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才是宋世祖 第1章 出身贫贵,不足为耻 宣和元年,暮春三月。 太湖湖面上,一艘客船正驶向姑苏城。 底舱里一个身着粗葛布襕衫的清瘦少年,原本正在呼呼大睡,突然就抱着脑袋满地打滚,大喊头痛。 “怎么回事?莫不是失心疯?”其余客人见状纷纷避让,唯恐惹上麻烦。 直到楼上的船主听到动静、下来确认了情况,然后兔起鹘落跃到少年身边,捏住下巴“咕嘟”灌下一颗丹药。 襕衫少年才渐渐安静下来。 …… “卧槽!穿越了!” 随着丹药入喉,赵子晨的头痛歪打正着地缓解了,还顺利融合了肉身原主的记忆。 没错,刚才他穿越了。 昨天他还是个历史老师,现在却成了一名宋朝的最底层宗室。 这具肉身叫赵子称,差不多也算同名。现年十七岁,世居秀州(嘉兴),是赵匡胤的六世孙。 不过这个身份目前也没什么鸟用——赵光义的后人都做了一百多年皇帝了,赵匡胤一脉早就被被打压得没影了。 加上一代代的繁衍,赵子称家每一代都不是长房,继承不到爵位。所以如今他父亲赵令话就只有一个右班殿直的九品虚衔,除了每年领四十贯钱、二十石米,再无其他优待。 含金量也就跟刘备的“汉室宗亲”差不多低。 好在肉身原主还算争气,因为家里穷,读书很刻苦。而宋朝又不禁宗室进学,父母就奋力供他去太学读了两年。 上个月他刚在汴京参加完今年的太学上舍试,最终取得了两优的成绩,总算熬出头了。 但上舍试毕竟不比当年的科举,考过后不是立刻就有官做的。 而汴京的开销又太大,两年半的游学已经花光家中全部积蓄。所以成绩出来后,赵子称就决定先坐船回老家候缺。 结果前天行至常州无锡县时,刚好遇到大运河上一座石桥被撞塌、堵了漕运。 好在回嘉兴也不止一条路,他为了早点回家省点钱,又搭上一条走太湖的顺路船,眼下正行到苏州地界,然后就在船上睡觉的时候穿越了。 结合穿越前的历史知识,赵子称当然知道眼下可不是什么太平岁月。 “宣和是赵佶最后的年号,也就是说今年宋江就会落草,明年方腊搞事,然后宋金灭辽、靖康之耻。要想逆天改命,时间很紧迫呐,尤其方腊就是在我家附近造反的…… 我就算候到缺,但如果按宗室惯例、被优待安排在老家附近,一上来就面对方腊,岂不是要完?而且北宋末年冗官极多,多久能候到实缺还不好说呢。” 一想到这些信息,赵子称便不由眉头紧锁,觉得压力很大。 自己必须赶快做点事情,扩大势力,才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有立身之本。 …… 赵子称把上述现状都回忆捋顺后,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船舱内的空气实在是浊臭逼人。 他便准备起身走走,顺便观察一下新环境。 来到舱外,呼吸了几口新鲜湖风,整个人总算精神一振。 放眼望去,太湖烟波浩渺,远处的水平线上渐渐冒出些屋舍树木,估摸着再过一时半刻就能靠岸了。 旁边的乘客见他已经无碍,低声啧啧称奇:“方才那颗丹药竟这般灵验?这么快就治愈了,也不知这书生究竟是什么病。” 赵子称听见旁人嘀咕,也回想起刚才穿越的时候,迷迷糊糊间确实有人给自己灌药了。 虽说那种融合记忆的头疼并不是疾病,也不是完全靠药治好的。但出门在外还是要注意礼数,赵子称便决定去道个谢。 于是他整理了一下袍袖、衣摆,准备上楼去找船主。 刚爬到舷梯口,一个壮硕的胖子拦住去路:“请小郎君止步,我家少主喜欢清静。” 赵子称认得这胖子,因为昨天搭船时便是他收的钱。 这胖子姓邓,据说在姑苏城外颇有田庄、漕船,还是某个镇上的保正。赵子称本以为他便是船主,此刻听他言语,才知道他背后居然还另有主人。 赵子称便礼貌解释:“我方才一时晕眩,神志不清,后来听说是船主赐药缓解我病痛,特来致谢。” “一丸宁神丹罢了,我家少主悲悯,也不指望人谢……” 胖子说完正要赶人,他背后却传来一声清亮的低语:“邓叔,看他也是个读书人,怪有礼数的,让他上来吧。” 邓胖子立刻不再阻拦,恭恭敬敬让赵子称上了舱顶。 舱顶有一座小木亭,四面透风,亭中一个娇小瘦削但姿态挺拔的帷帽少年背对着他,衣袂猎猎。 赵子称走上前拱了拱手:“在下秀州赵子称,自汴京学成回乡,途经此地突发恶疾,多亏仁兄赐药,感激不尽。” 帷帽少年也不回头,继续背对着他,淡淡回道:“不敢当这个兄字,在下慕容言。说来惭愧,我家本是姑苏望族,可惜家父二十年前得了失心疯、这才家道中落。 因此我随身常备有宁神丹,方才见赵兄佯狂之状,与家父发病时相似,便心有戚戚焉,随手给你灌了一颗。举手之劳,何足道哉。” 赵子称闻言不由哑然。 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因为疑似精神病而被人同情,这找谁说理去? 两人又随口聊了几句,赵子称套出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也便于他更好地融入穿越后的新环境。 这慕容言比自己还年少两岁,颇有家资,这是第一次出远门。他也是因为前几天无锡有桥塌了,堵了运河,耽误了他家生意,他便向母亲请命去无锡打探、处置。那个胖子邓岳是他家的管事,受主母托付、跟着从旁帮衬。 所以这慕容言也没什么江湖阅历,看到别人突发恶疾就直接出手帮忙了,也不怕遇到歹人被讹。 幸好赵子称也是个敞亮人,做不出那种吃了药后假装药不对症、中毒一躺的倒灶事儿。 两人正聊着,船身忽然一阵晃动。 赵子称差点跌倒,那慕容言却似背后长了眼睛,侧身往后随手一甩衣袖,便将他身形扶稳。 赵子称心中一凛,没想到对方还有点武艺。 慕容言却没有看他,只是扬声问道:“邓叔,为何突然颠簸?” 邓胖子也远远叫嚷着回答:“右舷有条花石纲船突然撞过来,艄公转舵转得急了,少主莫怪。” 赵子称和慕容言便走向右舷,果然看到有一艘大船刚刚路过。 那艘船形状奇怪,船体虽硕大,中间的舱室、甲板却被拆除了,只为了能装下一整块巨大的太湖石。 “这便是花石纲?居然运了一整座假山!这也太头重脚轻了。不过‘纲’不是指船队么?怎么只有一艘船?” 赵子称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花石纲,自然是啧啧称奇。尤其那船看起来非常超载,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玩意儿可太有名了,水浒里杨志就是押运花石纲翻船、才沦落到卖刀的。而后来爆发的方腊之乱,主要也是花石纲逼得江南民不聊生。 而一旁的慕容言显然更加感同身受,忍不住猛拍了一下栏杆:“朱勔这厮仗着给道君皇帝修艮岳,不知要搜刮到何时!真希望一道天雷劈死这贼子!” 慕容言说出这种话来,赵子称走也不是听也不是,只好轻咳一声,好意提醒:“慎言。” 慕容言轻哼一声,并不在意:“怕什么!也是个不爽利的。” 而就在这时,那艘花石纲船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了意外。 只见那船本就非常超载,刚才避让时就已经倾斜了,现在越来越斜,很快一侧船舷就没入了水中。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那船竟在短短几十秒内沉了! “不好!快救人!”慕容言刚才还在咒骂,此刻目睹了事故,却陡然态度大变,想都没想就喊手下救人。 他只是恨应奉局的狗官,但那些押运的差人是无辜的。 而刚才还建议他慎言的赵子称,此刻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连忙劝阻道: “且慢!贤弟三思!按朝廷《纲运法》,至少要十船结伴照应、方可成纲。此船落单在此,偏偏又在我们旁边突然沉了,都没个旁证,莫非有诈?” 赵子称穿越前是历史老师,加上花石纲太有名,所以他读水浒时顺便研究过《纲运法》。 既然发现了疑点,顺便提醒一句,也算是还了对方赠药的人情。 加上他刚刚才从法治社会穿越过来,行事风格还是比较谨慎的,唯恐惹上麻烦。 慕容言一愣,却是少年热血上涌:“水上讨活的人,谁没个风波难处?难道见死不救?我若怕事,方才就任你自生自灭好了!” 赵子称顿时哑口无言。 这件事他确实没有立场去反对,谁让他自己就是一个“对方多管闲事的受益者”呢? 总不能自己病好了,却阻止对方继续行侠仗义,那也太双标了。 何况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乘客、出于礼貌过来致谢。既然尽到了提醒义务,那也算还清了人情。 还是尊重他人命运吧。 或许宋朝人心尚古呢?自己也正好借机观望一下如今的世风。 于是慕容言便指挥手下把船靠过去,把已经落水的押运差役一个个捞起来。 赵子称帮不上忙,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不过他在一旁冷眼旁观,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一个点子。 “那沉船比慕容言的船还大,他最多把人救走,货物是不可能打捞得完的。 此处距离岸边还有好几里地,以古人的数学水平,离开后未必还能再找到案发现场。 我却可以通过数学方法精确定位沉船,何不画个图,万一将来有机会回来打捞财物呢? 而且就算不打捞财物,万一这次沉船真的有诈、惹上了麻烦,也便于我后续找证据洗清自己,何乐而不为?” 反正画个图又花不了多少脑细胞,多留个心眼总没坏处的。 想到这儿,赵子称立刻从背负的书笈里翻出尺规、簪笔和纸。 然后就学着《亮剑》里柱子竖大拇指测距坂田联队指挥部的土办法,简单测了一下远处岸边的树木、建筑等参照物的方位角、目视缩放比例——当然,他手头有尺,用尺取代大拇指,也能测得更精确。 这套几何测算方法,乍一看似乎有些复杂,其实说穿了也就是初中数学水平,只是普通人不太容易想到。 但赵子称可不是普通人,他前世兴趣广泛,好奇心极重,什么都喜欢尝试。 他玩过无线电测向,翻过炮兵弹道学教材,甚至刷手机同城直播时,还用多点测距法定位过女主播住址。 刚才那点手段,对宋朝人而言或许极难,对他却只是小儿科。 …… 不一会儿,慕容言的手下就把人都救上来了,船上还有几个水性好的乘客也搭了把手。 赵子称也偷偷画完了图,这才好整以暇地下楼。 甲板上站满了湿淋淋的落水者,其中一个武官服色,一个文吏服色,剩下都是充任水手的军汉。 赵子称随便扫了一眼,就看到那武官人高马大,筋肉虬结,脸上有一大块青黑色的胎记。 这外貌特征实在太明显,以至于赵子称都没忍住,下意识地低声脱口而出:“青面兽杨志?” 那武官也隐约听到了,朝赵子称的方向茫然望来,见只是一个穷书生,完全没有印象,便问道: “恕我眼拙,不知这位官人……” 果然是杨志! 也不知自己究竟穿越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居然还有这些江湖人物的存在。 他不及多想,先拱了拱手:“在下秀州赵子称,在东京太学求学时,听得殿帅府有位青面军官,武艺高强。” 杨志没想到还有读书人知道自己的名声,惭愧地叹了口气: “在下确是殿帅府的制使,奉命来押运花石纲。难得官人太学生出身,还能认得我辈武人。 唉,只是相见恨晚,如今杨某已铸成大错,难免丢官问罪,当不得官人结交。” 赵子称正色道:“杨制使当我是什么人!与人结交难道还要看地位高低不成!” 杨志也不反驳,只是有气无力地认错。显然是刚刚遭逢大难,整个人心气神都颓了。 赵子称见状,心中闪过一念:自己眼下毫无根基,只有一个太学舍试两优的成绩作为倚仗。要想招揽未来的名臣名将为自己所用,一时也难以办到。 方腊之乱近在眼前,自己身边多一些打手就多一份安全保障。这杨志虽然不算特别仗义,但胜在武艺还行,而且是正经的禁军军官,如果趁他落难设法拉一把,倒是有可能收服。 而一旁的慕容言见赵子称刚才救人时没出力,现在又来混脸熟,心里便有些不痛快。 他听杨志向赵子称诉苦,便冷哼一声:“沉船又不全是你们的错,如何便要丢官问罪? 要我看,调度之人才是酒囊饭袋,那么重的假山,为何不走运河?” 他年少气盛,加上素来厌恶朱勔,话里话外难免夹枪带棒。 杨志叹了口气,解释道:“这位公子也是懂行的,某何尝不想走运河?只因我这船装货最多最慢,启程本就晚了。 前日突然听说无锡有塌桥堵了运河,与某同纲的另外九艘船,已经提前过去了。 上官又催促得紧,我便与段都管合计走太湖追上去。没想到……唉!” 慕容言见他们可怜,颇有侠义心肠地随口追问:“若捞回失落的货物,能减轻罪责么?” 杨志闻言,当即面露喜色,下拜道:“公子已经搭救我等性命,若是还助我们打捞货物免罪,那便是再造之恩!” 杨志说着,很想拿出点诚意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下意识摸了摸手中的宝刀,但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重新放下了。 慕容言完全没在意这些细节,他只是颇感得意,当下就要吩咐邓岳帮着潜水打捞财物。 但就在这时,旁边那个同样刚刚被救上来的文吏却突然开口阻止: “且慢!这船货很重,贸然打捞怕是会有危险,而且你们的船也装不下。公子若真愿帮忙,不如多找几艘大船、带足人手再来如何?” 众人闻声都朝他看去,杨志也连忙介绍,说此人是应奉局派来的都管,名叫段明。 宋朝时官府押运重要财物,历来都要文武职互相监视。 《水浒传》里梁中书让杨志送生辰纲给蔡京,就派了个谢都管随行。 段明的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似乎是出于好意,慕容言也就没有起疑,于是就吩咐开船,打算一会儿找够人手再回来捞。 但一旁的赵子称却觉得不对劲:这个段明实在太“无私”了。 加上刚才那艘船的沉没过程,整个都透出蹊跷。 赵子称略一思索,还是决定旁敲侧击地试探一下: “且慢!你们想过没有,太湖烟波浩渺,如果现在离开,下次还能找得到么?” 赵子称话音刚落,慕容言、杨志都是一愣,随后露出庆幸之色,他们差点就忽略了这个问题。 而刚刚才松了口气的段明,眼神中则立刻闪过一丝怨毒,脸颊上的法令纹也本能地抽搐了一下。 www.d884.icu。m.d884.icu 第2章 如果不是你撞沉的,你为什么要救 随着赵子称这声喝止,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他。 慕容言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把事情想简单了,对赵子称的看法也稍有改观。 没想到这书生倒也不是一味胆小怕事,关键时刻也会帮忙支招。 “赵兄既然想到了,可有办法解决么?”慕容言没什么城府,想到就直接问了。 杨志也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办法倒也未必没有,得容我细细想想。”赵子称不好立刻把话说满,就先略作拖延,脑内飞快盘算着。 刚才自己预先画的那幅图,肯定不能立刻拿出来。 那样岂不是显得自己处心积虑留证据、早就在提防着被碰瓷? 就算要支招,那也得假装是临时起意、刚刚想到的。 就好比锁匠,明明能秒杀的锁,也得磨蹭五分钟,才能让客户觉得开锁费花得值。 众人也不疑有他,便这么眼神殷切地注视着赵子称,等他想招。 段都管则转过身去假装看湖,没人能知道他脸上什么表情。 赵子称便假装想招,实则心中暗忖: “按刚才的观察,那条船下沉的过程就挺可疑,说是超载不稳所致,但入水时的姿态却不是翻沉。这个段明又出言阻挠打捞,他很可能有问题。我的定位招数一旦暴露,他就会提防,岂不是多生波折? 最好再另外想个招,作为障眼法和双保险,反正现在有那么多人配合我,也未必要靠作图法……” 想着想着,赵子称终于眼前一亮,说道:“我已有计了,不过需要你们帮忙。” 杨志立刻抢着说:“这都是我们惹出来的祸事,赵公子尽管差遣便是!” 赵子称便当仁不让地下令: “你们先把碇石抛下去测水深,再把多余的缆绳剪断,绑到旁边这几个大木桶上,再把木桶也抛下去。 嗯,如果船上有朱漆,那就把木桶刷成醒目的颜色。等我们下次回来时,照着木桶的位置打捞就行。” 碇石就是古代的船锚。赵子称以此为配重、以绳索连接浮桶,等于是现场制造了一颗锚雷,定位效果自然差不了。 后世直到一战之前,各国海军定点布雷,都是这么干的,所以很容易想到。 众人想明白后,也都眼前一亮,露出钦佩之色。 “赵公子真是机智过人,仓促间竟能想出如此妙法!碇石沉底后,这木桶便如钓鱼的浮子,自然也漂不走了。不愧是太学生!” 说罢杨志就亲自带头把碇石抛下水,其他水手也都依令分工,还非常仔细地确保木桶绑得很紧,不会松脱。 只有段明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扭过脸去,紧紧攥了一下拳头。 …… 不一会儿,杨志就做好了“浮桶锚雷”,船也再次启航。 五六里地的水路,大约半个时辰就能到。 一路上闲着无聊,慕容言也借机向赵子称致歉: “方才我还误会赵兄胆小怕事,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要依靠赵兄的才智。” 赵子称也没往心里去:“谁都有第一次,贤弟率性任侠之风,我也是羡慕得紧。” 慕容言对他已经比较信任:“赵兄莫非遇到过不少诡诈之徒,才如此小心?” 赵子称:“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这次沉船最终如何定性。只要那座太湖石丢了,朱勔多半会强行找富户摊派赔补,难道还会跟你讲法度? 我虽只是坐船的路人,却也不想给朱勔借机发作的机会,这也算是积德了。” 慕容言没被整过,听完颇觉后怕。 朱勔才不在乎东西怎么丢的,他只在乎皇帝修园子不能受影响。 而且众所周知,补征花石纲时,石头本身其实不贵,关键是朱勔会趁机巧立名目生事。 比如看上某家的假山,本来直接挖走也没什么。 但他偏不,而要借口“太大不好搬”,把整座园林夷为平地。 那些富户不想毁家,只好塞重金免灾。 加上江南自古就特别卷,还有奸商主动塞钱、教唆朱勔去拆竞争对手的家。 朱勔便两头通吃,短短几年捞得富可敌国。 意识到这点后,慕容言再不敢掉以轻心,决定一上岸就尽快筹集充足的水手和大船,报官并配合官府把沉船上的货捞回来,给这件事做个了断。 赵子称趁热打铁,又给他出了个小点子: “贤弟既然有心,一会儿上岸之后,除了准备大船、人手,还可多准备数百口大空桶,以及足够的麻绳、石头。 愚兄有办法让打捞速度提升数倍,具体一时解释不清,只管准备就是。” 慕容言连忙满口应承。 赵子称跟他交代完,又踅去悄悄跟杨志聊了几句,想了解沉船上还有没别的货物。 杨志自然知无不言,说船上还有几十口沉重的大箱子,都有贴封条上锁,只有段明才知道装了什么。 杨志还知道,此番除了朱勔以外,还有另一位货主,是个福建官员、知福州黄裳,也是给皇帝办事的,督办了一些东西要送去东京。 杨志启航晚了,就是因为要等福州知州的货一起装船,顺带着捎走。 赵子称暂时没听出疑点,就且把这些线索先记下。 …… 小半个时辰后,船就到了姑苏城西、燕子坞镇的码头, 慕容言很重视,一上岸就吩咐邓胖子赶紧回家调集船只人手,并把赵子称要的工具、器材也都备齐。 而杨志则要立刻去县里报官备案,争取定性成“意外事故”。 说句题外话,如果没有赵子称出现,那么此刻的杨志应该会选择弃官跑路,半年后途径梁山泊、遇到想找投名状的林冲打上一架。 慕容言犹豫该不该亲自跟杨志一起去作证,便请赵子称帮他拿个主意。 但还没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远处突然便有一队官兵,风风火火朝着码头这边冲来。后面还跟着几辆马车和文官的仪仗,声势不小。 码头上的人群顿时就乱了,一时纷纷惊议: “是应奉局的仪仗!” “之前就有船回来说,一早看见花石纲船在湖上沉了,没想到那么快就惊动了应奉局!” “还真是朱勔亲自来了!这次的货得是多重要?” 随着众人压抑的惊呼,一辆马车在码头边停下,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人神色冷峻地缓步下车。 赵子称观其容貌,心中暗忖:“这便是朱勔么?看起来倒不像恶人。是了,听说蔡京童贯也不丑,看来在画家皇帝手下当佞臣都得长得帅。” 朱勔在卫兵的扈从下,朝着码头上扫视了一圈,因为杨志的青脸太过瞩目,他老远就看见了,便朝杨志踱来。 杨志连忙过去拜服谢罪: “卑职杨志,拜见朱相公!卑职的船今早在太湖上沉没,一时失落货物,竟惊动了相公,实在是……” 朱勔深吸了一口气,怨毒地责问:“段明呢!那狗东西何在!不会是被你溺死了吧!” 杨志连忙左右一看,才发现段都管居然不见了,明明刚才还在。 “难道是畏罪潜逃了?”杨志不由焦急。 好在没过多久,就在朱勔要发飙时,段明突然又从人群里冒了出来,匆匆到朱勔面前跪下: “相公恕罪!卑职是落水受了寒,上岸后腹痛难忍,才迎接来迟! 也怪卑职不懂操船,今日出航后,那船上的重货便在风浪摇摆之下,渐渐不稳,最终倾斜翻沉!不仅失落了货物,还溺死了几个水手,卑职实在有罪!” 段明口齿伶俐,条理清晰,几句话就把关键点都说了一遍。 朱勔听他主动揽责、加上又是自己人,怨气便消了一些。 那船上运了一整座假山,那么重的货如果偏压到一侧,确实很可能翻沉。 他又见杨志一副懵逼之状,连事故原因都说不明白,不由恼恨,一脚踹到杨志脸上: “段明是管账的,行船需得你用心!连货没装稳都没发现,殿帅府怎会派你这等夯货来办差!” 杨志武艺高强,却丝毫不敢反抗。 他是山西人,不会水、不懂船,完全没法反驳,只能先挨几脚让朱勔消消气。 而朱勔显然还不解气,又接着叱骂: “穷文富武,听说你也有些家财,既失落了花石纲,且先抄了尔等家产,剩下的再细细追责! 段明,你这厮也得赔一份!不够的再给本官另想办法!”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无不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朱应奉果然狠辣!难怪能刮得江南天高三尺。 杨志也觉得一阵晕眩,这时已不容他犹豫,他连忙说:“请相公给个机会!准许小可将失落的财货打捞回来!我已托人去准备船只水手了。” 一旁的段明也趁机说:“请相公开恩!此事也不能全怪杨制使,一切都是意外。 我们的船本就沉重笨拙,当时在湖面上,为了避让迎面来的船,不得不紧急转舵,加剧了倾斜,这才沉的!” 朱勔原本还在气头上,听了段明递过来的话头,顿时眼前一亮。 “哦?何人敢阻挡朝廷的花石纲船?定然是些目中无人的豪强吧?” 朱勔问出这话时,心中已想好一万种办法弄到对方倾家荡产。 段明伺候他多年,自然知道怎么配合,当下立即递话: “还请相公开恩,对方也没撞到我们,是我们自己翻的。而且对方还是本县有名的大善人,燕子坞的慕容家。我们沉了之后,他家小公子还救了我们,卑职实在不能以德报怨!” 朱勔是本地人,当然知道苏州有哪些富豪,闻言当即大喜。 一旁的杨志口拙,刚才还不知如何反驳段明。听到这儿,他才终于听出来,段明这是在怂恿朱勔牵连无辜。 杨志连忙抗声道:“相公不可听段明胡言!我们当时并没有避让旁人,就是自己沉的。 段明,你怎能陷害救命恩人!你还是不是人!再说慕容公子都答应帮我们打捞了!” 朱勔内心雪亮,他当然也知道段明所言未必属实,但他要的只是一个借口。 眼见杨志这呆头呆脑的要坏他好事,朱勔当即又一脚把杨志踹翻在地: “如果你不是为了避让他才翻的,他为何要救你?” “禽兽!”慕容言听到这句话,几乎要气炸了,下意识便去摸腰间佩剑。 “冷静!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好在一旁的赵子称有先见之明,一把拉住他。 www.d884.icu。m.d884.icu 第3章 大丈夫自有担当 刚听到朱勔那番无耻言语时,年少气盛的慕容言几乎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那一刻,他是真心觉得哪怕拼却一死,也要伺机杀了这狗官。 幸好赵子称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 “冷静!还没到那一步!我们还有机会把东西捞回来!到时候我自会让那条栽赃的段狗先付出代价!至于朱勔,君子报仇也不在一时!他带了那么多护卫,不要枉送性命!” 慕容言被捂了嘴,顿时有些惊惶挣扎。赵子称也觉得触手之处过于滑嫩,下意识又松了手,好在慕容言也没有再冲动喊叫。 他只是快速喘息了几口,羞愧地恳求:“那就全看赵兄手段了。” 赵子称刚稳住慕容言,另一边朱勔已经带着一群侍卫朝这边走来,打量了他们几眼,随后倨傲地质问: “就是你们撞了朝廷的花石纲?” “我没有撞!我们只是好心救人!”慕容言最后辩白了一句,就没再多说,只是一味咬紧牙关。 朱勔冷哼一声,便要下令把对方绑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赵子称就算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应奉局的人攀咬起来是没有底限的。 他很有担当地上前半步,对朱勔拱了拱手:“朱相公,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在下是那条船上的乘客,目睹了此事。杨制使的船确实是自行沉没的。 如果有磕碰,那么双方的船都该有伤损才对。何况我当时亲眼目睹,杨制使的船是坐沉入水,可见那船多半是漏水在先、倾斜在后。否则以常理度之,就该是翻沉而不是坐沉。” 朱勔听了,却浑不在意,他甚至都懒得让赵子称拿出证据。 应奉局追责,还用得着证据? 不过码头上人太多,朱勔也要稍稍顾及影响,才傲然反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赵子称穿着一身粗葛布襕衫,连丝绸都穿不起。朱勔见他这穷鬼样,都懒得抄他的家,根本没油水。 赵子称却依然不卑不亢:“学生赵子称,在汴京太学就读,今年春闱侥幸得了两优,如今回乡候缺。 另外,学生乃太祖皇帝六世孙,秦王(赵德芳)、英国公(赵惟宪)一脉。” 赵子称这个宋氏宗亲,其实是非常不值钱的。因为他家每代都不是长房,每代都要额外降一等爵位。 但朱勔却不知道这些情况,只当他是什么有身份的正经宗室,一时脸色微变,也不敢再弄得太离谱。 一旁的同伴们闻言,也顿觉绝处逢生,满眼诧异地看向他。 没想到这个低调穷书生,居然还是太祖皇帝后裔,而且学业还那么好,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朱勔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决定不再无脑以势压人,而是跟赵子称讲讲道理: “既然赵公子想做见证,本官自然会秉公办理!不过此事空口无凭,你说那船是坐沉的,可有其他旁证?” 朱勔没有直接说“人证不算”,但赵子称听他的语气,也知道对方肯定是不会采信人证的。 所以他也不绕弯子了,直接建议上物证:“朱相公想知道真相,却也不难,方才慕容大郎已经派人去筹集船只和水手了,就等着回去帮朝廷打捞沉船上的货物。 到时只要现场潜水验看一下,不就一目了然了么?而且恕学生直言,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找回那座假山、别耽误陛下修园子,将来再追责也不迟。” 赵子称最后这句话,终于让朱勔颇为意动。 朱勔确实沉湎于搜刮不假,但他的一切权力,都来源于赵佶交办的差事,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既如此,尔等可知那船究竟沉在何处?找得到就带路,让太湖水军配合打捞! 你叫赵子称是吧?能过太学舍试,想必有点真才实学。只要办得好差,还怕吏部不给你补缺?” 赵子称心中厌恶,但眼下也只能先与这狗官虚与委蛇,便挤出一丝笑容,假装接受了朱勔抛的示好。 …… 见赵子称稳住了朱勔,旁边的应奉局差役、兵丁们无不大失所望。 他们原本都摩拳擦掌准备抄家了,现在只能先等打捞结果。 不过有人忧,就有人喜。 围观的苏州百姓,无不对赵子称投来钦佩的目光,纷纷窃窃私语: “这位公子真是好胆色!看着衣着寒酸,却能据理力争、丝毫不惧,真是大丈夫!” “是啊,要不是他仗义执言,今日这事不知又要牵连多广。” 大部分苏州百姓都是淳朴的,看到赵子称挺身而出、暂时拖住了一场搜刮,内心都生出了感恩戴德之念。 大家都很清楚,如果朱勔借机发作,那绝不是抄一个慕容家就能打住的,肯定会连累一大堆人。 百姓都惧怕朱勔,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极低,可数千人的低语汇聚到一起就非常可观了。 但这种声音比较混杂,所以也听不清究竟谁说了什么。 朱勔倒是脸皮够厚,他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也就法不责众懒得搭理了。 不过,人群中也有个别自诩读书人、见多识广的看客,非要抬杠显得自己与众不同,便高谈阔论讨好朱勔: “那人好歹也是赵家人,所以有恃无恐。要是平头百姓,谁敢当这个出头鸟?” 但旁边立刻有人反唇相讥:“呵,我大宋宗室没一千也有八百,你见过几个敢仗义执言的?而且人家是太祖之后,都落魄到这样了,还不忘义气,真是一条好汉!” 赵子称听在耳中,也暗暗为自己的决定庆幸,没想到当众跟朱勔据理力争一次,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看来临近乱世,倒也不能一味求稳、明哲保身。 适度彰扬自己的英雄气,也是很有必要的。 就像汉末时,刘备如果一味追求尽快往上爬、做大官,而不敢鞭打督邮、不敢对狗上官出手,那他还算是刘备么?还能团结那么多英雄豪杰么? 现在自己稍稍赢得了一些民心、声望,对于将来应对方腊之乱,多多少少有点好处。 这次怼朱勔也算是怼得值了。 …… 另一边,有朱勔的亲自监督,打捞的准备工作自然非常迅速。 不过一刻钟,所需的水手、船只、器材就都齐备了。 做这些事的同时,朱勔又有条不紊地低声吩咐手下: “董超,你分些人手去请李县丞,一会儿也好做个见证。 再派人监视那几家富户,以免他们听到风声后、卷了财物逃亡。 最后摸摸这个姓赵的底细,看究竟是英国公哪一脉的。” “相公放心,卑职都省得。”旁边一名武官立刻应声去安排,显然是熟手了。 此人是本州的团练副使,按说不该归应奉局管。 但朱勔势大,又能经常上达天听。所以苏州的团练和地方官系统里,都有人暗中投靠、长期为其党羽。 朱勔听说赵子称是宗室后,便临时决定把案子办得扎实一点。 只要一会儿赵子称捞不到决定性的证据,那就让姑苏县出面公事公办,外人也不好说他仗势欺人。 一切准备停当后,打捞船队终于拔碇启航。 朱勔带着李县丞、董团练,亲自登上了最大的那条船。 赵子称还是跟慕容言、邓岳、杨志等人一条船, 而段明已经跟他们撕破脸,自然要跟在主子朱勔身边。 …… 回去的路上,氛围压抑了很多。 慕容言从最初的惊吓和愤怒中抽离出来后,内心极度委屈,又不想丢脸,只是咬着嘴唇不说话。 他的手下都忿忿不平,杨志则显得很尴尬,里外不是人。 “赵公子,慕容公子,我真不知道段明会如此攀咬。否则我宁可一刀杀了这不义之徒、弃官逃亡!居然攀咬救命恩人,他简直不是人!” 杨志受不得这无声的压抑,终于主动赌咒明志。 慕容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愣愣无言,最后还是赵子称开口安慰:“好了,杨制使放心,我们知道你和他不是一路人。 再说事情不是快解决了么,等我们把朱勔带到沉船的所在,让他的人潜水下去看个明白,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 杨志闻言,心中感激,竟然落下泪来。 而慕容言也稍稍好受了些,但他还是有些惊弓之鸟,追问道: “太湖平均才一丈多深,方才那地方最多也就两丈。段明知道我们能找回沉船,他还非要枉做小人,究竟是图什么呢? 他就是想帮朱勔勒索富户?笃定朱勔不会给我们机会参与打捞?那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其余几人顺着往下想,顿时也觉得这事儿怕是没那么简单。 好在赵子称显然反应比他们更快,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他凝重地冷哼一声:“我不知道他具体会如何做手脚、何时做的手脚,但我相信他肯定做了手脚。恶人敢作恶,必然是有倚仗的。 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到时候只要听我号令,随机应变,肯定能破局。” 赵子称是不慌的,反正他还有后手。只是眼下还不知道段明究竟有什么阴谋,所以他也不好多解释。 众人见赵子称如此气定神闲,也不由被感染,士气稍稍振奋了些。 …… 半个时辰后,下午申时初刻。 船队终于大致回到了疑似一早发生事故的水域。 而众人担心的情况,也果然发生了。 湖面上竟然一片空荡荡的,根本没有朱漆木桶漂浮。 众人极目瞭望了好几圈,都看不到分毫可疑之物。 “怎么会没有的?我们明明推下去那么多桶!”慕容言顿时就急了。 “对啊,我亲手绑的缆绳,每个桶至少捆十几圈、打七八个死结!”杨志也是火急火燎,既为浮桶消失而担心,又怕被责怪。 难道这就是段明的阴谋? 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的下场:倾家荡产、军职也被彻底撸掉、下狱问罪…… 而大船上的朱勔见这边没有进展,也已经靠了过来,并且派人责问。 这股莫名的压迫感,让众人愈发焦急,全都无助地看向赵子称。 赵子称冷静地最后扫视了一圈湖面,确认确实找不到浮桶了,便长话短说: “不要急,我还有办法,但你们都得听我号令行事,别多问。” 事已至此,众人都别无选择,慕容言立刻表示:“请赵兄明示!我等自当唯赵兄马首是瞻!” 赵子称加快语速道:“刚才我们上岸之后,段明短暂消失过一阵子,后来朱勔找他,他还借口说是落水受凉导致腹痛。 现在想来,他或许就是趁着那候安排同伙提前赶回现场破坏了浮桶。 但不管他用了什么招,这事还有救。你们只要把船划到我指示的位置,再让水手含着苇管下水搜寻。” 赵子称一边说,一边变戏法一样掏出张图纸,又从背后书笈内拿出尺规。 然后当众对照着图纸比划起来,一边口中下令。 “先往东再划一百丈,偏北四十丈,然后派人下水试一试。找不到的话,我再调整。” 众人连忙机械地照做。虽然他们对赵子称突然拿出的图很好奇,也看不懂。但眼下这种情况,谁都没闲工夫关心这些细节。 另一边,朱勔的船已经靠了过来。董超站在船舷边耀武扬威地喝骂:“你们不是说在沉船处放了浮桶么?为何还没找着?” 赵子称设法稳住对方:“请朱相公再宽限一些时辰,我们必能找到,已经不远了。” “再给他一刻钟,免得外人说咱应奉局不教而诛。”朱勔听了回报后,脸色阴鸷地拍板,手中还把玩着两颗金胆。 朱勔侧后方五步之外,段明卑躬屈膝地侍立着,低头看向甲板,眼神中闪过一丝庆幸,但没有人看见。 不过纵然如此,朱勔还是警觉地扭头冷冷看了一眼段明,没有看出破绽,这才收回目光。 …… 另一边,寻找沉船坐标的过程,也确实略有波折。 赵子称画的图,还没能精确到那种程度,需要慢慢微调。 水手们第一次下水时,并没能立刻找到沉船。 水下的视野太差,根本看不及远。 后世的太湖平均水深才两米多,但北宋时淤积更少,深度也比后世更深。 而且此地离岸至少五六里路,又处在太湖东山附近的深水区,实际上足有两三丈深。 幸好如今是暮春时节,这几天阳光明媚,宋朝的污染也远低于后世,湖水不太浑浊。 精悍的水手能在水下两丈深处自然睁眼,并看清附近最多七八丈内的地形。再远的地方,就只能慢慢潜泳搜索,或者换个地方再重新下水。 一次没找到,两次没找到,众人也越来越焦急。 距离朱勔许诺的时限已经越来越近了,最后还是慕容家的忠仆邓岳,不顾自己已经身为一方富户,请命亲自下水,又潜了两次。 最后一次,他足足在水底连续潜了一盏茶的工夫,当他再次浮出水面时,终于带回了好消息: “少主!找到了!沉船在这里!我们丢的碇石也都在,不过绑碇石的麻绳被利器割断了,难怪浮桶漂走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4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随着沉船被找到,所有人总算都松了口气,也都不约而同地对赵子称投来感激的眼神。 赵子称自己却依然不敢放松,还不忘向邓岳确认:“可看清楚了?那船是坐沉的还是翻沉的?” 邓岳一边擦水一边详细汇报:“赵公子真是料事如神,那船果然是坐沉的!船底朝下!” “那就好。”赵子称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就赶紧去汇报。 几分钟后,他来到朱勔的船上,开门见山交差: “朱相公,沉船找到了,确是坐沉在水底的。以常理度之,多半是先漏水、后沉没。相公可亲自派人潜水验看,找找船底、船舷有没有洞。” 朱勔见他如此有条不紊、思路清晰,对他的说法也多了几分信任。 不过求证肯定还是要求证的,朱勔对一旁的董超使了个眼色。董超一挥手,就有十几个厢军中的精干水手脱去衣褂,准备潜水查验。 赵子称又借机补充了一句:“禀相公,刚才我们还在水下看到了一早抛下去的碇石,但捆绑碇石的绳索都被利刃割断,所以那些浮桶才漂走不见了。 幸好学生算学不错,另用他法找到了沉船,这才没有误了大事。由此看来,或许是有人不希望相公找到沉船,想要掩盖一些事情。这一点,也可让他们重点复查一遍。” 朱勔听到这句话,瞳孔终于不由自主地缩放了一下。 他太清楚自己手下人的惯用伎俩了。 所以仅仅思索了几秒,朱勔就回头看了一眼都管段明。 而这一次,段明果然没有扛住朱勔的压力,直接就腿软了。 其实,在方才赵子称说他找到沉船的那一刻时,段明就已经面如金纸,冷汗直流,摇摇欲坠。 朱勔这一眼,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朱勔看到这厮的丑态,脸颊上的法令纹都不禁抽搐了一下,却对众水手冷冷喝骂: “你们这群贼厮鸟,还不快下水验看!还等什么!” 众水手唯恐成为上官撒气的对象,连忙如下饺子般上赶着跃入水中。 …… 半炷香之后,水手们陆续回到船上。 朱勔阴沉着脸询问:“情状如何?” 水手们恭敬地汇报:“回禀相公,那船确是坐沉在湖底。左舷最下面有个洞,不像是撞的,倒像是斧凿砍的。俺们还找到了那几块绑麻绳的碇石,断口也确实像利刃割断。” 朱勔脸色铁青,平复了一下呼吸,转向已经被控制住的段明,冷冷问道:“你跟我几年了?” 段明抖如筛糠,却不敢不答:“六……六七年了。” 朱勔露出一丝冷笑:“我把你从仓曹小吏提拔到都管,你就这么报答我?” 段明心中恐惧,但依然咬紧牙关,坚持狡辩:“相公,这都是意外,或许船确实漏了,卑职疏于监管,但卑职没有理由欺瞒您! 船沉了,卑职哪怕不是主责,也会被牵连赔补,怎么可能干这种自作自受的事情呢?” “你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当然是因为你贪心不足,想要昧下这笔财货!” 朱勔气极反笑,直接抬手给了段明一个大耳刮子,扇完后自己都觉得手疼,紧紧攥了攥拳头。 段明半边脸颊肿起老高,依旧跪伏在地拼死抵赖:“冤枉啊!相公冤枉啊,卑职绝不敢欺心!” 一旁的赵子称,见了他们主奴的把戏,内心暗忖: “是了,这段明肯定知道,如果承认蓄意欺瞒、制造事故,绝对逃不了一死,还会连累全家。 所以哪怕朱勔已经掌握了初步证据,但只要船还没捞上来、没拿到十足铁证,段明就必须死马当活马医、死撑到底。 而听朱勔的意思,这次押运的花石纲里,似乎不仅有给皇帝的假山奇树,还捎带了些别的贵重财物。 段明的作案动机,应该就是看上了这笔横财、想制造意外监守自盗……不过这个理由还是不太充分,他能被朱勔重用,等于是端着金饭碗,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赚这笔快钱?” 赵子称心中盘算的同时,另一边朱勔也连续扇了段明几耳刮子,手扇疼了就让亲兵拿枪杆抽打。 但段明哪怕被抽得浑身是血,果然还是坚持咬死了不松口。 嘴硬还有可能九死一生,认了就是立刻十死无生。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本官就让你死得心服口服!董超,先把船上的箱笼全部捞上来,再设法把船体也捞上来,看看有没有别的证据!” 朱勔也懒得跟对方打嘴仗了,就吩咐先安排打捞。 船上有不少财宝,哪怕不是为了治段明的罪,也必须尽量捞回来。 董超立刻虎吼应诺,然后就指挥水手干活,一群人拿了绳索、挠钩,就纷纷下水了。 原本朱勔想直接让赵子称和慕容言带来的人打捞,但情况有变,应奉局内部出了家丑,他不希望被外人看笑话,这才临时改了主意,让团练下辖的厢军动手。 赵子称也不想太张扬,就低调地继续在旁边假装看风景。如果朱勔自己能搞定,那就最好。 等待打捞结果的时间,总是显得那么漫长。 厢军水兵们花了好大的力气,足足努力了一刻多钟,潜水把好多绳索、挠钩绑在了沉船内的重物上,然后又指挥大船上的士兵们奋力拉扯。 可惜,最终也只是捞上了一些零碎的小东西,至于那座假山,和船中最大最沉重的几十口箱子,却是一个都没捞上来。 整个过程中,麻绳还被磨断了好几根。 朱勔等得焦躁,忍不住拿出马鞭,狠狠抽打了几个带头潜水的厢军队率。 “腌臜泼才!那么多人还拉不上几口箱子!气力不够就加人手!这还用本官教么?” 几个基层军官被打得满脸是血,连连告饶: “相公恕罪!非是我等不尽力,是那些箱笼过于沉重,而且在水下不好使力,绳索被船舱挡着,不能直上直下用劲儿。” “俺们已经加了人手了,但是没用啊,几根绳索绑在同一口大箱上,但往上拽的时候,每根绳子吃的劲儿有大有小,就陆续崩断了。” 朱勔听了这些狡辩,内心很是烦躁,他不懂这些技术上的对错,只能是继续一味高压逼迫。 赵子称旁听了这些军官的哭诉,却知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并非推卸责任。 自古以来,起吊重物就是一项复杂工程。哪怕是后世的吊车起重、那也得严格确保每根钢缆承重均匀,否则就容易被各个击破,形成“葫芦娃救爷爷”的局面。 他心中不由暗忖:“既然朱勔的人搞不定,这个活最终肯定还是要落到我们头上,那还不如主动一点。既能卖个人情给那些无辜将士,又能避免朱勔屡次受挫后恼羞成怒。” 于是他便轻咳了一声,主动仗义执言: “请朱相公息怒,这些士卒所言确实符合算理,他们已经尽力了,捞不上来不是他们的错。” 此言一出,船上所有人都愕然看向赵子称。 这些年来,在苏州地界上,还没人敢这样力劝盛怒中的朱勔。 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朱勔就是江南的土皇帝。 从团练副使,到那群厢军军官,再到普通的水兵,人人都对赵子称投来钦佩的目光。 连船舱里的那个县丞、都忍不住偷偷打开舷窗,偷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朱勔也是一愣,这才想起船上还有个外人。 赵子称刚才一直非常低调,远远站在甲板的一个角落,以至于朱勔都忽视了他。 “你想为他们出头?”朱勔走到赵子称面前,饶有兴致地敲打对方,像是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赵子称就事论事地说: “相公博学多才,又擅长园林营建,应该也知道提纵重物时,最忌受力不匀。一旦受力不匀,陆续崩断,有再多绳索也是徒劳,所以,这确实不是将士们的错。” 朱勔盯着赵子称愣了一会儿,表情也变得玩味起来,然后戟指笑骂: “好,有胆!你敢说这话,想必胸有成竹。那就你来指挥,捞得上来,本官自会表奏你的功劳。” 至于捞不上来会有什么下场,朱勔甚至不屑于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 那些被鞭打的军官、水兵们,闻言都不由为赵子称捏了一把汗。 “这位公子真是仗义,见我等被鞭打,还敢说公道话,可惜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唉。” 赵子称也不推辞,事已至此,本来就躲不过,还不如早点搞定早点了账。 他便走到船舷边,对着慕容言的那几条船吆喝: “慕容贤弟,把我让你们准备的空桶,全部丢到水中。” 对面的小船上,慕容言和杨志早就等着赵子称的号令了,闻言丝毫不敢迟疑,立刻把所有大空桶都丢到了湖里。 朱勔手下众人便在旁边看热闹,很快就注意到一些不寻常的点。 赵子称准备的那些大桶,每一口上都捆了两根粗麻绳,其中一根空着,另一根上则绑了一块石头。 石头的尺寸要比木桶小得多,但石头沉重,两者捆在一起丢下水后,木桶大多还是被缓缓拖到了湖底,前后足足丢了几百个。 朱勔没看懂这个操作,心中好奇,也只能不耻下问:“这是作甚?这些桶就白白沉湖了?” 赵子称也不多解释,直接指挥董超道:“董团练,让你的士卒下水,把那些木桶挪到沉船附近,把空置的那根绳索绑在你们要拖拽的重物上, 绑紧后把系着石头的那根麻绳割断,注意别把石头丢在沉船上,要丢在旁边的湖底。如此,木桶多余的浮力就从石头转移到了要打捞的重物上,再要拖拽重物,就容易得多。” 董超没读过书,听不懂这些解释。所以他只是看了一眼朱勔,见朱勔并没有异议,他也就照着赵子称的命令执行了。 一群水兵严格按照吩咐,潜入水底,找到那些空桶,然后绑在那些要捞的大箱子上,再割断木桶和石头之间的那根绳子。 每口大木桶至少能提供数百斤的冗余浮力,再是沉重的货物,哪怕是整箱的黄金,只要多绑几口桶,提供数千斤的浮力,也都可以轻易在水下挪动了。 水兵们操作了半晌,这次终于不负众望,陆续捞上来几口大箱子,也再没出现麻绳被拉断的事故。 随着最初一批箱子被堆到朱勔坐船的甲板上,朱勔的神色也终于严肃起来,心中暗忖: “这书生有点东西,虽说都是些奇巧之策,但应奉局也确实需要这样的人才。” 朱勔自己就是搞营建起家的,并非正道的儒家官员,所以内心也没什么鄙夷“奇技淫巧”的想法。 赵子称表现出来的种种巧思,终于让他生出了欣赏之心。 他轻咳一声,调整了一下情绪,这才礼贤下士地求教:“赵公子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旁边的官员、士卒也都颇感惊诧:朱相公居然改口称那书生“赵公子”? 赵子称当然也能听出对方态度的变化,但他并不想坏了自己名声,所以还是不卑不亢地回答: “这有何难?不过是用到一些算学罢了。当年曹冲称象,本质就是把整艘船的浮力化整为零、用于称重。 今日之法,无非是把曹冲称象的法子反过来化用。用数百口空桶和石头,把整艘船不足的那部分浮力化整为零,拖起水中重物。” 朱勔点点头,若有所思:“如此说来,用此法也能直接从水中拖起整座假山?” 赵子称很有把握地肯定道:“太湖石疏松多孔,本就比普通石头略轻,表面的凹坑、洞穴也便于绑缚绳索,甚至可以将整个木桶塞入其中、排开湖水。 何况沉船上的其他重物,可以分批提前捞起,减轻总重。因此只要木桶够多,操作得当,自然没有问题。” 朱勔仔细琢磨了一下,终于想明白其中原理,这才彻底放心。于是他就让董超等人,完全按照赵子称的命令立刻执行。 技术原理已经弄明白,后续就是些重复的体力活,没什么可赘述的。 厢军水手们纷纷开始卖力干活,大家也都彻底服了赵子称的才智。 “这位赵公子真是又仗义执言,又足智多谋,今日要不是有他,事情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唉。” “竟然能一下子想到把曹冲称象的法子、变着花样反过来用。这赵公子的智谋,肯定跟平话里的诸葛亮差不多吧。” 士兵们忙着打捞假山,朱勔本人暂时闲着无事,他就先检查起那些已经捞上来的大箱子。 原本朱勔是打算让赵子称回避的,现在既然觉得赵子称值得笼络,他为了展现自己的诚意,也就故意没再支开对方。 朱勔先看了几眼箱子的外表,上面封条、火漆印都还完好。虽然被水泡湿了,但还是能确定这些封印并没有被打开过,箱子上的锁也都还在。 这些锁,朱勔自己都是有钥匙的,他就让心腹取来钥匙,直接揭了封条开锁检查。 掀开箱盖之前,朱勔深吸了一口气,闭目做了一下心理准备。 打开之后,睁眼一看,朱勔的脸颊顿时又不由自主抽搐起来,脸色彻底转为铁青。 箱子里居然都是些铅块! 到了这一刻,朱勔哪里还会不明白。 连旁边的赵子称,也一下子就看懂了:段明压根就没把朱勔托付他的财宝装船起运!早在启航之前就掉包了。 把船弄沉,箱子都沉湖,不过是类似于“火龙烧舱”的平账把戏罢了。 一文一武两个责任人里,负责武装护送的杨志,是不知道箱子里究竟有什么东西的。他只管把封印、锁具完好的箱子送到东京。 而在箱子封印完好的情况下,里面的东西被调包了,这个责任毫无疑问百分百是段明的。 要不是自己心细,今日恐怕就要被这厮得逞了。 如今,段明却是自作自受,直接被揭破了诬告、当场反坐。 这也算是一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吧。 而看到这些封印完好的箱子被打开,段明也终于彻底绝望,不再抱有哪怕一丝求生的期待。 他整个人如烂泥般瘫倒在地,下身一片精湿,还传出一股失禁的骚臭。 朱勔看了一眼段明,又扭头吩咐赵子称:“你回去告诉杨志和那个慕容小娃,今日之祸,没他们的事了。” 赵子称拱了拱手,便回到慕容言船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杨制使,慕容贤弟,今日之事,已经确定就是段明监守自盗。 虽然还有些细节需要审问,比如他究竟是如何作案的、为何要铤而走险,但至少你们的嫌疑已经洗清了。 朱勔还说,杨制使的职务,不会受影响。” 众人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杨志,今天一天之内,他的境遇大起大落,几度都以为自己要获罪了,没想到最后却能化险为夷。 他紧紧攥了攥拳头,对着赵子称纳头便拜:“赵公子大恩,形同再造。杨某今日得脱罪责,保住职务,按说不该私相投效。 但只要公子将来有用得到杨某的地方,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杨某绝不皱一下眉头!” 慕容言也死死咬着嘴唇,眼珠湿润地看着赵子称,想说些感激报答的话,却又不善言辞。 www.d884.icu。m.d884.icu 第5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赵子称安抚完众人,天色也已经全黑了。 毕竟他们找到沉船就已是下午申时,又忙活了那么久。 所以今晚只能在湖面上过夜,先把准备工作都做完、把所有要绑的浮桶和绞索都固定好。 明日天亮才能完成最后的打捞收尾、然后拖运回港。 朱勔那边,今晚肯定要连夜审问段明,但这就不是赵子称关心的了。 “刚穿过来就遇到那么多事,这一天还真够长的,但愿一切尽快过去吧。” 在太湖里洗了一把后,赵子称躺在船舱里胡思乱想,很快就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天色微亮,水手们就开始忙活,赵子称是被拖拽绞索的号子声吵醒的。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舷窗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才五更天。 木船上不方便生火,他已经两天没吃热食了。 草草洗漱了一把,赵子称正要从行囊里找干粮充饥,就听到一阵敲门声。 打开舱门,只见慕容言站在门外,递给他两个干菜肉饼:“朱勔又让人来找你了。” 赵子称一愣,随后意识到,可能是朱勔昨晚连夜提审段明有眉目了。 “唉,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种应奉局的家丑,真是不想掺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狠狠咬了一口饼子。 饼是死面做的,类似于后世的火烧,非常硬。 “都是小弟连累了赵兄。”慕容言颇有些愧疚。 “说这些作甚,此番虽惹了些事,但也结识了贤弟和杨制使,不亏。” 赵子称豁达地拍了拍他肩膀,就转身跟着朱勔的亲兵走了。 经过昨天一天的历练,赵子称已经有些适应这个时代,心态也稍有转变。 他不再像刚穿过来时那么谨小慎微、明哲保身,反而多了一分担当。 或许,人从纯法治社会穿越回人情社会,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变化吧。 …… 一盏茶之后,朱勔的船上。 时隔一夜,朱勔看上去稍有些憔悴和颓废。 他翘着腿斜坐在长榻上,面前的案头堆着些卷宗,似乎是供词。 见到赵子称,朱勔也不起身,只是随手指了指那些卷宗。 赵子称不想惹麻烦,拱了拱手后就静静站着,假装没看懂对方的暗示。 朱勔一愣,这才清了清嗓子,吩咐道:“让你看就看。你也算个人才,又能通过太学舍试。只要肯好好做事,有本官提携,还怕不能飞黄腾达?” 赵子称心中一凛,朱勔这是挑明要招揽自己了。 莫非是因为自己知道的太多了?所以想拉进同一个圈子? 赵子称当然知道乱世将近,时间紧迫,自己必须尽快建立班底和势力。他也知道,朱勔有这个实力让自己快速升迁。但朱勔的名声太臭,赵子称肯定不能和对方勾结。 这个道理很容易想明白:朱勔将来会名列六贼,而且方腊之乱就是朱勔激起的。自己要是主动跟朱勔扯上关系,将来在江南就别混了,哪怕自己是“宋室宗亲”也不好使。 这就好比你要是穿越到董卓之乱前的东汉、夺舍到刘备身上。 哪怕你知道天下即将大乱、刘备必须尽快升官建立势力,才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赢得一个高起点。 但你依然不能去找十常侍买官,甚至不能明着找汉灵帝买官。不然名望就臭了,将来的号召力也会荡然无存。 今之六贼,犹昔之十常侍,能躲远点就躲远点。 但眼下这种环境,朱勔势大,人为刀俎,赵子称肯定得注意拒绝的方式方法,不能直来直去触怒对方。 “怎么办?要是直接拒绝,只怕会惹得他恼羞成怒……而且我已经知道一些关于段明的蛛丝马迹了,朱勔肯定不希望家丑外扬。”赵子称心念急转,手心也不由捏了一把汗。 朱勔原本都没当回事,觉得只要自己正式出言招揽,这种穷书生还不是纳头便拜?哪怕他姓赵又如何? 此刻发现赵子称迟迟不语、神色有异,朱勔这才拉下脸来:“怎么?你还不识抬举?” 赵子称被这句逼问所迫,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一策,立刻拱手道: “并非学生不愿为相公出力,只是学生身份敏感,作为宗室不宜结交朝臣。按例,我哪怕被朝廷授了官,也该是个闲散孤臣。” 朱勔听了这个解释,才收起怒气,反而大笑道: “原来是担心这个,倒是个谨慎之人,不过你也是多虑了——连你都能想到的,本官会想不到? 你不过是太祖之后,又非太宗之后,连朝廷都不拿你当回事,有什么好怕的? 再说,本官提携你,自然有办法不让外人看出端倪。只要你用心做事,还怕朝廷找不到堂堂正正的升官借口?” 赵子称静静地听着,表情恭敬,内心则飞速地把朱勔的说辞盘算了一番。 朱勔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宋朝对于宗室的提防,本就弱于其他朝代,毕竟都允许宗室参加考试了。 而且过去这百余年来,朝廷主要是提防赵光义一脉的后人,因为这一脉离皇权更近,篡逆的威胁更大。至于赵匡胤后人,其实已经极度边缘了。 包括北宋时要求宗室子弟常住在汴京城内、天子脚下,便于管理,这一点其实也主要针对赵光义后人,所以赵子称的老家才能在秀州。 这也导致历史上后来靖康之耻、汴梁城破时,赵光义后裔几乎全被金国抓走,只有一个赵构机缘巧合逃到南方。 而赵构被金兀术吓成阉人后,只能从太祖后裔里选远房堂侄过继为太子,也是因为太宗系团灭了,而太祖系却散播各地。 而朱勔既然注意到了这点,又愿意在“公事公办”的范围内提携他,明面上并不额外照顾开小灶。这种程度的关联,也就不至于坏了赵子称的名声。 当然了,在北宋后期那烂透了的官场环境下,“有功不赏,有能不升”才是常态。 多少有志之士,有才之人,立了功献了策,照样没法升迁,只能靠塞钱拉关系。 所以对方肯给你一个“公事公办”的机会、让你能凭借功劳政绩公平升迁,其实理论上来说,已经算是施恩了。 赵子称只是不想被朱勔拖累坏了名声,不代表他喜欢穿小鞋。既然对方也愿意注意“朝臣不得结交宗室”的影响,不要求自己公然站队,那么暂时口头上再虚与委蛇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多谢相公体谅,只要有机会,学生自然会为朝廷尽忠。”赵子称便点到即止地表了个态,一点也不落把柄。 他口口声声扣着“朝廷”二字不松口,内心只当是学关羽只降汉帝、不降曹操了。 考虑到他敏感的宗室身份,朱勔也就没计较他的说辞,只当对方是胆小怕事。 朱勔自以为收服了赵子称,也就肯跟他说些隐秘之事,于是他就再次把提审段明的卷宗往前一推,示意赵子称先读一遍: “你既是自己人了,看看也无妨,反正段贼的案子,你已经知道了不少内情,本官也不希望更多人介入。 你若能帮衬着多抓出一些同党,吏部还不得授你一个姑苏县丞?太学舍试两优,最多也就是个县丞起步,而且还不可能给上等县。苏州却是天下富饶之地,这里的一个县丞,比穷地方的知县还值钱,别不识好歹。” 客观来说,朱勔开出的这个招揽条件,确实比较优厚。 如果赵子称靠自己候缺,肯定候不到那么好的肥差。 北宋一朝,原本用传统科举取仕,一直到神宗朝时,王安石变法,觉得传统科举以文章辞赋取仕,取来的都是守旧之才、没有实干能力。于是王安石就要求太学教授新学,并且以新学的专门考试取代传统科举,这就是“舍试”的由来。 后来历经宋哲宗和当今皇帝赵佶,“科举”和“舍试”经常轮替出现,新党当权就用舍试,旧党回来就继续搞科举。 最近一次轮替,发生在崇宁三年(1104),蔡京上书请求废科举、兴舍学,赵佶批准了。此后的十五年,大宋就一直用太学舍试取仕。 太学的舍试又分两轮,第一轮叫“内舍试”,考过之后再考“上舍试”。两场成绩都为“优”的,可以比照原本科举的乡试、会试、殿试全过,直接去吏部挂号排队候缺。 只不过排队的时间往往会比传统科举更久,因为太学两优的人数会更多——这也是赵子称穿越之前、肉身原主靠自己真本事考出的成绩。 从这个角度来说,赵子称已经很幸运了。他穿越后虽然融合了肉身原主的记忆,但真要他亲自去考一次,未必还能考出“两优”。 太学舍试两轮的总成绩如果是一优一平,则比照旧科举乡试、会试通过的待遇,还需要再御前加考一场(相当于原来的殿试),通过了才能排队授官。 如果两轮总成绩是一优一否,则比照旧科举乡试通过、会试没过的情况,只能享受原来举人的待遇(一优一否是指第一场优,第二场否。第一场相当于原本的乡试,如果第一场就考了否,那根本没资格参加第二场。) 至此,朱勔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他不希望更多人参与到这个案子里来,因为不知道后续还会扯出些什么,也不希望更多人知道“应奉局出了叛徒”这种丢人事。所以不如用已经被卷进来的人,把事情搞定收尾。 等这一系列案子结束后,朱勔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私事非要赵子称帮他办。毕竟如今的江南官场上,上赶着要讨好朱勔、为朱勔办差的官员太多了,到时候,赵子称自然能慢慢抽身。 …… 赵子称没有理由再推辞,于是就先假意感谢,然后硬着头皮仔细看了一遍朱勔昨夜问出来的口供。 “原来段明背后居然还勾结了其他势力?这个案子倒是有点大。”赵子称只是稍微看了几眼,神色就凝重起来。 从口供上看,段明已经招供:他之所以背叛朱勔、监守自盗,主要目的就是图财,但也不完全是为钱。 原来前阵子有一伙“拜火食菜”的太湖水贼潜入他府上,威逼利诱让他合作。说是打探到福州知州黄裳,有一批送给皇帝的道藏样书,和别的一些东西,要跟着花石纲一起顺路押运进京。 那伙太湖水贼愿意帮他做局,监守自盗黑下这批货。事成之后,水贼只要黄裳给皇帝的那些东西,至于朱勔的财物,他们可以分文不取,全部由段明处置。 为了取信于段明,他们还允许段明提前把财物掉包,私自扣下根本不发运,只装模作样启运一批贴了封条的、装满了铅块的箱子。 这样所有的钱财其实都留在段明那儿,神不知鬼不觉,也不用担心分赃的麻烦。最后只要在太湖上找个烟波浩渺难寻之处,偷偷把船弄沉,来个死无对证。 段明就算一时被追责,也只是个过失之罪,不至于抄家砍头,还能另外想办法尽量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等风头过了,他再设法金蝉脱壳不干,这一票的收益足够他换个地方当几辈子富家翁了。 而按照段明的招供,他一开始并不打算做。但那伙贼人却是亡命徒,还提前踩点,扣了他的家人作为要挟,不合作就要灭口——这说辞也未必真,或许是段明为了减轻罪责才这么说的。 赵子称大致看清了对方的作案动机后,虽然觉得还有一些疑点,但他一时也没工夫深究,就继续往下看案情和作案手法。 按照段明的招供,贼人之所以做局,乃是因为听说这批货特别受重视、押运的军官杨志,也是所有随船军官中武艺最高强的。因此不敢力敌,只能智取。 案发前几天,无锡县运河上的桥被漕船撞塌、堵了漕运,也是这伙太湖水贼做的局,目的就是逼得杨志改走太湖,便于段明下手。 另外在起运之前,段明还提前借口“这次要运的假山太过沉重”,原本的水手装卸货不力,额外临时招募了两个体格极为健硕的巨力水手,帮着装货。 而实际上,这俩巨力水手,都是那伙太湖水贼的人。他们由段明安排上船后,就伺机破坏凿船,到了合适的位置后,制造事故让船沉了。 沉船后,这俩太湖水贼就假装船难时没能逃出来、淹死了,避免事后追查。让段明、杨志和其他水手被救回去,伪装成事故误导朱勔。 只是慕容言的多管闲事、救人后试图打捞,赵子称又帮他支招定位沉船,这几个变数都是段明和太湖水贼没料到的。 以当时人的常识,都觉得在太湖深处沉了船,根本没人能再找回现场、找到沉船。也就没想到会被打捞导致穿帮。 毕竟这伙人只是贼徒,智商并不太高,能想到那种程度已经算很不错了。 所以段明才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阻挠陷害慕容言一行。而慕容言离开案发现场前,让人丢下湖的碇石和木桶,也是被段明悄悄通知合伙的太湖水贼、提前回到现场割断麻绳破坏掉的。 他本以为自己的堵漏已经天衣无缝,没想到赵子称却还有后招,依然鬼使神差找到了沉船,让他们的一切平账遮掩都化为了泡影。 …… 赵子称一口气看完段明招供的那部分案情,然后把卷宗小心地放回案头。 朱勔看了他几秒,见他并没有主动请命的意思,这才清了清嗓子,吩咐道: “这只是段明的口供,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也还有些疑点没解决。那伙与他勾结的太湖水贼,必须擒获、剿灭。 被段明藏匿起来的财物,还有福州黄知州给陛下的东西,也都要找回来。他们为何如此看重黄知州的货,也必须弄清楚。剿灭水贼之后,还要继续严查苏州地界上那些‘食菜拜火’的妖人。” 赵子称静静听对方说完,这才摆出一脸真诚、慎重的表情:“学生只是一介书生,并未实际做过官,也不懂如何带兵剿贼、带衙役办案……” 朱勔一抬手:“动刀子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本官是看在你心思细密的份上,你协助暗中查访、出主意就是了。另外,你也算对杨志有恩了,办案紧要时,若确实要临时调动刀兵,让杨志带人助你就是。” 赵子称想了想:“相公信任,学生自然不能推辞,不过宗室不宜结交外臣,我参与此案,名不正言不顺。最终向朝廷汇报时,能不能不要宣扬我的所作所为。” 赵子称这么说,真实目的当然是为了不在明面上被视为朱勔的党羽。 另一方面,他也意识到这个事情比较复杂,有可能拉到不少暗流涌动势力的仇恨值。 那些“食菜拜火”的贼寇,显然是类似于后世“明教”的组织了。历史上方腊起事也多有借助民间的类似势力,可见在眼下这个节骨眼,江南各地这类势力的渗透力度还不小。 现在方腊还没起事,这些人倒不太可能是方腊的手下。可一旦将来方腊起来了,这些人就很有可能跟方腊同气连枝、成为内应。 赵子称现在毫无势力,他可不想过早拉到这些亡命徒的仇恨值。 还是让朱勔顶在明面上,让他们更恨朱勔好了。 朱勔却没想到那么多弯弯绕,他只当赵子称是因为宗室身份才那么谨慎,当下毫不犹豫就准了这点请求。 “你想谨慎一点,那就不露脸好了,暗中从旁谋划便是。不过如此一来,你也就只能调动杨志的人了,其他人不会配合你。” 赵子称连称无妨,表示有杨志配合就够了,这事儿暂时也就这么敲定下来。 朱勔如此安排,并不是他草率,只是他太狂妄了,压根没想到在江南地界上,还会有人拒绝他的好意招揽。 赵子称稳住了朱勔,这才礼貌告辞,回到慕容言的船上。 另一边,就在朱勔找赵子称谈话的同时,那条沉船也终于被顺利打捞了上来。 整个过程中再未出现新的意外,用的办法也正是赵子称教的。 那太湖石假山内部有很多空洞,正好能塞下很多大木桶,也方便了排水增加浮力,加快了打捞的进度。 至于那条坐沉的船壳,也被工匠们提升起来、稍稍排水后简易钉上一堆木板,把那个凿穿的漏水大洞暂时堵上,这样就能直接拖曳着假山返航了。 午前时分,船队终于再次回到岸边,在码头顺利上岸。 www.d884.icu。m.d884.icu 第6章 先天正当防卫圣体 “总算上岸了,连着在水上颠簸三天,吃的都是冷食,整个人都没劲。” 重新踏上码头的那一刻,赵子称长长吁出一口浊气,伸了个懒腰,就想先找个地方吃碗热汤面,再好好洗个热水澡。 连续在水面上漂泊的日子,实在是憋屈。尤其木船生火不便,吃喝洗漱都是冷的,时间久了浑身难受。 赵子称和慕容言、杨志在码头上喝了一碗热茶,便该各奔东西了。喝茶的时候,慕容言主动问起:“不知赵兄后面有什么安排?” 赵子称:“我知道了朱勔那么多内情,想立刻抽身也难,只能是徐徐图之。目前先得为太湖水贼的案子出力。 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案子也不是几天能解决的。我还跟朱勔告了假,说我此番是考完舍试回乡探亲,家中父母已经知道我快回来了。 朱勔知道我家是宗室,也不敢阻拦,准我抽几天闲暇回乡。秀州离姑苏不到百里,很快的。其他事情再从长计议吧。” 慕容言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感激道:“大恩不言谢,此番若非赵兄机智,我家肯定会被应奉局刁难。不如到寒舍略作盘桓,也让小弟尽点地主之谊,然后再派船送赵兄回秀州探亲。我家的船快,耽误不了的。” 赵子称想反正也不远,就随口答应去看看。 于是他一口喝完了碗中剩余的热茶,又让摊主把还没下锅的热汤面退了,算了钱钞,这就起身。 慕容家的家丁牵来几匹好马,慕容言也做了个请的手势,让赵子称上马。 赵子称看着那马,心中还有些发虚。 他前世是个穷教书匠,虽然挺喜欢传统文化,业余喜欢玩乐器和武术、在网上卖弄当博主,但骑马的机会确实很少。 他只在游乐场体验过骑马,还是那种不敢跑起来只能慢慢走的。 这具肉身的原主也没怎么骑过马。毕竟宋朝文弱缺马,西北和河北的牧区都在异族手上,中原马价昂贵。赵子称家之前一年四十贯的俸禄,要供全家人花销,怎么可能买得起马?赶远路时最多也就骑个毛驴。 现在既然有机会尝试,赵子称也不能露怯。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明年方腊就要造反了,要是自己连骑术都不精熟,完全指望旁人保护,一旦兵荒马乱有个闪失,岂不成了穿越者之耻。 赵子称拉住辔头,一脚踏在马镫上,深吸一口气,奋力往上一翻。 可惜他还是有点高估了这具身体的力量,这一下蹬踏并没能让他立刻翻上马背,反而有些摇摇欲坠。 好在一旁的慕容言不着行迹地轻轻托了一下他的后腰,那股力道并不强横,却绵泊均匀,赵子称一下子就稳稳坐上了马鞍。 慕容言也一言不发地轻巧翻上另一匹马。 “贤弟真是好身手。”赵子称惭愧地叹息。 自己还得练。 慕容言似乎有些小得意,便不顾礼数地策马在前面带路,招呼其余人跟上。 赵子称第一次尝试策马奔驰,跑得快了难免有些不稳,偶尔也会惊叫出声。慕容言听了他的大呼小叫,这才放慢马速并辔而行,偶尔在旁边扶他一把。 慕容家就在附近,仅仅奔驰了两盏茶的工夫,刚刚离开码头小镇不久。赵子称就看到道路尽头、绿柳掩映之间,出现了一座体面的庄园。 一行人跑到近处,就看到两侧道旁忽然杀出百十个军汉。其中半数手持长枪、另一半则是腰刀圆盾。 为首一个穿着都头服色的军官,拿着长柄朴刀,拦住去路,对着骑马的众人厉声喝到: “尔等何人?应奉局办差,闲人莫近!再敢上前便当你们是这家的同伙了!” 慕容言见状颇为气愤,不过经过这几日的波折,他也没那么冲动了,只是下意识看向赵子称、看他如何处置。 赵子称稍微一想,也大致猜到这些官兵可能是还没接到朱勔的通知。 于是他策马越众而出,居高临下询问:“你们是谁的部下?是董团练让你们来包围这座宅院的?” 案发时朱勔身边只有董超一个武官,所以也不难猜。 那都头却依然后知后觉,继续耀武扬威:“知道我们是董团练的人就好!再敢上前便锁拿了你们!” 赵子称也不想跟对方多冲突,便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花石纲案另有主谋,这户人家是无辜的,你们可以撤了——这是朱相公的意思。” 腰牌是应奉局的。 因为赵子称的宗室身份,现在还不方便明着接受朱勔任命的差事,所以上岸前朱勔私下里给他一块腰牌,便于在办案时调动应奉局的人手配合。 那名都头一听让他们撤,顿时非常懊恼。 他带着人手在这庄子外面围了一天一夜,原本接到的命令,是防止这家富户卷了家财潜逃。 往常这种差事,都是非常爽的。因为只要案子坐实,最终抄家的肥差往往也是一事不烦二主,就由他们代劳了。 以至于本地的厢军里,那些指挥使、都头,都得给团练使塞孝敬,才能轮到这种肥差。 这个都头昨天临时花了不少银子、才抢到的活儿,现在突然让他们撤,他又不可能去找董超退银子,就等于是纯亏了。 他利欲熏心,又见赵子称衣着寒酸,所以哪怕对方拿出了一块真假难辨的腰牌,他也依然忍不住多刁难了两句: “你这书生倒是面生,从不曾见过应奉局有你这号人。你说此案另有主谋,那你倒是说说,主谋究竟是何人?” 他言语之中充满了不信。跟着朱相公办差的人,怎么可能穿粗葛布?就算只是个兵,都得穿得起丝绸! 赵子称冷下脸来,耐着性子最后先礼后兵了一句:“不该知道的事情别多问,这是为了你们好。” 那都头见他不答,反而来了精神,以为他的腰牌果然是偷的:“为了我好?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我跟段都管交好,昨日段都管还交代,说此案最后定会着落在这慕容家身上赔补! 你连主谋是谁都说不出来,就要我们撤围,说不定就是偷来的腰牌。我便是拿下了你,再去请示董团练,又待如何?” 赵子称原本还打算跟这个贪婪之徒好好讲道理,但听他主动提到“和段都管交好”,赵子称内心也不由生出怒意: “和段都管交好?看来你也是经常抄家的熟手了?段明是不是经常通风报信照顾你?” 那都头以为赵子称惧怕段明,当即毫不犹豫地认了。 “既如此,那你也不算无辜了。”赵子称点点头,拨马转身,对跟在后面的杨志下令,“还不拿下此贼!他是段明同党,余者不问。” 杨志仅仅略一犹豫,还是很快应诺了,这便要上前拿下对方。 不过他毕竟是武官,如今还讲究朝廷法度。赵子称只是让他拿下,杨志也就不会下死手,很注意出手的分寸。 那都头没想到赵子称居然直接让人动手,一时懵逼,本能反应便是要反抗。于是想也没想就挥着朴刀上前、要挟制赵子称。 就在这时,赵子称身边的慕容言奋力振臂一挥,挡在他身前。袍袖卷在刀杆上,四两拨千斤往回一甩。 慕容言的力量并不强,但用劲的技巧却是妙到毫巅。那都头竟持刀不稳,刀柄在手中转了半圈,被拖拽得反砍回去,刚好把自己的脑袋开了瓢。 赵子称的瞳孔不由飞速缩放了一下,心中竟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一手,哪怕放到二十一世纪的绝对法治社会,那也是毫无争议的正当防卫! 绝不可能防卫过当! 对方挥刀向前的力度、招式,和最后被四两拨千斤反振回去的力度、招式,看上去简直一模一样。 哪怕那都头的家人穿越到后世、请张三当“受害者辩护人”,都挑不出毛病来。 这简直是先天正当防卫圣体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不过还好,慕容贤弟这招,看上去只是非常精妙的借力打力手法,这个世界应该还是科学的,不至于有那些离奇的东西存在。 当今世上武艺最高强的人,或许也就类似于杨业、岳飞那样能力战数百人。武功终究是顶不住火枪的。” 赵子称如此暗忖。他之前见杨志、慕容言等人出手,也不过是招式比正常人更精妙一些、力量更强一些罢了。 反正只要人类的肉身战力没有超越项羽,那么这个世界就算是科学严谨的。 …… 慕容言出手稍重,反杀了那都头,心中也有些忐忑。他深呼吸了几口,平静地对赵子称说: “本就是此贼拒捕反抗在先……我虽杀了他,也不算什么大罪,我自会担当。” 赵子称立刻一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贤弟你胡说些什么!此贼乃段明同党,又已经武力反抗了,贤弟杀之,完全符合‘捕亡律’,何错之有?我公事公办向朱勔上报就是了,他不会为难我的。” 无论《唐律疏议》还是《宋刑统》,虽然没有“正当防卫”的概念,但是其“斗讼律”和“捕亡律”等篇章里,都分别有类似于“自卫出手减轻罪责”、“追捕时对方反抗将其杀死,杀人者无罪”的表述的。 这些刑法概念从唐到明都没怎么变过,所以哪怕是赵子称前世只是学历史的,而非法律专业,他也可以信口拈来。 而随着赵子称此言一出口,旁边有官身的杨志也彻底有了底气,立刻镇住了其他乱兵,避免了事态扩大。 这些士卒,也确实都不是什么好人,都是厢军中最糜烂的那部分。这几年别的事情没干成,净跟着朱勔、段明抄家了,杀他们一个都头,也算是为民除害。 赵子称一开始没想杀人,但既然慕容言杀都杀了,那也没什么好后悔的。赵子称坚信只要把“死者是段明党羽、且拒捕了”这个消息上报,朱勔是不会介意的。 而这个消息传出去后,也利于赵子称在明面上跟朱勔划清界限。 今日之事,将来肯定会散播开来,到时候苏州民间就不会有人相信朱勔在重用赵子称了。只会觉得赵公子真是据理力争、不畏强权、敢杀厢军里那些乱抄家的军头。 一切就顺其自然吧。 一场混乱,就这样被镇了下去。面对杨志的刀锋和说辞,所有人都乖乖认清了形势。 如今这年头,连中央的禁军都糜烂得不行了,何况是富庶之地的厢军。这些士兵本就是荒年被吸纳进来的饥民,毫无组织纪律可言,几个亡命徒就有可能吓住上百厢军。 慕容家被顺利解围,慕容言这才叩开自家宅门,引着赵子称入内。 慕容言心潮起伏,久久才平静下来,手心里都捏了一把汗。刚才是他平生第一次杀人,他虽然在家习过几年武,此前却从未有机会跟人生死相搏,所以直到此刻,手臂和肩膀还在微微颤抖。 …… 进了慕容家的庄园,慕容言先让邓岳引着杨志等人到偏院款待酒食。 他自己则带着赵子称一边走,一边低声介绍自己家中的情况,包括家中长辈的名讳和避忌。 直到此刻,赵子称才确认,慕容言的父亲名叫慕容平,已经失心疯了二十多年,不见外客。他家祖上是五代末、宋初的开国大将慕容延钊,但他们这一脉也是旁支,所以名爵不显。 慕容言的母亲名叫段语嫣,他还有个孪生姐姐,闺名就不方便说了。 两人说着说着,还没走过三进院落,前方一道垂花门后,便转出一位中年美妇,旁边还有一个戴着面纱的少女扶持,朝他们迎了上来。 慕容言见了那妇人,立刻上去行大礼:“孩儿不孝,几乎为家中惹下大祸,请母亲原宥。” 赵子称知道对方便是此间主母、慕容段氏,也上前依礼问候。 一番繁文缛节自不必提,随后慕容段氏便请赵子称在正厅内落座,又让面纱少女亲手奉上茶果糕点。 慕容段氏四十来岁年纪,虽然老了,但依然仪态雍容,举手投足自有一股神秀之气。她一边上下打量赵子称,一边很有礼貌地致谢: “小犬涉世不深,此番多亏赵公子照拂,我家才得脱祸事。公子真是侠义之人,听说府上还是大宋宗室?” 赵子称非常得体地拱手自谦:“不过姓赵而已,其实也是分出去三五代的微末旁支罢了。慕容贤弟古道热肠,不计得失,我也是很佩服的。” 慕容段氏叹了口气:“他从小没吃过苦,也不知世道险恶。但慕容家别无男丁,只能指望他尽快历练,顶门立户,否则这个家就撑不住了。 幸好他第一次出远门,就遇到了赵公子这样的良师诤友。昨日寒舍被厢军的兵丁围困,老身可是一夜不能安寝——刚才听护院的管事回报,说门外那个围宅的都头,刚刚被公子处决了?” 赵子称知道对方这般旁敲侧击地问,肯定是担心杀了那都头会不会惹来祸患。他便宽慰道: “无妨,那都头是应奉局内贼的党羽,又拒捕,这是罪有应得,我自会向朱勔说明——伯母也不必担心,我虽然迫不得已为朱勔做事,但跟他不是一路人。” 慕容段氏这才彻底放心, 大家又聊了几句,赵子称也借机问出自己心中的一个疑惑: “恕小侄直言,伯母似乎有些多虑了。据小侄所见,府上众人,似乎多多少少有些武艺,应奉局派那些厢军围宅,你们若是真想走,谁能留得住?” 赵子称这么问,也是实在好奇,想知道这个世界所谓的高手,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这样他将来行事谋划,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慕容段氏果然露出了无奈的苦笑:“那些厢军,当然不值一提。可如果这么不明不白地逃了,田宅产业不都白白拱手送给了朱勔?如果反抗,纵然武艺盖世之人,能杀得数百人,近千人,又如何?面对朝廷大军,终究是要灰飞烟灭的。” 赵子称听后,心中终于稍定,看来这个世界的武艺还是科学的。 他不禁又问:“伯母真是见多识广,不知伯母平生所见,武艺最强之人,又能力敌多少?” 慕容段氏回想了一下,眼神中也露出一丝对往事的悠然神往:“赵公子不是外人,和你说说这些陈年见识,倒也无妨。若是三十年前,天下能力敌千军的绝世高手,还是可以数出两手之数的。 不过这些年来,无论宋辽,尚武之风都越来越废弛,将才凋零。如今还在世、能力敌千军的人,老身只知道两个,一个在大理,一个在西夏。至于宋辽两国境内,请恕老身孤陋寡闻。 怎么,赵公子莫非也有兴趣习武?恕老身直言,你似乎毫无武艺根基。” 赵子称连忙表态:“小侄只是好奇罢了,我有俗务在身,将来不出意外还得为官,却是没那么多精力习武。何况我已十七,习武也晚了,若有机缘练些强身健体的粗浅技艺,就心满意足了。” 慕容段氏语重心长地点评:“十七岁也不算晚,老身十七岁时,也是手无缚鸡之力。后来家道中落,无人顶门立户,该练还是得练。 公子此番周全了小犬,我慕容家也不愿欠人恩情。老身这里有些强身健体的粗浅之学,可以赠与公子,不敢说报恩,只是聊表心意。” —— PS:第一周结束了,明天开始拆章吧,改成早晚各一更,每更两千字。 第二周开始,就得考核追读和评论数了,只更一大更就是在跟考核数据过不去,没办法。 本章可能稍稍有些啰嗦,但也是怕大家对书的期待失控,所以细化一些设定。这毕竟是一本历史小说,不是武侠小说。有点武艺和演义的元素,但还是科学的,最终安定天下靠的还是制度建设和科技进步、政治外交。 www.d884.icu。m.d884.icu 第7章 坦诚摊牌 赵子称是初次登门,双方不可能交浅言深。 段语嫣表达了感谢和示好之后,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让婢女操办酒席款待、安排客房。 出于礼数,长辈和女眷当然不会同席,所以只有慕容言陪他饮酒。 酒席的菜色非常精致,有太湖银鱼白虾羹,也有昆山湖蟹做的蟹酿橙。连续三天没吃热食的赵子称终于可以大快朵颐,一解穿越以来的疲乏。 昆山湖便是后世的阳澄湖,春天并非螃蟹肥美的季节,所以这些蟹酿橙都是用去年冬天熬制的秃黄油,配上新鲜的霜橙为壳蒸制。赵子称尝了几口,很快就感受到其中妙处。 寻常吃蟹都是蘸醋解腥,醋是陈酿而成,多少带着些时间沉淀的味道。必须螃蟹够新鲜,新陈辉映,才能相得益彰。 而秃黄油是陈腌的蟹膏蟹黄,再靠醋解腥,陈陈相因,陈味便过重了。改用清新的霜橙搭配,则有化朽为奇的妙趣。 穿越前赵子称也去过杭州味庄,尝过后世大厨还原的宋蟹酿橙。但后世科技能一年四季获取新鲜螃蟹,主料和辅料全都选了新鲜的,反而失去了新陈辉映的必要性,多了几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病呻吟。 “霜橙压香橘,劝客驼蹄羹,贤弟府上的饮食起居果然讲究。”吃饱喝足之后,赵子称随口点评道。 慕容言年少,并没有多联想,也直来直去地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赵兄是觉得我家奢靡么?” 赵子称一愣,这才想起杜甫这四句诗是连在一起的,难怪慕容言误会了。 “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我并无此意。”赵子称轻描淡写地否认了一句,然后顺势转移话题,“我虽是落魄宗室,但这些年也走动、见识过一些富贵的伯叔亲戚——恕我直言,便是公侯之家也不如贤弟府上讲究。” 面对赵子称的试探,慕容言果然微微有些慌乱:“我们平时也不这样,赵兄是我家恩人,才如此郑重。