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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再过十二个时辰便是凌行川受刑的日子。

    韩禧虽查到些眉目,却又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远。

    他走到僻静处,忽闻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借我十个铜板呗,下回发了月钱还你。”

    “你这不是戴着荷包呢嘛?”

    “我虽有荷包,里面却没装钱呐。”

    原是两个负责洒扫的小丫头在说悄悄话。

    韩禧听着没什么异常,便掉头往回走。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顿住脚。

    空有荷包,不置一物。

    那个房间当日虽有客人,却不代表那人一定是凶手啊。

    他卯足了力气查那人是谁,却偏偏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之前西域商人杀人案时,苏姐姐就曾提醒过他们破案首先要找到凶手的动机。

    倘若那个房间住的人当真是朝廷拼了命都要保下来的皇亲国戚。

    他杀害齐越使臣的理由是什么?

    要拉弓射箭,还一击即中,就算此人曾经饮酒,也必定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脑子至少大半清醒。

    若没有凌行川这般的国仇家恨,很难冲动到杀人的地步。

    毕竟大雍和齐越开战,若真战败了割地赔款,到头来他们这些贵族的利益也难免受损。

    除非那人就是单纯的胡作非为,唯恐天下不乱。

    但他从未听说过皇亲国戚里有这么一号人。

    韩禧将案子在脑中过了一遍,猛然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点。

    他加快步子就想去验证自己的想法,却在半路被人拦住,“小韩大人,你快去看看吧,陈司直不行了!”

    韩禧瞳孔急剧收缩,飞速跟着来人行至一处房间。

    房门打开,里面围着好些人。

    陈司直直挺挺躺在床上,面色灰败。

    一侧的大夫已经在收拾医箱准备离去。

    韩禧木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艰难接受摆在眼前的事实。

    不多时,大理寺卿也步履匆匆地赶到,“怎么回事?”

    “陈司直忧思过度,突发恶疾,已经请大夫诊治过了,实在……无力回天。”

    大理寺卿闻言面露沉痛,走到陈司直面前哀叹,“本官早劝他好好养病,没强行将他赶回家休息,实乃本官之过啊。”

    旁边的人见状纷纷对大理寺卿表示宽慰。

    韩禧倚在门框边冷眼看着几人虚情假意的表演。

    他甚至没勇气凑近去看躺在床上的陈司直。

    直到来了人要将陈司直的遗体抬走,韩禧才跪在他面前喊了两声师父。

    陈司直无儿无女,他的丧事自然由大理寺出面操办。

    ………………………………………………………………………………………………

    灵堂中,苍白的纸花簇拥着冰冷的灵柩,香烛的烟雾弥漫四散。

    众人肃跪堂前,神色哀戚。

    大理寺卿甚至亲自为其诵祭文。

    “夫为官者,当以清正为要,以廉明为本。今有大理寺司直陈文济,其德其行,堪为世范,实乃百官之楷模,万民之福祉。

    陈司直,出身名门,幼承家训,心怀壮志,素有济世安邦之宏愿。及冠入仕,秉持正义,坚守清廉,不为权势所屈,不为私利所诱……”

    韩禧看到这一切只觉讽刺。

    陈司直在世时,他们没人站在他那一头,甚至包括他这个徒弟也想着阻止他。

    如今人没了,却在这儿假惺惺地歌功颂德。

    韩禧环顾一圈发现林珣不在。

    他霎时意识到什么,找了个借口退出灵堂,往林珣在大理寺的临时住处去。

    果然见林珣正收拾行李打算离开。

    韩禧倚在门口看向他,语气讽刺,“怎么,做贼心虚,畏罪潜逃了?”

    林珣带的东西似乎不多,包袱不过瘪瘪的一小团。

    他听到韩禧的声音不紧不慢地系好布包才转过身,“案子快结了,我提前收拾行李而已。”

    “陈司直尸骨未寒,你不去祭拜,却忙着收东西。”韩禧恶狠狠地盯着林珣,“怎么,你把他害死了,不敢面对他?”

    林珣又岂会因为韩禧三两句质问恼羞成怒,始终一副淡然之态。

    “仵作验过陈司直是死于旧疾,韩大人,凡事都得讲证据。”

    “你少他娘的在这儿装腔作势。”韩禧抬脚踩在门槛上,“就算是死于旧疾,那也是被你激的。”

    林珣微微眯眼,“但凡经手此案的人谁会看不出疑点,你当大理寺和刑部皆是愚笨无能之辈?不需要我多言,陈司直一样能看出来不对。他要站出来说出真相,那是他的选择。”

    韩禧一哽,他都能觉察出不对劲,他师傅和其他人未必不能。

    “我们俩初出茅庐,在他们眼里就跟菜鸡子一样,踩两脚便死了。

    就好比当初西域商人杀人的案件,你以为柳寺丞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说到底他现在就算不死,大理寺和上面的人也容不下他。”

    林珣难得略带几分情绪甩出一车话。

    即便他和苏成、韩禧渐行渐远,但当初异乡相识为伴的情谊仍未散尽。

    韩禧眉头皱得更紧,很是疑惑。

    林珣露出自嘲的笑意,“起初我也认为他是靠我查案,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想拿我当挡箭牌,替他除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韩禧半信半疑,“既然如此,你这回还来帮他做什么?”

    “受人之托。”

    韩禧冷嗤,“我看你就是没安好心。别人都在灵堂祭拜,你却偷偷跑出来,不是心虚是什么?你根本无颜面对陈司直在天之灵!”

    他始终觉得自己师父的死和林珣脱不了干系。

    即便仵作并未看出他的死有什么异常。

    林珣并未向韩禧解释自己为何单独离开,而是不咸不淡道:“走吧,咱们这便回灵堂。”

    韩禧斜眼转身,“用不着。”

    林珣却并不在意,仍是跟在他身后。

    ……

    祭拜完之后,林珣趁夜去见了濯缨先生汪度。

    “大人,陈司直已死。”

    他的确接到了汪度让他除掉陈司直的命令。

    不过他确实没骗韩禧,他没打算亲自动手。

    毕竟大理寺和刑部有的是人不想让陈司直继续闹下去。

    汪度淡淡道:“做得不错。”

    如石子跌入井水中,虽闻其声,却瞧不见一丝波澜。

    林珣觉得奇怪,汪度让他去参与齐越使臣的案子,却只在乎陈司直的生死,从未过问案子本身。

    证明他的目的……或许无关这个案子。

    而是针对陈司直。

    但林珣想不通他为什么一定要让陈司直死。

    汪度出身名门,少时入国子监。

    初被授官时便任翰林学士。

    之后更是一路青云直上,做到中书侍郎。

    人人都以为汪度会更进一步去争中书令,相当于相位,没曾想他竟功成身退,辞了官。

    他转头广纳贤才,再加上他在位时也扶持了不少门生,很快便成了整个京城最有名望的学究。

    做官做得这么无欲无求的,古往今来都不多见。

    因而汪度并非见一个清官就要杀一个。

    相反,他轻易不会动他们。

    甚至连他的门生,有好些也是实打实的忠正之臣。

    这也是汪度能一直锦旗不倒的原因。

    林珣从汪度处出来,转头借柳寺丞的便利查看了陈司直过往的案件卷宗。

    毕竟柳寺丞是陈司直的上级,陈司直过世这些东西便都交到了柳寺丞手里。

    很快一个熟悉的名字引起了林珣的注意。

    凌行川。

    陈司直调查凌行川不奇怪,毕竟他是齐越使臣案疑凶。

    但这份卷宗明显不是最近的东西,更是有被反复翻阅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