这几道羹汤,还是碧姨娘和家姐亲手调治的。” 赵子称见四下无人,而对方还是不接招,他慎重想了想,觉得还是直接一点,把话挑明了比较好。 于是他放下酒盏,直截了当抛出一个问题:“贤弟,我是秀州人士,对姑苏也不算陌生,也听说过些微关于慕容家的江湖传言,加上这几日的交往,我也看出了一些端倪,但我并无恶意。 令堂与我只是初见,有些话不便交浅言深,也是正常的。眼下只有你我二人,无论你说什么,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再无第三人知晓。我就直接问了吧——贤弟你其实是女儿身吧?” 赵子称图穷匕见、问出这个问题,还是担了些风险的,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 但他觉得,慕容言心思纯良,颇有侠义之风,这几天大家也都建立了互信,颇有交情,有些话挑明了或许会更好沟通,而且事关双方后续的合作、是否能将对方视为盟友或臂助。 慕容言听到这个问题,终于忍不住浑身一震:“赵……赵大哥,你怎么看出来的?” 赵子称也不隐瞒:“那日你一时冲动,想要与朱勔搏命时,我拉住你,便觉得你肌肤不似男子,但还不敢确信。刚才又见到令堂、令姐,令姐虽戴着面纱,但形容举止与你实在太相似了,只有身段不同。 若是孪生姐弟,断不会相似到这种程度的,只能是孪生姐妹。那时我就确信了七八分了,只等贤……妹亲口告诉我。” 赵子称前世的生物课成绩还是不错的,生理常识也不缺。他知道,如果是一男一女的龙凤胎,那就必然是异卵双生子,很难形貌相似到这种程度。 如果是同卵孪生,基因才能完全一致,但同卵孪生是不可能一男一女的。 按他刚才的观察,慕容家两姐妹都继承了段语嫣的绝世美貌,应该也继承了其父的英俊潇洒,唯一明显的区别就是身材。 姐姐的身段极为凹凸有致,也可能是更早长开了。而妹妹的发育晚些,十五岁了穿男装依然不容易穿帮。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段语嫣才能让小女儿继续假扮男人,虚张声势顶门立户吧。 赵子称把话挑明到了这一步,慕容言也无话可说,当下默默摘了头巾,解开盘得弯弯绕绕的男式发髻,一头乌黑丝滑又如瀑清亮的长发,顿时披散垂到了后腰。 放下头发后,慕容言调整了一下情绪,这才开始诉说自家的委屈和不易: “赵大哥,你猜的都对,我真名其实叫慕容妍,家姐叫慕容秋,不管你原先听过什么跟慕容家有关的传言,反正我家如今就只是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罢了,再无别的想法。 你试想,我们家连后继的男丁都没有了,怎么可能还有什么雄心壮志?父亲疯了之后,这些年就靠几个女眷苦苦支撑,纵有万贯家财,纵然有些武艺,也依然要被官府欺压。 家母也知道让我扮作男子,将来会有很多隐患,但她也是别无他法。自从朱勔来了苏州后,这些年里,但凡哪个豪强富户、没有男丁能经官,绝了户,早就被朱勔找借口敲骨吸髓抄没干净了。” 听完慕容妍的诉苦,赵子称内心总算放下了一个担忧。 在来之前,他一直担心一个问题,那就是想搞清楚,这个慕容家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野心。 如今既然确信慕容家男丁已经绝后了,那么不管其父疯之前有什么想法,都已经不重要了。 无论曾经有过什么雄图霸业、血海深恨,尽归尘土。赵子称相信剩下的人,都是真心想过安稳日子的。 其他更隐私的事情,赵子称也不屑于再多问。反正他的核心担忧已经解决了,还是给人家留点秘密和体面吧。 慕容妍这些年,应该也是没找到人倾诉过这些压力,所以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垂泪了。 赵子称静静听她说完,还拿起桌案上的丝绢,亲手在旁边的铜盆里浸湿,递给她擦脸: “贤妹虽是女儿身,担当任侠之心却完全不输男子。这几年真是苦了你了,以后有我在,也不用太担心朱勔的欺压。 我好歹取得了他的信任,只要我们联手协力,把段明身后的太湖水贼案办妥,朱勔依照诺言帮我运作姑苏县丞的官职,以后在苏州地界上,没有人能欺负你的。” 赵子称越安慰,慕容妍却哭泣得越厉害了。 这是一种突然如释重负后的发泄,赵子称并不想将其打断,就这么默默地任由慕容妍先哭个够。 …… “罢了,一切顺其自然吧,但愿这个姓赵的确实是信义之人。” 门帘后面,段语嫣和慕容秋,也早就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所以悄悄过来查看。 段语嫣听到女儿这样哭诉,哪里还不知道女儿的秘密已经被那赵公子看穿了。 她原本不想和赵子称交浅言深的,总想再观察一下对方是否是擅长伪装的奸邪之徒,能瞒一时是一时。现在看来,既然一切都挑明了,那也无话可说。 慕容秋也低声安慰母亲:“母亲也别多虑了,我看那赵公子虽然算计多,但他和小妹说话倒也坦荡。以他的城府,如果真的有坏心,完全可以不把事情说破的。” 段语嫣一想也对,随后就释然了。 —— PS:很抱歉更晚了,这章其实早就写好了,但我不满意,又删了重写了。 大家知道我不擅长写感情戏。但是慕容妍是女人,这点又必须尽快揭破。因为我知道有很多人讨厌鲜卑姓,如果他们家还有男丁,就会排斥,跟再造大宋的主线事业有摩擦。 所以我想了想,最后完全推倒重来,换个了最直接最快刀斩乱麻的处理,把这个事情直接过掉,下一章就可以开始推进立功做官。 以后每天拆两更,第一更早上,第二更要下午五点左右。 新书期,厚颜求追更求评论求票,拜谢。 www.d884.icu。m.d884.icu 第8章 指望赵构,不如我自己来 赵子称把话彻底掰开揉碎了、和慕容家说明白后。双方之间的合作阻力,也终于一扫而空。 段语嫣将赵子称视为慕容家未来在苏州不受欺负的保障,指望他发达后能用官场资源罩着自己家。 她自然不会再阻止女儿和赵子称继续正常交往,也不吝往赵子称身上投入金钱和别的资源。北宋时程朱理学还没发展壮大,江湖儿女也没那么多讲究。 双方一个有钱财有武艺,一个有官场身份,正好优势互补。 而赵子称作为正人君子,揭开了这层窗户纸后,他也没有趁人之危贪图美色。他把话彻底说开,本来就是为了促成合作,为了确保对方没有不当的野心。 达到这个目的后,他就恢复到了一开始跟慕容妍相处的模式,依然保持着彬彬有礼,并不占人便宜。 慕容妍年仅十五,身段尚未长开,所以她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很适合暂时当成哥们儿继续处下去。 两人之间只是换了个称呼而已,如果需要出门办事,慕容妍依然会扮作男装,和他以礼相待,外人也看不出破绽。 …… 两天之后,清晨。 燕子坞庄园内。 赵子称拿着一把木剑,在那里挥汗如雨。 每一次出剑都一丝不苟,虽然招式极为简单,但他对自己的要求却非常高,务必尽量精确贴合“师傅”的指导,先把基础打扎实。 他已经在慕容家小住了两天了。这两天里,双方除了沟通互信、增进了解以外,赵子称就是抓住一切闲暇的时间,习武和练习骑术。 这倒不是他舍本逐末、不务正业,而是这几天他本来就正好处在空窗期,没什么正事要操心。 应奉局段明那个案子,暂时还不需要他出手,因为朱勔要先派人去抄段明的家,把被黑走的、与花石纲一起起运的那批金银珠宝弄回来。顺便再把容易抓的、跟段明走得很近、藏得比较浅的同党也都扫掉。 这些容易的肥差,哪里轮得到赵子称?在朱勔看来,赵子称的定位,就是干一些棘手、需要才智的苦差的。至于动辄几十万贯钱财规模的抄家,可舍不得让赵子称介入。 这么几天时间,又不够赵子称回一趟秀州老家的,就算去了,也得马上赶回来。赵子称便索性在慕容庄园小住,只是让人送了一封信回秀州,告知家中父母自己路上还要耽搁些日子,让他们别急。 这两天里,赵子称得到了慕容妍的亲手点拨,也得到了其母段语嫣的口头指点,算是对这个世界的武艺体系有了一些稍稍入门的理解。 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多么玄妙的内功,也没有任何隔空杀人的武学。所有武艺,终究只是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的范畴,提升对身体潜力的调动、增加身体的协调性和控制力、爆发力。 不过段语嫣也确实算是“口述武功”的奇才,她自己练得未必多强,受限于女子的身体素质极限,加上是成年之后才开始练的,水平也就那样了。但她教别人的水平着实惊人,每每能讲解地极为深入浅出,而且一眼就能看出赵子称练得不到位的地方,及时指出。 赵子称估摸着,真要是跟着练上几个月,哪怕没有奇遇,将来自己亲手对付对付普通山贼流寇肯定是没问题的。要想跟猛将那般亲冒矢石,那就不是短时间内能搞定的了。 这两天里,赵子称习武的同时,也借着闲暇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自己未来是必须要做拯救大宋的中兴之主的,指望扶持赵佶甚至赵构肯定没前途,那些残害忠良的家伙根本烂泥糊不上墙。 更重要的是,他有一次习武休息的时候,静静梳理前世学到的历史知识,突然想起一个事儿,愈发加重了他必须亲力亲为的决心。 因为他突然想到,历史上后来被成为阉人后的赵构收为养子的宋孝宗赵昚,好像就是秀州人。秀州(嘉禾郡)这个地方,之所以后来被改名为嘉兴,就是因为宋孝宗出生在嘉兴。 而《宋史》上好像提过一笔,宋孝宗的生父,名字是叫赵子某,第三个字是一个冷僻字,前世读书的时候,赵子称没在意,不认识也没去查读音。 (注:宋孝宗父亲的名字是“赵子偁”,读音是cheng第一声,但主角前世没注意这个冷僻字怎么读) 想起这一点后,赵子称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的身世和宋孝宗的亲生父亲也太像了。 自己的老家就在秀州!而且按照肉身原主的记忆,秀州好像也没多少别的名字相似的宗室了,这怎么看怎么像是他自己。 然后,他就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宋朝有一些皇帝,登基之后都会改革冷僻字的名字,为的就是减少民间百姓避讳皇帝的负担。避免常用字成了皇帝的讳、天下都不能用这个字。 有没有可能,宋孝宗的父亲就是叫赵子称,只是因为后来成了皇帝的生父,被改了冷僻字呢? 意识到这点后,赵子称却没有丝毫庆幸,反而觉得压力更大了。 原因无他,如果自己真是宋孝宗的父亲,那么眼下距离自己那位历史上后来当了皇帝的儿子出生,至少还隔了七八年呢。 如今自己的人生轨迹已经变了,将来娶的老婆都未必是原本历史上的老婆,谁能保证生出来的儿子还是历史上那个儿子? 就算将来生的儿子还是历史上那个,自己能保证他将来被赵构收养、成为宋孝宗吗? 这一切全都没有保障。 而宋孝宗历史上也算是南宋少有的好皇帝了,他给岳飞恢复了身后名,也主持了北伐,虽然没打赢,但本意是好的。 要是自己把宋孝宗弄没了,将来如果还是赵构当皇帝,而赵构最终选了个更不堪的继承人,说不定大宋和天下汉人百姓都会提前陷入更深重的灾难,连一点中兴的希望都看不见。 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历史的罪人? 刚想到这一点时,赵子称内心颇为痛苦。但是在苦练了一天剑术后,他突然福至心灵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既然自己有可能把宋孝宗搞没了,那自己就要担当起这个历史责任! 与其指望赵构传位给自己尚未出生的儿子,不如他自己来! 不管用什么手段,自己将来在靖康之变中,只要扛起抗金的大旗,担当起民族救亡的重任,将来再自己传位给自己儿子,问题不就解决了么! 当然,这只是一个刚刚在他心中萌发、还极不成熟的念头,他可以往这个方向努力。 至于结果么,但尽人事,各听天命。 而要想在抗金大业中建立威望,振臂一呼,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以?自己的血统不够近,要想在军中建立威望,就必须有拿得出手的艺业。 赵子称习武,图的不是那一点点亲自杀敌或自保的战果。他要的是将来让天下武人对他心服口服,将他视为自己人。 就像他那位六世祖,能以太祖长拳问世,如今天下还流传着“太祖皇帝一条蟠龙棍,打平四百军州”的段子。 赵匡胤的武艺,当然不是五代末、宋初诸将中最强的,但只要到了一定程度,能让天下武人信服,也就够了。 把这些道理融会贯通想明白后,赵子称就更加珍惜眼下习武的机会了。 他丝毫不敢怠慢,不敢嫌累,他肩上已经背负了千钧重担。 整整一上午,他浑身大汗淋漓地挥剑了上千次,又练习了骑术和射箭,连一旁指点的慕容妍都看得心疼,觉得他太拼了。 一个文弱书生,怎么就会突然变得如此好武了呢?赵大哥的坚毅韧劲,还真是非常人可以想象。 好不容易太阳都到头顶了,慕容妍怕他中暑,便吩咐家中婢女备好饭食果品,让他休息一会儿。 而就在此时,两天没见的杨志忽然登门,忽然来慕容家求见。 赵子称休假习武的这几天里,杨志还在跟着应奉局的人办差,他并没有假期,此番应该是有什么案情进展,要来汇报。 赵子称稍稍擦洗了一番,收了收汗,就吩咐慕容府的婢女把人带进来。 杨志很快被带到后花园,见到了赵子称。 而慕容妍因为是在自己家里,今日穿的是女装,暂时就回避了。至今为止,她是女儿身这一点,只有赵子称一个外人知道,对其他江湖朋友,还是要继续隐瞒的。 杨志行过礼后坐定,赵子称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招呼他一起喝点。 杨志吨吨吨灌了一壶酒解渴,随后抹抹嘴说道: “这两天,段明的家已经被抄完了。一共抄出了五十多万贯财物,其中十几万是他自己这些年积蓄的家财,还有四十万贯,就是朱勔这次原本想送去汴京、上下打点的。有给蔡太师等人的孝敬、分润。 钱都追回来了,还能反赚两三成,朱相公那边才有了点好脸色。不过,还有一些其他不值钱但要紧的东西没找到,同党也没抓到。后续这些棘手的事情,朱相公要着落到公子和我等身上了。” 赵子称对此也是有心理准备的,所以并不抱怨,只是冷静地引导:“具体说说吧,还有些什么货物没找回来。追查的那些同党,又为何要着落到你我身上。” www.d884.icu。m.d884.icu 第9章 抓大放小 面对赵子称的询问,杨志直接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段明昧下的那些钱财,都已经找回来了,如今还没找到的,主要是当时船上另一位货主的货——公子应该还记得,卑职的船上,当时除了朱勔的货,还有福州知州黄裳让捎的一批货。 黄知州自八年前的政和元年,在福州任上额外得了官家的一项差遣,让他校对、编刻道藏。这八年里,他一共校对了五百四十函、近六千卷道经。如今校对已经完成,雕版也雕了一大半,此番黄知州让我们随船捎运的货,便是其中一批样书,约有数千卷。 也不知道那些太湖水贼、拜火食菜的贼徒,怎么会看上这些道家典籍的,朱相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根据段明交代,那些道经在装船之前,就被他偷偷掉包送给跟他合伙的贼徒了。但那些贼徒已不知所踪,如今只能着落在我身上。” 杨志这番话,如果是几天前说,赵子称心中是不会多想的,当时他肯定会觉得,贼人看上的就只是金银财宝。 但如今,随着对形势的深入了解,尤其是知道所有财宝都被段都管拿走了,贼人根本没分到。加上赵子称都结交了慕容家的人、也亲眼目睹了那些精妙武艺,他的思路显然也被打开了。 黄裳,道藏,太湖贼,这些元素掺杂在一起,实在很难让人不联想到类似于诸如《九阴真经》之类的存在。 当然了,目前为止,赵子称依然相信《九阴真经》多半是不存在的,而且黄裳现在才刚刚校对完道藏,他就算有悟道习武,应该也还没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所以赵子称估计,哪怕黄裳有给皇帝额外送他个人的心得体会、想要讨好君上,估计也就是给一些《万寿道藏修养心得》之类的早期作品。 可能是福建那边的拜火贼徒,有跟黄裳发生过冲突,吃了亏,知道他的厉害,消息在江湖上流传后,才有同行盯上了他,想要一探究竟。 目前为止,赵子称也只能脑补出这样的动机,他实在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了。 不过,即使是这种程度的脑补,也已经比杨志之类两眼一抹黑瞎撞要好得多,至少赵子称心中是有一个大致的追查努力方向的。 赵子称自己脑补推演了一会儿,杨志也不敢打扰他,赵子称觉得完全想明白之后,这才补充追问: “那为何找同党的差事,要落到你头上?” 杨志也很无奈地摊了摊手:“因为段明的其中两个同党,也就是那两个当时被他伪装成装水手招募、后来动手凿沉船的大汉,只有我和当时船上的其他军汉见过。 段明现在已经被拷打得浑身没有一块好肉了,也不可能放他出去指认,所以这个事情只能着落在我头上。” 赵子称很快想起来了,确实,那天慕容妍救人的时候,花石纲船上大部分人都救起来了,但是段明那两个动手凿船的同党,则是假装溺死没上赵子称那条船。 他们应该是水性极好,哪怕离湖岸好多里地,都能直接游回去,所以能用这招诈死脱身。 段明自己不能这么干,非得留下破绽让人救回去,一方面应该是因为他水性不够好,游泳游不了那么远。另一方面,段明这种人也不能诈死,不然他就成了黑户,之前贪下的钱财也拿不回来了。 当时的段明必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让自己能“顺利活下来”的,所以卖了个破绽给赵子称和慕容妍,只是他没想到,那么小一个破绽,最终还是被人抓住并且反杀了。 而那几个诈死的水贼,只有杨志和他手下那群兵见过,其他人就算看到了也认不出来,这个锅当然要杨志来解决了。 哪怕杨志原本只是个带兵的,不是缉捕的,专业不是很对口,但谁让你是唯一目击证人呢。 赵子称把一切捋顺之后,不由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要先找到突破口,把那俩太湖水贼挖出来? 苏州人海茫茫,这怎么找?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回太湖当中某个小岛,继续打家劫舍? 而且水贼普遍来去灵活,太湖周边哪个州县不能靠岸?如果他们逃去了常州、吴兴(湖州)呢?我们还能越境追查?” 赵子称一下子就指出了这事儿的好几个难点,他觉得像这样查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杨志本来也没招,来的路上,他全凭着对赵子称“多谋”的信仰,觉得赵公子肯定有招,才鼓起了信心。 现在听赵子称也这么说,杨志顿时有些气馁。 “那怎么办?” 赵子称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吃饭吃菜,缓解练武练了一早上的疲乏。 一碗饭一条鱼下肚后,他才稍稍理出了些头绪,缓缓说道:“直接查两个没有身份的小贼,是没希望的,那就是大海捞针,因为对方完全不需要抛头露面,想躲多久都可以。 要找,就得找那些非抛头露面不可的突破口,我想了一下,有两个方向。 第一,就是想想看黄知州那批经书,会被转移到哪里,有没有可能被销脏、或是转运。我不相信一群贼人,会真正对道经感兴趣,肯定是道经里另外有什么东西,让他们觊觎。 所以,那几千卷经书里,说不定有一大半对他们而言都是废物。他们是会销脏卖掉,还是藏起来,还是焚烧了?还是干脆沉湖销毁?卖掉的话,虽然能回本些钱财,但是太扎眼了,应该不至于,他们也不差这点钱。 销毁的话,除非是埋了,否则那么大批的东西,也容易留下蛛丝马迹。哪怕当柴烧火,如果有大批书籍焚毁的灰烬,应该也有踪迹。给官家的道经,用的纸张和墨应该都不是凡品。 因此我觉得,这些经书很有可能还是堆在某处,并没有被处理。我们可以查查苏州城内的大书商,让他们找找蛛丝马迹。 另一个方向,就是直接不管那两个小贼,就严查苏州周边的拜火贼徒,抓大放小。只要能抓到,先诈一诈他们,就说已经抓到了那两个小贼,他们是被供出来的。 不过我总觉得,这个案子有点小题大做了。如果贼徒觉得道藏中大部分经书根本无用,我们逼急了他们就销毁,那最终就算把人抓住了,也还得再重新弄一批书送去汴京。 不如现在就通知福州黄裳,让他再印一些送来不就好了?反正是他雕版的,被毁的只是样书,只要雕版还在,再印一批又不费事。” 杨志听完后,觉得很有道理,他来之前,压根儿没想到“贼人可能只是想要经书当中的一小部分,剩下大部分对他们而言只是废物,可以处理掉”这种可能性。 包括朱勔也没想到,所以才想着直接把书找回来。 不过杨志并没有资格直接向朱勔谏言怎么办案,所以这个还得赵子称亲自去跟朱勔说。 赵子称点出的这几个追查方向,杨志倒是可以先立刻动手操办起来。 杨志很快就带着他手下的军汉,以及朱勔临时拨给他的一批应奉局的差役人手,开始追查。 赵子称用完饭,收拾了一番后,也离开慕容庄园,骑马去应奉局,找朱勔分说。 www.d884.icu。m.d884.icu 第10章 抽丝剥茧还是快刀斩乱麻 赵子称交代完杨志后,就收拾出门,骑马直奔应奉局。 应奉局的衙门不是那么好进的,尤其赵子称还没有正式的官身。 不过如今的他,衣着华贵已非数日前可比。在慕容家住了两天,慕容家为了感激他的解围之恩,饮食起居服饰都是按最好的安排。直接给钱谢恩太庸俗了,就在其他方面尽到礼数。 赵子称那身粗葛布的旧衣服早就扔了,换上了最顶级的苏绣,还配上了几块古玉的环佩,腰悬一柄宝剑,胯下是神骏的好马。 加上他长相俊朗挺拔,气度中也自有一分贵胄的淡然从容,所以拿出腰牌晃了一下,应奉局的门子和衙役便没敢阻拦。 众人还议论纷纷,苏州城内何时出现了这么一位神秘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个别积年老吏还会感慨,说三十年前曾经也见过姑苏城有一位在江湖上大有名声的公子,风度翩翩,举手投足自有一份贵气,还武功高强,只是后来不知如何就销声匿迹了。今日这位新出现的神秘公子,倒有几分更胜当年了。 见到朱勔之后,朱勔看着赵子称的新造型,心中也是微微一震。 没想到这个前几天还穿着寒酸陈旧的宗室子弟,竟然那么快就变了样子。 朱勔是天子宠臣,也见过不少皇亲国戚。 他下意识就把赵子称跟他见过的那些皇子比较了一下,竟忽然发现:好像陛下那几个成年皇子,风采都不如这么一个已经居于乡野、离开中枢五六代的落魄旁支,更加沉着大气。 那种自信但不浮夸,傲骨但不傲气的感觉,很难用言语说清楚。 “此番来,又有何事要禀报?”朱勔也放下了架子,说话语气挺和蔼。 赵子称拱手道:“听说相公在追查黄知州失落的道藏经书,学生以为,查固然要查,但也应该立刻通知黄知州,再加急印一批现货送来,反正他有雕版,多印一批也不费事。” 朱勔皱了皱眉头:“加印虽然不费事,但传出去也不好听,让黄老儿知道这批东西失落了,将来如果他和陛下说起,陛下也觉得我不会办差。 关键福建多山道路不便,往返一趟,还要印刷、备货,加起来起码个把月,重新起运的时间又要耽误。我原本打算半个月后就重新起运这批花石纲,不能让陛下久等。” 朱勔捞回那座假山后,本想尽快再次起运。但他检查时又发现假山在沉船的过程中、有些磕碰损坏,怕皇帝看到后不喜。 于是就只能让应奉局的工匠把断面做旧,这样到时候就可以告诉皇帝“此石本来就这个造型”。 原本工匠评估之后,做旧大约需要半个月。而等黄裳再印一批书来,就得额外再多等半个月。 朱勔不想多等这些时日,怕皇帝等久了会查问。 但赵子称把刚才和杨志分析过的那些话跟他说了一遍,强调贼人可能不需要全部的经书、只需要其中一部分,剩下的经书可能已经被破坏了,所以还不如早点找黄裳再要一些保险。 至于查拜火贼徒的事儿,可以并行推进。好饭不怕晚,大不了最后把除贼的事情,和押运花石纲、道藏的事情,一起上报。皇帝如果知道应奉局趁着押运的同时,搂草打兔子解决了一些贼徒,应该也会宽慰的。 朱勔听了之后,觉得确实有道理,全盘接受了赵子称的意见。 “没想到你不但心思敏捷、见微知著,难得还有这样的大局观。一切就依你之言好了,查案需要任何配合,你也尽管调遣他们便是。如果需要抓拜火贼徒,应奉局的差役不够,就调厢军,董超的兵你也可以调遣。” 朱勔既然同意了赵子称并案处理,自然也要给他更大的权限,这没什么好说的。 …… 赵子称得到了更大的权限后,也很快绕过姑苏县和苏州知州,只靠应奉局和杨志、厢军的人,查访起来。 他办事非常雷厉风行,仅仅一个下午,就做了不少处置。 他先从应奉局找了一堆专业技术人员、小吏,梳理了一下情况,调整努力方向。 姑苏城内的大书商,首先被大致摸底了一下,都说近日没有发现可疑的大笔书籍买卖。 城防的巡逻官兵、守门的官兵,也没发现近日有大批书籍出城——宋朝的时候,苏州这样的商业重镇,商税查得还是很严的。 货物进出城,装了什么东西,都要向官府报备。苏、杭、明州都是有市舶司的地方,商税配套也特别完善,非其他地区可比。 同时,赵子称又让人找来几本和黄裳道经同款的进贡图书,做了一些实验。 随后他就发现,黄裳那边进贡御用的书,都是用福建竹纸印的,比普通的印书纸张更坚韧,也难以焚烧,尤其为了防火,还专门在造纸时加入了明矾。 印刷用的墨也不是普通的水性墨,而是加入了松香,这样字迹更坚固,但焚烧起来有一股极为刺鼻的臭味,很容易暴露——后世农村地区的看官,有用松香给猪头褪过毛的,应该都知道,那玩意儿加热起来气味有多明显,隔了几道院都能闻到。 一言以蔽之,这种特供御制的书要想烧掉,不但特别难烧,还特别容易暴露。 而后,赵子称又让杨志派人去了解姑苏城内的百姓,“厨余垃圾”都是怎么处置的,想看看有没有额外漏洞。随后他就发现: 苏州在北宋时,已经是天下有数的繁华都市了,管理水平也就仅次于汴京等极个别顶级大都市。城里所有的居民垃圾,都是要堆放到指定地点,最后由官府的“倾脚头”负责清运,把其中适合堆肥料的拿去肥田。 包括百姓烧柴草木炭做饭留下的垃圾,也都是这么清运。如果有气味特别刺鼻、大规模烧松香的迹象,也很容易留下痕迹。 这一遍摸排完之后,赵子称基本也做出了判断:虽然拿到了经书的人,有可能会把不要的经书烧掉,但这种情况的概率很小。 因为那些贼徒,未必会觉得把东西藏在家里有多大危险。贸然烧或者运出城扔掉,反而风险更大。 就算那些贼人不懂行,有少量尝试焚烧过,但只要发现这些御用的书特别难点着、点着了气味还刺鼻,那他们多半会收手,然后把剩下的继续窖藏起来,等风头过去。 所以只要能搜到这些书,案子也就能破了,这是最关键的物证。 “所以,这些书肯定还被那些贼人藏着,丢在家里,大部分还没来得及处置。他们肯定不会想到官府会嗅觉那么灵敏,所以他们会觉得继续藏着比非要处理掉更安全。 只要我们找到怀疑目标,突然搜查,能抄到这些赃物,那么一切也就解决了。” 赵子称最终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并且和杨志说了。 杨志觉得深以为然,也对赵公子的缜密愈加佩服了。 同时,杨志也很快意识到,剩下最关键的问题还没解决:“可惜,光是确信道藏还没毁坏,这也没用吧?该去哪里搜查、谁有嫌疑,这个最大的问题还没解决。” 你知道物证还在,但连嫌疑人也没有,又能如何? 赵子称也累了大半天了,当下只是拍了拍杨志的肩膀:“饭要一口一口吃,我们才花了半日,就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已经是很不错的进展了。具体谁有嫌疑,该去哪里查抄,后面我会慢慢梳理的,别急。” …… 撂下这句话后,赵子称见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就跟杨志各奔东西。 第一天能有这点收获,他已经满足了。 赵子称便佩剑策马,缓缓回到慕容家的庄园。 这阵子,他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办案期间多借住几天也没人会反对。 慕容家的婢女早早就按小姐吩咐,备下了随时可以吃的温火宴。 几道菜都是可以一直在炉火上保温热着的,不怕煮过头。 赵子称一到,就可以立刻布菜用膳。 慕容妍听说他回来了,也不及换装,就穿着女装出来陪他坐一会儿。顺便关心案情,看看赵大哥有没有被官府刁难。 赵子称就把跟杨志说过的分析,又再说了一遍。然后说自己不急,后续数日会慢慢排查嫌疑之人,等有把握之后,再突击查抄,看看能不能人赃并获。 慕容妍怕他处理不好,被朱勔穿小鞋,便颇为关切:“现在还完全没有怀疑对象么?是不是大海捞针,太难找了?” 赵子称刚才确实还没有怀疑对象,不过辞别杨志、骑马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想,思维很是发散。 所以这一路上,他又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想起自己前世看完《水浒》后、因为对方腊事迹的好奇,加上自己就是教历史的,所以又找了《续资治通鉴长编》和《大宋宣和遗事》里面相关的史料看过。 所以赵子称虽然不知道方腊手下有哪些小鱼小虾、基层文武,但反而是越高层的人,赵子称越熟悉。 因为越高级的贼头,才有可能史书留名被记下来。 从那些史书里,赵子称依稀记得,说方腊占了杭州等六州五十二县后,声势大振,以至于周边苏、湖和浙南等地,也都有拜火教人响应,或是等方腊的大军到时,约为内应开门献城。 《大宋宣和遗事》上说,“苏、湖有太湖贼石生、陆行为其支党,内应献城”,所以后来方腊的糜烂范围才那么大。 因为光靠历史上方腊自己的军队,根本打不了攻城战之类的高技术含量战争,很难攻破宋军坚城。 历来农民军要破坚城,关键就是靠内奸。方腊是这样,后来明末的张献忠就更是这样了。 现在赵子称虽然才接手这个案子半天,还没找到嫌疑人。 但他既然知道了历史书直接报的答案。哪怕石生、陆行之类的人,并不是此案的嫌疑人。但如果可以提前搂草打兔子,看看这些人有没有什么别的罪行、或是与贼寇勾结的行径。 那么顺带地打压一下这些未来的“方腊内应”,对于自己将来在苏、秀一带保住基本盘,抗击方腊,也是有好处的。 不过这么做,肯定也有问题,赵子称的良心让他不敢轻易做这种决定:这些人如今未必已经是恶人了,如果自己随意牵连无辜、牵连那些还没造反的人,那不成了诬陷了?甚至成了逼迫良民提前从贼? 自己还没找到证据,就上门去查抄,那跟朱勔还有什么区别? 自己是要拯救天下苍生免于胡虏屠刀的,必须行得正坐得直,经得起历史的推敲。 所以,刚才心中的那个念头,只是略一升起,就被赵子称自己否定了。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做人还是要有原则的。 不过此刻,被慕容妍这么关心,赵子称又想到了一点:自己何不利用慕容家已经在姑苏定居数十年、对姑苏周边的江湖非常了解的优势,假意问问认不认识“石生、陆行”之类的江湖人呢? 如果慕容妍知道,还能大致说出对方身份,自己就可以先摸排一下。 要是对方已经有什么明显的劣迹了,自己重点盯防一下那些人,那也说得过去。 想到这儿,赵子称整理了一下语言,清了清嗓子,假意问道: “虽然还没什么证据,但也稍稍有点头绪,今日抓到了一个当日沉船上的水手,他供述说他是受一个姓石的和一个姓陆的豪客指使,去为段明做事。 贤妹在姑苏多年,有没有听说过本地有什么姓石的富商,或是豪强,或是江湖人称石生的……反正没有更多线索,只知道姓石,我也是随口一说。” 所谓的“从抓获的水手口中撬出的供词”,当然是赵子称随口瞎编的,是搪塞慕容妍的借口。 他实际上的情报来源,当然是前世看过的历史书了。 慕容妍却没有怀疑,当下想了一会儿,又让婢女去找来邓岳、问了几句,随后才回来向赵子称汇报: “本县确实有一户豪强,也跟我们一样在城西有庄子,其主就姓石名生,明面上是一群渔户的首脑,实际上也走水路贩卖私盐敛点财。不过前些年,他们就投靠朱勔了,帮着朱勔缉拿其他转移家财的逃亡富户,朱勔见他可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子称听了,直接差点儿就一口酒喷了出来。 他还以为《大宋宣和遗事》上写的“石生”是一种尊称、应该是一个姓石的、苏州籍的书生或者士绅。 谁知对方这么干脆的么,直接就姓石名生。 早知道自己一早就该问问慕容妍有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 既然对方已经是朱勔的走狗了,赵子称查一查对方也就没那么大心理负担了。 至于那个姓陆的,慕容妍和邓岳也都表示不熟。赵子称想了想,有可能史书上的“太湖贼陆行”就不是本县的,毕竟太湖那么大,周边有好多县。也可能是眼下对方还没作恶从贼,一时不知道也不奇怪。 明天就先盯着那个姓石的查一查,不管他是不是本案的作案人,如果能查掉一个未来的方腊内应,总归是没坏处的。 www.d884.icu。m.d884.icu 第11章 大力出奇迹 次日一早,赵子称便找到杨志,跟他私下摊牌,想查一查苏州城里那位投靠了朱勔的原私盐大户石生。 杨志听说赵子称的计划后,也是颇为吃惊。他跟那石生不熟,但也知道对方是已经投靠了应奉局的。 他忧心忡忡地提醒:“这会得罪人吧?那姓石的底细我不了解,但他眼下确实是帮应奉局做事的。贸然窝里斗,会不会被朱相公责问?我们有什么铁证么?就靠凭空怀疑便直接查上门去?” 赵子称则非常坚定:“我自有证据,这点不用担心。要不是他已经投靠了朱勔,我还不查呢!如果是无辜百姓、士绅,我随随便便去查,岂不是成了欺压良善?我赵某人做不出那种事来! 如今就算查错了,最多是狗咬狗,被朱勔责问一顿、失去其信任。再说我是让你先重点盯一下,摸一下底,又没要直接杀上门去。” 赵子称经过一夜思虑,也是想明白了。 历史上这石生既然能在后来方腊打到苏州时,作内应献门,那就说明他早就取得了官府的信任。所以他提前投靠朱勔,黑白两道通吃,也就不足为怪了。 试想一下,如果是普通的本地豪强富户,遇到战时他就算想投敌献门,做得到吗?他的家丁能靠近得了城门? 有资格献门,就说明他至少提前得到了官府和守将的信任,被视为自己人,这才能找到机会下手。 所以这个石生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最多只是一个两头倒的投机分子。 而杨志见他那么决绝,也终于一咬牙道: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当日若非公子揭穿段明的诡计,我怕是都已经流落江湖了。如今大不了拿制使的差遣跟公子赌一把!说吧怎么查,我自动用手下那二十个军汉去查便是。” 杨志手头如今既有他自己带的兵、原本负责押运花石纲的,也有朱勔临时调拨给他的一些人手。 可既然是要暗查自己人,应奉局的人就不能用了,一来不可靠、未必绝对听指挥,二来也容易泄密。 赵子称就简明扼要下令道:“二十个人够了,我已经问明了那石生在姑苏城内的几处庄子,你先分几个精细的部曲,去查问一下这几日那些庄子上的人、货进出……” 赵子称如此如此交代了一番,杨志立刻就去办了。 杨志的效率还不错,仅仅过了一个上午,到午饭点的时候,他就带回了一些有用的消息,立刻找赵子称汇报: “那石生在西城有一座大院,我的人暗访了左邻右舍,都说四天前夜里有一大批货被运进了院,当时天色已暗,那些货还被盖得严严实实的,街坊邻舍看到了,他们只说是咸鱼。 后来几天,也没见院子有人进出,那石生原本住那儿的,最近却突然不住了。” 赵子称捋了一下,觉得把握又大了几分,对方似乎真有嫌疑,便拍板决定动手。 反正他本来也没指望直接查出点什么,他相信那个石生肯定还另有问题,说不定自己极限施压一下,对方自己出错了,甚至心虚反抗,那一切就好办了。 哪怕最后查出的不是花石纲的案子,而是别的什么,只要确认石生有罪行,朱勔就不会在乎自己取证的过程是否合法。 都穿越回宋朝了,谁还在乎取证程序合法性?诈出来的证据,吓出来的证据,也是证据。 “杨制使,带上你全部的人手,跟我去突击搜查一次那座庄子,说不定就有收获了。” 赵子称正式下令让杨志集结军汉,然后他自己也套上了一套锁子软甲,把外面的华服换了,改穿不显眼的普通绸袍子,脚下蹬了一双底部衬了铁皮的皮靴,这才出发。 一路上,赵子称还谨慎地问了杨志一句,如果一会儿遇到对方武力反抗搜查,有没有把握控制住局面。 对于这一点,杨志倒是非常自信,拍着胸脯保证,动刀子的事情靠他就行。 …… 同一时刻,姑苏西城,石家庄。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壮汉,正在正堂上据案大嚼,旁边几个一身短打的疤脸糙汉,恭恭敬敬地躬身汇报事情。 “少帮主,今日一早就有些军汉在附近出没查问,莫不是官府看出了什么破绽?少帮主要不要出城避一避?” 那年轻壮汉正是石生的侄儿,名叫石玉。他嗦了嗦刚抓过鸡腿的手指头,大大咧咧地不以为意: “躲?有什么好躲的?我们这些日子什么都没干。父亲如今投靠了应奉局,寻常官府查问,谁敢上门?” 那为首的疤脸手下还是不放心,又建议道:“地窖里那几百匣破书,堆着也是碍事,不如烧了吧?” 石玉直接把鸡腿骨往对方脸上一扔:“你个夯货,我早就烧过几册了,那批书都是御制的,用的不知道是什么纸,摸上去比姐儿的脸还滑,难烧得很!那墨也不知是什么墨,烧起来刺鼻臭得很,烧多了反而引来左邻右舍怀疑!” 发泄完郁闷之后,他也叹了口气:“原本也是觉得,能供给皇帝老儿的书,都是好东西。哪怕爹只想要黄老贼亲笔的那些笔记,不需要那些道经,先要来也好。谁知这些书一看就跟市面上的不一样,销赃都销不掉。” 疤脸手下也深有同感:“谁说不是呢,咱就是打渔贩私盐起家的,那些读书人的买卖,就不该掺和,谁都不懂行。” 石玉拍了拍他肩膀:“再忍几天吧。要不是江湖传言,福州黄老贼身具惊人艺业,有一身不知何人传授的奇怪武功,谁耐烦这样大费周章劫他的经书? 去年本教在福建的一些高手,在当地劫黄老贼的贡品,竟被黄老贼亲手杀了。如今好不容易离了福建地界,到了苏杭,而且黄老贼没法亲自护送,不趁机动手说不过去。 等过几天,我爹把那些经文抄完,就可以把原本上交,也算是为本教立了大功,将来的江湖地位,自然要高上一大截。” 几人正在谋划着些什么,院外却突然传来了不寻常的动静。 石玉眼睛一眯,就要去抄刀子,一边低声喝问:“去看看什么情况!” 不过数十息的时间,石玉就看到自家几个护院哭爹喊娘地跑进来:“少帮主不好了!那个护送花石纲的军官闯进来了!” 石玉心中一惊,但还是没有放弃希望,当下摁着刀柄大步走到院中,迎面就和闯进来的杨志、赵子称等人撞上了。 “我们也是给应奉局朱相公办事的,你们怎么敢擅闯!”石玉不想直接闹僵,还虚张声势喊了一声。 杨志把路上早就学熟了的台词拿来一吼:“石大郎!我们抓到了那两个当日凿船的太湖水贼,他们招供说是受你爹指使的,所以我们要来府上搜上一搜。” “不可能!那……那些什么水贼我们根本不认识,听都没听说过。”石玉当即否认。 他还不算太没脑子,至少没把“不可能、那俩水贼现在正在东山水寨里”这句话说漏嘴。这智商,在私盐贩子头目这个群体里,也算是中人之姿了。 “既然你都不认识他们,你怎么知道不可能抓住?反正让我们搜一搜就行了。”杨志身后的赵子称冷静得说道。 石玉被挤兑得非常难受,只好抬出人情牌,最后尝试着挤兑一下:“要是搜不出东西呢?大家都是给朱相公做事的。你就不怕故意挑起内斗,被朱相公责罚?” “我不在乎。”赵子称的表情毫无波澜,一个眼神就让杨志动手。 杨志手下的二十个军汉便如饿虎扑食,直接开始翻箱倒柜。 石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搜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之后,杨志的士兵们终于发现了一个隐藏在柴堆下面的地窖入口,然后就有人下去了。 到了这时,虽然还没有被搜出地窖里究竟有些什么东西,但石玉的心已经沉到底了。 他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个手下朝着院门奔去,试图关门隔绝内外。 “还不动手!灭了这帮狗贼,然后趁官府还没觉察,冲出城去!” 那一刻,石玉已经决定抛弃粗重家财,干掉对方后就卷了细软出城,上太湖东山水寨,跟父亲都一起正式落草。 自家明面上那些给官府办差的身份,田地房子,都不要了。 “赵公子你站我身后,靠着墙角!”杨志也大喝一声,当即抽出家传宝刀护在胸前,把赵子称挡在自己身后。 赵子称也抽出慕容妍送他的那口剑,背靠墙角,持剑护住头脸,冷静观察。 看到敌人反抗的那一刻,他内心竟有几分期待和窃喜。 敌人动手了,取证过程的瑕疵也就不重要了。这些小鱼小虾,正好拿来练练手! 他里面穿着全套锁子软甲,连靴底都是铁的,所以并不怕普通持刀贼徒,只要护住头颈、手腕小腿,就不会受伤。 很快,石家的家丁,和他们手下那些贩私盐出身的贼人,就挥舞着腰刀、柴刀胡乱砍来。 杨志手下的士兵,也都抽出腰刀仓促各自应战。 杨志本人挥舞着宝刀,面对两个刀疤脸头目,直接就是快准狠地一刀兜头圈住、随后利落下劈。 那俩头目被前一招虚招圈住了退路,只能挥刀格挡。 却没料到杨志的宝刀削铁如泥,吹毛即断。 只是“锃锃”两声,两把略带锈迹的铁刀就直接断了,随后那俩盐贩头目的脑袋,也被齐刷刷削掉半边。 敌方两个主要战力,上来第一招就被秒了。赵子称原本还有点紧张的心情,也立刻淡定下来。 www.d884.icu。m.d884.icu 第12章 小试牛刀,收获颇丰 “噗嗤!” 随着赵子称奋力抽出宝剑,一个私盐贩子喷血倒毙,这场短促而激烈的厮杀,终于落下帷幕。 才刚刚练了四天武的赵子称,仗着锁子软甲和宝剑,亲自手刃两个普通贼人,也算是为自己的戎马生涯开了个头。 敌人的武艺并不是很强,还都是被杨志逼住了走位之后,赵子称才瞅准时机上去抢人头的。 第一次杀人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赵子称并没有跟那些小说主角那样恶心呕吐,只是稍有些心潮起伏,情绪略微激荡。 擦拭干净剑上的血迹后,杨志把已经断了脚筋的石玉捆绑起来,然后让士兵们搜查地窖。 果然找出了一大堆用福建竹纸和松烟墨印刷的珍贵图书。 赵子称亲自翻看了一下内容,很明显,这些书就是黄裳要进贡给皇帝的万寿道藏雕版样书。 地窖里还有一些被烧了一半的残卷,应该就是贼人发现这些书质量太好、烧起来很麻烦,所以烧了一半就放弃了,随手堆着。 最后,赵子称的人还找到了一些手抄本,应该是石家这几天刚刚忙着抄的,还没抄完。 赵子称拿起来一看,果然是一些讲究道家养生修炼法门的,还有一些似是而非、泛泛而谈像是武学理论的东西。 他暂时还看不懂,但估摸着这就是黄裳想随道藏一起献给皇帝的养生心得了。 既然赃物都找到了,取证过程也就不重要了。 谁能想到,一个毫无破绽的庄园里,地窖窖藏了一堆来不及销赃的书,最后还会被官兵上门抄家搜查找到。 这也不能怪他们,谁让赵子称是开了透视挂找上门的。 他一开始都没怎么期待找到什么重磅猛料,他只是对照着《大宋宣和遗事》来找石生的茬儿的,想把这个未来的方腊内应先找借口干掉。 谁知查着查着,发现他已经投靠了应奉局,之前也认识段明,也做过私盐贩子,还疑似有过水贼经历、只是目前暂时被朱勔诏安着。 这么多重BUFF堆叠,不查一查也对不起赵子称那点仅有的历史知识了。 最后收获居然那么大,倒是省了赵子称很多精力。 虽说不靠这招,赵子称最终也有别的办法慢慢破案,但那样肯定会耽误不少时间。这种小鱼小虾的敌人,就这样顺手秒掉也挺好。 …… 半刻钟后,取证过程结束,赵子称也大致从石玉口中初步撬出了自己想要的口供。 石生本人,这段时间躲藏在太湖东山的水贼寨中,并不在庄子上。一部分他已经抄好的手稿,也有提前转移出去。因为那一带港汊纵横,而且太湖上有很多小岛可以转移,所以这些年来,朱勔也一直没能剿灭太湖上那些水贼。 石生真正想要的,果然只是那几匣黄裳本人著述的心得笔记。 石家在拜火教中的地位并不很高,据石玉招供,其父只是苏州一带的拜火教头目,他弄到这些书之后,原本还需要和其他同道共享,但石生想先自己抄录一份,所以这几天东西还始终在他自己手上。 水贼里识字全、抄书快的人并不多,没法大规模分工。 现在距离案发,也就才过去四五天。石家是案发前一天,才从段明那里偷梁换柱掉包拿到经书的。所以至今还没抄完。 彻底摸清情况后,随行的杨志首先松了口气,这就意味着此次贸然行动,绝对是有功无过的了。哪怕取证过程粗暴,有瑕疵,也无所谓了。 自己拿着制使的军职,跟救命恩人赵公子赌了这一把,算是赌对了。 随后杨志就立刻请示:“下一步怎么办?不会还要我等去东山水寨,把那些跟石生勾结的水贼剿了吧?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了。” 赵子称倒是很冷静:“无所谓,我们只管上报,案子就算破了。剿贼让朱勔自己去找厢军也好,团练也好,和我无关。反正能找到的书都找回来了,已经损毁的部分,只能让黄裳再写一份。朱勔昨天就已经派人快马去福建通知黄裳了。” 赵子称对于“秘笈”的问题,向来是看得很开的。这一点跟那些武侠小说里的主角完全不同。 在他看来,秘笈复印了也是秘笈,关键是内容,是不是“真迹”又不重要。黄裳还活着,内容记在他脑子里,想要随时都能写。自己目前能缴到多少就缴多少,就算有些许残篇手抄本流传出去,也不关他的事。 如今黄裳在江湖上的名声,应该还没大到所有人都趋之若鹜想跟他学的程度,估计也就那些在他手上吃过亏的势力知道其厉害。 赵子称只希望最终能把这伙太湖水贼拔除即可,至于时间上能不能赶在花石纲再次运去东京之前,其实不重要。 杨志一想也对,终于彻底放心。剿灭水贼的事情,应该不会让他这个北方人带兵了,他交差之后,就继续押东西回东京即可,后续跟他无关。 赵子称也是,他现在连官身都还没有,帮着朱勔破获这个案子,他跟朱勔的交易也就算是完成了。后续需要用兵的事情,朱勔找不到他头上。 …… 料理完石家庄的事情,把证据都固定好、嫌犯都绑了之后,赵子称便带着杨志离开,准备去应奉局交差。 谁知一行人刚离开石家庄,就在长街上遇到一群厢军兵丁和应奉局的差役匆匆赶来,堵住去路。 旁边的苏州百姓见状,也都抱头鼠窜纷纷躲避,唯恐被神仙打架殃及。 “这是应奉局内讧了么?”不明真相的围观百姓,无不心中惴惴,同时竟又有些期待。 谁不知道应奉局这几年祸害了多少良善,难得也有应奉局的人自己狗咬狗打起来的时候。 远处围观的百姓都巴不得他们自相残杀多死几个。 杨志见状,也是眼神一眯,如临大敌。 赵子称则非常冷静,观望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一个熟人,原来是管团练的董超。 董超看到赵子称,便冷下脸来:“这是做什么?有人向朱相公禀报,说你突然无缘无故带了杨志来抄自家人!反了天不成!今日不给个交代,我也只好让弟兄们锁拿你了!” 赵子称一听就明白,肯定是自己对石家动手的时候,有外围不知情的漏网之鱼,去应奉局报信了。 石家父子的阴谋,肯定也不可能弄得手下人人皆知。说不定相当一部分走狗,至今还觉得自己是吃皇粮、跟朱相公混的。 突然被外人欺负到头上,当然要上报摇人了。 赵子称有铁证在手,丝毫不虚,他朝身后一挥手,杨志手下的两个亲兵就抬着几大匣经书,当道摆在董超面前。 “我敢突然上门查抄,自然是有线索的——从石家庄子里,查到这些黄福州的贡书,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说?” 董超刚才还气势汹汹,朱勔让他核查此事,他还以为是赵子称飘了,居然敢对自己人乱来、想讹人。 此刻看到了物证,他整个人气势一下子就收敛了。 董超让人检查了一下,不是很看得懂。赵子称就耐着性子给他稍稍讲解了两句,让他知道什么是御制道经用的福建竹纸、松烟墨。 确认这些材料都是御用好货之后,董超哪里还敢放肆,当即就陪着笑脸恭喜:“赵公子真是神机妙算,还没正式授官,就连连立功,将来必然是相公面前的红人。” 然后他就立刻加入了赵子称和杨志的队伍,一起押着贼人回了应奉局。 远处围观的苏州百姓不明所以,见没打起来,不由很是失望。 但也有人发现石家那群曾经的私盐贩子被抓了,又看到董超吃瘪,还是挺乐意见到的。 “那姓石的一家,不是早就被诏安了么?怎么又突然被主子拿下了?真是活该。” “哼,说不定就是贼心不改,又犯了事儿了。反正都是应奉局的狗,他们多弄死几条自己人,咱还巴不得呢。” …… 一刻钟后,应奉局内。 赵子称和董超、杨志一起押着找回来的那部分黄裳经书,向朱勔表功。 朱勔原本阴沉着脸,早已想了无数种责罚赵子称的罪名。 但是在看到董超兴冲冲带着经书进来的时候,他还是不由瞠目结舌。 这个案子怎么破的?这些书怎么找到的?这任务才安排了三天吧?这效率也太高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是靠实力就能做到的,肯定还靠运气了,说不定瞎猫碰到死耗子的可能性很大! “你就搜查了一次,便找到了这些赃物经书?”向赵子称发问时,朱勔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确如相公所言,不过只是学生运气好,偶然发现了一些线索。原本只是想搜一下试试,没想到石家的贼子居然直接武力反抗了。”赵子称冷静地汇报。 朱勔拿起经书看了又看,他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很多猫腻,但他自己本来就是做事不讲章法的,既然铁证已经拿到,赃物找回来了,赵子称的破案经过他根本不关心。 他只要结果。 他看了又看,放下经书,又问道:“石家庄子上,还有查抄到什么么?” 赵子称也不敢完全隐瞒,便选择性上报:“还有一些金银首饰,兵器财货……” 朱勔一挥手:“兵器钱粮上缴造册,金银细软就赏你了。后续剿水贼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了。 这阵子,你要回秀州探亲就快去快回。等这边结案后、花石纲和道藏重新准备起运时,你再跟着杨志一起进京,帮我递交奏表。到时候,我自会找门路给你安排官职。” www.d884.icu。m.d884.icu 第13章 不要怕得罪期货死人 从应奉局出来,赵子称深深地松了口气。 今日的行动其实收获颇丰,除了经书,还顺便抄到一些财物。 赵子称来之前已经仓促做了一下账,还做好了被刮走几成的心理准备,谁知朱勔最后问都没问。 可能这就是应奉局的做事风格吧。 朱勔也知道自己手下都是些什么类人。不分好处大家凭什么跟着他伤天害理。 赵子称当然没有伤天害理过,但这不妨碍朱勔路径依赖、仍然用管其他伤天害理手下的旧办法来管理他。 经此一事,赵子称心中也忽然灵光一闪,总结出了一套夹缝求存、保住自己好名声的新路径: “或许,直到方腊来之前。我都能靠这套办法保住自己的名望,那就是扮演一个给应奉局清除自身毒瘤的角色。至今我介入的两个事件,对付的都是监守自盗、官匪勾结的内鬼。 对朱勔来说,这是乐见其成的。他也希望清除掉那些瞒着他吃独食的手下。但他不好亲自动手,以免被人说刻薄寡恩、养肥了再杀。 对百姓而言,这些贼子本就民愤大,我这么干大家都会念我的好。这么做,真正会往死里得罪的,只有应奉局那些中层的贪官污吏。” 把这层道理想明白之后,赵子称忽然觉得,未来回苏州做官的整个纲领都变得清晰了。 至于他得罪的那些人,其实不重要,因为等方腊来了之后,都可以尽量借刀杀人处理掉,还能平民愤。 如今整个江南的官员体系里,只有赵子称知道将来方腊肯定要来,所以只有他可以把那些民愤大的贪官视为“期货死人”,从而调整自己的布局,这个信息差不用就太亏了。 …… 既然朱勔看不上那些小钱,赵子称回来后第一件事当然就是给手下们发钱。 杨志和他那群殿前司带出来的兵,跟着赵子称赌了这一把,不能不给好处。 下午那一战,赵子称赢得很漂亮,他自己都手刃二贼。不过敌人终究是亡命徒,人数也不少,杨志手下还是阵亡了两个士兵,伤了好几个。 赵子称给那俩战死的士兵,发了五根银铤,由杨志转交给死者的家属,又给受伤的士兵每人一根。 其余按斩获战果,各有赏赐,杨志杀敌最多肯定分的最多。而对于临阵怯战的就不发了,还另有申饬,赏罚分明。 正常的厮杀赏赐其实给不了这么多,但这是抄家战,士兵们都见到大钱了,眼界也容易变高,这种场合肯定得多分。 众将士们分到钱后,无不感激涕零,怯战的也都羞愧难当。 宋朝重文抑武,很多士卒身上还刺着字,此前哪有读书人和文官把他们当人看? 赵子称作为宗室,又是读书人,还是候缺的两优太学生,这样的大人物却如此平易近人,杨志那些士兵个个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发完钱后,赵子称估摸着算了一下,他自己还落下一小半,大约七八根金铤,二十根银铤,一小袋珍珠和首饰。 杨志一直护着赵子称回到慕容家的庄园,这才分别,临走时,杨志还一咬牙,表忠道:“赵公子……此番你我进京,送完花石纲递完表,朝廷肯定会给你授官了。 到时候若蒙不弃,俺寻个由头调离也好,另想办法也好,从此鞍前马后追随公子。要是殿帅府不好调动,大不了我这个制使不做了,从头再来!俺从军十余年,从没见过公子这般折节下交的文官、读书人。” 对此赵子称当然不会拒绝,又安慰了杨志几句,这才告辞。 …… 回到慕容家,慕容家的人果然还是给他备好了温火宴,随时到随时能吃。 所不同的是,今晚慕容妍始终穿着男装。赵子称坐下后,她就关切地问:“今日怎么这么晚?没遇到什么刁难吧?” 赵子称心中也微微感动,他知道慕容妍穿成这样,肯定是想着要是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能随时出门接应自己。 他伸出手去,想拍拍慕容妍的手背,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把手掌伸到距离慕容妍柔荑两三寸远的位置,在桌面上摩挲了几下,然后安慰道: “放心,已经解决了。今天一天就破获了段明的同党,贼人虽然没抓全,但赃物已经找回来一大半。而且我已经想到了摆脱朱勔的办法,贤妹不必为我担心。” 慕容妍这才放松了心神,由衷地为赵子称高兴,甚至还下意识抹了一下湿润的眼眶。 赵子称想了想,又从随身行囊里拿出一匣经卷,递给对方:“这些是贼人手抄的福州黄裳的修道心得,据说那些太湖贼就是为了这东西,才打杨志的船的主意。 我习武不久,看不出门道,也不知这东西值不值,令堂武学见识极广,不知道能不能看出些端倪来。若是真有价值,还有些没来得及抄完的,我也可以趁着押解上京之前这些日子,抓紧抄完。到时候,还要请令堂帮着解读,一起切磋。” 慕容妍一听是道家秘笈,一开始并不怎么往心里去。她们家从来都不缺武学典籍,但绝大多数没什么价值,太过驳杂了。 但听说贼人如此重视这些东西,还说福州黄裳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都能因为自己闭门修炼,杀了一些福建那边劫贡的拜火贼高手,慕容妍也不得不对此高看一眼。 她随手翻了几下,就拿着经卷去了后院,找母亲段语嫣参详。 一刻钟之后,段语嫣就神采飞扬地匆匆跑出来,坐到赵子称对面,郑重询问:“这些经书,竟是福州知州一个文官写出来的?” 赵子称放下碗筷,正襟危坐请教:“这一点自然不会有假,不知伯母可能帮着解读。” 段语嫣虽然自己武功不太好,但她对武学见识的痴迷,还是非常赤忱的,当下如痴如醉地叹了口气:“此经立意,可谓大道至简。但后续的那些应用心得,却又驳杂繁多,精微奥义,似乎无所不包。 看得出来,写此书的人,一开始并不懂武学,只是想从道家修身养性入手。以至于一开始有很多地方零敲碎打,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不成体系。写到后来,他自己也渐入佳境,但再想回头融会贯通,却是不能。 不过,若是有人肯狠下心,去芜存菁,删繁就简,假以时日,必然不可限量。” 赵子称琢磨了一下,结合他自己的理解,倒也大致听明白了。 用后世人的话来说,黄裳现在的这些心得,就像是一个不断迭代累积之作,虽然做到了惶惶巨著,但一开始的根基却不稳。 就像是2020年代的微信,哪怕软件本身已经做到最大,用户十亿,但最初小步快跑迭代留下的屎山代码,却也是臭不可闻。要是哪个码农敢乱改原始代码修BUG,说不定就整个崩了。 要想解决这些问题,就得有断舍离的决心,把这些年积累的经验和功能需求、实现逻辑保留下来,但是把屎山代码从根子上爆破掉,推倒重来从零开始写一遍。 这就是《万寿道藏修养心得》和真经的区别吧。 不过既然现在赵子称另有臂助,他搭上了慕容家这条线,那就请段语嫣这位顶级理论家,帮着一起参详归纳好了,相信应该能够拿出便于资质不太高的人也能练的版本。 “既然如此,这些书就留在伯母处,慢慢参详吧,若有所得,随时与小侄说便是。”赵子称也很敞亮,当即表示书抄好之后可以留下,慢慢参详。 段语嫣不由目露震惊之色:“赵公子,你可知道这里面记载的武学有多大潜力、何等博大精深?” 赵子称还是那么云淡风轻:“那又如何,我的事情太多了。” 段语嫣一想也对,她也不愿占晚辈便宜,当即表态:“自今日起,只要你在姑苏,需要习武,我们慕容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什么都可以教。我们家藏的武学,都可以作为这套经卷的交换。 只是你现在根基太浅,有些高深的东西不宜盲目习练,但老身绝不会藏私。你若需要,而且妍儿也愿意的话,老身也不反对妍儿男装与你行走江湖。” 段语嫣这并不是卖女儿,而是她已经看出来,赵子称的仗义疏财、慷慨豁达,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他连这种东西都能随便与人交换,而且人品又好,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 赵子称剿贼归来,已经疲累至极,当晚歇息一夜无话。 次日起来,他琢磨了一下,朱勔那边准备花石纲做旧、和等黄裳补书,都还要一些时间。 自己还是趁机赶回隔壁秀州老家探亲,好让父母安心。 不然等下次再被派去汴京,不知又要多久才回来了。 赵子称原本打算一个人悄悄回去,快去快回。 但架不住慕容家的人热情,听说他要走,连忙让管事邓岳安排了船和礼物,还让邓岳派了些壮丁护送,顺便帮着搬东西。 赵子称推辞不过,只好顺水推舟。 一行人坐船走了一天一夜,次日黎明时分,船就到了秀州。 水手们驾轻就熟地从运河里拐入支流小河,然后又转入南湖,很快便到了赵家。 www.d884.icu。m.d884.icu 第14章 宗室就得这么谨慎 虽然赵子称是穿越者,但他毕竟继承了肉身原主的记忆。所以近乡情怯的感受,还是不受控制地浮上了心头。 秀州赵家聚居在南湖附近。从大运河转入南湖后,东岸有一大片水田和桑林、竹林,散落着几十座两三进的院落,就是赵家庄了。 庄子西边一百丈,便有一座湖心小岛,乃五代十国时,吴越王钱鏐第六子钱元璙在南湖治水、以疏浚所得淤泥堆砌。 岛上有一楼,也是钱元璙所建,名烟雨楼。 若按后世小说家言,百年之后,便会有一个道士丘处机和江南七怪在此楼上约战。 而若是按正史言。再过八百多年,还会有一条船在这烟雨楼下候客,载上一群伟人在这片湖面上商讨惊天动地的大业。 赵子称是熟读历史的,看到自己家门口就有那么多值得凭吊的遗迹,也不由心潮澎湃。 别人凭吊都是怀古,只有他是怀未来,怀尚未发生的事情。 慕容家的家丁很快把船撑到了岸边,邓岳亲自帮赵子称把行李、礼物都搬下船,一边眺望了一眼庄子,好奇问道:“这庄上大多是公子的同族?这怕是有百十户人家吧。” 赵子称随口解释:“人丁兴旺,两代就繁衍得这么多了,分家析产之后,旁支自然免不了贫寒。” 他曾祖父赵从郁有六个儿子,其中三个嫡子,祖父赵世将是老三,也是最小的嫡子。 赵世将又有六个嫡子,父亲赵令话是最小的,生于熙宁初年,出生后不久祖父就亡故了。 祖父的大哥二哥那两脉是有爵位的,如今还在北方原籍。他祖父以及三个庶弟没有爵位,流落到了秀州,聚居在此,开枝散叶。 谁让古代皇亲国戚生得多呢,仅仅两代人丁膨胀了二十多倍,家产自然也飞速稀释。 庄上大多是同宗之人,所以赵子称一上岸就被人认出来了。 此次回家,他也算是衣锦还乡,衣着打扮,都是挑的最好的,光是古玉就挂了好几块。 几个年龄跟他相仿的年轻人都过来行礼,口称叔父。还有几个年纪更小些的,高喊着回去报信:“六叔公家的小叔叔回来了!六叔公家的小叔叔回来了!” 赵子称家每一代都是幼子,辈分自然就高了。 比如他父亲赵令话才四十来岁,但已经是庄上唯一一个辈分最高的了。如今的族长是赵子称的大堂兄,已经五十多岁,还得喊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人六叔。 而面对小辈的问候,远游回乡的赵子称当然也不能吝啬,否则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只要有人行礼,他都示意邓岳打赏。 慕容家的家丁们便捧着一串串铜钱和一些小银锞子,见人就塞,庄门口很快就扎堆了一大群人。 远房亲戚们都议论纷纷: “听说六叔公家的小叔这次真是发迹了!在东京太学读了两年半,舍试连优,很快也能做官了吧。咱庄上总算出了一个不用靠祖荫、自己考得功名的了。” “但不是还没做官么?现在候缺多难,考过之后候了一两年才拿到实职的都不少。” “这有什么奇怪的,哪怕还没做官,只要考得好,就有达官显贵提前看好结交。当年科举盛行的时候,东京城内的富豪,哪个不想榜下捉婿?说不定小叔就被豪门看上了。” 也有极个别消息灵通的亲戚,知道最近几天隔壁苏州发生的事情,也就缄口不言,只是过来行个礼,讨个赏,然后就默默走了。 赵子称的回归,很快就惊动了全庄的人。 等他走到自己家门口,母亲胡氏已经望眼欲穿地扒在门上,反复探头确认。看到儿子出现,才彻底打开门,一下子冲了出来。 胡氏是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妇人,手足粗糙。他家没什么钱,只能算是勉强小康,能保证家人吃饱。所以胡氏的服饰看起来颇为寒酸,家里的钱都用来吃和供儿子读书了。 赵子称毕竟继承了肉身的记忆,加上肉身的父母供他读书确实不易,所以赵子称也没怎么犹豫,就上前行了大礼。 “娘,孩儿出息了,下个月又要去一趟汴京,或许能够插队补缺。这次回来,先带了些东西,你和爹也能过好日子了。” 赵子称说着,朝后一挥手,邓岳便招呼几个慕容家丁,扛了几口箱子进门。胡氏看着这个阵仗,心中惊疑不定,但也没有失态。 作为宗室人家的媳妇,胡氏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她虽然没见过公婆,但听说当年公婆在世的时候,家里也阔过。所以她只是淡淡地道谢,让人把东西先搬进去,其他慢慢再问。 这边正搬着东西,邻居家的侄媳们也都过来看热闹,对着胡氏说些恭维的好话,胡氏面上有光,愈发欣慰。 但忽然之间,赵家大门内又传出一声大喝,随后一个四十多岁的老者便提着一根粗木门闩冲了出来,对着赵子称跟前的地面就是一砸。 “你这逆子!还有脸回来!” 赵子称一惊,下意识便往后纵跃,这一棍自然砸不到他。实际上哪怕他不躲也砸不到。 但是他这下闪躲,还是让旁边围观的亲戚都微微有些称奇:“咦?小叔叔不是一心读书的么,何时身手这般敏捷了?” 他已经习武七八天,教导他的又是天下罕有的名师,武学见识极高,眼下的赵子称已经稍稍有些招式和身法根基了,就是缺实战经验,容易评估错误。 他定了定神,才注意到拿门闩的正是他父亲赵令话,不由有些不解。 其他围观的亲戚也都赶紧上去劝住赵令话:“六叔公你这是何意!称叔那么争气,已经是庄上难得的了。” 赵令话却板着脸:“你们休要被他瞒过了!他七八天前便该回来的,结果在苏州盘桓了那么些日,听说是给朱勔做事,才得了这些蝇头小利。” 说罢,赵令话又推开众人,转向赵子称教训道:“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咱是宗室,不要接近天子近幸之臣!哪怕有利可图也别去!要不是你大哥从苏州带回信来,我都差点被你蒙在鼓里!” 赵子称并没有亲兄长,父亲称的“大哥”,显然是他那个身为族长的长房大堂兄。 苏州和秀州相隔不到百里,五六天的时间足够消息灵通的人打探到些眉目了。 听到这话,赵子称心中也稍稍回过味来,知道父亲这是需要演给亲戚们看,堵住大家的嘴,避免被落下把柄被人攻讦。 早知道只是做做样子,赵子称就不躲了,反正也不疼。 于是他立刻当众申辩:“父亲容禀!孩儿也知道应奉局搜刮民脂民膏,岂会与他们同流合污?孩儿只是被一个案子牵连,为自证清白,机缘巧合揪出了应奉局里一些监守自盗的狗官。 至于这些钱财也不是应奉局赏赐,而是一户受了孩儿恩惠的苏州望族,自愿赠与孩儿的。” 赵令话当然不会立刻就信,还是气鼓鼓地拖着门闩。 幸好赵子称身边的邓岳颇有经验,也看出端倪了,立刻给赵令话递台阶:“老太公休要动怒,小可乃是姑苏城西、燕子坞镇上的保正。 这位赵公子确实是有恩于我主家、避免了我们被应奉局抄家之祸,我家少主才拿出谢礼相酬,没想到反而为赵公子惹来嫌疑,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邓岳嗓门很大,加上他身材肥壮,衣着华贵看着倒像个土豪,众人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就信了一大半。 赵令话还得进一步堵漏,又确认道:“他真没跟应奉局的人勾结?他大哥家里的管事,从苏州做买卖回来,还说他帮应奉局的人构陷良善!” 邓岳:“绝无此事!想必是以讹传讹,赵公子只是据理力争,他还靠智计反坐了一个应奉局的狗官,那厮已经被打死了,姑苏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赵令话眼珠子一转,确认这些话都被亲戚们听清了,他这才借坡下驴,丢掉门闩,转身一声不吭回屋了。 其余亲戚原本还想多讨些喜钱,见些彩头,见赵子称家父子都闹得动棍子了,便都一哄而散。 回屋后,关起门来,赵令话才换了一副相对和蔼的表情,看向儿子,面露歉意: “我们再落魄,也是宗室人家,结交天子近臣的事情,不可不慎,要是被外人嚼舌头,终究是隐患。” 赵子称拱手道:“孩儿省得。” 赵令话点点头,又不好意思服软,哼哼唧唧了几声,才低声嘟囔:“刚才没打疼吧?” 赵子称:“不疼,根本就没打着。” 胡氏也在一旁埋怨:“你就知道立规矩!儿子在太学考得那么好,别人家疼还来不及,就你讲究多!” 赵令话压低声音,语气却依然严厉:“妇道人家懂什么?宗室就是得小心!我今日这一场闹,至少堵住了别人的嘴。” 赵子称听着父母拌嘴,心中也有些感慨。 父母如此谨小慎微,说到底,还是自家在秀州地头上不够硬气。 虽说自家是宗室,可堂伯叔兄弟也都是宗室。自家这一脉连续都是幼子,很容易被长房压着。 大堂兄一家,是赵家庄上最家大业大的,继承了祖父留下的生意,所以他们才会经常派人去苏州经商,消息也更灵通。 这次自己刚刚在苏州闹出点小动静,大堂兄就回来传播对赵子称不利的消息。 后续要是有机会,也该敲打敲打。或是想办法,给父亲赵令话也稍稍提一下官职地位,让他在老家秀州这一亩三分地上,能有更大的话语权,可以无视长房的打压。 而且方腊之乱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就要爆发了,在此之前,赵子称只在苏州那边建立班底、势力肯定是不够的。 大乱将至,摊子铺大一点才能狡兔三窟、有个照应。 “这次去汴京,看来还得设法运作一下,再额外捞些好处。若是平常人家,儿子做了官,不会给老子也升官的,没那个道理。但我们家毕竟是宗室,本来就会恩荫赐官,情况又不同了。 只要我出息了,再制造点由头借口,还是有希望的。而且只要办成了一次,将来这些伯叔兄弟,就会唯我马首是瞻了,也多些帮衬。” 赵子称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去汴京后如何压服其他邻近的旁支,整合秀州这边的宗族力量为自己所用。 —— PS:主角毕竟是历史人物,穿越前他的人生轨迹就是这样,所以不得不按照惯性,插一章写他回家探亲的剧情,历史上这时候他本来就在考完回家探亲。 另外,也需要交代一下主角的身世背景,把之前没来得及说明的东西铺垫一下。好在还是公众章节,免费的,应该也不至于嫌太水。 明天就上路去汴京办事了,后面便有行走江湖和朝堂的戏,大家多点耐心,拜谢。 www.d884.icu。m.d884.icu 第15章 狡兔三窟 回到秀州老家,睡在自己的卧室里,赵子称至今还有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奇妙感觉。 穿越到这个世界差不多十天了,之前除了那些睡在船上的日子,只要是在岸上,他每晚都住在慕容家的庄子上。 慕容家比他家富太多,夜里盖的都是丝绵被(蚕丝做的,不是棉花),回到老家就只能盖芦花被了。里面塞的都是芦苇的白絮,直接去湖边水草丛里捡的那种,不要钱,只是费点人工。 盖上被子的那一刻,赵子称才对家里的窘境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看来如今棉花种植还是不够普及。市面上已经有棉布了,不过比葛布麻布贵得多,相比于低端丝绸也没什么成本优势。 居然没人想到直接拿棉花做填充物造棉袄、棉被么。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推广种棉,哪怕不改良织棉布技术,直接拿来填充保暖也好。宋朝本就丢了北方牧区,羊皮羊毛昂贵,大规模种棉才是强国之策。” 赵子称胡思乱想着,又找到了一件代办事宜,暂且先记下。 这事儿也急不来,江南水乡的气候不适合种棉花。后世国内的棉花主要去夏季日照长降水少的地方种,比如大西北。 宋朝时大西北根本不在朝廷掌控之下,退求其次,也只能在山东半岛种棉了。以后赵子称如果有机会把势力范围延伸到山东甚至更远的地方,再考虑吧。 …… 或许是换了床的原因,同时也不适应僵硬的芦花被,赵子称当夜并没有睡好,次日四更天就醒了。 干躺着也难受,赵子称索性起床,先吐纳导引了一会儿,熬到大约五更天,轻手轻脚简单洗漱了一番,独自在院子里练武。 他习练武艺也有七八天了,新鲜劲儿还没过,正是最亢奋的时候。 这个世界没有那些玄学的内功,但吐纳呼吸之法还是有的。赵子称学的这套基础吐纳功夫,是由段语嫣博采众长、自行改良而来,也没个正经名字。 从内容字面来看,应该是很正统的道家功夫,估计是以她母系一脉的小无相功为基底。 改良后的吐纳法虽然不是非常高深,但很适合成年后才开始练的人、快速找到入门诀窍,将来也能绵绵泊泊稳定进步。因为段语嫣自己就是小时候没习武、光博览天下武学典籍。后来遭逢变故,为求自保撑起家门才开始练。 赵子称才练七八天,就感觉自己肺活量大了不少,静息时的心跳声都变轻了些,整个人神清气爽耳目灵敏。 来到院子里后,他拿来一根重木棍代替宝剑,继续刻苦练习前几天学到的剑法基本功。 练了大约半个更次,母亲胡氏听到动静,起身看到他居然在习武,也是大为震惊: “出门两年,怎么练上武艺了?就算过了太学舍试,也该继续把精力花在文事上,哪怕不读书,至少学些政务律令。” 赵子称不想多和父母争论,当下只随口解释:“这也是为了强身健体,如今不太平,出远门道路不靖,前些日子过太湖还遇了水贼,这才想起练练。” 胡氏听说太湖水贼居然闹得那么大,顿时不再反对,反而关心起儿子路上有没有遇险吃苦,最后才关切的问:“这次回家,能住多久?” 赵子称想了想:“最多半个月吧,半个月后就要回苏州,准备去东京了。” 这个时间,也是结合了朱勔那边做旧花石纲假山,和黄裳那边补发损毁道藏所需的时日,赶在他们之前就行。 赵子称也不想太早回苏州,避免朱勔那边再遇到点什么事儿,临时抓包让他办差。 胡氏听说儿子只能住半个月,也有些心疼,但没说什么,只是去准备了朝食,然后把情况和丈夫说了。 因为赵子称习武了,胡氏早膳多切了几块年糕,和昨夜的剩饭一起煮了,再加点菜叶子和猪油。 早餐是没有肉食的,因为城外乡下的庄子里,杀了猪不好保存,吃不完的肉也不方便卖,所以只有年节才杀猪。想要沾点荤腥,就只能在泡饭和年糕里加熬好的猪油。 不比住在城里的人家,每天可以直接去屠夫那里买肉。 宋朝的商业确实发达,但也只是城里才发达,农村还是跟前朝一样的。 午餐的时候,胡氏倒是可以给儿子杀一只鸡,熬汤后一天之内吃完,不存在变质的问题。 赵子称吃着这些简单的饭食,觉得还是让父母亲戚搬到城里去住比较好,一来方便补给采买,可以天天吃到猪羊肉。二来明年闹方腊的时候,也有个地方躲,在城外容易被小股流寇伤到,不安全。 他就在饭桌上把这个建议说了,父亲赵令话还有些不耐:“庄子里住得好好地,搬到县城里作甚!你才有钱了几日!” 赵子称不好明说真正的理由,便拿自己的健康做借口:“孩儿不日便要出远门,如今道路越发不太平,这些日子只好每天勤练武艺,住在庄上每日吃肉都不方便,总不能让母亲天天杀鸡。” 赵子称一边说着,一边草草吃完饭,然后就把昨日带回来的金银,跟父母清点了一遍,好让父母心中有数。 胡氏心疼儿子,加上眼下确实有钱了,秀州这种小地方,去城里另外买屋舍也不贵,最终母子合力,说服了赵令话。 赵令话还舍不得庄子上的田地无人看管,赵子称便说:“实在不行就挑选亲戚当中和咱家亲近的,把田地白给他们管着便是了,以后咱家也不差这点租子。 恕孩儿直言,如今孩儿出息了,以后这秀州赵家,肯定还是要以咱家为主,至少其他亲戚都得先心服口服。长房的大哥,原本仗着有开国侯的爵位,压着我们家,以后这种事情也要渐渐解决。 若是寻常百姓,哪怕考了功名做了官,想要升爵位却不容易。我们作为宗室,却有一桩好处,只要做官立功,朝廷补荫爵位,远比普通官员来得快。 将来我若是做到实权知县,或是六品通判,家里补荫一个开国侯的爵位就跑不了了。而亲戚们都服我们家,将来宗正核查的时候,才会更加顺利。” 赵令话听得沉默不语,他没想到儿子已经飘成这样了,野心这么大。 按说太学舍试两优,起步最多也就是八品县丞。儿子却想着那么久远之后的事情,已经要试图在爵位上压过前两代分出去的长房,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不过赵令话也知道,儿子说的这些道理确实是对的,作为宗室,稍微立点功,升官或许不比普通官员快,但升爵绝对是更快的,这是血统加持。 朝廷给你升爵时的理由,也不会明着说是因为你立功了,而往往会用“天子顾念亲情、怜恤手足”的借口。 类似于《红楼梦》里,贾代善死的时候,贾赦袭了荣国公爵位,贾政则是靠皇帝“怜恤旧臣”补荫的官职。 而赵子称这么做,当然也是希望提前在江南本地的那么多“宋室宗亲”里,尽量提前脱颖而出,至少压过近亲里那些长房长孙。 这样将来到了乱世,当赵佶赵构全家被金人端了的时候,江南士大夫需要重新拥立一个姓赵的,才有更大可能性想到他。 否则,哪怕他到时候扯旗抗金了,光有武力,血统上不占优,也有可能遭受额外的阻力。 原本历史上,赵构在被金兀术吓成阉人、不得不过继太子时,可是让宗正按宗谱排查全天下符合“十岁以下、属于赵匡胤第七代孙”的姓赵孩子的。 最后核查出来,一共有一千零四十个小孩符合条件。 赵构又考察精选了小孩儿的各种外貌、品行、素质、聪慧,最后选出几个候选人培养了多年,最后才筛出赵子称的儿子,成为后来的宋孝宗。 赵子称儿子这辈,将来会有上千人满足条件,所以哪怕往回追溯一辈,赵子称这一代,全国血统跟他一样符合条件的,至少也有三百多个人——这还是没算汴京城里那些将来会被一锅端抓走的,只算了住在京城以外、能躲过靖康之难的赵家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赵子称和历史上他那个儿子,素质都是非常过硬的,因为他们是通过层层选拔选出来的赵家人里的精英。宋孝宗能成为南宋少有的明君,是海选卷出来的,而非纯靠血统。 赵子称穿越之前、肉身原主光靠自己硬实力就能考过太学两优。如今穿越之后,学习任何东西感觉也都特别快。 这具肉身的基因本来就非常优良,无论外貌还是智力还是体力,都属于“穷人靠基因突变”的典范。 指望将来从那几百个外地姓赵的人里面脱颖而出,被南方官吏集团选中,可不容易。哪怕到时候他手上已经有兵了,而且已经在力战抗金、搏得英名了,也还是得另外尽量多争取一些筹码。 …… 基于这样的考虑,赵子称在老家这些日子,具体该怎么做,也就显而易见了。 此后半个月,他每天继续勤于习武,同时仗义疏财,去县城里置办了宅院。又把城外庄子里的田地,分给跟他亲近的亲戚种着——田地的所有权还是捏在自己手上的,只是给人临时白种,最近几年不收租。 亲戚们如果转租,租子也是他们自己收着,但赵子称下了严令,要求转租的话只能收佃户三成田租,不能压榨百姓,否则他就收回管理权。 赵家原本也就几十亩水田,一部分还种成了桑树林用于养蚕,处理起来很快。 闲暇时分,赵子称还鼓捣了一些小玩意儿,一方面也是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顺便也能教给亲戚当中那些善于开工坊、经商的人,给他们指点一些财路。 短短半个月,赵子称一家在秀州赵家人当中的名声就开始肉眼可见的变好,有些亲戚甚至觉得现在的族长年老贪婪昏聩,应该让六叔公赵令话来当族长了。 时间过得很快,算算日子赵子称也该回苏州,准备跟杨志一起去东京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16章 送去东京的大礼 半个月的时间倏忽而过,转眼已是四月。 四月初二一早,一艘小船从苏州沿着大运河南下,轻车熟路来到秀州南湖赵家庄。 开船的是邓岳,船上还有杨志。杨志是奉朱勔之命,提前来喊赵子称回去的。但杨志不谙水性,慕容家的人又担心赵子称的近况,就派船帮他接人。 黄裳那边补发的道藏经书很快就要抵达苏州了,朱勔不想再多耽误哪怕一天的起运时间。 邓岳半个月前送赵子称时就来过这地方,杨志则是第一次来。 所以抵达赵家庄时,看着庄子里鸡犬相闻的和谐景象,杨志并不觉得诧异,而邓岳则是啧啧称奇。 杨志看他感慨之状,也不由好奇:“邓保正这是何意?这种安居乐业的庄子,在江南很少见么?” 邓岳点点头:“才半个月,感觉已经变化不小了,庄子上人多了不少,而且如此忙碌,看来这赵公子真是文武双全,在哪里都能搞出一番动静来。” 两人说着,停好了船,便上岸往赵子称家走去。 刚走没几步,邓岳就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喊住:“这不是上次送六叔回来的那位……” 邓岳对对方没什么印象,便礼貌地拱了拱手:“你是……” 对方倒也自来熟:“在下赵伯琦,官人可是要找我六叔?我带你去。” 几人攀谈了两句,杨、邓二人才知道,这个赵伯琦是赵子称二伯的孙子。 赵子称的二伯当年是庶出的,所以虽然年长,但在族中地位仍然很低。他那一支也就傍着赵子称父亲过活。 之前赵子称外出游学那两年,自家田地缺人照料,农忙采桑时节,赵伯琦一家也经常过来帮忙。这次赵子称在县城里另外置业,就把乡下的田地都托付给赵伯琦一家管理。 赵家下一辈都是伯字辈,并且以玉/王字旁取名,所以这个“伯”字倒是跟长幼排行没有关系。 历史上赵子称后来生了两个儿子,分别叫赵伯圭和赵伯琮,赵伯琮后来被过继成了宋孝宗,就改名赵昚,避免常用字被皇帝的名字避讳。 一行人沿着庄边的湖岸走着,眼前很快出现了一片作坊,烟雾腾腾的。 邓岳觉得不对劲,一连抛出几个疑问:“这不是去赵公子家的路吧?庄上看起来繁忙了不少,前面那排作坊是打铁的么?” 赵伯琦得意道:“客官真是眼尖,那排作坊正是六叔想的新营生,刚找了几十家佃户的女眷来帮工。 如今他白天都在那边,等他走后就让我帮着打点,我原先走南闯北做过点小买卖。客官是苏州来的豪客,以后也要多照顾咱的生意。” 宋朝商业繁荣,江南尤其昌盛。宗室子弟有旁支庶出的,家里不培养读书,很多都会选择做买卖。 “若有新奇好货,自然不成问题,却不知是做什么的?”邓岳满口答应。 他知道赵子称是自家主母和少主看重的人,赵家的生意自然要无条件照顾。 赵伯琦还没来得及解说,一行人已经到了工坊,赵子称刚好出来,迎头便撞见了。 邓岳和杨志连忙上前行礼,然后好奇地看着这烟雾缭绕的地方:“这是做什么的?” 赵子称指了指旁边那堆大锅和劳作的妇人们:“这是在煮鸭绒,就是让人收四里八乡的鸭毛来做绵袄和被子。” 原来那天回老家后,赵子称盖了两夜芦花被,就难受得不行,赶忙花钱让人去县城买了蚕丝被。 然后他想着蚕丝昂贵,用棉花会不会好一点。 但南方种不了棉花,让他如骨鲠在喉、很是难受。 习武发泄了几天后,他一边观察乡居生活,忽然就有所得。 他发现,如今的百姓,对于部分家禽的羽毛,利用率极低。 鹅毛因为洁白,而且纤维比较长比较硬挺,还有不少人用,主要是拿去做扇子,做羽织,价钱也比较昂贵。 不然哪来的“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呢,可见古人也是把鹅毛视为正经财物的。 比鹅毛更硬的羽毛,则是战略物资,可以拿去做箭矢的尾羽。 但偏偏家鸭和其他毛质柔软的杂色水禽,羽毛非常不值钱,宋朝人也几乎没有利用。 很多时候赤贫百姓也会直接拿来胡乱填充被子、袄子,但不会制造羽绒,非常不耐用,还骚臭。 讲究一点的百姓,受不了这股气味,就直接拿吃鸭子剩下的毛,去堆肥了。 十天前,赵子称亲眼看到作为族长的大堂兄赵子岳家摆了一次流水席,用掉了一堆水禽,最后要把鸭毛全部拿去堆肥,赵子称大感惋惜,就稍微花了几个铜钱,把鸭毛弄来了。 邓岳也是南方人,见多了各种水禽,听完之后,便觉得有些不靠谱: “所以,公子是打算让人用这些鸭毛来替代丝绵,制造绵袄绵被?但鸭子骚臭,羽毛闷在布里,不用多久就沤烂了,岂不是连布一起糟蹋了?” 把鸭毛不经处理,直接就塞进密闭的布套里,减少空气流通,那效果简直就跟直接在衣服里堆肥一样,也难怪别人不看好。 若非实在过不下去的穷人,趁着冬天最寒冷的时候,塞进去顶几天,寻常宋朝人是不会用鸭毛保暖的。 但这些对赵子称而言,却不是问题。 后世羽绒工业,基本上到十九世纪才成熟,但如今在西方的北欧地区,小规模用羽绒已经初见端倪了。 他前世作为历史老师,很爱玩历史战略类的游戏。他记得玩《大航海时代》的时候,北欧哥本哈根奥斯陆那一大堆港口,都有羽绒特产。 要把鸭毛处理到不臭不易腐烂,说穿了其实也没什么难度。无非就是用碱性的材料去煮鸭毛,去掉其中容易酸败反应的油脂和一部分蛋白质。 只是宋朝的人,普遍没想到要去那么干。 赵子称点破了这层窗户纸之后,具体要动手实施,其实是非常简单的。 因为江南尤其苏杭湖秀一带,本就家家户户种桑养蚕。蚕茧在收下来之后,也要经过碱性的水煮茧,去掉蚕丝里的丝胶,留下丝素,这样蚕丝才能保存得持久。 说到底,蚕丝也好,鸭毛也好,都是动物纤维,都要去掉其中容易腐烂的成分,然后才能用。 而且蚕丝娇贵,原材料值钱,当时人只能拿盐水泡碱,或者用蒸笼蒸,不敢太暴力。 鸭毛比蚕丝要皮实耐操得多,而且原材料便宜,不在乎加工环节的少量损耗,处理起来其实也就更容易。 赵子称也不跟自己人藏私,几句话就简明扼要把重点说清楚: “……所以,这事儿说穿了也没什么难的。如今还没到饲养春蚕的繁忙季节,佃户们家的女眷也都还算清闲。我就找了几十个原本擅长煮茧抽丝的蚕娘,帮着煮鸭毛、梳绒、打散、晾晒。 如今别人都只拿鸭毛沤肥,一个钱能收好几斤,做成不臭又轻软耐用的保暖被袄,其利何止十倍。只可惜眼下已经过了天气寒冷的时节,要是等到冬天,生意绝对好。” 赵子称侃侃而谈,让邓岳和杨志都有一种被信任的感觉。 而实际上,赵子称也略去了一些对方不感兴趣、也不容易听懂的细节没介绍。 比如最关键的,煮鸭毛除臭防腐的水,该如何调配。 若是近代,有了制碱工业,拿纯碱小苏打或者其他工业碱来煮羽毛,是最方便的。 但宋朝没有纯碱,需要用其他原料替代。 赵子称首先就想到了随处可见的草木灰。 草木灰就是碳酸钾嘛,用来去除油腻瓦解动物脂肪本来就好用。 再做实验加入一点其他容易搞到的原料,配在一起反复试,就鼓捣出煮鸭毛的配方了。 这个秘方,赵子称当然不会告诉别人。这些日子他都是自己采购原料,还故意采购了一些用不着的、将来可以挪作他用的原料。他自己挑一些有用的,按比例配好,再让人拿去煮毛、操作后续工序。 赵子称随口讲解之间,又有几大锅鸭毛处理好了,几个雇佣来的蚕娘便开始沥水,然后把鸭毛摊开晾晒,梳理处置。 邓岳和杨志看了全部生产过程,也不由震惊于赵子称的豁达。 尤其邓岳,他是帮着慕容家操持过家族生意的,也懂点经商。他当然知道这样一门新巧的生财之道,若是放到别的士绅人家,哪怕是官宦人家,该有多么敝帚自珍。 赵子称却这么大大方方随便给自己人看,这份信任和气度,已经不是仗义疏财可以形容的了。 邓岳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就不怕人偷师?” 赵子称一愣,随后大笑:“这东西,没你们想象的那么有前途,眼下有十倍之利百倍之利,只是因为别人都不识货,鸭毛贱如肥土。 等将来市面上鸭毛被袄多了,世人知道了这东西的好处,鸭毛就不会那么便宜了。我们又不可能专门为了拔毛去多养鸭,这个钱赚不了几年的。 我是想着江南鱼米之乡多水禽,搞出这个东西,对民生有好处,也不怕胡虏学去,北方苦寒之地,没那么多水禽,辽狗夏贼不能从中受益。所以此番进京,或是下次有机会时,我就把这个法子献上去,请朝廷推广,也算是利国利民了。” 赵子称知道这个钱不可能长久赚,而且这个行当的产能扩张非常受限制。 打个时间差赚一笔快钱之后,后续就该考虑用它来邀买名望、换取政绩了。 “真是君子坦荡荡,佩服,佩服。”邓岳和杨志都叹服得五体投地,对赵子称的境界钦佩得无以复加。 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君子,想出一个赚钱的妙法之后,自己稍微赚一票,然后就开始想着推广造福天下百姓。 —— PS:我有罪,本来想写得简练一点的,结果一个种田情节又写了一整章。 跪求别喷我水。 www.d884.icu。m.d884.icu 第17章 赴东京 杨志原本奉命通知赵子称、当天就回苏州。 不过他们抵达赵家庄时就已是午后,赵子称不容分说让亲戚立刻杀了一只猪,摆酒款待。 “天色已晚,明早再走吧。反正路上都是一天一夜工夫,后天一早赶到苏州就行。正好我还有些东西要准备。” 杨志和邓岳推脱不过,也就顺从安排。 赵子称便吩咐一旁的侄儿:“抓紧点,这批鸭毛煮好了就停一停,人手都调去裁缝,让她们今晚熬个通宵,明早我要把所有做好的衣被带走。” 第一批生产出来的羽绒被服,赵子称并不打算直接拿来卖。如今这东西还名声不显,直接拿去卖愿意尝试的人肯定不多。 传统的丝绵衣被已经能基本满足如今达官贵人的使用需求了,缺点只是太贵。新出现的羽绒服和羽绒被,没法在用户体验上对丝绵衣被形成碾压优势,最多就是更轻抛一点。 所以还是先拿去送礼,让达官贵人白用了之后觉得好,培养起了用户习惯,让大家知道这是稀缺的新玩意儿,才能打开流行的风气。 堂侄赵伯琦连忙领命,又问了一句:“通宵加急,要不要给那些蚕娘临时加点工钱?今晚每人二十钱?这样也好手脚麻利点。” 赵子称想了想,既然追求效率,不如换个激励: “别麻烦了,直接计件吧。明早开船之前,做好几件算几件。一套羽绒袍五十个钱工钱,一床羽绒被二十个工钱。你也盯着点,发现次品立刻让返工,不然不算钱。” 衣服用的料子少,但需要的裁缝工作量比较大。被子用料多款式简单,正常蚕娘勤快点,一通宵绝对能缝好一床被子不止,按计件工资也算是鼓励大伙儿的积极性了。 赵伯琦立刻应诺去安排。 赵子称不再过问,只是拉着杨志和邓岳喝酒吃肉,闲聊见闻,一夜无话。 当日杀的猪也吃不完,又没法保鲜,赵伯琦劝他把剩的腌成咸肉,赵子称也没答应: “不用麻烦了,都加黄酒做成东坡肉,给夜里干活的每人分几块。” 连夜裁缝羽绒服羽绒被的蚕娘们,原本只是为一件五十钱的工钱奋斗,听说夜宵加餐还有肉吃,顿时愈发来劲了。 …… 次日一早,赵子称就筹备好了几十件羽绒服和羽绒被,还打点收拾好了全部行装,坐船返回苏州。 从秀州回苏州这点路,全程走的大运河,非常安全,自然没有任何意外。 第二天夜里他凑合在船上睡了一觉,颠簸也丝毫没影响睡眠。第三天上午已经回到姑苏城内,简单收拾一下,就去朱勔那里报到。 朱勔见到他,板着脸敲打了几句,呵斥他最近为何荒于做事,回家探亲一住就是半个月。 赵子称也不多解释,只拿自己年轻不懂事搪塞过去,表示自己还没有官身,以为上次的案子结束了,就没他事了。 朱勔想发作敲打敲打,又觉得有劲儿没处使,心中暗忖: “哼,此子如此惫赖懒散,没有官身便不能为应奉局做事了?多少人抢着做事呢。” 不过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朱勔也懒得跟他计较,只是简单吩咐了任务:“福州黄知州补发的道藏,这两日就要到了,后天一早,你和杨志一起进京。 杨志负责押运,你负责表功,把这个递上去。还有个都管跟你们一起,不用多问,一路上护着他就行。” 虽然出了一个监守自盗的前任都管段明,如今已经被大刑伺候问完口供打死了。但朱勔还是得另外派一个都管,这是没办法的。 赵子称不算朱勔的心腹,没法帮他做那些拉关系送礼的事情。几十万贯的常例打点,也不放心让一个刚认识的人去经手,最多只是让他们互相监视。 朱勔一边说着,一边递给赵子称一封文书,示意他随便看。 赵子称心中狐疑,打开一看,发现原来是朱勔奏表的抄录版。 正式的奏表已经用了封印了,不能拆看,就拿个手抄版让赵子称先看看,办事的时候好心中有数。 按照这份奏表上的说法,此前花石纲和道藏之所以延误了大半个月起运日程,都是因为太湖周边有谋逆的拜火贼破坏。所幸应奉局和苏州团练通力合作,明察秋毫,雷厉风行动手剿灭。 最终,消灭了拜火贼的一个重要分支、盘踞太湖的“海沙帮”魁首石生,石生残部逃去吴兴(湖州),投靠另一伙当地的太湖贼“巨鲸帮”,应奉局因权限不足,暂时不能越境调兵追击,但也屡挫其声势,让贼寇至少不敢到苏州境内作案。 赵子称看得一愣一愣的,石生确实是一个受过诏安的原私盐贩子不假,可“海沙帮”的名号哪里来的?他儿子也没招供过这种组织啊,他们不就是勾结了一群普通水贼么? 有那么一瞬间,赵子称觉得,后世江湖传闻的很多帮派匪号,是不是都是官府剿灭之后,为了让战绩好看一点,随便往上凑的。 嗯,就像水浒传里宋江去投靠花荣、被清风寨刘高的老婆陷害抓了,审不出匪号,就给他加个“郓城虎”的头衔。 好像什么海沙帮、巨鲸帮之类,在小说里也都是私盐贩子和海盗,估计已经成为约定俗成的通用表功匪号了。说不定天下有好多巨鲸帮、海沙帮,实际上各自为战根本互不统属。 赵子称不由想起前世玩过的那堆P社游戏里、穿越千年万国、永远杀不死的林登万。 他把表功的说辞记在心里,又跟朱勔核对了一下细节,这就告辞回去准备行程。 …… 离开应奉局,出门就遇到杨志一直在等他。 赵子称便跟杨志结伴,并辔往慕容庄园行去。 他在姑苏的日子,就一直住慕容庄园了,也懒得再找落脚的地方,就把慕容家当成自己家一般。 一路上,赵子称抛出一个担忧的问题:“朱勔的表功奏折里,说他剿灭了造反的太湖水贼、拜火贼的分支海沙帮,实际上呢?石生的人真被重创了?” 杨志这半个月一直在姑苏,他是知道情况的,当即就把实情说了: “哪能那么容易,倒是派过官军去过那水寨,水贼见官军一时势大,提前划船跑了。 太湖上小岛众多,藏起来根本找不到。朱勔的人,只是放了把火,把那贼寨的木栅鹿角都给烧了,准备按大捷上报。” 赵子称嗤之以鼻道:“果然如此,朝廷武备,竟糜烂至此。朱勔这样做,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打草惊蛇,惹来更多记恨。 那石生跑了,实力却没怎么折损,我们这次北上,他岂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找机会劫一把大的。” 杨志听了他的担忧,却是精神抖擞:“公子放心,咱岂能两次着他的道?如今无锡县运河上那座石桥早就修好了,漕运畅通。 我们这次北上,只走运河,不走险要的地方。运河上风平浪静,若是两岸有贼寇敢来招惹,但凭杨某的家传枪法,还有这口宝刀,管教他一千个来,一千个死!” 杨志说着,紧紧抖了抖手中握着的宝刀。 赵子称却没那么乐观:“若是陆上有贼,制使武艺高强,我自然是放心的。但此去的水路,也不可能全程走运河。还要渡长江,从邗沟转入通济渠之前,也还要在淮河里航行数日。 江淮那段水路,不能掉以轻心。设身处地,若我与那石贼易地而处,要想报复,肯定会在京口瓜洲之间渡江时动手。” 太湖已经被绕过去了,淮河距离江南又太远,赵子称觉得江南的水匪不太可能去那么远的北方作案。 但是在长江上动手,却是极有可能的。 太湖离长江太近了,又水网纵横,如果有太湖贼乔装化整为零,想渗透到长江边,再找当地的水贼一起干,弄到船作案,完全可以做到。 杨志原本对水上的贼情不太了解,他之前为应奉局押运办差时,都只是押奇石和树木,没押过那么大额的钱财,也就没被大股的贼人盯上。 听了赵子称这样分析,他也更多了几分危机感。 但杨志还是觉得己方实力是够的,他解释道:“这次朱勔已经派了精干的本地水兵与咱一道押运,而且又凑足了其他九条运别的货的船,一并成纲。一共有两百人,水贼再猖獗,也不敢对两百人的船队下手吧?” 赵子称听说这个消息后,才稍稍放松了些。 按照宋朝的《纲运法》,要至少十艘漕船结伴而行,方能成纲。杨志前一次原本就是该十艘船一起走的,他自己等后面的货延误了,为人所趁。 朱勔既然知道有人盯上他了,哪怕之前盯上的是船里的道藏经文而非钱财,他也肯定要加强防备,所以这次还是凑了十条船一起走。 临时找不到那么多奇石异树要运,那就拿运粮的漕船凑数,给那些漕船上的人手换成相对精干一些的水兵,统一让杨志带着。 “有二百人么?一定要好好检查,要用可靠的老人,兵器也要检查好,过长江之前绝不能掉以轻心。” …… 赵子称与杨志一路骑马一路闲聊,交代完这些注意事项,也刚好到了慕容家。 赵子称和杨志别过,就径直入内。 慕容妍听说他来了,连忙出来接着,都没让家仆和婢女招呼。 两人半个多月没见,慕容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淡淡问了一句:“令尊令堂都还好么?” “一切都好。”赵子称微微点头,“后天一早我便启程去东京。拿到官身之前,如果在苏州久留,难免会被朱勔使唤。一次两次,或许能避免助纣为虐,久了就不好说了,还是躲远点好。” 赵子称本来就不是真心给朱勔做事,所以能躲则躲,避免坏了名声。 慕容妍咬了咬嘴唇,沉默不语。 赵子称想了想,又建议道:“贤妹,愚兄想向你借一点人手,能不能让邓叔跟随我们跑一趟,我怕此去会有水贼不死心。杨制使武艺高强,陆上足够抵挡,但水性不行,我就怕渡江时有变故。” 慕容妍正愁没机会开口,当下回嗔作喜连连应承:“这有何难,让他陪你跑几个月好了。要说水性,我水性也不错。” 赵子称想都没想:“我怎能让你涉险。” 慕容妍顿时有些不快:“母亲向来把我当男子养育,上次出远门不也没被人看出来。” 赵子称笑了:“上次还不是惹祸了。” 慕容妍颇有些气馁,想了一想,勉强服软道:“这次全听你的就是了,我还扮作男装,不会让你难做的,就当是增加一番历练。再说,别以为你练了个把月武艺,论自保你还不如我呢。” 赵子称见她一片赤诚,只能选择折衷:“那你自去请示令堂,若是她放你走,我不反对。我可不敢私自带你走。” 慕容妍回嗔作喜:“一言为定!待在家里闷都闷死了。” 赵子称:“且慢。” 慕容妍:“还有何事?” 赵子称:“你和杨制使,谁武艺更高一些?” 慕容妍:“那自然是他了,我才练了几年。不过要说在水上,却不一定了。” 赵子称点点头,心中对自己练习的这些武艺成色,也有了新的定位。 慕容妍便去请示了段语嫣,也不知她是怎么软磨硬泡的,还是靠讲道理,反正最终段语嫣也答应放她一起去历练历练。 段语嫣只是不放心女儿,所以单独找到赵子称,跟他谈了一谈。 “赵公子,你是宗室,还过了舍试,如今又立了功,不日前途便不可限量。我们家不过有些钱财,但人丁凋零,势力也大不如前。 妍儿扮作男子,也是这几年咱家为求自保,不得不出此下策。将来她的出路在何处,老身也不曾想得明白。 老身敬你是正人君子,这一路请公子务必护她周全,将来的事情,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慕容妍对外还是男子的身份,段语嫣很清楚,指望突然让女儿恢复女儿身,然后定下亲事嫁人,都需要费不少周折。大户人家,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娶来历不明的女子? 哪怕慕容家也算富贵之后,至今还有很多家财田庄,但毕竟是绝户落魄了,要想攀上宗室兼实权官员的正妻,难度是非常大的。 赵子称也知道对方的难处,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郑重承诺:“赵某为人,但求无愧于心。贤妹扮作男装随我外出历练,别的不敢说,但我自问必能不欺暗室,君子慎独。” 段语嫣点点头:“也罢,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讲究了,看你们各自的命数缘法吧。家中水性、身手还行的家丁,以及邓管事,也都可以归你调遣。” 双方达成君子协定,次日无话,只是做好启程前的全部准备工作。 第三天一早,十艘货船便在码头取齐,一共凑了二百水手,严阵以待沿着运河北上。 —— PS:不好意思,换地图有点卡。之前虽然有大纲,但自己看了一下,总觉得还有点干巴。大家觉得一路上能遇到什么好汉,也可以留言评论建议(我会兼顾合理性和顺路性还有角色的道德,综合起来再考虑。) 这两天都一个大章吧,毕竟还在新书期,等上推。 下周开始,推荐位PK,就全看追更和评论数了。这两项数据差,就会被大数据算法打入冷宫。 www.d884.icu。m.d884.icu 第18章 我知道你知道我渡江的时候最弱 宣和元年,四月初三。 苏州这边,赵子称和杨志刚刚启程、沿着运河北上。 同一时刻,位于苏州西北二百余里的镇江府、丹徒县、金山洲。 一伙头戴斗笠的香客,正在金山寺内聚首。 这金山寺号称江南第一古刹,建于东晋初年,至宣和年间已有八百年了。寺建在沙洲高处,正对长江,对岸便是扬州的瓜州渡。 千年来,南来北往的客商都要从这里过,很多人都习惯了渡江之前来这里烧一炷香,祈求一帆风顺。 故而寺中日日人声鼎沸,无论多么可疑的人,到了这里都显得没那么可疑了。 那伙斗笠香客上完香后,来到偏院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随后其中两个看起来格外高大凶恶的壮汉,便拿出两个匣子,递到另一伙人手中。 “这是我们海沙帮和巨鲸帮的一点心意,给滁州来的弟兄们喝茶。” 另一伙人接过匣子,稍微看了一眼,便不由眼神一亮,眼珠子都瞪圆了几分,随后调侃着笑道: “不知要我们做什么?石老大你何时自个儿取了个海沙帮的名号?听起来倒也威风。” “不用做什么,只要帮我们弄二三十条小船,人手兵器都不用你们操心。海沙帮这名号,也不是我自己取的,是朱勔那狗官栽给我的,既然栽都栽了,咱也得有名有实,不能白担这个凶名!” 被塞钱的一方,听了这话,却颇为不甘:“陆老大,石老大,你们捞过界了吧?太湖上以你们为尊,咱认了。都到长江边了,还要瞒着我们吃独食,就不怕江湖同道说你们不仗义。真以为朱勔说你是海沙帮,你们就上了台面了?” 原来,那两个高大凶恶的壮汉,其中一个,正是之前被赵子称歪打正着端了庄子的姑苏豪强石生。 这半个多月,他被朱勔派来追杀的官兵围堵,狼狈不堪,只好逃去投奔隔壁吴兴的同行陆行儿。 石生和陆行儿都是拜火贼徒,算是同教中人,又都在太湖上混饭吃过,有点交情。原本历史上,这两人后来都做了方腊的内应,一个献了苏州,一个献了湖州。 石生逃到陆行儿寨中躲避了数日,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想要择机报仇。但他自己实力不济,又没机会作案,就只好把他知道的关于花石纲随船财物的情报共享了出来。 两人合计了一番,觉得应奉局的人不可能再走太湖,要动手也只能在长江上动手,所以就带着一群手下北上。 但他们不能直接从太湖驾船走运河来镇江,一路上会被运河盘查,容易露馅。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只能是化整为零走小路。 这样一来,就只能在长江边再找一伙当地的同行,一些长江边的私盐贩子帮派,花点钱解决船的问题,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拉进合伙一起干。 而眼下的形势,显然是向着后一种情况发展了。 本地帮派根本不愿意收点钱、不明不白把船借给他们。 谁知道这伙人要做多大的案子?如果案子大了,不能分一杯羹,本地帮派根本不甘心。 石生最后还尝试劝说:“不是我们不仗义,是这次的点子扎手,我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不想连累江湖朋友。” 对方却还是不信,为首者只是冷笑:“你们没有把握都坚持要干,那油水可大得很呐。” 石生一咬牙,最后辩解了一句:“我儿死在那狗官手上,我是为了报仇,财货倒是次要的,你们有什么仇什么怨。” 对方听他拿儿子的死说事,这才肃然起来,但思前想后,还是不愿意放弃:“哪怕是为了报仇,你们若是把事情闹大,到时候还不是查到我们头上? 此事不管我们动不动手,都要被官府报复,既然如此,要么大家一起干,得了收成平分,要么就一拍两散,休想从我们这儿弄到船。” 石生其实倒没那么介意多一点人分钱,他更在乎报仇,于是就看了一眼旁边的陆行儿。 自从石生丢了自己的水寨之后,依托在陆行儿的寨中,什么都得看对方眼色。 陆行儿见众人的压力都来到自己身上,他也不想落了名声,当下抗声道:“既然众位兄弟看得起咱,肯共襄义举,我陆某也没道理拒之门外。 陆某其实也不是为了钱,只是看不惯朱勔那狗官搜刮民脂民膏。他这次随花石纲一起运的钱财,都是江南百姓身上刮来的,是不义之财!我辈当然要替天行道!不过人多难免混乱,事后你们要分钱可以,动手时却必须听号令,否则我们宁可不干这票买卖。” 本地帮派还需要陆行儿和石生提供的情报,当下便这么谈妥了。 双方又共享了一些消息,尤其是石生现身说法,强调了几点关键,让同伙们都注意: “这次的点子扎手,主要是那个押运军官杨志,听说是杨老令公后人,家传的枪法刀法都极为了得。之前小儿和我帮中几个得力兄弟,便是被他一刀一个,或死或擒。” 那几个本地贼头闻言也是微微一惊,又觉得石生所言有吹嘘的成分,不由质疑:“有那么厉害?不会是你们的人武艺不行吧。” 石生老脸一红,怒道:“你们不信,到时候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再说,我儿当初吃亏,主要是没料到杨志还有一口宝刀,我们的兵器与之相格,但凡是木杆的,无不立断,便是铁质的刀斧刃口,也能砍出老大一个豁口。 这次我们知道了他虚实,有心算无心,便不用怕他!这厮是山西人,完全不习水性,若是掉到长江里,都不用我等动手,自会淹死!”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赵子称和杨志、邓岳、慕容妍等人离开苏州后,一连三日,行程都非常太平。 苏州到镇江一共二百四十余里,在运河上日行八十里,三天刚好走完。 连续三日的平静,对于杨志、邓岳这样的老江湖而言,还不至于让他们掉以轻心。 而第一次出那么远远门的慕容妍,难免有些懈怠。她上一次出远门,只到了无锡,这次能到镇江,已经见识到了很多从未见过的景致。 抵达镇江的当晚,船队滞留在运河口内过夜,排队等明日一早再渡江。 慕容妍却有些等不及了,找机会悄悄请求赵子称:“赵大哥,不如今晚上岸逛逛吧,我长这么大了,连长江都没见过,不想等明日了,不如去江边眺望看看金山寺。” 赵子称耐着性子安抚:“明日渡江,本来就要路过金山寺的,到时候再看也不迟。今夜要抓紧时间,把船稍稍改装部署一下,如果明日渡江真的遇贼,也好有备无患——最好不要遇贼。” 赵子称不想多生事端,所以宁可让身边的女眷不开心,也不要横生枝节。 他很清楚自己一行人本来就招仇恨,更何况杨志这人的体质,似乎本来就容易麻烦不断,还是稳中求稳好一点。 好在慕容妍也是江湖儿女脾气,并不是忸怩矫情之人,听说有正事,也就不坚持了,当下只是问赵子称具体该怎么做: “船还能怎么改?这几日我看你神神秘秘的,之前还让杨制使准备了一批货物,也不让人知道,莫非就是为了今日?” 赵子称点点头:“出发前两天,我特地让杨制使问朱勔领了一批器械和材料,有些还稍加改造,为的就是应付可能出现的水战。杨制使武艺高强但不擅水性,我想来想去,如果要出事,最容易就是在渡江的时候出事。” 不管准备得多充分,都是不为过的。 赵子称一边说,一边带着慕容妍下到底舱,打开船上的一堆大箱子。 这次花石纲的运输方案,和上一次明显不同。 上次朱勔把金银财宝和道藏经书,还有那座假山,都装在同一艘船上。那种装运其实有点过于“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了,但赵子称也理解,因为朱勔知道,杨志是他能调动的武官里,武艺最高强的了,他指望这个最强的高手,一力护住全部重要的货物。 但既然上次吃了亏,这次肯定要吃一堑长一智。所以最后起运时,赵子称建议一明一暗分了两条船,一条船专门装假山,另一条装财宝和经书。 杨志坐镇运假山那条船。赵子称和慕容家的人就在运道藏和财宝的船上,同时朱勔派来监视的都管,也会在财宝船上。 财宝船其实不需要那么多载重,多出来的空间,赵子称就捎了一批别的东西,几乎都是为了今日的水战。 箱子打开之后,赵子称便小心翼翼地从里面翻出一堆缠在渔网上的铁蒺藜,渔网上还有专门定制的硬竹支架。 慕容妍从小住在江南鱼米之乡,也见多了行船打渔,但看了这铁蒺藜渔网,却完全没有头绪。 “渔网上这些铁蒺藜,是捕鱼的时候防止鱼挣脱的么?” 赵子称笑了:“当然不是,这些渔网专门配了竹子支架,只要挂在舷侧,自然会在水下往两侧伸出数尺的尖刺,上面再挂网放蒺藜。 行船时阻力不会很大,比寻常捕鱼拖网还容易不少,但若是有人想从水下靠近凿船,必然会……生不如死。” 慕容妍想象了一下,顿时也有些不寒而栗。她还有几分江湖气,不忍道:“朱勔搜刮民脂民膏,我们如今这般保护朱勔的财物,是不是助纣为虐了……赵大哥,我并不是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自己心中迷茫。” 赵子称叹了口气,正色道:“我也不想多造杀孽,如果确实是替天行道的人,想打朱勔不义之财的主意,我也不想掺和进去。 但石生那些家伙,本就是首鼠两端的投机之贼,还陷害我们在先,如果是那些人动手,我自然不会网开一面。至于其他,到时候看情况吧,说不定他们发现点子扎手,自己撤了,我们也追不上。 我只要不出事就好,这趟结束之后,朝廷另外给我实授了官职,我也不会帮朱勔做这种事情了。” 慕容妍默默点头,心情也没那么动摇了。 她继续看着赵大哥搬出另外几口箱子里的一些新奇玩意儿,还让邓岳喊来几个心腹家丁,连夜学习怎么用。 看得出来,赵子称为了不提前暴露导致潜在的野心家警觉,所以一直把自己留的后手藏到了最后临门一脚的时候才暴露。 因为赵子称不知道这支船队的官兵里,有没有贼人的内奸。 应奉局这种污秽的地方,本就是一群没有节操的逐利之徒聚居的所在,之前的段明、石生都是两面派,赵子称怎么可能再随意相信应奉局的人呢。 他只能指望杨志那仅有的几个、一起出生入死的亲兵,还有慕容家的这几个家丁。 好在赵子称安排的这些水战的小玩意儿,并没有多划时代的创新,原理基本上和宋朝人用过的武器大同小异,熟手稍微一点拨就会了。 “这些陶罐,里面装的都是应奉局库存的猛火油,但我又加了些松脂和别的东西,调节稀稠和黏度,一旦丢到木船上烧起来,寻常水贼根本不可能扑灭,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这些粗麻绳,今晚都用泥浆浸透了,明日一早铺在我们和杨制使这两条船的甲板上,多余的部分就垂在舷侧。这些泥浆一天都干不透,足够在渡江时防火了。” “再配合足够的弩箭,还有刚才那些暗伏在水面下的铁蒺藜苦竹签渔网,明日一定不会有事的,大家都要有信心。” 赵子称鼓舞了一番士气,然后便吩咐大家连夜布置。 杨志的亲兵们和慕容家的那些家丁,这三天原本还稍稍有些忐忑。 因为他们发现,这位赵公子似乎就是个公子哥儿,没什么江湖经验,什么都没布置。 没想到,明早要渡江了,他却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有条不紊地做出了一连串的部署,看起来还很笃定的样子。 这就是话本中说的儒将风范么。 “没想到这赵公子心还挺细,倒不似那些读书读傻了的酸丁。” 一时之间,船队的人心也更加安定了些,人人都斗志昂扬,只等渡江。 —— PS:周末出门了,明天起恢复一早一晚两更。 www.d884.icu。m.d884.icu 第19章 尔等命数,遇江而止 次日清晨,镇江府丹徒县,江南河北口。 数以百计的漕船,早早在这里排好了队,只等天色微明,便鱼贯驶入长江,往北岸而去。 一时之间,千帆竞渡,百舸争流。 杨志和赵子称带的花石纲船队,也低调地排在船流之中,丝毫没有架子。船队里,只有杨志和赵子称的两条船,连夜改造过了,其他八艘粮船则没有改造。 一来时间不够,二来是为了更好的保密,防止潜在敌人察觉。三来么,那些粮船不值钱,就算遇了贼,也不会花心思抢粮食的。 若是往年,花石纲船队渡江,那都是要打出旗号,大张旗鼓让其他漕船让道的。而往来的客商,只要看到应奉局的旗帜,都会如白日见鬼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杨志刚刚遭逢了意外,所以吃一堑长一智,变得低调了吧。 随着船队驶入长江,看着突然变得阔朗的景色,赵子称内心都忍不住想: “原本的杨志,在花石纲上吃了亏,后来好不容易捞到戴罪立功的机会,运生辰纲时就低调得不行。把大张旗鼓彩车运送的货物,换成军汉挑担。 如今我提前给了他机会,他就把花石纲船伪装成运粮漕船。可惜他船上那座假山太大了,就算蒙上布,伪装成粮草堆,还是容易穿帮,明眼人一看吃水深度就知道这船装的是重货。” 基于这种清醒认识,赵子称从没指望能瞒天过海,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低调渡江有低调渡江的好处,那就是可以混在民船周边,让潜在的敌人寻找目标时更费事。如果遇到船队很庞大,说不定他们还会忌惮不敢下手。 但坏处也同样明显,因为低调,不表露身份,杨志和赵子称也没法寻求巡江水军的护航帮助。 不过考虑到镇江府这边的厢军水兵本来素质就极为低下,杨志的权限也调动不了多少人。就算当地水军武官忌惮朱勔的招牌,愿意帮忙,也多半是出工不出力。真出了事情,根本是指望不上的。 两害相权之下,杨志最终决定跟着大队民船一起混过去,这个决策也不能算错。 …… 船队顺利驶过了大约三分之一的里程,船队从金山洲边绕过,驶入了最开阔的那段江面。 周边的民船也渐渐散去,杨志倒是很想全程保持队形,但不可能做到,因为他们那两条船载重太重了,根本跟不上普通商船的航速,开着开着就掉队了。 只有同纲的那八艘粮船,提前得了命令压着航速,才跟他们一样慢。 慕容妍跟赵子称同船,一开始她还有些紧张,见没有出事,眼前的景色又越来越阔朗,她也稍稍放松了些,开始心存侥幸。 “那便是金山寺了么,直面长江,又在山上,如果能登顶眺望一下,肯定很壮观。” 她眺望着江景,看着两岸山势形胜,不由很是激动。 赵子称没心思搭理她,始终谨慎地扫视着江面。慕容妍看他严肃,尽量宽慰他: “赵大哥,你也别太担心了,就算有贼人,说不定他们看今日过江的船队那么多,就不敢找死了。 我们旁边,零零散散还有几十条船,贼人还敢在如此众目睽睽的地方下手么。” 赵子称却丝毫没有放松:“虽然我们身边始终有其他船掩护,但那些船已经不是我们刚上江面时身边的那些船了。 我们的航速慢,跟我们一起进长江的船,都跑到前面去了。现在跟在我们旁边的,都是一开始落后我们很多的。 昨晚在运河口排队的时候,我让邓大哥和杨制使偷偷摸排了一下,我们前后左右几十条船,应该都是普通的良善客商。可是离我们远的那些船,就没精力一一排查了,说不定贼人就会提前化整为零,伪装成客商在河道里排队。 所以,只要发现有船一开始航速轻快、从后面很快追上来,但是靠近我们之后却开始放慢航速的,就要小心了。” 赵子称很擅长推理,一边说,还一边目光凝重地指着侧后方那几条看似是运蔬菜的滁州船,“那几条船,看着是在江南卸了货,轻载返航的蔬菜船,一开始追得很快,现在却慢慢放缓了船速,像是在等同伴靠上来,那种船,就需要重点盯防。” 慕容妍原本觉得那些运蔬菜的船很常见,没什么特别的。听了赵子称的提醒,她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宋朝的时候,江南地价贵,好田都用来种桑养蚕,种其他高价值经济作物了,江南的人口又稠密,所以从江北贩卖蔬菜到江南的船,数量非常庞大,普通人根本就不会多看一眼。 这种情况,早在五代十国时的南唐就出现了,北岸后世属于安徽的那几个府县,都大量种植蔬菜,供给金陵、镇江。到了北宋巅峰期,甚至出现了“江北绵延六百里罕种稻麦,多种蔬果”,从滁州一路绵延到的六安。 别小看这种商业模式,这种景象,其实是商品经济高度发达才有可能出现的盛况。 因为种蔬菜确实产量比种主粮高,古代穷人春夏秋三季,都经常是瓜菜半年粮,种萝卜能养活的人,绝对比种稻子多。 蔬菜相比于谷物的短板,主要是保质期不够,容易腐烂,所以才不得不种一定比例的谷物,用于缴税和熬过严冬、以及来年早春的春荒时节。 南唐和宋以前,商业社会不发达,种蔬菜的大户也不敢完全不种主粮,就怕卖了蔬菜存了钱后、买不到粮食,或者冬季粮价波动大,饿死人。 到了宋朝,江北的菜农却敢把所有田地都拿来种菜,用于商品经济交易,自己的过冬口粮全靠花钱买,这说明商品经济已经发展、竞争得很充分了,不怕奸商囤积居奇、卡菜农脖子。 连历史学家汤因比都说:虽然我们一直以西方世界自古以来的商业互信沾沾自喜。但如果倒退一千年,回到公元十世纪的地球上,最能代表商业互信典范的人类之光,却是出现在南京菜商和安徽菜农之间。 王安石就曾做过多年的“知江宁”,他后来的变法措施,很多经济措施都有浓厚的商品经济色彩,其实就是从他在南京当地方官时、目睹了多年南京菜商和安徽菜农之间的合作,受到了启发。 只可惜,华夏太大了,一个地方的民情,未必适应其他地方。就好比后世,安徽的农业就适合承包,山西的农业就容易自然生长出学大寨,那是两个极端。王安石把安徽的经验挪到全国,而且要在数年内贯彻,也难怪会受山西人司马光的抵制了。 …… 慕容妍按赵子称的点拨,仔细观察了一番那几艘常见得不能再常见的运菜船,发现好像还真有点不对劲,内心也不由有些佩服,又有些紧张。 她还不忘去问一下自家的管事邓岳,邓岳被她这么一提醒,也觉得很有道理:“没想到赵公子年纪轻轻,江湖阅历却不比我们少。这些船不对劲!” 赵子称只是淡淡一笑:“谈不上江湖阅历,无非是遇事谨慎,想得多一点罢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既然不对劲,那就准备动手吧,把弩箭和铁蒺藜渔网都准备好,但不要声张。在船头上晾一条我带来的羽绒被,通知杨制使那边也注意提防。”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邓岳立刻领命去办,表面上却依然装作并未警觉。 他们甚至没有出声吆喝、喊杨志小心,而只是在船头晾晒了一床被子——这是昨夜赵子称和杨志商量好的暗号,如果发现可能有敌情,就在船上挂被子,这样友军就能集中注意力提防,又不会吓到潜在的贼人。 杨志看到被子后,也是精神一振,开始稍稍压住航速,调整船队队形。 …… “石帮主,前面的船慢下来了,好机会啊!动手吧!” 旁边那几十艘若即若离的“空载返航运菜船”上,众水贼们眼见机会难得,终于忍不住了。 石生也觉得机会难得,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正式下令:“先假装超上去,让潜水的弟兄从那两条大船前方上游一点的位置下水,等他们撞上来,就凑过去凿船!然后再打旗号一齐动手! 注意别凿太狠了,让他们稍微进点水,制造混乱就行,那船上的财货可值钱,要留足时间给弟兄们搬货!” 直接把船凿沉是不行的,那样东西也没了,石生等人追求的,就只是让船漏水,让杨志不得不分人去堵漏。而且只要船只进水倾斜失稳了,杨志这样的人站不稳脚跟,又心慌,武艺至少打折掉一大半。 众水贼很快就按照石生的部署,偷偷行动起来。这边还没正式撕破脸进攻,前面那几艘已经超上去的船,就悄咪咪下水了几十个好手,人人都叼着很长的、弯曲的芦苇通气管,只等着花石纲船自己撞过来、然后悄悄攀住,狠狠凿击破坏。 石生死死捏着刀柄,手心都攥出汗了。另一条船上的陆行儿,也是紧张又期待,只等着凿船兄弟们偷袭得手的好消息。 然而,几分钟过去了,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突然之间,前面赵子称和杨志的大船两侧,好像一下子鼓噪喧闹起来。 一群水兵操着梭镖、鱼叉,急吼吼来到船舷边,对着江水奋力猛刺。 石生一时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然后就看到几个被缠在铁蒺藜渔网里的水鬼,被梭镖和鱼叉捅穿了捞上来。 “不好!官兵有防备了!不能等了,直接强攻!” 石生看到这一幕,心中颇为惊怒,一时也不计代价,直接下令强攻。 www.d884.icu。m.d884.icu 第20章 先用杨志拉仇恨 如果是正规军作战,发现敌人有准备,或许会选择撤退。 但贼寇的行为模式,显然不能以正规军去揣测。 石生也好,陆行儿也好,这些作为一方豪客的存在,名声和江湖地位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明明是自己攒的局,事到临头发现不对劲就直接溜、甚至卖掉自己拉来帮场子的队友,那他们的江湖名声就彻底完了,以后再也别想混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初战不利,只要不是必败无疑的必死之局,他们都会选择赌到底。 “弟兄们别怕!并肩子一起上!这些狗官兵不过有些小聪明罢了,一冲他们就怂了!” 石生和陆行儿鼓噪着,带着两队伪装成运菜船队的水贼,飞快划桨向杨志和赵子称的官船队靠过去。开战之前,双方的距离本就只剩几十丈了,不用半盏茶的工夫就能接舷。 “放箭!”花石纲船上,杨志也很快调整好了状态,从最初遭遇水鬼凿船的惊讶中平静下来,沉着地命令士兵们放箭。 二十张弩机,还有至少五十张普通弓箭,开始乱纷纷地朝着围上来的贼船放箭,大家都只能各自为战,就挑离得最近威胁最大的敌船射,也没有军官统一分配目标。 “呃啊……”几个贼船上划桨、摇橹的水手,因为疏于遮蔽,被箭雨蒙中,惨叫着倒在甲板上。贼船的气势也稍稍为之一窒。 但很快有更多凶顽的贼兵替补了摇橹手的位置,奋力划动船只。同时其他贼兵反应过来,也纷纷拿出简易的圆盾、藤盾,甚至是形如门板的木板遮挡箭雨。 “这伙点子果真扎手,弟兄们,跳上官船后不用留活口!给战死的弟兄们报仇!”石生眼见己方的伤亡越来越多,愈发激出了他内心的凶顽。 可惜,江南的厢军士卒,箭法显然烂得可以。也就杨志那几个亲兵和慕容家的家丁素质还行,其他士兵几乎就是在胡乱放箭。水贼们付出了十几人的伤亡后,还是顺利靠上了杨志的坐船。 “赵大哥,杨制使被贼船包围了!”慕容妍看着敌船围上去,心中颇有几分担忧,紧张得手心冒汗。 “大宋的武备,竟废弛到这种地步,腹地各州府的厢军,连射箭都这么歪歪斜斜的。” 赵子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确实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个时代的军队作战,见状也实在是恨铁不成钢,忍不住唾弃了几句。 就这种士兵素质,难怪连后来被金兵打得满地找牙的辽国残部都打不过,想捡漏抢人头都抢不到,反而暴露了己方的虚弱。 何况,历史上后来被派去打辽国残部的,好歹还是西军精锐。中原富庶腹地的厢军,比西军又不知烂了多少倍。 不过赵子称知道,眼下这节骨眼,他自己必须稳住,自己就是这支船队的定海神针,决不能乱。 于是他强自镇定地安抚慕容妍和邓岳、同时也是安抚自己船上的其他士卒: “大家不要担心!杨制使被围,也是在我们之前的计划之内的。他船上只有一座假山,没有别的值钱财货。以杨制使的武艺,带着亲兵退守到船尾舱顶,来多少水贼都没用! 水贼们这次是来图财的,他们不舍得凿沉船。等他们发现财货在我们这儿时,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同船的管事和士兵们听了这话,也都甚觉有理,士气一下子就稳住了。 这支船队中,杨志的船是唯一与众不同特别显眼的,因为他船上装了那座要运去东京修艮岳的假山,货物尺寸太大,只能拆了船中部的货舱舱顶,用布盖住货物。 其他各船,或是运粮,或是运珠宝,赵子称都精心调整过载重,确保财宝的密度虽大、但整船装货的总吨位却相仿,加上那些货物都能化整为零,从外面看不出差异来。 所以就算遇贼,贼人们肯定还是优先盯上杨志的船,谁让他最显眼呢。 那就让杨志先吸引一下火力,疲敌耗敌好了。 …… “狗贼受死!” 杨志本人的坐船上,杨志挥舞着长枪,一套杨家枪法施展得呼呼生风。 第一条靠上杨志坐船的贼船,几乎没有一个贼兵能顺利跳帮翻越上来,都被杨志直接沿着船舷就顶住了。 有几个贼兵刚把挠钩甩过船来,然后试图借助挠钩绳索的拉力,飞身一跃,结果就在半空中被杨志一枪捅死。 如此神威悍勇,着实把后续的贼兵吓得一缩。 然而杨志终究是分身乏术,逼上来的贼船却不止一条。 很快另一边舷侧也有贼船把挠钩甩过来,有悍勇老贼跃过船舷,一刀就砍死了一个宋兵。 杨志连忙想回身跑去另一侧船舷堵漏,但江上船只摇晃,他水性不佳,立足不稳,几乎就要摔个趔趄,最后还是眼疾手快用枪杆撑稳身体。 杨志这边原本被镇住的群贼,眼看他几乎倒地,以为捡漏的机会来了,连忙又有几人跃过船舷,挥刀朝他后腰捅来。 杨志奋力稳住身形,眼见已经被近身,长枪无法捅刺,便顺势调转枪头,用枪尾扫击。只见他一招势大力沉的横扫,暂时逼开几个贼人。 然而群贼中却有一人极为凶顽,眼见扫过来的只是枪杆,哪怕被扫中了也不致命,竟一咬牙弃了兵刃,奋力抱住扫来的枪杆。 杨志的力道极大,扫得那人胸腹如遭重击,立刻呕出一口血来。但杨志的枪势也因此被拖缓,还差点被扯得脚下趔趄。 其余数贼躲过了横扫,见同伴抱住了枪杆,心中大喜,齐刷刷朝着杨志头顶砍来。 杨志一咬牙,只能弃了枪杆,反手抽出家传宝刀,奋力一个反撩,只见寒光一闪,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悍贼立时便被一刀两断。 “退到尾舱去!不要在甲板上与贼人缠斗!会被包围的!” 杨志击杀二贼后,喘息着命令麾下士卒执行计划,众士兵便且战且退,朝着船尾高处结阵而守。 杨志自己虚晃两刀,也转身后撤。 他已经意识到,江上立足不稳,以他的水性根本不能用双手长兵,只能单手用刀,腾出另一只手来,这样万一脚下不稳,还能扶住船舷、舱板避免摔倒。 若是双手都被兵器占住,一旦跌倒,贼人根本不会给他再爬起来的机会。 “难怪水战之人多用短兵,方才用长枪真是太冒险了。”杨志想到自己差点摔倒,都不禁暗暗后怕。 “那姓杨的使不了杨家枪了!弟兄们并肩子上呐!用梭镖和鱼叉招呼他!” “不要怕他的宝刀!那刀不如梭镖及远!” 水贼们见他弃了枪,虽然还有一口犀利的宝刀,却没那么怕他了。 水贼们的水性比杨志好得多,可以在船上稳稳地用更长一些的兵器,便指望一寸长一寸强、抽冷子捅死对方。 杨志且战且走,躲到尾舱、守在舷梯旁边,群贼上来一个便剁翻一个。 因为地势狭窄,加上杨志并不直接堵口,而是在舷梯侧面卡视野,群贼纵有长兵也施展不开,加上地形变窄后,杨志有很多地方可以扶,不再怕摔倒,武艺一下子又发挥了出来。 旁边那条与官船接舷的贼船上,吴兴水贼的大头目、如今被朱勔冠以“巨鲸帮主”匪号的陆行儿,神色凝重地看着杨志的表现。 他已经有十几个手下折在这条船上了,光是折在杨志一人手上的就有七八个。 眼看杨志退到尾舱,依托地形守得极稳,陆行儿也有些焦躁了。 “不能这么打,你们几个随我过去,那姓杨的已经退到船尾了,居高临下还有地利。但他这种打法,却护不住货舱,我们先把舱里的货起了,留几个帮中好手用鱼叉梭镖堵住尾舱的舷梯口,看他怕不怕!” “帮主好计策啊!咱是来求财的,只要多搬他几箱金银财宝,再把福州黄老贼的秘笈抢了,不怕那姓杨的不来追!” 杨志要是不追,陆行儿也无所谓,他是为了利益,杀不杀得了杨志无所谓,何必非要死磕硬手呢。 “巨鲸帮”的群匪们很快控制住杨志坐船的甲板,然后开始搜查底舱,但不到两分钟,他们就发现了一个悲催的事实。 “老大!货不在船上,这船只装了这座假山!” “什么?”陆行儿见状,很是不甘,这才知道自己又被摆了一道。 他连忙举目眺望,只见此刻江面上已经混战做一团,其他八艘普通粮船,也都跟水贼发生了激战。 水贼们倒是未必真心想跟运粮船交战,但运粮船上的军官、队率们,也会想来增援杨志。双方各有所图,混战也是难免的。 这种捉对混战,双方各有胜负,有几处局部战场水贼占了上风,也有几处是官兵占了上风,但这显然都不重要。 因为绝大多数船上都没有值钱的东西,水贼和官兵互相搏命又有什么意义。 陆行儿又扫视了几眼,终于发现了一点异常。 原来,石生的坐船,比自己更早就发现了不对劲,已经舍了杨志的坐船,改向另一艘粮船冲去了,双方也很快进入了激战。 “石帮主的船怎么去那儿了?难道刚被他盯上的那条才是真正的运宝船?我们也去!别跟这姓杨的白白拼命了!” 然而在这种混乱的战场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陆行儿这样的大头领这般眼光敏锐的。 更多的水贼小船因为分辨不出真正有价值的目标,只能是没头苍蝇一样乱战,或是继续被杨志的坐船吸引住。 石生虽然是最了解敌人的,也终于盯上了赵子称的座船,但他却忘了,自己刚刚经历了一番血战,已经有点强弩之末。 而且跟着他一起来的手下也不多,大部分手下都还陷在混战之中。 “没关系!除了杨志,其他人的武艺都不值一提!咱几个好汉就够了!哪怕那船上有五十个官兵,也经不起我们杀!” 石生拼命给自己和属下鼓劲,说得他自己都信了。 —— PS:实在是惭愧,因为去年发生了太多变故,我已经佛系堕落很久了。以至于从去年三月份开始,就没看过后台消息。连每个月稿费成绩都没看过,得等银行卡短信来了才知道。 这本书,我怕创作的勇气泄了,也一直没敢看后台。 没想到上周“马来西亚的张家辉”就打赏了我一个盟主,我今天想去看看后台的推荐位消息,才看到盟主通知。 拜谢,拜谢,不知道说什么了,真不是故意没及时看见的。我受之有愧,大家还是别打赏了。 “马来西亚的张家辉”都是快十年的老盟主了,支持了那么多本书,真是义薄云天。 因为我戒掉看后台的习惯了,打赏了我也看不见,很容易错过感谢。 而且我问了一下,网站的制度已经改了,现在不看什么“一块钱打赏计算活粉数”的指标了,所以这本书我也没求过大家的一元打赏。 这本书写得也有点乱,一开始大纲想的好好的,后来有点放飞自我,元素有点多了。 我知道这样的写法,肯定会导致“一部分书友爱看这些元素,另一部分读者爱看另一些元素”,这样一本杂糅之作还要打赏的话,我都没脸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21章 “梁山好汉”也照杀不误 “赵大哥小心!又有贼船冲我们来了!看来他们已经发现杨制使船上并无财货!” 慕容妍甩手抽出宝剑,一脚把刚刚刺死的一名小贼尸首踢下船舷,随后就略带焦急地对赵子称说道。 赵子称也亲手料理掉一个小贼,然后既紧张又跃跃欲试地说: “别怕,如此乱战之中,贼人不可能指挥划一。就算知道财宝在我们船上,他们也只会各自为战,一个个上。 我们好好守住就行,把那些灌了猛火油的陶罐拿来,该给他们来点狠的了。” 赵子称习武已有一个月了,和二十天前、第一次在石生宅院里杀人时不同,现在的赵子称,身手明显又上了一个台阶。 不得不承认,客串他师傅的段语嫣,真是一个教授武学的奇才,不管人家自己武艺如何,教别人却是一等一的高效。 二十天前,赵子称还得靠着杨志控住敌人、然后补刀抢人头杀路人小贼。 现在他已经可以独自轻松面对那些普通小贼了。 那么短的时间能有如此进步,已经颇为不易。 刚才赵子称刚刚接敌的时候,他并没有急于立刻把战前偷偷准备的猛火油罐拿出来用,那并不是他故意藏私、为自己制造难度,而是出于低调地考虑—— 当时,群贼们还在围攻杨志,还以为值钱的财货都在杨志的大船上。如果赵子称暴露过早,对付零星小贼就上大杀器,虽然能快速烧毁一两条小贼船,但也会立刻让群贼意识到“这条船的武备特别严、说不定有好东西”。 现在情况却不同了,既然群贼中已经有相当一部分意识到,好货不在杨志船上,开始陆续往这边增援,那么自己就该立刻拿出雷霆手段,追求快速杀伤,并且震慑住敌人。 作为后世来的穿越者,赵子称对于某一条外交原则,可是深有体会: 韬光养晦,有所作为,那也得你够低调、韬得住。 当你已经韬不住的时候,那就该立刻从战忽化身战恐,让敌人看看你的肌肉。 “砰!砰!” 随着一堆加了增稠剂的猛火油陶罐被点燃了罐口的浸油布条,随后奋力甩出。 最靠近赵子称坐船的两三艘贼船,立刻就燃起了大火。而赵子称自己的船,因为在甲板和舷侧上铺设了浸满泥浆的粗麻绳,所以并不用担心被零星飞溅的火油延烧。 一时之间,数十水贼猝不及防,身陷火海,赵子称这边立刻压力大减。 …… 赵子称发动燃烧罐投掷火攻的时候,“海沙帮主”石生也正好亲自指挥着坐船抵达战场。 他看到陶罐飞来时,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他自己的船就烧起来了。 “官兵居然有猛火油?该死!”石生只觉一阵血怒上涌。 不过他终究武艺高强,也算是一方豪右,不然历史上他也没能耐做内应献苏州给方腊了。 他的武艺,放到水浒群豪当中,至少也是个中等略偏上的水平,大约天罡垫底地煞上游。 这样的狠人,哪怕陷入绝境也不会轻易服软。燃烧罐虽然让他手下的群贼陷入了大乱,他本人却被激发出凶性,当下一咬牙甩出挠钩,拖住赵子称的船,然后奋力一跃跳了过去。 石生人还在半空,就感觉到迎面闪来一道凌厉的刀光,他连忙抛了手中的挠钩绳索,下意识用尚来不及出鞘的腰间佩刀去挡。 来人一刀砍在他的佩刀皮鞘上,把鞘划断了一半。石生见状,正好也懒得拔刀了,就拿着只套了半截刀鞘、锋刃已经露出的佩刀,直接与来人战作一团。 “除了杨志以外,居然还有高手?”数招一过,石生也不由暗暗惊讶。 原来与他动手的,正是慕容家的管事邓岳。他见少主与赵公子发动火攻后,居然还有悍贼跳帮,便忠勇地上前抵挡。 邓岳的资质平平,但毕竟在慕容家当了多年管事,也学了一点武艺。要论真本事,他的武艺肯定是不如杨志的,但他胜在是江南本地人,水性比杨志好得多。 所以江上作战,邓岳的实战发挥,甚至能隐隐反超杨志一点。 但石生也是积年的水贼,私盐贩子出身,他在江上同样能发挥出十二分的武艺,真要是跟杨志单挑,胜负也未可知。如果风浪大一点,船颠簸一点,杨志也可能遭其暗算。 石生一开始就失了先机,猝不及防被邓岳偷袭压住了气势。 数招一过,因为他这边缺乏袍泽、后继乏力,自己的船都起了大火了,其他小贼乱作一团,能跳帮过来支援的人极少。 很快,之前跳上赵子称船的其他几个小贼,都被赵子称和慕容妍以及其他慕容家家丁解决了,石生立刻就陷入了以寡敌众的绝境。 石生眼见情况不妙,而邓岳又是凌厉地一刀砍来,慕容妍和赵子称也在一旁伺机而动,多年老贼的求生经验,让石生忽然灵光一闪,兵行险着。 他竟然把自己的刀向着邓岳奋力一掷,邓岳连忙侧头闪避、同时回刀格挡,但也因此短暂失去了视野。 石生兵刃脱手,已经没有了还手之力,但他也趁着对方没有视野、招式变形失了准头,奋力险之又险去捏对方刀背,试图空手入白刃。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也奋力去抓邓岳脖颈,想要勒住对方。 仓促间,邓岳看不见石生位置,只觉一阵风声袭来,他便全凭本能地小范围舞了个刀花,试图迫开敌人。石生却狠厉依然,继续有进无退。 “嗤”地一声轻响,邓岳舞出的刀花削断了石生的两根手指,但石生竟悍勇如斯,硬是咬着牙继续奋力夺刀,死死摁住了邓岳的刀背,另一只手臂也往邓岳脖子勒去。 旁边的赵子称和慕容妍原本因为那两人交战刀光闪闪、怕被误伤,没敢立刻加入战团,还想瞅准一个破绽,再从旁偷袭结果了石生。 没想到变故来得如此突然,眼看石生和邓岳已经缠斗在一起,一个丢了刀,另一把刀则被两人奋力抢夺,谁也死死握紧不敢松手。 赵子称眼见机会难得,就快步跃到石生背后,想要趁着石生和邓岳双双被对方锁住的机会,偷袭杀了石生。 那石生江湖经验极老,眼神余光瞥到赵子称要绕到自己背后,他也知道生死就在旦夕之间,连忙奋尽浑身潜力,往前一撞,竟缠着邓岳一起翻出船舷,坠入江中。 落入江水,还有一线生机。如果被人背后捅刀子,那是十死无生。这个账石生还是算得过来的。 赵子称原本都要找准角度一剑捅过去了,没想到对方居然那么狠,一下子摆出同归于尽冲撞跳江的架势,赵子称连连要动手已来不及,心中也不由懊悔。 要是刚才再大胆果断一点就好了。 书生习武,终究是少了些江湖经验,一味求稳,却不够当机立断。 “邓大哥不会有事吧?”赵子称有些不忍,忙问一旁的慕容妍。 慕容妍也有些担心,但她终究对邓岳的能力更了解,只是犹豫了一两秒,便果断宽慰:“邓大哥水性极好,落水时又不曾受伤,不会有事的,战后再捞他上来便是。” 赵子称一想也对,石生抱着邓岳一起跳江,更多是为了自保求生,落水时石生的伤势更重,应该是没能力在水下再杀死邓岳的。 只不过这样一来,双方的最强战力等于是暂时同归于尽退场了,赵子称船上,只能指望他自己和慕容妍,还有一众家丁继续死守。 好在石生的坠江对水贼们的士气打击也非常大,加上好几条水贼船都被赵子称用火油罐烧了,剩余群贼一时也不敢齐心向前。 而战场上的其他角落,随着赵子称这边不再韬光养晦、猛砸火油罐,杨志那边也不藏着掖着了,也开始使用火油罐火攻,烧了好几条接舷过来的贼船,整个战场局面终于向着官军一侧倾斜。 …… “张大哥,走吧,这些官军不像是普通的废物厢军,石生骗了我们,没必要跟他再蹚这个浑水了!” 距离赵子称坐船数十丈外的江面上,还有几艘长江本地水贼的小船,原本正在向这边靠拢。 这些人都是石生和陆行儿在本地花重金请来的,他们不如太湖水贼了解情况,反应本就比较慢,所以石生都坠江了,他们才赶到赵子称这边的战场。 这些人也不都是专业的亡命徒,有些是普通的私盐贩子,还有一些则是平时卖蔬菜,有机会也运点私盐或其他违禁品的私商,亦商亦盗。 看到石生生死不知,一些平时恶迹不太昭彰、谨慎一些的,便开始打退堂鼓了,还想劝身边的伙伴收手。 但并不是人人都谨慎的,有些人平时就比较激进冒险,眼看这次有如此巨大的一笔财货,而敌船上的最强战力似乎和石帮主同归于尽了,这么好的机会怎能不捡漏? 哪怕赌上性命也值了! “李俊,你胆小怕事就别来了!老子灭了船上剩下那几个小娃,到时候你别眼红来分金子就好!” 被称作李俊的人被这般指责,也来了些怒气,当下反驳:“张横!我喊你一声张大哥是给你面子!我不是怕,我是觉得此事另有隐情,我们都被石生骗了利用了,何必为他的私人恩怨搭上性命!” 张横说罢,亲自撑着船冲向赵子称的坐船,要趁机捡漏抢人头。 —— PS:李俊按《水浒传》是庐州人,也就是合肥,说他常年在长江里讨生活。 书里现在的剧情还远没到宋江被发配去江州的时候。我设定李俊、张横这些长江上的私盐贩子、私商目前还没从安徽去江西,而是从安徽来南京讨活儿,也算合理。 主要是不想再架空设计长江本地的贼头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22章 先杀张横,围堵李俊 随着石生与邓岳一起落水,赵子称原本以为这场战斗很快就要尘埃落定了。 和石生一起跳帮上船的水贼,很快就被赵子称自己和慕容家的家丁们击杀一空。 赵子称本人也再次手刃二贼,收获了不少实战经验,出手也变得比以往更加果决,更能把握战机,没有再出现犹豫不决的情况。 然而没想到的是,即使到了这时候,依然有赌性大的本地水贼,因为贪婪,坚持逆势而上。 赵子称老远就瞥见又有一条船靠了上来,他也不会客气,立刻指挥慕容家丁们丢火油罐,并且全力放箭。 对方的小船上很快就有数处起火,也有数名水贼中箭落水。 不过火焰并不能立刻烧沉一艘船,这点时间足够敌人接舷了,很快就有一个为首的凶恶壮汉,还有其他几个贼人,再次跳帮跃上赵子称的船。 为首那人左手持一面圆形的藤盾顶在前面,右手侧身拿着一把泼风板刀,架势倒也严谨。 虽然他上半身赤条条地,并无衣甲,但那面盾牌遮蔽得非常巧妙,刚才为他挡开了好几根箭矢,这才没在接舷之前便出师未捷身先死。 “石生已死,你们这些小贼还要继续找死?” 赵子称也不想直接跟人搏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开打之前能用嘴遁动摇对方心志士气,又何乐而不为。 那贼人却狞笑一声:“石生死了关爷爷什么事,正好少一个人分金银,且吃你爷爷一记板刀面!” 说罢,那人直接猱身而上,把大盾顶在身前奋力冲撞,顺便遮住敌人视野。 另一只手的泼风板刀藏在身后,却后发先至,从下方斜着反撩上砍。 打仗并不是单挑,对方冲上来时,赵子称这边也有两个慕容家丁,挥舞着兵器迎击上去了。 但那人招式阴损,出刀角度出人意料,又被盾牌挡住了动作,其中一个慕容家丁猝不及防,立刻被砍在了大腿上,倒地不起。 赵子称微微一惊,要不是那家丁先试出了对方的虚实,自己江湖经验不足,哪怕已经习武一个月,也是有可能被暗算的。 如今对方已经暴露了杀招,赵子称有了戒心,大致看清了对方实力,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而且赵子称从刚才对方的呼喝之声中,偶然捕捉到了一个细节,也让他不由有些诧异。 对方有说“板刀面”的口癖,这个词儿实在太让人耳熟了。看过水浒传的都知道,宋江被送去江州充军时,路上就被人请吃过板刀面。 赵子称下意识低呼了一声:“船火儿张横?” 那悍贼闻言也是微微一惊,没想到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了,手下不由慢了几分:“你居然知道爷爷名号?” 果然是张横!没想到此贼居然出现在扬镇之间的长江上,这厮不是应该在安徽那边厮混的么? 不过赵子称心中想归想,下手却是丝毫不慢。他趁着张横失神反问的瞬间,果断一剑刺出。 张横的武艺,在后来的梁山群贼当中也就是大路货的水平。不过他水性不错,加上他弟弟浪里白条张顺算是梁山水性最强,做哥哥的不能比弟弟排得更靠后。 最终张家兄弟和阮氏三兄弟一起,把天罡二十五名往后、三十名之前的那几个名额包圆了。 以张横的武艺,如果是凝神戒备,挡住才刚学剑一个月的赵子称,还是做得到的。 但他正处在被人喝破身份的惊讶瞬间,脑子转不过来,等反应时,剑刃已经临身。 张横本能地侧身闪避,却还是被赵子称一剑划伤了大腿。幸亏他上半身有盾牌遮护,赵子称仓促间不好对上半身下手,就只能从侧面甩剑扎他腿。 张横一条腿被划出道半尺长的血口,深逾寸许,顿时鲜血迸流,腾挪的本事也瞬间大减。 “卑鄙狗贼!”张横被激起凶顽,彻底狂性大发,大开大阖朝着赵子称冲来。 没想到此贼受伤之后,竟变得愈发搏命,赵子称连忙后跃,不想跟他玩命,当下只是使出段语嫣这一个月来教他的入门剑法,谨慎守稳门户,接连拨开对方的兵刃。 张横的招式虽狠辣,但一条腿重伤,想要追击却是非常不易。 一旁的慕容妍以为赵子称遇险,也不顾自身安危,连忙横剑加入战团,格挡开张横的泼风板刀,奋尽全力甩袖缠绕,想把张横的刀刃拨开。 张横从没见过如此古怪的招式,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手中板刀几乎被那股四两拨千斤的巧劲拨得回转反砍。 情急之下,张横只能甩出左手的藤盾,双手合力才握稳刀身,没有反伤到自己。 但大战之际,敌人哪里会给他机会调整。 赵子称眼见慕容妍出手,化解了张横的这两下猛击,他也连忙配合默契地猱身而上,趁着张横丢了盾牌的瞬间,一招中宫直进,剑出如龙,直捅张横胸腹。 张横发出一声剧烈的惨嗥,已然被捅得一刀两洞,他奋力挥刀下劈,想趁着死前换掉一个。 赵子称想要拔剑格挡,却发现剑刃捅得太深,被敌人的肌肉筋骨卡住,一瞬间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幸好他反应还算快,立刻果断弃剑后跃。慕容妍也从旁策应,一边格挡张横的垂死一刀,一边拉着赵子称后腰的腰带往后扯,赵子称便稳稳退出了那一刀的攻击范围。 张横的垂死一刀最终狠狠砍在甲板上,溅起无数木屑。他再想从木板缝之间拔出刀来,浑身的力气却似乎都被抽干了,只是抽搐了几下,便跪地不起。 赵子称怕对方有诈没死透,接过慕容妍手中的剑,摆个架势,凝神戒备地绕到张横背后,快准狠地一剑削落其首级,这才彻底松了口气,从无头尸身上拔回自己的宝剑。 残余的长江本地群贼,眼看在他们当中还颇有威望、勇名颇盛的张横,居然都死在官军中一名文弱书生之手,不由大骇,士气越发崩溃,终于开始考虑后路了。 …… “张大哥!” 远处另一艘船上,原本就主张撤退的李俊,眼见后面官船上喊声大作,随后官兵开始鼓噪追击,他就知道肯定是张横凶多吉少了。 他们毕竟曾一处厮混,有点江湖义气,刚才张横要上,他也不好独自先撤。 但现在张横果然被强敌所灭,周边其他贼众也彻底慌乱了起来,一个个都问着李俊当主心骨:“李大哥,现在怎么办?几位帮主怕是都折了!” 李俊一咬牙:“撤!非是我李俊不讲义气,我们都被海沙帮石生骗了!这伙人,肯定是跟他们海沙帮,甚至拜火教另有私仇,我们本意是求财,却白白卷进这些仇杀!官兵肯定早就定下计策和埋伏了!” 众贼很多原本就是卖私盐的,甚至有些就是卖菜的,能有多凶顽的意志力?当下李俊发了话,剩下这股小贼顿时各自择路逃散。 赵子称和杨志那边,还要忙着打扫战场,尤其是打捞落水的战友,一时倒也不及追击。 尤其赵子称和慕容妍,先是仔细搜索,把落水的邓岳捞了回来,还找到了正在江中沉浮漂游、已经受了重伤的石生。 赵子称亲自张弓搭箭,对着在水里无法抵抗的石生射了好几箭。 石生听到脑后破风声,便本能地潜水躲避。 但长江之上,别人在船上他在水里,还是抵近了射击,能躲得几时? 于是最终就像吃鸡游戏里对游泳之敌打靶那般,赵子称射了五六箭实战练手后,其中一箭终于蒙中了浮上来换气的石生后脑。 然后他们才把船划过去,用铁蒺藜渔网把重伤即将沉江的石生打捞上来。 石生后脑勺上扎着一根箭矢,早已彻底昏迷,赵子称却毫不懈怠,依然谨慎地挑断其手筋脚筋,再让人用粗麻绳绑起来。 今日之战,赵子称手刃张横,射杀石生,着实是一件大功。 杨志那边应该是干掉了吴兴巨贼陆行儿,也算一桩了不得的功劳。 “赵大哥,要不要追击剩下的贼人?他们往上游逆流逃了!”把生死不知的石生五花大绑后,慕容妍满眼激动地追问道。 赵子称想了想,自己的船上还有贵重货物,不该冒险追击,而且己方的船都沉重迟缓,想追怕是也不易追上。 不过这伙贼人吃了大亏,自己的实力又露了底,也不知贼人将来会不会再纠集势力来报仇。 正在纠结之际,赵子称忽然看到慕容妍的袖子隐隐渗出血迹,心中一惊:“贤……弟受伤了?” 慕容妍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应该是太紧张太兴奋了,竟没感觉到疼痛。 现在她回想起来,应该是刚才格挡张横临死那全力一刀时,仍然被架偏后的刀锋划到了手臂。 慕容妍惭愧道:“不打紧,应该是刚才那个恶贼的临死一刀扫到了,皮肉伤,刚才竟都没觉得疼。唉,还是学艺不精,居然连这么一刀都没能彻底挡下、还施彼身。” “休要如此说,那还是别追了,赶紧先去北岸靠岸,寻访名医治疗要紧。” 赵子称借坡下驴,就用这个理由放弃了追击。 “一点小伤没必要误了大事。”慕容妍还想分辩,却拗不过赵子称,只能从了。 然而赵子称还没把船开出多久,江面上又陡然发生了新的变故。 刚刚还着急忙慌往上游逃散的那部分水贼小船,很快又朝着下游折返冲来。 赵子称和慕容妍、邓岳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www.d884.icu。m.d884.icu 第23章 我等宁愿归降赵公子 看到已经逃跑的残余水贼去而复返,赵子称和慕容妍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明明不敌逃亡了,怎么还回来?难道是贼心不死还敢再试一次?”赵子称完全不能理解。 最后,还是邓岳走水路出门比较多,见多识广,他稍稍眺望了一下远处,终于发现端倪。 “是镇江府的厢军水军从上游来了!这些小贼是被堵回来了!” 赵子称这才恍然大悟。 江面上发生了这么大规模的惨烈血战,前前后后闹腾了快有小半个时辰。 负责江防巡逻的厢军水军,就算反应再迟钝,也该到场收拾残局了,否则上面追究下来,他们谁都扛不住。 作为厢军,你可以战斗力不行,但不能完全对贼情熟视无睹,哪怕只是为了点个卯露个脸,也得来晃悠一下。 这些人就跟港片里的条子一样,指望他们作战黄花菜都凉了。但等这边打完了、胜负已分,他们也总会适时出现,鼓噪呐喊混点存在感。 “这次他们来得倒是巧。既如此,我们也拉开阵势,拦住那些贼人去路,免得他们走脱后、怀恨在心下次再来寻仇!” 斩草要除根,赵子称可不希望自己携带了大批财宝和秘笈赶路的消息,传得江北绿林人尽皆知。 赵子称以常理度之,基本可以确信,直到目前为止,这伙长江水贼,应该是还没把花石纲的消息传递给更多同行的。因为他们也想吃独食,不希望有更多人来竞争。 但如果此次这些贼人惨败而归,知道光以自己的实力不可能再赢杨志和赵子称,那么他们就很有可能去扩散消息了。 赵子称的这个判断,也瞬间赢得了杨志、邓岳等人的认同,于是花石纲船队很快按赵子称的命令,拉开阵势,试图在江面上拦截。 一时间,赵子称竟隐隐然成为了这支船队的军事指挥主官,连杨志都没觉得自己被临时夺权有什么不妥。 经此一战,赵子称在这些军官和士卒中的威望,已经不知不觉建立起来了。 双方相向而行,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工夫,彼此之间的距离就逼近到了百丈以内。 赵子称的船队上,士卒们张弓搭箭,严密戒备,只等贼船再次进入射程,就直接放箭。 而就在这时,为首的一艘贼船上,却突然打起了白旗,还有几个水手在甲板上手舞足蹈,高声大喊。 赵子称分辨了一下,狐疑地向一旁的邓岳确认:“他们是想投降么?” 邓岳习惯了江上呼啸的江风,听觉不容易受干扰,又稍稍听了一下,肯定道:“确实是喊着要归降。好像说是宁可向我们投降,不愿被镇江厢军抓获。” 赵子称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这么决定,但既然是要不战而降,也可以考虑给对方机会,只要能确保不是诈降。 赵子称眼珠子一转,飞快下令:“贼人反复无常,不可不防。万一他们只是怕被箭雨攒射,想诈降逼近,争取时间穿过包围圈,那就不妙了。 让我们的人也喊话,要投降就只许一艘船先过来投降,其余船原地下碇,不许靠近。而且靠过来投降的那条船,要当着我们的面,先把兵器都丢进水里。不然我们就放箭了。” 邓岳立刻照着命令安排慕容家的家丁们喊话,随后杨志和其他人的船上也都开始喊话。 江上嘈杂,迫近过来的贼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有一两艘冲得太快的小船,依然违背了赵子称的命令过于逼近了。 结果自然是被一阵箭雨洗脸,又射死了三五人。被箭雨震慑后,剩下幸存的贼人才清醒冷静下来,严格乖乖遵照了赵子称的军令。 大部分贼船就地抛下碇石,放弃抵抗和逃跑,为首的一艘明显比其他贼船稍大一些的船,则缓缓向着赵子称的船靠过来。 还隔着二三十丈,他们就开始当着赵子称的面,把腰刀、朴刀、弓箭、梭镖和藤盾都往江水里丢,丝毫不敢吝惜装备。 隔得再远就开始丢的话,他们也怕赵子称看不清,丢了也白丢,要是再惹出误会引来箭雨,可就没处说理了。 直到最后双方相距不过五六丈,贼船也不敢再靠过来,反而是有一个大汉直接从甲板上跃入江中,划了七八下水,游到赵子称船边,恳请官军让他上船投降。 赵子称的船上,两侧还挂着苦竹签支架的铁蒺藜渔网呢,直接攀船绝对会被渔网缠住。所以赵子称让一个家丁伸出一根长竹竿,让对方拉着竹竿爬上船。 那大汉只穿了一条犊鼻裤游水,上身没有衣服,浑身上下没有地方可以藏匿兵刃,看得出来此人也算是粗中有细,已经尽量设法避免被误会、擦枪走火。 上了甲板后,那大汉略微扫视了一眼,就朝着赵子称下拜:“我等被石生蒙蔽,一时冒犯了大官人,如今走投无路,情愿归降,认罪认罚。” 赵子称不由冷哼一声,失笑道:“这不是你们绿林中人的做派吧,何时身段这般软了。” 那人也不掩饰,直接道:“如今镇江府的厢军水军,在上游堵截,我们有家难回,若是往下游逃窜,人生地不熟,就算冲破了大人的封锁,迟早也是凶多吉少。 我们深知镇江府的厢军军纪败坏,平时整治江防不利,多被上官责罚。他们被逼得急了,还有过杀良冒功交差。若是向他们投降,只怕有死无生。至于大官人,我们虽然不了解大官人为人,但至少有几分生机。 而且大官人是有本事的,能设下如此谋划,想必不是朱勔手下那些阿谀奉承之徒可比。我等宁可向大官人投降,拿性命赌这一把。我等虽然做过贼,但朝廷这些年来,招安贼寇也不知招了多少了,望大官人给个机会。” 赵子称摸着自己还没长出胡渣子的下巴,摩挲了几下,心中暗忖: 这倒是个识时务的,想问题非常实用主义,也确实有点眼光和判断力。这见识水平在贼人当中算是不错的了。 至于义气和誓死不屈,这人身上倒是确实谈不上多,但对方敢孤身一人不拿兵器游到官船上投降,也算是有点胆识,敢下注敢赌了。 他知道投降镇江府水军可能会十死无生,被当成军功刷了,这才特地找一个自己不认识的敌人赌一把。 而赵子称也不希望自己将来被视为“朱勔的走狗”,对于悔过自新确实投降的贼人,他也愿意给个机会考察一下,这样也算是留下一个口子。将来自己要对付方腊时,也有利于招揽人心。 赵子称心中希望塑造的、自己的理想形象,其实是“只保大宋,但不保昏君和狗官”。 只要你们别来招惹我,别来招惹我的地盘,你们只跟朱勔狗官过不去,那我就不来管你们。但是如果陷害到我头上,或者打着杀狗官的旗号,扩大打击伤害无辜,那就别怪咱心狠手辣了。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赵子称杀张横时丝毫不手软的原因。 张横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弱者挥刀向更弱者,一个无能狂怒的暴徒罢了。 他请人吃了那么多板刀面和馄饨,他敢说杀的都是贪官污吏害民贼?明显不是。想搭小船省几个过江钱的穷客人,怎么会是贪官污吏害民贼?反而一多半都是苦哈哈挣命的无奈之人。 想明白之后,赵子称也就给对方一点机会:“你倒是有点胆识,敢孤身一人游水来我船上投降,我现在若要杀你,如杀一狗耳。” 那大汉咬着牙,依然面不改色道:“如今朝廷昏庸,文武都是靠阿谀拍马得官,而大官人是有真本事的,必然肯选贤用能,哪怕是鸡鸣狗盗之徒。 而以大官人的本事,肯定也不会跟那些昏官那般,担心镇不住来投降的人,我才敢跟大官人赌这一把。我等之前确实不曾作恶太多,这次是石生蒙骗我们,本意要花钱问我们借船。 其他头目一时贪心,加上听说船队运的都是朱勔搜刮的不义之财,才裹挟了众弟兄一起干这一把。” 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赵子称也不再多废话,只是问道:“你是何人,老家何处。” 大汉松了口气,知道终于过了第一关,连忙再拜道:“小人名叫李俊,庐州人,从泸州来江、镇一带谋生,原本贩些鱼虾果菜,偶尔夹带私盐,也跟缉私的水军交过手,但这次之前,并不曾劫掠良民,大官人明鉴!” 赵子称见这船上没有外人,也不屑于藏着掖着,便把胸中考虑坦荡说了:“朱勔这厮,在江南刮得天高三尺,我会不知道?他弄来的钱财,当然是不义之财。 但这般小打小闹,劫了一次,只会让他在江南变本加厉,找到借口更加成倍搜刮。这种事情治标不治本,反而害民更多,要有本事,你们直接去找朱勔的茬,为难下面的苦命人算什么? 更何况这次石生犯我,实是有不赦之罪!他本就先投靠了应奉局,还跟应奉局里其他文吏勾结,监守自盗,把罪责陷害推卸到无辜者头上。与石生为伍的,个个该杀!” 这番话讲得有条有理,而且赵子称居然敢公开指摘朱勔的不是,恩怨分明,李俊听了之后,彻底佩服不已。 “原来其中还有如此多曲折,没想到大官人身在官府,也能直言朱勔的罪过。要是天下的官都这般明辨是非,又岂会有那么多盗贼。” www.d884.icu。m.d884.icu 第24章 听懂掌声 赵子称收下李俊,当然不是因为他有水浒集邮癖,或是无脑相信“书里面牛逼的人现实中肯定也牛逼”。 赵子称的深层想法,还是在于留下一个口子,确保自己将来不被划为“无脑站朱勔”那一派。那对于他将来谋划大业是非常不利的。 李俊只是一个最初的典型,只要李俊活了下来,加上他也算是在绿林中稍微有点微小的知名度,将来赵子称再遇到不对付的绿林豪客时,就能拿出这个样板案例来证明自己的眼光和大度,让后续的招安更加顺利。 哪怕将来遇到的那些江湖豪客,不认识李俊,那也没关系,赵子称还可以主动介绍这个案例嘛: 连李俊这种得罪过我的人,只要澄清了确属误会,而且真心悔过了,也确实有本事,愿意跟着咱奔个前程的,咱都可以弃瑕取用、唯才是举,何况其他人? 听懂掌声。 随着李俊归降,其他数十水贼自然也不在话下,纷纷缴械投降。 赵子称也不会一味用仁,也要恩威并施。 该绑起来就绑起来,该看管就看管。或是让他们先补充伤亡的人手,干点摇橹划船的体力活,到时候该走官府程序也得走。 赵子称犯不着为这些人特事特办,每个人之前的罪行也必须好好甄别,到时候适当地区别对待。否则完全搞大锅饭,好人坏人一个待遇,也不利于劝善。 这些细节工作,暂时就按下不表了。 …… 赵子称刚刚收服了投降的群贼,上游的镇江府厢军水军,也终于慢吞吞赶到了战场。 眼见赵子称的船队已经搞定了一切,江面上只是漂着一些废弃的空船,带队的水军军官也有些意兴阑珊。 不用打仗是好事,可完全没捞到战果,捡人头捡便宜也没捡到,还是挺让人惋惜的。 但赵子称已经让杨志打出了应奉局的旗号,对方倒也不敢造次——之前为了低调,杨志一直没打应奉局的旗号,但现在都已经被抢过了,藏也藏不住,就暂时打起来。 这面旗帜对付贼人不好使,对付官府却是非常好使。 带队军官看到旗号,立刻礼貌地驱船过来,请示是否有什么损伤,有没有需要他们配合的。 杨志表示这儿的事情不归他管,他只是动刀子的,具体请示旁边船上那位赵大官人。 带队军官便不厌其烦,把船开到赵子称旁边,并舷而行,还亲自下绳梯来到赵子称船上问候。 “末将梁锋,忝为本州巡江指挥使,不知上差如何称呼?今日水贼之祸,没伤到上差吧?” 赵子称并未穿着官服,对方也看不出他算不算文官,所以只称他上差。 赵子称听了,却只是觉得稍稍有点悲哀。宋朝军制,五百人一营,设指挥使,十营五千人,设都指挥使。 眼前这个军官,好歹也是指挥五百人的营官了,但是遇到看不出品级的文吏,也得低三下四说话。 当然,赵子称现在的身份,容易让人误解,毕竟是应奉局的文吏,不能等闲视之。 赵子称轻咳一声:“梁指使不必多礼,我不是应奉局的人,也暂时还没官身,只是适逢其会罢了。这些水贼,我已经亲手料理了,不劳你们费心。” 说罢,赵子称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把不必要的内容略去。 但对方得知他是宗室,太学舍试两优即将授官,反而对他愈发尊敬了。 哪怕赵子称起步只是一个县丞,那也是厢军营指挥使必须仰视的存在。 而且一介文人,竟能谈笑间灭贼百余人,并亲自手刃数人,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说是儒将都不为过了吧。 而且宗室中人,居然都有这样的英雄好汉了? 梁锋有那么一刹那,脑海里想到的,居然是当年那位“一条蟠龙棍、打平四百军州”的太祖爷发迹前混江湖的事迹。 这种联想实在大逆不道,梁锋也只敢在脑海里晃了那么一瞬间,然后就赶快把这个可怕的念头驱散掉,但他面上却愈发恭敬起来: “赵公子真是英雄了得,文武双全!要不是赵公子神勇,今日末将增援来迟,几乎惹下大祸!” 赵子称一摆手,制止了对方的讨好,只是淡淡道:“客气了,倒是有一事,要讨教一下,方才杀贼之时,敌众我寡,我为了快刀斩乱麻,乱战之中让家丁呐喊攻心,临阵倒戈者既往不咎,这才迫降了数十人。 这些俘虏,按律我可能自行处置?如若不能,交给梁指使,可能保证言而有信,兑现我的许诺?” 一旁的李俊等人,听了赵子称的掩饰,却是颇为感动,心情激荡。赵子称轻描淡写一句“号召临阵倒戈”,就把他们投降的性质给改了。 李俊原本只能算是势穷而降,经官的话遭遇会惨得多,赵子称说他们是临阵来投,就能免去相当一部分罪过。 哪怕赵子称没有官身,暂时不能收容他们全部人,但肯帮衬着说这句话,已经是大恩了。 毕竟李俊他们要是直接被梁锋堵截抓到,下场绝对会更惨,到时候他们只能选择死拼突围,能活下来几个就不好说了。 然而,作为官军的梁锋听了这话,却颇为诧异,下意识就问:“赵公子打算对这些降贼也言而有信?” 赵子称的脸色直接沉了下来:“我赵某人言而有信,自然是对谁都言而有信。” 梁锋心中一凛:“是末将失言了,既然是倒戈,自然可以赦免绝大多数前罪。不过公子还没有官身,又要押运重要的东西进京,直接收容这些俘虏,确实多有不便。 不如这样吧,公子想要收容其中几个,末将便帮你行个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些俘虏里,也要挑一些相对罪恶较重的,由末将作为俘虏带回去,也好交差做个了断。 否则这长江渡口要津、发生了如此规模的水匪案,却一点俘虏都没上报,朝廷那里也说不过去。我可以向公子保证,一定饶恕俘虏的死罪,最多对其中一些确有恶迹的,脊杖杀威,以儆效尤,绝不会让公子的许诺失信。” 梁锋的姿态还是比较低的,用商量的语气跟赵子称协调。赵子称觉得也有道理,刚才自己已经甄别过一番这些水贼俘虏了,其中一部分人过往的罪行确实不像话。 只要不斩首不流配,只是脊杖杀杀威风,也是应该的。 李俊也对这个处置心服口服,最后赵子称就把大部分带不走的俘虏,交给梁锋看管,等自己从汴京回来之后再说。 梁锋想要维护好双方的关系,全都满口答应,临了还问赵子称,有没有别的可以为他效劳的。 赵子称想了想,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慕容妍:“这位贤弟,与我也算是患难之交,我当初惹上这群水贼,就是因为那伙水贼的同党,试图陷害我和这位慕容贤弟。 今日之战,他略微受了点小伤,梁指使军中可有良医?” 梁锋立刻说:“这些都是小事,不如我分兵把花石纲船护送到北岸,二位跟我回丹徒县,我找军中良医为这位公子调治。” 赵子称:“那就不必了,为防夜长梦多,我去江北扬州再找好了。” 梁锋连忙又说:“那末将让家人请了良医,赶来江北为公子看诊。花石纲在我们地头上出了事儿,若不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实在心中不安。” 赵子称知道,对方不是尊敬他,而是惧怕朱勔。拿各种好处堵他的嘴,就是防止赵子称回去后,跟朱勔提及“镇江府的厢军水师无能,我在镇江渡江时被水贼打劫了”。 这种担忧,未免稍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这对赵子称也没坏处,他就懒得解释了。 …… 当下梁锋便把自己的水军分为两队,一队回镇江府报信、汇报战况,顺便请军医。 另一队就护着杨志和赵子称,抵达北岸的扬州瓜州渡。 瓜州渡的官吏、巡检军将,跟对岸镇江府的巡江将领,也都非常熟悉了,所以一切都非常顺利。 梁锋为赵子称清空了一整座干净的邸店,供花石纲船队的众人歇脚,疗伤——今日之战,赵子称这一方,也有数十人伤亡,其中死了十几个,剩下的轻重伤不等。 赵子称刚才问对方要军医,也不仅仅是为慕容妍一个人要的,这些普通士卒、家丁也要好好治疗,这才是带兵之道。 否则不就成重色轻友了。 梁锋还鞍前马后,让人弄来酒肉、米粥,没有受伤的士卒,就喝酒吃肉庆功,舒缓疲乏。受了伤的,就先喝粥,略微吃点温补的肉食,等着军医治疗。 赵子称也累了,今日之战他精神高度紧张,用过午膳又泡了个澡,洗去血战的污血,他就和衣而卧,略微午睡了一会儿。 等他再次醒来,镇江府厢军水军又派了些人来慰问。 赵子称见对方如此郑重,也略微有些惊讶,连忙起身应酬。 “赵公子,这位乃是家父,负责扬镇巡江的都指挥使。这些军中良医,也都是末将刚刚派人从丹徒军营中找来的。” 梁锋恭恭敬敬地帮着双方介绍,只见他身后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将,倒也盔甲鲜明,胡子略有花白,但形貌依然威武。 赵子称刚刚午睡醒,反应不是很快,稍稍想了一下,才记起都指挥使管十个营。 看来这家姓梁的还是将门,父亲是都指挥使管五千人,儿子是指挥使管五百人—— 当然了,实际上么,以北宋末年的腐朽堕落,这里面都不知道吃了多少空饷了。实际兵数有没有三分之一的员额,都不敢说。 “原来是梁都司,失敬。”赵子称也不托大,既然对方官职挺高,他还是要给予必要的尊敬。 梁锋又对着另一旁一个跑腿的小姑娘道:“小玉,还不把请来的军医都带过来。” www.d884.icu。m.d884.icu 第25章 大宋武备,竟糜烂至此 赵子称乍一听梁锋喊“小玉”时,还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但当他下意识扭头、看清那小姑娘的形态气质时,内心很快恍惚了一下。 她比慕容妍还年少一些,但一看就是习过武的,有一股飒爽英气。 加上小小年纪就能抛头露面、帮忙跑腿,种种迹象都指向一种可能性。 梁红玉? 赵子称暗忖:历史上梁红玉遇到韩世忠时的身份,虽然是“京口营伎”,但她也并非一开始就如此卑微的。 赵子称熟读史书,他知道梁红玉原本是将门之后,但其祖、父两代,都因为后来被朝廷调去征方腊、作战不利,问罪处斩。全家抄没,然后梁红玉才沦为营伎。 现在距离方腊造反还有一年多,梁家当然还没没落。 虽然史书没记载梁家没落前在哪里为将、驻地何处。但驻扎地和抄家地一致也算是大概率事件,这小姑娘十有七八就是梁红玉了。 赵子称对眼前这个小姑娘,当然没有分毫男女方面的想法。 一来对方年纪尚幼,完全看不出姿色,而赵子称这些日子已经见惯了人间国色。 二来么,赵子称也是个识英雄重英雄的,君子不夺人所爱,韩世忠也算是两宋之交少有的英雄豪杰了。 自己不差女人,何必趟这个浑水。 慕容姐妹的母系基因,在外貌方面极为显性。段语嫣之前几代人都是“神仙姐姐”的模子刻出来一般,就知道这个基因有多强大了。 哪怕慕容姐妹这一代,加入了慕容氏的血脉,那也只会在外貌上更加略有改良。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赵子称已经看出,当今天下很难有女子比慕容姐妹更加美貌。 对于普通美女,他也就曾经沧海难为水,取次花丛懒回顾了。 不过,梁红玉毕竟是一代巾帼英雄,女中豪杰,赵子称哪怕没有好色之心,也是想拉她一把的。 对于梁家的祖、父两代,赵子称内心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史书上没写梁家祖、父具体是如何作战不利被问罪。但从今日的观察来看,梁家人带兵确实太松懈了。 剿个江贼水匪,反应都那么慢,几乎和港片里的条子一样姗姗来迟。 而且军纪、士气也都不行,遇到赵子称还各种阿谀讨好,唯恐他如实上报、到时候吃罪不起。 很有必要借机敲打一下对方。 …… 赵子称捋顺了思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便趁着军医给慕容妍和其他受伤将士诊疗的时候,跟梁信、梁锋父子攀谈了一番。 首先,他不动声色的套话,确认了这个“小玉”就是梁红玉。 然后他便话锋一转,借机聊到了江南的水军武备问题上。 赵子称推心置腹道:“梁都司,恕我直言,这扬、镇的巡江武备,实在是太松弛了。 能让一群私盐贩子,轻轻松松纠集数百人,在瓜州渡和金山寺这种漕运要津作案,要是传出去,朝廷必然震怒。 而且我看你们今日带来的兵马,空饷缺额的问题,应该很严重吧。一营五百人,实际上能有两百人么?” 梁信、梁锋父子被这样当面揭老底,脸上顿时也有些挂不住。他们原本是打算给赵子称私人一些好处、礼遇,换取他别把事情闹大了。 没想到看赵子称的架势,自己都请客吃饭、帮着延医问药、好话说尽,对方却还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 他们又哪里知道,赵子称是因为知道了他们孙女/女儿的身份,才恨铁不成钢的。 梁信年纪大了,不好说服软的话,就由他儿子梁锋找借口开脱。 只听梁锋委婉地诉苦道:“赵公子有所不知……本朝三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军饷和粮秣也是一降再降,还经常拖欠。 如今全天下的兵马,如果指望朝廷按法度发放的那点粮饷,根本是养不活的,恕我直言,眼下哪儿都在吃空饷,便是汴京的禁军,他们就能足额拉出人手么? 步军五百人成营,能拉出二百人的都算治军严明了。骑兵四百人成营,听说有些禁军营实际上只有数十骑,那都是天下人尽皆知的事儿。 我们这边虽然也有缺额,已经是仗着扬、镇富庶,还能从漕运上略微抽一些养兵。我等当赵公子是自己人,才如此实言相告。” 梁锋为了取信于对方,显得自己很有诚意,便把一些原本不该说的也说了。 扬、镇的厢军,想从漕运上合法拿钱补贴养兵,肯定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说的补贴,估计也就是仗着自己巡江,找机会刁难一下那些不完全合法的客商,找到茬后借机收点好处。 那些趁着卖菜卖鱼的机会夹带私盐、私卖其他逃税货物的商人,被他们发现后,肯定也不会完全按律法给朝廷补税,说不定就是自己要一笔好处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果他们所言属实,这种程度的贪婪,在北宋末年的腐朽状态下,已经不算过分了。 赵子称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但他知道战事已经不远了,敌人可不会陪你演戏。所以赵子称还是得打醒对方。 “我也是穷苦出身,梁指使所言,我岂会不知。但今时不同往日,恕我直言,朱勔在江南如此搜刮,民怨一年比一年炽烈。我虽是大宋宗室,但有些话也不得不说,这样下去,江南迟早要乱。 如今你们就是被架在炉火之上,一旦有个变故,朝廷要调集兵马弹压,你们这般武备松弛,到时候一旦不利,朝廷要严明法令,整肃诸军,就后悔莫及了。 我也知道,朝廷承平日久,武备松弛,武人地位低下,有功不赏,只求稳住局面。但如今外有强敌,内有民怨,不同往日了,再用往日得过且过之心做事,岂能长久?” 梁信、梁锋父子闻言,都是悚然一惊。 这话一般人绝对不敢说的,那不成诅咒朝廷了么。 也就赵子称姓赵,是正儿八经的太祖之后,才能这么说。 当然,也得是宋朝这种“不杀士大夫”,对言论比较宽容的朝代,加上赵家人的身份,叠加在一起才能说。 若是像鞑清那样,哪怕是旗人在茶馆里说一句“大清国药丸”,照样得抓去吃牢饭。 梁锋细细琢磨着赵子称的话,也觉得有点道理,但更多似乎是危言耸听。 他忍不住反问:“赵公子觉得如今江南官府用民过重,我也承认。赵公子真是快人快语,敢直言不讳。 但要说我大宋如今外患也日渐加重、朝廷有决心狠狠整肃武备,严明军法,这话未免危言耸听了吧? 听说北边经过这些年的经营,西贼已成苟延残喘之势,被老种?相公小种相公压得再无还手之力。 辽人也是承平日久,武备废弛,河北那边听说连南下打草谷的都少了。我大宋只要把钱粮用于安抚住彻底活不下去的饥民,多吸纳他们进厢军,也就太平无事了。 练精兵、肃军纪,当然可以提升军队的战力,但需要的钱粮也多得多。朝中的相公们一向觉得,‘与其多养精兵,不如用同样的钱粮,多吸纳几个饥民进厢军’。 说白了,我们厢军的兵源,本就是朝廷屡次招安饥民而来的,本就不是为了打仗。现在却要整肃,实在是千难万难。” www.d884.icu。m.d884.icu 第26章 种子轮就是打算亏的 梁锋的这番见解,实在谈不上高明,但也确实是他自己内心的大实话。 赵子称听了,唯有无奈摇头。 果然,大宋的武将,现在绝大多数都是这种想法。 朝廷扩建厢军,在他们看来就是造了一个“收容失地失业饥民”的大箩筐,什么活不下去想搞事的人都往里装,给口饭吃让他们别造反就行了。 至于战斗力,根本不指望的。只要保证人饿不死,装装样子就行了。 而且他们也都是真心觉得,辽国也好,西夏也好,都没威胁了,认为辽国和西夏也都烂透了。既然军事上大家都烂,而大宋的经济好,那大宋就靠经济胜利好了,有什么可怕的? “鼠目寸光,你们就只看到辽人也腐朽堕落了,西贼也内耗不止、被压制住了,便觉得这个天下高枕无忧了么?”赵子称忍不住当头棒喝道, “恰恰相反,如今才是武人建功立业,为华夏为汉人挺身而出的时候!自古以来,北方胡人的政权但凡稍有‘堕落’、从生番化作熟番,自然会立刻有新的生番取而代之,威胁中原。 东汉时,南匈奴与乌桓衰微,甚至内附,随后便有鲜卑取而代之,危害北疆。后来胡人内附越来越多,汉人内乱,又成五胡乱华。 好不容易鲜卑人成了熟番,汉化改制,自平城迁都洛阳,但柔然立刻取代鲜卑,六镇兵变,北魏肢解。当时的南梁也是如你们今日这般想,结果连一个侯景都打不过,数十年后,北朝重新整合,南朝便彻底覆灭。 从匈奴到鲜卑,从鲜卑到柔然、突厥,再到契丹,北方的胡人是不可能因为被汉化就彻底失去威胁性的,如今契丹人汉化了,我看辽东、渤海的女真、室韦,随时都有可能取而代之。我大宋若不知居安思危,只怕……唉!” 有些话不能说得太超前太露骨,赵子称也只能点到即止,说到这儿,剩下的都藏在那一声长叹中。 梁家父子不怎么读史,被赵子称这么一番以古鉴今、高屋建瓴的话说得有点懵逼,琢磨了一会儿才回过味来。 他们此前还没见过文官里面,有赵子称这般在军事上忧国忧民又警觉敏感的。 “赵公子不愧是博览群书的,能在太学生中脱颖而出,见识果然不凡。”梁锋半是真心,半是和稀泥地说,但随后又话锋一转, “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知道了这些道理,也没有办法。朝廷粮饷就那么多,足额招满兵员根本就养不活。而且就算要改,又能从何改起?” 赵子称暂时也没有很全面的计划,而且他也不便交浅言深,便只能是看在梁红玉的份上,稍微给对方支点笼统的招: “只要有心整顿,哪怕钱粮不足,也是有很多事情可做的。比如先从对内清查空饷、整肃军纪、严禁将士私下勒索往来商旅做起。” 俗话说得好,军队就是吃谁的饭,给谁卖命。 朝廷发的钱被层层克扣,养不活那么多人。军官们不得不靠吃空饷、搞外快。但这也导致财权被下放、割裂,每一层军官都在欺上瞒下。 都指挥使不知道各营实际有多少战力,指挥使不知道各队有多少战力。 都指挥使以为自己只吃了三成空饷,其实他下级也吃了三成,再下级再吃三成。 真遇到强敌的时候,拉出去一看,实际战力只有零点七的三次方、只剩下三成、空饷倒有七成。 而且江南地区未来主要的叛军高层,都是私商出身。 方腊本人是搞漆园、搞经济作物的,不是传统种粮食的农民。 他手下那些大将,很多都是私盐贩子出身。 江东的叛乱武装,历史上也多是私盐贩子起家。之前五代时的钱鏐,后来元末的张士诚,都是私盐贩子。 而梁家掌握的地方军队,平时负责巡查漕运渡江、往来商税,如果跟私商勾结在一起,被渗透成了筛子,一旦开战,官军就成了单向透明的存在。 所以,赵子称的建议或许不适用于大宋全国,但绝对适用于本地。 赵子称好说歹说,还举了几个历史上的例子,终于让梁家父子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即使意识到了,梁家父子还是一筹莫展。如果要整肃军队私下收钱、给私商行方便的问题,那就等于刮骨疗毒,他们自己的开支都撑不住。 赵子称不想再废话,当下决定稍稍拿出点甜头,鼓励对方合作下去,也算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办法还得你们自己想,不过大家结交一场,我看你们也有心整顿,就给你们一个引子,帮你们稍稍缓解钱粮之困,免得你们觉得我书生之见,空口无凭。” 赵子称说着,跟一旁的邓岳低声交代了两句,邓岳就去拿了两套羽绒服,两条羽绒被,放到案头。 梁家父子看了,一时不明白究竟何意,心中很是狐疑:“这些是……” 赵子称:“这是我新想到的一条财路,你们学会了也能增加一点财源,缓解整肃军纪导致的钱粮短缺。” 然而赵子称还没说完,梁家父子就紧张了: “这不妥吧,我等身为武将,深知不能与宗室结交。赵公子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此事还是罢了。” 梁家父子的反应,并不让人意外。 宋朝防武将防得很严,一个赵家人,如果自掏腰包帮人养兵,传出去可是大忌。哪怕不直接出钱,只是出主意,那也是很敏感的。 赵子称知道,对方肯定是担心自己有企图。 “觉得我交浅言深了?”赵子称直言不讳地把话挑明。 梁家父子也不藏掖:“请公子恕罪,我们确实不明白公子为何要无缘无故帮我们,难道有什么事情要我们做么。” 赵子称:“其实也没有什么事要你们做,只是我这人素来居安思危。我在苏州,亲眼目睹朱勔的所作所为,我知道应奉局再这么搜刮下去,江南迟早会生变故,我只想狡兔三窟,多结点善缘。 苏、秀等地的兵马,比之扬镇这边更加不堪。扬、镇水军好歹要护卫漕运要津、过江咽喉,江东腹地,则是全无武备。 我将来是注定要回苏州或秀州做官的,我可不想急切之时,找不到人帮我。” 这个理由勉强有点说服力,加上双方是闭门密谈,而且还不知道赵子称许诺的利益究竟有多大、有什么附带条件。 梁家父子最终决定还是听听完再说。 哪怕交浅言深了,听听总没坏处的,真要是不靠谱,不答应就是了。 赵子称就大致说了一下:“这几件被服,都是鸭绒填充的,极为轻暖。而且我用了秘法,让鸭绒不再骚臭,还极难腐烂,可以耐久数年。 江东鱼米之乡,多养水禽,让士卒收购鸭毛,基本不用花钱。只要处理得当,将来贩售到北方苦寒之地,还怕不能卖高价? 而镇、扬地处长江和运河交汇之地,南北转运便利,你们如果能利用巡防漕运、结识南北富商众多的优势,到时候还愁没人帮你们转运、分销? 不过,这个买卖我自己也要做,而且政绩也是我的。你们不是文官,不用考虑政绩。学会我的办法之后,只许你们在扬、镇和江宁做这个买卖。不许卖去苏、常、湖、秀等地。 这些钱粮,或许不足以养兵,但也算是开源节流了,也是我的一点诚意。希望梁兄好自为之,借着这个由头认真整肃军纪、彻查军中的营私舞弊。将来朝廷用到你们时,才好建功立业。” 梁家父子仔细听了之后,发现这笔买卖规模也不是非常大,而且赵子称教给他们,肯定也不是完全无偿的。估计到时候自己赚了,也要稍微给点孝敬,饮水不忘挖井人。 这只是双方互信合作的一个初步试探。 如果梁家接受了这个条件,等赵子称从汴京回来时,再路过镇江,肯定还会私下核查一下梁家整顿的进度。如果梁家父子只顾着捞钱,没有整顿军纪,那估计也不会再有更多合作了。 “赵公子倒是信任我们,也不怕我们拿了这第一笔好处就不认账。”梁锋仍然有些不敢置信。 “因为我亏得起,这点蝇头小利,对我不算什么,拿来试探潜在的合作者,刚刚好,亏了我就认了。” 赵子称现在的心态,就像是一个种子轮投资人。亏了就亏了嘛,种子轮本来也没多少钱,就是用来试创业者人品的。 梁家父子居然有些感动,虽然这事情很奇怪,但他们确实从没感受过大宋的文官还会如此信任他们这些武人的。 “也罢,虽然不知道公子究竟还有何其他图谋,但公子如此坦荡,我们也不能让公子失望。等公子再从汴京回来的时候,可以顺路看看本州水军的风貌变化。” “那就一言为定了。” 赵子称说完,又简要介绍了一下他想出来的羽绒技术,写了几页笔记留给对方,还留信一封,让他们有不懂的东西,可以去秀州找赵家人具体学习。 有赵子称的亲笔信,他那个分管家族生意的侄儿会教的。 “赵公子就不需要别的什么条件了?”梁锋最后确认道。 赵子称笑了,他知道,自己要是不要点东西,对方会浑身不自在,觉得没有安全感。 “既然如此,我也问你们要些东西好了——刚才派来给慕容贤弟疗伤的那位军医,我看着技艺就很精湛。我此去汴京,沿途险恶,麾下护卫又已有伤亡,就把他借走吧。” 刚才他们聊正事儿的时候,赵子称顺便问过对方派来那几个军医的情况,偶然得知为首那个名医是江宁府人士,名叫安道全——那不就是水浒传里那个神医么? 南京的医官,被借调到镇江的江防水军听用,也很合理。 梁家父子要想正式调动,肯定还要费一番手脚,但这就跟赵子称没关系了。 自己借走此人,正好让对方安心。否则这合作看得都跟假的一样。 梁家父子果然立刻答应了,而且还松了一口气。有来有往,合作才长远嘛。 双方又饮宴拉了一番交情,叙谈了一些整军的心得,和江湖的险恶。赵子称在扬州歇了一日,让己方伤员稍得将养,然后就再次启程北上了。 “那位赵公子刚看到小玉的时候,眼神似乎有异,我原本还以为,他是打小玉的主意。没想到最后只是要走了安神医。” 赵子称走后,梁家父子也不由如此私下讨论,梁锋始终觉得自己看不透对方的真实意图。 他父亲倒是比他更豁达:“想这些还有什么用,人家是应奉局的,不好得罪,先按他说的试试看好了。 人家是宗室,又是文官,真要图谋小玉倒好办了。本朝重文抑武,以小玉的出身,想嫁给体面文官为妻都是千难万难。” www.d884.icu。m.d884.icu 第27章 无心插柳自成荫 赵子称并没有在梁家人身上浪费太多精力,就继续北上了。 扬、镇这边的布局,充其量只能算是先埋一颗伏子,任由时间自行发展,生根发芽,将来总有用处,但眼下绝对不能急。 梁家人也并没有因为赵子称的示好,就立刻“纳头便拜”,对赵子称的建议言听计从,他们也得再观望观望疗效。 赵子称走后的最初十天半个月,梁家人甚至都没有尝试整顿军纪、严查手下士卒和过江私商勾结、私下收受好处,而是一切都继续照旧,只是分出人手去收购鸭毛、煮毛去骚、试制羽绒衣被。 其实这才是老油条们的正常反应,梁家人也得先看看赵子称教的生财办法到底能不能为自家开辟新的财源、以支持整顿军队。 如果都没看到回头钱,就一头扎进去,到时候各级军官离心离德,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纺织业相关的生意,肯定是让女眷操持比较方便,所以梁家的女眷都被调动起来,参与管事,还亲手参与了第一批的试产。 包括梁锋的妻子,也就是梁红玉的母亲,还有梁红玉本人,都参与到了其中。 这些女眷学着类似于传统煮茧缫丝的工艺,只是略微调整了配方和时间、水温,反复尝试,没过几次就弄出了干净无异味的鸭毛。 再晾晒加工之后,看起来也确实比原先的鸭毛经久耐用了许多。 “娘,你看这批鸭毛真的一点腥臊味都没有,而且煮洗过之后还更白了,摸起来比丝绵还轻抛柔软。 缝在绸面里好轻好暖和,北方的达官贵人肯定都会喜欢的吧。” 赵子称走后的第五天,梁红玉就亲手缝好了第一条缎面的鸭绒被,然后拿到母亲秦氏面前献宝。 因为时间仓促,这第一批做实验用的鸭绒,她们甚至都等不及阳光的自然晒干,而是直接用火烤烘干的,羽毛的质地略有损伤,但依然比丝绵更加轻暖。 唯一无法解决的,还是钻绒漏绒的问题,不过这也没办法,羽绒制品的细小绒毛容易从布面的纤维缝隙里钻出来,这个问题一直到十九世纪都没解决。赵子称要在宋朝搞出羽绒服羽绒被,肯定不能要求太高。 再说这个时代的其他保暖纺织品质量也差,用户没有对比,也就不会斤斤计较。 梁红玉和秦氏验看了一番成品,少不更事地梁红玉便借机问道:“听说那位赵公子教我家这个营生的法子,是为了劝父亲和祖父整顿军纪,彻查军中将校和往来私商的勾结。 如今既然这个东西真的好用,父亲为何还没开始整顿军纪?我平素早就看不过那些勒索往来私商、懈怠江防的军官了,真是丢了祖父和父亲的脸。” 秦氏毕竟老于世故,便耐心教导女儿:“你祖父和父亲,自然有他们的难处,你还小,不知道世道艰难,这里面盘根错节,牵扯了多少人的衣食饭碗,不是一朝一夕的。” 梁红玉想了一会儿,还是嘟着嘴不服:“那也至少得讲信义,既然无缘无故受了别人好处,就该按别人说的先做起来,再说我当日听了那赵公子所言,也都是忧国忧民,又没有为他私人谋半点好处。” 秦氏叹了口气:“我虽没亲见,但也知道宗室和武臣过于深交,在本朝乃是大忌。那位赵公子如果真的这般无私,只以天下安稳为念,自己别无所图……那也不是好事。” 秦氏很想把话说完,但又觉得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才硬生生憋住,没把最后半句过于阴暗的揣测告诉女儿。 女儿还小,让她知道那么多世道险恶作甚。 “一个姓赵的,如果什么都不图,只以天下苍生为念,怕不是有不能说的大志吧……但愿是我想差了,但愿不要连累梁家。”秦氏内心如是暗忖。 其实,梁信梁锋父子,内心也有过这种担忧。 作为宗室,人品上不能太完美,最怕无私到胸怀大志。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太史公那段“沛公在山东,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 那他到底想要什么? 但既然赵子称教他们的法子已经应验了,也确实能造出好东西,梁家父子也不能完全违约,只能是慢慢循序渐进,开始整顿自家军纪。 他们先是把自家造出来的第一批羽绒被服,交给了几家跟他们之前就有交情、确保可靠的南北往来水商,让他们贩卖去北方。北方寒冷,这些东西自然能更容易被接受,也更能卖出好价钱。 梁家常年在长江和运河的交汇要冲巡视江防,认识的走运河的富商自然是不少的。所以他们的销路渠道反而比赵子称更加畅通,打开局面也更快。 个别有眼光的商人,立刻看出了这种新货的潜力,并且为了讨好官府,他们都肯提前全款多压点货。所以梁家几乎是刚刚把东西造出来,就能立刻回款,本钱资金周转非常快。 跟他们合作的富商把货进走之后,或许要在商人们自己手上压好几个月才能卖完,但梁家的钱已经收回去了。 所以四月底的时候,梁家就能有额外的余钱支持他们整顿内部,虽然这第一笔钱数量并不大,也就数百贯规模,毕竟是开了个好头,让人有后续的念想。 梁家父子便恩威并施,当月就宣布了几条严令,即日起严查军队再私下里收受往来客商的好处、私放逃税客商过关。 巡江时如果再有发现私自勾结私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甚至是内外勾结通风报信的,都要惩处。 而且宣布整顿的理由,也不是没来由无的放矢那种,而是早就想好了借口: 月初的时候,朝廷押运花石纲的船队,在镇江和瓜州渡之间出了事,被“海沙帮”、“巨鲸帮”联合长江上的本地私商水贼一起拦截,差点儿出事。 要不是应奉局派来护航的兵马本身战力够强,那几十万贯财货和给皇帝的贡品,如果在这镇江地界上失落了,那梁家这一都人马,上上下下的巡江军官,多多少少都会被牵连。 出了那么大的案子,梁家父子当然要整顿、反省,他们对内便这般宣传反思:之所以会出这样的案子,就是因为将士们平时和私商、私盐贩子勾结太多,各种消息走漏得太厉害,所以现在才要严查!如果再不严查,下次再出了类似的问题,不好向朝廷交代。 有了这样一个借口,扬、镇水军内部对整肃军纪的怨言和反弹也就没那么激烈了。 大家都知道是事出有因,要怪只能怪之前没做好,惹下祸事,有可能得罪了应奉局。 现在要亡羊补牢,当然要先紧一紧,哪怕只是临时装装样子应付突击检查的。 这时候谁要是再往枪口上撞,就别怪都指挥使杀鸡儆猴、严明军法了。 一些眼光远一些的军官,便都告诫手下人,这阵子务必先过几个月紧日子,等风头过去才可以照旧。 但也有些粗夯之人,完全没读过书,也不懂任何历史教训。连枪打出头鸟、杀鸡儆猴的粗浅道理都不懂,这种节骨眼上依然我行我素,那就等于硬要往枪口上撞了。 到了月底的时候,梁家父子一番彻查,还真就抓出几个愣头青反面典型。 那就没办法了,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其中一个最明显、最劣迹昭彰的指挥使,在这种风口浪尖上,依然顶风作案勾结私商,通风报信,泄露军情换取钱财。 此人出卖的军情,主要就是扬、镇水军的巡防时间和路线图。告诉跟他勾结的商人,官军的巡逻何时何地有漏洞,可以偷渡过江,以逃避核查与缴税。 这事儿被查出来之后,都指挥使梁信依律上报,移送复核,最后行军法将这个出卖军情的军官处斩。人头直接挂在军营里示众号令。 其他也有一两个指挥使、三五个都头、更多的队率,也都是反应慢,不知收敛的,多多少少犯了些事儿。但至少没那个通风报信泄露军机的那么严重,最多只是临时帮人逃个税收点好处。或是在吃空饷方面不知收敛、继续增加空饷员额。 这些人也都依军法处置,该夺职的就夺职,不能夺职的也暂时保留待遇、但褫夺其实权,让原本的副职暂行其职权。 而该打军棍、脊杖的,也都不能少,一共有十几个军官被打了军棍。该追缴乃至罚钱的,也都要罚。 若是往常,查得这么严,肯定会激起怨言和反弹。 但眼下却是刚刚惹祸后、本就该整改的风口上,所以大部分事不关己的军官都选择了沉默。只当那些出头鸟同僚是自己没长眼,怪不得长官拿他们立威。 “朝廷的花石纲刚刚差点儿出事,这时候肯定查得严,现在犯事儿不是自己找死么。”很多军官都是这么想的。 而且梁家也是实打实赏罚并用,对于做得好的,本月确实停止了和私商勾结、暂时有所收敛的,他们也都额外发钱赏赐。 那几百贯钱,他们自己基本上没留,都发了下去,分到每个守法军官手上虽然没多少,但也是一种鼓励。 大家看了未来有奔头,也就愿意继续配合下去。 赵子称埋在镇江和扬州的这颗伏子,就这么自行生长发展,让这支水军的状态,稍稍有了些起色。 www.d884.icu。m.d884.icu 第28章 打完一拳开,没有百拳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梁家人在扬镇自行开辟财源、整顿军纪的同时。赵子称一行自四月中旬离开扬州继续北上,一路无碍,短短四五日内便到了淮阴,随后在此由邗沟转入淮河。 从扬州到淮阴这段路,全程在运河中行驶,水流平缓,也无风浪,安全得很。 虽然偶尔也有个把小贼觉得船队押运有大笔财物,见钱眼开,但也都是临时起意,而非蓄谋已久,完全不成气候。 有杨志这样的高手护送,又是在没有风浪的地方步战,来多少小贼都不够他杀的。杀得三五个之后,便再无人来送死了。 趁着这几日时间,李俊、安道全等因为各种原因中途入伙的伴当,也都见识了杨志的真本事,以及赵子称的运筹帷幄,内心也更为敬服。尤其是李俊,深悔此前被人利用,再不敢起半点异心。 不过,外患虽无,内部却也稍有一些小插曲。 从扬州北上这几天里,慕容妍就始终窝在船舱里,闷闷不乐。 赵子称一开始以为她是受伤才心情不悦,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就亲自为她调药、换药。毕竟慕容妍当初也是为了保护他,化解张横的临死一击,才受的这点皮外伤,赵子称也是知道好歹的。 两日之后,有安道全的良方好药,那点小伤已经疮口收敛,慕容妍还是每日没有好脸色,只想蒙头大睡,赵子称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贤妹已经伤愈,为何还是如此不快?若是实在心情烦闷,可在淮阴略歇息两三日,我陪你进城走走便是。”即将抵达淮阴时,赵子称趁着一次换药的时候,如此开导慕容妍。 “不敢误了兄长的正事,不用理会我。”慕容妍冷冰冰地礼貌拒绝。 赵子称再不擅长应付女人,也听出来她是在置气了。此前一口一个赵大哥,现在正儿八经改口喊兄长,肯定是心里别扭。 赵子称好言好语道:“贤妹究竟在置气些什么?若是我做得不对,直接说就是了,我辈江湖儿女,还要那般忸怩么。可是气恼自己的女儿身被人诊脉时看出来了? 若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我前日就私下里交代过安神医了,他知道轻重,会守口如瓶的。这几日换药,也都是我亲自帮你换,还不是担心你女儿身的秘密被旁人看破。” 赵子称这几天给慕容妍换药,始终非常守礼,没有丝毫轻薄。慕容妍的伤口在手臂上,位置也不存在任何敏感。 安道全给慕容妍诊过几次脉,以他的医术,当然可以切出慕容妍是女子。所以从第二次诊脉开始,安道全也很有眼色地不再盯着对方看,还会用赵子称给他的丝绢垫手再按。 赵子称觉得应该不是这方面的疏漏。 慕容妍见他如此上心,心中也是稍稍感动,这才不再当闷葫芦了:“谁在乎那些小事了?那日在镇江,你无缘无故对梁家推心置腹,还点拨人家生财之道,不知道宗室结交武臣是大忌么?” 赵子称没想到慕容妍是因为如此奇怪的理由生气,便把自己的担忧重新说了一遍。 这些明面上的理由,慕容妍那天其实都听过了,此刻再听一次,她只觉愈发烦闷,只能直接把话彻底挑明: “休要骗我!那日你初始对梁家毫不上心,后来看到梁家那妹子后,才一反常态,那么热心帮梁家支招!” 赵子称这才恍然。 这是吃醋了? 不过仔细回想了一下,慕容妍的观察还真是细致。 自己一开始确实没想过拉梁家一把,就是在得知那个小姑娘是梁红玉之后,才临时改变的主意。 女人在这方面总是比男人敏感。梁家父子都没察觉到赵子称态度的这个前后变化,作为旁观者的慕容妍却看在眼里,还耿耿于怀了。 赵子称知道这事儿直接解释是解释不清的,于是就反守为攻:“贤妹这是吃醋了?” 慕容妍立刻就脸红了,扭过去不再看他,只是恨恨道:“我……我吃什么醋!我是为你着想!怕你惹祸上身!” 赵子称毫不理会这种掩饰,继续自说自话道:“也是,贤妹身负家族重任,不得不以男儿身示人,有什么可吃醋的呢。就算愚兄对你心存爱慕,短时间内也没法上门提亲、明媒正娶。 不过,你也太小看你自己了。区区一个梁姑娘,都能让你感觉到威胁,真是太不自信了。” 女人吃醋的时候,解释是没用的,只会越捣越乱,这时候夸她就对了。 慕容妍当然知道自己有多出众,她只是一时想不通为什么赵大哥会因为那个姓梁的小姑娘、而对梁家那么上心,加上她原先没怎么抛头露面、接触男子过,所以才一时不自信了。 此刻被赵子称这么理所当然地一夸,她心中的不快顿时散去大半。 赵子称观其神色,就知道她已经被哄好了。 古代的少女,没见过世面,相比于后世女子,真是好哄太多了。 赵子称刚才那番话的段位,拿到后世,怕是连初中女生都哄不住。 慕容妍心慌意乱,一时口不择言道:“胡说什么!我虽扮作男儿身,你若真有心娶我,岂会没有办法! 我与姐姐形貌相似,母亲当初也对我许诺过,若是我先遇了如意郎君,机会难得。那就让姐姐扮作我、以男子身份撑持家业,我扮作姐姐,以她的身份嫁人便是了。” 赵子称没想到自己简单一句平A,竟直接哄得慕容妍当场交大了,顿时就惊呆了。 他也忍不住好笑道:“这种馊主意都想得出来?你顶替了令姐的身份嫁人,令姐将来就一辈子扮作男子不嫁人了?” 慕容妍羞气得跺脚:“总有办法的,大不了等过个几年,就说我死了,我家还有一个姐妹就是了。” 慕容妍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深聊,羞气得推着赵子称出舱,一整天都没再搭理他,次日才稍稍恢复正常。 不过从那日以后,慕容妍总是有些不自在,一路上再也不能如一开始那般心无芥蒂,总是有些神不守舍地。 赵子称知道这时候需要让她自己静静,慢慢想明白,也就没去打扰。 古代女子,脸皮终究是太薄了。 …… 赵子称不能跟妹子谈笑,只能把这一路上的精力都花在跟男人们切磋武艺、打熬气力上。 船队转入淮河后,赵子称每日就跟杨志继续请教枪法、刀法。尤其是拿那日江上水战时,自己跟张横搏命相斗那一战的经验教训,向杨志请教,总结心得。 除此之外,赵子称也会跟李俊谈论一些水上搏战的技法、心得诀窍,说些风土见闻,多了解一些北方的情况。 最后,就是花心思笼络刚借调来的安道全,顺便也让安道全帮他看看,有没有什么既安全又能加快习武进度、提升身体恢复能力的技巧。 来到这个时代后,习武了一个多月,有一点切身体会,让赵子称颇为痛苦,那就是这个时代并没有系统的锻炼后恢复理疗——后世哪怕是去健身房,只要是稍微高档专业一点的场所,你练得狠了之后,都会有教练教你科学拉伸,有些甚至还有专门的理疗师和针灸师。 但是在宋朝,虽然也有一些教人习武之后放松身体的“收功”法门,但终究缺乏科学的体系。 赵子称练着练着,就开始怀念前世健身房里那些成科学体系的放松和理疗。 之前他没法解决这个问题,遇到安道全之后,经过数日的观察,他发现军医出身的安道全,最擅长的就是处理跌打损伤、内伤,还有其他刀枪箭矢的创伤。 既然如此,赵子称也就动了心思,每每和安道全切磋科学医理。赵子称虽然不专业,但他说出来的一些概念,着实让安道全如拨云见日,惊为天人。 “赵公子的这个设想,实在是奇妙得很。居然能想到在人尚未受伤之时,就主动以针灸之法、缓解人习武操练带来的暗伤?再以推宫过穴之法,缓解外家横练功夫带来的筋肉伤损?却不知这种学说,出自何处?” 安道全原本对于被借调,也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他就是个给人拿钱办事的,镇江府的官军要把他出借出去,只要新东家待遇不差,他也就干了,谈不上私人交情和义气。 跟赵子称这般深聊了一番后,才觉得跟这位赵公子深为投契。这个时代的文人,研究医术的极少,能和医者有共同语言的就更少了。赵子称作为即将授官的文人,却既懂武艺,又能将武艺和医术结合,实在是令人生出知己之感。 安道全便表示他会用心琢磨,尽快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法子,让习武之人恢复得更快。 而赵子称也趁热打铁,抛砖引玉,把他后世从健身房看来的一些常见锻炼后恢复小技巧,乃至一些营养学的常识,跟安道全分享。 比如先发明个筋膜刀,锻炼之后让安道全学学手法,帮他刮开筋膜上淤积的“乳酸”。 练完武后,又该如何搭配饮食,吃多少碳水,多少蛋奶鱼虾牛肉,谷物蔬菜又该怎么配比,生熟又该如何配比。 尤其是生熟饮食的配比,古人是完全不懂的,因为古人不可能知道“维生素”的存在,而很多水溶性维生素在加热的情况下就破坏了,古人不知道适当搭配生食,如果再吃水果不足,维生素是普遍缺乏的。 安道全听了两三天,就如痴如醉,如同得闻大道,彻底死心塌地就想跟着赵子称混了。哪怕此间事了,他也不想再回江宁供职了。 每每琢磨出新手艺后,安道全就先用杨志和李俊做实验,把手艺练纯熟了,确保“习武后理疗恢复效果”确实好,而且没有副作用,这才给赵子称用。 淮河上航行的这些日子,就在一群武夫的互相切磋学习中,过得飞快。 转眼船队就到了蔡州附近,也就是后世的河南驻马店、古代的汝南,船队会在这里,从淮河转入汴河。 进了汴河之后,因为又是人工运河,水流平缓河道狭窄,自然不会再有水贼了,此后一路到汴京,应该都能安全。 赵子称担心戒备了数日,至此也算彻底放下心来。看来自己在镇江那一战,着实是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把觊觎自己的那群贼人连根拔起了。 既立了威,又没让消息太快走漏,江北这边,一路上都没有蓄谋已久的贼人能威胁自己,偶尔遇到的也都是临时起意的小贼,很容易就对付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29章 淮西遇贼,有惊无险 “公子/大官人真是好箭法!初学乍练不过个把月,便能十有七八上靶,真是文武全才!” 随着赵子称站在甲板上、张弓搭箭再次中的,随行众人都是真心钦服,交口赞叹。 这支花石纲船队,已经快行驶到蔡州了。 (注:水浒传里称“汝宁郡”,但这个地名是元朝的,元朝叫“汝宁府”,施耐庵习惯了用元朝的地名。宋朝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叫蔡州,后来改过“淮康军”。但宋朝那堆某某军的地名太小众了,读者容易懵,用的时间也不长,我书里所有宋徽宗时称“军”的地名,都统一采用原先的“州”) 最后这一段淮河上的航程,水流速度相对较急,船速也越来越慢,不过却也越来越平稳。 众人都知道进入汴河之后,不太可能再遇到水贼,心态也就愈发放松,这几日都在甲板上演武玩乐。 赵子称练腻了剑法和其他基本功,就改为玩玩弓箭,图个新鲜。 面对众人的赞叹,他也毫不骄傲:“自己多少斤两,我还是清楚的。船上射箭,不过十余步,中了也是应该的。听说他们考武举,要五十步三矢全部上靶,才算过关,我这点三脚猫功夫算什么。” 赵子称挑起这个话题,李俊出身草莽,不好发言,安道全却是在军中混过的,当即告诉他: “公子所言,乃是国朝初年的旧例了,如今武备愈发废弛,早就降到五十步内,三矢中二、外加拉得开八十斤弓就行。个别年份实在选不出人才,哪怕三矢中一的,只要力气大些、能拉开一百斤弓也给过。 听说前唐的时候,武举重武艺,本朝一开始说‘当副之策略’,结果现在倒是策略成了主考,听说卷子也都是胡乱生搬硬套些兵书罢了。” 赵子称对宋朝武举的认识,还停留在历史书层面,此前并未亲自接触过。听安道全说了这些见闻,他才知道如今的武举糜烂成什么样子。 他自己是考过了太学上舍试的,已经可以做更体面的文官。如果没考的话,以他如今的三脚猫功夫,去考一考武科估计也能过。 他不想再聊这么丧气的话题,当下放下弓,叹了口气:“到了汝宁、转入汴河之后,找个码头歇息一夜吧。这些日子在淮河上逆水行舟,日夜赶路程,水手们都够累了。 进入汴河后应该就安全了,今明两晚,允许他们每人喝三碗,但是要分成两批,每晚只能有一半的人喝。只是给他们解解乏的,不能喝多了。” 赵子称手头有点小钱,主要是之前帮了慕容家后,慕容家给他的。 一路上请将士们吃喝,都是赵子称自掏腰包,应奉局本身的额定待遇可没那么好。 由于经常能有酒肉,那些军汉和水手也都服气赵子称,哪怕干活苦点累点也认了。 船队很快按照赵子称的交代,又紧赶慢赶了半日,终于从淮河重新进入了运河。 水手们都颇为疲累,便就近找码头泊靠。 因为运河繁忙、往来船只众多,但这附近的县城却不大,没有营建水门,泊靠的大船无法进城,只能是在城外的码头镇子上过夜。不过附近的镇子也都是有军事防御的,有简单的木质和夯土寨墙,还有不少哨楼望楼,平素也都有一营本地厢军驻防。 一营理论上满员五百人,不过按北宋末年的糜烂吃空饷,普遍也就实额二百人。淮西比较穷困,靠近山区,实际情况比平均情况更差,估摸着一个营也就百来号人。 船队靠稳后,赵子称就出钱,派人上岸买了酒肉,回船上分享。 众人心态都颇为放松,但赵子称还是要求按常例继续分人守夜、轮流睡觉。 水手和士兵们虽然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但也不敢违抗,尤其还有杨志在那儿行军法、唱白脸,大家只能是严格执行。 杨志此人,治军还是很严格的,但也非常不近人情。看水浒传里的表现,他押运梁中书的生辰纲时,一路上让挑担的军汉吃了多少苦,稍有不听号令就严酷打骂。 有一说一,杨志那种粗暴的做法,确实是不得人心,也有点败人品的。 不过如今他彻底服了赵子称,赵子称才是事实上的一把手,杨志只能听赵子称号令行事,一张一弛配合,情况就好很多了。 赵子称可以花钱安抚人心唱红脸,杨志负责严厉唱白脸。大伙儿都感念赵公子的恩德义气,偶尔被杨制使苛责一下,也不至于对整个团队心生逆反,最多就只是对杨志个人有怨气。 今晚虽有一半值夜士卒没喝到酒,但至少能人人都吃到肉。 而且没酒喝的那部分人手还吃到了双倍分量的肉,每人足足一斤猪肉,外加一条鱼,大家心里也彻底满足了。 前半夜无话,一直熬到后半夜,赵子称睡得正熟,突然就听到外面有人马嘶喊,以及风火呼啸之声。 赵子称一警醒,连忙睁眼,就看到跟他冷战了几日的慕容妍,已经凝神戒备地守在自己床前了。 赵子称心中也不由微微一暖,这妹子虽然爱吃点小醋,也容易脸嫩不好意思见人,但遇到事儿了她还是真的会上。 可惜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赵子称一骨碌起身,麻利披上衣服,出舱去看,就看到远处镇子围墙方向,已经有火光闪动,黑夜中不知有多少人马。 “哪里来的贼寇?总不能是叛军吧?”赵子称也有些紧张,连忙吩咐各船做好启航的准备,先把碇石都收了。 他之前一直担心有水贼,所以在淮河上那些日子始终提心吊胆。如今转入了运河,才松了口气,觉得只要不在大河上,没有小贼能是杨志的对手。 这才允许士卒们吃喝解乏,避免神经一直紧绷扛不住,谁知居然就出了事。 好在码头镇子是有防卫力量的,不会立刻被攻破,这都给赵子称争取了准备时间。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花石纲船队全部重新做好了启航的准备,并且也撑船离开了泊位,只等一有变故,便顺水放下船去,重新进入淮河躲避。 赵子称已经看清,这些贼人是从陆上来的,要躲避陆地上的敌人,当然要下河,而且是回到淮河这样的大河中,敌人没有大船也就追不上来了。 船队做启航准备的同时,杨志已经派人去打探消息了。这边刚准备完,杨志也得了消息回报: “公子,我问了本地驻守的军官,说是近日刚刚在本州闹起一股匪患,为首的叫王庆,不过此前只是占山为王,畏罪落草,打劫些过往游商,没想到如今都敢来劫镇劫寨了。” 赵子称听了,这才心中一动,也颇有几分意外。 按水浒的描述,赵佶晚期天下有四大贼寇,分别是宋江、方腊、王庆、田虎。但赵子称前世读过史书,他知道只有宋江、方腊是绝对确凿存在的。 而所谓王庆、田虎,其实只是在《宋史.徽宗本纪》里,记载宣和二年大事的段落里,随便提到过一句“冬十月,方腊反……河北、淮西盗起。” 换言之,就在宋江、方腊叛军出现的差不多同一年,在淮西和河北确实有出现贼情,但就提了这么一句。连“王庆、田虎”这两个名字史书里都没出现过。 最终怎么平定的,花了多久平定的,史书也没说,可见这两股“盗”的规模和影响,肯定是远小于宋江和方腊的。 赵子称穿越之初,也打听过天下形势,当时并未听说有王庆、田虎的存在,他也就没当回事。没想到如今到了淮西,才知道当地确实已经有这么一股刚刚落草、还不成气候的山贼了。 如果遇到的是百十人的山贼打劫,赵子称当然是不虚的,他有杨志等人力战,如今又添了李俊也勉强算好手,一定可以直接反杀。 但此时此刻,看那所谓“本地山贼王庆”的声势,也不知有多少人,估计有大几百人,甚至上千,黑暗中看不分明,赵子称也就不敢托大。 贼人的兵力,至少是己方的数倍。这种情况下,指望个人勇武来逆天改命,实在有些冒险。 而这座码头镇子上原本的厢军守军,也确实太不堪了,本就吃空饷吃到只有一百人出头,偏偏还战备废弛,有夯土木栅的寨墙,都没法守住,不一会儿就有阵地被贼人突破,冲进镇子烧杀抢掠。 估计王庆也不知赵子称的底细,只是他手下撒出来的探子、打探到有一支貌似运着大笔财货的船队经过了淮河口,就来碰碰运气,想赚一票大的。 也亏得现在的王庆还远不是“完全体”,否则就棘手了。 赵子称当机立断:“立刻带着船队突围回淮河,此处河道狭窄,被敌人从两岸堵住就麻烦了。杨制使,你断后阻击。李俊,你带两艘小船开路。” 眼下这个形势,掉头顺流而下就能重回淮河,而断后的尾巴是最后撤出运河的,所以开路需要水战强的,断后需要陆战硬手。 让李俊开路,杨志断后,刚好人尽其才。 杨志虽然水性不好,这两个月跟着赵子称也稍稍练出来一点点,而且运河里水流平静,船不会颠簸,在运河里的船上作战,基本上也等于陆战了,杨志的武艺至少能发挥出八成。 众人得令后,立刻开始分工。李俊当先驾着一条小船,又带着两条小船,呈品字形往下游冲去。 那伙山贼已经把这座码头镇子团团围住,河面上其实也稍微有几艘贼人的船只拦路,但都只是普通的民船、渔船,谈不上战斗力。 李俊立在船头,只穿了掩心皮甲,轻装上阵。双方刚一接近,他就连掷出数根三四尺长的梭镖,对面船头原本跃跃欲试的几名悍贼,立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纷纷中镖惨叫落水。 李俊也不满足于远程一手盾牌一手梭镖互丢,眼见双方错船而过,他直接扔出手头最后一根梭镖,又扎伤一人,然后就抄起腰刀,另一手依然持着圆盾,一跃跳到对面船上,一口泼风快刀上下乱砍,黑暗中杀做一团。 阻挡他们的贼人,并不知道赵子称这队船队的实力底细,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很快就撕开了一个口子,顺流突围而出。 黑夜中,贼人各部通信联络也不顺畅,大部分贼众并不知道最大的肥羊已经突围了,还在镇子上乱战乱杀,跟守镇的朝廷厢军缠斗。 赵子称就这么反其道而行之,不过半刻钟,就稳稳地把船重新开回淮河上。四面开阔之后,便不怕贼人围攻了。 等赵子称那艘装着最值钱财货的船驶入淮河后,岸上的贼众才陆续反应过来,连忙分人手追击。 杨志奋力断后,大呼酣战,捞到了不少建功立业的机会。 王庆的贼众人多船少,只能是陆陆续续追上来,或是仗着运河狭窄,直接下水游到船上。 杨志站在甲板上,前面立了几块大盾,避免被敌军远程箭矢覆盖,留出左右两侧,和接舷的敌人肉搏。 敌人始终只能打成添油战术,几个几个上来送,杨志便毫无压力。每每右手枪出如龙、抽冷子捅落几个贼头下水,左手家传宝刀又如雪花盖顶,纷纷杂杂乱砍乱杀余贼。 “狗贼休要猖狂!雁门杨志在此!” 带着亲兵连杀了几条小船的追击之敌后,杨志大喝数声,在黑夜中颇有震慑力,其余群贼一时竟有些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双方就这般血战了半个多时辰,包括之前群贼围攻镇子、以及后续赵子称杨志等人的且战且走撤退。群贼因为没料到赵子称突然水路转移了,不能集中优势兵力一拥而上,始终没能拿下这支船队。 贼人看似有大几百人,甚至上千人,但能同时投入战场的,却始终只有那么一点,剩下的都只能在岸上看戏,或是尽量放箭支援。 但赵子称的船队都有严密的船舱遮蔽,舱板也都是坚实厚重的硬木板。 只要别站到甲板上,贼人的劣质弓箭根本没有威胁。 半个多时辰拖下来,天色也微微有点亮了。周边的官军哪怕反应再迟钝,这时候也该接到急报,知道这座码头小镇被贼人洗劫了。 果不其然,北边的府城方向,一队规模不大但轻快迅捷的骑兵,很快出现在地平线上。 因为人数不多,加上黎明昏暗视野不好,群贼一开始还没注意,等那伙骑兵杀到近前,群贼才终于慌了神,连忙各自为战。 但贼军都是刀盾短兵,最多是临时接长了杆子的朴刀,以及少量的劣质长枪,还没有严密列阵。 面对骑兵的攻击,王庆残余的那大几百人山贼很快就彻底乱了,被惨烈掩杀一阵,余众趁着天色还没完全亮,四散奔逃化整为零。 淮河上游地处大别山区余脉,离开县城稍远一些,地形就很复杂了,所以历来都能藏住不少山贼。哪怕打败了,只要往丘陵地带一钻,官军也很难彻底剿灭。 “援军终于来了,这伙贼人还真是敢找死,距离府城那么近还敢来打劫运河边的码头镇子。”赵子称眼看援军击退了山贼,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他这一路行来,看到的朝廷官军都是废物得不行,没想到到了蔡州,还能看到个有胆的。 带着一点点骑兵就抢先赶着来增援了,都不等后队的步兵主力大队。 赵子称想了想,决定准备一些谢礼,结交一下留个人情。 而等他准备好礼物,派人上岸联络时,天色也已经亮了。 赵子称这才看清,对面的旗号是“蔡州兵马都监呼延”。 —— PS:我每周五要带儿子去康复机构看自闭症……所以都是四五千字一更大章,不拆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30章 抵达汴京 看到“蔡州兵马都监呼延”这面旗号时,赵子称立刻就反应过来,对面的是呼延灼。 《水浒传》里,呼延灼的官职是“统制”,不光呼延灼,还有诸如秦明等很多武官,在被裹挟从贼之前,都是统制。 但统制这个官职其实是南宋时才设的,后来元朝也有。也是因为战乱年代,为了统一调度诸州兵马协同作战,不得不增设,施耐庵是元朝人,就按后来的经验写了。 北宋的时候并无统制这一职务,倒是有很多级别不同的兵马都监。 如果兵马都监前面加上“行营”二字,那么其职权倒是跟后来的统制官相近似了。 行营兵马都监可以节制多个州的禁军,统一军令协同作战,也不会被地方上的文官管辖节制,只有朝廷中枢,包括枢密院和兵部,才能对他们发号施令。 如果不带“行营”二字,那就是普通的管某一个州、府禁军的兵马都监,算是“副州级”。理论上跟地方上的知府知州应该是文武两条线,互不统属的。 实际上因为宋朝的重文抑武,知州往往可以给州兵马都监下任务,只是不太会干涉具体的军事指挥。 《水浒传》里,秦明在青州的地位就相对低下,知府慕容彦达想怎么发号施令使唤他都行。 一般来说,州都监管本州的禁军,州团练管本州的厢军。以此类推,后来武松血溅鸳鸯楼时一口气杀了张都监和张团练,等于是把孟州的禁军厢军主官都同时端了,确实算是泼天大案。 如今的呼延灼,旗号、职务里并不带“行营”二字,那他就是只执掌蔡州一地的禁军防务。 这个地位,比之前赵子称遇到过的梁家等军方人物都要更高一些。 之前赵子称最多只跟州府厢军团练体系的正副主官打过交道,却还没跟州级禁军主官交往过。 以他现在的身份,指望收服呼延灼肯定是不可能的,引为合作者也比较难。 只能是先以礼相待,结个善缘了。 …… 确定了与呼延灼交涉的基调后,赵子称临时又勒了勒裤腰带,把犒军的礼物加重了几分,然后才跟呼延灼相见。 这次的情况,和在镇江时完全不同。在镇江时,梁家的职责就是巡查江防,在长江和运河的渡口发生水贼劫案,本来就是梁家的工作没做到位。 相比之下,呼延灼的职责所在,只是确保蔡州不出事儿,小股贼寇劫掠乡野,他能击退就算是尽到职责了。何况这次的战斗,最后确实是靠呼延灼出了大力,给贼人致命一击,不像之前梁家,如港片里条子那般姗姗来迟。 所以,呼延灼完全不欠赵子称和杨志任何东西。 赵子称也就非常礼貌,一见面就让身边那几个慕容家丁捧上礼物,还商业互吹了一番。 “此番多亏呼延将军来得及时,些许山贼才没能酿成大害。我等有差遣在身,这位杨制使要押运花石纲进京。手头一时没有准备,些许薄礼,给弟兄们酬功抚恤,休嫌轻微。” 一个慕容家丁便把一个装着二十根银铤、一小袋珍珠的托盘递到呼延灼面前。 一边送礼答谢,赵子称也一边借机观察对方形貌神态。 呼延灼三十来岁年纪,须髯戟张,毛发浓密。 腮帮子和唇上的短髯跟张飞似的,一根根如同钢针。但下巴上的胡子又膨大累赘,密密麻麻蜷曲一大坨。虽然形容有些丑陋,但确实看着威武。 呼延这个姓,本就有一定的南匈奴和鲜卑血统,也难怪有近似于白人和亚洲地区老毛子的大胡子了。 呼延灼接了银子,见赵子称一个文人却如此礼貌,也对他略有几分好感,便问起他身份。 赵子称也都如实说了,言辞很谦虚,并不夸大,也完全不提“我此番去了汴京,很快能被授官”。 呼延灼乍一听,没听出赵子称身份的厉害之处,只当他是个在太学进学略有小成的宗室,是靠血统的。呼延灼也就只是公事公办地尊敬他一下。 不过,一旁的杨志却没赵子称那么谦虚。赵子称不屑于卖弄的那些厉害之处,杨志一股脑儿都帮他说了。 “呼延将军,赵公子虽是文人,更兼好武知兵讲义气。这一路上,他亲手杀的贼人,没有十几个也有七八个了。还临危不乱,指挥若定。昨夜要不是他见机得快,让我们果断撤回淮河水面上,避免被贼人围攻,我们怕是都撑不到你的援军抵达了。” 呼延灼这才眼神一闪,不再把赵子称视为普通读书人公子哥。 “没想到赵公子还是文武全才,真是难得。” 赵子称和煦地摆摆手,并不以为意:“诶,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呼延将军昨夜一战,怕是就击杀了数百贼人吧。我们这支船队,加起来也有两三百号人手,不比呼延将军带来的兵少了,一个月杀的都没将军一夜多。” 呼延灼难得受到文人尊敬,也稍稍有些得意:“那不过是我占了骑兵之利,而且我赶到时,那伙贼人已经血战多时,士气衰弱,加上他们不知我虚实,才被冲垮了。赵公子和杨制使才是打硬仗的。” 赵子称原本就对呼延灼的骑兵有些好奇,便借机把话题转移过去:“可能让我观摩一下将军的骑兵么?承蒙搭救,正好向将士们致谢。” 呼延灼连忙道:“尽管自便。” 赵子称便让人捧来几坛船中存着的酒水,一些大碗,他亲自跟呼延灼带的那群军官、骑兵交谈了一会儿,给每个队率以上的骑兵军官都亲手斟了三碗酒,说些赞许的话。 军官们看他气质,虽然不曾穿着官服,但也知道他是个体面读书人,定有功名在身。后来得知他还是赵家宗室,内心愈发与有荣焉,接过赵子称递来的酒时,一个个胸膛挺得老鼓,肺活量都吸满了。 “诸位都是好样的,我大宋的骑兵,若都能这样用命操演,遇敌则先,何愁西贼辽狗!” 不过敬酒的过程中,赵子称也稍稍发现了一些令他失望的地方,呼延灼的骑兵虽然相对精锐,但也并不是什么逆天的存在,而且并不存在小说中的“连环马”,只是一些装备还算不错的重甲骑兵。 施耐庵写连环马,应该是受到了后来金国的铁浮屠影响,如今金人的铁浮屠还没流传开来,中原政权是不会选择连环重骑兵的,那东西昂贵,效率和灵活性也有问题,以汉人骑兵的骑术和技战术水平,强行搞连环马未必是好事。 另外,仅仅几句攀谈之间,赵子称也又发现了一个令他叹息的事实,那就是哪怕呼延灼这样的武将,也一样在吃空饷,而且吃得还更严重。 他本以为今日增援而来的这一两百骑,最多是一个营的编制,一个指挥使就能指挥得了。问过之后,才知道这里已经是两个营了,加起来才一百五六十骑,也就是平摊下来一个营才八十骑。 大宋的额定编制,骑兵四百人一营,八十骑就等于是八成的空饷,实际员额只剩两成。 相比之下,镇江那边梁家人算是带兵的庸才,人品也谈不上不贪,最多也就吃到七成空饷、留三成实额。 赵子称不想直接驳了呼延灼的面子,所以稍微给他留脸,找了个机会拉到一边才私下旁敲侧击问: “呼延将军,恕我直言,蔡州这地方,自前唐以来,便民风彪悍。如今这王庆,虽是刚刚冒头,但在这种地方,很容易蔓延。你执掌本地禁军,还是要注意充实兵源才好……” 赵子称说得很委婉,正常人都看得出他没有恶意,纯是为了就事论事。 呼延灼自然也听得出来,所以并没有生气,反而无奈道:“贤弟是个实诚的,说的也都切中我军中弊端,我岂能不知。 既然贤弟这么敞亮,我也不瞒你,我何尝不想尽量充实兵源。但我练兵,素来追求精锐,你看这些骑兵的战马、兵甲,哪个不是精良之选? 士卒粮米、马匹的豆料,我也都按足了发。指望如此精炼,只能是减少人数了。” 赵子称听了呼延灼的解说,再仔细看去,发现呼延灼的骑兵虽然少是少,精锐也确实精锐。 武器盔甲保养得很光鲜,士兵也都高壮,一看就是平时能经常吃饱的。战马也比别处看到的膘肥体壮一些,这才能扛得动重甲骑兵。 估计他这边养两成额定人数的兵源,花费的钱粮可能比梁家那边养三成额定兵源花的还多。 “看来这个呼延灼,练骑兵的本事还是有的,心也不算贪,主要是受制于钱粮和物资,才不能扩军。这样的人若能保护下来,将来也能引为臂助,只要解决了钱粮问题,他就能发挥出战斗力。” 赵子称心中暗忖,觉得呼延灼倒是挺适合自己的能力结构。 作为穿越者,赵子称相对容易解决的问题,就是钱的问题。以后他还可以弄出更多生财之道。 其实北宋哪怕到了后期,也是不缺钱的。 靖康之耻的时候,汴京城被金国攻破,最后多少金银钱粮、武器装备,都被金国搜刮走了,让人一想到就忍不住扼腕叹息。 宋朝之富,财政收入之高,也是冠绝历朝历代的,只是冗官冗兵冗费各种乱七八糟的花销太多,损耗太大,经费利用率低下。 就拿眼下来说,皇帝要是不修艮岳,不造园林和道观,还有一大堆花里胡哨的政绩面子,省下来的钱都够练多少精兵了。 在修园子浪费的问题上,赵佶老贼的可耻程度,那是一点都不亚于修颐和园的慈禧的。 这次进京之后,赵子称或许也该找机会,看看能不能在皇帝穷奢极欲修园子的问题上,做点手脚。哪怕阻止不了,但如果能发挥现代人的优势,搞点偷偷降低成本的勾当也好。具体怎么做,只能是到时候再走一步看一步了。 …… 赵子称暂时拿不出什么办法结好呼延灼,也就只能仅限于口头上的支持和结交。 请呼延灼喝了一顿犒军酒,给完谢礼之后,赵子称只是出于善意,又提醒道: “呼延将军虽有精练骑兵的名将之才,但对于王庆,也不可掉以轻心。我看这厮将来很有可能坐大,今早没能留住他实在是可惜。却不知王庆败散之后,会逃往何处?” 赵子称知道,历史书上没提呼延灼的下场,《水浒传》里则是说他在征讨方腊后,回到淮西,最终依然在淮西作战阵亡。 不管呼延灼最后是在淮西与谁作战不利,王庆作为淮西巨贼,在其萌发的早期,轻视于他肯定是没好处的。 呼延灼果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就事论事解说:“那伙贼人当中,为首之人听说是从汴京来的,但其下诸贼,多是淮西本地人,对这一带地理极为了解,故而才难以立刻剿灭。 今早他们溃散之后,应该是化整为零,藏入民间,到时候会另外设法,或用小船私渡,或寻上游水浅处泅渡,回到淮南,进入英霍山区深处藏匿。要想追进山里彻底灭贼,确实是不易,但只要有我在蔡州城,他们敢来淮北运河沿线作案,来一次死一次!” 英霍山区就是后世的大别山,主要位于这一段淮河的南岸,地形复杂,山贼逃进大别山区,以宋朝的交通和通讯条件是很难灭干净的。 呼延灼这番分析,也算是因地制宜了。这一带的淮河以北部分,丘陵山区相对少一点,适合骑兵作战,他有精锐骑兵在手,哪怕人数少,也是不虚的。 怕就怕贼人在淮南积蓄力量,然后找准机会,偷偷渡到北岸来作案一票大的,等官军反应过来后再化整为零逃进淮南的山里,那就难以解决了。 赵子称摸着下巴想了想,以呼延灼现在的战力,确实在淮北相对平旷的地方是有优势的,自己这阵子或许可以想想,有没有什么帮助呼延灼补足山地战劣势的办法,如果可以帮他建功立业,那就能落下一个大大的人情了。 不过这事儿急不得,暂时也确实没有头绪,只能去汴京之后有时间再慢慢想办法了。 “既然将军已经对贼情有如此清晰的认识,我一介书生就不纸上谈兵了。希望将军谨慎一点,别冒进追到淮南、太过孤军深入就好。 今日能结交将军,也是人生一桩快事。赵某还有差事在身,不能久留,就此别过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待我在汴京事了,若有机缘,再来与将军切磋。” “赵公子尽管请便。读书人中,能有公子这般豁达尚武的,我也是平生仅见。 至于轻敌冒进,公子多虑了,就算我想轻敌冒进,蔡州的防区在淮北,我去淮南追击,那就算越界了,枢密院都不会容我。” 宋朝对武将的权限防得有多严,又不是不知道,这种情况不可能出现。只要在淮河以北,打得稳一点就好了。 随后,呼延灼就带着骑兵,重新开拔回蔡州城,顺便也护送了赵子称的船队一程。 打扫战场所获的战利品,也都被呼延灼带走。 一路上,呼延灼出于好奇,还找机会跟杨志切磋了一下武艺,结果是两人步战百余合,实在不分胜负。 但若是马上骑战冲阵,高速对冲搏杀,杨志竟略逊半筹。而若是两人并马而行,在马背上纯以枪法切磋,杨志一套杨家枪法使开,又能略胜半筹。最终两人武艺,只能说是各擅胜场。 赵子称全程观摩了二人演武,也借机向他们各自请教了一些骑兵实战的战阵心得,颇有收获。 分别之际,呼延灼还宽慰他,说过了蔡州之后,后续汴河全程都安全得很。因为已经离汴京越来越近了,河水也都非常平缓,还都是富庶的平原地带。 赵子称谢过他的提醒,又航行了十余日,果然稳稳地抵达了汴京城。 花石纲总算是安全运到,赵子称也终于可以撇开跟朱勔的关系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31章 天赐良机,趁虚而入 五月二十日,晨。 汴京城南四十里的朱仙镇码头,一队漕船在此歇息过夜后,一大清早就重新拔碇启航,往北而去。 “终于要到汴京城了,这一路走了一个多月,总算安全抵达。” 赵子称站在船头,轻摇折扇,看着两岸风物,内心颇为激荡。 “其实昨晚连夜行船,如今说不定都到了。” “多住了一晚,起码下午才能赶到了,但愿别错过关城门。” 说这些话的,则是跟随赵子称的邓岳和李俊,这二人虽出身迥异,但都擅长水性、操船,他们从专业角度判断,都觉得昨晚船队不该多住这一晚。 赵子称也没有多解释,旁人又怎么可能理解,他这是在虚空凭吊后世岳王爷在这朱仙镇大破金军的事迹呢。 穿越到北宋末年之后,要说赵子称在这个时代最想见到,也最敬仰的,那肯定是岳飞了,这个问题毫无悬念。 可惜他之前一直在江南厮混,也不可能接触到任何跟岳飞相关的东西。 算算年份,现在的岳飞好像也是周岁十六,虚岁十七的样子。可能月份比赵子称稍小一点吧,但他们两人正好同龄。 岳飞是北方人,历史上好像宣和四年才首次从军,在河北真定府被募为“敢战士”,距今还有三年。而且岳飞是在童贯平方腊后、被赵佶调去北伐辽国并且兵败后,才被征募从军的。要是童贯没有败给辽国,说不定岳飞的履历轨迹还会被往后延。 或许该找个机会提前结交延揽一下了。不过一切都得等汴京这边的事情了断之后再说。 赵子称没有多说他为什么非要在朱仙镇住一夜凭吊,船队安然上路后,稳稳北上,航行了一个上午,走出去大约二三十里水路,距离汴京城也越来越近了。 邓岳和李俊都各自算了一下航速和路程,觉得下午未时肯定能到,而城门要至少申时末刻才会关,因此时间非常充裕。 然而,船队又开了没多久,水情便稍稍发生了一些变故。 汴河上的水势越来越大,很多船都被水流冲得倒退回去,汴河上还有船只相撞,发生损坏甚至沉没的。 赵子称这样的无神论者,都被这突然的灾害闹得有些疑神疑鬼了,一度以为是不是杨志的吸灾体质发作了。 明明一路上那么小心,海沙帮的水贼和王庆的山贼都灭了挡回去了,最后临门一脚居然要坏在发大水上么? 花石纲船上装了那么重的假山,再来一次重心不稳翻覆,可不是闹着玩的。 出于谨慎,赵子称不敢再抢时间连忙吩咐就地找个河湾水浅之处靠岸下碇,宁可在城外多过一夜,明日一早再进开封城。 众人对于他的这个决定也没有任何质疑,都到汴京临门一脚了,可不能这时候出事儿。而且大家都斗志昂扬,知道胜利在望,精神也都亢奋,一夜不睡觉也没事。当晚就轮流值夜,严防死守,并没有给任何盗贼机会。 倒是次日清晨,洪峰似乎褪去了,大水也得到了缓解。 汴河虽然还有些泛滥,水位比平时高了很多,两岸还漫溢出去了,但至少不影响行船,运河内的水流速度并不算快。 一大清早,上游方向有从汴京出京的船,也都陆陆续续顺流而下。 南来北往的船队交错而过时,船工们也都会闲聊打听对方来路的情况。赵子称便从船工们的对答中,了解了汴京发生的情况。 “前几日开始普降暴雨,前天黄河有一处小决口了,官府倒是派敢死之士奋勇堵住了漏,但已经泄出来的洪水,一直往南蔓延,汴京城外水深逾丈!城内也水深好几尺!难怪一时洪峰那么高!咱这儿还在汴京南边好几十里,都淹那么深。” 跟赵子称一起的众人,听说汴京前几天刚刚突发洪水,也是忧心忡忡。 “这大宋,真是年年有灾异,还让不让百姓活了。”慕容妍比较情绪用事,见不得苦情,当下叹息不已。 赵子称听了,也不作评价,只是在内心默默评估这场预料之外的大水,可能带来的额外影响。 赵子称虽然熟读史书,但也不可能逐字逐句都读得很细。 诸如什么“宣和元年五月,大水犯都城,西北有赤气亘天。有物如龙形,见京师民家。丁未,诏德士并许入道学,依道士法”之类的细节,他肯定是不知道的。 不过很快,就有更多上游而来的漕船,带来了相关第一手信息,让赵子称对这场大水有了更多的了解。 “昨日大水淹城后,陛下就让国师林灵素登城厌胜,祈求上苍止雨。国师折腾了一夜,也没见效,听说那些道士还推脱说是帝王家有人心不诚,导致厌胜无效,陛下已经责令太子登城祝祷了,不知道最后会闹腾到什么样子,唉。” 赵子称和随行众人,都从上游来客那儿得到了这些消息,一个个也都喟叹不已。 林灵素这人,众人倒是都知道,赵子称前世读宋史也听说过,好像是如今最被皇帝赵佶信任的道士,封为国师,有一大堆尊号。地位最尊荣的时候,在汴京城里坐车出行,甚至敢跟太子争道。 赵佶修的艮岳,最初名为万寿山,据说就是林灵素劝赵佶修的。还有让黄裳编校刻印“万寿道藏”这事儿,貌似也是林灵素撺掇赵佶下旨的。 但是别看此人得宠时煊赫一时,被视为神仙,最后好像也是因为某些灾异的时候,皇帝让他向天祈祷,但是他屡屡不灵验,后来就失宠了。 莫非就是眼前这场大水,导致了林灵素的失宠倒台? 赵子称还没琢磨过来,一旁的慕容妍出于好奇,率先问他:“赵大哥,你觉得这场京城的大水,皇帝让那贼道厌胜却无效,会有什么影响么?以后皇帝是不是就没那么信奉道人了?” 赵子称想了想:“现在还不好说,等我们进城了再观望一下。不过如果能让陛下对道门的信赖和投入,哪怕稍稍松动一两分,对天下百姓也是好事。我们如今这般劳民伤财征花石纲,还不就是为了修艮岳? 艮岳就是那林贼道撺掇陛下修的,作为陛下修道的清修之所。如果林贼道那伙人稍稍失宠一些,能让陛下投入到修艮岳上的钱粮少一些,或者哪怕只是要求标准降低一些,那就是天下的大幸了。 到时候,如果能让陛下对朱勔的信任和重用也降低一些,让应奉局在江南搜刮的权柄也降低一些,江南百姓日子也能好过一些。我辈若有机缘,也该当机立断,略尽绵力,能从旁推动就从旁推动。” 赵子称一番梳理,既是在给慕容妍扫盲,也是帮助他自己把事情想得更清楚一些。 有时候,要加深自己对一件事情的理解,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一回老师,阐述给别人听。 当你能把知识点讲清楚讲透之后,自己的理解高度也会更上一层楼。 赵子称心中,已经隐约有一个朦胧的计划,这次花石纲交差后,该如何找机会挖朱勔的墙角,逐步瓦解其权柄根基。 赵子称一边琢磨着,船队也终于抵达了汴京城外。 洪水已经稍稍退去,汴京的水门也开着,漕船通过简单的检查后,就能直接进入城内。 而赵子称一行进城时,就亲眼目睹了两场乱象。 “太子殿下祈拜成功了!太子殿下刚焚香祈祷了没多久,大水果然退了!” “那妖道厌胜了好几日都没用!淹死了那么多百姓!现在还有脸争功!” 就在赵子称一行进城时,城墙上一处远远看去似乎设着祭坛的地方,就爆发了一场乱斗。 城墙上设祭坛,这种事情本就罕见,赵子称老远就注意到了,打算一会儿打听打听。结果都没等他打听,就亲眼目睹了更大的猛料和大瓜。 赵子称连忙让人去打探,不一会儿就有结果了。 “听说是国师要上报他厌胜褪洪水的功劳,结果被一群前几日派去搏命堵黄河决口的苦役河工围着痛打了!皇城司已经派人来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32章 六贼已经见到第二个了 进汴京城的时候,赵子称亲眼目睹了城墙上有道士设祭坛厌胜、祈求上苍停止下雨,结果被大群被朝廷派去治水归来的民夫苦役围住痛殴。 其中的是非曲直,赵子称一时也看不明白,只能是等真相飞一会儿,尘埃落定后再去了解。 不过好在这场热闹并没有让人等太久,皇城司的人很快就赶来了,并且做了简单处置,还把情况上报。 赵子称看了一会儿热闹后,与他同来的那位朱勔派出的都管,便委婉催他赶紧先去交了差事:“既然已到了汴京,还不赶紧把花石纲交割了,为何还要拖延?” 这名龙套都管名叫陆渐,之前一个多月路上都没什么存在感。 他是应奉局的工头出身,原本也不算朱勔的绝对心腹,只是在朱勔手下干过多年的工头。或许是之前段明监守自盗事件的影响,让朱勔对身边那些八面玲珑的属下生出了戒心,就想找个相对老实一点的来临时监管一下随运的财物,这才选了陆渐。 因为是包工头出身,此人不是很擅长言辞,一路上也难以约束赵子称,基本上都是赵子称一言堂。而只要赵子称没有对押运的财物起邪念,陆渐也懒得管他。 只是如今进了汴京城,他急于交差,见赵子称还磨磨蹭蹭的,才有些不耐。 但赵子称自有他的道理,他力排其议道:“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今日进城早,先收拾一下,再去将作监交差也来得及。而且我们押运花石纲,虽说是事出有因才延误了时日,朱相公奏章里也写明了原因。 但迟了就是迟了,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到时候被人刁难,也是很有可能的。先看看陛下对林道士的处置结果,再去交差,对我们也有好处。 陛下修艮岳,就是被道家蛊惑,如果我们趁着道家刚好被整顿的节骨眼去交差。纵然迟了些时日,或许也没人敢顶风刁难我们了。而我们沿途立功,却可以成为政绩。 大家先找地方落脚,洗漱吃过午饭,等到消息,午后再去将作监交差。” 都管陆渐说不过赵子称,觉得也有道理,一行人就先找地方落脚等消息。毕竟陆渐也不希望交差的时候被管事的刁难。 而这事儿的结果,还真就没让赵子称等多久。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赵子称那边刚忙完一些杂务,皇帝对林灵素的处理结果,就张贴了出来,以安汴京民愤。 皇帝的诏书大意,无非是说“皇帝此前也不知道这林灵素民愤如此之大,他还敢欺上瞒下,不顾自己德行有亏,厌胜无果,甚至还巧言令色,试图将京畿军民齐心协力、奋力治水的苦劳说成是他的贡献,实在是贪天之功为己有。” 所以,即日起罢黜其原授道官职务,降为太虚大夫,责令其回温州故里、闭门反省。望汴京军民,同心协力,共度时艰。 赵子称和一众伙伴听说了这个消息后,都颇为感慨。 赵子称知道,赵佶崇道不是一年两年了,林灵素的倒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之前好多年,林灵素一党作恶多端,恶贯满盈,罄竹难书。 最近几天这场汴京大水、道家厌胜祈祷无果还巧言令色,不过是一根导火索罢了,其中还有许多细节曲折,是赵子称等人暂时看不清的。 说到底皇帝只是需要在这个特殊时刻,拿出一个平民愤的棋子出来。 毕竟有那么多苦役民夫,刚刚被朝廷强征,拼着性命去堵黄河决口。 以宋朝的生产力,黄河决堤时顶上去堵口的差事,危险性是非常高的,整个过程中,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这些人现在都是有功之人,刚刚救了汴京城,他们群情激奋跟道士起了冲突,皇帝肯定要拿下道士安抚全城百姓。 好在赵子称也不用完全看清真相,对他来说,道家暂时被皇帝压制,这就是一个契机,他可以把这个事件当成一个对自己有利的黑盒来利用。 而无需管黑盒运作的内部原理。 这也算是天命在帮他了,花石纲运迟了,刚好就赶上皇帝贬斥道家、很有可能放松修艮岳的优先级。 …… 摸清底细之后,赵子称、杨志和陆渐很快兵分两路, 陆渐去张罗着帮朱勔送礼打点, 而赵子称和杨志,就直奔将作监衙门的所在。 为皇帝修筑艮岳,乃至更早先修筑明堂等大工程,都是将作监负责的。花石纲运到京城之后,自然也要将作监来验收。 杨志曾是殿帅府的军官,对汴京的情况挺了解。 赵子称也在汴京太学读过两年半书,既然继承了肉身原主的全部记忆,找起地方来也是熟门熟路。 两人很快来到北城偏东的将作监衙门,找人签收交割。 将作监衙门的人听说是补发的花石纲送来了,原本似乎打算作势刁难,还责骂了几句“为何迟误了足足一个月才运到!同纲的其他九条船一个月前就到了!” 但赵子称不卑不亢地解释了,对方也没进一步发作,只是先签了接收文书,吩咐他们: “让船走护城河绕去东北门,到艮岳工地上交割,那么大的假山,拉到衙门我们还得给你再拉过去不成!” 赵子称也不和这些难缠小鬼计较,又跟杨志押着运假山奇树的船只,走护城河转入景龙江,最后在景龙门内卸货。 景龙门内,便是艮岳的施工地了。 赵子称一行抵达的时候,艮岳工地上一派繁忙,不光有大量的工匠、力役在干活,还有大群的禁军兵士和皇城司的人巡逻维持秩序。 “看这阵仗,似乎是有重臣来视察进度?”杨志远远看见工地上有一大群人走动,戒备严密,便这般猜测。 赵子称也觉得有理:“有可能,或许就是林灵素的案子,对艮岳有影响,所以有朝中重臣亲自过来看看工程进度。一旦陛下问起,他们也好有个应对。” 到了工地上后,原本按例至少要一名将作监丞出面、验收花石纲运来的假山等物。 但将作监的高层似乎都去陪同视察了,最后只有一名叫贾谠的主簿来验收。 为了今日的验收,朱勔派来的都管陆渐,提前给了赵子称几百两金子,这也是朱勔吩咐的,允许他为了今日之事打点—— 因为杨志第一次沉船的时候,这座假山被碰撞磕坏了几个角,朱勔后来是重新用加速水蚀的办法做旧过的。朱勔也怕将作监有懂技术的高人,能看出其中破绽,所以特批了一小笔经费用来堵嘴。 眼前这个名叫贾谠的将作监主簿,果然也是个搞工程出身的,非常懂行,拿眼睛一扫,仔细凝视了几个点,便眉头一皱,压低声音喝到: “大胆!这是给陛下的贡品,怎么还有磕碰损坏!” 杨志不擅长跟文官打交道,被这么一喝,顿时有些心虚气短。 赵子称倒是知道,对方如此无非是想索贿罢了,若是真要闹大,肯定会大声喝破,不至于这样压低声音了。 赵子称只能从袖子里塞过去几个金饼,然后陪着小心周旋: “贾主簿真是认真负责,不过这座假山,确实是天生长得如此。再说了,朱相公在梁相公、刘大匠那里,也都有招呼,他们都是知道情况的,贾主簿何必让大家为难呢。” 他提到的梁相公,自然是如今有“隐相”之称的大宦官梁师成了。 赵佶一朝,如今有四大顶级权臣, 外朝文政为首的自然是太师蔡京,其次是御史中丞、少宰王黼。 内朝的宦官,则以掌兵权的童贯为首,其次是负责营建内务的梁师成。 皇帝自前年(1117)开始修艮岳,整个工程的资源调度统筹、进度监督,都是以梁师成抓总,下面具体交将作监各级官员去办。 四大权臣当中,蔡京和童贯原本关系还不错,但近年来为了争夺话语权,也多有摩擦。世人皆称蔡京“公相”,称童贯“媪相”。而梁师成和王黼倒是向来关系不错,二人经常互通消息,互为朋党。 这些都是公开的信息,谁都知道。 赵子称搬出梁师成和将作大匠刘赓,也是暗示贾谠见好就收。 贾谠几大块金饼入手,果然没再坚持,只是又看了赵子称一眼,便签收了:“这次便信了你们,以后也要小心。” 他心里也清楚,这几座假山做旧得不错,除了自己这种非常专业的技术人才,别人是看不出破绽的。等到修进院子里之后,再在做旧处堆土点缀些花木,哪里还看得出来? 贾谠这人,平时也没机会捞大的,因为他只是个主簿,一般日子轮不到他来验收。如果不是今日有重臣视察,刘赓刘大匠要去陪客,这种场合都是刘赓亲自来验收。 对贾谠而言,权力就那么几次,不捞一下可就过期作废了。 赵子称见对方见好就收了,也知道这人容易说话,便借机问道:“今日不知是何人视察?还请上差明示。” 贾谠撇了撇嘴,故作高深地以袖掩面,低声道:“算你们运气好,本官肯为你们遮掩,今日要是喊破了此事,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说出来也不怕吓到你们,刚才过去的,正是梁相公和他的亲随们!一会儿他们肯定也会过来看这边的情况,你们都小心些应对!不然就快走!” 赵子称心中一动,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六贼之一的梁师成。 www.d884.icu。m.d884.icu 第33章 挂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上 第33章挂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上 赵子称也没想到,居然来艮岳这边交割花石纲,都能遇到“隐相”梁师成亲自视察。 按照出发之前、朱勔制定的计划,根本不需要赵子称出面去跟梁师成接洽。 朱勔只安排了那个随行管钱的都管陆渐,送一份大礼到梁师成府上打点,这也是惯例了。 在朱勔需要打点的朝中重臣里,蔡京排第一,梁师成排第二。朱勔一共准备了四十万贯,这两人就各有十万贯左右,加起来占到总财物的快一半了。 毕竟朱勔在江南捞得那么狠,富可敌国,如果不给朝中权相多分一点,谁会默许他一直祸国殃民下去? 至于童贯、王黼、杨戬、李彦等人,都要少得多,因为那些人不是现管。 所以按照原计划,梁师成是应该先收到朱勔的大笔金银珠宝,然后再来过问花石纲的事情,事情也就会好说很多。 但现在偏偏赵子称刚进城就遇到了皇帝惩戒林灵素、道家声势一下子被打压,梁师成也担心艮岳的进度被皇帝嫌弃,急吼吼赶来视察。 所以他还没来得及回府收到朱勔的钱,就撞上了花石纲验收一事,自然也不会有好心情。 先收钱还是先办事,这很重要。 …… 赵子称刚刚听了将作监主簿贾谠的介绍,原本还打算先回避一下的。 谁知那边的梁师成一行,因为心情不好,远远看到这边似乎在交割花石纲,很快就踱过来,截住了赵子称和杨志等人,顺便盘问。 既避无可避,赵子称也爽爽快快上前拱手作个时揖,略微低一点头:“学生参见梁相公。” 一边行礼,赵子称也趁机飞快地观察了一下对方。梁师成皮肤白皙光滑,看起来居然比实际年龄还年轻不少,或许是身为宦官保养得法吧。赵佶身边那帮奸佞,还真是一个长得丑的都没有。 而一旁的杨志,只能是直接下跪行礼了。 梁师成见赵子称没有下拜,连作揖都不是大角度鞠躬的天揖,只是略微欠身,内心便先有几分不喜。不过梁师成看他衣着还算华贵、干净挺括,气度也不错,本着好文矫饰之心,也就没跟他计较。 梁师成此人,假装好文是出了名的。他母亲原是苏轼的小妾,后来被苏轼送人了,才生下他。梁师成一辈子便在那儿攀附放风声,说他母亲在被苏轼送走之前,就已有身孕,所以他其实是苏轼的私生子。 “你是何出身?既是读书人,怎会押运花石纲?” 赵子称答道:“学生是宗室出身,曾为太学上舍生,两优候缺,回乡时不幸卷入贼人图谋花石纲案,为自证清白,机缘巧合被朱应奉差遣。” 简明扼要几句话,要素很多,但却提纲挈领把问题都说清楚了。 反而是梁师成那边,脑子一下子有点转不过来,还被激起了好奇心,琢磨了好久,又反复向赵子称确认了几个细节问题,这才完全理解。 梁师成也不由得一下子被这个少年人的离奇经历给吸引了。 “你居然是秦王、英国公一脉之后?身为宗室,能靠自己本事在太学舍试考到两优,不简单,居然还文武双全,洞见细微,不容易,是个人才。 既有才学,今日又适逢其会,目睹了这艮岳盛景,可即兴赋诗词一首。” 梁师成以苏轼私生子自居,那是时时刻刻把爱好诗词的毛病写在脸上的。此刻见赵子称有才名又经历离奇,自然不肯放过。 赵子称不由短暂地面露难色,但好在他刚才听说梁师成来视察,内心就已经有所预料,提前打腹稿准备过了。 此时此刻,他也不容多想,就随便找了一首后人写景、咏怀北宋劳民伤财教训的诗词,略微改掉一些抨击过狠的字眼,吟了出来。 “万岁山来穷九州,汴堤犹有万人愁。天下何处非王土,补天何必问瀛洲?” 赵子称仓促吟就的这首诗,其实质量并不太好,而且抨击的意味太明显。但他也是没办法,一来这是严格的命题作文,必须跟艮岳搭上边,后人绝大多数写景咏志的诗都用不了。 赵子称能记得的这首,是后人抨击宋徽宗大兴土木、导致北宋亡国的,原诗还要狠,后两句说的是“中原自古多亡国,亡宋谁知是石头?” 赵子称硬生生掐掉了那两句,改成委婉地说“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要看天下盛景,又何必非要强行劳民伤财搬到家门口呢”。 他敢当着梁师成的面这样吟诵,一来也是觉得自己的针砭时弊已经委婉了许多,其次自己终究是私下里说皇帝好大喜功劳民伤财,并不针对梁师成。 三来么也是赵子称不想落下阿附梁师成或朱勔的恶名,加上他知道梁师成是个标榜自己嗜好文学的人,私下里跟他这样说,对方应该也不至于立刻发飙。 而且赵子称是宗室身份,哪怕是旁支远亲,也多多少少有一层保护,不怕对方立刻发飙。而且如今又是皇帝刚刚严惩了国师林灵素的节骨眼,朝中众人都在观望“陛下到底会不会因此降低对崇道的投入”。 在风向未定之前,没人愿意贸然处理这种“谏言皇帝减少崇道投入”的言论的。 何况梁师成还要维护自己苏轼私生子的人设,但凡换了在蔡京或是王黼面前,赵子称就绝对不敢冒这个险了。 众人听完赵子称随口吟的诗后,氛围果然顿时降到了冰点,除了梁师成以外,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 “此诗谈不上多好,但也不差,关键是应声而作,曹子建七步成诗也没那么快,这赵子称确实是有捷才的,能在太学名列前茅也算名至实归。不过敢这样针砭时弊、直抒胸臆,实在是太年轻了。” 将作大匠刘赓,以及将作监主簿贾谠等少数几个在场文官,内心都是这般想的,但都不敢开口点评。 梁师成脸色阴沉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忍住没发作,只是冷冷点评: “真是大胆,竟敢对圣天子崇道修园指手画脚,如今四海升平,陛下想要饱览天下胜景怎么了?修个园子,总比天子巡幸四方俭省得多。 不过本朝从来优容士大夫,不因言罪人。尔辈年轻气盛,再磨砺磨砺就懂得陛下的苦心了。” 梁师成此言一出,旁边的文官也都摸清了他的心情,知道梁相公这是要维持自己好文惜才的人设,不愿直接以“因言罪人”的理由来苛责。 于是立刻有小吏给梁师成递刀子、找借口:“禀相公,这批花石纲的假山,还延误了一个多月。” 此言一出,连刚刚收了赵子称金子的主簿贾谠都吓了一跳。若是事情非要闹大,彻查下去自己这个刚刚收了钱的说不定也落不着好。 将作监里这群负责搞工程讨好皇帝的官吏,真是一个省油的灯都没有,一个个都想着一有机会就越级汇报、搬掉上司自己上位,钻营用心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贾谠心中暗忖,若是能安然渡过这一劫,一定要把这个多嘴的小吏处理掉。 而梁师成日理万机,本来确实没注意到这批花石纲延误了,被人提醒后,他才发现这一点,顿时心中愈发不快。 朱勔的人办差延误了,朱勔不给自己多送点金银打点,他派来的人还敢多话! “这么说来,你就是因为对朝廷不满,才延误的?”梁师成的语气已经转为森然。 赵子称则依然不卑不亢道:“学生并非押运的主官,只是为了自证清白被迫卷入其中。我等也已尽力尽快运到,一路艰险延误,实在是因为随行押运的财物过多,屡屡遇贼。 学生与同行押运的禁军将士们,在扬、镇击杀聚众水贼数百,在蔡州,又击杀淮西反贼王庆部下数百,这才将花石纲安全送抵京师。便是学生本人,也累计手刃十数贼。” www.d884.icu。m.d884.icu 第34章 挂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下 第34章挂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下 “如此文弱书生,居然能手刃十余贼?” 饶是梁师成久居上位,见多识广,听了赵子称的这番自述,都不由微微一惊。 他再看向赵子称时,眼神中也多了几分郑重之色。这才注意到,这书生虽气质斯文,但确实身材高大,姿态挺拔,自有一股勃勃英气。 说他会武,能手刃贼寇,倒也未必是吹嘘。 不过梁师成终究是正在追究他和杨志延误花石纲的责任,哪怕稍稍起了惜才和好奇之心,也不会立刻就放过这个话题。 于是梁师成略一琢磨,就顺水推舟道:“若是因贼情导致延误,那确实不是你们的罪责。不过空口无凭,你既曾手刃十余贼,那就当众演示一下武艺,若果然不虚,延误之事便不提了。” 梁师成说着,也不等赵子称答应,就随便一挥手,招来旁边一个在工地上巡逻看护的基层禁军军官,让两人都拿一根短木棍作为刀剑的替代,点到即止。 宋朝崇文抑武,让读书人当众演武,多少带着点以武娱人之嫌,读书人很有可能拒绝这种表演。 不过梁师成这番话,却是带着求证的意味,说好了只是为了证明赵子称所言不虚,花石纲延误的事情就能一笔勾销。 这是公事公办的追责,赵子称应战的话,也就不算是以武娱人。 赵子称也就大大方方答应了,接过一根短木棍,朝对方礼貌地拱拱手,说些承让的话。 而赵子称一边拱手,一边也在观察对方。那人只是个普通的基层禁军军官,看服色暂时看不出是都头还是队率,长得倒是高大肥壮,但脚步虚浮。 对方神态中带着几分不屑,又带着几分别扭。应该是既不屑于跟文人交手,又怕在梁相公这样的大官面前失了分寸、浪费了难得的表现机会。 见对方如此,赵子称心念一转,对于取胜又多了几分把握。 他习武也有两个多月了,这些日子一直勤练不辍,在刀剑一道,他练的是慕容家所教授的基础家传剑法,据说是脱胎于达摩剑法——嗯,后世他玩《金庸群侠传》时,好像慕容家用的就直接是达摩剑法。 这套剑法的入门部分不算很难,招式也比较干净利落,大开大阖很直接,有点接近后世影视游戏作品里众所熟知的扶桑剑道棋盘斩。 既然对手想要追求在梁师成面前表演得漂亮一点,多一点花里胡哨的观赏性,赵子称就正好利用这个心理弱点,直接搞偷袭。 他趁着自己刚拱完手、说完“承让”的一瞬间,直接一个躬身垫步,身形一矮,合身往前纵跃,交到左手的木棍也同时向前刺出。 两人原本站立的位置,相隔一丈有余。哪怕按手臂加上木棍的攻击距离来算,最多也就六尺。 赵子称必须瞬间往前纵跃五尺以上,才能攻击得到对方,就这还得考虑发力的问题。如果发力太早,剑势用老,后力不济,就算戳到了也没多少力度。 那军官脑子里还琢磨着如何打得漂亮一些,浑没料到那文弱书生居然搞偷袭。 他的木棍原本举得很高,摆出上段攻防的架势,中门大开,连连要改为防守下盘,已经来不及了。 他也只能不顾有可能失去平衡的危险,一边把木棍下砸、连攻带守,一边紧急往后倒踩七星步拉开距离。 赵子称这一下纵跃已是用尽全力,此刻身前腿后,再指望双腿着地发力进一步前跃,或是左右腾挪,已不可能。 但他看准对方的后退下砸之势,纵跃之际,提气运息,右臂奋力往地面一撑一甩,整个身体进一步加速往前冲去。 同时右臂撑地时给了身体一个侧向的力,身体往前纵跃的途中,硬生生往左偏移了一尺多轨迹。对方的木棍就算下砸,也砸不中他。 “啪”地一声闷响,赵子称的木棍已经抽中了对方小腿胫骨。对方本就防守上路为主,下盘空门大开,被抽后下盘不稳,直接跪地倒下,手中木棍去势未衰,砸在地面上溅起些许泥土。 赵子称这一跃,也注定无法稳住身形,得手之后顺势往旁边一滚,然后飞快起身。身上一身苏绣华服,也沾染了不少泥水。 “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也是为了为国杀贼立功,抵御外侮,不是为了好看的!” 赵子称一击得手,撂下一句场面话,也为自己衣袍沾到了泥浆而找回场子。 对方俯身揉着被抽得几欲折断的小腿腓骨,心中也是愤懑不已: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体面的读书人,不但偷袭,还一上来就用这种近似地堂刀的、不顾仪态的打法! 大宋练剑的读书人倒是有不少,有哪个一上来就不在乎在泥水中打滚的么? 但他已无力反驳,小腿上的两根骨头,本就是内侧的胫骨更粗,也是主要承重的,外侧的腓骨则相对脆弱。赵子称一棍抽在他腓骨上,没抽断就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那军官只剩抱着腿抽凉气的工夫。 旁观的梁师成和一众文官、小吏并不懂武,但他们看结果还是看得懂的。 一名禁军中的都头,也算是实领几十号“精兵”的军官,就这样被赵子称一招制敌了,这武艺,说是一路上手刃了十几个贼人,应该是不假的。 赵子称见对方揉腿服气了,这才丢下木棍,拍了拍手上的泥浆,随口叹道:“宝剑藏匣中,当息天下兵。奈何狂胡儿,尚敢邀金缯!” 这几句话,却不是他写的,早在好几十年前,欧阳修就写了。 欧阳修的原文,说的是“可息天下兵”,但显然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美好期望,事实上根本做不到。此后六七十年,大宋仍然被辽、夏压着。所以赵子称此刻感慨,把“可”字改成了“当”,从理应如此变成了期望将来能做到。 梁师成好文,又以苏轼之子自居。欧阳修是苏轼的座师,也是更早一辈的文坛领袖,当年苏轼参加科举就是欧阳修取中的。 赵子称一剑秒了一个对手后,又随口吟诵如此应景的祖师爷诗作,并且随口更改其中一二字,使之贴合当今,梁师成顿时就对他高看了好几眼。 梁师成心中不由暗忖:“能文能武,是个人才,难怪如此桀骜不驯,又敢针砭时弊、直言不讳。年轻人若是不气盛,还算是年轻人么? 他又出身宗室,这样刚直不阿,反而是件好事,说明他胸中并无城府。若是一个满肚子明哲保身钻营之心的,所图者大,反而不好任用。” 梁师成当即换了一副嘴脸,故作豁达道:“适才相戏耳,果然是文武双全,区区花石纲延误,就不必再提了。朱勔能破格重用你,倒也算他眼光好。” 赵子称见好就收,口称不敢。 梁师成拍了拍他肩膀,又语重心长道:“不过,修这艮岳,是否靡费,花石纲是否该当,却不是你能品评的,以后还是收敛些好。若有别的见解,可以好好说,不要一味愤懑。” 人都有爱才之心,梁师成好文学,又欺赵子称年少没城府,觉得他好掌握,才跟他说这些摆老资格的话。 有些时候,上了年纪的老资格,就喜欢在晚辈才俊面前卖弄自己的人生经验丰富,这也是很正常的,哪怕那个年轻人非亲非故。 赵子称深知这种心理。刚才他也一直在琢磨如何应对今日的局面,如何让自己利益最大化,并且最好能帮助自己摆脱朱勔,所以他才摆出刚才那副一心为国为民、不在乎个人得失的锐意之状。 因为要是自己表现得很有城府,最后却流露出想借助梁师成摆脱朱勔控制的样子,那梁师成肯定会觉得他是一个狡诈不忠之徒。 但如果自己一开始就表露出就事论事、胸无城府的样子,自己最后想摆脱朱勔,那就成了“仗义执言,本来就看不惯花石纲搜刮民脂民膏,本来就是被迫卷进去,从没想给朱勔做过事”。 赵子称之前在朱勔面前表现得很明哲保身,见到梁师成之后又显得鲁莽锐意,看似性格截然相反,目的却是一致的。 所以面对梁师成的说教,赵子称立刻借机推销自己刚刚想到的一个点子: “请相公明鉴,学生从不敢置喙天子修园子,修园,崇道,也都是为了天下安定,让无知百姓理解陛下的天命是何等辉煌、因此所创的奇观盛况,也能远迈前代。 但学生以为,在办成同样事情的情况下,若能俭省开支,少用民力,方才是善政中的善政。学生世居江南,深知各地有多少贼寇因花石纲而起,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学生不敢妄言为民请命,但如果能鼓动天下能工巧匠群策群力,想一些手段降低营造假山的花费,减少从江南千里运输巨石的数量。同时确保艮岳依然能如期完工,甚至更早完工,岂不美哉?” 梁师成听了,眼神微微一亮,然后又是一眯:“陛下修艮岳,为的是与神仙交游,岂可吝惜财物!若是用些手段,让艮岳群山形似而神不似,断不可为!” 赵子称却坚持请命,还果断点破了其中一个关键:“相公固然一片赤诚,但学生今日进城,便见到国师林灵素被罢黜。天下苦道久矣,陛下仁爱,说不定会因此主动减少开支呢? 陛下是否会生出此心,不是人臣该揣测的。但身为臣子,只能是尽量为君父分忧……” 赵子称还有半句话,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皇帝可以不想省钱,不想加速完工。 但如果皇帝这么想了,下面的人就该能拿得出修改方案,去实现皇帝的调整。 省钱的技术,或者是造假的假山的技术,你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这个推销语,在后世是非常好用的。哪怕是游戏里卖挂的,都会先开挂杀正常玩家几遍,然后推销:“兄弟,知道你人品好,不开挂。挂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你有了挂之后,再遇到我这种开挂的人渣,你就可以以直报怨,把我反杀。” 包括推销核弹的人,也都是这么说的。 你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有了之后,你说话才硬气。 给皇帝造工程,确实不能图省钱,但万一皇帝自己都想省钱了呢?先准备一下、了解一下总没坏处。 饶是梁师成这样的老奸巨猾之辈,同样顶不住这样千年精髓沉淀的推销语录。 罢了,了解一下总没坏处吧?咱又不主动用。 www.d884.icu。m.d884.icu 第35章 技不在高,够用就行 赵子称那番“省钱修园子的技术你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的言论,看似让梁师成短暂动摇了一下。 不过梁师成终究是久居上位之人,做事谨慎,不会轻易落人话柄。 所以仅仅犹豫了几秒,梁师成很快又恢复了一副大义凛然、不屑于此的表情,气得拂袖而去。 一众陪同考察的将作监官吏不明真相,顿时如临大敌,纷纷对赵子称投去怨怼的眼神。 都是这少年人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来,触怒了梁相公! 梁相公对陛下何等赤胆忠心!凡是陛下要的东西,哪怕再靡费再消耗民力,那也必须给陛下最好的!不计成本! 这种没见识的言语说出来,梁相公不给他治罪就不错了! 梁师成冷着脸清了清嗓子:“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本官大度,这次就不与你计较,以后记得要慎言,否则迟早有你吃亏的时候!” 撂下这句话,梁师成就拂袖而去了。 这场视察也便到此为止,不欢而散。 一众将作监官员都对赵子称没什么好感,觉得他搅了梁相公的雅兴。但因为双方也互不统属,本就没有交集,这些人是否好感,赵子称也无所谓。 …… 不过,仅仅一盏茶的工夫之后。艮岳园中一座刚刚装修好不久、还遮着施工帷幕的水榭内。 梁师成端坐在一张石案前,心腹侍从帮他煮好了茶、点了一碗后,就退到了廊外守着。 梁师成对面站着一个年轻人,正是赵子称。除此之外,榭中再无外人。 帮皇帝偷工减料、省钱加快施工进度的话题,怎么能当众讨论,何况梁师成还没打定主意要采纳呢。 刚才人多,刘赓为首的将作监官员都看着,这种话题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他必须先当众呵斥赵子称。 “说说吧。”梁师成话不多,抿了一口茶后,就只甩出三个字,跟刚才人多的时候完全是两种说法风格。 看得出来,他对赵子称也没多少期待,就是先姑且一听。 赵子称知道机会难得,也不敢拿捏,就把自己方才想好的计划和盘托出: “学生出身贫寒,多有留意各行各业工巧技法。本朝筑城,早已用了糯米灰浆砌石之法,学生在江南时,近年还见过能工巧匠将灰浆改良。 砌石墙时,如遇特殊形状的石料一时难以获取,需要用灰浆堵住石头之间的较大空隙,便会将灰浆注入竹编的模范之内,再砌入石墙。这种灰浆若是进一步改良,用于大规模取代巨石堆砌假山,或许也大有可为—— 毕竟艮岳所用的石料,并非用来盖屋筑台,只是要堆砌假山,假山本就是实心的,不用考虑石材是否足够坚韧,只要形似就可以了。至于那些需要以石料堆砌出拱券、山洞,其下要过人的,再用真材实料的太湖石、灵璧石也不迟。 如此一来,纵然不能彻底停掉花石纲中的奇石一项,但至少也能大大降低对石料的用量。这只是学生的一点浅见,别无他意,只因目睹了太多江南百姓被花石纲所累的困苦,心生恻隐,故而冒险谏言。 原本学生并不敢作此念想,但入城之时,见陛下圣明,严惩了道人林灵素,学生以为,陛下或许会体恤百姓,减少对崇道的投入,这才敢直言此策,供相公按需取用。” 这是只有两个人的场合,所以赵子称并不需要装出言语谨慎的假惺惺姿态。有什么技术考虑,就直接说好了。这样的人设反而能让梁师成放下戒心。 赵子称穿越前是文科生,大致知道水泥是什么样个东西、如何使用,也大致了解水泥好像需要用某些材料煅烧然后混合得来。但具体的配方配比、煅烧和加工工艺,赵子称就不了解了。 不过没关系,北宋的时候,用各种灰浆凝固来砌墙,都已经普及了。糯米灰浆也能用来黏合砖石,只是成本比水泥高很多。 但有了这些现有技术作为基础,赵子称完全可以慢慢摸索改良,或许造不出现代水泥,但造出低成本的、凝固之后表面做旧就能模仿巨石的材料,却是很容易的。 这种摸索改良中的材料,如果拿去盖房子,肯定会出事。房子是空心的,新材料的承重结构强度不够,这个时代也没钢筋来加强抗拉力。 但如果只是拿来造园林景观,就完全没问题了。翻翻后世那些工程类的国家标准,就知道园林景观的标准要求,比建筑工程要低多少。 说到底,赵子称需要的,只是一种“凝固后看起来像石头”的东西,却不在乎其强度。 拿花石纲作为这个技术改良的跳板,实在是天赐其便。既可以趁着技术不成熟的时候,先找到一个应用场景,还能为未来累积研发经验。 …… 赵子称把自己的计划,大致说清楚后,梁师成自然是颇为心动的。 虽然这里面还有不少技术细节,让梁师成疑惑,觉得不靠谱,但至少赵子称的建议,帮他打开了思路。 汴京地处平原,周边完全没有丘陵山脉,大石头都要从远方运,所以花石纲的耗费才如此巨大。如果能够省掉修艮岳的一部分石料外运需求,哪怕只省掉一半,也能为国家省下大笔的钱粮。 梁师成倒是不关心钱粮,但他关心艮岳的施工进度,不想再被各种原材料供给的延误卡脖子。 如果哪天皇帝突然变了心,对道家没那么感兴趣了,催促他尽快完工艮岳,自己留了这个后手,到时候才有办法加快施工进度。 把这些道理想明白后,梁师成内心已经倾向于投入这个“土法水泥”的计划,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东西的名字。 不过,就在他拍板之前,梁师成忽然又想起一点,心中微微有些忌惮。 他便玩味地敲打赵子称道:“法子倒是好法子,不过,你可是朱勔的人,你就不怕得罪朱勔?” 梁师成口头上这么问,实则内心当然不关心赵子称会不会得罪朱勔。 他关心的,只是赵子称这人是否吃里扒外。 一个没有忠诚度可言的人,是不能重用的,再有本事也不行。 赵子称帮他出谋划策,虽然技术上有贡献,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在挖朱勔的墙角,削弱朱勔的权柄。 梁师成完全可以想象,一旦朱勔知道自己派来京城的人,还有这种绝活,能挖应奉局的根子,到时候会气成什么样。 梁师成比朱勔位高权重得多,他自己是不担心也不在乎朱勔的前途的。但朱勔好歹还每年给他上供至少几万贯钱,甚至更多。 赵子称也知道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好在他早已准备好了说辞。 当下他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坦荡道:“学生并非朱勔的人,学生只是机缘巧合被卷入案中,为了自证清白,才不得不为此事出力。 推广‘水泥造石’的省钱之法,学生自己也毫无利益可言,只是看到江南百姓受苦,动了恻隐之心。他非我君,我非他臣,何得罪之有?” 梁师成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那你助我,也是因为你心存江南百姓了?并不是打算向本官效忠?” 赵子称一咬牙:“相公如若心存百姓,学生自然全力助你。若是相公觉得这还不够,以相公之权柄,天下愿意竭诚效忠之人多矣,不差学生一个。 但愚者千虑,偶有一得,纵然相公不用我,也可用此策,策略本无善恶之分,只要好用,又何必在乎是谁想出来的呢。” 梁师成眉头一拧,没想到这年轻人说话这么耿直。看来倒是当成一把刀子来用,别信任别重用就好。 用现代语境来说,就是赵子称这样的人,可以当成工具人来用。 至少梁师成是这么觉得的。 “那么,这个‘水泥造石’之法,你可能尽快钻研实现?”梁师成决定正式给对方一个机会。 赵子称并不把话说满:“学生只是有些见闻,顺便推敲联想,营造之法,非学生所长,自然需要将作监的名匠配合,假以时日实验,才能有所收获。” 梁师成听他说得谨慎,又有些不悦:“不过是书生空想,如此大事,本官怎能指望你们慢慢试验!” 赵子称却坚持不把话说满。他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不想被梁师成留下做京官。 哪怕他心中已经有了七八成把握,他也必须装作不是很懂,只提供创意,同时把最后临门一脚的功劳让给将作监的某个白手套。 否则自己要是在营造方面表现得太出色,有“可持续被利用”的价值,被留在汴京,一直留到靖康之耻,岂不是大势已去? 赵子称心中早就想好了,对他而言,最好的情况,就是能够回到苏杭做官,提前几年在那里布局,运作自己的基本盘。因为靖康之耻后,那边就是未来南宋的核心,自己在那边经营好了,才有可能在靖康的时候突然扩大影响力。 但如今的苏杭,是朱勔的大本营,自己如果不另找一个能制衡住朱勔的、更强大的存在,自己就算回到苏杭做官,也会被朱勔压的死死的。 到时候自己不和朱勔合作,就会被穿小鞋,官场打压,无法展开工作。 如果和朱勔合作,又太恶心、害民,还会坏了名声。 但如果自己暂时跳船,暗中得到梁师成的暂时庇护制衡、同时又避免被梁师成留在汴京,那情况就好多了,甚至可以说是最优解。 有了梁师成的帮助,朱勔也不好对他下手,自己也可以解释说是机缘巧合被梁相公看中了。 而梁师成虽然也是六贼,但县官不如现管,只要自己回到了江南,和梁师成相隔千里,梁师成想指挥自己帮他作恶,自己也有的是办法拖延。 这样就能避免害民,也不会被卷入六贼。 就算暂时不得不和六贼当中的某一个虚与委蛇,也不能选家门口、近在眼前的。 一定要选个远一点的,无法直接管到自己的。 www.d884.icu。m.d884.icu 第36章 不给钱也能使用斯蒂庞克原理 赵子称不能直接大包大揽、以免被梁师成视为工匠之才、强行留在汴京。 但他又必须应对梁师成的质疑,让梁师成相信这事儿的可行性。 这就逼得赵子称不得不换一个角度,从侧面证明自己的眼光。 好在这种常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赵子称却偏偏可以做到。 赵子称深呼吸了一口,坦然应对道:“请相公给学生一个机会,我自会证明我在工巧方面的眼光。我或许没法直接拿出可用的技法,但我的眼光向来是很准的,也值得相公投入一点将作监的人力去尝试。” 梁师成已经没什么耐心了,冷冰冰毫无情绪地使了个眼色,让他自便。 赵子称便先告辞出去,找到还在外面等候的杨志,折腾了一盏茶的工夫后,又匆匆回来。 梁师成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却见赵子称双手奉上一件苏绣缎面的袄袍。 梁师成心中狐疑,但还是接过了,仅仅是东西入手的一瞬间,他就微微露出诧异之色。 “此乃何物?看着累赘,却如此轻抛,这是冬日穿的吧?可够保暖?”饶是梁师成见惯了大世面,看到从未见过的东西,还是忍不住稍稍好奇了一下。 “此物名为羽绒袍,乃学生在江南老家时,见百姓多养水禽,只为吃肉,羽毛却弃如土灰,嫌弃其腥臊易腐。而贫寒百姓用不起丝绵,冬日只能以芦花塞入衣被保暖。 学生苦心钻研,受煮茧缫丝之法启发,斟酌损益,化用于处理羽绒,最终才得到此物,既去除了羽绒的腥臊易腐,又保留其轻暖,冬日以此为衣被,保暖更胜于丝绵。 学生此番来汴京,捎带这些家乡特产,本是觉得北方寒冷,打算在汴京寻求识货的富商合伙。今日拿出此物,只为证明学生于工巧一道,虽非生而知之,但眼光绝对不差,尤擅举一反三。 以‘水泥仿石’之法,若能成功,于国家于相公于百姓,都有大裨益。何不拨出将作监些许人手、巧匠,尝试一番呢。” 梁师成摸着手中的羽绒袍,对赵子称的能力又多了几分信任。 看来这人虽不能直接拿出堪称“祥瑞”的秘法,但至少眼光是很敏锐的。 现在赵子称在梁师成心中的人设,就像是后世那种“成功的连续创业者”。 虽然你不知道他下一个项目是否能成,但至少人家有成功的先例,证明过自己。 这样的连续成功创业者,在投资人面前自然也能拥有更多的自信和信任。 “此子能从缫丝之法受启发,想到处理羽绒的秘法,焉知他能不能从寻常灰浆黏合石料的技法中、受到启发琢磨出‘水泥仿石’的秘法? 反正试一试也花不了多少人力,只是此事不好直接指示将作监的人去办,毕竟我还没打算用这个办法来节省银子,只是先试试。若是知道的人多了,提前传到陛下耳朵里,却不是好事……” 梁师成心中如是担忧着,其实这才是导致他刚才犹豫的主要原因。 就算搞出了水泥仿石,他也没打算立刻用。说白了,这就是一个“挂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的问题,弄出来先有备无患放着的。 但如果不是赵子称直接拿出技术,而需要其他人配合,这里就存在一个提前泄密的问题了。 如果自己偷偷研发这些技术,然后有人向陛下提前告密,说“梁相公在琢磨如何为修建艮岳的工程偷工减料”,那他所蒙受的圣宠就有可能出现松动。 虽然这种吃里扒外的情况非常罕见,他对自己御下的本事也有自信,但哪怕是一丁点可能性,也不得不防。 赵佶虽然是个昏君,但对于帝王权术制衡,是非常了得的。 他当了几十年皇帝,各种挑逗底下人互相斗来斗去的操作,简直玩得太纯熟了。 不然蔡京也不会几次罢相,又几次起复了。林灵素这样昨天还圣眷甚隆的佞幸近臣,今天说拿掉就拿掉了,简直就是天威难测。 梁师成深知陛下的脾性,这方面又哪里敢有丝毫疏忽。 他便极为委婉地敲打了赵子称几句,而赵子称也立刻听懂了这背后的潜台词。 “原来事情是早就想做的了,但不希望让人觉得这事儿是他交办的。这样万一技术还没使用就泄露出去,皇帝也不会怪他‘提前想如何偷工减料’。” 赵子称想明白这层道理后,心念一转,主动提议:“既如此,据学生今日观察,将作监贾主簿似乎颇懂施工、工巧,学生自去与他切磋,只要拨给人手,工料,假以时日,想必贾主簿就能拿出成果。 这事儿乃学生私下和贾主簿交涉,自己琢磨的私活儿,和他在将作监本职的差事无关,梁相公自然更不知道内情了。” 赵子称这个建议,直接就是拿了余则成的斯蒂庞克原理翻版来用了。 余则成帮吴站长收斯蒂庞克的时候,站长最怕的是什么?就是怕收钱放人的时候穿帮了,被人反咬一口。 所以余则成要给站长找好放人的理由:就是考虑到许团长抗战有功,才放他一马,和别的没关系。 至于收斯蒂庞克,那是道上的人去收的,收完后没事儿,再转交过来。如果收的过程中出事了,那就是道上的人冒充站长去收的,是道上的人自己讹诈勒索,和站长没关系。 今天赵子称和将作监那位贾主簿联手研发水泥仿石的技术,没成功之前,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业余爱好、个人兴趣私活,从没想过成功之后要用这项技术来具体干什么。 梁相公是完全不知情的,更不可能是梁相公指使他们研发、准备用于将来为陛下修园子偷工减料。 研发成功之后,如果哪天陛下催工期了,不耐烦对崇道事业投入更多了,梁相公必须赶着竣工。 那么这项技术自然而然就会冒出来,为他所用。 但在此之前,跟他半铜钱关系都没有。 “妙计啊。”饶是梁师成老奸巨猾,一时间也觉得内心非常舒坦。 这个小赵太会办事了。 梁师成此时此刻的心情,跟吴站长收到斯蒂庞克的那一刻,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www.d884.icu。m.d884.icu 第37章 骑着梁太尉的马就是好办事 一刻钟之后,赵子称离开艮岳,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以梁师成的位高权重,哪怕觉得赵子称文武全才,还懂工巧,但鉴于他的年轻气盛、内心还有理想,梁师成终究最多也就把赵子称视为一个工具人罢了。 既然是工具人,自然有利用的价值。而且得给工具人好处,同时保证工具人办事时的安全,他才能竭尽全力为你所用。 所以,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赵子称应该不用担心“挖朱勔的墙角来讨好梁师成”而被朱勔报复了,至少一两年之内,梁师成会罩着他的。 但双方的交集也就仅限于此了。 好在这种程度的交集,赵子称觉得已经够用了。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方腊就要造反了,口号正是‘诛朱勔’。史书上说,这个消息一传到东京,赵佶立刻就下旨取缔了应奉局,以安抚民愤。到时候,就算朱勔还没完全失势,但对我的威胁肯定没那么大了。 梁师成只要能罩我一年半载,把这段窗口期扛过去就好。后面就要靠自己立功,在平方腊的时候快速升迁、掌握实力,才能不惧朱勔。” 离开时他一边走心中一边如是暗忖,把后续计划大致捋了一遍。 赵子称就这样心不在焉地走到工地门口,而杨志仍然忐忑不安地等在那里,一看到赵子称就迎了上去。 因为赵子称的斡旋,杨志这次交割花石纲没有受到丝毫刁难,误期的事儿直接就揭过了。 而一路上杀贼立功的功劳,到时候却能去殿帅府额外结算,一码事归一码事,所以杨志的前途,也算是被赵子称提携着进了一大步。 “公子没事吧?没被刁难吧?”杨志言辞恳切,表情谦卑,手上还牵着一匹宝马,并且把缰绳递给赵子称。 赵子称被他喊住,才从思索中回过神来,接过缰绳稍稍一愣:“哪来的马?” 他们此行是坐船进京的,一路走水路,并没有带马。 而且这匹马还非常名贵神骏,连赵子称这样的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其不凡。 此马浑身乌黑,但四蹄是雪白的,按照戏文上的说法,这种长相的马都叫“踏雪乌骓”。 在缺马的大宋,至少价值千贯,甚至更贵重。 “是太尉府的人刚刚拨给的,说是公子水路进京,在京城办差时没有代步的坐骑。而且还送了好几匹,连我也得了,不过其余都只是普通战马,远没有公子这匹好。” 杨志也不理解为什么刚才自己明明只是在此等候,突然就有人送马给他。但既然是上面的意思,他就恭恭敬敬领受了,没敢多问。 他口中的“太尉府”,倒不是童贯或者高俅,而就是指梁师成。在宋徽宗后期,“太尉”这个加衔有点泛滥,梁师成此前的加衔是“检校太傅”,后来又加了太尉、开府仪同三司。 这一堆“太尉”,并不都是实差,也并不掌握兵权,只是一个开府的待遇。 赵子称略一琢磨,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匹马上还有检校太尉府的印记,鞍辔也都有特殊的标识,心中顿时明白了。 梁师成这是需要自己去找贾谠等人办差,但又不好明示,又怕贾谠不配合,所以给自己一些信物。 就像当初朱勔想用他,又不想落下结交宗室的名头,所以私下给他应奉局的腰牌,却不给他公开的头衔。 梁师成送的马,倒是跟朱勔的腰牌有异曲同工之妙了。不得不说还是梁师成大方,一出手就是千贯以上的好马。 别人用斯蒂庞克原理都是往外送斯蒂庞克的。 只有赵子称是往家里收斯蒂庞克、往外输出脑子。 “我知道梁相公是什么意思了,既然托庇于人,自然要忠人之事,先陪我回一趟将作监,找贾主簿办点事吧。” 赵子称想明白后,立刻吩咐杨志。 杨志立刻按辔缓缓而行,跟在旁边为赵子称开道引路。一边走,杨志也忍不住询问:“公子这是要为梁太尉办事了么?会不会得罪朱相公那边?而且梁太尉的名声,也……” 赵子称:“朝中重臣,现在有几个名声好的?杨兄在殿帅府做事,高俅的名声难道就好了? 值此多事之秋,要想做事和自保,只能是但教方寸无诸恶,虎狼丛中也立身,跟这些人虚与委蛇罢了。” 杨志没文化,不知道这两句诗的出处,还以为是赵子称随口作的。听起来意思似乎是让人既明哲保身、左右逢源,但自己又能坚持本心不作恶。 这种奸臣当道的世道,好像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公子真是奇才,看事透彻,还能出口成章。”杨志想起自己在高俅手下勾当这些年的际遇,不由感同身受。 赵子称不由笑了:“这是前朝冯道写的,冯道的名声可不好,欧阳修修五代史,可是将其列入奸佞的。” 杨志听了,也不以自己的无知为耻,只是随口表示受教,随后又问起赵子称后续在京城的安排: “却不知公子为梁太尉所用,需要在汴京滞留多久呢?我这边交割之后,再去高太尉处叙功,便无事了。” 赵子称也不瞒他,把刚才临走时梁师成许给他的条件,选择性地说了:“大约要滞留一两个月吧,等将作监那边的事情了了才能走。而且朱勔帮我运作候缺,本来也需要一两个月走手续。 梁太尉许我,只要事情办得好,今年他就不插手了,但过完年定然让我升迁。如今是五月,不出意外的话,七月可以离京,一般新官上任,给你三个月时间在途,最晚十月必须到任,来年开春如果能再升一次,也算不错了。” 赵子称自己对这个节奏也挺满意的,他觉得来一趟汴京不容易,尤其是将来当上地方官之后,再想随意走动就麻烦了。 趁着授官前这一两个月,在汴京多做点事,布点局,多结交一些人脉也好。包括回乡赴任的路线,也可以先规划一下。 来的时候,自己一行人运了重货,只能走运河水路,回去则未必要再走水路。 而且梁师成还赏赐了他们一行几匹马,要把马骑回去,路线就更灵活了。 赵子称还安慰杨志道:“你这边,我刚才也跟梁太尉稍稍提过一句,这些小事,他都不用亲自打招呼。等高俅那里给你叙完功,该升迁的时候,自然会有派你去江南的调令。” 宋朝武官地位低下,杨志这种制使,级别挺低了,立了功要升迁调任,所需的人情也不值钱。 赵子称已经打听过,杨志要想调到地方上的禁军里,当个营指挥使,应该是没问题的,这次路上那两波杀贼的功绩,绝对够了。以后他也能正儿八经管五百人的禁军步兵了。 虽然绝大多数禁军军官都在吃空饷,但杨志只要投靠了赵子称,拿到了至少一营的编制,赵子称是肯定不会允许他吃空饷的。只要搞到足够的钱,绝对要把这五百人的禁军编制用足,先拉起自己的第一支嫡系部队,这样明年遇到方腊造反才有底气。 而且五百人远远不够,这只是第一步,后续还要以此为种子,慢慢拆分扩军,需要的军官也不仅仅是一个杨志就够了。 赵子称还有时间,只要他自己的官职逐步升迁,能笼络和安排的心腹自然也会变多。 他跟杨志大致交了个底,杨志自然是感激涕零,表示如果能被朝廷正式调任去江南,一定死心塌地效忠。 两人聊着聊着,已经骑马回到了将作监。 门吏看到赵子称一行,先作势拦了一下。 赵子称也不跟对方客气,直接理直气壮让他去找贾谠出来。 “尔是何人?贾主簿是你想见就见的么?”一个年轻门吏不懂事,还敢呵斥。 好在旁边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油条,一看就眼神很尖那种,只是扫视了赵子称的坐骑一眼,立刻就把同僚拉开,陪着笑请他入内: “公子请进,先奉茶歇着,我们这就去通知贾主簿。” 把赵子称带进将作监后,那老吏还压低声音呵斥同僚:“瞎了你的狗眼,那匹宝马是太尉府的,见个主簿还用通传?” 那年轻门吏被教训,这才咋舌认栽。等赵子称被引入偏厅后,很快就有人恭恭敬敬奉上茶来。 赵子称端过点茶,吹了吹沫子,稍微抿了几口,贾谠就急匆匆出现了。 仅仅时隔一个时辰,贾主簿再次见到赵子称,却已不敢轻视于他。 而一个时辰之前,贾谠还能理直气壮收赵子称的金子、出言点拨赵子称、教他做人呢。 “贾主簿,没想到那么快又见面了,有件事儿,可能要跟你商量一下,需要耽误你一些‘业余’的时间,动用将作监一些人手,帮着一起干。” 赵子称斟酌了一下措辞,还在想如何让贾谠接受自己的计划。 谁知那贾主簿倒是极为乖觉,都不等赵子称开口,直接大包大揽:“赵公子尽管说,谈不上谁为谁办事,只是互相切磋罢了。” 赵子称一愣。 骑着梁师成的马办事儿,就是容易,都不用多费口舌解释。 www.d884.icu。m.d884.icu 第38章 又收服一个迷弟 赵子称跟贾谠的沟通很顺利。 这人是个眼色乖觉的,一听就知道梁相公打的是什么主意。 研发成功之前,都算是下面的人独走,自行接的私活儿,如果上面决定要用了再拿出来。 如果提前被发现了,那就说是自己瞎捉摸的,根本没想过用途,也就不会有人往“为陛下办事偷工减料”上攀附了。 而且贾谠也算是个实干派的技术官员,虽然混在污浊泥淖之中,但技术和管理上的功底也是有一些的。 他辅佐刘赓,今年刚刚为皇帝修缮了明堂,几年后还受命修复太庙,工程管理方面都做得还行。 作为包工头出身,贾谠很快就看出了赵子称口中的“水泥仿石”技术的价值,当天就开始召集工匠,从传统的糯米灰浆开始,按赵子称指点的思路,逐步添加各种材料。 或是在混合粉料之前进行一些煅烧的预加工工艺,其中细节无需赘述。 反正赵子称这个文科生也就知道个大概方向,除了石灰石、黏土和泥炭之外,还需要什么配料,他也不清楚,慢慢做实验呗。 梁师成给了他一两个月时间做实验,不用急。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最关键的还是要给贾谠信心,让他觉得赵子称的思路靠谱,不至于白忙活,这样他才有动力一直试错下去。 所以赵子称也多管齐下,想方设法给贾谠画饼。 首先还是学之前跟梁师成交涉时的老套路,赵子称直接送了贾谠一套羽绒服和羽绒被。 东西不值钱,关键是让贾谠相信赵子称是个“有过成功履历的连续创业者”,证明赵子称的眼光好。 贾谠收下之后,内心的不安也极大缓解了,这便愿意继续陪赵子称试下去,而不是稍一受挫就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瞎换方向。 而除了搞水泥,赵子称还想到了其他一些将作监修艮岳用得到的小技术小妙招,他也私下里跟贾谠分享一二,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公信力。 比如,顾名思义,花石纲分为“花”和“石”两大门类,皇帝修艮岳需要从江南运的材料,除了“石”这个大头以外,剩下主要就是奇花异树。 而赵子称在稍一观察后,就发现北宋时候的人,对于奇花异树的培养,还非常原始,或者说完全是靠天吃饭。 赵子称前世虽然不学农学,不搞园艺,但他穿越前好歹也看过一些古文典故,知道清朝龚自珍写过《病梅馆记》。 后世到了明清两朝,商界为了迎合文人喜欢“梅以欹曲为美”的审美,早就发展出了各种修剪树木、逼迫其生长造型变得愈发奇特的技术了,甚至明清时就发展出了嫁接技术。 而明朝宋应星写《天工开物》,还记载了“棉花摘星”之类的农业技术,说明到了明朝时,人们才普遍知道可以通过切除植物的某些枝丫,来导致养分集中供给、让其他人类希望它充分生长的枝丫快速生长。 而这些东西,宋朝的人根本没有概念。 赵子称亲自观摩了将作监工匠们的实操后,就确信这些人只会靠天吃饭,植物天生长成什么样就算什么样。 赵子称便稍稍向他们透露了一些人工诱导花木奇形生长的小技巧,贾谠听了之后立刻惊为天人。 “真有如此奇术?若能这般让花木依着人想要的样子长,花石纲从江南运的奇树曲梅,也都能省却大半了。咱直接在汴京这边,找寻常花木、诱导培育不就行了?又能省掉一大笔千里转运的耗费!” 面对贾谠的惊讶,赵子称丝毫不以为意:“行不行试试不就知道了,不过这事儿同样需要时间验证,修剪了的树木重新生长,至少也要一两个月才能看出效果。” 对此贾谠倒是再也不着急了:“无妨,好活不怕晚。赵公子有那么多奇思妙想,我还有什么可不信的。本官只是还有一事不明—— 这些技艺,每一样都有生财之道,若是投献得法,也能于仕途有利,或是制造祥瑞献上去。赵公子何以如此慷慨?” 对于这个问题,赵子称也不遮掩,直言不讳道:“这些技法虽能生财,但我缺少人脉,也没精力去找人经营。而且这些工巧技法一旦公开,到时候一旦修筑艮岳时再想用,岂不是天下人都知道其中有‘俭省用料’了?对皇室体面无益。 既如此,还不如第一次就给皇室御用,不让天下人知晓。对我个人虽然无益,但却能节约民力,减少朝廷对花石纲的征发,也算是对江南百姓功德无量了。我一己之得失,又何足挂齿。” 这两项技术,赵子称压根儿就没想过用来求财,或是求官。他更在乎的是求名。 这些技术,现在虽然是秘而不宣的,但几年之后,一旦用了,时过境迁,还是有可能慢慢泄露的。 甚至于,如果哪天赵子称势力膨胀比较快,升官升得比较快,有可能被皇帝调到汴京来当京官,那赵子称也能主动泄密、得罪皇帝,让皇帝打压他、继续外放。 宋朝不杀士大夫,对很多能做京官的人而言,外放地方就算是一种处罚了。 而赵子称手上捏着一张牌,可以随时用“得罪皇帝被外放”来换取名声,何乐而不为? 等到这两项技术泄密的那一天,天下人都会知道:有那么一位宗室中的义士,当年发明了水泥仿石和人工修剪嫁接培育奇树的技术,只为了让皇帝大兴土木时少用花石纲,为了减轻江南百姓的负担。 这种大公无私、为民请命的人,难道不是宗室里的道德楷模么? 到时候,赵子称在江南能收获多少民心人望?江南的人民有多恨朱勔,就会有多同情赵子称。 当然了,这一切的泄密,肯定得至少押后到朱勔失势的时候。 提早爆料出来,那就不是收买人望,而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 短短几日之内,赵子称就靠他的奇思妙想和无私坦荡,彻底折服了将作监主簿贾谠, 让对方再也不敢以官职高低论交情,而是私下以师礼待赵子称。 试制园林景观用水泥和培育奇形树木这两项技术,也进入了稳步研发、实验的正轨。 后续只要慢慢等结果就行,需要赵子称操心的事儿也少了很多,他最多每隔几天去将作监稍微转一圈,点拨几句,剩下的日常工作都是贾谠带着工匠们自行完成。 赵子称还很推心置腹地跟贾谠摊牌了:将来成功之日,上报给梁师成时,贾谠尽管多居功,把大部分功劳都说成是贾谠自己刻苦钻研所得,也无所谓。 赵子称不在乎。 他本来就要稍稍藏拙,避免自己被梁师成当成工程技术方面的工具人,以致被强留在汴京。 让梁师成觉得自己只有奇思妙想而缺乏实干落实能力,那样就刚刚好。 而赵子称的这个态度,对贾谠而言自然是极大的利好。 贾谠本来就是京官,想在将作监谋求升迁。赵子称这样归功于他,对于他的仕途是有极大好处的。 于是别看贾谠已经三四十岁年纪了,却越来越有变成赵子称迷弟的趋势,私下里对他越来越尊敬,平时研发也不来多烦他,能自己代劳的就自己代劳。 将作监这边的事儿都走上正轨,赵子称也终于闲了下来。可以有时间处理自己的事情,或是在汴京城里随便走走,等待结果。 www.d884.icu。m.d884.icu 第39章 亚洲第一金融机构大相国寺 “陆兄,一路上可要小心。我和杨制使不能立刻回去向朱相公复命,这事儿也要靠陆兄帮我解释清楚才好,免得生出嫌隙,一切就有劳陆兄了。” 五月底的一天,樊楼二楼角落的一张八仙桌上,赵子称带着杨志、贾谠等几人,觥筹交错,为即将离开的应奉局都管陆渐践行。 满桌海陆珍脍,价值不菲。 樊楼是汴京城内最奢华的娱乐场所,没有之一,五楼联立,有复道飞桥相连。这里的消费,绝对能让缺乏贪墨渠道的普通官员吃不消。 若是换做前两年、赵子称省吃俭用在太学求学那阵子,他两年的生活费都不够来这里玩一趟。 今日能来这里,赵子称可是勒紧了裤腰带的,还多亏他前几天刚刚得了一注偏财,否则就是想勒也勒不出钱来。 但这个钱又非花不可。 因为赵子称和杨志要在京城候缺、谋取调动,而朱勔派来管钱和监视他们的陆渐,却必须先回去了。他算是朱勔的心腹,朱勔让他来汴京送钱打点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了,他就该尽快复命。 赵子称需要安抚住陆渐,让他回苏州后别乱说话,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地方,就尽量闭眼。以免朱勔提前警觉、恨赵子称改换门庭。 虽然赵子称从没觉得自己当过朱勔的党羽,但不代表朱勔会这么看,有些事情能多瞒一会儿就多瞒一会儿。 好在陆渐还算是好说话的,此人也是包工头出身,一路上近两个月相处下来,他对于擅长工巧、又性情务实的赵子称颇有好感,也愿意与他结交。 论人设,陆渐其实和贾谠相似,只不过隶属的衙门不同,一个是应奉局的一个是将作监的,各为其主罢了。 赵子称对他礼数有加,他也就大包大揽道:“这事尽管放心。不过还请公子明示,你最近在京城究竟忙些什么,我回去后,也好如实向朱相公解释。” 赵子称也没有选择完全隐瞒,而是挑了一点不太敏感的,实言相告:“实不相瞒,我原先在老家,便对花木园艺略有心得。这几日跟贾主簿交游,偶然发现我那点心得,居然能为将作监所用,反正闲着也无事,就互相切磋。 陆兄也见到我刚得的那匹好马了,那也是因将作监的事儿,上头赏赐的。所以我就不坐船回苏州了,到时候自与杨制使走陆路。” 搞水泥仿石的事儿,是绝对不能和朱勔说的,但是粗浅的园艺心得,却是可以交流的,并不犯忌讳。这样七真三假掺杂着说,效果才最好。陆渐转述给朱勔后,朱勔也不会怀疑。 陆渐解惑,立刻附和:“这是好事,我知道该如何说了。” “那就祝陆兄一路顺风。”赵子称起身,端着酒盏,最后敬了陆渐一杯践行酒。 陆渐坦然受了,临别又告诉赵子称一条好消息:“朱相公这次让我送的礼,有一份是给高太尉的。我送的时候,也顺便提了一下于路艰辛,全赖赵公子和杨制使智勇,才得保全,否则这些礼物,怕是半道上就被贼人劫了。 高太尉那边,应该也是看出朱相公想要用杨制使,就做了这个顺水人情。应该就在这几日,杨制使的调令就能下来了,去苏州当一指挥使。 另外,殿帅府应该也知道我们于路收服了一些草莽勇士,而且后来也确实在反击王庆的时候出力了。殿帅府愿意行这个方便,赏了两张军中都头的空白告身,还有一些副都头、队率,名字可以你们自己填,将来对得上就好。杨制使之前的旧部,也可以破例用这些告身调走几个。” 赵子称和杨志听到这个消息,终于是难得地喜出望外了一下。 杨志这次杀贼立功,保护朱勔的金银珠宝顺利送到,总算是有回报了。 这些空白告身,严格来说是不合规的,但在北宋末年,军制败坏的大环境下,却又很常见。 就好比后世明朝初年、朱元璋吏治那么严格的情况下,“空印案”都能杀几万人呢。 北宋后期,因为经常会招安贼寇,有些贼寇希望洗白身份,有些则是因为做贼多年,都找不到原来的户籍身份了,再想变成正常人,或者从军,“档案”之类的就得重新建。 殿帅府或者相关衙门如果负责任一点,就该一个个核查身份后再建档。但如果图省事,或者营私舞弊与人方便,直接给空白告身自己填,也是常有的事儿。 只要别是明显的钦定大案重犯,普通小贼用这种告身洗白身份根本没人管。 陆渐帮忙求弄这些空白告身,显然是因为他知道赵子称一路上收服了李俊等人,而李俊他们也确实在蔡州突围时出了力。 从这个角度来说,陆渐也算是讲义气了。 但这些空白告身到了赵子称手上,却可以灵活使用,哪怕给李俊用掉了一张,数量还能有富余。 赵子称还有些不敢相信,便确认道:“为何会如此慷慨,有两张空白的都头告身?就算给李俊用一张,不是还多出来一张么?” 陆渐是直接经办人,对这些关窍自然是轻车熟路,当下想都没想就解说道:“又不是都给招安的人用的。这是方便杨制使带掣熟人。 按成例一个指挥使该下辖五个都头,现在只给两个,应该是殿帅府都默认另外三个是空饷,懒得多给了。” 赵子称这才了然。好么,原来是预判了你的预判,知道你会吃空饷,不给你多占朝廷便宜。 不过这已经够用了。 陆渐吃饱喝足,就起身告辞,自去水门外坐船返航。 赵子称和杨志、贾谠只是送他到樊楼门口,并不远送,看着陆渐离去,几人便再回樊楼内,继续吃喝玩乐。 …… 樊楼消费昂贵,来一次可不容易,只办一件事情怎么够。 而且有些事情,就是要等陆渐走了之后,赵子称和贾谠才方便谈。 贾谠又喝了几杯,随口跟赵子称说道:“那日提到的羽绒袍服生意,已有眉目了。也亏得我在将作监多年,认识的富商不少。昨日有一家在汴京经营衣被、丝绵生意多年的老朋友,看了你的货后,愿意包下汴京城周边的货。 不过他也有条件,京东路京西路,只能给他一家供货,他可以包销,还可以约好每年的供货量、提前给三成定金。至于价钱么,目前给他的供货价,不能比市面上的上等丝绵衣被贵。 若是这个条件能往下谈,今日就可以定下,第一笔定金也可以立刻就付。他还说了,这些羽绒被服,未必保暖就比丝绵更好,只是更加轻抛绵软,达官贵人也就是图个新鲜,长久之后,不可能卖得比上等丝绵货贵的。” 原来,就在前几天赵子称和贾谠切磋园艺、研发水泥的同时,赵子称也跟他说起了羽绒被服生意的事儿,贾谠就利用自己在汴京的人脉,帮他留意了。 将作监的官吏,经常会跟富商打交道,因为有很多富商会给朝廷工程供材料,贾谠认识一大堆富商,并不奇怪。 赵子称人生地不熟,他带着样品来汴京推广羽绒被服,本来就没打算亲自经营,他也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也分身乏术。 能让渡一部分利益出去,找人合伙,那就最好了。 而且他也没指望羽绒被服生意赚多少钱,这本来就是一个求名求政绩的东西,也是为了给自己的眼光背书。 现在有贾谠出面,有将作监的人知情,想必那些富商也不敢吃相太难看弄虚作假。 赵子称便爽快地应承了:“多亏了贾兄帮衬,这些都好说。事成之后,自然会分贾兄一成利,以后还要靠贾兄常在汴京,帮我盯着一点。” 赵子称本人没法长留汴京,肯定要其他人帮他盯着,贾谠官职不高,只是一个主簿,分一成利形成捆绑,算是不多不少。 不过赵子称出于良心,还是多提醒了对方一句:“不过,对方要我承诺两京路只给他一家包销,这事儿我自然是没问题。 可他想过没有,让羽绒除骚防腐的技法,目前虽然只有我独家掌握,可一两年、三五年之后,肯定会有旁人有样学样。就算我不泄露,别人也可能自行琢磨出方子来。 到时候我就算承诺他独家承销,别人的仿制货也会卖到两京路,这一点我却是无法保证的。” 贾谠:“这个没关系,如今谈的条件,本就考虑到别人可能会仿了。如果市面上出现了其他仿制品,那他就少拿点货,之前承诺的包销数量便作废,还要下调预付的订金,买卖本就是各担风险的。” 这些条件合情合理,如果技术被破解了,自然也谈不上承诺每年必须进货压货多少数量了。 赵子称点头认了,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这第一年,他又准备包销多少?预付多少定金?” 贾谠:“如果能生产得出,第一年可以要五千套,每套算两贯钱,六百钱定金。” 赵子称算了算,他在老家秀州和旁边的苏州生产,以两地民间能收到的鸭毛羽绒产量,五千套绝对是可以做到的。实在不够,还可以拉上镇江的梁家,跟梁家谈好条件,贩运来两京路的货,都只让汴京这边的“独家经销商”承销,避免串货。 也多亏了汴京这边有钱人多,好几贯钱一套的保暖衣服,随随便便就有每年数千人买得起。 当然,要不是有将作监的人居中撮合担保,这么有实力的汴京富商,也不可能跟赵子称合作。 而且这个两贯钱只是赵子称出货给本地经销商的批发价,人家拿去零售肯定还要加很多。 两贯钱的衣服面料也是最差的,布面只用葛布或者最低端的丝绢,主要贵在羽绒上。如果面料好,肯定还会加价。 赵子称和贾谠大致把前提条件谈妥,这就准备跟对方签约、顺便收取第一笔定金。 “既然对方爽快,我也不能斤斤计较。贾兄,便劳烦你把人请来,大家一起喝一杯,今日就当面把契约签了。” 贾谠道:“我已经跟对方说好了,贤弟若答应这个条件,可去大相国寺签约,顺便收定金,倒是不必来这。人家是京中豪商,平时樊楼来得多了,并不稀罕。” 赵子称不由有些奇怪:“谈生意如何去寺里?” 贾谠:“贤弟也在太学求学过数年,怎连这个都不知道?对方诚心支你大笔定金,你回程又需骑马走陆路,大笔银钱随身携带,岂不累赘?至少也要换成交子。汴京城里哪还有比大相国寺更方便的?” 赵子称这才想起,确实,北宋时信贷发达,吸储放贷的机构非常多,其中很多还会发行交子。而汴京城里,最大的金融机构,其实就是大相国寺了。 交子跟后世的纸钞还是很不一样的,它更接近于银票,除了标准印刷的内容以外,每一张还都有单独的防伪,而且要一式两份,有骑缝章和骑缝的手写防伪字迹。 比如在一式两份的票叠放的缝隙处,写上“合同”字样(“合”和“同”两个字是叠加写在一起的)。寄存了钱财后,钱铺把交子制作好,存根先异地托运去你预定要取钱的城市,然后拿着大额交子的客商再去那座城市取钱,两联核对后,骑缝章和骑缝字能拼在一起,才能把钱取出来。 所以高端的交子更接近汇票而非钞票。 大相国寺是汴京最大的寺庙,香火钱极多,而且和尚们有灾年放款救急的传统。在王安石搞青苗法之前,借钱救人急难还被视为善举,因为不问穷人要担保就放款,很容易本钱都收不回来。 和尚们做这个生意久了,不知不觉就混成了北宋头号银行家。 赵子称签完合同,要收大笔定金,回苏州扩大生产,这种大笔异地取钱的活儿,确实是找大相国寺最方便。 两人说走就走,这就结了樊楼这边的账,然后带着杨志往大相国寺而去。 到了地头,果然有跟贾谠提前约好的一位本地富商,跟赵子称最后接洽了一下,然后就爽快地签了契书。 看得出来,富商们也不是很喜欢跟有官身的人多打交道,怕被仗势压人,所以前面的大部分条件,都是贾谠作为中间人先谈好的。 契约签完,对方就当面存了一笔定金在大相国寺,让经办的和尚出具了现填现盖章的交子,然后取其中一联给赵子称收好。 看着那些和尚们跟银行柜员一样一边拨算盘一边刷刷刷写汇票盖章,赵子称也不由有一种恍惚感。 办理完汇款业务,赵子称和贾谠正要离去,院外却忽然进来一小群禁军兵卒。 赵子称本不以为意,但跟着他来的杨志,却认出了那个带兵的军官:“王兄,这是有什么差事么?” 杨志一边喊住对方,一边为赵子称介绍:“这是我在军中的同僚,也在殿帅府勾当。” 赵子称只是微微点头,好像水浒传里,杨志被高俅下狱之后,是他的同事王制使把他的钱花光了、上下买通搭救他出来的。然后杨志没钱了,才去卖刀。 眼前这个制使也姓王,莫非就是杨志的那个哥们儿。 那王制使似乎没多少心思跟杨志闲聊,只是苦笑道:“小弟有差事在身,就不陪兄长多说了。” 杨志随口好奇:“有什么差事要来寺里?而且禁城之中,要办事也该皇城司来吧。” 王制使:“杨兄有所不知,殿帅前些日子得了消息,林冲在沧州杀了陆谦,烧了大军草料场。之前押解他的公人早就回来回报,说是大相国寺一个胖大和尚庇护了他,因此不得在半路上下手,还说那和尚本就是杀人重犯,为了避罪才假意当的和尚。 殿帅听说林冲那边又犯下事儿,越想越气,差我来查问不法僧人。” 杨志:“原来如此,那就不耽误王兄正事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40章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王制使有紧急差事在身,跟杨志简单闲聊几句后,就匆匆道别去办正事儿了。 两人的闲聊,赵子称在旁边全程都听见了,心中微微有些惊讶,但表面上完全没有流露出任何声色。 他在心中稍稍梳理了一下时间线,很快就释然了。 按说杨志失落了花石纲后,本该流落江湖小半年,听说皇帝大赦才敢回东京交差、试图上下打点蒙混过关。回东京之前,他路过梁山泊,跟被逼纳投名状的林冲打了一场。 但原本的杨志回到东京之后,因为刚赶上高衙内被一群混混骟了,高俅心情极度不好,所以不肯放过他。同事王制使把杨志的钱财花光了,才上下打点捞他出来,然后他不得不去卖刀,杀了牛二惹出后面一堆事情。 按照这个时间线,赵子称为杨志洗刷冤屈的时候,距离林冲上梁山应该还有小半年。 考虑到林冲是冬天风雪山神庙杀陆谦、被嫁祸烧了沧州大军草料场。而赵子称是三月初救下的杨志,所以当时林冲应该已经杀完陆谦逃回柴进庄子上了。 林冲应该能在柴进那儿躲很久,因为高俅一开始应该没有非把林冲赶尽杀绝不可。 因为陆谦和富安这种小喽啰的死,高俅肯定是不放在心上的。但后来高衙内被骟了,才导致高俅怒火进一步升级、勒令沧州不惜一切代价追杀,柴进才藏不住了。 至于高衙内被骟的因果逻辑,其实也很明白:高衙内第一次对付林冲被鲁智深破坏了,押送林冲的衙役回来没法交差,供出了鲁智深。高家就先派人去大相国寺、把鲁智深逼走、再伺机捉拿他。 但鲁智深得了泼皮通风报信逃脱了,林家也彻底失去了关照和保护,林娘子随后悬梁自尽。那泼皮为了给鲁智深出气、也是为了给林娘子报仇,骟了高衙内。 矛盾和报复进一步升级、连锁反应,林冲不得不上梁山,杨志随后因为高俅心情不好被追究前罪。 如今因为赵子称的蝴蝶效应,杨志这条线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林冲鲁智深那条线却还没怎么改变。 按照这个逻辑,赵子称心中很快得出结论: 眼下这个节骨眼,应该是鲁智深即将被逼走的前夜。而鲁智深还没走,林家就还没被逼迫到绝境,林娘子或许还没自尽,高衙内也还没被骟。林冲现在应该还躲在柴进庄上,但也快了,只要这边加大对他的追杀力度,林冲就会随时被迫上梁山。 水浒里原本好像是说,林冲在梁山上被王伦排挤、熬了很久,等到火并了王伦、拥立了晁盖后,才敢考虑派人去东京接家眷,但小喽啰打探回来后,说林娘子“受人逼迫,不得已自尽,身故已有半年”。 如今林冲连梁山都还没上,还在柴进那里,就算上了梁山,到最后晁盖也上山、火并王伦,可不得半年以上了?这样一算,时间线非常吻合。 …… 赵子称不想暴露自己的想法,所以直到王制使走远之前,他什么都没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但他内心早就盘算着如何笼络鲁智深等人为自己所用。 赵子称前世熟读历史,所以看问题没那么粗暴,水浒里有一部分所谓的好汉,在他看来更像是暴徒,但鲁智深算是水浒里难得没有什么人品黑点的了。 林冲,武松也都不负仗义之名,其中林冲最无辜。而武松主要是后来杀张都监、张团练那一战,过于滥杀无辜了,连完全不认识的婢女奴仆都不放过,其他方面武松倒是没什么残害无辜的黑点。 扯得有些远,林冲鲁智深这些人的人品,赵子称现在也不敢断定,肯定要亲自见过观察过之后,才好确认。但眼下他肯定要想办法先把人笼络过来,前提是不能影响自己的布局,不能给自己带来麻烦。 等王制使走远后,赵子称斟酌了一下措辞,故作漫不经心地问杨志:“刚才那位王兄提到的林冲,也在殿帅府底下勾当?杨兄可熟么?他怎得就这般恶了高太尉,闹出如此大案?” 杨志并不知道赵子称真意,只当他是好奇,便随口分说:“我也不知内情,林冲之名我早有耳闻,却一直不曾有机缘结交。 我是年初才调来东京、直属于殿帅府的,去年还在西军。调到殿帅府之后,也一直在为花石纲奔走,少有时间闲住,京中好手也就没空结交。 只是听说那林冲枪法颇是不凡,我也一直想用家传的杨家枪法跟他切磋一番,没想到他竟犯下了那么多大事。” 赵子称点点头,心中暗忖难怪原本那个杨志、几个月后在梁山脚下遇到林冲,打了一架后才认识。 按说两人都在东京的话,又都是禁军好手,本该早就认识才对。原来是因为杨志之前一直在西军,刚调来不久,这就都说得通了。 既然杨志对林冲没什么印象,赵子称也不好直接激起他的仗义之心,只能耐着性子,假装自己好奇,想带着杨志去打听一下情况。 至于鲁智深的安危,赵子称倒是不太担心,也不用太着急,因为以鲁智深的武艺,肯定是跑得掉的,没那么紧急。 而且殿帅府也稍微讲点脸面,并不敢直接动手,还要先让住持把不法的假和尚驱逐出寺,这样赵子称也有充足的时间差布局了。 由此也能侧面看出:北宋末年,大相国寺在汴京城的势力有多大。以堂堂殿帅府的势力,想要抓一个和尚,都得先走程序,等他没有大相国寺庇护了再下手。 大相国寺不愧是公元十一世纪地球上最大的金融机构。最近这些年赵佶已经够崇道抑佛了,早些年没有抑佛的时候,还不知嚣张到什么程度呢。 也难怪鲁智深上任看菜园子,第一天就觉得“泼皮们来偷点菜是应该的,洒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因为这寺实在是太有钱有势了。 杨志虽然奇怪赵公子怎么突然对一位普通禁军教头的命运这么关心了, 但赵公子有恩于他,而且人家这么做肯定有其道理,杨志也就懒得多想了。 他先让自己手下一个机灵的士兵,去偷偷问明林家的住处所在、家中还有什么人口——赵子称很谨慎,他没有亲自去打听,甚至都没有让杨志打听,就是怕被问的人记住提问者的外貌,将来落下破绽。 赵子称是因为过于英俊挺拔帅气,杨志则是脸上一大块青黑色的胎记,他俩的外貌特征显著程度也算是不相伯仲了。 消息很快就打听到了,林家住在州桥附近的一条巷子里,林家一开始被安排的罪名,也很容易打听到。 “原来林冲仅仅是因为误买了一把宝刀,高俅借故要看,他拿着利刃误入节堂,就被判了脊杖、刺字、流放沧州,太卑鄙了! 不管后来杀陆谦、烧草料场是怎么回事,单看第一次的罪名,摆明了是被高俅陷害么!坊间都说是高衙内看上了他娘子,故而陷害,绝对错不了了!” 赵子称也不好表现得太先知先觉,所以跟杨志评价案情时,措辞还比较“理中客”,也不铁口直断说林冲完全无辜。 沧州大军草料场是谁烧的,目前明面上确实证据不足,说多了容易穿帮。 杨志也是直肠直肚的习武好武之人,对于林冲的际遇当然也是深为同情。不过他也有胆小怕事的一面,眼下这不平事,又不知如何去踩。 “那公子觉得,我们该如何处置呢?毕竟是别人家的事儿。” 这事儿赵子称没法自己做,因为他刚刚已经想到一计,自己要想捞人,必须让杨志配合——他很有可能需要用到杨志手上那几张殿帅府刚给的空白告身。 所以赵子称便委婉地激发杨志的斗志:“杨兄莫非独无仗义之心耶?” 赵子称一时情急,把话本上的名场面原台词都说了出来。这本是《三国志平话》里孔融请刘备救陶谦时的原台词。 杨志也被突然冒出来的文言文说得有些羞愧,连忙解释:“若是公子遇了冤屈,咱恩怨分明,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但林冲遭际虽然可怜,毕竟是原先不熟的外人……” 杨志不是那种无差别路见不平就上去踩的纯粹大侠,他只能做到对有恩于自己的人赴汤蹈火,这是他的极限了。 在军中混迹多年,这也是磨平棱角后很常见的生存哲学吧。要是一看到不平就出头,有几条命都不够混,早就出世避祸了。 赵子称知道了他的态度后,便商量着说:“那若是我见事不平,想要做点什么,杨兄肯陪我做么。” 杨志稍稍犹豫了一下,一咬牙道:“若是公子非要做,咱奉陪便是,却不知要如何做?公子可是大宋宗室,犯不着太冒险……” 赵子称一抬手,制止杨志胡思乱想:“放心,我也没打算做多出格的事儿。我也想清楚了,林冲远在沧州,生死不知,无论他有多大的冤屈,眼下咱也没必要蹚浑水涉入太深。 我想帮他一把,无非是觉得惜才。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杨兄了,杨兄在江南几个月,应该也看到了朱勔的所作所为。也看到了江南如今的民怨辛苦。 以我的眼光,江南如今就是一个随时能点燃的火炉,把朱勔架在火上烤。而一旦有变故,江南的百姓和官吏,也都会遭逢难测的下场。我是注定要被吏部授缺、回老家做官的,值此多事之秋,我要尽量笼络敢战能战的义士,为江南的不测做准备。 所以你也别担心,至今为止这数月来,我结交军中豪杰之士,都只是为了这么一个目的,而不是有什么别的异心。林冲既然武艺不凡,操练士卒也有一手,在殿帅府同僚中略有口碑,能挽救肯定是要挽救的。 现在林冲虽然吃了很多苦,受过重伤,还被流放,但毕竟还没闹出人命的血海深仇。如今的林冲,只是恨高俅父子,未必会彻底恨上整个朝廷。我们若能周全了他的家人,他将来有机会,还有可能感恩为我所用。 但若是再出些人命意外,那就不是仅仅恨高俅那么简单了。” 赵子称如果是江湖人物出身,那他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但偏偏他姓赵,哪怕跟皇帝隔了五六代远,在外人看来,容易被恨屋及乌。 赵子称之前一路结交豪杰,这个过程已经持续了两三个月了,但他原先从没和杨志推心置腹说过自己的动机。 这一次,步子迈得比较大,所以有些话也必须借这个机会说清楚,让杨志知道自己做的这一切,到底在图什么。 否则若是现在就让杨志觉得“赵公子也姓赵,还想阴蓄战力,莫非是异想天开要图大位”,那可就不好了。 赵子称自忖,以他现在对杨志的恩情,对方肯为他赴汤蹈火是可以的,但陪他造反还有些难度。 参与造反毕竟是牵连全家全族的事情,真出了事儿杨志自己一条命还不够赔呢,还要连累家人。 但自己只是担心江南有变,为此积蓄实力,那话就完全可以敞开说了,也算是两便。 杨志听了这番推心置腹之言,最初稍稍有些惊讶,随后就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信任。若非公子拿自己当心腹,这种话是绝对不敢拿来说的。 杨志立刻精神抖擞表忠心:“公子如此信任我,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公子直接吩咐吧,该如何周全林冲的家人?那个跟他交好、保护他家人的和尚,也要一并想办法周全么?” 赵子称稍微组织了一下措辞,把刚才想好的计划和盘托出:“这事儿原本比较麻烦,不过好在天赐其便,我们刚拿到了殿帅府那几张基层军官的空白告身,可以给等着洗白身份的贼人用。 本来李俊可能要用掉一张都头的告身,现在既然情况有变,留一张副都头的给李俊就行。那两张都头的告身先省着别花。 我也不是那种奋不顾身、不计代价的莽汉,也是刚好便利,才顺手为之。 到时候,我们先去林冲岳丈家中,告诉他们情况危急,之前庇护他们的林冲友人,都即将被高俅陷害,让他们也做好转移的准备。 然后再去找那和尚,说服他再改换身份避祸。他既然原本也是西军提辖,能因为人命官司落发当和尚,现在就能再贴上头发、纹面另换一个新身份重新从军。事成之后,你们先尽快夹带出城,找个地方半道躲避。 到时候等我在汴京这边一切了断、等到吏部任命,再来与你们会合。” 赵子称怕夜长梦多,决定让杨志带着他那些心腹士兵,还有李俊等人先走。 反正杨志从殿帅府领的任命、告身都已经到手了,他本来就能随时走。之前不肯走,只是为了等赵子称。 而赵子称是没法立刻走的,他必须等吏部的任命。 现在杨志也改成数日之内立刻动身,别人肯定不会怀疑,看上去他就是因为事情办完了才离京的,时间上完全吻合。 而且如此一来,在外人眼中,赵子称和杨志勾结的嫌疑也会进一步降低。看上去赵子称和杨志此前就只是因为花石纲案被一起卷进来了,不会觉得杨志对赵子称有多效忠。 杨志捋顺了这些因果后,也觉得很有道理,便打算照着执行。不过以他的简单思维,都很快就看出一些问题,不由提醒道: “公子的计划固然是好的,但似乎还有些问题。常人要落发为僧好说,已经落发为僧了,再要长出头发装成军汉,岂不是极难?就算勉强为之,也容易被看出破绽吧? 而且,那林家人,听说如今已是惊弓之鸟。按刚才打探到的消息,林冲的岳父老张教头,如今看谁都像是高衙内派去谋他女儿的。公子出身贵胄,非亲非故贸然上门帮忙,不会被当成别有所图么?要想立刻取信于人,怕是都不方便吧。” 赵子称:“这两个问题都不用你担心,那和尚的头发,我自有办法解决,一旦那跟林冲交好的和尚投了我们,他家人自然也就信了。何况,我还有别的办法,更快取信于他们。 你只管先解决好空白告身的事情,再让心腹重金去弄一副长发来,最好是有新近出家为僧的,把那人的头发完整剃下,买来守好。最后,你亲自准备陪我去找那和尚就好,别的事情我让其他人办。” 杨志得令后,立刻就开始安排,当天就让一个机灵的心腹,重金去找了一副头发。 反正赵子称刚刚得了一笔大钱,他也不是全额都拿的交子,也有一部分是直接拿的现钱。而且大相国寺规模那么大,每天都有僧人出家。找新和尚剃掉的头发,实在是非常容易,神不知鬼不觉。 而且宋朝的时候,原本就已经有极少数戴假发的人了,用的材料也都是活人剪下来的真头发、长头发。只不过粘贴和戴的方式比较粗糙,容易一眼看出来,还很容易薅下来,不像后世那么逼真。 但这些小细节,对于赵子称来说,稍微动动脑子也不是问题。 —— PS:最前面几段可能写得稍微细了一点,不过反正是免费公众章节无所谓。 主要是昨天有人对时间线感到疑惑,所以严密梳理一下。 www.d884.icu。m.d884.icu 第41章 善谋者无赫赫之功 杨志让机灵心腹花钱从新剃度的和尚那里弄来假发。 与此同时,赵子称自己这边,也并行做了两件小小的准备工作。 他首先快马赶去将作监,在半路追上了刚离开不久的贾谠,假装再次偶遇—— 之前来大相国寺签约、支钱,就是贾谠帮他牵线搭桥的。只是赵子称和杨志遇到了王制使,耽误攀谈了一会儿,贾谠跟王制使不熟,所以先走了,但这点工夫并没走多远。 赵子称的马是梁师成赏赐的宝马,比骑驴的贾谠快得多,很自然而然就能赶上。 赵子称便喊住对方,又随口闲聊了几句,感谢对方为羽绒被服的生意牵线搭桥。 贾谠也没多想,只是感慨赵子称的马真好。 赵子称感谢完之后,自然而然话锋一转,随口提到:“对了贾兄,方才我在大相国寺偶遇一个原先在太学的朋友……” 然后,他就随口捏造了一个早生华发兼谢顶的朋友,又说将作监能工巧匠多,前阵子还见他们给艮岳的奇花异树粘接假的花叶,不知有没有人懂粘头发的好用秘料。 赵子称这般问,专业绝对算是对口的,因为这个时代假发本来就少,完全没人专业干这个的,而且市面上绝大多数的假发都是做好后套上去的,几乎没有直接粘在头皮上的。 而将作监经常要为皇帝做很多新奇造假的东西,拼接做旧都是拿手,也可能会包括这方面,赵子称如果不问贾谠,也没别人好问了。 没想到贾谠果然见多识广,他也不疑有他,只是稍微想了想,就卖弄道: “市面上用假发的,也多半是做在皮革套子上,再套在头上。真要直接粘在头皮上,不够耐久,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掉了,要不就是伤头皮,还有腥臭之味。” 赵子称也知道,直接套在头上的假发肯定是有的,但是那东西一扯就掉了,哪怕不扯,稍微一翻动就可以看出破绽,经不起严密的检查。 所以他便委婉借口,说他那个朋友只是局部谢顶,不想把整个头套住,所以还是要用粘的比较好,因为只需要粘一小块地方,灵活。 贾谠见劝说无效,只能再仔细想了想,拿出点干货:“那若是不怕腥臭,就用鱼鳔胶好了,此物在将作监,也都是常用来粘贴毛发作假的。 不过你可要小心,鱼鳔胶伤皮肤,而且始终腥臭不绝,洗都洗不掉。真要是哪天把鱼腥味彻底洗去了,黏性也没了。” 赵子称暗忖,如果鱼腥味太明显,肯定也不行。市面上肯定有人用过鱼鳔胶,到时候若是鲁智深案发了,出城时如果遇到严密巡检,对方肯定会预先提防,一闻到浓烈的腥臭味必会警觉。 “就没有别的两全其美的上等好料了么?”赵子称不甘心道。 贾谠:“有倒也有,不过今天没有。鹿角胶其实也行,相比鱼鳔胶没有腥臭之味,不过鹿角胶可昂贵,哪怕是将作监,都要重金才能得到。我记得前几年东北的女真国送来过一批,我们自己熬制秘炼后没用完,得找找。” “那就多谢了,反正我也不急,就是随口一问。” 赵子称当然是急的,但他必须说不急。而且听说有了这种稀缺的好东西后,他心情反而愈发笃定了。 连将作监都那么稀缺才能拿到的东西,市面上的普通人肯定听都没听说过。 等弄到鹿角胶和头发后,剩下的就是神医安道全的工作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赵子称就是那么稳健。 …… 辞别贾谠之后,赵子称便回到自己租住的客栈。 没错,他来汴京也快半个月了,一直租住在客栈。因为总共也就待不到两个月,特地租住独门独院的宅邸太麻烦了。 汴京商业氛围浓厚,商家经营也都很灵活,客栈的包月房,折扣力度还是可以的,还方便随时走。 别的不说,单说水浒原文里,杨志被高俅追究、从牢里放出来时,不也是回到客栈,被客栈老板追要坐牢期间给他留房的房钱么。他还不上,才不得不去卖刀。 连杨志这种已经在汴京稳定工作了一阵的人都会住客栈,何况赵子称呢。 回到客栈,赵子称也不回自己房间,而是很礼貌地敲开了隔壁慕容妍的住处。 慕容妍开门的时候,噘着嘴没什么好脸色。 赵子称知道,肯定是自己来到汴京后,这些日子一直太过忙碌,妹子有小脾气了。 赵子称也不点破,只是轻咳一声,反客为主道:“东京繁华,这些日子,贤妹可赏玩够了么。” 慕容妍原本还想问为何这些日子都不带她出去长长见识,被赵子称抢先开口,她反而有些哑口无言了。 确实,她可是扮作男装的,以她的容貌,服饰,怎么看都是翩翩浊世佳公子,除了身材比正常男人稍稍矮了些。要想一个人在汴京城内赏玩,也是非常方便的。 慕容妍之前一直宅在江南,难得有机会见识北方的繁华,初到汴京的时候,被赵子称甩开她也无所谓,着实游览了很多地方。 也就最近两三天、该玩的地方都玩过了,刚刚闲下来,才觉得无聊,念起赵子称的好处。 赵子称恶人先告状,把自己的冷落说成是给贤妹自由,慕容妍只能顺着他说:“玩够了!这两日闲得慌,还不如路上的时候有趣,虽然危险,好歹能行侠仗义。” 赵子称闻言不由笑了,他来之前就想好了,要论行侠仗义,慕容妍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跳脱脾气,却是比杨志好使唤得多。 杨志是明哲保身的人,而慕容妍则是另一个极端。 她是那种明知救了不是她撞的人很有可能被讹,她也会去救的人,比红楼梦里的史湘云还风风火火,爽快利落。若非如此,当初在太湖上看到花石纲船翻船,她也不会让手下捞人了。 既然如此,赵子称就给她一个表现机会,也算人尽其用,还投其所好。 赵子称便故意道:“今日我去大相国寺,确实遇到了一桩不平事,但遇害之人是个被迫休弃的妇人,我一个大男人不便拔刀相助,不知贤妹有没有兴趣。” 慕容妍果然一听就来了精神,还没回答,就先回身拿了挂在床头的宝剑:“快说快说!” 赵子称便把林家尤其是林娘子的遭遇说了一遍。 慕容妍一听到太尉府的衙内想要逼迫良人,还干下那么多陷害其夫的勾当,立刻就冒火了。 “这狗衙内却在何处,待我去杀了他!” “太尉府的衙内,岂是随便杀得的?”赵子称看她率性不知轻重,连忙做手势示意她噤声,又见她神色不甘,便满口胡诌找补,“就算要杀,也得等我们办妥一切,离了汴京城且有万全的机会再动手,一来免了嫌疑,二来不会引火烧身。” 赵子称当然没想过现在就杀高衙内,这番话不过是先哄哄女人的。 慕容妍听说还有机会换种方式行侠仗义,便没那么不甘了:“那现在要我做什么?” 赵子称:“贤妹可有带女装?我要你找个机会,换回女装,戴个没人见过的帷帽,去林家通知那林娘子小心,务必相信我们的善意,赶快迁居躲避。” www.d884.icu。m.d884.icu 第42章 赶早不如赶巧 慕容妍原本还以为有什么刺激的任务交给她,满心期待。 结果一听只是去找个被休弃的妇人讲道理,完全没有危险性,还吃力不讨好,兴头不由有些低落。 好在赵子称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已经很了解她,知道该怎么调动起这个利落侠女的积极性,便稍稍添油加醋了一番,把任务难度描述得大一些: “贤妹可别小看了这件事。那林教头的岳父,自从女婿被陷害以来,如今每日疑神疑鬼。若是陌生男人上门找他女儿,怕是会被认作高衙内的走狗,反而误了大事,所以还是得你去。 而且林家肯定已经被殿帅府的人盯上了,我若贸然亲自去,被人看见容易顺藤摸瓜暴露。你则不然,你这些日子素来以男子面目示人,汴京城里没有外人知道你是女子。 你就只穿回这一次女装去林家,就算有殿帅府的探子在左近,也看不出你来历。这样就算将来林家跑了,也怀疑不到我们头上。”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赵子称作案实在是太稳健了,以至于做很多事情都少了精彩的对抗戏码。 慕容妍听着他的吹嘘,才稍稍提起些兴致,总算觉得这也算是行侠仗义了。 日子都闲出鸟来了,能有正事儿做就不错了,还想要多刺激。 想明白这点,慕容妍立刻回身从床底下拉出自己的行李衣箱,就要翻出压箱底以备不时之需的唯一一套女装。 但赵子称仅仅看了一眼,就忍不住以手扶额:“罢了,还是我去帮你买一套吧。” 慕容妍不解:“有衣服还买?那不是白白多个破绽?” 赵子称无语地指着慕容妍那套一看就知道穿上后绝对清丽绝俗的苏绣襦裙,居然还有烟霞般质感的轻纱花纹内衬。 以林冲家如今的艰难,会有穿着这么贵气的朋友上门吗? 慕容妍一想也对,就从谏如流,撕拉一声把内衬扯了下来。她这身襦裙并非双面绣,翻过来穿就没那么扎眼了。 …… 当日天色已晚,城门已关,赵子称一行只能歇了,先稍微做点准备工作。 次日一早,他便和慕容妍兵分两路。 赵子称找上杨志,去大相国寺位于酸枣门外的那片菜园子观望一下风声。 而慕容妍则一大早穿着女装,高来高去翻墙溜出客栈,还戴了一个穷人戴的斗笠,去往位于州桥附近的林家老宅。 一早出门的时候,赵子称不经意瞥了一眼,便颇受震撼。 想必慕容妍平时为了扮男人,束胸一定很辛苦吧。他之前虽然在慕容家见到过几眼慕容妍的女装,但应该也只是换了外面的着装,里面却不曾解开,所以身段完全看不出来。 今日之事,慕容妍应该是考虑到得让人不看脸都能一眼看出她是女人,所以彻底放开了束缚。虽然不能与她那孪生姐姐的发育程度相比,但也着实峰峦起伏,颇有可观了。 “真是不容易,为了避免被人视为绝嗣之家受欺负、家里只有个疯了的老父亲,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等我做官之后,有我保护她们就够了。朱勔也蹦跶不了几天了,朱勔死后,苏州就没人能勒索他们了。” 这一刻,朱勔已有取死之道。 将来的江南百姓,也不用太刻意感谢赵子称,他不过是顺手为之。 慕容妍这一路不用出城,所以路程近些,不过申时,她就先到了林家。 或许是赵子称提前跟她打过招呼的关系,江湖经验仍然不太足的慕容妍有些小紧张,也有些难以言说的刺激。 就像是后世的少年人玩间谍游戏,在街上随便看到谁朝她看一眼,都会觉得对方可疑。 “这几个人为什么看我?眼神还鬼鬼祟祟的,莫非都是殿帅府的探子?”慕容妍好几次紧了紧藏在袖子中的匕首剑鞘,但好在始终都没有冲动。 等她走过去后,消失在街角。刚才那些偷瞧她的人才露出不易形容的笑容。 “可惜看不到脸,那身段真中!” 慕容妍还在与空气斗智斗勇,怀疑一切,最后她只能绕到一条没有人过的后巷,然后依然高来高去,略一助跑,在墙上蹬一脚借力,鹞子翻身轻巧落入院中。 全程飞行的轻功是不存在的,不过比后世跑酷达人更强得多的翻墙能力,肯定是不足为奇的。 连21世纪那些自称修梯云纵的武当博主,都能跑酷上四五米的直墙,林家的院墙根本不算什么。 “什么人!”林娘子性情警觉,略微听到外面有疑似踩碎枯叶的脆响,便从窗口探出头来,看到有个人影站在院中,不由失惊叫出声来。 其父张教头年老耳背,被女儿的喊声惊动,也连忙抄起一根哨棒冲了出来。侍女锦儿也拿着个铜水盆护在身前,猫着手脚躲在门侧。 “林娘子别怕,我是来报信的,殿帅府昨日差人去了大相国寺,要跟林教头的那个和尚弟兄为难,那边若是得手了,他们下一个便要对付你们。 我家兄长在殿帅府也有朋友,机缘巧合撞破了这桩不平事,心中不忍,才让我来提醒你们。” 林娘子听她声音温柔,只是个少女,还带着江南的吴侬软语,顿时戒心去了七八成,这才来到院中,上下打量两眼,然后很有礼貌地请父亲张教头先回屋歇息。 “爹,没事了,是个小姑娘,人家特地来报信,你在这儿于礼不合。” 张教头也没多说什么,当下转身回屋。 锦儿扶着张教头回里屋,林娘子这才引着慕容妍到正厅坐下。慕容妍见左右无人,也摘掉了斗笠,露出真容。 林娘子素来自负美貌,不然也不会被高衙内这般处心积虑看上。此时此刻,她却下意识把双手拢回袖子里,双脚也往回缩,颇有几分手足无措: “这位……姑娘真是侠义心肠,不过你所言之事,实在是匪夷所思,却不知要我们如何做?” 慕容妍:“要我说,你们尽快收拾细软,离了这汴京城,越早越好。最好今日就收拾,明日一早赶早走,神不知鬼不觉。” 林娘子咬着嘴,心中天人交战。 这少女看着如此美貌,又纯良仗义,但一切都太离奇了,如果是高俅派来赚他们离开汴京的,又如何是好? 林娘子为难许久,先下拜表明态度:“姑娘大恩,无以为谢,但禁城之内,天子脚下,贼人或许还不敢放肆。奴的夫君将奴休弃后,也有快半年了,这半年里,殿帅府的人也不曾敢用强,奴只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可。 如若禁城内都护不得良人周全,便是逃出去,又能往何处?难道到了别处,殿帅府的势力便小了不成?” 慕容妍没想到林娘子那么难说动,不由急道:“可是我昨日听说,那高衙内之所以不敢下手,是怕林教头的好友们报复,这才要先剪除他们。等他做完了那些,就轮到娘子头上了!几个月不曾出事,不代表后面也不会出事!” 林娘子被说得有四五分意动,但此事终究过于离奇:“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们不过苦命人家,姑娘和令兄如此仗义,就只是为了路见不平,奴实在不敢连累你们。” 慕容妍也只好再耐心分说,无非是赵子称也觉得林冲是个人才,想要笼络。 这话说开之后,林娘子总算踏实了些,没有再显得那般受之有愧。 不过她终究不能听信一面之词,最后只是折衷地给了个准话: “若能得脱大难,将来寻到夫君,奴家夫妻定然终生不忘大德。不过眼下,此事确实过于离奇。奴家今日便说服父亲收拾细软行李。但要离开汴京,必须等夫君那兄弟鲁大师亲口来对我们说。 如今这汴京城内,我们家敢相信的也只有他一人了。毕竟当初在太岳庙遇到那贼衙内时,我夫君的其他朋友全不济事,只有他带着伴当来救,全然不怕殿帅府势力。姑娘休怪奴家谨慎,奴家实在是已成惊弓之鸟。” 为了表达对自己犹豫不决、不识好歹的歉意,林娘子突然跪下给慕容妍重重磕了一个头,立刻被慕容妍拂袖抬起。 “这就不必了,姐姐先收拾吧,我兄长那边,应该也能说服那和尚。姐姐最好乔装一下,收拾一些破旧的男子装束,这样行路也方便,不惹人耳目。”慕容妍淡淡道。 林娘子整个人如在云里雾里,一时也无法理解,这个小姑娘看着身段比她还苗条,怎能仅靠甩袖子的力道,便把自己整个人托起。 但她已不敢犹豫,完全言听计从,叫了锦儿先收拾家中细软。 …… 一刻钟之后,酸枣门外,大相国寺菜园。 赵子称和杨志骑着马,缓缓来到此地,一路上还在设想如何取信于鲁达。 有时候,太过礼下于人,也不是什么好事,太容易惹人怀疑,觉得你别有所图了。 赵子称怎么说也是大宋宗室,马上要做官的人,而且仕途前景绝对不可限量。 正常来说,他怎么可能热衷于笼络武夫呢。 就算是再骁勇的战将,在宋朝文官士大夫眼里,也算不得好汉,不值得花太大代价。 东华门外唱名游街的,才是他们眼中的好男儿。 赵子称和杨志一番闲扯,也没想出什么确定好使的招,就已经到地方了。 不过,刚到菜园附近,赵子称和杨志就听到了不寻常的动静。 菜园内竟传出阵阵兵器交击之声。 www.d884.icu。m.d884.icu 第43章 大师听不懂经理的话,本公子也略懂一 听到菜园内传出的兵刃交击之声,两人顿时心生警觉,不敢贸然过去,怕暴露了行踪。 若是被人识破了,将来会非常不便。 赵子称飞快地扫视了一眼环境,他们来路的方向,是菜园的大门和一段土坯院墙。但院墙很短,左右稍微绕几十步就是篱笆了,从那里可以透过空隙看到里面,又不至于被里面的人看到。 他给杨志使了个眼神,杨志也立刻心领神会,两人便猫着腰稍稍绕过去,躲在篱笆后面偷窥。 就像吃鸡游戏里那些瞄人缝。 当然,在绕过去之前,赵子称还特地把马拴在了旁边相对隐秘的地方,避免马匹暴露了自己。 蹲行到篱笆边,杨志仅仅朝里面看了一眼,顿时低声叫苦:“怎么是王兄?不好!他不是那和尚的对手!公子,王兄跟我也是多年的交情了……” 杨志一时没了主意,原来正在里面跟鲁达交手的,正是昨日在大相国寺遇到的、杨志那个同僚王制使。 除了那王制使,还有十几个打酱油的小兵,应该都是他手下,但那些人完全没有战斗力可言。 有好几个已经躺在那儿哀嚎,还有些不知是真死还是装死。最多只有三四个还在为长官掠阵造声势,但也不敢真的猛打猛冲,最多只是分散一下鲁达的注意力。 而那鲁达一条浑铁禅杖舞得呼呼生风,手拿长柄朴刀的王制使左支右绌,已经抵挡不住了。 看来所有这些人的轨迹,都已经被蝴蝶效应改变了。鲁达并没有得到泼皮们的通知及时撤离,而是跟殿帅府来查他的人直接交上手了。 昨天天色已晚,赵子称他们也出不了城,今天一开城门他们就出酸枣门来这里了,所以闹成这样,也不能怪他们延误——毕竟王制使他们昨夜也没能出城,只是今天早上他们来得更早了一步。 赵子称听了杨志的叫屈,心中也短暂懵逼了一下。 现实政治可不是打游戏,绝对不能跟玩三国志那样,“因为新招募的武将武力值有95,所以给他的官位就要比之前跟了你十几年的、但武力值只有90的老哥们儿更高,至于老哥们儿心里不平了,多赏赐几百两黄金,忠诚度就加回来了”。 现实中这么干,早特么众叛亲离、没人给你卖命了,下场只会比吕布还惨。 赵子称也知道,鲁达的武力应该是比杨志更高的,但杨志已经跟随了他几个月,而且死心塌地卖力了,自己绝不能落下汉武帝那种“陛下用人如积薪,后来者居上”的恶劣行径。 “怎么办?肯定不可能让杨志去帮那和尚打他自己的老兄弟的,再说不用杨志帮,那王制使估计也撑不住多久了……” 在水浒里,这个王制使对杨志还挺仗义的,杨志被高俅下狱后,求王制使把他捞出来,允许他随便花自己的钱。 最后王制使也确实把他捞出来的,虽然杨志的钱也被他花光了不得不卖刀,但这种情况下,人家肯受人之托把事情办成,已经很不错了。 以宋末的政治环境,别的同僚可能直接就看你在牢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然后把你托付给他的钱分了,反正一个单身囚犯也没有反抗能力。 就在赵子称心念急转的时候,院中的形势又很快变化了,那王制使已经抵挡不住,用朴刀硬挡了一杖后,一个趔趄往后跌坐在地。 杨志一看兄弟撑不住了,脑子一热,也不顾公子爷的指令,直接冲了出去。 赵子称一看不可能藏住了,一咬牙,当机立断喊道:“泼贼休想伤人!哪里跑!” 鲁达正抡着禅杖追击,看杨志跃出,抡到半空的禅杖一个转向,顺势兜头往杨志砸来。 杨志也不敢硬接,奋力挺起长枪一个横拨,利用长枪的灵便将禅杖拨偏砸在地上,随后就用枪头把禅杖暂时摁在地上,用枪尾去扫鲁达。 鲁达的武艺原本绝不弱于杨志,但他刚刚跟十几个人打了一架,哪怕占尽上风,体力消耗也有些大,很多招式用起来便过于大开大阖,尺度分寸拿捏得没那么炉火纯青了。 加上他先入为主,觉得刚才那王制使也不过如此,随便一个路过增援的军官,能有多少实力?难道还能比正主更强?因此第一招就过于轻敌,招式用老,被拨开后禅杖沉重,砸进菜田的泥土里半尺来深,仓促间拔不出来。 但鲁达的实战经验何其丰富,他眼见杨志的枪头格住了自己的禅杖铲头,将禅杖锁死在地面上,只拿枪尾来扫自己。鲁达拼着硬抗这一枪杆,用左肘猛力一格,枪杆“啪”地重重抽在他肘上。 鲁达忍住枪杆重击之痛,右手趁机抓住枪尾,死死攥住,变成了两人抢夺兵器。 这一幕浑如许褚裸衣斗马超,自己的重兵器被迫弃了之后,就二人角力争枪。 “好贼子!居然会杨家枪法,倒是小看了你!”鲁达咬紧牙关,脸色狰狞,艰难地说道。 而杨志与他角力,已经没有余力说话了。 杨志虽也是高手,但论绝对力量,显然不如鲁达的天生神力,两人奋力拼了数息,便额头青筋暴起。 这时赵子称也已经打开院门,进了院子。 正好那个刚才倒地的王制使,眼看兄弟从天而降助拳,也是喜从天降,缓过神来后就要捡起朴刀,趁二人角力绕后敲闷棍。 赵子称看见后,大喝助战:“那泼贼被杨制使锁住了,快绕到背后捅他!” 王制使一愣,心说这还用你一个路过的外行人大吼大叫提醒么?咱不本来就准备这么干了! 鲁达却是粗中有细,刚才杨志刚跃过来的时候,他就扫到杨志背后还有一个像是读书人的公子哥儿,明着在辱骂自己壮胆,但言语却提醒了他:打不过可以跑。 但当时他觉得对方根本不足为惧,所以完全没听进去,选择了正面硬撼。 没想到眼前这个青面汉子也如此恶猛,居然还会杨家枪法。而背后那个刚才倒地的手下败将,又想偷袭,他哪里还敢托大? 当下鲁达激发出浑身潜力,奋力大吼一声,也如许褚战马超时那般,奋力一拧,把杨志的枪杆喀喇拧断。 杨志拿了带枪头的半截在手中,鲁达只夺到了半截枪尾,然后单手握持如短棍,以撒手锏的路数回身矮身一扫。 王制使没料到那和尚突然又脱身了,自己原本是想从上路敲闷棍,直接砸对方头肩,砸晕了好带回去交差,毕竟殿帅府给他的命令也没说让他杀人。 但对方突然身体一矮,回身一扫,王制使空门大开,来不及防守下路,被鲁达神力一棍扫在腿上,顿时折了一段腿骨,倒地惨叫不起。 鲁达一击得手,自己背后也中了杨志半截枪杆的一棍,杨志也是杀得性起收不住手了,倒不是故意伤他。 鲁达也顾不得这些了,硬挺着虎吼朝院门冲去,连丢在地上的禅杖也不要了。那禅杖太重,突围的时候带着根本不好使,就只拿半截枪杆当短棍用。 路上挡着的两个士兵躲避不及,都被他一闷棍砸翻在地。其他士兵也就不敢再追。 个别机灵的士兵急得埋怨:“谁开的院门!刚才制使不是说了不许开门、还让我们翻墙进来!” 赵子称没搭理这些怪话,自己一个读书人,当然要走门了,哪里能跟那些“粗鄙之人”一样翻篱笆?太不雅了。 这说破大天去自己都占理。再说自己和杨志又不是他们请来的打手,只是路见不平义务帮忙。 眼看那两个挡道的士兵只是躲避不及就被打翻在地,赵子称当然也不会拦,只是提前闪身让出院门,等鲁达冲过去了,他才作势呐喊要追。 “杨兄你快追!不能走脱了这泼贼!”赵子称立刻指挥杨志。 杨志也心领神会,拿着半截枪杆要追,只是路过赵子称身边时,忍不住请示了一句:“那公子你呢?” 赵子称:“我武艺那么差,你不追我怎么敢追?我看看那王制使伤得怎么样了,随后就来,这里有我。” 这句话一说,杨志舍了受伤断腿的哥们去追贼,人设就很合理了,事后足以掩盖一切破绽。 而赵子称比杨志口舌便给得多,正好趁着给王制使包扎伤口的时候,说些堵漏的词儿。 杨志刚走,赵子称就给王制使简单处理了几秒钟伤口,他做得并不专业,还不如普通士兵,所以王制使很快就疼得感谢他的好意,请士兵们来。 赵子称手头没活儿了,就继续按酸儒人设絮叨:“你们怎么回事?没死人吧?” 王制使龇牙咧嘴地被士兵们摆正断腿,一边回话:“多谢这位公子关心,那和尚倒是没伤人命,他是殿帅府要拿的逃犯。今日幸好有公子和杨志路过,却不知你们如何到此。” 赵子称:“还不是你昨日在大相国寺跟他提了你有差遣,他听说这和尚有点武艺,一直担心你。 我刚来汴梁不久,还没来酸枣门外玩过,听他这般说,就撺掇他来看看。哪怕没事儿,也当是游山玩水了,没想到真撞到这等倒霉事儿! 罢了,反正我也没给人裹过伤,你嫌我下手重,我就不添乱了,我且去看看杨兄追贼。” 王制使想要提醒他小心,但又吃痛,不想多说话。加上刚才赵子称出声破坏了他偷袭,又大模大样打开了院门,两次搅了事儿,便一声不吭,任由赵子称离去。 赵子称一走,旁边就有乖觉的亲兵凑到王制使旁边,也把心中类似的疑点说了。 王制使这时却知道轻重,沉声骂道:“读书人哪个不嘴碎?看人生死相斗都在旁边念叨也正常。 看他那斯文样儿,杨兄弟昨日好像说过,是个候缺等官做的公子哥儿,我们如何得罪得起?这种体面人,不肯翻篱笆非要走门,也是正常。这点小事就别乱牵扯了,否则到时候愈发吃不了兜着走!” 个别滑头士兵闻言脸色有些凄苦:“若不往旁人身上推卸塞责,此番走了贼人,上面怪罪的话,却让谁分摊罪责?” 王制使猛地抽了对方一耳刮子:“收起你这狗闭倒灶的黑心烂肺,要分摊罪责不假,但这种人是你我得罪得起的么?到时候一点责也分摊不出去,还惹祸上身! 回去就算有人问起,也只说是有同僚路见不平相助,但咱技不如人,还是没能留下,与人无碍!你们其他人也都听好了,互相看着点,谁要是犯浑胡说八道,那就是给大伙儿惹祸!” 王制使太清楚手下这群黑心烂肺的兵皮是个什么揽功推过的德行了,必须这样放狠话,让他们惧怕,互相监视,别乱说话。 士兵们也都心悦诚服,收了攀咬的心思。 …… 话分两头,杨志怕跟丢了行踪,就一直步行奔跑追着鲁达,都来不及解马,还一路上每隔百十步撒一点刚才随手摘的菜叶子在地上。 赵子称有杨志丢的菜叶子引路,所以不怕跟丢,离开菜园后好整以暇解了自己的好马,才骑马追上去,所以不过半盏茶工夫,就重新追上了杨志,也追上了杨志前方数十步外的鲁达。 赵子称没有贸然上去接战,路过杨志身边时,还伸手要了杨志的家传宝刀,这才绕到头里、横刀立马截住鲁达。 “鲁达!我们方才也是不得已出手,那王制使虽在太尉府供职,但也不曾害人。他是杨志的兄弟,杨志自然不能看着你伤他性命。” 鲁达眼看对方马快,硬跑肯定跑不掉,索性也就停下来歇歇气,同时抄起那半截断枪杆,还紧了紧腰间挂着的戒刀。 鲁达当初在五台山时,就让铁匠打造了禅杖和戒刀,但今日之战,他始终用禅杖的钝杆砸人,并没有动刀。他也知道那些士兵不过是被差遣,只要砸伤砸晕突围就好,没必要多开杀戒。 当然也这不是说他人品就好到这种程度,更是怕惹多了人命,追捕自己的力度更大,就算追不到,也有可能连累跟自己亲近的人。 而且王制使来找他的时候,一开始也只是监视其动向,后来自己发现了不对劲,想要跑路,王制使才跳出来拦截,但也没下死手。 既然对方只是想抓人,自己也不想案子越发闹大给官府借口,那就必须控制。 否则现在还只是殿帅府私自派人来抓,出了人命后,那就会加上开封府和皇城司的力量了。 此时此刻,他依然没想动戒刀,手上还有半截枪杆,靠枪杆打晕对方能突围那就最好了。 他握紧了枪杆,傲然道:“兀那书生,你觉得自己拦得住我么?就算那青脸汉追上来,他也不是我对手,加上你,跟没加也没什么区别!” 赵子称:“我所言句句是实,我若是要留你,刚才就不用出言提醒你逃走别恋战了,也不用提醒你小心背后偷袭,也不用开了院门大大方方进来。” 鲁达被一连三个反问说得有点懵,一时脑子也转不过来,隐约觉得对方所言似乎不无道理。 但就在这时,背后的杨志也已经气喘吁吁追上来了,还拿着半截枪头。 鲁达和杨志之间相距已不到十步,鲁达本能觉得不能任由赵子称拖延时间,下意识便向着他冲去。 “公子小心!”杨志眼看都要追上了,而鲁达突然暴起还想突围,不由出声示警。 赵子称坐在马背上,鲁达没有长兵,只有半截断枪杆,要打赵子称也只能挥打他的腿,无法把他击晕。而且骑马之人就算腿受了轻伤,也还是能继续骑马追赶。 鲁达粗中有细,所以前冲的时候,心中已经想好,直接矮身打断他马腿便是,这样既不会伤人性命,又能阻止对方追击。 鲁达久在西军,跟西夏骑兵也多有交战,深知骑兵对步兵,最大的优势在于冲击力,骑兵要冲起来,步兵才难以近战。 如果是站定了失去了速度的骑兵,近战还不如步兵呢,被灵活的步兵砍马腿那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他这一招,也是多年实战经验的积淀,已经到了本能为之,不用过脑子的程度,纯属肌肉记忆。 鲁达一招类似于地堂棍的打法,冲到近前时身体一矮,右手枪杆扫出直击马腿,左手握着带鞘的戒刀护住头脸,格挡赵子称可能的攻击。 他的左臂刚才被杨志猛抽过一枪杆,至今还使不上劲哆嗦,但自问挡住一个读书人可能的反击,已经绰绰有余了。 他背后刚才也中了一棍,导致气息不匀,力气有些使不上来,但他同样觉得这点问题不大。 赵子称原本在和对方好好讲道理,眼看对方因为慌乱不及思考,他也有些怒了。 尤其自己这匹宝马,虽然原主是个大奸臣,是梁师成送他的,但马是无辜的,现在跟了自己,这样的宝马就要好好保护。 赵子称一勒马缰绳,那宝马立刻前蹄立起,自发本能地躲开鲁达抽它前腿的棍子。 与此同时,赵子称在马背上抽出杨志的宝刀,直接对着鲁达抵挡他的左臂戒刀挥去。 他居高临下,又有战马人立而起后再次下砸的冲力,人马合一。 外加三个月来勤练不辍的武艺,这一刀格外精准。鲁达没想到一个文弱书生都能有这样精准的刀法,左臂又暗伤无力变招迟缓,只能用刀鞘硬挡。 “锃”地一声龙吟脆响,鲁达的普通锻铁戒刀,连带着皮鞘一起,被杨志的家传宝刀削断,而赵子称的刀也非常有分寸,离开鲁达肩膀还有半尺多便停住了。 鲁达右手的断枪杆虽然也尽快回防了,但他也是个要脸的。对方刚才要是不收刀继续砍下去,自己已经没命了,此刻他怎么好意思再拿半截枪杆反击呢。 鲁达长叹一声,只好丢下枪杆,听对方慢慢讲道理。 www.d884.icu。m.d884.icu 第44章 不打不相识 鲁达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书生一招制敌,那一刻心中简直是万念俱灰,对自己整个过往人生都产生了怀疑。 虽说这一切都是事出有因,他是之前跟杨志误会一场,被枪杆重重打了两棍,一条左臂几乎使不上力,背后也受了些许内伤。还激斗、奔逃了那么久,体力消耗巨大。 加上他的轻敌冒进,而对方却出人意料地有一把斩铜剁铁、吹毛断发的宝刀。四重因素叠加,鲁达十成的战力,怕是连两三成都使不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对方只是个文人,鲁达也不知道赵子称苦练了三个月上乘武艺、且有顶级名师传授。 输了就是输了,他觉得自己十几年武艺是不是白练了。 “大丈夫愿赌服输,既然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洒家皱一下眉头便不是好汉!”鲁达机械地嘟囔着,完全没听进去刚才赵子称的话。 赵子称也只能等他稍稍冷静一下、消化了眼前的现状,才有条不紊道:“鲁提辖不必如此,刚才我已反复说了,我们没有恶意。 我们本意是来帮你的,但遇到了殿帅府派来的将士,其中又有杨制使的好兄弟,才不好公然助你,只能暗中提醒你,助劝你逃走。是你自己打得性起,收不住手非要恋战,才闹成这样,不过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赵子称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脉络捋清,还把刚才那点子小误会定性了。 鲁达是个爽快人,被打两棍这种小事儿,又没打残,只要说开了不会放在心上的。 鲁达这才冷静下来:“你我素不相识,却不知公子为何要帮洒家?” 赵子称并不立刻接话,他完全掌握了谈话的节奏,先顾左右扫了几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万一殿帅府的人随后追来,看到就不好了。” 刚才他们是在一条乡间小道上追逃,虽然此刻刚好附近没有路人,但毕竟是汴京城附近、酸枣门外的农村,这种人口稠密地区,不知何时就会冒出人来。 赵子称观察附近有一小片果树林,便策马进入林子隐蔽,慢慢详谈。还让杨志注意四周,如果有果农过来查看,就多给他几个钱,说是路人口渴要摘点果子解渴,让别来打扰,这样也不会引人怀疑。 杨志的长相太扎眼,就戴上斗笠遮住脸。 进了林子后,赵子称才把前因后果大致说了,还拿出杨志从殿帅府那里得来的、可以洗白身份用的空白告身给对方看: “事情便是如此了,鲁兄如若不愿意被我们招揽,自然也可以选择去落草,且不论汴京周边盘查严密,你能不能顺利突围出去找到地方落草。 但林教头的家眷,如今谁都不信,已成惊弓之鸟。他们若不离开汴京,鲁兄又一走了之,到时候他们被高衙内迁怒报复,又当如何? 大丈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虽然鲁兄没欠林教头什么,但抛下朋友家眷的事情,终究不是大丈夫所为。” 鲁达也知道这话没错,也知道了赵子称是个即将上任的官员,可能去的地方比较不稳,需要打手,所以招揽自己。 但鲁达心中还有最后一个疑惑,那便是不知道赵子称是否会是一个好官。这两年蹉跎流窜下来,他对于狗官的厌恶已经非常深,也见多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贪婪刁钻之徒。 鲁达叹道:“大丈夫恩怨分明,若公子真有如此侠义之心,肯庇护林家,洒家一介戴罪流亡之人,还有什么可说的?但若是指望洒家帮你害民、保护贪官污吏的前程,那却是不能。 如今满朝多少奸臣当道,若是寻常人,还能指望他是个好官,你却是姓赵的,怎么也不可能跟朝中那些奸臣对着干吧!” 赵子称闻言大笑:“姓赵又如何,我若没有那份气度,今日何必费劲帮你?天下就没有身家清白、又忠义敢战的人了么?朝中虽多奸佞,但军中勇武而缺人赏识的英才却不少。我是看在林家遭际苦大仇深,为他们不平,才担了老大干系拉你们一把。 至于我做官后害民不害民、肯不肯为民请命……呵,本公子懒得解释。” 鲁达最后看了他几眼,虽不知道赵子称将来做了官会如何,但至少是个爽快傲气的人,他虽不屑于跟自己多解释,但至少也说明他不屑于骗人。 加上刚才人家那一刀也暂时震住了鲁达,鲁达觉得这样傲气的人应该不至于耍诈,终于叹了口气,拜道: “请公子助洒家搭救林家家眷,洒家并非为了贪生怕死或是图个出身才拜你,只是为了朋友。 将来若是公子所作所为,当真令人敬服,洒家自会死心塌地效力,却也不在乎名利了,只要公子别小瞧了洒家本事就好。” 鲁达这人,如今对名利已经不甚在乎了,但他还是有傲气的,不喜欢被人看轻。 他刚到大相国寺的时候,首座劝方丈让他去看菜园子,他听说后,随口问首座“我自五台山举荐而来,怎不得个都寺、监寺做做”?首座也给他画了半天饼,最后鲁达便不耐烦听完,只说“洒家也不在乎职事,只是不想尔等小看了洒家”。 所以他这人,你可以不给他好处,钱和官位都可以没有,但得尊敬他,他就受用。这个“名”字,至今还没有看开。 或许这也是早年多年为军官留下的心理惯性了,故而到了菜园子后,一群泼皮被惩戒后,对他敬为天人,他便很受用,也不在乎对方偷菜了。 这也没什么,人各有所好,喜欢被人尊敬也不算毛病。真要是彻底无欲无求什么都看开了,那就该“忽然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今日方知我是我”了。 赵子称没有跟他多争辩,只是就事论事提醒:“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关键是先找个地方让你落脚。大相国寺菜园是肯定不能回了。你也不能再进城,不然到时候再想出城,肯定会受到严密盘查。 至于直接回江南,也不可行,你现在还是和尚形貌,一路州府肯定也会很快拿到通缉图形。你得先在城外找个地方少住几天,我自会让名医给你略略改换形貌,粘上头发,重绘告身。 不过你得先给我几件信物,我好让舍妹去林家寻林娘子说知,让他们也死心塌地离了东京。” 赵子称一连串安排非常稳妥,鲁达听得也渐渐佩服起来,很快就彻底服管了。他还主动帮忙支招: “如今这般,客栈邸店都去不得,又不能进城,唯有去附近一个泼皮处暂住几日,公子若不嫌弃,一起去看看也成,咱到那里再详谈。 公子放心,那泼皮名叫张三,虽是个偷菜赌钱的,但却仗义,自从他服了洒家后,便没再反复,他不会乱说的。” 赵子称便知道,这个泼皮张三,便是水浒里原本应该来通知鲁达逃跑的,但现在既然蝴蝶效应情况有变,他们没来通知鲁达,可能是有变故了。 赵子称还是愿意相信他们没有背叛,但也不能完全考验人性。如果最终在张三那儿落脚了,自己肯定得把张三等人也都拉去当兵,充作杨志手下的士兵带走,这样才保险。否则留在汴京,迟早有个闪失就不好了。 “行吧,就去那里落脚,虽然曾是泼皮,以后在杨制使麾下,当个禁军士卒就是,从头做起,谨遵军法。”赵子称随口就给对方安排了。 几人说着,便分了先后,鲁达在前面带路,一路避开行人来到附近一所乡间土坯破茅屋。此地依然是酸枣门外,距离大相国寺菜园并不远。 而这一路上,杨志才有机会和鲁达闲聊,鲁达说起心中疑问,想知道赵子称究竟是怎么样一个官,杨志说起便是满脸钦佩。 “你这和尚,好不晓事,居然还担心赵公子是不是能为民请命的好官?赵公子最恨贪官污吏,他若是不想蹚浑水,何必回江南做官?如今的江南,有应奉局的朱勔到处搜刮,百姓民不聊生! 公子爷就是想挽救百姓于水火,才迎难而上!他本是随我押运花石纲和道藏来的京城,在将作监交割了之后,还结交将作监那些工巧官吏,教他们琢磨‘水泥仿石’和让寻常花木长成奇花异树的种种法子。 这可是担了大干系的!此事若是能成,不说彻底断掉花石纲,至少也能让皇帝修园子需要千里调运的花木石材减少一大块!江淮能因此活多少百姓?这事儿可是断朱勔财路的,一旦暴露有多少人记恨?能做出这样事儿的人,如果都不算一心为民,什么才算?” 杨志一番话,发自肺腑,很快就说得鲁达羞愧不已。 “原来这赵公子是有大本事的,还志存高远,难得这样智谋胆色都不俗的人,居然还文武双全,洒家白活了三十来年,也没见过这般奢遮的英雄豪杰。 今日真是因祸得福了,没说的,以后公子说往东,洒家就往东,说往西就往西,不带皱一下眉头的!” 鲁达感慨着,一行人已经到了泼皮张三的住处,一所土坯的破茅房。鲁达也不叫门,直接大剌剌从土坯围篱的缺口翻进去。 www.d884.icu。m.d884.icu 第45章 金蝉脱壳 鲁达翻墙进院时,那泼皮张三正在家中闲散坐地,心中颇惊: “师父缘何如此狼狈?莫不是被高衙内报复?” 赵子称和杨志跟进来,也听到了这些对话,赵子称暗忖:应该是蝴蝶效应,这次他们消息不够灵通,没有提前打听到高衙内要对付鲁达,但也能猜出来,毕竟鲁达就那么一个仇人。 张三语气自然,赵子称能从细节处看出他没有问题。如果是故意知情不报,不会这么自然说出来,肯定会闪烁其词,表情也不好掩饰。 鲁达并没想那么多,直接把因果大致说了,最后提到:“洒家要在这儿暂避几天。” 张三连忙拍胸脯应承:“蒙师父关照,一直不能报答,今日能用到小人,那是小的荣幸。尽管住下,每日好酒好肉给师父养伤,不会走漏风声的。” 赵子称却立刻出言纠正:“这几日不许他饮酒,连饭也别多吃,倒是精肉尤其是鱼,可以多买些养身,再多吃蔬菜。 马上就要冲州撞府走远路,这般胖大形貌改换不易,稍稍瘦些才好过关。” 鲁达是个大胖和尚,力量虽然惊人,却是脂包肌。 赵子称决定还是按照后世增肌减脂的科学办法,暂时拉高蛋白质,碳水就减少一点,脂肪尽量不吃或者只吃鱼肉里的优质脂肪。 等将来安全回到江南,再想酒肉就不管他了,别喝酒发昏误了正事就好。 鲁达是个嗜酒如命的,也就当初犯戒被智真长老语重心长训斥,才稍稍收敛。 这些情况张三也是知道的,见这公子哥儿模样的人如此使唤鲁师父,张三也不由有些不平,心中暗忖:以鲁师父的脾气,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阻他喝酒,他怕过谁来? 然而这一次鲁智深却乖乖听了,对赵子称的恭敬程度,犹胜当初对智真长老: “洒家省得了,公子尽管放心,这几日便不饮酒,不吃肥肉,只吃鱼饭便是。” “牛肉和鸡肉也吃得,别喝鸡汤就是。”赵子称一张一弛,也不为难他。 一旁的张三看得咋舌,等赵子称走远了一些,才悄咪咪用胳膊肘捅了捅鲁达:“师父如何这般听那公子哥言语?是什么来头,莫非是达官显贵?” 鲁达立刻心中不快,呵斥道:“达官显贵算什么?你这厮也忒小看我了,洒家平生最不服的就是达官显贵!但这公子是个仁义又有大本事的,说出来怕你惊掉了下巴。 人家有这谋略、能对付害民几百万的大奸臣大狗贼,洒家还想看看他如何施为呢。不说谋略和仁心,单说武艺,那也是奢遮得很,方才一刀便制服了洒家。” 鲁达这人,不服别人的时候怎么都不服,死都不怕。但是被打服了之后,又见识了对方的谋略和志向,立刻就一百八十度转变,容不得旁人再质疑。 哪怕赵子称当时只是取巧、偶然胜了只发挥出两三成实力的鲁达一招,他也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就是输了,绝不皱眉。 张三被鲁达这么一说,却是咋舌得腿软:“天下竟有这般人物?师父何等武艺,便是和林教头比枪法时,也是数十招之后,才疏忽略输了半招,若是比气力,林教头也不及师父,天下能有人一招便胜过师父的,那岂不是神仙?” 鲁达懒得解释,只是拿起桌上的粗陶茶碗吨吨吨解渴,然后一抹嘴:“你这井底之蛙懂个屁!” …… 鲁达暂时安顿下来之后,便跟赵子称从长计议,该如何取信于林娘子,让他们下定决心跑路。 鲁达进不了城,就只能写一封密信,不过林娘子也不认得他的字迹,只好再给点信物。 鲁达想来想去,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度牒交给赵子称,还把那柄刚才被赵子称砍断的半截戒刀给他。 他是正儿八经的和尚,在五台山出家时,就是有度牒身份的。而戒刀之所以称“戒”,原则上是需要秉持戒律,只能裁割衣布,不能杀生的,很多和尚都会在刀镡上刻自己的法号,足以证明身份。 赵子称跟他商议了一下说辞,拿好密信,便留下鲁达,还给他留了一些铜钱,他自和杨志假装游山玩水后回城,一路并无人怀疑。 当天晚些时候,赵子称回到城内客栈,慕容妍早已在那等得望眼欲穿。赵子称便拿出密信、断刀和度牒,让慕容妍天黑前找机会去州桥林家报信。 慕容妍看到断刀,加上赵子称神色有些憔悴,她也是微微一惊:“你跟人动手了?还是杨制使动手的?” 赵子称本不是卖弄之人,但在美人面前,还是本能地忍不住显摆一下,反正也无伤大雅。 他删繁就简把过程说得轻描淡写,还直言自己是机缘凑巧捡漏的,慕容妍却依然担心不已: “听说那和尚武艺,和禁军中的教头也不遑多让,你才习武三个月,怎能如此托大?以后等你基本功打扎实了,还是让我娘教你家传的腾挪反击之法,也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纵然练习不精,自保却绝对游刃有余。” 赵子称没有接这个话茬,他知道这是慕容妍家里的底牌绝学,不会传给外人的。自己要是答应要学,几乎就等于答应娶对方了,这种事情不能儿戏言之。 当下他只装没听懂其中深意,谢了美人恩情,支她自去办事。 慕容妍换上女装,轻车熟路再去林家,拿着度牒、刀镡带法号的断刀、密信,跟林娘子摊开了明说。 林娘子见到断刀也是大惊,但又不敢不信,表示明日一早开了城门,就果断离开。至于粗重家财,已经来不及变卖了,房子就空着锁起来便是,如果处理动静太大。 当晚林家人几乎一夜无眠,继续抓紧收拾细软,侍女锦儿还问林娘子: “夫人,你说那鲁大师会不会遭那姑娘的兄长毒手了?连戒刀都断了,若他们是相公的对头,赚我等出城,如何是好?” 林娘子倒是有决断的,一两句话就把道理说开了:“不管是敌是友,她能拿出这把断刀,说明情况已经很危急了。留在城里,断然是十死无生,还不如出城赌一把。 我明日怀揣半片剪刀,若真是那狗衙内请来高手,我见势不妙就立刻拔剪自戕,必不遭人荼害便是。你还没嫁人,到时候只管投降保住性命。” 锦儿怎么好意思接这种话茬,当即只是讪讪不语,默默收拾。 …… 次日一早,杨志和安道全等人,就正儿八经办好了离京赴任的手续。 杨志调任去苏州、择一营当指挥使,这事儿是早就说好了的,之前只是等赵子称,才没有上路,殿帅府也给了他三个月的上任时间,别超期就好(赶路就要一个多月,当时路途远给三个月期限很正常)。 所以杨志和安道全带着李俊还有调走的亲兵一起上路,并没有任何人怀疑,出城很顺利。 林家父女三人跟在他们附近也混出城去了,不过明面上并不是一路,只是一起排队过关。林家如今还是清白的,没有丝毫问题,自然不会有人阻拦他们。杨志只是从旁看着点,避免出意外即可。 出城之后,到了无人之处,杨志带着林家人和安道全,拿着刚弄来的真人剃度下来的假发,还有将作监弄到的罕见的女真国鹿角胶,一行人都穿着不显眼的破衣服,直奔泼皮张三的住处。 林家人和鲁达相见,各自说了情况,也是喟叹不已。 直到此刻,林娘子和其父张教头才确信,那位赵公子真是义薄云天,完全出于仗义拔刀相助,还帮他们洗白了身份。 杨志拿出两张都头的空白告身,对鲁达和林娘子道:“本来一营有五个都头,朝廷知道地方上肯定有空饷,一个营最多实配二百人,吝啬只给了两张都头。 就让鲁兄和林兄到时候各用一张吧,我给你俩另外填个假名,改头换面蒙混过去。林兄也是背负着烧毁大军草料场的冤屈,数年之内都没法以原本的身份从军做事了。只是可惜了二位在江湖上偌大的名声。” 诈死改换身份、隐姓埋名,别的都好说,但对江湖人而言,最不爽的一点就是原本闯出来的名头没法用了,没法拿来吓唬人。 很多江湖人把自己闯荡出来的威名和匪号,视作比性命还重要,一亮出来就能让其他人物“久仰久仰”,尊重你的江湖地位。 好在鲁达本就是舍弃过一次身份当了和尚的人,当和尚之后他也不敢宣扬自己身份,如今再换一次,也无所谓了。 林娘子见鲁大师也不介意,她也连忙代表相公先谢过:“相公虽然无辜,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赵公子肯直接拿出一个都头,让他有机会重新一展所长,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将来的功名,他再一刀一枪从头搏出来便是。却不知赵公子何在,为何今日不曾见他人影?奴家都不能当面感谢大恩。” 杨志全程戴着斗笠,也不看林娘子,只是侧着脸随口解释:“公子日理万机,今日另有要事在将作监。再说了,你们和鲁兄走脱的日子,他不出城,也避免了将来的嫌疑。刚才在城里,他已经跟咱喝过几杯践行了。” 赵子称做一切都非常有分寸,细节全都把控到了。杨志出城,他是不出的,但杨志跟他有交情,众所周知,所以送行他还是送了。刚才就在汴京城内、酸枣门附近一酒楼喝几杯,然后便借口当天跟贾主簿商讨的技术公务比较繁忙,匆匆走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46章 艮岳偶遇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赵子称派人救走林冲家人的前夜。 汴京延福宫附近的镇安坊,某处豪奢宅院内。 一名三十来岁留着精致三角形山羊胡的儒雅中年人,惬意地斜躺在一张锦绣长榻上,眼睛微闭,左肘斜撑着一张缎面凭几,面前的香炉里点着占城国出产的名香,烟气袅袅。 他的对面,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气质女子,面容虽算不上绝美,却淡雅清幽,正在抚琴。 这对男女,自然便是赵佶和李师师了。 政和年间,李师师在汴京名动一时,登门切磋诗词歌赋者极多。当时她除了在教坊中接待访客,每月还会去樊楼演出两次,很多人都能远远看见。 但到了政和末年,乃至如今宣和元年,情况却大不一样了。李氏“门第尤峻”,几乎不再见外客,也搬回了距离皇城很近的镇安坊私宅居住,很少去原本勾当的教坊。 外人并不能立刻知道这一切变故究竟是因为什么,只有开了上帝视角的看客才知道,是因为政和末年她跟赵佶勾搭上了,为了皇家体面,自然不能再轻易见外面的男人。 此时此刻,赵佶在香料的氛围烘托之下,又听完了李师师抚琴一曲,正在兴头上,心中得意。 他睁开眼,就看到面前摆着的一盆梅花盆景。这是今日梁师成从将作监带来,献给他的。 这梅花确实长得别致奇特,比寻常见过的梅树都要更加欹曲,枝头压得非常低,几乎如盘蛇一般,却很符合赵佶的审美。 梅花的来源,自然是赵子称教贾谠一起切磋鼓捣的,个把月的时间,虽然不够培育什么大树、看出明显的变化。但着力引导一些小的盆景生长,却已经足够累积不少变化。 加上梁师成献上去的东西肯定是优中选优,贾谠在将作监不知道并行做了多少培育实验,这才选出这么一盆效果最明显的献上去。 赵佶来见李师师时,便献宝一般地让随侍的宦官搬上了这盆盆景,跟美人一起赏玩。 赵佶虽是个昏君,在艺术追求上却是完全不含糊的,对园林园艺也非常有造诣。李师师也是风雅至极的女子,跟他在几乎所有艺术审美上都有共同语言,所以哪怕姿色并非绝顶,也能聊到一块儿去。 加上李师师特别会赞美人,这一点就让男人很舒服。赵佶无论卖弄什么给她看,她都能由衷地说出那东西的好处,而且每言必切中要害,让赵佶觉得她是真心懂自己,而非低俗地拍马屁。 赵佶不缺女人,他来李师师这里,从来也不是寻求女色上的满足,也不是寻求拍马屁。 他要听的是言之有物、又能看出他水平的大实话。 此刻听完曲子,赵佶浑身舒坦,就像是到了贤者时间,又把玩起面前的梅花,随口说道: “梁师成总能给朕弄来一些新奇之物,这盆梅花献上来的时候,朕还以为是朱勔从江南寻来的。他却献宝说,是将作监的人自行培育的,并非江南所献。这点小事,他们还要争功。” “陛下诗画双绝,百艺无所不通,人臣自然也要勤学上进。无论梁相公,还是朱相公,都是跟随了陛下,才耳濡目染,愈发风雅了,这也是陛下教化之功。” 李师师非常知进退,也从不敢在赵佶面前说朝臣或宦官的坏话,但这种调侃她又不能不接话茬,便选择这般回复。 赵佶听了,果然兴致高涨,当下起身伸了个懒腰:“听说新到的这批花石纲都已经用上,艮岳的景观也修得愈发清幽了,朕明日倒是想再去游园,看看梁卿到底弄出了多少东西,在这儿看盆景终究没劲儿。” 李师师闻言,稍稍犹豫了几秒,试探地使小性子恳求了一句:“奴家自从跟随陛下,两年来闭门谢客,可是闷得紧,明日陛下可肯带奴家一起游览艮岳?” 李师师口中如此说,内心却并未有多少期待,她知道自己身份敏感,这样很不方便。 果然,赵佶考虑到皇家体面,立刻就下意识拒绝:“这成何体统?那艮岳还没修完,工匠闲杂人等甚多,朕和你在一起,如何能让外人……” 赵佶并不担心别的,他只是不想失了皇家体统。自己和李师师的交往,不能明着让外人知道,所以他才特地让人从延福宫挖了地道通到这儿,每每能跟李师师相会得神不知鬼不觉。 “是奴欠考虑,让陛下为难了,陛下别往心里去,且再喝奴一盏儿,只当是给陛下赔个不是了。”李师师立刻不再坚持,这样既能有些小性子,又显得知进退。 她便给赵佶斟了一盏赔罪酒,然后先掩面自己饮入,再用皮杯儿渡过去赔罪,赵佶乐呵呵半推半就喝了,心中一时雄性气概爆棚,一拍手边的几案,另一只手紧了紧握着的腰肢: “罢了,些许小事,有甚不好办的,明日你便与朕微服去艮岳赏玩,朕自吩咐梁师成,随便找个身份掩饰就是了。” 只要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去游玩,哪怕被人撞见跟一个美人在一起,也没人会嚼舌头。 艮岳本来就是皇家园林,提前去玩玩怎么了。如果不选择微服而是选择停工封园子的话,反而欲盖弥彰了。 …… 次日上午,也就是杨志已经把林家人送出城之后。 艮岳工地,赵子称正在一处花园内,跟贾谠切磋园艺技法,和偷偷实验最新的水泥仿石浇制技术。 赵子称之前已经好几天没来艮岳工地了,而从昨天开始,他却每天都坚持来,而且未来还会再坚持好几天。 贾谠并不知道这位赵公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赵子称脑子好使,每每能想到很多出其不意的技术点子,贾谠也是很乐意赵子称多来转转的。 只有赵子称自己心里很清楚,这几天坚持来将作监,来艮岳工地,都是为了给自己制造更充足的“不在场证据”,以便将来官府发现鲁达和林家人跑了之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那些事情联想到他身上。 而既来之,则安之,做戏就要做全套,自己在水泥浇筑和园艺修剪、植物生长引导方面的很多思考,也都要吐露一点,让贾谠多得点好处。 为了今天,赵子称特地又拿出了一点干货,很快让贾谠愈发叹服。 此时此刻,只见两人面前,放着好几盆白叠子花,也就是棉花。 北宋已经有种植棉花了,也知道棉花可以织棉布,但产量比较少,棉布所需的棉纱纺纱技术也不成熟——稍微读过历史书的都知道,棉布的织布机和棉纱纺纱技术,要到南宋末年,才由松江府的黄道婆改良,然后经过元朝和明初才完全成熟。黄道婆的事迹,是初中历史课本上就有写的。 等明朝建国后,苏、松地区的棉布才爆发式增长,最后到了“衣被天下”的程度,棉花在中原的种植面积也爆发式扩张。 而且,北宋末年虽然有棉布,但却没有推广以棉花直接作为保暖填充物制作棉袄的技术,也没有填充棉花的棉被——否则之前赵子称也不用费心费力先发明羽绒服、羽绒被了。 这可能也跟如今棉花相对昂贵、直接拿来填充不划算有关,填充棉花的效果远不如填充丝绵,棉花更容易板结,但价钱却没比丝绵便宜太多。 民间产出的棉花,都要用来纺纱织布,直接填塞太浪费了,穷人缺乏填充物,还不如每到冬天塞几把芦花甚至稻草进去,那些东西不要钱。 而今天,赵子称和贾谠在验证的,正是赵子称上个月教给他的一个绝活——给棉花摘顶星。 这个绝活,是明末宋应星写《天工开物》时记载的,在此之前,民间都不懂植物的顶端效应,为了棉花长得更高,要保护顶芽,却不知道留下顶芽,植物的营养白白浪费在了长高上,用于开花结果的营养却更少了。 棉花在七到九月开花,换算成农历便是六七月份。如今正是农历六月,是最早一批棉花开花的季节。 赵子称在一个月前,教贾谠把一批盆景棉花的顶星摘了,杜绝了营养被浪费在长高上,如今一个月过去,这几盆棉花果然长得虽矮却胖,一盆盆开花极为繁盛,连每朵棉花的直径都明显大了一圈。 “赵公子真是什么都懂,竟然连这作为盆景的白叠子花,都能培育得花朵如此繁盛,却不知其他花能不能也学这样,一上来就把顶星摘了,弄成又矮花又大。” 看到最终结果时,贾谠的佩服是发自肺腑的。 赵子称也有些入戏了,随口教做人:“草木也和禽兽、人类一般,要争夺养分的。顶星长高用掉的养分多了,旁支花叶养分自然就不够了。 便如王荆公所言,民不加赋而国用足,才能解天下之弊,根系扎得牢固,能从土壤中吸收更多养分,才能让茎秆和花叶互不妨害。 但若是按司马光所言,天下之财有定数,那就是默认根只能扎那么深、只能从土中吸到那么点养分,已经是定数了。这些定数的分配,不在官则在民,茎秆长得太高,花叶就枯蔫了。” 贾谠不由听得有些懵逼,他没想到赵子称学问那么扎实,种个棉花,讨论顶芽和旁支争夺养料肥力,都能论出个王安石司马光来。 而就在贾谠懵逼的同时,梁师成已经悄咪咪安排了一队神秘客人游园。 那客人还点名了要看园中新改良培育的花树,于是直奔此地而来。 www.d884.icu。m.d884.icu 第47章 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 梁师成引着赵佶进入艮岳的育花园时(就是这个“育”而不是“御”,培育幼苗的),远远就看到了赵子称和贾谠在那儿鼓捣花木,旁边似乎还有一些用水泥浇筑、尚未干透的假石头,也没来得及打磨做旧石纹。 梁师成一看这架势,就微微一惊:这贾谠做事真是不靠谱! 自己今早明明紧急通知他,今天做事要谨慎一点,收拾干净一点,这厮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皇帝亲自来游园视察了,还没把东西收好,留下这种纰漏!若是皇帝质问将作监为什么钻研“水泥仿石”、拿便宜假货替代花石纲里的灵璧石太湖石,糊弄皇家园林工程,到时作何解释? 但梁师成也确实是没办法,一来赵佶来得太突然,他今早入宫领命之前,仓促间随口吩咐贾谠时,也不好说得太明白。 贾谠级别太低,不配知道皇帝微服游园的消息。现在看来,偏偏这种技术官情商也相对低,不会听话听音,也不知道哪些该注意哪些不该注意。 仓促之间,梁师成很快就生出了丢车保帅的念头:若是一会儿陛下不问起则罢,如果问了,就说是贾主簿和那个候缺的宗室士子私下里干的,咱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陛下觉得干得好,咱顺势把这技术用起来,也能有功。 如果陛下觉得这样干错了,就把那俩人推出去受过! 梁师成不愧是伺候了皇帝多年的人精,已经从权力斗争中摸爬滚打出了无数套路,一瞬间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就在梁师成心思急转的同时,赵佶已经看到这边有人在鼓捣新鲜的玩意儿,好几盆白叠子花的花朵开得非常硕大,旁边还有一些奇形树木。 赵佶的审美,虽然欣赏不来白叠子花,毕竟谁会欣赏棉花的美呢,但他看热闹还是会看的,这花的大小异于寻常,不能不让他好奇。 赵佶便大剌剌走过来,直接盯着赵子称和贾谠正在侍弄的那几盆巨大的盆景观察,其中个别盆景里,贾谠还自作主张放了几块试制水泥浇出来的仿石,形成盆景中的假山。 不过因为仿石没有做旧,所以可以直接看出一眼假。 赵佶向来散漫惯了,赏玩起来旁若无人,今日又穿着华贵的便服,旁人也认不出他身份。 贾谠作为将作监主簿,一看到有人肆无忌惮乱逛,几乎下意识便要呵斥,但他一抬头,刚清了清嗓子,就注意到梁师成在后面不远处闲逛。 既然梁相公都来了,还没让人通传,想必这个陌生人游园,是得了梁相公恩准的。贾谠再没有眼色,还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连忙过去对梁师成行礼。 “下官拜见相公!不知这位……贵客,可需要下官讲解?” 贾谠也摸不准对方来路,只能这么说来投石问路。 梁师成也知道,肯定得说一个身份,不能指望完全糊弄,他来之前已经请示过赵佶了,便轻咳一声,对贾谠和赵子称随口介绍: “这位公爷也是濮王一脉,今日自滑州进京,也是来贡献花石纲的,陛下念在宗室之情,准他游园赏玩。” 梁师成说谎时,稍稍有些底气不足。 相比之下,赵佶自己就坦荡得多了,说起谎来熟门熟路也不担心犯忌讳,他气度雍容地对贾谠和赵子称居高临下道:“老夫赵士从。” 贾谠听了,不疑有他,濮王的后人,从法理上来说,与朝廷大宗分出去已经有五代了。但如果从血缘上说,从大宗分出去就只有三代——因为当年宋仁宗无后,宋英宗是宋仁宗从远房堂兄弟里过继过来的。 但宋朝的法理,都认为宋英宗和濮王已经没关系了,为此在英宗朝还闹过一个大案,便是“濮议”,就讨论英宗应该称呼生理上的亲爹濮王是“皇考”还是“皇伯”,最后结论是只能称“皇伯”。 既然是濮王之后,某一脉的公爷,陛下恩准游园、梁相公顺便带路,也就很合理了。 梁师成这么说谎,也是考虑到这样并不欺君。当今天子血缘上也确实是濮王之后,他梁师成又没说是哪个分支。 而濮王当年儿子又特别多,一共生了二十二个,随便找一脉冒充,下面的小官也看不出来,不可能证伪,这样的亲疏远近,地位也配得上被礼遇。 梁师成介绍完之后,就假装还有别的视察要忙,先闪人了。他留在这里久了,对赵佶过于尊重,就容易穿帮。不够尊重,他自己又不敢,还不如点到即止。 …… 赵子称一开始也没看出问题,只当对方确实是濮王系的某一位王爷或者公爷。 既然对方得了特许游园,自己给予必要的尊敬也就够了。 赵子称便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小侄见过伯父。” 赵佶原本还想着如何跟这些技术官相处,眼见这个年轻人主动递了话头,他也不由好奇: “哦?你何以称老夫伯父?” 赵佶如今三十七八岁年纪,离四十称老夫还稍微差了点,但他习惯了自称“朕”,让他突然对着凡人自称“我”,他总觉得不自在,便宁可称老夫。 赵子称看他年纪也不算大,便略微觉得有点怪怪的:“小侄也忝为大宋宗室,不过已是太祖之后第六代,伯父则是濮王一脉士字辈的……” 赵佶没想到来艮岳赏玩一下奇花异草,还能遇到个本家远房子侄,也稍稍激起了好奇心:“哦?你具体是哪一脉的?如今是何爵位?” 赵子称:“秦王、英国公一脉,不过小侄历代都不是长房,如今早已无爵,只是一太学上舍生,舍试两优候缺,让伯父见笑了。” 赵佶随便摆了摆手,并不在意这些,也压根儿不问赵子称为何会跟将作监的人一起勾当,而是直接转移话题: “这白叠子花为何比寻常的更加硕大?又如此低矮?” 赵子称和贾谠都不由一愣,这个濮王系的老伯,怎么如此不介意礼数?说话跳来跳去的,莫非是个放浪形骸之人? 赵子称还是有问必答:“这是我在乡间偶然观察到的一点心得,白叠子花在拔高的时节摘掉顶芽,令其不能把土肥养分浪费在长高上,自然就把养分灌注到了花果中。其余花卉,也有数种有此习性。” 然后他就把后世植物学“顶端优势”的一些原理,用古人听得懂的话详细卖弄了一遍。 “看来贤侄也喜欢园艺,倒是和老夫投契了,不错。这盆中的石头,却为何是这般模样?看似奇形嶙峋,却全不光滑透润。” 听到这个问题,赵子称稍稍警觉了一点,梁师成之前暗示过自己,这个技术如果泄露出去了,也只能说成是他和贾谠私下为之,要说成梁师成不知情。 虽然那么对口供的目的是瞒着皇。但保险起见,对所有人都该这么说,因为只要泄露出去了,最后都有可能传到皇帝耳朵里。 赵子称想了想,既然这个问题回避不过去,就大大方方七真三假道: “这是小侄想到的一个点子,如今汴京处处大兴土木,用石料甚多,小侄想以灰浆凝固制石,若能卖给将作监,岂不胜过花石纲从江南千里转运? 但小侄自己没本事实现,这位贾主簿颇有巧思,我们又是朋友,便假公济私琢磨着试试。眼下这些石头还没水冲打磨,看着不甚光滑,以后浇筑好了,用大框沉到河边冲刷上几个月,便能用了。” 赵佶素来喜好新奇之物,见了水泥仿石也颇为好奇。 他倒不想在修假山的时候用这种东西,但知道一下这东西是怎么来的,给别人用,他是无所谓的。 他便出言肯定了将作监的工作,不由自主流露出上位者的气势,赵子称在一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终于渐渐怀疑这人。 “刚才看梁师成对他也不敢怠慢,所谓的濮王之后赵士从,不会其实是……”赵子称心中存了这个念头,愈发小心,不敢再乱说话,但基本上还是有问必答。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赵佶大开眼界。 又听贾谠说起赵子称刚才以植物吸收养分供给各器官来比喻人世,言及王安石司马光,论证究竟是“天下之财有定数、不在官便在民”、还是能做到“民不加赋而国用足”。 大家都是读书人,说话时难免引经据典,然后就上升到了论语里的“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赵子称原本已经对赵佶的身份起疑,不想让贾谠多展开,但贾谠已经把话题卖弄到这一步了,他也只能坐视如此。 赵佶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乐呵呵地提议:“今日难得偶遇我赵家晚辈有如此才俊,不如寻一风月幽静的所在,叙饮几杯,畅谈一番。贤侄还有一些什么见解,也都可以畅所欲言。” 赵子称微微有些担心,此刻他已有七八成觉得,眼前这人就是微服游园的赵佶了。不过转念一想,只要自己装作不知道,说话有分寸,这正是一个表达自己态度的良机。 包括自己对花石纲的态度,以及对朱勔的态度。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自己如果说多了,会不会被梁师成觉得自己打蛇随棍上,一找到机会就“越级向上社交”。 不过,眼下已经容不得他拒绝了,还不如装个糊涂,到时候抵赖到底就是了。 “伯父相邀,小侄敢不从命。” www.d884.icu。m.d884.icu 第48章 此子断不可 …… 赵佶聊到兴起,出于客气喊赵子称过会儿一起喝一杯,但这话也就是随口一说,并不着急。 赵佶今天是带李师师来游园的,哪有跟偶遇之人聊几句、便撂下佳人和游园,直接去喝酒的道理。 好在赵子称和贾谠也本来就有事情要做,赵佶走远之后,他们就自顾自继续鼓捣奇花异树和水泥浇筑仿石。 等赵佶和李师师玩够了,临走的时候,自然会来喊他。赵子称也就能避免全程当电灯泡,不至于被记恨上。 刚才赵佶和其他男子闲聊的时候,李师师一直戴着帷帽在远处独自赏玩,避免被外人看见自己的容貌。 自从被赵佶盯上之后,李师师很注重这些细节,唯恐惹皇帝不快。所以她也没能听到赵佶和赵子称的对话。 赵佶回到车上,跟她一起游园,说到一会儿要去喝一杯,微服看看民情,李师师才好奇起来: “陛下何故看重将作监一小吏?就算要聚饮,在这园中也可以,也能避人耳目。” 赵佶摆摆手,貌似很有主见地说:“这并非寻常小吏,倒是个有点本事的,还是我大宋旁支宗室。刚才跟他聊完后,朕又去问了师成,听说此人还有点功绩,文武都有些许建树,如今在吏部候缺。” 李师师顺着他道:“原来如此,陛下真是礼贤下士,提携宗室后进。” 赵佶得意笑道:“到底是妇道人家,能看出什么来?朕也不全是提携晚辈,他毕竟是宗室,朕也想知道此人究竟有何志向。 看他所作所为,无论是钻研仿石,还是以人力塑造奇花异树。虽然他自己并未说是为了什么,朕却可以看出,他肯定很厌恶朱勔在江南征收花石——他种种创举,都是为了降低朝廷对花石的依赖。一个宗室,却如此心念百姓,到底在图些什么?” 李师师心中暗惊,她没想到皇帝居然连这种事情都好奇,这是生出忌惮之心了么?这话茬她不敢接,只能含糊其辞道: “原来陛下还有这层高瞻远瞩,奴却不曾想到。” 赵佶是昏庸不假,但他的政治斗争权术还是非常强的,对群臣的派系制衡也玩得非常熟稔。 不然蔡京这样的奸相也不至于三度罢相,又三度起复了。 赵佶本质上不信任任何文武臣僚,他也不介意手下发生党争,只要自己的君权绝对稳固就好。 不光不信任手下群臣,他连自己的亲儿子都同样不信任。太子赵桓和皇三子、郓王赵楷,就被他用制衡权术玩弄了多年,互相争宠。 后来都禅让给太子赵桓,他自己当太上皇逃去江南了,发现金兵退了之后又反复无常,想回来夺儿子的权,这才导致靖康之耻时父子一起被抓走。 但凡这家伙稍微肯信任一点自己的儿子,任由赵桓在汴京施为,他自己逃到江南后就安心不回来了,下场都不会这么惨。 所以赵佶就是自己把自己作死的。 这样一个垃圾,连亲儿子都不信任了,又怎么可能信任赵子称这样一个隔了五六代的远房侄儿? 从赵子称流露出爱民之心的那一刻起,赵佶内心就生出很迫切的需求,想旁敲侧击探明这个远房侄儿的真实动机,到底是真爱民,还是邀名养望。 但凡被他发现一点不对劲,那就是“此子断不可重用”了。 可如果暗中观察之后,发现全无问题,自然也可以充分任由他外放做官。 赵佶也不希望所有的宗室都被看得很死,大宋自古以来没有严格限制宗室的传统,能稍微立几个能放心的正面典型点缀一下,也好显得当今天子没那么刻薄寡恩。 与其对不了解的人展示天恩,那还不如对摸清了底细的人展示天恩。 尤其赵子称终究辈分隔得很远,在所有宗室里,是理论威胁度最低的。 …… 李师师全程不敢多话,伴君如伴虎地陪着赵佶游园了半日,眼看已经过了晌午,两人都稍稍有些饥饿了,赵佶才收起游性,准备让人驱车去樊楼饮宴—— 直接在艮岳里设宴的话,自己的身份就穿帮了,赵子称一眼能看出他是皇帝。因为其他“濮王之后”的宗室近支,是不可能有资格要求在艮岳内临时设宴的。 好在去樊楼也没什么风险,樊楼一共三层,赵佶要去,让人提前掩饰打点,直接去三楼便是。那里非最顶级的达官显贵不能至,也不会被闲杂人等打扰,不至于暴露行踪。 离开艮岳时,赵佶便喊上了赵子称一起,不过没喊贾谠,贾谠也不以为意,并不敢高攀濮王一脉的公侯,直接跟赵子称道别。 赵子称依然不露声色,只当是普通叔侄之间的叙礼,一起出了艮岳。 来到门外,赵佶和李师师自上一车,旁边另备了一辆寻常小车,应该就是临时为赵子称准备的,赵子称就打算上去。 便在此时,艮岳外的长街街角处,转出一人,步履轻快朝他奔来:“赵……大哥,今日怎这般晚。” 赵子称一看,竟然是一早偷偷送人出城的慕容妍,她应该是完成了护送林家人出城的任务后,回来向自己汇报交差的。 杨志等人出城后就不能回来了,他们明面上是直接回苏州上任的,只有慕容妍身份不敏感,她和她的管事、家丁们还能回城。 他们原本约好在客栈碰面,但赵子称上午来艮岳临时有变故绊住了,没及时回去。赵子称本以为慕容妍会在客栈等自己,没想到她竟然风风火火来艮岳找自己了。 赵子称还在想如何解决,前面车上的赵佶和李师师已经注意到了慕容妍的存在,问他此乃何人。 赵子称大脑飞速运转,一咬牙介绍道:“此乃舍妹,小侄此番进京,舍妹年少,原本不曾来此游历,便跟着来了。今日见小侄回去晚了,心中担心,让伯父见笑了。” 慕容妍此刻的穿着还算比较中性,并未太刻意隐藏,阅女无数的老手,仔细看还是有可能看出破绽的。 北宋时,女子独自出门也常见,为了方便,偶尔穿着类似男人的着装,也不足为奇。 赵子称不敢赌赵佶这样每周换一个女人的花丛老手会不会看出破绽,索性就大大方方按女人介绍了。 而他刻意介绍这是“舍妹”,就是说慕容妍也姓赵,古代有同姓不蕃禁忌,也就不用担心被赵佶看上、横生变故。 赵佶听说此人是女子,仔细一看,果然像是女子,虽然没有打扮,但若是女装,姿色恐怕远在李师师之上。 “居然也是咱赵家人,可惜了。”赵佶内心暗忖,没有再动别的念头。 心中如此想,嘴上说的却是:“既是本家侄女儿,一并去樊楼喝几盏,到时候她们女眷坐一屋便是。” 慕容妍一脸懵逼,赵子称却用眼神示意她别多问,两人便上了车。 上了车后,赵子称趁着一路的机会,压低声音交代:“那老伯很神秘,至少也是宗室近支的亲王,身份极为尊贵,所以我才介绍你也是赵家人,这样方便些。一会儿只记住你是我亲妹妹,别的别乱多说。 那老伯旁边的女子,应该是他的宠妾,眼光也很厉害,别被她套了话去,一切自有我,到时候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千万别反驳。” 慕容妍仓促记下了赵大哥的交代,只觉得非常刺激,暗下决心一会儿一定少说话。她只是跟赵子称简单对了下口供,他家里有哪些亲戚,父母近亲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别的一概不多说。 …… 一行人很快到了樊楼,赵佶和李师师低调地从旁边的楼梯直接上了二楼,再转去三楼。因为并没有人认识赵佶,而李师师又戴着帷帽,还有护卫暗中开道,自然没人阻挡。 但赵子称却不同,他在太学厮混过两年半,在汴京结交认识的人也不少,尤其有很多太学生,以及一起跟他考过舍试后在京城候缺的同年。他刚走进樊楼,在一楼大厅还没来得及上楼梯,便被人认出来了。 “这不是赵贤弟么?听说你盘缠用尽,回老家候缺了,怎得又回来了?而且都来得起樊楼了?莫非是遇到了贵人相助,来上下打点插队?” 赵子称抬眼一看,对方是几个在太学时有过数面之缘的同学,谈不上多好的交情,只能说是认识而已。否则他们说话也不至于那么酸溜溜的。 赵子称血统高贵,但原先家里穷,他在汴京求学那两年半,可是一次樊楼都没来过,如今突然出现,又被老同学看见,当然会起哄。 赵子称懒得多解释,只是长话短说:“今日确实是有本家长辈相邀,恕不奉陪了,有机会再聊。” 正在这时,在一楼聚宴的那群太学生里,又走出几个社牛,其中有人开口帮赵子称解围:“赵贤弟素来勤俭,你们不要妄自揣测。” 赵子称又看去,很快就认出,说话之人正是一个在太学时学舍比自己低很多级、但人脉极广的大社牛——陈东。 陈东也算是徽宗一朝太学生里的顶流了,毕竟后来靖康之耻前,太学生联名上书弹劾六贼,就是这人带头的。他素来喜欢当喷子,被蔡京所忌,所以多年都升不到上舍,参加不了上舍试。不像赵子称出身清白,宗室贵胄,升学应考的机会比较多。 当然了,赵子称穿越前的上舍两试两优也是真本事考出来的,哪怕升学有优待,考试时他却没有作弊,也都是糊名誊录的,真比学问他也不虚陈东。 也正因为他的超级社牛属性,所以遇到太学生扎堆的聚会,就很容易出现他,倒不是什么巧合。 赵子称不想多生事端,就跟陈东稍微说了几句,便要上楼。 可惜这一幕却偏偏被已经上到二楼的赵佶回头看见了。 赵佶连忙问了左右心腹,得知那个很能来事的、正在跟赵子称攀谈的太学生,本就是个桀骜乱说话的妄人,赵佶心中一动: “反正一会儿女眷单独坐一屋,倒也不惧被这些人看穿身份。那叫陈东的既是个口不择言的妄人,正好借他之口试探子称贤侄的口风,到时候朕只要起个头,把话题引向‘减少花石纲以救民’,陈东肯定会起哄,看赵子称如何应对。” 存了这个念头后,赵佶立刻化身慈祥老伯,大声开恩道:“既是贤侄的同窗,也可上楼一起饮宴,却不可人多。” www.d884.icu。m.d884.icu 第49章 不知贤侄如何看太祖传位太宗 赵佶让随侍放了赵子称和陈东等少数几人上楼,李师师也带着慕容妍单独一间。 众人来到三楼,酒宴很快摆开,便开始一边吃喝,以便畅所欲言。 赵子称和陈东都是第一次来三楼,陈东心里没藏着事,看起来很是好奇,有乐就享。赵子称则比他收敛一些,但也算是不卑不亢,谈不上拘束。 三楼的饮食器具,也果然比二楼又好上很多。饮酒的都是金杯玉壶,盛菜放茶的瓷器,也都极尽奢华。 赵佶对这些器用饮食,自然不会有丝毫兴趣,所以他一边饮酒,心思全在观察众人上。 他见赵子称饮食自若,完全没有乡下人进城的感觉,便随口问道:“贤侄府上,也是锦衣玉食惯了?” 赵子称放下银箸,拱手回答:“小侄在秀州老家,全家主要靠家父每年四十贯钱、二十石米俸禄,好在家中还略有田亩、桑园,稍有几户佃农可以收租,仅此而已。” 赵佶此前压根儿就不知道赵子称到底是多偏远落魄的宗室,对此没有概念,听说一年才价值不满百贯的收入,这才惊诧道: “我大宋宗室,还有贫……困至此的?令尊是几品的职衔、散官?” 赵佶本想说“贫寒”,话到嘴边才意识到措辞不当。只要是宗室,就不可能寒,最多只占一个贫。 赵子称:“从九品,右班殿直。” 赵佶:“……” 直到此刻,赵佶才知道,刚才自己误会大了。 他见赵子称能在太学混出头,又懂那么多工巧奇门之学,肯定是个从小能随意培养兴趣爱好、靠钱堆出来的豪门公子哥儿。 至于赵子称的太学上舍试两优,虽然赵子称实际上没作弊,赵佶却先入为主觉得他肯定是靠出身高贵作弊了。 因为赵佶自己就帮人作弊过——赵佶最喜欢的儿子,是皇三子郓王赵楷,去年的时候(1118),赵楷因为书画诗词方面得了父亲赏识,赵佶觉得这个儿子比太子赵桓更有前途,就荒唐地准他也偷偷去考一次。 最后赵楷以亲王之尊,居然考了个一甲头名回来,赵佶怕事情闹大了,把原本第二名的、一个叫王昂的人提到第一名,才把此事糊弄过去。 赵楷那场考试,有没有作弊,或者说有没有考官朝臣做记号记下皇子的卷子、判卷时故意给高分,已经说不清了。但赵佶自己心里有数,所以听说赵子称的事迹时,也觉得有猫腻。 尤其赵子称参加考试是今年二月,仅仅比赵楷考试晚了一年,去年的事儿赵佶印象太深刻,先入为主了。 现在看他如此贫困,应该是没那个本事舞弊了。 “看来他所有的学问,都是真才实学了。全靠自己考的,难怪名次也不高,只是过了两优,仅此而已。”赵佶摸着精致的山羊胡,内心如是暗忖, “看他年纪,也就比楷儿小了一岁多,比枢儿大几个月,还真是巧。楷儿去年偷偷跑去考的,他则是今年正大光明考的。” 想到这一点后,赵佶内心原本的多疑和戒心,也稍稍放松了一两分。 人毕竟都是有感情的,当他发现一个远房侄儿跟自己某个受宠的亲儿子有一定的相似之处时,这种恻隐之心就容易勾出来。 这很合理,并不是给赵子称开挂。 赵佶的儿子是很多,对大部分儿子确实没多深感情。他如今已经有二十七子,早夭了六个活下来二十一个。未来还能再生一堆——甚至原本历史上,他“北狩”之后,到了金国,还继续生了六个有记载的儿子。 所谓有记载,就是这些孩子的生母还都是从南方一起被掳到北方的妃嫔生的。至于赵佶未来在金国,跟金国本地的女人生的,因为太丢人,史官都没给他写进去,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 不过,赵佶对他年纪稍长的几个大儿子,多多少少还是有感情的。尤其是他早期的孩子,早夭率比较高,排行前六的孩子,就早夭了三个,排行逢双的都早夭了,占到全部儿子总早夭数的一半。 因此他对几个活下来的大儿子都有点歉疚感,想在他们身上补偿。老大是太子赵桓,老三(活着当中的老二)是郓王赵楷,老五(活着的老三)是赵枢。 而赵子称刚好比赵佶在世的、最受宠的次子小一岁多,比三子大几个月。又跟他次子一样,有点才华,兴趣爱好还挺广泛,什么都懂一点,这个特征跟其他宗室子侄太不一样了。 不过,赵佶该考察的还是得考察。 他怕自己犹豫久了,内心动摇,又稍微吃喝了一点,就把话题引到了花石纲上。问起了赵子称,为何非要鼓捣“水泥仿石”技术来取代从江南运来巨石修园子,为何要琢磨人工诱导奇花异树生长的技术,减少四方上供花木。 这些问题,赵子称当然要再详细论述一遍,无非还是“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甚至隐晦地稍稍提了几句孟子的“民为贵”思想。 不过在酒桌上,氛围更加开放,也有时间展开更多闲聊,赵子称便精心设计了一番措辞,又说起自己在江南的一些见闻,某些百姓甚至是富户的凄苦境遇,还提到了他自己为何会被卷入花石纲,来到汴京。 他没有直接告朱勔的状,他知道那样没用,还会弄巧成拙,所以只是略微点到即止,一沾即走。 聊着聊着,赵佶出于好奇,也顺着问起他一路跟随花石纲进京的境遇。赵子称也只能挑一些花团锦簇的杀贼遇险的奇遇说了,听得从没亲自见过刀兵凶险的赵佶跃跃欲试,连带着其他听众也都啧啧称奇。 不过,赵子称旁边却坐着陈东,还有其他两个太学生——主要是陈东,另外的龙套根本没有战斗力,也不会随便乱喷得罪人。 于是陈东这个超级社牛,居然破天荒地说出了一番几乎令局面失控的话。 “没想到赵贤弟如此心怀百姓,我原先倒是不曾跟你深交,小看你了。而且竟能文武双全,文能钻研浇筑奇石、替代花石纲、培育白叠子花,武能提剑杀贼,真不愧是太祖之后,有英雄豪杰之气。 唉,我大宋被四夷欺压了多少年,想当初太祖之世,还能压着辽狗打,也翻不起夏贼,后来一代不如一代。当年太祖还不如传位给德昭太子!” 此言一出,包厢内立刻落针可闻,只剩下赵子称不动声色吃菜的声音。 其他两个太学生,都已经吓得凝在原地,不敢说话了——赵佶虽然没有暴露身份,但人家的公开身份,好歹也是濮王后裔某一脉的国公爷。 如今天下的宗室,除了赵子称等极少数太祖之后,十有七八都是太宗之后,而且太宗之后明显地位都比太祖之后高得多。 太祖之后能剩下几个开国侯爵位的,已经顶了天了,太宗之后王爷国公一大堆。 剩下那俩太学生,已经确信,陈东这厮喝大了!开始乱说话了! 赵佶也听到了这番言论,这显然触及了他内心此刻最禁忌的一个点。 “妄人还真是妄人,连这种已经盖棺定论了百余年的陈词滥调,都还翻出来说,这个陈东果真是不能用。”赵佶心中暗忖,“不过这等狂徒,放在这等场合,倒是出奇的好用,居然连这番话都说出来了,正好看看赵子称能不能接住这番话茬,他又如何看法。 如果他故意作伪、溜须拍马,朕自然看得出来!到时候便当掐断他的仕途,但若是他果然有见地,发自肺腑识时务,一切便好说。” 赵佶想到这儿,脸上不由微微露出略显诡异的笑意,那笑意一闪而逝,然后赵佶就假装也喝多了,和煦地问赵子称:“贤侄应该也熟读本朝史料吧?倒也可以说说你自己的看法。” 被问到这么敏感到要人命的话题,赵子称也不由有些紧张。 他早就想到陈东这种嘴上没把门的家伙,可能会被赵佶利用,但他还是没想到,陈东居然能惹这么大一坨麻烦出来。 这种时候,自己就算不知道对方是皇帝,至少也知道对方明面上的身份是濮王之后,如果说不出一番惊世骇俗又自圆其说的大道理出来,那么哪怕自己毫不犹豫坚定地说“太祖就是该传位给太宗”,对方也会觉得自己是刻意拍马屁,是在伪装,是在欺君。 那么自己的前途也就到头了。 所以他不但要说,太祖传位给太宗传得对。还要把道理说出花来,高屋建瓴经得起历史的检验,每一句都得是真理,而且这个真理,还不能为他未来的夺权复国纲领挖坑,得能够为他所用。 同时满足那么多条件,妥妥的属于“既要又要还要”了。这么高难度的事情,他前世又不是政治学博士,又不是专门研究正统论和统治合法性来源的,怎么可能轻易做到? 短短几秒钟,赵子称的额头就微微冒汗了,幸好他也喝了些酒,旁人只当他是酒精上头才发汗的。 终于赵子称福至心灵,深呼吸了一口:“当年太祖传位太宗,自然是英明无比的决策。而且正是这个决策,确保了我大宋长久拥有天下的正统性所在,也确保了我大宋替代柴氏乃是天命所归!” “哦?虽说太祖传位太宗确实没错,但也不至于这般说吧!赵贤弟,你怎得变成了这等谄谀之辈!”喝多了的陈东一下子就不依了,撸起袖子要跟赵子称辩论对喷一场。 而赵佶则是表情愈发精彩,乐得装透明看他俩表演。 “今日请这个姓陈的妄人来搅混水,倒是请对了,朕倒要看看,子称贤侄能说出一番什么样的道理来。”赵佶心中暗喜,愈发想要好好看戏。 —— PS:不好意思,反正成绩不好了,我又放飞自我了,原本想控制自己,上架之前不上任何政治哲学和统治合法性的内容。 但是既然赚不到钱,我就不忍了,又要开启喷神模式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50章 谁该当皇帝,要看谁当皇帝更适合灭辽 “陈兄此言差矣!我说太祖当年传位太宗,英明无比,还奠定了我大宋之所以不同于五代的根本所在,怎么就是谄谀之言了?陈兄你自己学问浅薄,见识不明,就不要酒后妄言了。” 赵子称被陈东怼了,也丝毫不气,说话依然有条不紊。他看得出来陈东已经喝多了,怎么会跟一个醉汉喷子计较呢。 陈东见他如此笃定,一时也有些懵逼,不好再铁口直断,当下只是大笑:“好好好!那我就看你如何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纵然太祖传位太宗没错,也不至于被你说得如此英明、如此万利无害吧!” 赵子称已经组织好措辞,这才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 “唐末乱世,短短五十年,纷纷扰扰,梁唐晋汉周,更替十五帝。社稷屡次倾覆,生灵有涂炭之祸,百姓有倒悬之急。天下四百军州,何处不是反复屠戮,白骨盈野? 我们如今之人,生于承平,长于安乐,又怎能理解当时百姓渴望尽快结束战乱、复归一统的急切?太祖代周之时,天下十国,尚存其八。国有长君,才能让文武放心用兵,尽快勘平乱世。 如若主少国疑,则文官定然投鼠忌器。纵然看到敌国兵少力微、中原正朔明明有能力平定之,但也忌惮武将立功后拥兵自重,而不令其出兵勘定。 而天下分裂之状哪怕只是多持续五年、十年,又要多死多少百姓?又有多少民脂民膏要被割据军阀敲骨吸髓、化作其自保的军资、让天下百姓多受多少苦? 当此之时,尽快结束战乱,才是天下之至德。真正天下为公的圣君人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明白即使是自己一脉子孙的荣辱富贵,也比不上这个至德,必须为这一至德让路。” 赵佶、陈东和另外俩太学生,听着赵子称这一番慷慨激扬、义正词严的大空话、光伟正言论,一时也有些混乱。 赵子称这番话,作为口号,当然是千对万对,极尽孟子以民为贵、以社稷为贵,然后才是君。这样的论述,宋朝士大夫其实也早有做过类似的,但跟他刚才说的又不完全一样。 远的不说,几十年前司马光修《资治通鉴》,最后就是写到宋代周、陈桥兵变,而后收尾的。 按司马光的论调,赵宋之所以和五代不一样,就是因为“陈桥兵变的改朝换代没有流血”,所以赵匡胤比五代时那些君主都更仁德,更得天命,大宋也因此长久。 司马光也提到后周最后主少国疑,但并没有觉得主少国疑本身就该亡国,该被取代。只是说“取代他的人做到了兵不血刃、市不易肆,就是有大德的”。 司马光的旧党学说,在宋徽宗时虽然已经式微,如今的蔡京打的是新党旗号,把王安石吹上了天的。 但司马光的一部分历史见解,尤其是他觉得本朝比五代更正统的原因,宋朝士子还是普遍接受的,朝廷也没不让教,连蔡京也是默许的。 因为也没有更好的学说来解释这一问题了,新党的人在治史这一块,水平确实不如司马光。 陈东等太学生,在这个问题上学的自然也是司马光的观点,他们懵逼了一会儿后,才梳理清楚赵子称观点和司马光明显不一样的地方,陈东这才反驳道: “赵兄此言,莫非太过危言耸听了?按赵兄的说法,主少国疑难道就该被取代?那本朝后来立少主的也并非没有,也没见有什么变故,先帝便是……” 陈东因为已经喝多了,刚才这番话他也组织不清楚,是跟身边两个同学一起讨论后才说出来的。那俩同学脑子比他清醒,但胆子不够大,这才没敢亲自辩论这么劲爆的话题。 而陈东也是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过于大胆了,所以说到“先帝”之后就止住了,但言外之意谁都听得懂。 所谓先帝,自然是赵佶的亲哥哥宋哲宗了。宋哲宗是九岁登基的,比当年后周末代的周恭帝柴宗训七岁登基,也大不了多少。如果赵子称非要说皇帝年纪小就是原罪,那可是犯了大忌讳的。 对于这一层反驳,赵子称倒是毫不担心,立刻提醒对手要分情况讨论: “此一时,彼一时也!诸位听话未免断章取义了,我何时说过主少国疑便是原罪? 我说的是,当天下尚未一统,百姓陷于战乱时,主少国疑会导致天下百姓受更多的苦。而一家一姓的荣辱,与天下百姓的困苦相比,又何足挂齿? 太祖皇帝当年便是因为有如此天下为公的至公之心,才在肇基践祚之初便立下金匮之盟,以示他与周世宗的不同。如果太祖当年不被黄袍加身,周恭帝未来有没有可能一统天下?这个问题我们已经无法回答。 但我可以保证,哪怕退一万步,至少周恭帝在继位最初的二十年里,不可能去着手一统天下,天下百姓就要因此多吃二十年苦!因为周恭帝自己也好,当时的宰相范质等人也好,都必须等周恭帝先成年,掌握军心民心,然后才能有所举动。 而郭氏/柴氏当时有天下,累计也还不足十年,为了一个才占据河洛、河北和淮北之地不足十年的家族,就要让天下百姓多受至少二十年苦,他们有这个资格吗? 所以当周恭帝继位之时,周人便失去了天命,失去了德运,而不是等太祖被黄袍加身时,周人才失去的德运。这一点,本朝治史的先贤,却都没有看到。我自己每每读史书,少年时也曾为此不解,后来在太学苦读两年半,与师友切磋,才自行领悟了这一点,融会贯通。” 赵子称这番话,比前面的论述更加详尽,也鞭辟入里,陈东等人听后都不由陷入了深思。 而哪怕是在旁边看戏的赵佶,心中也一改此前看戏的心态,变得真心欣慰起来。 “原先哪怕是司马光,或者其他再心向我大宋的士大夫治史,也只敢说太祖的天命、德运来自陈桥兵变不曾流血、太祖是被人拥戴的。为了顺应天意,在被拥戴那一刻才有了天命。 若是按此子的说法,我大宋的天命却不是从被人拥戴、为了不流血结束那场拥戴才开始的,而是在柴宗训继位那一刻起,柴家就没了天命。而且按他的说法,道理还很通顺,为何之前百余年,就没人这么想过呢?” 赵佶也不由陷入了深思,良久之后,他才隐约意识到稍稍有些隐患,“不对!按照此子的解读,我大宋得天命的过程,虽然比司马光论述的过程,更加无辜、更加不容置疑,但也会留下一些口子。 那就是按照此论,《孟子》的地位会被进一步拔高,司马光修《通鉴》,评定儒家先贤时,已经一定程度上拔高了孟子的地位,而如若我大宋要以《孟子》的‘天下恶乎定、定于一、孰能一之、不嗜杀人者能一之’来拓展正统之根源,岂不是要全盘承认孟子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赵佶心中陷入了动摇,他不知道这个改变,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这个问题牵涉太广太深,他不敢轻率判断。 他决定还是回去之后,跟其他心腹文臣商议切磋一下,或是跟那些治学的学术官讨论一下。 在宋以前,或者说从汉儒的董仲舒开始,统治者的“天命、德运”都是来源于天人感应的,来源于天意的改变。天意的改变有可能通过民意来展现,但民意终究只是天意的一个载体。 如果这样力度地推崇孟子,那么民心就不再是载体,而是天意和德运本身了。“是否符合人民利益”这个标准,会被拔高太多。对于一个崇信道教、喜欢谶纬、喜欢祥瑞的皇帝而言,可不是好事。 赵佶这些年来,一直指望以崇道和把自己标榜为道君皇帝、神仙下凡来加强其正统性和统治合法性。突然让他改弦更张以“是否对人民有利”来判定统治合法性来源,不是那么容易扭转的。 赵佶的这些自私自利思考,并不好明着说出来,因此他也不会下场反驳赵子称。 好在其他太学生多多少少会当赵佶的嘴替,他们的疑问和反驳虽和赵佶所想、所担心的并不完全相同,但也能有七八分重合。 众人消化了赵子称的言论后,陈东很快追着求教道:“那按照贤弟这番说法,当年后周是在周世宗驾崩之后,就非亡不可了?就因为他们在乱世,又只有少主临朝,主少国疑让天下不能尽快结束战乱复归一统?” 赵子称:“并非如此,大周的天命德运终结,并不是终于柴荣之死,而是结束于柴荣死时的决策。是因为他没有顺应天命,天是给过他机会的,是他自己没那么选。 如果周要有德,柴荣就该主动传位给李重进,柴荣不过是后周太祖郭威的养子,并无郭威的血脉,倒是有皇后柴氏的一小半血脉,是柴皇后的亲侄。李重进则是太祖郭威的外甥,舅甥和姑侄,血脉之远近,也相若仿佛了。 而李重进若是也先改姓郭氏,认其舅太祖郭威为父,接替柴荣如‘弟终兄及’故事,以李重进在军中已有的威望,自然可以继续柴荣的大业,继续趁当时辽人昏庸之主在朝,收复燕云失地,并灭北汉余孽,再一统列国,不用像柴宗训继位那般,让天下人多等二十年。 又或者,如果柴荣觉得舅甥的血脉不够,他还可以将张永德与公主郭氏所生之子收养为己子,并传位给那个孩子。如此虽然也是幼主临朝,但却解决了两个问题:张永德与郭公主之子,辈分上比柴荣晚一辈,可以父子相继而非兄弟相继。 至于其弊,则是依然免不了幼主临朝,但这种幼主临朝却有一桩好处,那就是幼主的生父张永德依然可以掌握大军,总揽天下兵权,既然他亲生骨肉已经当了皇帝,想必张永德一把年纪了也不会再非要折腾造亲儿子的反。 不过无论是选择李重进一脉还是张永德一脉,必然需要在柴荣死前把另一脉清洗,以免两派相争。但柴荣为了他自己那七岁幼子的个人富贵,不肯如此,宁可让天下百姓多受二十年苦。 所以后周失天命,便是失在他做出那个决策的时候。尤其当年周太祖郭威,何其天下为公?郭威能够不顾自己血缘血脉的断绝,让柴家继子继承天下,只为了尽快一统,百姓少受苦,柴荣为何不能再学其养父的天下为公? 而太祖恰恰与之相反,太祖始终不顾自己血缘亲生血脉的荣辱,一切只着眼于天下百姓尽快结束痛苦。这才是言行如一,始终一致。 或许太祖晚年时,德昭太子也已经稍稍成年,二十余岁,可能有能力继续太祖未竟的事业,但德昭太子毕竟没有经过军中历练,也不知道其军中威望究竟如何,所以太祖不愿为了自己一脉冒这个险。 更有可能,太祖或许觉得只有如此,他到了地下,才有脸去面对周世宗吧。当初陈桥兵变被迫之时,范质问他‘先帝待太尉如子,今身未冷,奈何如此’。如果他不能做到比周世宗更无私,那凭什么周世宗的天下没有传下来,他的天下却传下来了? 太祖必须如此,才能为‘本朝是因为它比大周更以快速一统、让百姓少受苦,所以本朝才应该代周’这一天命还债。太祖子孙不能得到天命德运,就是在为这一切还债。此并非太宗以权势取之,实乃天命所归也。” 赵子称这番话,当然不能完全等同于赵匡胤当年的真实想法。 赵匡胤是怎么想的,已经没人能知道了。 但赵子称本身继承了肉身原主那还算可观的学识,又有了后世历史学研究的积淀,两相结合,这才高屋建瓴、见招拆招地编出了这么一大段道理。回头仔细一看,竟确实能自圆其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赵佶都听得瞠目结舌,原来当年太祖皇帝这么安排,还能从这个角度解释? 在北宋一朝,其实跟很多后世看官想象的不一样,赵光义刚刚上位的时候,质疑什么“烛影斧声”的声音根本就微乎其微,当时大家都觉得赵光义就是正常上台的,完全应该的。 但是在后世,“烛影斧声”,说他夺了侄儿的皇位,甚至说他弑兄的,都越来越多,这其实是有一个过程的。 北宋时这种声音最早出现,就是在赵光义高梁河惨败之后。尤其高梁河之败时,赵光义一度坐驴车私自逃亡,大军诸将一开始都不知道皇帝去了哪儿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战死或者背负或者失踪。 当时军中就有个别将领,开始动脑筋要拥立赵匡胤的长子赵德昭了。但后来赵光义活着回来了,把密谋的将领都严惩了,赵德昭也很快不明不白死了。 从那之后,“斧声烛影”的种种传言,才渐渐开始发酵。 换言之,其实民间的民意也好,士大夫和武将们的态度也好,一开始对于赵光义接班是没有任何质疑的。 大家都知道,有一个年长的君主,能镇住野心家,让皇帝和朝廷不用担心“贸然扩大用兵,建功立业,拯救百姓,让天下重归一统,会不会导致武将再做大,从而导致不敢用兵、不敢一统天下”,这对于全天下都是好事。 五代乱世太惨烈了,当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恢复唐末崩溃前的版图,把离散出去的故土都收回来,从此天下一家,不用再为了内战而多当兵、多服徭役、多交钱纳粮,苛待百姓。 可问题是,赵光义靠着“我当皇帝能比我侄儿当皇帝更快统一”这个好处坐上了那个位置后,他却无能,打出了高梁河惨败,明明手头有着宋初时继承自五代末年的强悍军队,却被辽国揍成那鸟样。 那赵德昭赵德芳放弃皇位、赵匡胤宁可委屈自己子孙,所希望换来的好处,不是一样都没得到么?那你赵光义做皇帝还有个屁的合法性和必然性? 换言之,赵光义这个太宗,要是能跟李世民那种太宗一样,跟李世民灭突厥一样灭掉契丹,那天下人是绝对不会质疑他当皇帝的,后来也绝不会传出“当年太祖其实想传给自己儿子”的说辞。 统一天下,让汉人不用打内战,这才是秦始皇以来最大的德运,一家一姓一脉的利益,要为这一切让路。 …… 赵佶把子称贤侄的这番话隐藏的深意彻底消化理解之后,内心既觉得无比踏实。 因为此前他对于自己祖宗太宗一脉为什么能百分百毫无质疑就该当皇帝一事,其实也有丁点心虚。但听了这话之后,把他内心最后一丝心虚也扫除了。 但扫除原有心虚的同时,赵佶内心也种下了另一种担忧。毕竟凡事有利必有弊,任何学说都不可能是完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他很快想到,当初自己这一脉能上位,最后被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就是因为对外用兵失败,积贫积弱,天下有些人觉得“太祖当年让给弟弟一脉的苦心被辜负了”。 于是他难得地忍不住亲自开口问道:“那依贤侄之见,难道太宗当年没能吞辽灭契丹、收回燕云,太宗那一脉,便不该一直为君么?” 赵子称心中一凛,他没想到赵佶会迫不及待到亲自开口,他还以为对方仍然会选择继续看戏,等陈东等太学生来提问。 看来赵佶是真的听进去了,也生出了急切之心。 赵子称不敢怠慢,立刻掷地有声地说:“那也不至于,小侄从没细想过这些事情,因为本朝史料,并无官修流传于外,小侄不知道当年宋辽之间的恩怨始末,自然不好评价。 不过小侄觉得,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当今圣天子在朝,而辽国之腐朽衰弱,也已到极致。近年来辽国丢失故土甚多,内忧外患。 如今之世,乃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或许吞辽灭夏的百年伟业,便能在当今陛下手上完成,到时候,才算是彻底回报了太祖当年让于太宗一脉的苦心。只要完成了这一伟业,百余年前的旧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佶不由一愣,随后心中狂喜。 还真别说,在宣和元年(1119)的当下,赵佶是真心觉得,他自己是过去一百多年来,最有可能灭辽的圣主明君! 如今辽国的问题,确实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所差别的只是在于,有些人觉得,辽国衰弱了,也不该去打,应该让他跟女真人继续狗咬狗,大宋坐山观虎斗,有些人则觉得应该趁机收复燕云失地。 但赵子称今天的政治哲学理论,却让赵佶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只要自己收复燕云,那么赵子称的这套学说,对他这一脉的正统性加成,就绝对高于司马光的学说! 自己就该堂堂正正宣布新的正统性理论:当年太祖传给我们这一脉,是因为觉得传给我们这一脉更有利于灭辽!彻底拿回前唐故土全境! 所以,哪一脉的赵家人能灭辽,哪一脉的赵家人能做到这一点,那么这一脉就应该当皇帝! 天命在哪一脉,要看哪一脉对天下百姓尽快减少军事负担、安居乐业更有好处。 这么一想,赵佶忽然觉得,刚才还被他视为丑陋不堪的孟子“民贵君轻”学说,似乎也没那么丑陋了。 因为这个民贵君轻是可以为他所用的!既然对咱有利,那就是好的! 赵佶内心已经自信心爆棚,把自己当成了那个成功驱逐北虏的划时代皇帝了。 凡是有利于驱除北虏的皇帝的理论,就是有利于他的理论,所以现在就应该开始推广! 回宫之后,就召集学术之臣,讨论这种学说,并且定为官方意识形态,拿来驳斥原本同行的司马光对本朝德运天命的解读。 司马光这个老东西,果然一点用都没有! 至于推广这套新的正统性理论,是否有可能为他人做嫁衣,赵佶倒是完全没想到过。 因为他要不是那个能吞辽灭夏的千古圣君,赵家人还有哪一个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如此千古伟业,舍他其谁? 至于这样做,是否有可能损害他自己祖宗宋太宗的些许威望,赵佶也无所谓了。 因为他意识到,今天宋太宗威望的任何减损,将来在他自己本人完成吞辽灭夏伟业的那一刻,都会翻倍加成地加回来。 祖宗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祖宗减一分正统性,他自己本人却能加两分正统性,这是包赚不赔的好事啊! 祖宗的正统性和威望,哪有他自己本人的正统性和威望重要?子称贤侄真是给他瞌睡递枕头了。 —— PS:化身大喷子的章节,不太好拆,就六千多字大章一气呵成了,今天就这一更。 www.d884.icu。m.d884.icu 第51章 从来就没有什么五代十国 赵佶思前想后,把子称贤侄这番金玉良言反复消化,最终实在是越想越喜欢。 恨不得立刻回宫,召集那群翰林出身的学术官一起来讨论这个问题,把大宋此前治史的态度、对前朝故事和本朝初期事迹的定性,全部重塑一下。就按照赵子称的思路重塑。 只可惜,他现在还顶着“濮王支脉赵士从”的假身份呢,为了避免穿帮,赵佶也只能耐着性子等酒宴结束。 而陈东和其他几个太学生,对于刚才那个辩题的结果,并没有太上心。因为赵子称说的那些结论跟他们没有利益关系,他们也就学术上图一乐。聊完这个问题后,他们很快又顺着往下发散,提出了更多新的好奇。 赵佶也只能耐着性子听他们说完。 此时此刻,陈东因为兴奋,酒意也稍稍缓解了一些,只见他略微捋了一下思路后,继续问道: “贤弟刚才那番说法,虽然闻所未闻,但听起来似乎不无道理,令人大开眼界。 不过若真是按‘乱世之时,是否有利于汉人天下重归一统、让汉人不必再打内战、不用因此多服兵役徭役缴纳钱粮’这几条标准。来判断一个朝代是否有天命和德运、以及其天命和德运的始终时间。 那么恐怕五代史都要重新论定了,事情还是那些事情,但史官对那些乱世的评价和论说,肯定会天翻地覆。不光是五代十国,哪怕是之前那些持续分裂的大乱世,如三国、南北朝,恐怕也有一些东西会被官史重新评价吧。” 陈东这些人学术辩论并没有目的性,纯属想到哪算哪。 但赵子称目的是很明确的,他今日所言的每一句话,都是隐含深意,埋了雷的——柴荣、赵匡胤、赵光义当年的真实想法,已经没人知道了,赵子称刚才说的,并不能代表前人的真实想法,只是这么解读对赵子称未来的计划最有利,所以他故意这么说的。 也正因为赵子称目的性很明确,所以他并不想扯太远,跟陈东他们聊三国南北朝那种历史的认定问题。 不过听了陈东的问题,也让赵子称略受启发。比如原本在宋朝之前,对三国历史的看法,完全都是以魏为正统,就没考虑过季汉,因为传统学说认为正统只能是要么全有、要么全无的,不存在中间过渡状态。 似乎正统和天命,是在禅让那一刻从甲到乙瞬移完成的。 但是宋朝之后,官方也好,民间也好,对历史上一系列分裂乱世的看法,都有过相当的变化。这里面一个重要诱因,就在于宋朝时出现了长久的分裂对峙,而且宋对于辽国乃至后来的金蒙,长期处于军事弱势。 包括民间,也是在宋朝的时候开始,对刘备诸葛亮同情越来越多,对曹操的形象越来越抹黑——后世读《三国演义》的看官,或许会觉得罗贯中黑曹操,但其实罗贯中是一向标榜自己公允、把曹操的形象从之前的民间《三国志平话》往回找补了。 如果看过宋元时的民间话本,就知道当时曹操阵营的民间形象,比演义还要差很多倍。举一个例子就明白了: 施耐庵写《水浒》,说勾搭宋江小妾阎婆惜的那个书吏叫“张文远”,或许有人会奇怪这人怎么跟张辽重名,但实际上施耐庵就是故意这么写、以减少读者认知成本的。 宋元话本里曹操阵营压根就没有正面的文臣谋士形象存在,所有动脑子的事儿都是让曹操自己或者一堆抖机灵小丑一样的武将来完成。 当时有几百部小说里的奸吏都叫“张文远”,就跟21世纪有几万本网文里的恶毒白富美都叫“柳如烟”是一个道理。 这一点在赵子称穿越后也亲自有所体会,他自己看戏听说书时就见过几十个叫张文远的小丑型角色了。 而这一切心理基础,是可以被赵子称继续深挖利用的。 他虽然不会评论那些太久远没用的东西,但既然陈东都递了话柄,借机稍稍重新解构一下对离得不太远的五代十国的评价,对于他未来夺权肯定是有好处的。 …… 心中梳理明白了自己有什么可做的之后,赵子称也就不吝大刀阔斧地谈论起自己的历史见解了。 他首先肯定了陈东的怀疑精神:“陈兄所言不错!按照我刚才的那番史学见解,其实五代十国的历史,确实要好好重新评判。 本朝之初,其实太祖皇帝和其中一批学问渊博的文官,就考虑过别修什么《五代史》,只要重修唐史,然后比照班固修《汉书》时那般,在西汉的史料末尾加《王莽列传》的体例。 把那些没有正统可言的篡窃贼子,按王莽的待遇,直接加传,一个列传就记载一代伪朝的事迹。其实我始终觉得,当年这种想法也不能算错,因为五代时有多少篡窃之贼,统一的疆域范围还远不如王莽大、持续时间也远不如王莽久。 王莽好歹还实质上短暂统一过天下,还坚持了十五年,五代时,有几个坚持超过十五年的? 至于‘十国’之名,不过是因为有人写了一本《十国春秋》,然后史家就约定俗成称其十国,但在我看来,也大有问题! 只是当时有奸佞之臣,劝说太祖、太宗,说‘本朝继承自大周,而非直接继承自大唐,若周无正统,本朝正统又从谁人手中接过’,最后太祖、太宗才不得不先后允许修《五代史》。先有薛居正修《旧五代史》,后有欧阳修修《新五代史》。 如若将来天下史观能按我方才所言,重新考虑本朝之前的天命、德运转移、来源问题,则五代史根本没必要搞得那么复杂。不过我人微言轻,这些倒是没必要细说了。” 赵子称演技非常好,他并没有直接把自己的学术架构全部抛出来,因为那样就太假了,以他现在的地位,说那么多有什么用?他不过是一个太学上舍两优候缺的家伙罢了,连前几名都没考到,这种话题轮得到他来置喙? 他现在还是假装不知道赵佶身份的,所以赵子称就显得“反正我说了也没用,点到即止就够了”。 如此一来,刚刚还听得好奇、兴奋的赵佶,反而有些坐不住了,稍微忍了一忍,终于还是开口:“哪怕没用,贤侄何不畅所欲言?反正今日没有外人,饮酒闲聊,闲着也是闲着。” 赵子称又叹息了几句,无非是说了也没用,最后还是赵佶一再劝说,他才摆出“就当多浪费一点口水”的百无聊赖之态,把自己设计好的解读说了: “若是按照小侄的史观,既然大周的天命德运也不是从始至终的,那么本朝完全可以承认,大周在立国之初,是有天命的,有‘拯救天下汉人于亡天下惨祸’的重担在肩,当郭威、柴荣践行这一使命时,他们的利益、德运和天数,都与天下万民的期待、渴望相符。 所以,无论是否修《五代史》,大周都可以有一定的天命,只可惜这个天命不全,所以最后必然轮到本朝来完成、补全此天命。 而由此推而广之,后晋、后汉两朝,就完全不存在天命可言了!它们篡窃中原那十四年,中原根本就没有天命,而是处在‘亡天下’的状态!”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宋朝的读书人,此前完全就没听说过“亡天下”的概念。天命肯定是从甲到乙,某个时刻谁是有正统性的那个皇帝,他就有天命,天命怎么还有断绝的真空期呢?国不可一日无君呐! “此言何解?什么叫亡天下?”赵佶的脸色都开始变得难看。 赵子称也意识到这位远房堂伯父的表情不善,他便调整了一下说话的语气,好让自己显得更加酒后狂言一些,这才熟极而流地把几百年后顾炎武那番名言偷来用: “易姓改号,是为亡国。阻断仁义,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亡国者,肉食者谋之,亡天下者,匹夫有责! 石敬瑭不过是契丹的儿皇帝,为胡虏前驱而亡华夏衣冠,这种禽兽猪狗、怎能列入正统?石氏得天下的那十一年,便是华夏为契丹胡虏傀儡的十一年! 后汉前后也不过三年,但刘知远也是靠亲善契丹、在辽兵被中原义军击退、北撤时,刘氏对契丹示好,帮契丹接管中原秩序,暂时苟且了三年。周太祖郭威起兵后,抗击契丹,而刘氏仍然引契丹为外援,勾结外族,自称‘侄皇帝’、以契丹国主为‘叔皇帝’。 晋汉两个伪朝,都以契丹为父、叔,以中原自居子、侄,以腥膻兽行,代我华夏衣冠,所以天下便亡了十四年! 而再往前,大唐末年,朱温虽然暂时篡据中枢,但他实际上掌握了多少州郡?朱温篡逆时,晋地、幽州,都不曾臣服,南边蜀、楚、扬也都不臣服,朱温所有,不过是河洛、山东与淮北,以及河北除了幽州之外的一部分,连雍凉都还有岐王李茂贞打着大唐遗臣的旗号。 而后来让大唐一度幽而复明的李氏,虽然没有大唐皇帝的嫡传血脉,但至少人家继承了大唐衣冠,而且始终与朱温并存,因此朱温从头到尾都不能算是正统。 如此剖析之后,天下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五代史,只有一部唐史,以及大周的十年、以及因大周天命不全、为其补全的本朝。 唐史当终于唐末帝李从珂抱着传国玉玺投火自尽的那一刻,而不是终于朱温自行僭称帝号,朱温从头到尾不曾彻底倾覆大唐,只是篡窃了中枢,他只配如王莽故事,在唐史中得一列传,便如‘安史之乱’那般,称‘黄朱之乱’。 而大唐应当认定为亡于汉奸傀儡石敬瑭引契丹胡虏入寇,随后契丹人的那两个傀儡也都不配算朝代,只能有一个列传。当天下再次有人扛起重建衣冠礼仪的大旗、抗击契丹时,天下才再有正统可言。 所以,对于大周的史料,后世史家倒是可以比照《三国志》时,《蜀书》在先主事迹之前,加‘刘二牧传’一般处置。” 赵子称提到的《刘二牧传》,是三国志里陈寿给刘焉、刘璋写的传,是放在蜀书里面、刘备的事迹之前的。这也算是一种对于“有一定的德运、天数眷顾,但并不完整,最终就该为人作嫁”的历史人物的记录方式。 因为刘备对刘璋的态度还是认定其为本阵营盟友的,赵匡胤对于柴家人,至少也要做到这样,甚至再高一点,这就需要新的史官重新想办法了,不是赵子称能过问的。 而赵子称今天这样大刀阔斧重新解构、架构,目的当然很明确,就是为了提前把“民族主义”这张牌打出来,为了将来的抗金大计。 在宋朝以前,汉人是没有什么强烈的华夷之辩的,因为汉人统治没有跟胡虏长期对抗、最后甚至被灭的凄惨记忆。大家觉得谁做皇帝都只是改朝换代、“易姓改号”。 历史上正是后来宋、明两次被游牧入侵覆灭了,汉人才有了这个意识。 在北宋时,这种意识有一定的民间和学术基础,但因为被打得还不够惨,这种意识始终比较朦胧,没能清晰总结出来。 既然如此,赵子称就帮他们总结出来,让天下的大宋子民提前意识到这一点,便于将来坚定抗金。 赵佶被贤侄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说得半晌回不过味来。 冷静下来后,他敏锐地意识到,贤侄这番话,同样是可以被他利用的,因为明显这有利于抗辽、灭辽、灭夏,有利于团结天下汉人,加强对外作战的凝聚力。 但是隐患也很明显,按赵子称的学说,破天荒地第一次引入了“天命不是始终存在的,不是每时每刻必须有一个统治者承载着天命的”。 天命是可以短暂断绝的,可以全天下某一时刻谁都没有天命。只要亡天下了,衣冠礼仪不存在了,那个时刻就可以没有天命。 天命居然可以是“无”的状态。 要不要采纳这种学说?赵佶陷入了挣扎。 而且他很快发现,如果采纳的话,好处还不止于此,因为还可以让本朝之前的历史变得更简单纯粹,便于黔首理解。 将来就没有什么五代了,官方意识形态的史观叙事就只有“大唐亡于异族,而大周和本朝从契丹人的兽蹄之下重新开天辟地重建天下。 大周因为柴荣一己血脉的私心,拯救天下黎民拯救得慢了,太祖不忍,才亲自接过,只为加速二十年更快完成拯救。 而太祖为了对得起柴荣,为了确保自己驾崩时不至于再犯跟柴荣一样的私心、因为新君年幼、放缓驱逐鞑虏的速度,这才放弃了自己血脉的继承权,传给了弟弟”。 这个故事,可比什么梁唐晋汉周容易记得多了,听起来也正义伟大得多。 代价则是汉人衣冠礼仪被抬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未来的皇帝必须是民族利益、衣冠礼仪文化利益的代言人。 在没有这套学说之前,皇帝是不存在民族的,他可以出卖民族的利益。 用了这套学说后,皇帝的正统性就和本文化认同族群的利益绑定起来了,再做卖国求荣的事情,可就会“失去天命”了。 利弊得失,还是需要权衡的。赵佶决定回去之后,再找人讨论讨论,酝酿一下。 不过赵佶原则上还是觉得,这套东西也是有用的,绝对利大于弊,可以借鉴采纳——而原因还是那个原因,他太自信了。 他觉得,他赵佶是不可能出卖天下和民族的利益的,他即将吞辽灭夏,怎么可能割地赔款? 所以一项“能让吞辽灭夏者更辉煌、让割地赔款者更屈辱”的变革,对他来说当然是利大于弊了。 在内心敲定了这番见解后,赵佶又听贤侄和陈东等人,最后稍稍聊了一些查漏补缺性的扫尾话题,算是补全了个别学术短板。 只听赵子称最后卖弄道:“一旦按照我这套史观修五代史,则十国也不复存在,倒不是说天下没有十国的割据政权,而是本来就远远超过十国!凭什么说只有十国! 大唐灭亡时,从大唐故土上分裂出来的割据者,至少也要算十二国!因为高丽国的王建正是在我大宋之前四十年建的国,当时是梁唐血战之际,而交趾国的丁部领也是在。 只不过,我们传统说的五代十国,那十国是最终被我大宋灭掉、重新收回来的,而高丽和交趾,就在这唐宋之变中,被分割到了化外,从此百余年一直没收回来!后世史官为了迎合上意,只写十国,讳言那一直收不回来的两国! 同理,其实还有滇南的大理国,但考虑到大唐时滇地也有南诏国与大唐持续混战,始终不曾被大唐吞灭,所以大理国情况可以酌情放宽一些,我们可以不将其列入严格的大唐故土,虽然早在大汉的时候,汉帝就曾征伐西南夷平定滇地设郡,诸葛武侯也曾平定南蛮,掌控滇地。 所以,哪怕按最严格的标准,若照我说,天下从来就不曾有过什么五代十国,有的只是唐宋之变,和十二国!恢复大唐故土的伟业,至今还没有完全完成! 而当年唐太宗驱逐突厥时,也只是在‘前隋没有历史积欠’的情况下,在他本朝完成了驱除草原游牧胡虏的功绩罢了。 本朝若有圣主完成如此壮举,那就不仅仅是完成唐太宗的功绩,更是在帮唐朝还自从安史之乱以来、后面数百年的历史欠账。所以完成这一切的圣主,功业自然也远超唐太宗了。” 赵子称这番话,道理上倒是确实没错的。 同样是干掉胡虏,两者难度不一样,功业也不一样。宋朝要完成这一切,难度要大得多,而且还要还前朝的历史欠账,很多历史遗留问题,不光是唐亡之后才埋下的,而是唐中期朝廷失去天下的实控权后,就已经埋下了。 赵子称画那么大一个饼,自然也是为了让赵佶更好接受一些,让他觉得“原来我将来要是完成了这一切之后,后世史书的评价能高到这种程度”。 汉武帝也只是本朝事本朝毕,没有还秦朝的欠账,秦朝没有对匈奴的欠账。 唐太宗也是本朝事本朝毕,没有隋朝的欠账需要还。 那自己要是做到了,不就远超汉武帝唐太宗了? 这个饼太好吃了,赵佶内心已经忍不住悠然神往意淫起后世史书对自己那万古一帝的评语了。 子称贤侄的这套史观必须想办法找机会偷偷推广!成为大宋的官方意识形态! —— PS:昨天评论争议比较多,别的我也不说了,只重申一点: 主角说的一切,并不代表我认为当时的历史观就该是这样的。 也不代表柴荣、赵匡胤、赵光义任何人的内心想法,就是主角揣测的那样。 只是因为这样说对主角挖坑做局最有利。他现在画的每一个饼,将来对他自己都是有用的。至于具体怎么用,我就不剧透了,但其实聪明人都能猜个七八不离十,也没什么难的。 这只是主角将计就计的一个计谋,仅此而已。 www.d884.icu。m.d884.icu 第52章 离京赴任 赵子称今天已经说得够多了。 假装借着酒劲跟陈东等人辩论梳理完本朝的正统性来源、和对前朝的定性问题后,赵子称就假装彻底喝多了,一头睡在酒桌上,不再言语。 居于高位的赵佶,眼见该套的话也彻底套完了,今日收获颇多,还不经意摸清了这位远房堂侄的禀赋脾性,便心满意足。众人又稍稍娱乐了一会儿,赵佶也让人找来歌女献艺一番,这场宴席便正式结束。 陈东等人自行离去,赵子称也被慕容妍搀扶着上车。 赵佶倒是没急着回宫,他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赵子称等人的马车先离去了,他才扭头随口问李师师: “你那边如何?” 李师师娇柔软糯地道:“他妹子也是个信义之人,心直口快,见不得疾苦。” 李师师并没有多嚼舌头,只是如此点到即止。 她和慕容妍在里间饮宴的时候,慕容妍已经尽量少说话了,也很克制,并没有犯什么错误。这些印象,都是李师师凭借仅有的只言片语揣摩出来的。 做李师师这一样的,察言观色起来最毒,能混到她这样,情商和看人的眼光绝对差不了。 李师师其实还发现了一些破绽,那就是她根据慕容妍提到赵子称时的语气、表情,觉得他俩可能并非亲兄妹。 李师师也没有证据,她就是凭女人的直觉判断出来的。但她也没打算戳穿这一点,她只当赵子称是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或许是不希望自己身边的女人被其他赵家人看上罢了,以免横生枝节。 这一点她是乐见其成的,因为慕容妍比她漂亮不少,她也不希望多出一个又年轻又漂亮却不姓赵的美人。 最终的结果,就是赵佶对赵子称的印象很满意,而李师师为了避免多事,也在尽量帮他说好话,最好尽快把那对“兄妹”送走。 临了,李师师随口关心了一句:“陛下觉得那年轻人怎么样?” “聪慧机敏,颇能举一反三,但是没什么城府。还是太年轻了。”赵佶随口点评。 赵子称给他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一个学有所成、有创意又敢想的理想主义者。 当然,如今还没有“理想主义者”这个词。 一个宗室成员,如果既忧国忧民,又有城府,或者隐藏自己的志向,那是绝对不能用的。哪怕宋朝很优容宗室,也不可以。 但如果他只是一个理想主义者,那就没什么关系了,这种人太容易得罪人,又太有原则,肯定没什么拉帮结派的政治手腕。让他一展所长,也未尝不可。 心中下了如此判断后,赵佶也就想明白该怎么用这个远房堂侄了。 …… 赵佶很快把李师师送回镇安坊,然后驱车回宫。 一到宫里,赵佶就接连部署了几件事情。 首先是找来翰林和几个负责国史的官员,跟他们讨论了一番本朝对前朝史料的官方意识形态,把今日酒桌上听来的那些赵子称的观点,跟这些官员们切磋了一下。 当然,赵佶并不会公布这些学说的来源,他只当成是他自己读书偶有所得。他见赵子称的事儿是隐瞒身份的,没必要多生枝节。 这一点,赵子称其实也早就料到了,也并不介意。因为这种事情是容易得罪人的,这套新学说容易被扣上‘穷兵黩武、鼓吹扩大对辽夏用兵’的帽子,容易被喜欢压抑武将的文官集团所忌恨,赵子称也不需要这种文坛的名声。 他只要这种意识形态被推广出去,渐渐形成气候即可。至于这个学说的“著作权”是不是他本人的,赵子称压根儿不在乎。后世马云出名之前,自己说的话都还要特地托伪说是比尔盖茨说的呢,如今赵子称人微言轻,把自己的话借皇帝的口说出来,绝对是赚不是赔。 而如今朝中那些文学之臣和史官,大多都已被大浪淘沙,剩下佞幸之臣,极少有敢跟皇帝正面硬怼的了。 所以那些人被招来后、听说这些观察和思考出自天子本人所想,便纷纷歌功颂德附和,表示这一说法确实值得研究完善。不过他们也没承诺期限修改《五代史》的论述部分,显然还想和稀泥拖时间。 好在赵佶也不急,就让他们慢慢学习讨论,反正只要在朝廷将来对辽国作战之前,把这套支持北伐的理论体系拿出来就行。一年半载之内都无所谓。 把远房侄儿的“学术成果”窃为己有之后,赵佶也稍稍有些内疚和不好意思。 于是次日,他又找来梁师成,问了关于赵子称的更多情况。 梁师成见皇帝感兴趣,察言观色,觉得皇帝对赵子称印象不错,那他也就顺着皇帝的意,挑些好话说。 赵佶全面了解了赵子称之前鼓捣的那些事儿、做的那些工作,对他越发满意,简简单单说了一个“好”字。 梁师成以为陛下要提拔赵子称,试探着问:“陛下可需要吏部……” “不用,就按章程办即可,原来该补缺什么官就是什么官,不过可以快一点。”赵佶直接否决了梁师成的揣测。 他不希望赵子称立刻意识到昨天遇到的是皇帝,所以不能立刻法外加官。 但后续只要赵子称表现好,一切升迁可以从速。能被皇帝记住,就已经是一种非常给力的加持了,哪怕只是暗中记住。 梁师成立刻心领神会,知道该怎么办了。 赵佶又道:“那赵子称既然鼓捣了水泥仿石和人造奇花异树的种种勾当,朕怕他将来迟早会得罪朱勔。你给朱勔去一封私信,就说是你揣摩的朕意,让朱勔收敛点,别跟他一般见识,朕就不直接给朱勔去秘旨了。” 梁师成心中一凛,连忙遵命。 他也没想到,那赵子称究竟用了什么手腕,能讨得陛下欢心。 要说如今回江南做官,最值钱的加持是什么,那无疑是“让朱勔别掣肘”了。 朱勔在江南的权势,已经到了巅峰,便是顶级州、府的知州,也有可能被朱勔呼来喝去。一个江南的地方官,能不被朱勔掣肘正常展开工作,那是知州都换不来的待遇。 而赵佶送走梁师成后,心里居然还觉得有那么一丝愧疚。 自己拿了本家远房侄儿的学说,来巩固自己的统治和威望,还不能直接明着公开升赏,非得先搞这些小动作。这种感觉,往往会让久居上位的人觉得难受。 赵佶思来想去,又想到了一个点到即止的补偿办法。 子称贤侄也是宗室嘛!他本人虽然年少尚未及冠,可是他还有家人。 寻常人家,儿子做官,要想恩荫父母,那是非常难的,只有父母恩荫子女的。 但既然是宗室,情况就截然不同了。有官职的、在宗正那里登记在册的宗室成员,在一个职务上年份久了,朝廷给予优待,让其升官,是很正常的事情,根本不用理由。 君不见一堆亲王、郡王、国公升爵升官,哪里有功业了?实在要编个理由,就说他家教好,培养宗室子弟遵纪守法,也算是个理由。 赵佶想到这儿,便又找来宗正,让暗中查一下赵子称的谱系。 然后他就看到,赵子称的父亲赵令话,二十岁当的九品“右班殿直”,最小的武官阶官,然后一干就是二十年,也没升过——主要是也确实没做过事,就干领一份死工资,没机会立功。 赵佶看了,也是觉得可怜。又看赵子称这一脉其他人,发现赵令话的大哥、也就是赵子称的大伯,原先倒是承袭过上一辈传下来的“开国县侯”级别爵位。赵令话因为不是长房,才没有爵位。 但赵令话的大哥已经过世了,他儿子那一辈又降了一等,如今也已经不是侯爵。 “宗室旁支有如此英才,连个侯爵都不剩,着实不体面,便找个借口,给赵令话这一脉也开恩,承袭开国县侯爵位吧。再弄个勉强配得上的文官差遣。” 赵佶大笔一挥,把赵令话、赵子称这一脉的爵位问题也解决了。 这个爵位,本来就是赵子称爷爷那辈就有的,只是没传到他父亲这一支,现在皇帝开恩,帮他们把祖辈只有一个的开国县侯拆分成两个,还都不降级,确实是殊遇了,但也说得通,并不会惹外人怀疑。 …… 话分两头,赵子称假装醉酒,被慕容妍拉回了客栈。 慕容妍扛着他的手臂,进屋关好门后,还没来得及回身打完热水,赵子称立刻就酒醒了。 “你没喝醉?”慕容妍直到此刻,还不知道今日见到的客人究竟是何身份,只当是非常贵重的宗室王公,她自然理解不了赵子称为何要如此装醉。 赵子称主动接过慕容妍打了一半的温水,拿过麻布巾拧干擦洗了一把脸,淡定问道:“贤妹与那女子同饮了那么久,应该看得真切吧?她可是二十七八岁年纪?” 慕容妍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稍稍回忆了一下,默默点了点头。 “那十有七八就是李师师了,如此一来,那位伯父的身份,就更能确定了。我今日的表现应该算是过关了,不过京城也不能久留,以免将来再被召对、横生枝节。 这几天尽快收拾好准备赶路,只等吏部的消息一到就离京。” 赵子称今日全程都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李师师,就算有机会他也不敢抬头看得太仔细,所以这个问题只能问慕容妍。既然妹子都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也算是又侧面追加了一点旁证。 慕容妍愈发惊讶,连忙问其中因果。赵子称挑能说的部分简明扼要说了一下,慕容妍这才知道他经历了多大的风浪。 此后两日,赵子称和慕容妍都是深居简出,尽快做好离京的准备,收拾好东西。 赵子称所料也果然没差太多,三天之后,梁师成就派人通知他,吏部有消息了,应该是已经走完了流程。 “真快,要不是那日的变故,这流程估计还能再走一个月。” 从吏部回来时,赵子称忍不住感慨。 慕容妍:“最后除授了什么官职?可是如朱勔许诺的?” 赵子称:“没变化,果然是姑苏县丞,正八品。” 其父赵令话得到爵位和升官的消息,并不会通过赵子称这边传达,所以他还不知道,只知道关于自己的那部分任命。 行李已经提前收拾好了,所以赵子称只是去将作监跟贾谠告别了一下,还跟陈东等认识的同学打了个招呼。接到任命后的第二天就出城。 践行宴也没再摆,前几天刚刚喝过,没必要了。 赵子称出城时,只带了慕容妍,以及慕容家的管事、家丁。 其他人都已经提前七八天便跟着杨志一批离开了。 赵子称一路南行,先走了一整日,沿着汴河行出五十余里,在朱仙镇过夜。 而杨志也已经提前得了消息,在朱仙镇上暂住,等候赵子称来会合。 众人重聚,杨志、李俊等人首先迫不及待地恭喜他: “恭喜相公得授姑苏县丞,假以时日前途必是不可限量。” 赵子称低调地摆摆手:“行路在外,这些都免了,再说我不过是一正八品县丞,怎得就敢称相公了,以后最多只需喊县君。” 鲁达和林家家眷也终于有机会当面拜见。林娘子是女眷,不方便拜谢,就由其父张教头和鲁达拜谢: “多谢县君周全之恩!县君高义,实在是出人意料,以至当时洒家还担心别有用心,如今想来,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惭愧万分!” “快快请起,老人家何必如此,我如此年少,岂不是折我福寿。”赵子称连忙扶起张教头,而对于鲁达倒是不急着扶。他并不关心谁对自己更有用,只是纯粹出于朴素的敬老。 扶起二人后,赵子称先宽慰了张教头几句,让他安心移居江南,好好过日子。然后才扭头上下打量着鲁达。 鲁达被他看得心中发毛:“莫非洒家有什么不妥?” 赵子称捏了捏他胳膊,拍拍他的身板,又轻轻扯了扯头发: “七八日不见,倒是确实瘦了些,一路也不怕画影图形了。嗯,这头发也粘得牢固。” 鲁达连忙归功于一旁的安道全:“都是安神医手艺好。” 安道全也连忙对赵子称拱手:“都是县君从将作监弄来的鹿角胶好,没有好药材,我便是空有医术,也难为无米之炊。” 见伪装工作都很妥当,赵子称也就不怕一路上多逛逛了,他召集来杨志,大家便最终核计一下,此番回江南的路线到底该怎么走。 说是商量,其实也就是赵子称的一言堂。 他让人取来一张地图,直接指着比划:“此番吏部的动作比我预期快了个把月,如今正是最热的时候,走陆路也确实受罪。 好在东归之路,在到应天府之前,还是能走一段运河水路的,船上晒不到太阳,不会太热。我们先继续走水路,在抵达应天府之前,再弃船换马,然后往正东而行。 回去的路上,我们先到徐州附近,见机行事,然后走泗水顺流到淮阴,最后淮阴至扬州、镇江、苏州的路,跟来时一样。所差的只是应天府到淮阴之间这段路,来的时候我们走的南线淮河,这次走北线陆路。” 宋朝时的应天府并不是后世的南京,而是当时的宋州,也就是其他朝代的睢阳/归德府/商丘,开封到商丘之间是有非常成熟的水路运河的,这一段依然可以搭便船。 但是到了宋州/商丘之后,继续往正东方向就没有水路了,可以走一段陆路翻越芒砀山,进入泗水流域,抵达徐州,再从徐州去淮阴。 赵子称的目的当然不是去徐州本身,而是他没有借口直接去梁山泊,最顺路也只能顺到徐州周边。他也想趁着这段时间,让鲁达或是林娘子往河北沧州柴进处送信,让林冲别误入贼巢了,如果有意来投,那就到徐州找他会合。 反正现在梁山泊里管事的也还是王伦,林冲去投那贼厮鸟还不如直接来投自己。 众人并不知道他的全部计划,但对于这个路线还是没有异议的。大家都觉得走宋州再转徐州很合理,也避开了来时遇到的淮西贼王庆的地盘。 —— PS:换地图有点卡,更晚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53章 芒砀斩蛇再战贼 赵子称如今已有了正八品县丞的官身,还是最富庶的顶级上等县。回程路上的一切安排,自然和当初来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 赵子称根本不需要和任何人商量,直接一言堂拍板,通知大家执行就是了。 从汴州到宋州这段,因为天气炎热,大家陆陆续续走了十来天,到宋州后,又稍微休息了三四日,恢复状态。这一段路都在平原繁华地带,所以完全没有任何意外发生,非常安全。 反正他有三个月的赴任期限,完全不用急。 之所以走得这么慢,一方面是体恤士卒,天热少赶点路,每天只走五十里不到。另一方面也是赵子称希望给鲁达和张教头多一点时间送信去河北,让林冲能尽快来会合。 赵子称倒是猜到,林冲有可能已经离开了柴进处、去了梁山泊,但他不能确定,宁可稳一点。而且他也没法解释自己的信息来源,还是乖乖先到柴进那儿确认一下再说,宁可让信使多走几百里折返跑。 他派去河北送密信的信使,这些日子可不敢耽搁,每天都是快马走上至少一两百里。为此赵子称还拨出了一匹好马,还给了送信的人重赏,关照信使一路上吃喝用度别省着,马匹也要每日喂豆料、麦麸甚至搭几个鸡蛋。 派出信使的时候,赵子称内心还忍不住想,要是戴宗在自己手下就好了。 只可惜现实世界中没有那些玄幻元素,就算戴宗投了自己,也不可能存在靠两条腿日行八百里的本事。最多也就是比马拉松战役时的希腊传令兵跑得更快罢了。 赵子称一行在宋州养精蓄锐休息充分后,终于弃船登岸,开始从西南往东北翻越芒砀山,准备进入沛县地界,随后转去彭城、徐州。 他这一队人马,一共有七八十人之多,其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加起来有十多个,其它六十余人则是普通士卒。 六十多个士卒里,又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近二十人,是慕容妍带来的家丁。第二部分人数最多,有三十来个,是杨志精选出来的禁军老兵。最后还有十来个,是李俊一行投降后,被赵子称筛选出来、经过初步改造的原长江水贼。 当初他们运花石纲来汴京的时候,一共带了三百多号人,但那些人里有很多只是临时归杨志统辖,并非杨志的私兵。在杨志调任后,那些士兵和水手并不能全跟着他走,能挑三十来个带走已经算是殿帅府照顾了。 好在因为赵子称和杨志前番立功,又有人情打点,所以殿帅府在放人时,在武器装备方面倒是没怎么卡他们,所以杨志带走的三十余人,武器还算精良。 宋朝武备虽然差,钱还是不缺的。朝廷武库的账目一直有亏空,但只要你所部受宠,还是可以优先足额领用装备。 水浒传里,呼延灼带着骑兵去讨梁山泊时,就因为是高俅特许督办,领武器铠甲非常顺利,足额领了很多精良装备。 一言以蔽之,和平年代缺不缺装备,全看你上面有没有关系。 有关系的人就不缺装备,有空账也不需要你的部曲去承担。至于那些没关系的,和平年代就开始各种缺装备了。 而一旦到了全面战争爆发的年代,那才是无论你有没有关系都缺装备,因为空账全都暴露出来了,再想捂盖子都捂不住。 杨志这么点人,就从殿帅府武库领走了三十把优质强弓,十把精巧的手弩,还有人手各一把长短兵器。长兵主要是长枪和朴刀,短兵就是普通的腰刀、钉锤了。 甚至还领到了十套重达六十斤的步人甲、十套骑兵用的铁甲,和二十套皮甲。不过平时行路,就只有把重甲拖下来放在大车上运了,否则根本走不动。 为了拖动行李辎重,赵子称一行还准备了十几辆大车、二十来匹驮马、挽马和驴骡,那些驮马也都是在东京时依法薅的羊毛。 宋朝优质战马很缺,但民用驮马并不太缺。尤其晚宋时,王安石的保马法已经施行多年,虽然因为执行层落实不力,导致被勒令养马的民户很少能养出优质战马,但却养出了一大堆不能打仗的劣质马,驮货拉车都能用。 …… 七八十人的队伍,总共只有五六人骑着战马,还拉着十几辆车、跟着七十余人的步卒,从宋州东进,一改前些日子水路慢悠悠的姿态,开始强行军。 第一天就走了足足七八十里地,从宋州抵达了隔壁单州的砀山县,赶在天黑前进城休息。 突然加速的强行军,让前阵子养精蓄锐的士兵们稍稍有些抱怨。杨志和鲁达、李俊也都稍稍有些不解。 赵子称耐心解释了一次:“走水路可以慢,不怕人盯上,我也故意让大伙儿在走水路的时候先养足精神,为的就是现在能提速。明日再在砀山县城内住一天,恢复体力,把士卒状态都调整到最好,后天早上一开城门就出城,翻越芒砀山。” 杨志也是走南闯北多年的,这方面比较谨慎,一听立刻就领会了,表示绝对严格执行。 次日赵子称又花了点钱,给将士们都酒肉犒劳了一下,提振起士气,调整好状态。大家都有了心理准备,知道芒砀山这地方,自古都是贼人比较多的,务必打起小心,随时准备遇贼。 第三天,七月十六一大早,大约五更初刻,砀山县的城门刚刚打开,赵子称的上任队伍就又出发了。 走到天色大亮,大约上午辰时,队伍走出去了十几里路,就进入了芒砀山区。 整个芒砀山区,宽度也就在六七十里之间,理论上一天就有可能翻过去。但带着比较沉重的货物车杖的话,有可能要在山区扎营过一夜,但无论如何两天是绝对能过去的。 赵子称是养精蓄锐后开始行军的,准备很充分,他准备一天就冲过这个危险地带。 一行人又走了整整一个上午,在山区苦苦走出二十多里,眼看日头当午,农历七月中旬的日晒非常酷烈,哪怕山中多有林木遮蔽,还是让人热得不堪忍受。 士卒们昨日虽然被酒肉赏钱鼓起了士气,但酷热的洗礼却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赵子称要求尽快翻过大山,不让停歇,走着走着竟有个别士兵陆续中暑倒下。 杨志在这方面是非常狠得下心的,原本他押运生辰纲的时候,也不允许挑夫在酷热环境下休息,必须全天赶路,此刻见到人中暑,他也依然严格执行命令,只是把中暑者丢上大车,让其余人继续赶路。 但这样一来,个别意志不坚定的士卒看中暑晕了的同伴能搭车,也都有偷奸耍滑假装头晕倒地,很快车子就不够用了。 众人之中,李俊心细,鲁达不忍,便都变着法儿劝说:“县君容禀,如此酷热,不如歇过正午最热的时分,让将士们缓口气再行。” 赵子称环视看了看环境,他们已经爬到了芒砀山的主岭高处,前面不远开始就是下坡路了。山岭最顶上,树木也相对光秃一些,并没有太好的地方遮蔽躲太阳。 赵子称便拿马鞭的鞭梢一指:“翻过山头,到前面山坳里地势低阴处,便准大伙歇息。” 鲁达看了一下地形,发现公子所言也有道理,翻过山头,到了山的东北侧,有山体稍稍遮蔽,也会更加荫凉。 他便和杨志、李俊一起耐心解释,重新鼓起士气,又走了几里地,勉强挨过坡顶,翻到北边,众将士把大车围成一圈,立刻就倒头便歇。 赵子称也仔细观察周遭环境,他本以为芒砀山会是一片崎岖的纯山地,却没想到翻过主峰,到了北坡之后,地形高度下降得很快,山中也有大大小小的沼泽湿地、池塘湖泊,地形很是复杂。远处甚至还能看到一座破败的祠庙之类所在。 他是第一次来这地方,很快意识到自己原本先入为主的印象有问题。 “没想到传说中如此险恶的芒砀山,居然并不是纯粹的山地秃岭,还有沼泽、池湖掺杂其间,地形复杂,却谈不上险峻。”赵子称随口对身边心腹感慨。 杨志、鲁达都没怎么读过书,面对赵子称的感慨也说不出什么来。 倒是慕容妍,家学渊源,读书很多,听了之后,当即掉书袋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太史公在高祖本纪里不就写过,‘高祖为亭长,送徒至骊山,自度比至皆亡矣,到丰西泽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 芒砀山西南侧靠着砀山县,东北侧靠着丰县。我们现在翻过了主峰,应该就是到了丰县境内,这片芒砀山区有沼泽湖池,说不定就是当年刘邦释放徭役徒的‘丰西泽’。” 赵子称是学历史的,被慕容妍一提醒,立刻醒悟过来,不禁莞尔一笑:“古有刘邦在此纵徭徒,今有我赵子称在此,放任士卒午休避暑,也算是气度不弱于古人了。” 赵子称跟慕容妍谈笑着,一旁歇息的士卒,有些还是嫌热,便去山间溪流池塘里盥洗,还有人试图打山水喝。 赵子称见状,立刻喝止道:“不许喝山里的水!一早出发时,不是把水囊都灌满了么?还特地额外备了那么多水囊,都喝完了不成?” 杨志和鲁达闻言,也连忙执行命令,又去了解情况,回来汇报说:“饮水都还够,只是有些士卒嫌装水的皮囊被暴晒了半日,水都烫了,想喝点阴凉处新打的清凉山水解渴,痛快些。” 赵子称听了这个理由,军纪严明地拒绝:“酷暑之际,山中沼泽的水如何饮得?盛夏本就蛇虫毒蚊众多,在这里稍稍坐会儿,便耐不得蚊子了,还敢喝这里的生水?敢违反军令饮用山水者,回去后重责二十军棍!” 这一点上,赵子称丝毫不含糊,如果是没水喝了,为了不渴死,那还算情有可原。只是嫌皮囊里的水太烫了,喝着不爽,这算什么理由? 普通士兵不懂医学和生理学常识,赵子称却懂,他必须为将士们的健康负责,尤其要防止队伍里出现传染性的疾病,饮食和蚊虫导致的传染病都要严防。 杨志和鲁达连忙去执行这个命令,而军医出身的安道全,听了赵子称的严令后,则是发自内心的称赞不已: “县君真是见识渊博,体恤将士。在下也觉得盛夏之际,山泽之中的生水绝对饮不得,谁知道会有什么瘴疠之气或是毒物发作……” 可惜,也就安道全等极少数有医学知识的人,能立刻体会到赵子称的苦心,大多数不读书的士兵,只是被动地执行命令,内心却未必服气。 赵子称歇了一会儿,注意到前边几片小沼泽后面,掩映着那座祠庙。他闲着也是无聊,就带上慕容妍和杨志,策马绕过去看个究竟,让士兵们依然留在原地歇息。 走到近处,赵子称才发现,祠庙早已破败不堪,连匾额都没了,好在还有块石碑,可以通过石头上尚未磨灭的字迹辨认。 赵子称辨认了一下,原来这座庙是梁孝王陵的配套享殿,应该是自汉末就废弃,难怪都破落成废墟了。 赵子称简单看了一圈,也没什么可祭奠的,就拨马回头,准备与大军会合。 但便在此时,变故陡然而生。 梁孝王陵后面的一条山谷内,突然有喊声大作,似有人马要冲出。 两侧远处高坡上,也都有人零星呐喊,似乎各个方向都有人埋伏,只不知人数多少。 赵子称带来的士兵们,饶是杨志精选出来的禁军精锐,以及慕容家的家丁,突然遇到变故,也都有些惊慌。 而赵子称三人,更是不得不当机立断,快马加鞭尽快跟主力会合。 就在赵子称策马回军的时候,背后的梁孝王陵门楼上,突然飞窜出一条大蛇。也不知是人蓄养的还是野生的,直接朝着赵子称后脑勺飞窜而去。 还有一堆莫名的山中蛇虫毒物,或许是被贼人放出来用以乱敌的,各种乱窜而出,速度虽不快,也不受人指挥,却看着瘆人。 还好赵子称已经苦练武艺数月,耳聪目明,眼疾手快,剑法刀法也都利落。 他听到背后有嘶响之声,想都没想,便用秦王负剑式、从背后左肩上方,斜向上抽出宝剑顺势一挥,那条朝他后背飞窜而来的蛇,便被直接挥作两段。 在他完成拔剑斩蛇动作的同时,背后才有呐喊声传来: “芒砀山之主、混世魔王樊瑞在此!尔等速速抛下财货车马,饶你们不死!” 听到贼人自报家门,赵子称倒是立刻松了口气。他趁着斩蛇的工夫,已经快马加鞭跟将士们会合了。 回到阵中,拨马回头,才看到确实有至少上百的贼人,甚至是数百人,埋伏拦住去路。但这些贼人都衣甲零落,装备破烂,应该不足为惧。 “混世魔王樊瑞么?水浒里也没说这贼人武艺多高强,只是说他会用邪法道术,装神弄鬼。如果是硬实力强横的贼人,我还忌惮三分,这种装神弄鬼的东西,我读了那么多年科学常识,还能拆不穿?” 赵子称内心梳理了一下敌我各自的优劣势,内心也没什么惧怕了。 对方所仗,要么是障眼法,要么就是蛇虫毒物罢了。刚才自己随手斩杀了一条蛇,看上去还不小,如今还怕他作甚? 能在芒砀山秒杀大蛇的,肯定都不是一般人。 www.d884.icu。m.d884.icu 第54章 装神弄鬼者必杀之 对于被樊瑞伏击拦截这事儿,刚开始赵子称内心还是有点自责的。 “混世魔王樊瑞”、“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三人在芒砀山开山立寨,这是水浒原文里明明白白提过的。 哪怕这个世界和水浒传有明显的不同,这些人未必还在这里,赵子称按说也该提前有所提防,有备无患。 但谁让赵子称前世是个严谨治史的读书人呢,他的三观一向让他对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嗤之以鼻。所以前世看水浒传时,看到什么宋江遇九天玄女啦、公孙胜用道法、樊瑞高廉用妖术之类的情节,他都直接跳看的。 他看过几十遍的三国红楼原文,水浒只看过几遍,而西游记则是一遍都没能耐住性子看完,只是小学四年级以前看过电视剧。 跳看的时候,他内心还不免有一股优越感:那些古人肯定是少见多怪,连科学常识都不懂,所以被简单的江湖术士障眼法骗了。 因为跳看得太彻底,他都不知道樊瑞占据了芒砀山。 好在对方冲出来的时候,倒也没立刻贸然进攻,只是呐喊威慑赵子称放下兵器、交出财物,这给了他充分的准备时间。 赵子称也不怂,但也不故意激怒对方,只是一边吩咐将士们赶快着甲,一边用言语稳住对方: “对面的好汉,何必非要鱼死网破?我们不过是上任的官差,并非行商,随车可没什么财物。非要为了那么一丁点东西跟我们硬拼,死伤个百十人,也不划算。” 赵子称也不管这番话能不能劝退敌人,但至少能争取时间,又能打击敌人拼命的决心,不说白不说。 对面一群小喽啰听了赵子称的喊话后,果然就稍稍有些动摇。 他们都是来求财的,如果确实抢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直接死拼可就亏大了。 樊瑞也知道自己手下喽啰的脾性,一听这话连忙怪叫:“卑鄙狗官!休想花言巧语,有没有值钱的财货你说了不算,把车上东西都卸下来让爷爷看了,爷爷自然留你们狗命!” 樊瑞说是“看看”,实际上大家都知道,看了之后无论值不值钱,他都会把货留下。 赵子称也不正面回答,继续一挥手,让大伙儿加速卸货,很快,十套步人甲十套骑兵铁甲,外加二十套带了铁质掩心镜的皮甲,就卸了下来,原本赶路时没有着甲的士兵,也都疯狂加速披甲。 时间仓促,没工夫慢慢绑扎了,很多人就只是把盔甲往身上一套,然后就持枪执盾开始列队备战。 全套铁甲要想穿戴整齐停当,需要花费的时间可不少,但只是往身上一罩的话,就快得多了。 这样做主要的缺点是全身铠甲的重量都会挂在肩膀上,上肢和肩部的体力消耗非常巨大,但短时间内还是扛得住的。 全部束扎停当之后,腰腹和胯部也能分摊一部分重量,整个人会更灵活。 樊瑞原本以为威吓奏效,对方怂了要交出财物,结果一眨眼的工夫,对方列阵着甲了,这让他大呼上当,早知道刚才一上来就冲出去,不给敌人披甲的机会。 “这狗官耍诈!小的们全都给爷上!” 樊瑞怪叫着下令,他已经敏锐地判断出,时间站在对方那边。 自己这儿早已埋伏准备停当,再多给点时间战力也不会再变强了。 而如果再给对面多点时间,把阵型调节得更严谨、甚至士兵们都把盔甲绑扎稳固,战斗力还能再提升数成,这时候怎么能拖延? 一时间,数百贼兵就从三个方向,朝着赵子称部歇息的车阵冲了过来。 山间地势狭窄,赵子称部休息的地方又是一片低洼的沼泽边,阵型比较破碎,一时间看起来形势颇为危急。 赵子称赶忙扫了一眼敌情,注意到敌军隐藏在山林间的后队确实不少,随着樊瑞的命令,有源源不断的贼人从密林中钻出,总人数至少得有大几百人。 赵子称这儿一共才七八十人,其中六十个士兵,还有一些军官。有战斗力的也就刚好七十人整,剩下的女眷、丫鬟、老头、军医都是非战斗人员。 这至少是一打五的人数劣势了,极端情况下有可能接近一打十。好在己方装备精良,还有两个猛将之才,赵子称的心神才稍显安定。 “放箭!”赵子称还没来得及开口,直接负责军事指挥的杨志率先下令了。 十把步弩,三十张强弓纷纷被上弦、拉开,一阵箭雨很快飞射而出,射倒了好几个贼兵。 敌军都是步兵,冲锋速度不算快,防守方至少能捞到三轮箭雨的机会。后两轮箭雨也很快稀稀拉拉射出,越往后敌人越近命中率也越高,三轮加起来放倒了差不多二十个敌人,让贼人士气稍稍受挫。 杨志高声大喝着指挥将士们不得慌乱,肩并着肩用长枪朴刀就地防守反击,他自己也抽出宝刀驰马往复压阵,亲手砍杀了好几个贼兵。 樊瑞和项充、李衮的贼兵,多是刀盾兵,皆使滚刀蛮牌,结阵而战时,兵器长度肯定是占劣势的,但是在崎岖的山地战环境下,这种搭配又非常灵活。 杨志麾下的士兵不熟地形,列阵总是有缺口,被对方贴近了身打,很快就稍稍露出险象。幸亏杨志麾下的士兵甲胄很精良,被列在军阵边缘的精兵,都穿着步人甲,这才没有遭受明显的伤亡。 好几次有贼兵欺近身来,滚刀泼风也似乱砍,砍在步人甲上却跟挠痒痒一般,完全破不了甲。 刀剑划割的破甲效率是最低的,因为打击面太狭长,压强太低,破甲效果连点状攻击的弓箭都不如,更不能和长矛、重兵钝器比了。 赵子称乍一看这战局,也稍稍捏了把汗,心中飞快暗忖:若是早知道会遇到这种情况,就该让士兵们练练山地战的鸳鸯阵了,可不比纯粹的长枪朴刀更灵活。可惜一直没时间,也没自己的私兵,等这次回到苏州,一定要把这事儿提上日程。 樊瑞等贼的这一轮攻势,也算是提醒了赵子称。 官军仗着重甲,很快把普通贼兵的攻势顶住,山贼头目们一看形势不对,纷纷开始用远程武器试图打开局面。 项充背后的箭囊里插了二十四把飞刀,随取随掷,是个用飞刀的好手,这才在江湖上得了个“八臂哪吒”的匪号。 而李衮擅长标枪,背后箭囊里插了二十四根短梭镖。 眼看手下弟兄跟重甲官兵对砍对刺纷纷伤亡,二人也是目眦欲裂,立刻火力全开,疯狂乱丢飞刀标枪试图打开局面。 项充的飞刀显然动能不够,分量也太轻,打在步人甲上叮叮当当全无作用。他赶紧调整战术,往后排抛射乱丢,勉强割伤了几个只穿皮甲加掩心镜的官兵。但这种手法飞刀动能也会大减,与其说是扎伤,还不如说是刚好被刃口砸伤。 李衮的梭镖则完全是另一个状态,标枪本就擅长破甲,动能全部灌注于一点,压强极大。他只是掷出数根标枪,就将两名步人甲精锐扎成重伤,其中一个肩颈中枪,眼见得不活了。 杨志原本还想耐住性子打防守反击,先用阵战消磨敌人的锐气,等敌军气势堕了之后再反扑。突然见李衮连续以梭镖杀伤官兵,杨志也终于按捺不住,身先士卒冲出军阵,挥舞着一杆点钢枪,以杨家枪法直取李衮。 一旁的鲁达也早就按捺不住,见杨志主动杀出,他也挥着刚刚重新打造的禅杖,一跃而出,扑向项充。 项充李衮也有些手段,武艺不错,可惜与杨志、鲁达相比,差距还是甚远。更兼二人都用的短兵蛮牌,加上远程投掷兵器的组合,与杨志的长枪和鲁达的禅杖肉搏,顿时就落入下风。 不出数招二人已险象环生,最后两人不约而同使出类似漫天花雨的乱掷手法,接连把飞刀、梭镖以极快的频率,瞄都不瞄就盲甩乱丢,总算是稍稍迫开了杨志和鲁达的追击,然后飞也似地掉头就跑。 鲁达恼恨对方暗箭伤人,拼却闪避不及,大吼一声单臂抡起禅杖一招雪花盖顶砸去。 项充本以为已经逃出对方兵器的攻击范围,稍稍松了口气,忽听背后风声呼啸,连忙侧身躲避加举盾格挡。 数十斤的铁杆禅杖,硬生生砸在蛮牌上,把一面木质包藤的坚硬盾牌直接砸碎,只剩些许藤条缠连。项充拿盾的那条手臂,也被砸得直接筋断骨折,惨嚎一声抱头鼠窜。 鲁达则是因为追击时空门大开,也被对方的一柄飞刀划伤,不过他自觉并无大碍。 官军趁机一阵掩杀,项充李衮的刀牌贼兵被杀伤甚众,还有数十人直接被俘。 原本还气势嚣张的芒砀贼,直接被打得没了脾气。败回群贼看向压阵的樊瑞的眼神,也都流露出了几分怨毒之色。 樊瑞如芒在背,他知道自己麾下山贼的脾气,这伙人是绝对打不了逆风仗的,本就是以利相合,稍微受挫人心就散了。 他一咬牙,厉声大喝:“不要怕!这伙官军虽然器械精良,但绝对抵挡不住咱的仙术,我自有办法破他!” 说罢,樊瑞紧急吩咐了几句,属下一些心腹贼兵立刻依计而行。 随后樊瑞装模作样在阵前无火自燃、烧起一道符,口中大喝一声“疾!” 只听山谷里几声震响,随后好几处升起了黑烟,风向也恰好对樊瑞有利——樊瑞本就是三面围着赵子称,应该是提前就观察好了战场环境,所以能选择性地在上风口放烟。 那黑烟不仅浓烈、夹杂火光,还有着刺鼻和令人烦躁的奇怪臭味。 赵子称见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帮装神弄鬼的东西,所谓的“道法仙术”,就特么是掺杂了毒药的火药烟雾弹罢了! “大伙用浸湿的衣袍捂住口鼻!把皮囊准备好,如果被烟迷了眼就赶紧冲洗!不要怕!这不是什么妖法!只是官军用过的火药毒烟球罢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55章 非以权势取之,实乃天命所归 与后世看官想象的不同,宋朝用火药兵器的历史其实非常悠久,早在宋真宗、宋仁宗时期,原始的火药球、罐类兵器就已经在军中列装了。 只是早期的火药配方配比不好,混合也不充分,燃烧速度慢,气体瞬间膨胀率低。与其说是爆炸兵器,还不如说是燃烧兵器。 所以当赵子称看到樊瑞拿出来的东西后,立刻就喊破了其本质。原本略显惊慌失措的官军们,听说对面用的只是某种改良后的火药球,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不过,有一说一,赵子称只是简单观察了几眼,就判断出樊瑞虽然是装神弄鬼之辈,但他用的火药兵器,跟官军用的也不是完全一样。 虽然火药本身的燃烧或爆燃性能依然垃圾,但樊瑞用的火药球,发出的烟雾更黑更浓烈,简直就像是烟雾弹,而且其中的刺鼻毒气,也跟官军的不太一样。 看样对面也有一些研究烟雾弹和毒药的人才,在这些方面搞了小创新。 随着樊瑞放出烟雾弹,毒烟顺着风势很快朝赵子称的军阵扑来。好在赵子称已经严令士兵们捂住口鼻外加准备饮水洗眼睛,所以将士们也不甚慌乱。 情急之中,还有随军的安道全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拿出一些避瘴的清凉丹药,也不管是否对症,紧急给一部分前排士兵发放了下去,让他们赶紧含在口中。 其实,如果能知道樊瑞用的并非妖法而是毒烟,很多事情就好解决了,赵子称军中有神医,常备丹药也是不缺的。 只是慌乱之下,安道全之类的专业人才,很难跨圈想到这一点,这就体现出赵子称这个灵魂人物提纲挈领的价值来了。 樊瑞眼看官军被毒烟吞没,虽然看不清黑烟背后的情况,但只当这伙官军也跟往常杀害的客商一般,肯定被熏得阵脚大乱失去战斗力了。 于是樊瑞也立刻让自己麾下的士兵,也都掏出提前准备的湿布包住口鼻,然后挥军冲杀。 赵子称也被烟迷得视线不清,但他听对方动静,也能大致猜出樊瑞是冲锋了,于是心中大定: “樊瑞敢冲,说明这个毒烟毒性肯定不会太厉害。否则他的兵仓促间也弄不到严密的防毒防具,最多也就湿布包口鼻,怎么敢往毒性极猛烈的烟雾里冲?” 不过,就在敌人往上冲的时候,赵子称也恍惚了一下,随后觉得有点不对劲。 透过朦胧的烟雾,可以看到敌人越冲越近,但敌人的长相怎得似是变得极为狰狞,个别甚至形似恶鬼。 赵子称强行甩了几下脑袋,仍然觉得不对劲。敌人已经冲到近前,双方再次展开了激烈的肉搏。 而赵子称麾下的士兵,虽然甲胄仍然精良,能抵挡掉敌人大部分进攻,可动作却犹豫迟缓,气势也大不如前。仅仅数息之间,穿着步人甲的精兵就出现了伤亡。 “赵大哥!敌人莫不是鬼?怎得举动如此飘忽不定?”就在赵子称不解时,他身边也传来一个惶急的声音,声音略微尖细,连女子的声线都忘了遮掩,显然是慕容妍害怕了。 赵子称扭头一看,慕容妍眼神中的惊惶并非作伪。赵子称深知慕容妍也是有武艺在身的,平素绝不会如此惧怕刀兵。 赵子称心中一凛,结合自己的所见,终于意识到:那樊瑞用的毒烟里,恐怕是有导致人发生幻觉的成分! 这种事情是不奇怪的,有些香料、草药,焚烧后产生的烟雾吸进去,也能让人产生幻觉,就跟后世云南人吃了没煮熟煮透的红伞蘑菇一样。 比如传统认为的曼陀罗花,或者后世用的某些烟草、甚至是某种不好说的焚烧类生物碱,都有可能产生效果。 云南人吃菌子中毒了,不也会把人看成是牛羊猪狗之类的家畜。甚至有些人在吃了菌子中毒后打麻将,还会把路过的人看成一张张红中、发财、八万呢。不懂其中科学原理的人,可不得以为是中了妖术。 “原来所谓的黑烟和妖法,就是火药加幻觉兴奋类草药!怪不得古人都说,咬破舌尖血可以破妖法。那哪里是破妖法,只是利用咬破舌头的剧痛让人清醒、摆脱幻觉罢了!” 一想到这点,赵子称立刻大声喝令:“不要怕!不管弟兄们看到了什么自以为是妖魔鬼怪的东西,都是敌人烧药草毒烟导致的幻觉!觉得心神不定的,咬破舌尖血,吃痛了自然能清醒过来!” 喊完之后,他还亲手拍了拍慕容妍的脸颊,鼓励她鼓起勇气咬破舌尖,不要被幻觉吓到。慕容妍却突然有些怂了,迟迟没有下定决心,只是失去战斗力蜷缩在那,伏在赵子称肩头瑟瑟发抖。赵子称无奈,也不好去跟一个小姑娘计较,只能是一边指挥一边分出精神拍背安慰。 人家一个小姑娘没经历过大风大浪,初次遇到幻觉怕鬼,也是很正常的,不能要求太高。 直到此刻,赵子称仍然秉持着一个科学严谨者的操守,并没有草率地图省事直接喊“咬破舌尖血可以破妖法”。 什么鬼妖法!不过是烧某些草药让人产生幻觉罢了!它也配称妖法? 不过,也正是到了这一刻,在赵子称心中,樊瑞那贼子已经有了彻底的取死之道!决不能留他活命! 因为樊瑞的罪行,已经不仅仅是装神弄鬼搞妖法了,他还涉嫌在古代利用焚烧产生幻觉的草药来蛊惑人心、为己牟利! 此贼必须千刀万剐!这不是阵营和立场的问题,而是用了这种手段就必须死! 随着赵子称的呐喊,原本也被毒烟迷得有些幻觉的杨志、鲁达纷纷如遭当头棒喝,立刻照做,一个个咬破舌尖,舌头的剧痛立刻让他们神志清醒。 再看时,敌人哪里还有什么妖魔鬼怪之形,不过就是一些甲胄破烂的乌合之众罢了。 “妖贼受死!”杨志和鲁达齐声大喝,随后挺枪挺杖,奋力杀出一条血路。 身边的禁军精兵,也都有样学样,咬破舌尖,哪怕不把血吐出来,或是忘了吐出来,眼前的幻觉照样破解了。 可见所谓破妖的秘法,根本不需要喷血,只要剧烈的神经痛觉就够了。 不知不觉间,赵子称还无心插柳地做了一组科学的对照组实验。 对面的贼兵,原本第一波冲阵的时候,就打不过官军,遭受了不少伤亡,士气也低落。项充还受了重伤,没法参与第二轮的冲杀。 这一轮的冲锋,贼兵全仗着对大头领樊瑞的信任,觉得大头领的妖术肯定能跟以往一样无往不利,所以他们才敢冲的。 因此当所谓妖术被破,双方又恢复到真刀真枪比真本事的公平搏杀时,贼军很快就顶不住了。 杨志、鲁达势如疯虎,在贼群中杀出两小片无人区。接近者无不被捅刺砸剁,或是捅出一个血窟窿,或是直接残肢断臂、筋断骨折。 尤其鲁达那重新打造的禅杖,重量和原先的一般无二,挥舞起来威力巨大。 光是那根铁杆子本身,不算两头带刃口的铲头,起码就有四十斤重,相当于后世健身房里没挂杠铃片的空杠铃杆。 试想一下,若是健身房里,有人能把空杠铃杆挥舞得抡转如飞,其他人谁能格挡下来?这样一根杠铃还要加上铲头,抡到人直接就是秒杀。 李衮带着的刀牌手队伍,被杨志鲁达一阵掩杀,再次残败而退。 赵子称瞅准机会,当即大喝:“杀樊瑞!杀樊瑞者升一级!贼人杀樊瑞者,免其原罪!合力杀的,全都免罪!我大宋有天命在身,岂是妖贼可害!” 此时此刻,刚才一直蜷缩靠在赵子称肩膀上的慕容妍,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也鼓起勇气喊话,帮赵子称造势: “这位赵公子是太祖之后!有神佛护体!所以妖法才奈何不得他!刚才那姓樊的狗贼放毒蛇咬他,都被他一剑斩了,那就是天命护体!能在丰西泽里斩蛇的都不是一般人!” 赵子称听了这番话,都有些忐忑了,这种话要是传到读书人耳朵里,可不得了。就算天下即将大乱,现在就这么高调,也有些太早了。 不过好在此刻荒山野岭,除了自己和慕容妍,其他都是没文化的粗人和贼兵,这是战阵之上打击敌人士气的权宜之计,当不得真的。 慕容妍的喊话,也果然被一部分官军士兵有样学样地模仿了去,一个个都开始这么喊。 对面的贼兵本就都是迷信之人,不然也不会被樊瑞这样装神弄鬼的妖人蛊惑聚拢了。此刻见官兵破了妖法,他们本来就心神俱震,士气狂降,作鸟兽散了。 迷信本来就是一把双刃剑,当你比敌人更能用妖法幻象的时候,你的兵迷信对你而言是好事。但当你的妖法幻象不如敌人时,手下士兵的迷信就会立刻反噬。 随着人心崩溃、反噬,樊瑞身边的贼兵也都心思活络起来,不少人真当赵子称有天命护体,今天是踢到铁板了,于是也不顾江湖义气,直接自相砍杀起来、对着樊瑞就是一顿围攻。 樊瑞原本正要策马逃跑,眼看身边人都乱七八糟反水了,一时间都分不清谁是敌谁还是友,也是又惊又怒。 他也有点武艺,当即掣起松纹古定剑乱砍乱挥试图自卫,倒也砍死了七八个手下,他也稍稍受了点伤。 就在这番混乱之中,他手下唯一还战力完好的头目李衮,似乎也被今日的突然变故震慑到了。 眼看再不投降弟兄们都得交代了,而对面那官似乎真有天命护体,于是李衮也心神一个恍惚,觉得顺从天意要大过兄弟义气,鬼使神差一梭镖朝着正在杀自己人的樊瑞掷去。 樊瑞愕然只觉胸腹间一阵剧痛,低头一看,才发现胸口透出半截尖细的矛头。 “李衮你这厮……竟然背叛兄弟?!你定不得好死!” 樊瑞绝望地喊完这句话,哇地喷出一大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鲜血,坠马气绝身亡。 随着樊瑞被秒杀,残余的贼兵彻底失去了抵抗意志,全都陆续跪地投降。 www.d884.icu。m.d884.icu 第56章 人狠话不多 随着樊瑞被杀,项充本就重伤失去了战斗力,李衮又临阵反水、倒戈卸甲,赵子称很快就控制住了场面。 不一会儿,就抓了好几百个俘虏,但还有相当一部分直接逃散了——这也是没办法的,赵子称兵太少,战前一共就六十个士兵,刚才的血战中还蒙受了一部分伤亡,指望他们控制甚至包围数倍之敌,实在是太难了。 一番混乱后,赵子称清点人数,总共抓了二百多俘虏,还有李衮主动投降。 项充则没有找到,他因为早就受伤了,之前第二轮作战时,已经被安排到阵后休养,看到形势不对,可能第一时间就跑了吧。 赵子称也没空管他,跑了就跑了,相对而言,项充的实力也并没有让赵子称有多少收服企图。他的近战武艺并非顶尖,山地战和训练刀盾手的本事或许有一点,但那些事情李衮同样能做。 至于他的拿手本事飞刀连射,在赵子称看来,也远不如李衮的标枪术更好用。 飞刀在江湖斗殴和草寇劫掠时,或许作用大一点,因为你要打劫的客商往往是无甲的,飞刀更灵活轻便、攻击频率也高也更容易瞄准。 将来赵子称是要面对国战的,大军堂堂正正列阵而战,对面都是重甲金狗,飞刀有个屁用?标枪好歹可以破重甲,值得训练一批山地战标枪兵。 古代东西方都有用标枪对付重甲兵的习惯,尤其罗马人最喜欢这么干,这是经过历史检验的。 飞刀兵就只有阿三乃至黑叔叔的地盘比较普及了,玩过《帝国时代》重制版的都知道,非洲的马里文明特有兵种就是飞刀兵,专门欺负不穿衣服的无甲兵。 “县君,那使飞刀的头目带着一群溃贼跑了,要想趁势夺寨怕是有点难了。”杨志打扫完战场后,就赶来向赵子称汇报,语气中夹杂着明显的惋惜。 要是能全歼敌人,就能顺势夺寨,说不定还能反过来把贼人剩下的钱财搜刮一番。 现在没能夺寨,那就算只杀怪没夺宝,美中不足。 “没关系,世事岂能万全,能赢得此战就不错了,敌人总数怕不是有我们十倍,真要是全抓了,也不敢收编,万一到时候再乱起来怎么办?甄别俘虏,选出相对良善、被裹挟从贼的,扩军到二百人。 剩余的让他们互相指认,凡是帮着樊瑞毒害用迷烟毒害自己人、确有罪恶的,该杀就杀,该抓去送官就送官,该放归乡里的放归乡里。一下子多了那么多人手,前面到丰沛、徐州得好好整顿一些日子了。” 赵子称从没觉得自己能靠王霸之气,一下子收服一大支降军,尤其是当俘虏的人数超过原有军队好多倍时,盲目扩军是有巨大风险的,人心不稳很容易反噬。 他自己只有六十人的班底,按照后世的经验,三三制扩军是最稳的,人再多就难以保证改造彻底了。 后世那些近代国家,遇到战争动员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按三倍扩军的比例,比如原本正规军一个营,拉两个预备役的动员兵营进来,扩充成一个团。有足够的老兵骨干为基底,新军的士气和军纪才有保证,等部队训练扎实、也经过实战检验了,再需要扩军,才能再扩三倍,得这么一轮一轮有序地来。 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淡。 杨志本来就升为指挥使了,有一个营的编制。但目前上头只给了他两张都头的空白告身,路上扩到二百人也是刚刚好,把任命红利用尽。等将来回到苏州,再实打实扩满五百人,这样每一步都是两到三倍的扩军速度,非常合理。 …… 杨志按赵子称的交代,稍稍整顿了一番俘虏。 整个过程浪费了个把时辰,但也算是做到了尽量公允。所有小贼都被筛查了一遍,有裹挟从贼的,有只是逃避税赋田租活不下去,进山混口饭吃的,只要罪恶不大,都可以强调军纪后收编。 查出十几个樊瑞的心腹,平时就帮着樊瑞用迷烟控制自己人的,那就全部杀掉,而且要让真心归顺的、罪恶不大的投诚士兵动手,也算是一种反向投名状了。 打扫战场所得的军械衣甲也都筛选了一遍,挑出了大约一百五十套质量相对较好的,装车带回去,准备将来给降兵们先顶一阵用用。不过眼下却不能立刻发回去,以免人心不稳再有反复。 战场上还缴获了一些樊瑞用过的火药球和作为原料的桶装火药、发烟剂。 赵子称也都让人严格甄别,火药是可以留下的,无毒的烟雾弹也可以留下,带回去用于研究改良。但那些有致幻或者兴奋剂效果的焚烧用草药,则全部销毁。 销毁的手段也很谨慎,杨志原本想一把火烧了,被赵子称严厉制止:“怎么能火烧?那岂不是把毒性散发出来了?丢进沼泽里沤肥吧。手头没有生石灰,也只能如此了。” 后世的民族英雄林则徐,都是严格用石灰水销毁毒药,赵子称没这个条件,只能先埋水底下任由其自然腐烂分解。 处理完之后,赵子称还亲自费了一番口舌,给俘虏们讲解樊瑞的罪恶,告诉他们,原先他们当中有些人、每次遇到樊瑞用毒烟时,就振奋莫名,那都是因为他们被樊瑞用带有兴奋效果的毒烟控制了。而敌人之所以怕毒烟,不过是因为初次遇到,所以不习惯那种兴奋的幻觉,一时惊慌。但这种毒烟最后都会要了他们的命,是饮鸩止渴。 这些不懂医学和生理常识的贼兵,这才渐渐意识到原来的山大王有多邪恶,对赵子称也终于生出几分真心感激。 包括作为头目投降的李衮,一开始只是觉得己方犯了大错,惹了不该惹的人,心中恐惧动摇才投降的。听了赵子称这番正本清源的教诲,他才若有所思,变得更加心服口服。 因为投降的人数较多,被用于纳投名状素材的罪不可赦之徒不够用,赵子称就让剩下还没纳过投名状的士兵,每人拿出刀子轮流对樊瑞这个老猪狗的尸体砍一刀,那也算是纳过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人心和士气总算是扭转和凝聚起来了。 忙完这一切,赵子称才下令各部整队,有序下山去丰县。 …… 因为山上这场恶战和收编打扫战场的耽搁,赵子称一行当晚根本来不及赶到丰县县城了。 天黑之前,紧赶慢赶也只是勉强走出了山区,走到县城时,已经临近半夜。 丰县县城就在穷山恶水的芒砀山边,知县和县尉当然不敢夜里开城门,听到城外有人马靠近,城上只是戒备森严,半夜没睡着。 赵子称也不求搞特殊,只是让人去城楼下面投了帖子,让人用吊篮拉上去,送给知县,说明情况,表示明日一早再进城也无妨。农历七月天,天气还非常炎热,后半夜露宿毫无问题,就是蚊子多了点。 投个帖子,也是不希望误会擦枪走火。否则县城内的官军万一觉得他是贼寇,半夜来劫营反击,那就不妙了。 事实上赵子称却是严重高估了城内文官和厢兵的勇气,他们以为芒砀贼下山了,哪里敢劫营。 在城外草草扎下露宿营地后,赵子称一时也睡不着,就又把手下的主要武官,以及刚刚投降的李衮,都叫来吩咐了几句。 “今日阵上所言,不过是攻心之策。以后进了城,交割明白,士卒们就都算是招安的官军了,言行都要注意。李副都头,别的我暂时不多说,但是约束好你的部曲,我在丰西泽斩蛇、破妖法这些事迹,就不用宣扬了。 若有外人问起怎么破的樊瑞妖法,就说我自幼学圣人之学,不语怪力乱神,所以那些妖人邪术自然不能侵害。” 李衮心中一凛,愈发惊惧,连忙下拜称是。他刚刚投降不久,对赵子称的服从,更多是出于敬畏、惧怕,赵子称越是这么说,他越觉得自己机缘巧合跟了一个有天命的英雄豪杰。 天机不可泄露,这种事情心里清楚,让将士们放心大胆跟着赵县尊卖命、建功立业就是了,宣扬却是绝对不能宣扬的。他也知道朝中奸佞定然嫉贤妒能。 敲打过之后,赵子称才安然入睡,次日五更天就醒了,然后集结整队,要求入城。 丰县知县如临大敌,还是等天亮后正式确认了赵子称的身份,才战战兢兢下令开城门,为此当天丰县百姓的正常进出都被拖延了至少一刻钟。 “赵县丞从东京来,往姑苏上任、东行途径小县?” 赵子称刚骑着高头大马进城门,一个四十来岁的胖子,身着官服,便小心翼翼来到他面前,亲口确认道。 这胖子名叫黄嵩,正是本县知县。 “黄知县多礼了,你是从七品,下官不过正八品,何必如此。一切正如你所言。”赵子称也拱了拱手回礼。 黄嵩仍然不敢怠慢,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昨晚半夜的投书,本官已经拜读,赵县丞带了这些从人,便杀败了盘踞芒砀多年的巨寇樊瑞?不是本官不信,只是此事实在匪夷所思,那贼子说不得有数千人马……” 黄嵩说数千人,肯定是有问题的。估计是把山区贼控区的普通百姓,还有樊瑞控制的贼人的家眷老小,统统算进去了。 只算战兵的话,赵子称已经真刀真枪摸过底了,绝对不到一千人。 赵子称便淡定分说:“黄知县高估了,贼兵绝不过千,其余定是老弱妇孺,以及被裹挟的山中百姓罢了。 昨日也是侥幸,樊瑞轻敌主动来劫我,才反击将其杀死。残贼逃回山寨,我只有区区数十护卫,也无力攻破。” 赵子称人狠话不多,点到即止,也不多解释,只是一味把樊瑞的人头往地上扔。 黄知县看到人头,立刻惊得跳了起来,掩面后退。 www.d884.icu。m.d884.icu 第57章 仗义疏财,赏罚分明 宋朝重文抑武,如果是杨志那样的过路武官剿了一股本县境内的山贼,拿着贼首的人头来拜见,黄知县是不会惊讶到这种程度的。 但赵子称也是文官,虽然级别看上去比他低半级,可一看他长相就器宇轩昂,气度不凡。 还能一边斯斯文文跟你聊天,一边谈笑间扔出一颗贼首的人头。 那反差度和震慑力,就远不是杨志丢出来可比了。 “这……这便是那贼首樊瑞的首级?此贼可是为祸芒砀数年!只因山高林密,他又僻处丰、沛、砀山三县之间,官军屡屡不能剿灭!赵县丞竟能一战杀之?” 黄知县盯着那人头看了半晌,眼神都直了。语气中的敬畏之意,溢于言表。 他呆滞了好一会儿,又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这才确认道:“敢问当时,贼军究竟有多少人马?赵县丞又带了多少护卫?” 赵子称刚才其实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只是说得太过轻描淡写,举其约数而言。黄知县反复确认,自然是想知道更精确的数字。 赵子称也只好说得更具体一些:“只算战兵,总有七八百贼众吧,我身边有六十士卒,但算上这几位军官,还有我本人,能提刀上阵的总有七十人。” 黄知县愕然,哪怕是武器精良列阵而战、打防守反击,一口气击灭十几倍的敌人,斩、俘那么多,也足够惊人了。 而且听他口气,他把军官人数,甚至他本人都计算在内,那岂不是说他也亲自杀敌了? 想到这一点,黄知县忍不住又确认。 “当时战况紧急,为求自保,免不了手刃数贼。”赵子称的肯定回答,就像在说吃饭喝水一般。 “赵贤弟真是……黄某为官十余年,从未见过如此奇事,不知贤弟是何出身?读书进学之前,莫不是习武的?” 黄知县已经彻底不会了,尤其对方看起来那么年轻,怎么可能如此全才。 赵子称:“今年才开始习武,我是旁支宗室,太祖皇帝之后,秦王、英国公一脉。” 对方陷入了彻底的沉默,好久之后,才问起他如何对付的樊瑞的妖法。 赵子称也只说,自己读圣贤书,不语怪力乱神,自有一股浩然正气,因此邪祟不能侵害。手下的士卒,也都是被他的浩然正气所感,心中不惧妖邪,才破了对方的邪法。对方用蛇虫毒物害他,也都被他斩杀破解。 赵子称措辞很谨慎,没有明着强调自己在丰西泽斩蛇,也决不诱导对方联想,但自己做过的事情,也没必要遮掩。 黄知县彻底被他镇住,最后委婉地问他,如今这事要如何收场,可需要陪他一起报功。 灭了芒砀山贼首,这好歹也是一个政绩,周边三县都不能解决,连着好几任了,在他任上杀了贼首,若能蹭到一点功劳,都有可能让他提前升迁。 倒也不是说这个功劳本身就大到能直接升迁,关键是黄知县已经在这儿干了两三年了,前面都没出什么岔子。再有一点锦上添花的成绩,加上花钱打点,还是非常有希望的。 赵子称却说:“功劳我不在乎,我只是上任途中路过,不在其位不谋其事,若是按我的功劳往上表,朝廷那边也不好解释。我只是略微策划,以及凝聚人心士气破了邪法,真刀真枪的厮杀,主要是这位杨指挥使打的。我与他是朋友关系,结伴同行,互相扶持。 黄兄若肯如实上报杨指挥使的厮杀之功,我的定策之功可以不提,黄兄应该也知道,我身为宗室,这方面锋芒太露也不好。但是……” 黄知县听到赵子称不居功,心中大喜。杨志是武官,厮杀之功肯定是要表现的,但他是路过的,本县的运筹调度和配合功劳,肯定也少不了。赵子称等于是把文官的那一份功劳,低调让给自己,这种好事哪里去找? 窃喜之后,黄知县也很快意识到,对方肯定是有后台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宗室子弟,还有如此能耐,岂是自己能欺负的?自己要了对方的策划辅助之功,肯定也要付出一些代价。 他便陪着小心问道:“贤弟如此慷慨,不知我等当如何报答?可有什么事情需要本县帮忙的?” 赵子称:“倒也没什么,只是我破贼之时,因贼众势大,当时血战厮杀危急,我不得已用了攻心计,以大义劝诱数名头目临阵倒戈卸甲来降,这才扭转了战局。 所以,这些贼兵中,有些是被我军俘虏的,还有更多是被我越权招安收降。我也不好言而无信,总得给他们一个出身,这里是黄兄的地头,这些小事能帮我料理么?其实,也不是让他们跟随我,只是跟随这位杨指挥使罢了。” 黄知县闻言,稍稍有些紧张。他当然知道,这种事情有蓄养私兵的嫌疑,在大宋是必须谨慎的。 但转念一想,对方居然有如此强大的人格魅力,只靠阵前数语,说得兵力比自己强十倍的敌人、部分投降了自己,这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的逆天? 这种特殊情况,帮着担点干系,让对方能言而有信,也是应该的。何况对方已经递台阶了,可以把一切运作成杨志所为,跟他没关系。 黄知县一咬牙:“牵涉稍微有些广,但没关系,只是要一两百人么?本官自会想办法周全,哪怕要去州府斡旋打点,也都算在我头上! 不过这些手续都需要时间,可能要请贤弟在本州宽心多住些时日,也正好将养伤兵。本县也会请此间富户表示表示。” 这个事情不是一个知县说得算的,肯定还要给徐州知州那边打招呼,补手续。知州和通判肯定都要捞一笔,但相比于自己得到的政绩,以及重创了芒砀山贼寇、缓解了心腹大患,这些都是值得的。 不仅如此,黄知县还非常懂事地意识到,自己肯定得召集城中富户,为这伙出手灭贼的外来义士犒赏、抚恤。 自古以来,剿匪哪有不给钱的? 钱不到手出不了城,出不了城剿不了匪,此自然之理也。 赵子称已经是先办事后收钱,厚道到不知哪里去了。而黄知县也正好借着帮赵子称筹钱的机会,自己也摸一手油。 赵子称本来就想找借口在徐州一带多滞留些时日,以便等林冲的消息,让林冲来投。 现在丰县官府主动邀请他多驻扎些时日,他也有了借口,便顺水推舟。 不过考虑到丰县这儿不顺路,还是徐州府城更顺路,赵子称主动提出一个折衷的方案:“驻留一些时日不妨事,不过我这人喜欢游山玩水,一个地方呆久了耐不住。到时候就让杨指挥使带着俘获收降的兵马留在此地,我自去徐州府城转转。” 黄知县立刻答应:“这都是小事,贤弟自便。” …… 黄知县跟他谈妥了交易后,当天赵子称和他的军官们就得到了最妥善的安置,住进了丰县最好的富户宅邸,普通士兵原本就有禁军身份的,也都住进了客栈。 其余新收降的贼兵,则暂时安置在本县操练弓手、乡勇的校场附近。 此后数日,县中富户日日轮流设宴款待,管吃管喝,还筹了一笔钱,总数怕不是有数千贯之多,给赵子称犒军、抚恤。 赵子称也不拒绝,但拿来的钱绝大多数都分散给手下。杨志、鲁达军功最著,拿的赏赐自然也最多,其余军官或因功拿一两百贯。 临阵倒戈的李衮因为亲手杀了樊瑞,也分了一百贯,但最后投降的普通贼兵就没有赏赐了。 赵子称带来的六十个老兵,包括慕容家的家丁,活着的也都每人分了至少二十贯赏赐,家丁还有额外的好处,这也是应该的。因为禁军士兵本来就有保家卫国的义务,而家丁是没有义务的,肯出力就更难能可贵了。 战死的老兵,赵子称给了每条人命一百贯,好在他的手下大多有精良甲胄,一共也没死几个人,伤亡人数当中至少八成多都是受伤。按伤势轻重不等,也都能额外拿三五十贯汤药费。 赵子称本人,倒也不至于完全不拿,他也象征性拿了七十贯。旁人问起缘由,他也只说自己手刃了三贼,还杀了樊瑞用来害人的一些蛇虫毒物。 这才是真正的赏罚分明。 丰县富户们听说后,对其肃然起敬。赵子称的名声,也在徐州地界上小范围传开了。 不过旬日,徐州各县都说起丰县有个路过的英雄豪杰,姓赵,是太祖皇帝之后,虽然只是八品文官,却临危不乱,赏罚分明,而且光靠着一身浩然正气、破了为害芒砀山数年的妖法巨寇。 妖法邪祟和蛇虫毒物,皆不能侵害。 尤其丰、沛等地的士绅富户,都是知道本地故老相传的传说的,当年汉高祖刘邦在丰西泽斩蛇,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樊瑞这厮擅长用毒药和蛇虫搞妖法,他用那些毒物去咬赵公子,赵公子能不反杀? 所以,纵然官府没有宣扬赵子称斩蛇的事儿,说得很含混隐晦,却不影响他在当地民间的名声急速流传,一时颇为传奇。 周边一些不得志的草莽中人,闻讯后也都来试探投效,想看看能不能搏个出身。 www.d884.icu。m.d884.icu 第58章 整顿军纪,化朽为奇 赵子称和黄知县谈妥了功劳分配的幕后交易,此后十余日,他便安然在丰县稍驻,随后又转去徐州州城。 短时间的驻扎和整顿是非常有必要的。赵子称收服的俘虏规模太大,成分也良莠不齐。新编进来的人手,已经超过原本老兵的两倍了。 他根本就不敢立刻带着这样一支队伍长途赶路,否则万一半路上有人贼心不死、军心不稳、再次哗变,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子称这点家底很有可能遭到重创,他本人也可能遇险。 花上大半个月整顿军纪、强化操练、收拾人心、画饼洗脑,都是非常有必要的,然后才能再上路。 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赵子称也很注意低调,所以提前吩咐过杨志和鲁达,这段时间凡是操练士卒,都不要练任何气力、武艺方面的内容,也不用搞战阵战术之法,只顾强调队列和军纪即可,反正也没多少时间。 这样也能避免黄知县或是其他人多心,觉得他在蓄养私兵勤练武艺。 十几天操练下来,士卒们的纪律也确实明显提升了一个档次,不再像之前做山贼和兵油子时那般轻进易退。 整个过程中,杨志和鲁达也并不是一味用仁慈感化士兵,因为很多士兵确实习惯了散漫。所谓慈不掌兵,必要的惩罚手段肯定得上。 个别贼兵实在不守军纪,操练时躲懒,执行命令时偷奸耍滑,操练结束后试图滋扰地方,杨志都严格执行了军纪,该打军棍的打军棍,该扣军饷的扣军饷。 实在问题严重的,就重新定为“樊瑞余众”,无法享受此前“阵前投降”的待遇,只能算作“顽贼被俘”,关起来或者送交黄知县判流放。反正黄知县那边文书都还没归档送上去呢,谁算主动投降招安,谁算力战被俘,都还可以调整。 之前被筛选下来的、该问罪的俘虏里面,有表现好的,也能灵活机动调整上来。这一切,在最初半个月里,都是可以灵活机动的,等文书全部定案了之后就没办法了。 这样一把利剑悬在头顶,偷奸耍滑之辈不愿意干有的是替补俘虏愿意干,很多新兵立刻就老实了。 如此严明军纪,士卒的精气神变化很快,怨言也越来越多。 赵子称没法对每个士兵单独解释,那样太高调。有些话也不适合说,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所以,他就让杨志、鲁达、李俊、李衮等少数几个军官上传下达。 如果发现士兵们有什么怨言,都可以暗中搜集上报,赵子称就集中给他们几个解惑,再让他们去安抚普通士兵。 短短几天之内,杨志鲁达等人都反馈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刚刚被收编的贼兵,觉得军纪如此严明,将来却只是为官府卖命,朝中又奸佞当道,没有前途。 原本他们只是脑子一热,想跟着赵子称混可能前途好一些,没想到赵子称要求这么严格,似乎只是想安安分分为朝廷卖力,士兵们便觉得不值了。 这种想法,也是很自然的,赵子称不可能去强行扭转。 大宋到了如今赵佶在位,确实已经是积弊丛生,说句良心话,很多人想造反,很多人觉得给朝廷干没前途,或多或少都情有可原。 对于新附士卒的心态问题,赵子称也都对主要军官推心置腹,教他们如何去疏导化解。 “这些人原先都是山贼出身,觉得奸佞当道,民不聊生,这些都是实话。这些实话,我的身份,也不便在校场上公开宣扬,但你们可以私下里设法开导这些士卒。 这些士卒都没有读过史,不知道历朝历代的黑暗,我说句良心话,我大宋虽然苛捐杂税也多,但是在当今陛下登基之前,绝大多数的钱粮,还是用来养兵和养冗官,被贪墨享乐的比例,还是比之前各朝各代要少一些的。 要让士卒们去了匪性,就要给他们稍微讲讲史,不求他们理解得多透彻,只是当讲故事那般讲一讲,也有好处。 当然,当今天子,也确实昏庸,不但被奸佞蒙蔽,而且个人纵情声色享乐,远超之前列祖列宗,这话我也就关起门来和你们讲,诸位都是我心腹,我才这般说。 不过,听说太子仁孝,又谦恭节俭,不管如何,将来太子若能登基,至少能省掉花石纲和艮岳与一众宫殿的大兴土木,所以大宋还是有希望的。 而如果现在贸然有人造反,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民生困苦尚且两说,单是如今辽、女真在北疆激战,形势一年数变,这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我汉人若在这时候内讧太甚,岂不是便宜了外族? 而且,绝大多数造反之人,并没有纲领可言,也谈不上救国救民,只是改元易姓罢了。我大宋立国之前,梁唐晋汉周,改元易姓了多少次,杀了多少无辜,有效果么?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一个毫无纲领,毫无原则的人,一时用武夺权略有小成,他就不会被自己人反噬么?他凭什么有威望镇住别人,让天下人不生出‘你能造赵家的反,我凭什么就不能造你的反’的想法? 当年陈胜首起反秦,他便缺少纲领,一边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边自己就称王了,那不就成了自己打自己、自己说自己没种么?若是有纲领,他说完王侯将相宁有种后,自己就不能称王。 结果他手下的武臣被派去平赵地,平了赵立刻自称赵王,武臣又派出部将韩广平燕地,韩广平了燕立刻自称燕王。陈胜与其说是被章邯攻杀,还不如说是死于内部反噬的连环反叛。 所以造反也好,清君侧也好,匡扶宋室也好,都得想想清楚,你跟随的主公能做的事情,别人能不能做。如果别人也能做,那你跟着那主公莽撞行事,就绝无前途。 这些话太过大逆不道,我也就私下里跟你们说说,你们自己想明白了,删繁就简,挑下面普通士卒能理解的,跟他们讲一点,只把历史当故事讲就行。我也不指望普通士卒有学问,只要会趋利避害,知道是非,知道乱跟主公是找死,就够了。” 赵子称这番话,其实没多少深奥的道理,读书人是很容易听懂的,甚至会嫌他说的粗鄙。 但杨志和鲁达都没读过什么书,其他基层军官更是如此。赵子称这样粗鄙直白、毫不遮掩的说法,反而能让他们立刻信服,而且觉得县君所言,比那些文绉绉讲什么忠孝仁义的狗读书人更可信得多。 读书人每天假仁假义虚伪,说什么忠君爱国,他们是半个狗屁都不信的,赵子称这样直接讲利害,讲没纲领瞎搞很快就会不得好死,很多人直接就懂了。 跟着这样又有信义又有脑子的主官,才能有前途嘛。 此后数日,他们也都把赵子称让他们宣扬的故事,用最简练,最能跟士兵打成一片的语言,直接摊开了交流,只是省去了最大逆不道的那部分说辞,暂时不敢宣扬。 而原本桀骜不驯的普通士兵,也都听懂了其中的粗浅道理,变得更加服从管束,意识到自己运气好,遇到了一个好机会,必须好好卖力。 赵子称通过基层军官隔了一层,跟普通士兵宣扬洗脑,让士兵们忠于他,还有一点好处,就是可以避免泄密。 因为有些话如果直接对几百人的士兵说,太不保险了,总会有个别奸滑之徒想要告密,或者整活儿。 如果只是跟几个军官说,一来好掌握,就那么几个人,都是心腹。二来证人少,大家都是同谋,就算有人要告密,其他人也都会咬死不认账,想告密的人就抓不到证据。 即使出了意外,赵子称也能有时间清理门户,控制局面。 最后,赵子称接受过后世的政治教育,他很清楚要掌控部队的军心、思想纲领,不用亲自下到最基层,跟一个个当兵的谈心。作为主官,只要经常在士兵面前露脸,建立权威,让士兵们知道自己是在给谁卖命,然后又赏罚分明、足额发放粮饷,做到这些点就够了。 跟士兵们谈心讲道理的事情,可以交给基层军官。后世都要求思想教育建到连上,赵子称只要建到都头、副都头一级也就够了,一个都头也是管一百个兵。 按赵子称的观察,自唐末五代以来,虽然军队哗变、军头造反的事情多如牛毛,但真正普通小兵就闹起兵变的,几乎没有,因为他们没能力,也没纲领,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就算闹饷了,也得推出一个军头来,让军头带着大家造反。只要彻底控制住都头级别的军官,让他们完全生出敬畏之心,再经常在普通士兵面前露脸,发饷及时充分,军队的凝聚力建设就很扎实了。 至于那些教普通士兵也稍微识几个字、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在为何而战,这些事情也可以有,但不是现在。 现在还在赶路呢,路上这几个月给士兵们讲讲历史小故事就够了。等赵子称回了苏州,再慢慢布局士兵识字的事儿。 …… PS:扩军太快,稍微写一点军队建设和思想工作垫一下,我觉得不算水。主要在徐州这段时间,也没什么可写的。今天下一更收林冲等人,然后回南方。 www.d884.icu。m.d884.icu 第59章 联络林冲 赵子称在徐州练兵养望,不知不觉便过了大半个月。 随着军纪整肃,士卒人心凝聚,周边数县乃至临州,都有江湖草莽知道徐州地界出了一位豪杰人物,平定了芒砀山贼,还将山贼旧部整顿得焕然一新。 周边各县,一些出身清白但又习过武、试图找门路出人头地的良家子,便开始打探消息,试探能否投效,若是投效,又能得如何待遇。 暂时动这些念头的,还是以良家子为主,并没有已经当了贼寇的,主要是良家子比较灵活,原本也没有什么罪过,不怕官府清算。 但有宋一朝,武人地位低下,从军很多还要脸上刺字,良家子不想从士卒干起,对待遇肯定是非常计较的。因此这些人往往咨询打探的多,真正下决心的少。 好在赵子称待人接物始终坚持信义,又礼贤下士,时间慢慢能证明一切。经过大半个月观察,最终还是有几个白身的可用之才,被赵子称陆续笼络到麾下。 其中两个,名叫吕方、郭盛,都是山东和徐州交界这两县地界上的习武之人,试探性地私下来拜见了赵子称后,与之相谈数次,被赵子称本人的人格魅力折服。 在水浒里,吕方、郭盛本来就是良家子,并不曾从贼,最多只能算是江湖上的游侠儿。这样的身份,主动来投效也是很正常的。 赵子称身为太学生出身,还是宗室,却丝毫没有文官的架子。赵子称的谈吐也非常接地气,他对眼下天下形势的看法,也深得那些武人之心,吕方郭盛稍微听他分析了一阵,就惊为天人,决定追随。 最要命的是,赵子称这几个月一直有坚持习武。还处在新手红利期的他,进步非常快。 三个多月前,他在镇江渡江时,遇到张横,单打独斗还落于下风,还得身边的女人帮衬周全,才勉强杀了张横,当时他一直深以为耻,怎么能靠女人出手呢。 这三个多月,勤练不辍,又多遇实战历练机会,实战经验增长飞快。 吕方、郭盛初来时,就用木质兵器,跟赵子称比划了几下。因为是点到即止地演示性质,双方都没有强行分胜负,每人只过二十招。而赵子称无论是对付吕方,还是郭盛,都能做到二十招内不落下风。 这样的武艺,作为一个文官,已经足够让人惊叹了。吕方郭盛也是彻底心服口服,听从赵子称安排待遇。 赵子称也推心置腹跟他们明说:如今他手头只有一营的编制,而且这个营只有两个都头。 现在两个正职都头和两个副都头,人手都满了。吕方、郭盛肯跟他干,暂时只能充任一队率,不过只要回到苏州,正式把空饷缺额想办法补满,把缺职要来,到时候大家至少副都头起步,后续就要看实际战功了。 即使是目前当个队率,也不是白当的,赵子称有条件。首先就是他们手下管的那一队兵,得是从原先的芒砀山贼降兵里面选,不能从杨志带来的禁军老兵里选。 吕方郭盛只是良家子,从军资历还不如那些禁军老兵呢,赵子称不能随便空降乱了规矩,寒了人心。 山贼原本是有点原罪的,被良家子管着也刚刚好。但他们两人要想服众,还得跟山贼降兵里原本的小头目交手,一个个打赢了,以武服人。 对于这个条件,吕方、郭盛都觉得很合理,他们自负习武数年,要是连普通山贼小头目都打不过,还有什么脸面要职务,直接从大头兵当起算了。 最终,赵子称给他们私下安排了比武的机会,他们也确实凭实力赢得了尊敬,得到了职务,暂时各领二十名山贼降兵,从基层做起。 …… 收服吕方、郭盛之后,转眼又是数日,赵子称的练兵整顿基本上已经到了尾声,可以重新上路南归了。 算算日子,已经快八月十五中秋了,朝廷给他的上任期限,是三个月内到任,截止日期是十月初一。 所以他还有一个半月的在途时间可以耽搁。从徐州到苏州也花不了一个半月,这俩地方后世都算江苏省境内,都没出省呢。赵子称便决定,索性在徐州过完中秋,然后再正式开拔南下,也免得本地士兵思乡,算是充分照顾到下情。 中秋节当天,赵子称又自掏腰包,犒赏了一番士卒,让苦练了将近一个月的士兵们,都可以吃一顿鱼和肉食,每人喝三碗酒。 压抑多日的人心,再次松弛下来,人人尽欢。 觥筹交错之际,赵子称忽听得李俊来报,说是又有人来投,来人似乎貌不惊人,看起来也不像是身负什么武艺的,但对方却说有重要消息相告。 李俊这人有点组织能力,眼色也还行,所以赵子称最近让他负责接待和初审来投的本地江湖人士。赵子称怕杨志官气太重,又太严厉,跟那些草莽人士处不来,鲁达也是军官出身。还是让李俊这样本身江湖气的人现身说法,效果比较好。 听了李俊的汇报,赵子称也立刻放下酒碗,礼贤下士地亲自去接见。 来到正堂,赵子称便看到一个满脸钢针一般短胡渣子的粗汉,一身短打装扮像个屠夫,下面露出腿来还能看见长长的黑毛。 李俊立刻介绍说这便是赵大官人,那屠夫状的人连忙拜谢: “俺姓曹名正,村野之人,大官人必不知晓我姓名。但俺是东京人士,随人来山东营商,折本不得回乡。在东京老家时,也曾听闻杨制使大名,俺师傅便是禁军林教头。 近日俺在临州,听得杨制使来了徐州,还在丰县大破芒砀贼,便慕名来打探,后又听说军中有一位使禅杖的好手都头,俺寻思着倒与俺师傅的兄弟鲁师父相似……” 赵子称很快就理解了,这是林冲的徒弟,刚好也在附近,应该是看到了太多蛛丝马迹,所以主动来打探、联络。 在徐州周边等了大半个月,混出来这点江湖名声,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赵子称本来就想找林冲,当即就很仗义地说:“那你算是找对地方了,既是林教头的弟子,也不瞒你说,我前番在东京,也是路见不平,不忍忠义之士被高俅的衙内欺凌,机缘巧合救得林教头的岳丈与娘子脱身。 正愁联络不上林教头,此前只是让人去河北沧州送信。如今你既找到了这里,可知你师父下落?你们有联络上么?” 曹正听说师娘和师傅的岳丈都救出东京了,心中也颇感同喜,连忙道:“俺也是前几日刚与师父联络上。沧州那边,案情催逼已甚为紧急,柴进柴大官人也收容不得俺师傅,所以师傅经柴大官人介绍,一轮南下已经到了梁山,想要入伙。 原本若是直接顺顺当当入了伙,倒也没事了。但他似是不为寨主王伦所容,因此进退不得,数次下山,后来与我偶遇,这才打探得其消息。” 原来林冲已经抵达梁山了么?如今是正在被逼纳投名状的时候。 赵子称想了想,便对曹正道:“你肯随我搏个出身么?凭你急人所难,为人奔走,只要肯跟我,先在军中为一队率,等到了江南,再另有机缘。我这里尽快修书一封,你直接送去你师父那里,让他也不必为难了,何必要指望王伦那心狭气窄之辈容他,我这里自会给林教头安排前程。” www.d884.icu。m.d884.icu 第60章 林教头千万不可火并啊 曹正听赵子称肯收留他,给他个出身,当即大喜,连忙表示愿意帮着送信。 他毕竟只是个流落江湖的破产屠户。来求见赵子称之前,已经混到只剩一家小酒店的程度了。而且严格来说“产权”也不是他本人的,而是他老婆娘家的,他是破产后在当地找了户人家入赘、才求得人收容。 一个一无所有的赘婿,能从军当个队率,当然要紧紧抓住这个机会。 赵子称当晚便修书一封,同时还让曹正去拜见了林冲的岳父张教头,以及林夫人,到时候送信也好多个见证。 曹正是林冲的徒弟,他亲口跟林冲说,见到他岳父和娘子被搭救出来了,林冲肯定不会多疑。 次日一早,书信完备,曹正该见的人也都见过了,便准备独自启程上路。 赵子称却让他别忙:“不用急,本官再带几个人,随你一同去。” 曹正有些惶恐,还以为赵子称是不信任他,善意提醒道:“大官人已有官身,会不会不便?” 赵子称:“放心,我自会轻装简从,不表露身份。另外,杨指挥使也会留在徐州这边,应付官面上的事情,往返也就几天而已。 我并不是不放心你,而是怕林教头心地实诚,瞻前顾后。到时候,你自悄悄上梁山拜见,我只在旁边的县城等你消息。” 赵子称知道原本的林冲面对王伦的挤兑,各种优柔寡断。如果因为蝴蝶效应,情况有变,林冲不能直接决断,再让人往返请示,就耽误时间了。 赵子称反正闲着也没事,就去梁山附近安全的县城待着等消息,也省了往返徐州请示,这是稳妥之举。 曹正这便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满口应承了。 赵子称留下杨志、鲁达都不带,杨志是这支军队名义上的主官,必须留下应付,鲁达则是戴罪之身,冲州过府多了难免多生枝节。 赵子称只带了慕容妍和几个慕容家的家丁,以及刚收的打手吕方郭盛,外加一个擅长水性的李俊,一个提供保障的安道全。而刚从芒砀山贼改造而来的李衮,也留在杨志这边,协助杨志继续练兵整顿军纪。 一行人总共也就十几人,其中一半是打杂的家丁,目标非常小。赵子称也没穿官服,只是弄了几辆马车,低调而行。 众人从徐州的沛县,沿着济州河往西北而去,要到东平府境内的梁山泊,足足有近三百里地。 不过赵子称和他那些亲随,并不打算走那么远,所以按计划,他们只要走二百三四十里地,到东平府最边缘的汶阳县驻留就行了,最后几十里路让曹正一个人去就行。 如果再稳一点,只走二百里,到济州与东平府交界的任城县等消息也行。 一行人稳稳而行,三天之后的八月十九这天,就顺利到了汶阳。赵子称最后交代了曹正几句,就任由他一人探路上山。 曹正之前已经跟林冲联络上了,所以他应该是认识在梁山泊外开店的朱贵,也能通过朱贵的渠道坐船进湖。这一点不用赵子称去操心。 曹正赶路、办事,估计还得三天时间,赵子称和慕容妍等人在汶阳、任城一带低调闲逛等待消息即可。 …… 曹正辞了众人后,为了低调,车马也不坐,就靠两条腿走了最后一程,衣着也很朴素。随身只是一把朴刀,一个包裹,里面装些衣物干粮、书信和些许财物。 八月二十这天一早,曹正就熟门熟路来到梁山泊南岸一处乡僻酒店,遇到了在那里负责接头的朱贵。 “曹老弟怎得有空来此?”朱贵还认得他,直接照例盘问。 “东京那边,有俺师傅家眷的消息,俺打探到之后,便立刻赶来跟师傅说知,还请朱大哥行个方便。”曹正按赵子称教他的说辞说,并不提有人要挖林冲这个墙角。 若是按曹正原本的情商、见识,这种事情肯定是有啥说啥了,如果王伦不打算重用林冲,林冲想走也是天经地义的,有什么好阻拦?林冲也没必要掩饰。 但赵子称知道王伦此人心胸狭窄,毫无容人之量,不愿多生枝节,才教曹正说话时藏一手。 到时候不管林冲下不下山,只说他是担心妻子和岳父,别提他的前途就是。 朱贵知道曹正是个屠户粗人,应该没什么心机,便完全没有怀疑。当即在店里安排了酒食,让曹正吃喝歇息,一边备下船只,曹正一吃完就送他过湖上山。 曹正在水泊里又坐了小半日船,晌午之前总算上得梁山,蜿蜒曲折紧赶慢赶,顺利见到了林冲。 曹正是被朱贵引进去的,有外人在,曹正也不好一上来就说实话,便只能如此说道: “师傅!俺近日偶然打探得东京那边有消息传来,说是师娘他们被高家所逼,不敢再在东京驻留,已避走他乡。师傅若有空闲,也该设法下山寻访、接应才好。” 林冲一听顿时大惊,连再见徒弟的客套话都顾不上说了,只是摩擦着拳头惊忧不已:“这可如何是好……朱贵兄弟,我今日突遭变故,一时不知所措,或许有些失态……” 朱贵连称不妨,随后林冲便道:“我心乱如麻,眼下只想自己静静。” 朱贵也不再妨碍他们,自顾自带上门出去了。 而朱贵带人上山见林冲的消息,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朱贵一离开,没多久就被王伦喊去,大致盘问了一番。 无非是“今日是何客人急着见林教头?林教头又作何反应?” 朱贵觉得没什么可瞒的,王伦又是山寨大当家,他便全都如实相告。 王伦听后,内心却生出不少胡思乱想来:“这林冲在山上多日,我让他纳投名状,他暂时也不曾纳得,只是看在柴大官人面子上,不曾硬赶他。今日忽然听得家眷有变故,且看他如何处置。 只是不知那唤作曹正的人,带来的消息可真,如若林冲下山寻了一番家人,并无所获,又跟官府再起冲突,新犯下人命冤仇。到时候杜迁、宋万他们本就仰慕林冲武艺高强,为人磊落,肯定会帮他说项,算他纳上了投名状,到时候还是得让他乖乖坐一把交椅。 而且若是他再跟官府冲突,闹出新的凶名来,回到山上,威望也会更胜今日,到时候我如何镇得住他?” 王伦此人,心胸狭窄也是到相当程度了,疑神疑鬼之下,就暗中让心腹去盯着点林冲。 …… 另一边,林冲自觉心烦失态,支开朱贵,正要发泄心中的郁闷和悲痛。 曹正见左右无人,突然掏出一封信来,恭恭敬敬呈给林冲:“师傅,俺并非有意瞒你,实在是有一位恩公,救了师娘和你岳丈,他托俺来寻你,嘱咐俺这般说的。有书信在此,你看了便知。” 林冲愕然,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打开信细看,短短一盏茶的工夫,脸色阴晴数变。 临了,他死死咬着嘴唇,还有些不敢置信,眼神死死盯着曹正,郑重确认道:“那赵大官人说救了我娘子和岳丈,你可有亲眼见到人?” 曹正叩首道:“俺怎敢欺瞒师傅,俺对天发誓,当面拜见过师娘了,他们一切安好,还有师傅提过的那个、在东京时结交的鲁大师,俺也当面见了。 但他已换了形貌,看上去比原先瘦了些,头发也是用不知什么胶粘上去的,俺差点没能看出破绽。那赵大官人身边有名医,似乎是那名医的手笔。” “鲁大哥也在赵大官人那儿?”林冲愈惊,他深知鲁达可不是轻易肯服人的主,他素来高傲,看见不平就想踩,能让他心服口服跟随的人,想必颇有不凡。 林冲实在忍不住好奇,便问起曹正见闻,想知道赵子称究竟是何等样人物。 曹正也都有问必答,知无不言,师徒俩越聊越热切,不过一刻钟,林冲已听得悠然神往,心中也大致勾勒出赵子称的不凡之处。 “既有如此礼贤下士又信义素著的豪杰招揽,我自当相投。反正我已是穷途末路,听你说那赵大官人事迹,他似乎也是反对花石纲的,还不惜跟上官硬顶,必然是个心怀百姓的好官了。 我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明日一早便去跟王头领辞行。嗯,若说是去重投官军,倒也怕他多心,他这人忒谨慎了些。反正我虽是投军,将来却会去江南安身,跟他再无相逢之日,我只说是下山去寻访妻小便罢。” 林冲并非粗心之人,这几天早就被王伦挤兑得心寒意冷,知道了王伦为人。 如果自己下山,是去投山东本地的官军,王伦肯定会惧怕,从而阻止。因为林冲已经知道了梁山上的布防虚实,住了多日,要是林冲变成了敌人,回来帮着官军围剿王伦,王伦肯定会完蛋。 但林冲干不出这样的事情,他就算下山投官军,也不是本地的官军,跟王伦没有利害冲突,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 林冲辗转反侧,在梁山上最后歇了一夜,怎么都睡不着,第二天四更天就起来了,满是黑眼圈。 忐忑地酝酿了一下措辞后,一大早,王伦等人刚起来,林冲就去求见。 王伦还没用过朝食,他似乎也有点猜到林冲的意图,所以简单洗漱之后,就貌似亲热地请林冲一起吃点,而且还特地把酒食摆在了断金亭中。 都是山贼中人,一大早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也不稀奇,石桌上摆的,都是整段炖煮的牛小腿,还有牛肥腩,锅里还热着浑浊的米酒。 王伦甚至还让人把杜迁、宋万也一起请来,就等林冲开口。 林冲也意识到,王伦知道自己要走了,还有些不好意思。王伦怎么劝他吃喝,他都不敢拒绝,喝了很多之后,才鼓起勇气开口: “蒙王头领收留数日,我感激不尽。只恨我自己没能纳得投名状,本就无颜再久留。更兼昨日听说了贱内消息,心中惶恐,留在山上也是无益,只想下山寻访亲眷。林冲就此别过,还请王头领安排船只送我下山。” 王伦打着哈哈,并不直接接话头,只是继续说些惋惜的言语,同时猛烈劝酒,一边旁敲侧击:“可是如今官府画影图形,捉拿教头甚急。前些日子上山时,教头可是说,天下之大,已无立锥之地。 怎得如今为了妻小,又甘冒奇险下山?难道是又有什么把握,可以躲过官府的搜捕了?” 林冲一愣,这方面的说辞他确实没准备。他自己本就是英勇无畏之人,若是妻子、岳丈真的有难,他哪怕明知下山大概率会死,他也会下山的。 所以昨日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个问题。虽然确实是有赵子称托底,帮他弄个空白告身加别的手段,让他不用担心自己安全就是了。 可王伦比他现实得多,也怕死得多。哪怕是王伦亲爹亲娘被仇人拿了,他也会考虑考虑自己的安全,再决定救不救的。林冲没想好这个问题,在他看来便是天大的破绽。 加上林冲心中负愧,觉得是自己说了善意谎言、隐瞒细节在先,刚才王伦劝酒践行,他都是酒到杯干,喝多了之后,言辞神态难免漏出些小破绽。 一番夹枪带棒的忽悠盘问之后,王伦很快脸色一沉,向后跃开,森然道: “如此,林教头下山,莫不是已经找好了赎罪的门路,要投官军么?” 林冲急了,连忙起身,却有些站立不稳:“王教头切勿多心!事已至此,我也实不相瞒,确实有一位贵人可以周全我,但我不能说太多,毕竟我此去是要隐姓埋名,从头开始。 若是泄露了消息,有人知道是哪个贵人庇护了我,将来告到高俅那狗贼处,也会连累了那位贵人。但我下山,绝不会忘了头领和诸位兄弟的恩义,不会跟山寨有任何冲突。” “林冲,你骗三尺童蒙呢!你这被拿到就要判剐的配军,得立多大的功劳,才能让人为你找门路赦免?还不是想拿我们弟兄做你的晋身之阶! 杜迁宋万还不动手!小的们还不动手!这林冲下山是要投官府、出卖我们大家!难怪前几天他迟迟不肯纳投名状,就是等着跟狗官和解呢!” 王伦一边喊,一边试图退进身后小喽啰们人堆里,多一点安全感。 杜迁宋万平素还算佩服林冲,纷纷试图当和事佬,说:“王头领不可多心,林教头是义气之人,必不至于如此!” 王伦却当他们是惧怕林冲武艺,这才不敢上,怕先上了当炮灰。王伦便继续给大伙儿鼓劲:“你们休要怕那林冲!他已经被我灌多了,而且他那瓮酒里,我已下了蒙汗药!尽管并肩子上!谁杀了林冲谁就坐山寨第二把交椅!” 林冲来赴宴,本就没有带长枪,当下听了王伦之言,这才怒向胆边生,多日来委曲求全的心思再也压抑不住,当即空手入白刃夺了一名扑上来的小喽啰的腰刀,然后纵身向王伦扑去。 王伦本已退入人群,身边的小喽啰们看到林冲扑来,却如波开浪裂,纷纷往两边躲避。 哪怕林冲已经酒醉加一定的药性发作,看起来摇摇晃晃步履不稳,也没有人胆敢阻挡。 王伦也没想到,自己已经下药外加布置小喽啰,还请了杜迁宋万一起来,最后却会闹到这种形势。顿时骇得魂飞魄散,当下也只好抄起一把腰刀,亲自抵挡林冲。 “叮——噗嗤!”先是一声兵刃交击的脆响,王伦手中的刀便被直接磕飞,而第二声声响,便已经是林冲的腰刀直接抹了王伦脖子。 王伦颈血狂喷,死不瞑目,脑袋一歪倒毙于地。 林冲强撑着身体,在自己晕倒之前,用血淋淋的腰刀虚指向杜迁宋万:“二位兄弟,莫非也坚持要与林冲为难么?我们无冤无仇,只是王头领逼人太甚,当初我想留他不让留,今日想走又不让走,还百般害我,我不得已如此! 若是二位不再与我为难,将来谁做这梁山之主,都与我无关!我等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林冲可以指天发誓,就算将来重新跟随了朝廷,也终身不会回梁山,不会为朝廷与梁山弟兄为难!有违此誓,叫我林冲天诛地灭、万箭穿心而死。” 杜迁宋万连忙道:“教头多虑了!我等怎会与教头为难。王头领心胸确实……今事已至此,请林教头留下,为山寨之主,我等也是心服口服的。” 林冲却是凄然苦笑,摇摇欲坠:“这世道,真真是求而不得。想要的时候,千方百计不能到手,放手的时候,又唾手可得。可惜,我既知妻小家眷去处,又受人庇护之恩,自当知恩图报,岂可再陷在此地! 将来这江湖之上,再也没有林冲二字。我这余生,也只会隐姓埋名,另寻出路。既然二位弟兄不愿与我为敌,咱们就此别过。” 林冲说罢,最后一口气一泄,终究是敌不过迷药的劲道,一时扑倒在地昏睡过去。 www.d884.icu。m.d884.icu 第61章 梁山贼首的首级怎么能浪费? “什么?林教头居然还是……我是说,林教头居然杀了王伦?!” 次日傍晚,汶阳县城某家客栈内。曹正见到赵子称的时候,开口第一句话,就把赵子称震得不轻。 赵子称几乎脱口而出就要问“怎么还是杀了王伦”,最后硬生生憋住。 怎么能说这个“还”字呢。 曹正也把前因后果简明扼要的快速描述了一遍,赵子称听得很仔细,听完后又认真琢磨了一会儿,总算大致梳理出了头绪。 他心中暗忖:“我本以为,王伦虽心胸狭窄,但他巴不得林冲走,林冲要走他肯定不会拦着。没想到还是出了这般变故,不过,此事只能算是机缘巧合、负负得正,倒不是什么‘历史惯性’。 关键坏就坏在,这次林冲走,是有人上山报信,提前帮他找好了出路。以王伦的多疑,觉得林冲勾结外人要卖山寨换功劳,倒也很符合他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如果是林冲自己毫无征兆主动走、没有联络过外人,王伦肯定不会拦。” 想明白这个道理后,赵子称也就释然了。 反正王伦不重要,死不死都无所谓,赵子称未来一两年内,也不可能有精力来管山东这边的事情。他的第一基本盘还是江南,先对付朱勔和方腊要紧。 眼下既然一切已经发生,倒不如好好推演想想,后续会如何发展,此事又该如何收场,有没有什么剩余价值能废物利用一下。 赵子称首先关心林冲的情况:“你师父如今情况如何?山上杜迁宋万等人,并未为难他?他是蒙汗药发作,才不能跟你一起下山么?” 曹正连忙说明:“俺下山时,师父确实药性尚未全退,不过应该没有大碍的。俺怕大官人担心,误了约定的时日,才提前下来通报,顺便也请示一下是否要调整计划。” 赵子称想了想:“林教头既然发了誓,不跟梁山为敌,恩怨已了,我自然也不会让他为难。我等来东平、济州,本就是隐姓埋名,也不好过问这边的事情。 不过,他既得了王伦的首级,又不能利用,也是可惜……王伦怎么说也是梁山贼首,哪怕如今不曾做大,在周边府县,能杀他也算是一桩功劳,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林教头跟随我之后,也是要改换名目的,不能再以林冲之名示人。以他现在的身份,也没法立这个功劳,只能等去了江南后再立功。” 原本水浒里面,一群山贼都是跟朝廷作对的,火并内战杀了个别贼首,肯定不会去跟朝廷邀功,也压根儿没人往那个方向想过。 赵子称原先也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但谁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离奇了,他突然发现,林冲成了官府一方的人,却依然杀了王伦,这么一件“功劳”完全浪费掉,怎么看都有点可惜。 曹正并不会动脑子,听了赵大官人这般惋惜,他只是直来直去地建议:“既然俺师父要隐姓埋名,不能立这个功劳,不如让给大官人手下其他可以立这个功的弟兄?” 赵子称听了,直接苦笑摇头:“官场上的事情,哪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此事我自会想办法,若是没办法,也只好算了。 让功给旁人自然是可以的,但我手下那些人,一个也不合适。他们也没理由跟梁山交恶动手,真要让,也只能让给东平或是济州本地的武官。但那些人又素不相识,犯不着为人作嫁,还要担心对方是否仗义,能不能为我们保密。 这里没你事了,你且尽快回去,接了你师父下山,明日晚上,在县城南面、济州河边的那处小镇上,找最大的那间客栈寻我们接头。他还有官府画影图形的通缉在身,无论汶阳还是任城,都进不了县城,只能是我们出城和他接头了。若是林教头药性还未退尽,我这边还有安神医能帮他条理,所以下山还是越快越好,在山上连个良医都找不着。 还有,和他说一声,既然杀了王伦,首级也别浪费,带上就是。杜迁宋万那边,如果有人阻拦,许他们些好处,或是想别的办法搪塞一下,想必不会太为难。如今王伦死了,梁山无主,林教头走后,暂时估计就是杜迁坐头把交椅了。” 赵子称记得,原本水浒里面,林冲杀了王伦后,也没见杜迁宋万有什么惋惜怀念,不也就乖乖认了怂。现在闹出事来,弟兄们不好相见,只要林冲快点走,杜迁也不至于为了一个死人的首级多纠缠。 混江湖的人,本来就刀头舐血,死于非命都是常事,不像普通人那般讲究死者为大、遗体完整。 曹正把吩咐全部记在心里,很快又回去联络林冲,一两天内就能来正式会合。 …… 再次送走曹正后,这最后一天多的等待时间里,赵子称便全在琢磨如何把王伦之死充分废物利用。 “本来我还觉得,林冲被我提前挖了,没人杀王伦,将来晁盖、吴用那群人若是上山,却不知要如何对付王伦,估计得群殴火并夺权。现在倒是方便了,估计再有几个月,晁盖也好,未来的宋江也好,想顺利从杜迁、宋万手上黑吃黑,都没什么难度。 不过,杨志也被我提前挖了,也不知道晁盖还能不能上梁山。年底的时候,梁中书该给蔡京送生辰纲肯定还得送,无非没了杨志就换个人押运。 我记得杨志如果去了大名府,应该是跟索超争竞梁中书的赏识,现在杨志不在了,会不会让索超押运呢?这个应该不太可能,索超毕竟是正经边军武将,出身清白,不像杨志当过配军、只能给梁中书干私活。 如果不是索超的话,无论梁中书换什么亲随近侍武官,估计还是斗不过晁盖吴用。梁山这边,应该会负负得正继续发展下去,但崛起的时间线应该会被我拖后,毕竟折损了那么多人手,好多有实力的骨干都被我挖走了。 历史上梁山正式扯旗造反比方腊造反早了大半年,现在倒有可能反过来了,或许还是方腊先动手。这样也好,我可以先对付方腊,坐稳江南的基本盘,将来再考虑山东这边的布局。 眼下最迫切的,还是能不能找个东平府或者济州本地的武官,又要值得我拉拢,又要人品可靠,忠义守信。否则一旦对方知道了我帮林冲脱罪、欺上瞒下,想要拿捏我把柄,可就弄巧成拙了。 嗯,记得水浒里东平府本地有‘双枪将董平’,再北边东昌府有‘没羽箭张清’,不过这几个人,也不知人品如何,水浒里他们都是被赚上山的,看不出品性,只知道武艺还行,张清的话,还得往北绕远路,变数太多……” 赵子称把自己关在客房里,瞎琢磨了半日,把诸事推演了一遍,虽也理出了一些线索,但更多是无从下手。 他脸也不洗,饭也忘了准时吃,整个人一时有些颓废。 最后还是慕容妍见他一上午没出门也没去吃饭,帮他送了一些粥点到卧房中,看他殚精竭虑的样子,便温言关心:“究竟何事如此烦恼?是非得在林教头来投之前想明白呢?” 赵子称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惋惜和顾虑说了:“……事情便是如此,我要在林教头拿来王伦首级之前,看看能不能充分废物利用,若是晚了,此事也就只能作罢了。” 慕容妍听后,倒是有点旁观者清的意味,她就事论事地提醒:“这种事情,关起门来瞎想能想出什么?本州和济州的武官你又不熟,光靠自己想,谁知道哪个值得托付、哪个值得拉拢?总得找本地官吏或是消息灵通的人打听才对。” 赵子称并不否认:“贤妹所言,自然也有道理,我这不是一开始,先自己闭门造车梳理一下思路么,下午就去差人打听。” 赵子称一开始是想直接从记忆里那些水浒人物来筛选,有了大致目标后再去慢慢搜集情况、联络。 慕容妍则是完全没有先知挂可开,很自然就觉得不能有任何先入为主的想法。赵子称便跟她分工合作,让她帮着一起搜集一点情报,晚上再慢慢讨论。 …… 又一个下午很快过去了,慕容妍也无非通过街谈巷议,以及让手下管事、家丁通过客栈酒馆里那些人面广的客人打听,搜集了不少情报。 主要是周边临近各县的武官情况、名声好坏。太细致的细节,或者更远地方的信息,慕容妍也打探不到,仓促间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赵子称自己也没闲着,也旁敲侧击搜集了一下午情报。晚饭的时候两人一汇总,还真就被赵子称发现了一个可用的好消息。 “任城县的都头,居然叫关胜?我记得我们来的路上,就经过了任城县吧?那地方就在济州河下游、与此地相邻,距离梁山,也就两个县。梁山在郓城县,从郓城县沿着济州河往下游走,绕过我们现在所在的汶阳,便是任城了。” 看到关胜这个名字时,赵子称内心已经有卖人情的人选了。 关胜可比水浒里其他所谓的“忠义之士”靠谱多了!这是宋史正史上也提到过的气节人物。 正史上,关胜并没有投过宋江,而是济南府的守将,后来在靖康之难时,多次抗金力战,击退过金军。 但是后来济南府的知府刘豫,投降金国当了汉奸,还成立了金国扶持的傀儡国“伪齐”。刘豫是关胜的顶头上司,因为关胜坚决抗金,阻挠了他当汉奸傀儡的路,所以提前设计绑了关胜献给金人,关胜誓死不降,被金人杀害。 只是没想到,如今宣和年间,关胜级别比五六年后低不少,而且还没去济南府,反而在济州。 不过考虑到这种基层武官,在山东境内不同州府之间被调整防区,也是很正常的。宋朝本来就喜欢“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经常乱调动。宋江之乱前后,山东周边数个州府的武官,肯定也会有一轮洗牌。 (注:济州和济南是两个地方,相隔很远。济南在泰山北边,济州在泰山南边。济州是后世的济宁) “就是他了!贤妹还真是我的贤……还真是帮了我大忙。我这就安排人手,先去联络关胜,试探一下他的态度。明日等林教头来了,拿到了王伦的首级,便可以实施计划了。” 慕容妍听说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发挥了大作用,也是颇为骄傲。小姑娘初涉江湖,总是希望发挥一点作用,很有成就感。 此后一日无话,第二天傍晚,赵子称一行挪窝到任城县与汶阳县之间的某处济州河畔的码头小镇内,在一座客栈里先见到了林冲。 林冲被曹正引着来拜见赵子称,一见面就纳头便拜:“赵公子急公好义,仁信素著,救下鲁师兄和林某家眷,林某粉身难报!从此世上再无林冲其人,林某自愿改头换面,毕生为公子执鞭坠镫!” “诶!林教头快快请起,我不过见你也是信义之人,又有一身本事,报国无门,不忍你落于泥淖之中,不必如此。” 赵子称连忙扶起林冲,又喊来早就等在一边的安道全:“这位是安神医,原在镇江府厢军中勾当,被我讨来,伴随左右,他医术甚是了得,之前鲁提辖改头换面得脱,也全亏他圣手。 此番林教头要想杜绝身份暴露的后患,也得他略微帮着拾掇一下。另外,听说王伦那厮还给教头下毒了?也一并看看,可有留下什么隐疾后患。” 林冲连忙表示不妨事,只是蒙汗药,应该没有慢性猛毒。 但赵子称还是坚持让安道全帮忙诊脉了一下,先开了几服药调理一下,哪怕没毒也开点清热解毒的汤剂总没害处的。 林冲见了,不由感动,愈发死心塌地。 随后赵子称才问起王伦首级可曾带来了。林冲稍稍有些忸怩,表示自己当时只是因连番被王伦挤兑,才愤而杀之,并非指望靠王伦的首级换功劳。不过既然赵公子有用,所以他还是拿来了。 只不过,拿出首级的时候,林冲再三强调,他自己本人绝不从王伦的首级中捞好处、得功劳。 这一点根本不用林冲说,他就算想要功劳,赵子称都没办法给他功劳,这个账根本平不了。 “这就不劳林教头费心了,你把首级拿来了,便算是我私人承你个情,你就当是借此补报了我救你家人的恩,以后不必再介怀。这颗首级,我自另有他用。” 当天晚上,赵子称吩咐安道全又给林冲稍稍做了些应急的处置,用上次给鲁达易容时多出来的鹿角胶等物,给林冲另外黏一副大胡子,令其面容稍稍变化。 歇息一夜后,次日一早,众人便离开此地,沿着济州河南下回返。中途稍稍绕去任城县一趟,林冲就不进城了,只在城外某个小镇里等消息。 赵子称只带了慕容妍和慕容家的家丁,其他江湖好汉一个没带,以宗室客商的掩护身份,大模大样进了任城县,直奔本县都头关胜的下处。 一路上,慕容妍还有些小懵逼:“赵大哥,你虽想把功劳让给那关胜,落个人情,可他如何解释得圆、跟上面解释他是如何杀得那梁山贼首王伦的呢?任城县的县官也好,济州的州官也好,可没让他越境去东平府郓城县追剿梁山贼啊。” 赵子称:“这一点尽管放心,我自然有办法让他编得圆来。” —— PS:大章的日子就是一更……4月1号上架,这几天想要养的就养一下吧,我也不反对。 www.d884.icu。m.d884.icu 第62章 了事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八月二十二,午前,任城县。 关胜在一大早点完卯、草草忙好了日常公务后,正要照例找个地方,小酌几杯,用点肉食。 结果刚走出县衙没几十步,在衙前街第一个巷口处,就被一个身着苏绣锦袍的笑脸胖子拦住了。 “敢问可是本县关都头?我家主人有些小事,想邀关都头一叙,已经在万福楼摆下薄酒,还请拨冗赏光。” 这胖子正是慕容家的管事邓岳,赵子称此番带出来的众人,其他好汉江湖气都太重,一点富贵人家气象都没见识过。让他们扮演这种大富大贵之家的跟班,也演不像。还不如让本来就干这事儿的人,直接本色出演。 关胜如今还只是低级武官,也没见过什么大钱。宋末的山东已经远不如宋初富庶,有宋一朝,河北的边防压力,也导致山东背上了相当的钱粮负担,本地除了达官显贵,几乎不会有人穿苏绣的锦袍。 关胜一看对方衣着,一个普通管事都穿这样了,其主可想而知,他便不敢怠慢,直接跟对方走了。反正只是先喝个酒,听听对方怎么说。要是棘手的事情,不答应就是了。 来到设宴的地方,上了顶楼,进了包厢,关胜便看到一个身材挺拔,手足修长的华服公子,背对着他站在窗前。听到门的响动,才回过身来,做出抬手请坐的姿势。 关胜一见对方穿着长相,便不敢怠慢:“不知这位大官人尊姓大名?因何寻找关某?” 赵子称:“敝姓赵,出自秦王、英国公一脉,今年得中,蒙吏部除授姑苏县丞一职,赴任途中,偶经济州,听说关都头是附近闻名的信义豪杰,故而稍稍绕路前来拜访。” 关胜听了,心中不由一惊:“你便是赵大官人?前些日子上任途中、顺道剿了芒砀贼的那个宗室子?” 这下轮到赵子称愣了,他没想到,自己在徐州刚刚闯出的那点名声,居然都传到济州了。 他来的路上,还在犹豫要不要一上来就跟关胜完全坦诚相告,现在看来,直接说大实话的决定是对的。 赵子称便也不完全否认,只是淡淡谦虚了一句:“我一介文官,直接指挥带兵打仗是不行的,无非从旁划策,芒砀贼是杨志杨指挥使剿的,我岂能贪图朋友之功为己有。” 关胜也很快想起来了,确实,芒砀山那一战,众所周知带兵的是杨志。但坊间近日传说最多的,还是这位赵大官人。 因为周边府县的武官多多少少都知道那樊瑞的厉害之处,并非阵战和武艺,也并非其手下人多悍勇,关键是妖法厉害,擅长瓦解官军士气。之前官军也剿过几次,都被莫名其妙的装神弄鬼手段搞得军心崩溃,惶恐逃散。 而这位赵大官人,听说有一身浩然正气,如神佛庇佑,压得樊瑞的妖法无法作祟,最终被杀。坊间百姓和武夫又不懂科学,越传越邪乎,到后来添油加醋,连赵子称自己听了都不好意思。 关胜作为武官,对这些事情还是非常关心的。听多了之后,虽不至于全信,但也把赵子称脑补成了类似刘邦或者刘备那般的宗室豪杰。 能在丰西泽里斩杀蛇虫、避免被妖人的毒物侵害,那能是一般人么?而且人家能破妖法,又姓赵……各种传奇都叠满了。 要不是关胜已经是公门中人,有差遣在身,关胜自己都想去看看。没想到今日却主动找上门来了。 关胜连忙做了个天揖,深深下拜,口称久仰:“没想到赵大官人这般礼贤下士,还能特地绕路来拜访我等武夫,关某实在惭愧。” 赵子称连忙一把扶住,就拉着关胜入席落座。 关胜原本还暗暗用力,想多躬身揖拜几秒钟,赵子称的手掌扶在他手臂上,关胜却不由心中一惊,这读书公子臂力也有一点。虽然肯定还是比他小,但在文官里绝对是非常罕见的了。 关胜不敢再较劲,连忙一切顺了对方的意。赵子称先敬酒三巡,关胜都是酒到杯干。 初见的氛围如此融洽,倒是省了赵子称很多铺垫,三巡过后,他便主动提起真正的来意。 “我此番来,其实是有一桩功劳,无法认领,遍观周遭数县,唯有关都头这样的信义豪杰,配得上这桩功劳,因此愿意相送,没有其他条件,只要关都头自己保密,心知肚明即可。” 关胜本就心存仰慕,听了这话愈发惊讶:“却不知究竟是何事?并非关某贪功,实在是……此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一时不解。” 赵子称就大致把他手下有人杀了王伦、但无法献功的情况说了。 “……事情便是如此,现有梁山贼首王伦首级在此。不过实不相瞒,动手杀王伦那好汉,本是戴罪之身,且是被奸人陷害。 我在东京候缺时,机缘巧合得知其事迹,不忍忠良蒙冤,便设计搭救。只恨那陷害他的狗官位高权重,我也只能是让他隐姓埋名,不能再以原先的身份抛头露面。故而这王伦的首级,在我手上也是无用。” 赵子称说着,轻轻拍了拍手,邓岳就拿过来一个木匣子,赵子称抬手打开盖子,便露出里面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都尚未用石灰腌渍,应该也才死了两天工夫。 不用石灰腌渍,自然是不希望人头立刻变色干枯,不利于做局演示。但天气这么炎热,完全不做防腐,两天时间也够臭了,所以赵子称让曹正提前用大量的盐稍稍腌渍杀菌了一下。 曹正是杀猪的屠户出身,做腌肉非常拿手,腌人头也算是老本行了,王伦的首级才能保存得那么栩栩如生。 饶是关胜见惯了生死,看到一颗人头以这种姿态出现,内心都微微有些骇然。他见赵子称还是那般云淡风轻,刚喝完一杯酒就拿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掀完盖子后还能再喝得下去一杯酒。 关胜都没听他说完详细计划,已完全被其气度折服。 “公子的气度,实非寻常文官可比,关某佩服!如此高义,也不知将来如何报答。只是,关某身在济州,府君、县君又不会派我越境去东平府追剿梁山贼。这功劳非要按到关某头上,怕是压服不得口声。为公子稳妥计,不如在东平府就地寻一武官……” 赵子称一抬手,不容置疑地否决了对方的婉拒:“我人生地不熟,信不过其他人的人品。这等事情,行事不密,必受其咎。这桩功劳若不是送给关都头,那我宁可把王伦的首级直接烧了,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关胜听到这儿,已然是感动到感激涕零。 对方怕泄密,所以不想多事。但偏偏信任自己,这般无条件信任,自己怎能不报答?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在大宋的环境下,文官对武人这般信任,已经是可托生死的交情了。 “既如此,关某也不矫情了,公子尽管吩咐,此事要如何施为,才能压服得众人口声?”关胜长叹着拱手求教。 赵子称“啪”地一下展开原本放在酒案上的一把折扇,轻轻扇了两下驱散血腥味。 八月中秋,暑气虽已稍褪,这般举动,倒也不显突兀。一旁的邓岳见公子爷摇扇子了,立刻把人头木匣盖好,拿到一边。 赵子称便一边轻摇折扇一边说:“其实也不难,这几日,便会有小股梁山贼,冲州过县,从东平边境袭来,‘滋扰任城’。如今年月不太平,我也早就打探过了,东平府和济州的主官,对于州境上的地界,本就看管不严,遇到贼情,也都希望以邻为壑。 所以这种两不管的地方,突然冒出小股来历不明的贼人,也不会立刻被官府处置,都还指望他们被驱赶到临州地界。而如若这股贼人向任城靠近,都头又向县君、乃至府君主动请缨,要出城追查、驱赶,他们肯定也巴不得有人做这个事吧? 到时候,都头仅带少量人马,名为驱逐,实则却与贼交战、得了贼首首级,还有些许被裹挟的从贼小卒作证贼首身份、让本县见过贼首的士绅出来辨认,一切就足够了。经此一事,都头至少能升指挥使吧,说不定将来表现再好一些,都虞侯也有可能。” 赵子称最后那句话,其实有点高估了。主要是现在梁山还没做大,只是一伙水洼里的小贼,贼首的人头也没那么值钱。指挥使还是可以的,都虞侯有点妄想了。 若是后来全盛姿态的梁山,你能杀得宋江的话,凭宋江的人头当都虞侯肯定是没问题的。如果能全灭梁山,直接当都指挥使也行。 现在王伦的人头,比将来的宋江还是差了不少意思。 不过关胜显然没纠结这些细节,他只是顺着赵子称的逻辑思考了一下,赫然发现这么做还真的非常稳妥。 关胜久在济州,他非常清楚当地的文官对于贼情的纵容和怕事、躲事到了什么程度。 如果是济州和东平府边界上出现了潜行过来的小股不明贼情,文官最希望的就是赶紧赶走了事,只要别入境,去祸害邻居,那他就绝不动手。 要不是北宋末年山东的吏治已经烂到了这种程度,宋江后来也不至于做大得那么快。 到时候,自己主动挺身而出,愿意帮府县长官分忧,主动出城驱贼,知州和知县都得感谢得烧高香了。 其他各县武官,肯定都是希望紧闭城门,什么都不干,只求别惹怒贼人,指望贼人自行换个地方祸害。 关胜把事情梳理明白后,长叹一声:“既然赵公子已经想好了计策,关某就却之不恭了。关某也说句肺腑之言,功劳升迁,都是身外之物,但公子仅凭关某的江湖名声,便如此信任、推心置腹,这份信任,才是至诚可贵之物。 哪怕关某此番不得功劳升迁,仅凭公子这份信任,此生但有关某能做的事情,尽管说来便是。关某方才都想弃职追随公子,不过,公子既然把这份功劳让给我,肯定是觉得我在此位上还有点用,我贸然抛却,倒是拂了公子的好意。只能是等将来有机会,再行补报了。” 赵子称见他已有决断,也端起酒杯,最后共饮了一杯:“放心,我十七八岁便做到县丞,又岂会一直做县丞?如今是多事之秋,来日方长,等我将来位列方面,总有你我勠力同心的时候。” 关胜颤抖着喝完酒,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 当天傍晚的时候,任城县周边,就传来了贼情警示。 似乎有一股东平府来的贼人,从东平府汶阳县那边流窜而至,如今正在两府交界处逡巡。 消息传到县城,因为任城县同时也是济州的治所,所以一时间州县两级皆惊。 当地的废物知州和废物知县,直接下令关城门严防死守,只求贼人没有富户可抢,自行退去,找别处有油水的地方祸害。 次日一早,本县都头关胜见百姓汹汹,多有不安,不忍如此,便壮起胆子,向知县请命:“县君!请准许关某带领些许弟兄出城,探明贼情,威慑将贼人驱回东平府! 若这般只靠关城门、指望坚壁清野贼人自退,却不知要损及多少往来客商的利益。万一贼人盯上了济州河上的商旅、漕船,到时候祸害就更大了!” 任城知县也知道关胜说的有道理,但他却没有能力动员那么多乡勇甚至厢军去办事。一来怕打败,二来动兵就需要大量钱粮,而且厢军士兵和基层军官肯定也都不想动弹。 乡勇是县里的,厢军是州里的,任城因为是州治,州县同城,才会有厢军常驻,但这些人不是知县调得动的。 好在关胜平时就素有勇名,他当即正气凛然道:“关某也知道县君调动厢军困难,还得找府君协调,但关某可以不用厢军,只带几个乡勇弓手、心腹弟兄,出城探明情况,试着驱逐贼人。纵然不成,也不会损及旁人。” 知县一听直接傻了:“关都头竟忠勇至斯?仅仅只带心腹乡勇弓手数人,就敢去驱逐贼人?” 关胜连忙表示,事情也没那么严重,他只是先去侦查一下,见机行事,不会鲁莽的。 知县大喜,连忙批准了他的请求,然后当天中午关胜就带着几个腿肚子转筋直打哆嗦的心腹弟兄出城了。 最后,连济州知州孙默都被惊动了,口头上嘉奖勉励了关胜一番,给关胜挑了几匹好马,让他能顺利执行这次任务。 知州孙默还颇有人味地提醒了他几句、让他注意安全:“关都头勇气可嘉,不过只有这点人手,也只能是哨探贼情了,一旦事不可为,赶紧快马加鞭回城便是。” 给他临时加拨好马,也是给他逃命用的。 关胜也不拒绝,骑着好马出城,去济州和东平府州界各处、之前传来贼情的地方打探。 当天夜里,关胜并没有回城,或许是路途遥远,来不及了。孙默和本县知县,都提心吊胆了一夜,怕出纰漏。 结果次日上午,关胜就扛着大刀回城了,还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虽然血迹其实稍稍有些破绽,因为有好几层血迹,最初的血迹都已经黏糊发黑了。 后面又靠临时新血盖旧血做新。 但人头绝对是真的,任城县也是有人认得王伦的,哪怕不认得也没关系,隔壁东平府总有人认识的。 鸳铃响处,马到县衙,掷头于地,其血尚温。 关胜先对知县拱了拱手,又对知州孙默拱了拱手:“关某幸不辱命,昨夜打探贼情时,偶然发现贼人驻地,单骑奇袭,斩得贼首一人,伤、俘从贼数人,请府君、县君派人辨认。” 州县两级皆大惊,但最后一番紧急查验,反复勘合,确认就是王伦的人头。 后来又派人去东平府联络。东平府那边也反复验证,终于打听到梁山泊贼首王伦,果然在近日没了,如今新的贼首旗号乃是杜迁,原本的二当家。 只是山寨里的大头领究竟怎么死的,山寨中人应该也不想堕了威名,并不宣扬,外人也无从得知。 济州这边,便给关胜正常叙了功劳,少不得年内有一遭升迁——其实到了宋末,哪怕是杀良冒功的都已经不罕见了,何况关胜这种拿上去的确是实打实的贼首人头。 而关胜献功的时候,赵子称早已离开了任城,一行人星夜快马赶回了徐州。从徐州再沿泗水而下,踏上了回返江南的路途。 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了。 在泗水里行了三四日,一行人便到淮阴,转入邗沟,复行数日至扬州,在瓜州渡河,一路无话。 途径镇江,赵子称倒是又跟镇江这边的厢军将领梁信、梁锋父子觥筹交错一番、叙了些交情,也再次见到了梁红玉。 梁家人得知他数月不见,已经正式拿到了朝廷的实缺,果然是姑苏这等顶级富庶之地,也不由对他又高看了一眼,也愈发愿意跟他加深交情和合作。 赵子称应酬数日,沿江南运河又行数日,终于在九月初十顺利抵达苏州。 虽然在路上折腾了很多事情,但朝廷给他的三个月赴任期限,还富余了二十天。 www.d884.icu。m.d884.icu 第63章 走马上任 历经数月风霜,终于回到苏州。 赵子称虽然不愿意,但回到苏州后第一件必须做的事情,就是上门拜访朱勔。 如今东南官员,大多出自朱勔授意。朱勔甚至能对各知州、知县“奴视之”,也就是对地方官员呼来喝去如同奴仆,其权势之熏天,可见一斑。 赵子称既然陷在这个局中,未来半年内估计都很难有什么忤逆朱勔的作为空间。至少要熬到方腊造反前夕,才能跟朱勔正面冲突。 比时代快半步的人是先驱。 比时代快两步的人是先烈。 节奏感很重要,赵子称只想做先驱,不想做先烈。 回到苏州的当天,赵子称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慕容家,只是让慕容言带着管事和家丁自己先回家,然后他本人就孤身一人,先去了应奉局报到。 离开了快半年,应奉局的门吏乍一看都没认出他来,还是赵子称递了名刺,才很快被引了进去。 朱勔倒是没让他多等,在应奉局茶房里坐了没两盏茶的工夫,朱勔就亲自接见了他。 “学生拜见相公。”赵子称深呼吸了一口,尽量控制好情绪。 朱勔的反应,则让他微微有些意外。 只见朱勔也挤出几丝笑容,随口道:“在东京做得好大事!竟然都得了梁相公赏识,以后我倒是不好使唤你了。” 赵子称心中一动,飞快盘算了一番,估摸着应该是梁师成给朱勔带的话,比自己先到了。赵子称连忙得体应对: “不过是机缘巧合,送花石纲到将作监时,见将作监众人做事迟钝,学生多嘴了几句,没想到梁相公虚心纳谏,竟采用了。一切都是相公提携,学生才有这个机缘。” 当着朱勔的面,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不管赵子称心里怎么想,明面上一定要强调自己并没有主动改换门庭的想法。 朱勔抬了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只是无所谓地说:“不必解释,能为国出力,本官还能拦着你不成?都是为陛下尽忠,为朝廷做事罢了。 听说令尊都被朝廷记挂,分袭了令祖父的爵位,还被破格任命为嘉兴知县,可喜可贺啊。你有空,也可以回乡看看。” (注:历史上,嘉兴这个地名要等主角的儿子登基后,才改其出生地名为嘉兴。但为了便于大家阅读,我就提前统一叫嘉兴了。) 这个消息,着实是让赵子称都大为意外。 离开汴京时,他已经猜到自己短期内仕途肯定会顺利,也基本确认了离京前在樊楼遇到的那个“宗室伯父”就是皇帝赵佶。但自己的父亲都会被赏赐、破格不降等袭爵,这个优待赵子称也是万万没想到。 看来,是宣布给父亲袭爵的圣旨,比自己先到了江南。而秀州离苏州很近,朱勔消息灵通,也已提前知道了。 赵子称顺着这个思路略一盘算,又很快推断出几个关键点:如果只是给他本人仕途保护,那有可能只是梁师成本人的意思。但如果恩赏扩大到了对自己父亲的爵位,那就绝不是梁师成能插手的了。 给宗室旁支不降等袭爵、或是“推恩”分拆袭爵,这种决断,梁师成一个宦官,从没敢染指过,也犯不着惹这身骚,所以这个决断只可能是出自圣意! 如此一来,朱勔的消息源也就呼之欲出了:朱勔应该已经知道,赵子称这次去了东京,估计是机缘巧合直接讨得了皇帝本人的欢心! 具体细节朱勔可能不知道,也不敢问。 但这就够了,赵子称推算出这一点后,心中大定。 当然,明面上赵子称还是要装无辜的。 赵子称遇到了皇帝伯父,并得到其赏识。 朱勔也知道赵子称遇到了皇帝伯父, 但赵子称自己不能表现得知道自己遇到了皇帝伯父, 也不能表现得知道朱勔知道自己遇到了皇帝伯父。 逻辑有点绕,稍微捋一捋还是能想明白的。 …… 赵子称拿捏准了尺度后,继续跟朱勔沟通就顺畅了很多。 他秉持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就不知道,足以确保未来一年半载内,自己在苏州做官的一切顺利。 朱勔又客套地问了他几句施政想法,想看看赵子称有没有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计划。 赵子称也都应对得很得体,主要就是表达“如今已将入冬,今年的税赋钱粮肯定已经有前任办结,自己初来乍到,不熟俗务,自当以多听多看多学为主,不宜轻举妄动。今年剩下的时间,只专注于琢磨工巧营建、与民兴利,以及教谕劝善为主”。 说大白话,就是秋税季已经过去了,钱粮、吏治,自己刚回苏州,什么都不会动。 种田,搞技术,趁着冬天农闲兴修水利之类利民的小举措,或是以工代赈,会考虑帮衬着主官一起做做,别的不会多生事端。 跟朱勔的沟通中,赵子称还得知,现在的姑苏知县,就是半年前的那位李县丞。 那李县丞一贯巴结朱勔巴结得很牢,也是因为蹭到了之前追回花石纲、剿灭太湖水贼“海沙帮”石生的功劳,如今就地转升知县了。腾出来的县丞缺就留给了赵子称。 赵子称也知道,自己应该也会比较快再次升迁。初任没法直接当知县,只是受限于朝廷体制,太学生两优新候缺没有直接给正七品知县的先例,毕竟不是原先科举时的一甲进士。所以哪怕上面关系再好,也得先八品县丞过渡一下。 既然自己也是要升的,就没必要再跟李知县冲突。反正到时候不是李知县平调去附近的外地,就是自己升半级到附近的外地,两个人肯定会走一个。 …… 赵子称面见完朱勔,尽到礼数,也摸清了情况后,就离开应奉局,又火速赶去县衙,跟自己的龙套上官李知县见了一面。 跟李知县的沟通就顺畅多了,话里话外无非是把刚才想到的那几层利害关系,跟对方隐晦地转达了一番,示意双方没有利益冲突。自己这个冬天乃至来年春天,就只管一些边缘小事,不会妨碍知县捞钱和任用亲信。 李知县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见赵县丞一不插手钱粮税收,二不插手吏治,只是想分管一点营建或是以工代赈之类的差事,或许再外加教育工作,而且不会要县里多拨钱粮,双方立刻就达成了默契。 原本那些政府操持的工程事项,也都是捞钱的肥缺,但关键要看管工程的人问衙门要多少钱粮。如果钱粮可以自筹,或者说至少不要官府操心,你自己去下面找富户摊派,上官就懒得干涉你了。 当然赵子称肯定不会去搞摊派的事情,他要了这么一个由头,只是方便自己攀科技种田。至于钱粮来源,他决定暂时另想办法倒贴钱做官,邀买人心。反正这种状态也持续不了多久,算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赵子称估计,今年冬天,乃至明年春天,半年之内,县里正副职都可以各管各的,分两摊子事儿互不干涉。 按原本的历史,方腊要明年十月份正式造反,也就是距离现在一周年整,也可能会因为蝴蝶效应稍稍提前。自己截止到明年春季都不跟上官冲突,先站稳脚跟发展自己。 …… 跟所有上官都稳住关系后,赵子称才终于有时间回住处。 县丞按说是有自己的官邸住的,但他才第一天回来,地方还没收拾,所以照例回慕容家的庄园暂住。 赵子称已经是本县的父母官了,慕容家当然不会拒绝。之前他们因为家中没有正常男丁顶门立户,已经被多年的花石纲逼得一退再退,各种忍让。 现在终于有一个跟他们家交情莫逆的父母官罩着,总算可以不再被欺负。就算将来苏州还会被征很多花石纲,也摊派不到他们家头上了。 赵子称抵达慕容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他连晚饭都是跟李知县在应酬酒桌上解决的。 慕容妍却一直在等他消息,不敢先歇息。甚至连带着慕容妍的母亲和姐姐,也都在后院等消息。 “跟朱勔和李知县接洽可顺利么?没有被刁难吧。”慕容妍一见到他,就一边亲手倒茶一边嘘寒问暖。 “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也算是有点意外之喜,朱勔似乎知道我在东京时,另有福缘际遇,已经不敢再将我视为呼来喝去之辈。不过更可能是他有更多用起来更方便的奴才,所以懒得招惹我了。 李知县那边,也跟我形成了默契,我今年不管钱粮吏治的事儿,别的没油水的方面,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我分管。我主要是要了冬季农闲时徭役的分管之权,如果到时候有什么兴修水利,或是以工代赈的机会,都归我管,但县里不给钱粮。我要扩张文教的话,也可以,但也是一样不给钱,经费自筹。” 赵子称就等于是分管政府工程和科教文卫工作的副县长了。 慕容姐妹以及在幕后旁听的段语嫣,暂时都不理解赵子称要这些权限有什么用,只当他是想暂时韬光养晦,避开上官的锋芒。 慕容妍说出了心中疑惑后,赵子称也简单解释了几句:“先把名目要来总没坏处的,我也需要做点自己的事情,还要设法安置杨志的士卒。 这一路上,杨志虽然对我绝对听命,令行禁止,可那毕竟是建立在私交和旧恩上的。如今回到了苏州,暂时还得按官场规矩来,我只是县丞,没有资格调动他的。 但朝廷经常让厢军给地方上营建工程,兴修水利,给没有战事的厢军找点活干,只要地方上出钱粮。我把这个由头攥在手里,才好巧立名目给杨志扩充人马,刻苦操练。朱勔越来越变本加厉,我觉得江南迟早要乱,苗头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 PS:换地图,切换到官场戏了,需要交代的背景比较多,流水账尽快过一下,别嫌水。 今天晚上第二更就进一点种田戏,快速过掉。 www.d884.icu。m.d884.icu 第64章 我赵子称,打钱 赵子称暂时没有和慕容家的人说太多,只是大致勾勒了一下自己的浅层计划,然后就去休息了。 连日的舟车劳顿,加上回来后连续应付朱勔和李知县,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 而且严格来说,在姑苏这地方,要想做成事情是很不容易的。 所谓三生不幸,县城附郭,姑苏县作为苏州的首县,赵子称头上不光有本县知县,还有苏州的知州赵霖、通判魏宪,想要做点事情,得协调的关系实在太多了,还不如先稳一手做好自己。 赵子称跟这些人都不熟,前世读史书也没读到这些小人物的事迹。 他只能根据现有的公开信息,知道赵知州在兴修水利、整顿运河漕运方面,非常配合应奉局,给花石纲运输提供便利。但也因为修河花了不少钱粮,赵知州在本地富户之间的名声并不太好。 而通判魏宪则在这堆徭役事务上,跟应奉局有冲突。历史上此人后来被朱勔排挤,做到今年年底就做不下去了,降职召回京。 但也算是走运,因为来年方腊造反、朱勔被贬斥,皇帝想起有这么一号人物原先跟朱勔不对付、在当地比较得人心,就给他反升了半级,放回隔壁的常州当知州。也算是火线任命、指望他稳住人心抵抗方腊的蔓延——当然这一切细节赵子称都不知道。 他现在只知道赵知州跟朱勔关系好,魏通判跟朱勔关系不好。 …… 赵子称在慕容家歇了一夜,次日起来,洗漱过后,正要用早饭,慕容妍就过来,说母亲有事要跟他深谈,请他过去一起吃点。 赵子称也不客气,就大大方方来到后院,拜见了段语嫣。 段语嫣已经从女儿那里,听说了他打算韬光养晦的路数,好意关心道:“县君来苏州也不算久,如今终于顺利上任,为官之道,老身也不敢置喙。不过听妍儿说,你是打算只分管徭役文教等事,其余诸务任由李知县处断,绝不插手。 徭役、水利等事,所需钱粮甚多,过去两年,赵知州和魏通判,也都为这事儿闹过不少摩擦。你只管徭役水利,却不问税赋,又要如何做事呢?” 段语嫣的语气,比之半年前又谦虚了不少,还没说正事儿先叠了一层甲,说自己“不敢置喙为官之道”,但后面该说还得说。 若是半年前,根本不需要叠甲。 赵子称倒是没拿对方当外人,还是很和气地说:“若是旁人问及,小侄自然不敢妄言,伯母却不是外人,我的想法么,该用钱粮的地方,还是要问本地富户摊派,但不能乱摊派。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小侄有两个想法,一个是以借贷代替强行索要,筹款时给富户如实开具借据,将来必须偿还。二来么,也是拿出一些许诺作为抵押,具体一时也说不清,见机行事了。 比如,劝诱本地富户,我将来会全力劝阻朝廷在本地征收花石纲的规模,甚至最终废止。但希望将来能免于花石纲之祸的富户,先借一些钱粮于我。” 赵子称自忖,他已经有了羽绒被服的技术,可以把水禽的羽毛除骚防腐,这东西扩大生产后,是一笔财源。另外自己搞园林用的水泥仿石技术,之前在将作监搞的嫁接花木技术,或者将来再弄出些什么技术来。 这些东西都可以拿来和主动配合的苏州富户合作,让他们放心借钱给自己办大事。 至于他提到的后一点,他也是打算打个时间差,通过未来的花石纲减免好处,来说服本地富户在其他税赋和摊派方面更加配合自己,抓大放小——当然暂时肯定没什么人会相信他的,想得有点远了。 你赵子称算什么?你说你会设法减少花石纲,就能减少花石纲?皇帝凭什么听你的? 不过,赵子称可以逐步从最信任他的富户圈子里开始画饼。只要亲近的人信了,愿意支持,愿意相信他的眼光跟他赌这一把,雪球就能越滚越大,那就不是庞氏骗局了,而是真的能兑现的饼。 也别觉得这种事情异想天开,赵子称毕竟是宗室子弟,身上渐渐也有了越来越多的传奇色彩和好名声,相信他的潜力、相信他的眼光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当年刘备起家时有什么?不也是一无所有,只有人格魅力加一个旁支到不能再旁支的汉室宗亲招牌?但张飞就是能拿出家财跟他干,还有贩马富商苏双、张世平也是不计回报拿出巨额投资。 刘邦起家之前更是连血统都没有,只有仗义的人设,去给吕公贺寿时手写个“贺礼万钱”的白条,人家就能全力相助。 这不,赵子称的话虽然在外人看来有些自大,但眼前就首先有人信了。 段语嫣失声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短短半年,县君居然已生出了遏制朱勔的雄心?县君真觉得将来能劝朝廷废止花石纲?” 赵子称笑了:“这话若是在外人那里,目前自然是不敢说的。但伯母不是外人,在伯母面前,我就说一个数,两年,两年之内,若不能阻止花石纲,我赵子称愧在苏州为官。 这个数字不是随口说的,是我此番游历各地,观察江南各地民情得出的。两年之内,江南百姓必不堪花石纲重负,到时候民愤越来越大,朝廷肯定会不得不调整,而我辈借此机会,为民请命,也可得天下清名。 再早请命的人,那都是先烈,而未来一两年内请命的人,才是顺势而为、应天合人。至于理由,小侄说不清楚,但我便是如此判断的。” 段语嫣和慕容妍母女,都被他这番说辞,说得不知该如何接茬。 尤其段语嫣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点太自信,太狂妄了。 但偏偏人家学问好,习武也快,似乎确有几分天纵英才,又是姓赵,又有豪杰之气、信义之名…… 段语嫣想起了她表哥,也就是她夫君,当年没疯之前,说起造反也是这般的傲气。而眼前这个年轻人,比他表哥当年还多了几分稳重和干练,更知进退,识时务。 当然了,赵子称要的可不是造反,他要的只是为民请命、匡扶宋室。 “我本以为,我们慕容家,已经永远离开了那些国家大事,没想到被朱勔逼迫,最后又沦落到不得不卷入的地步。我们家若无县君庇护,迟早是破家的下场,既如此,还不如找有机缘之人,主动毁家纾难。 事到如今,老身也不矫饰了,就直说了吧。县君可愿娶妍儿为妻,若是可以,我们慕容家自然鼎力相助。你方才说需要本地富户一个个摊派,支持你扩充人手,我们慕容家就算第一个信你的好了。 只要允了,不说十几万贯,至少先拿出几万贯的家财,还是可以任你支取的,对外只说是摊派所得便是。” 段语嫣把这话说出来,已经是图穷匕见,不容回避了。而慕容妍直接就吓得躲了出去,不敢听完,只是出门后转到窗侧又偷听。 赵子称也知道终要解决这个问题,慎重想了想,认真回答:“妍妹与我,也算良配了,何况还有那么多同甘共苦的经历。但妍妹如今的身份、一时间也不好婚配吧,小侄一两年内,也不便成亲。” 段语嫣:“听说县君这半年来,在北方一路也闯下不少信义之名,江湖上已小有传言。这半年来,你也不曾有无礼之举,可见是正人君子。只要你一句话,认下此事,拖一两年自是无所谓的。” 赵子称便郑重地拱了拱手:“父母在,不敢自专,小侄自会尽快择机,与父母说明,只要他们不反对,小侄便许了此事。不过……” 段语嫣:“还有何顾虑?” 赵子称:“恕小侄直言,小侄也曾听妍妹说起过家中之事,似乎伯母自令外祖母以来,三代都只生出女儿,不曾有子。我将来若创下更大的事业,无人继承,我自然要纳妾。” 段语嫣一愣,她表哥没有纳妾,也就此没了子嗣,但那是他已经疯了,无所谓了。段语嫣的母亲和外祖母,确实三代都只生出女儿。 她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便没有再反对:“这也是应该的。只要你对妍儿好,给她个名分就是了。” 慕容家已是没落之家,除了一点家财和武艺、些许家丁人手,其他已经拿不出东西了,段语嫣并不奢望得到更多优待。 赵子称知道,双方这就算是达成默契了。 “既如此,过几日小侄便和家中父母说知此事。” 段语嫣则起身打开屋中一个机关,然后取下墙上挂着的一副画卷,从画背后的暗格里拿出几卷经文。 “这是半年来,老身重新整理的福州黄知州《万寿道藏心得》,这本就是你弄来的,该当物归原主。旁边这几卷,是我们家传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绝学,就当是老身得了道藏心得的交换,以示诚意吧。 不管令尊令堂那边成与不成,这都是贤侄应得的。另外,舍下还能拿出几万贯的交子、金银,贤侄也都可随时取用。” www.d884.icu。m.d884.icu 第65章 打着修河的幌子扩军备战 赵子称原本还以为需要多蛰伏几个月,慢慢花时间搞钱、赢得本地富户的信任,让他们甘愿摊派钱粮支持自己的事业。 但是慕容家当机立断的钱粮支持,让赵子称很快跳过了最初第一步的原始积累,从种子轮直接跳到了天使轮,进度也大大加快。 既然都打算绑定合作了,赵子称也不会客气,所以跟段语嫣谈完之后,次日他就先支取了两万贯,然后捏造了一个名目,准备搞事。 李知县不是把本县的徭役和营建工作权限都交给他分管了么,赵子称仅仅花了一天时间、骑马走遍本县各乡镇,然后“拍脑门”决定了今年冬天本县徭役应该搞的工程——修圩田。 当然,不是真的全力大规模修圩田。这只是一个调集人马、支用钱粮的借口罢了。 在苏湖之地,能够年年做的政府工程,也就那么几桩,要么整治运河,要么扩大圩田,要么就是蓄水筑坝。江南作为鱼米之乡,河网纵横,又濒临太湖,灌溉资源是绝对不缺的。 哪怕是旱灾之年,只要各处湖塘疏浚得好,圩田水坝状态保持的好,苏湖之地就不会歉收。倒是水灾的危害更大一些,而台风则是完全防不住的。 赵子称不想用修运河为借口,那事儿太大,不是一个县能统筹的,需要跟知州赵霖、通判魏宪打交道,也容易被朱勔插手。修圩田就方便一点,本县内部就能搞定,外人根本插不进手来。 选定目标之后,又过了一天,赵子称就草草拟定了一个规划,无非是修筑的范围、用工的人数、劳力的来源、工具和物资的筹措等等。 一天时间做出来的计划,其粗糙程度也可想而知了。 按照他的计划,今年本县的政府工程,都不需要百姓无偿服徭役,只要有一些富户摊派,把这个钱出了,然后官府自然会用这笔钱,去雇佣民间富余劳力干活,或是干脆直接把本县的厢军成建制地雇佣来干活。 这种做法本身并不稀奇,也不会引人侧目,北宋商业非常发达,富庶地区的百姓交免役钱替代直接服徭役,是非常常见的。尤其王安石变法之后,该出钱的出钱,该出力的出力,分工已经很明确了。 苏州这种天下最富得流油的地方,本地百姓本来就很少服徭役的,都是交钱为主,让官府拿着钱去雇外地人或者流民。 而宋朝的厢军,也本来就没什么军事作战任务,和平年代被挪用为“工程兵部队”非常常见。 甚至别说厢军了,连禁军都有常年不操练,平时被自家的都指挥使、指挥使当成私奴去打工、经商,为将领赚私房钱,而另一边还继续领着朝廷的军粮军饷。 赵子称公布了计划之后,本地富户反应并不强烈,李知县那边也暂时没有反应,持观望态度。 到了第三天,赵子称就依流程找来了杨志,还有鲁达、林冲等心腹,跟他们交代了一些事情。 “杨兄,你那个营,满编是五百人吧,但朝廷只给你实配了二百人。”赵子称开门见山。 杨志随口答道:“最初实配也就五六十人,这二百人,不还是县君从芒砀山降卒帮末将拉来的,说来都惭愧。” 赵子称一抬手,制止杨志继续谦虚让功:“怎么来的,这不重要,我现在只问,你依照朝廷法度,领到的钱粮,实际够你养活多少人? 你照实说,别考虑什么空饷克扣,也不要苛待士卒。如果要补满五百人编制,又需要再拨给你多少钱粮?” 杨志接手工作也有两三天了,加上他一贯是干这个的,便脱口而出:“朝廷成法,一个禁军士卒,一年用度在五十贯,厢军士卒三十贯——当然这并不是发给士卒的军饷,还要考虑士卒日常的口粮,还有军械的制造、损耗、营帐衣被车马辎重,都算在内。 应该发到士卒手上的钱,约占此数的三成,也就是禁军十五贯、厢军十贯。但实际上层层克扣,一年也拿不到几贯钱。” 赵子称:“一年十五贯,每个月也就一贯多一点,我给你凑个整凑足每月一贯半,一年就是十八贯,比朝廷的定额还高了两成军饷。你就按这个标准,把你那个营实招满五百人。 招满之后,名义上受雇于本县,帮忙趁着冬天河湖水枯时修圩田、砌圩岸,实际上就少干点活,多进行些队列军纪操练、战阵操练。 你们都是自己人,我也不瞒着大家,此番回来,我观朱勔盘剥之状,这江南怕是已在炉火之上,随时有燎原的可能,我将来是要抨击这个狗官、劝陛下收回成命的,但这个过程,可能会出些乱子,因此我眼下需要你们尽快做好备战的准备。” 杨志、鲁达和林冲都已经是自己的铁杆,这话说得直白一点也没问题。 估计就算他们觉得赵子称有反心,也不会介意的,只会觉得“赵公子也姓赵,凭甚得不能杀上东京,夺了鸟位”。 杨志听完命令,立刻就表示照办,这一切都在他的权限范围之内,上面无论是文官系统的团练使也好,还是军中的都指挥使、都虞侯,都管不到他。 他杨志又不是超额扩军,只是不吃空饷,这是好事。 不过,杨志还是有些担心到时候职责不明,出现混乱,又小心补问了一句:“刚才县君说,人手补足之后、名义上受雇于本县,也要稍微干一点活,却不知到时候务工和操练,又该如何分配?我也好心中有数。” 赵子称:“你放心,不会让将士们干脏活的,我也不是光指望你这五百人。除了满编五百人一营的正军以外,我还会再超募五百人,名义上是民夫,但实际上你们几个也可以兼管。 这样加起来,一共是五百禁军正卒,五百徭役民夫,累计一千人。那五百民夫,是可以流动的,干得不好或者不想干了,结了钱就能走。五百正卒,则要齐装满员定下来,严格以军纪约束。 修圩田也得装装样子修一修,因为完全不修的话,容易被人指摘我假借修圩徭役募集钱粮、实则蓄兵。具体干活的时候,让正卒干重体力的累活,让民夫干脏活和杂活。这样就当是操练正卒的体能、打熬气力了。 不过你们尽管放心,我会给干重体力活的正卒足够的饭食,还可以偶尔吃鱼吃蛋,不会亏欠的。” 赵子称穿越前也看过不少穿越小说,主角都喜欢走精兵路线,给少量死士直接吃肉,然后严格军事操练,又不干活。赵子称一来是没这个条件,二来也是觉得不适合目前的情况,没必要,还不如“以一部分重体力劳动替代体能训练”呢。 古代钱粮本就不富裕,人的劳力也是很值钱的,非要去特地举石锁练力气,那不是浪费吗?跟现代人开着车去健身房跑跑步机有什么区别? 还不如直接让他们去圩田圩坝工地上扛石头呢。 不过那种下到淤泥里挖泥,或是别的脏的、容易导致寄生虫病的活儿,卫生方面不够科学合理的活儿,不让杨志麾下的正卒干就是了。 只要经过科学规划、合理设计,赵子称相信劳动和健身是可以有机统一的。 几个心腹军官听说县君能让士兵们敞开了吃饱,立刻没有意见了。大宋的士兵,从来就没敞开管饱过。 杨志只是出于谨慎,又提醒了一句:“真让士卒完全吃饱,那耗费的钱粮,又得升一大截,可能每人每月要多花一两贯伙食钱,都抵得上发下去的钱了。” “这个你不用关心,前面你也说了,朝廷给禁军的标准,每人每年总成本五十贯,半年就是二十五贯。我按半年每人四十贯的标准给你,五百人半年就是两万贯。民夫不用考虑装备,只要提供徭役的工具,算开销折半,五百人半年就是一万贯。 我给你三万贯,养这一千人半年,该齐备的东西都要齐备,可做得到么?” 赵子称前几天从慕容家第一笔支取到的三万贯,这就直接预算完了。弄一千人忠于赵子称个人的势力,相当于五百禁军加五百厢军,养半年,再补齐装备,三万贯就出去了。 要不说军队是吞金兽呢,钱再多,一旦自己养兵,很快就会花光。 大宋一朝,王安石变法之前,每年的财政收入普遍在六七千万贯之间,其中三分之二的财政收入都是用于军队的。大宋养着相当于八十万的常备军,每年花掉四千万贯税赋。 所谓“八十万禁军”的概念,其实就是从这儿来的。并不是说真有保证八十万的禁军,只是说“朝廷每年花在军队上的钱,按照军费标准,应该能养活八十万禁军,或是一百四十万厢军”。 三人听了赵子称的计划,都是咋舌不已,但没有任何质疑,直接就去照办了。 募兵的来源,可以考虑之前没有收服的江湖同道、挑选确实愿意来投、人品可靠的, 也可以在本地寻找失去田地的良家子,愿意受雇于人的。赵子称不让他们脸上刺字,或是巧立名目暂时编到别的编制里,这些都不是问题。 www.d884.icu。m.d884.icu 第66章 咱也是小侯爷了 杨志领受了赵子称的命令后,很快就办完了手续,依照朝廷的合法流程,把他的部队变成了“受雇于地方,代替地方徭役兴建政府工程”的角色。 朝廷该出的军饷还是要出的,并不是说这支军队从此就是赵子称养的了,赵子称只是拿姑苏县筹到的钱,补贴军队因为额外劳作所需的津贴、食费。 就好比后世计划经济时代,也经常让军队支援地方建设,地方上也要给军队津贴。但津贴的性质绝不等于军饷,只能算是外快,军队从法理上来说还是朝廷养的。 然后,杨志就开始招人扩军,补足缺额,招到人后,也先初步整训军纪,并不用马上干活。最初大半个月,都没什么意外发生,也就无人质疑。 这很好理解,因为杨志所做的一切,都是依朝廷章程办事,赵子称也没有违规,最初自然不会有人来管。 赵子称也趁着这半个多月,先回了一趟秀州老家,见了父母,又看了一下自家在秀州经营了半年多的生意。 父亲赵令话已经被他那个远房堂弟皇帝封为了嘉兴知县,升到了正七品,还恩荫赏袭了其父赵世将(赵子称祖父)的开国侯爵位。 因为朝廷传旨的使者,走得比赵子称还快,赵子称在路上走了两个半月才回来,中途在徐州耽误了很久。而朝廷传旨的使者,从汴京到秀州,只走了一个月。 赵子称回来时,父亲已经上任一个半月,也差不多熟悉了知县的工作。 父亲现在是正儿八经的侯爵,赵子称也终于可以称一声“小侯爷”了。 不过看到儿子回来,赵令话的态度还是非常和蔼的。他心里清楚,自己能升官,都是因为儿子在东京做出了成绩,虽然他不知道其中内幕,但儿子的本事绝对是不容置疑的。 父子俩的短暂沟通,也就非常和谐。 赵子称先是提了自己在苏州的际遇,说是有苏州富户,愿意拿出数万贯家财支持他,正是半年前跟自家互助过的慕容家,希望定下婚约。 赵令话听后,一开始有些惋惜,作为宗室人家,如今已经有了一定的官身,想要联姻更富贵的人家,也是做得到的。而且儿子还那么年轻,十八岁不到做到县丞,满十八岁可能就是知县了,这种前途,放到别处,肯定会被人争抢。 但另一方面,他也想到,作为宗室,肯定不能跟重臣结交过深,那样容易遭忌惮,如此一来,女方如果是富而不贵,同时家教又好,就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赵令话冷静了一下之后,并不直接反对,只是提醒了儿子两句:“若是你自己觉得合适,为父不会反对,但希望你想清楚两点。 首先,当年仁宗朝时,刘太后其实就说过,皇室乃至宗室,娶妻最好就是找落魄贵胄联姻。 只因当朝权贵,天子若与之结亲,容易出现外戚干政。宗室与之结亲,容易遭忌结党。 而若是选暴发之家,虽然朝中没有根基人脉,只有钱财,不易形成外戚、结党,却疏于家教。 因此,只有家道中落、曾经大贵过的人家,既有家教,子弟不至于胡作非为,眼下却又没有朝中靠山,不会形成党羽。 为父不了解那个慕容家,你自己照着这几句话琢磨琢磨,若是可行,便依你自己判断吧。” 赵子称没想到父亲还是有见识的,一上来就拿本朝之前的太后名言讲道理,而且这番话也确实有点道理。 而赵子称代入一下之后,发现慕容家还有点符合,人家也是衰落了的人家,但钱还是有的,家教也是有的。宗室子跟这样的人家联姻,貌似也没什么问题。 “既如此,孩儿就回复慕容家了。”赵子称恭敬说道。 赵令话:“别急,你也是一县县丞了,朝廷法度、律令该当知晓,为地方主官之人,不能纳属地之女为妾,若是娶妻,也有些违碍。 你还年少,虽不是当地主官,暂时还是稳妥些好,等你不在姑苏做官了,调任别处,再过明路不迟,不要落人口实。” 赵子称心中一凛,连忙称是。 跟父母谈妥了自己的婚事意向后,赵子称又去看了一下家族的生意,也就是半年多前,自己在老家让人搞的鸭绒工坊。 经过半年多的发展,工场也扩建了一定的规模,收购的鸭绒原材料来源,已经覆盖了秀州数县。 自己那负责生意的侄儿赵伯琦仔细汇报了一下情况,表示如今有每月数百贯的纯利,出产鸭绒被服上千套。这半年来,慕容家的人也一直非常照顾生意,销路渠道不用愁,还有一部分转卖去了镇江,交给当地的厢军将领梁家的私商队帮着分销。 而且赵伯琦已经拉起了百余户为赵家做工的民户,不光这些百姓家的妇女会来工坊帮工赚工钱,到了如今入冬农闲时节,家里的男丁壮劳力也都有来做工。 而父亲已经就地升任了本县知县,又是宗室,知县家旁支亲戚的产业,自然也有更多人捧场,不用多久,嘉兴县也能被赵家经营得铁板一块吧。 大致了解了这边的情况后,赵子称对于嘉兴的事情也不太担心了。探亲结束,临走的时候,赵子称找个机会,问了父亲本地的其他人事情况。 得知如今县里的县丞、县尉都服气父亲的管束,并无摩擦。不过嘉兴县也是附郭县,上头还有知州、通判等人。如今的知州叫宋昭年,通判李端弼,厢军统军的都指挥使叫王子武。 这个通判赵子称完全没印象,不过知州宋昭年和都指挥使王子武,都是《宋史.方腊传》里着力提到的,因为这俩人后来在方腊攻陷杭州后、进一步往东进攻秀州时,顶住了方腊,死守秀州,这是方腊由盛转衰的关键。随后官军就转入了反攻阶段,一个月后重新拿回了杭州。 后来宋昭年和王子武这一文一武,都因为扛住了这个关键的历史转折点,被赵佶作为典型提拔了。 既然如此,赵子称也就提醒父亲,尽量和宋知州、王都指挥使搞好关系,能配合的地方就尽量配合。 赵令话老成持重,对于儿子的这些正常劝说,自然不会抵触。 …… 赵子称回了一趟秀州,前后也花了将近十天,处置各种事情。等他再回苏州,时间也悄然来到了十月底。 杨志的五百人扩军招人工作,已经完成了,新兵的军纪操练也初步落实了下去。 随着冬季枯水期的到来,士兵们也要开始干点活,逐步投入到高强度劳动中去,士兵们的伙食标准也会提到最高,确保高强度体力消耗能得到补充。 不过也正是在这时候,姑苏县内,终于有一些吏员,开始向李知县嚼舌头,提及赵县丞的问题。 “禀县君,赵县丞按朝廷章程,临时雇了杨指挥使那个营为本县服今冬的徭役,时间已过半月有余,那杨志把他那个营的五百人都招满了,但也不怎么干活,每日还要花不少时辰操练队列阵型、强调军纪,这哪是拿钱干活的样子? 赵县丞也不闻不问,只顾给钱。听州里其他营的指挥使说,就是最近这两三日,杨志那营的伙食也变得极好,饭食管够,吃不饱的士卒都能添饭,本朝自开国以来,哪有这样优待普通士卒的?还望县君察之。” 李知县第一次听说后,只是皱了皱眉头:“那赵子称也是朱相公看重的人,跟咱份属同僚,只要没有违反朝廷法度,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那杨志只是补足空饷,总没超编吧?” “那倒是没有……” 李知县:“那有滥用、挪用别处钱粮么?” “也没有……都是赵县丞另行摊派、富商们自愿投献的。” 李知县:“那有什么可质疑的?再观望观望吧。” “但是本州厢军的其他各营,有些已经心存不满,他们觉得赵县丞雇佣杨志的营服徭役,待遇过于优厚。 他们得知后,也想去应征赚点外快,赵县丞那儿却没有足够的钱粮把他们全部招下。其他数营的指挥使,都觉得赵县丞应该一碗水端平,大不了减少一点花销,但是多雇几个营。” 听了这个理由后,李知县的神色才第一次凝重起来。 不患寡而患不均,没想到赵子称没有花朝廷正税的钱,自行找富商筹钱搞徭役,也会被其他厢军军官盯上。 李知县又想了想之后,吩咐道:“也罢,还是先别轻举妄动,但是可以派几个人核查盯着一点,看看杨志那个营到底有没有好好服徭役,有没有其他错漏。 还有,看看被摊派捐钱的富户们,有没有怨言,是不是真心给的钱。是只有一两户大户给了钱,还是分摊得比较均匀,如果是一两户大户给的钱,看看赵子称有没有为他们办事枉法。” 李知县考虑到双方都是应奉局出来的,还是要先礼后兵——至少李知县觉得赵子称是应奉局出来的,虽然赵子称自己从不这么认为。 如果这两个方面都有问题,自己这个一县主官再介入查问一下。但如果筹钱和花钱两头都完全毫无破绽,那自己也只能任由赵子称去搞了。 民不举官不究的事情,哪能那么认真。 www.d884.icu。m.d884.icu 第67章 上任一个月就让顶头上司躺了 李知县接到手下那么多人的提醒,也不能对赵子称的所作所为完全不闻不问,便决定稍稍调查一下。 不过他自己并不是搞这方面工作出身的,连钱粮审计都未必做得明白。 要他去查赵子称雇来的徭役厢军有没有摸鱼干私活、或是本地富户自愿给赵子称捐助的摊派款有没有猫腻,他也没这个本事。 好在君子不器,擅用人就好,自己不专业的事情,可以交给别人。 李知县琢磨了一圈,就找上了跟自己也相熟的、原先在应奉局当过“包工头”的陆渐,让他帮忙先看看情况。 这个陆渐,半年前也跟着赵子称、杨志一起去汴京送过花石纲。当时是作为应奉局的都管,在段明被朱勔处决后,临时接替段明的职责监视赵子称等人。 他就是帮朱勔管修河、修园子之类事务出身的,这方面专业挺对口,工程徭役有没有猫腻一眼就看得出来。李知县就托他帮忙把把关,只说是“无则加勉,怕同僚被人坑骗”。 陆渐如今职务还不算高,李知县出面请他喝了几顿酒,他就应下了这事儿,只当是帮朋友一点小忙,也是化解李知县和赵子称之间的误会。 “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小侯爷那边我也是跟他相熟的,是个敞亮人,一般不会有事。就算有事,也是年轻不懂为官,洒漫花钱,被下面的人骗了。”陆渐办事之前,临走撂下这么一句话,也算是帮双方说和。 赵子称的父亲被朝廷额外恩荫分袭了开国侯的爵位,这事儿已经从秀州老家传到苏州官场了。因此跟赵子称关系好、地位又比他低的同僚,平时都改口戏称他小侯爷。 无论怎么说,小侯爷听起来也比正八品县丞要高贵不少。 李知县也连忙表示,自己并不是猜忌同僚,只是怕赵子称管理不善,被人拿钱不干活。 …… 陆渐领了同僚托付,很快就着手调查一下。 他决定首先从赵子称筹钱的渠道入手,看看赵子称摊派的钱粮,究竟有没有不合朝廷法度的利益输送。 简单调查之后,他很快发现,虽然目前来看,赵子称筹到的徭役捐款、借款,大部分是由本地大富户慕容家提供的,但也并非全部。 慕容家占到了如今筹款的大约一半多,但还有一小部分,是其他富户在短短一个月内,出于对赵县丞的信任,而踊跃捐助的。 陆渐心中好奇,便深入查访一下,看看这些人为什么肯捐款。 他首先找到老熟人、也就是慕容家的管事邓岳,以私人关系向他问了几个问题。 邓岳的回答也非常合理:“小侯爷一上任,就教了我们不少工巧营生的秘法,与民兴利,对咱的产业也大有帮助。我们出于报答之心,愿意回馈乡梓,别无他意。” 陆渐是跟他们一起厮混过几个月的,也知道赵子称在这方面有点本事,所以很快就理解了。赵子称这是在“拿技术换资金”呢,用他的很多点子,教给本地富户,让他们扩大生意,从别的方面获益,换取他们给官府捐款。 这种事情,有点“拿自己的点子,换公家的好处”了,过于大公无私,但严格来说也没问题。尤其大宋并不存在“专利法”,一个想到新点子的人,也只能靠着下手快先赚一笔,没法长期垄断的。如果有改善民生点子的人又恰好是个官员,拿出来跟富商分享,换取富商的支持,也很正常。 但他出于职责,还是得稍微问几句,赵县丞究竟是帮着出了哪些点子,让他们认为值得拿出万贯家财力挺。他可以不问技术细节,但也得大致了解一下,才好对上面有个交代,也好帮赵子称堵别人的嘴。 邓岳也明白这个道理,便没有瞒他:“小侯爷在东京时,不就帮将作监的人改良了花木种植之法么,还掌握了白叠子花摘星的秘法,能够令其增产。 后来,小侯爷钻研此道,推而广之,又发现了好几种触类旁通的妙法,可以让更多作物增产。我们慕容家在本地也有良田千顷,都用上改良后的法子,获益巨大。虽然现在还没到收获的季节,但我家少主愿意提前表示感恩,就支持了一笔摊派。” 邓岳见陆渐还想了解更多细节,就希望实地看一下,但邓岳却告诉他,如今已经入冬,季节不对,要看也只能看到些已经收获过了的残藤枯蔓。 陆渐也只好退求其次,跟着邓岳去了一趟慕容家的田庄大致看了一下。主要还得从邓岳的转述中,了解赵子称想到的那些妙法。 据说,赵子称是从“棉花摘星后收成就能增加”这一观察,推而广之,发现葫芦、胡瓜之类的藤蔓作物,也能如此,也能靠“掐尖打蔓”来减少茎秆耗费土壤肥力、让作物的养分充分集中在结果上。 陆渐亲眼看着慕容家田庄里那一堆堆已经摘完果子后枯萎的藤蔓,若有所思之后,倒也愿意相信这种说法是真的。 因为早在汉唐之时,古人就已经知道种冬瓜需要掐尖打蔓,冬瓜才能结得更大,这是《汜胜之书》和《四民月令》里就有记载的。 只是古人不会触类旁通,也没有植物分类学的概念,不会把冬瓜的经验移植到胡瓜、葫芦之类作物上,而后者当中尤其胡瓜并非中土原本所产,是后来传入的。 民间或许有人这么干过,但却没有士大夫将其系统总结成经验、并且查漏补缺进一步扩展推广,农书上也就没有记载。 相比之下,赵子称到任后,仅仅花了几天工夫,用后世生物学经验进行系统性的梳理,就轻易找出了好多可以改进的点,“劝课农桑”,做出了政绩,先从本地巨富大户入手,让他们在各自的田庄里推广新技术以增产。 这些植物的种植技术改良,虽然千头万绪,但核心原理都是一条,那就是类似于棉花的顶端优势,把长得太快太浪费养分的芽尖掐了,营养省给果实用。 似乎为了证明赵县丞是真的在短时间内就为民办事了,邓岳还拿出几个长得特别大的葫芦和胡瓜招待陆渐尝尝鲜。 葫芦得炒菜做熟了才能吃,胡瓜却是能直接生吃的,陆渐吃了一根,立刻就相信了。 不管怎么说,慕容家庄园里种出来的果子,似乎比市面上看到的都要大。 光凭果实更大这一点,就足够让拥有千顷良田的富户相信赵县丞是在为他们好,相信跟着赵县丞干的前途了。 千万别小看这点进步,如果能找到些更大的农作物收获物,都能献上去当祥瑞了。 在古代,果实长得比正常尺寸异乎寻常地大,本就是一项劝课农桑的重要政绩。尤其当今皇帝还是个喜欢崇道、喜欢祥瑞和图谶的。 陆渐觉得他已经能理解那些富户踊跃响应的动机了,但他还是发现了一些别的问题,那就是慕容家得到这些提点,应该是数月之前的事了,也就是至少秋收之前两个月。 如果是赵子称上任后才开始鼓捣这些东西,以农作物的生长速度,根本来不及看到成果。 他提出了这个疑问,而邓岳也立刻爽快承认了:“确实是数月之前,当时小侯爷还在东京候缺,但他在将作监跟同僚切磋,偶有心得,便会写信回来。我家主母也很信任他,凡是他的指点,都有让佃户尝试。” 陆渐:“那其他愿意募捐、借款的富户,又是什么情况?他们也是数月之前、赵县丞还未上任时,便提前得其恩惠了不成?” 如果是那样的话,倒是挺犯忌讳的,你赵子称还不是苏州官员时,就这般卖好收买人心,算是什么意思? 不过邓岳的第二个回答,也立刻堵上了这方面的问题:“那倒没有,其余富户,都是近日捐助之后,才得其点拨,只能算是小侯爷对心向朝廷的义民的一种回馈。” 邓岳把话咬得很死,强调都是本地富户先踊跃给钱,然后赵县丞才出于礼尚往来和劝课农桑的善意,教他们一点东西,并不是赤果果的交易。 而实际上么,这些本地富户一开始肯稍微给点钱,肯定是看在慕容家的面子上,先试试水,没想到后面还有甜头,就越来越上心了。 慕容家虽然家道中落了,在本地余名还是有一点的,老一辈的都知道他们在本地挺仗义,愿意听信他们的富户也还有一些。 陆渐还有些不信:“但那些富户,并没能立刻验证赵县丞教他们的劝课农桑的秘法究竟有没有用,便舍得这般下血本?” 邓岳:“他们虽然没来得及亲眼看到效果,但有我们慕容家的收成摆在那里,也不容得他们不信。这些比寻常大得多的葫芦、胡瓜等物,总不是假的吧?” 邓岳拿去给人展示的,肯定是挑了又挑的最大的好果子,并非用了赵子称的新种田技术后,个个都能长那么大。但只要有几个品种都找得出特例,就足以取信于人。 陆渐一想也对,就没有再质疑这个问题。 最后,似乎为了证明赵县丞的本事,邓岳还免费附送陆渐又看了一些其他东西,也都是利用了赵子称总结出来的“顶端优势”原理。 比如,邓岳带陆渐看了慕容家的桑园,有很多桑树,都趁着这个冬天,被剪掉了一些顶部的多余废枝。 陆渐一开始没看出差别来,因为他也久在江南,熟悉种桑养蚕,知道桑树本来就是要剪掉一些枝杈,用于扦插繁殖的。 桑树这种树木,多年来已很少靠种子繁殖了。早在汉魏的时候,《汜胜之书》、《四民月令》就已经总结出了桑树的压条繁殖法。 也就是把桑树的某些低矮的枝条压低,埋到土里,再割开树皮留些破口,让桑树枝再生根,形成新的植株,慢慢繁衍开来。 到了唐宋,进一步有了扦插的办法,把特定的枝条剪下来,直接插在土里,繁殖成新的植株。 所以当陆渐看到慕容家的桑林被大量剪枝,他一开始只当是正常扦插需要用到那么多枝条,只是奇怪慕容家剪枝怎么不是从下面剪,而是从上面剪,似乎特地在多此一举、提高难度。 但邓岳却告诉他:“如今苏湖之地,哪里还有新的桑园可供开垦?能种桑的地方都种上了。如果只是为了扦插,根本用不到那么多枝条。 但也是小侯爷教我们,哪怕不需要扦插,也要把多余的枝杈剪掉一些,尤其应该调上面的剪,如此来年桑树才会树叶茂密、肥厚,甚至能因此多养几成数量的蚕。 此法还未得到验证,但小侯爷前面教我们的几个法子都有效了,这一点我们也愿意跟着他赌,我们都相信他。” 陆渐听完这些描述,心中也若有所动。看来赵县丞真是那种触类旁通之人,从一个白叠子花摘星能增产的现象,能推而广之梳理出那么多农政学问。 如果这些东西将来都成了,怕是也能得半个神农之名了。 他靠着推广这些东西的劝课农桑之功,报上去绝对也能加速升官了。用这种让利于民的办法来换取地方乡绅富户踊跃捐款、筹措地方徭役,绝对算是纯功无过的政绩。 陆渐也没有完全偏听偏信邓岳一人之言,离开慕容家的庄园后,他又找了另外几户最近给赵子称捐了钱的富户聊了一下,但所得消息确实能互相印证。 摸清之后,他就回去找李知县,说明了情况: “赵县丞的本事,比你我预想得大得多,本县富豪确实踊跃捐助,但那都是因为赵县丞在劝课农桑方面,能力卓著,百姓先受其惠,筹款方面,也没有继续深查的必要了。不过受雇的厢军那边,有没有滥花钱,拿了钱不干活,倒是还可以观察一下,如果李兄需要,我可以再帮忙跑一趟。” 李知县闻言,心中猜疑也少了一大半,不过他的念头很快转向了政绩和祥瑞上,下意识便生出几分贪婪之心: “哦?那慕容家的庄户,听了县丞的点拨,能种出比寻常大得多的瓜果?这些东西若是献上去,能当成祥瑞么?大不了我跟他分享这个政绩。” 陆渐却摇了摇头:“李兄,我劝你还是少趟这个浑水,这也是为你好。你没去过东京,不知道赵县丞想到这些培育异种和白叠子花摘星的想法,最初源自何处。 他是在东京、献了花石纲到将作监交割时,见天下各处为了奇花异树,劳民伤财,所以跟将作监的同僚,切磋了人工培育各种异种的念头,他本意是希望官家减少对四方各处天然奇花异树的需求,减少花石纲。 如果你掺和到他将来献上这些祥瑞的事情里,将来上面查问,他把原本的初心如实上奏,牵连深挖下去,发现推广了他的秘法后,很多奇花异树就可以在东京周边人工培育,到时候你又当如何自处?减少花石纲上供的次数,那就是在动朱相公的财路。 他年少不懂事,一时血气方刚,只想与民兴利,也没想过要献祥瑞。你若是撺掇他献了祥瑞,将来上面全国推广,从地方上调运奇花异树少了,你说朱相公会恨谁?” 李知县立刻噤若寒蝉。 花石纲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百万漕工衣食所系”了,已经有很多捞得脑满肠肥的既得利益官僚深陷其中,任何有可能造成影响的事情,都不是他一个知县扛得住的。 李知县吓得不敢再声张,只是压低声音问:“那就由他自己胡闹?” 陆渐:“他只是想与民兴利,你不提醒他,他未必会献祥瑞,而且就算献了,朱相公也怪不到你头上。” 李知县点点头:“这不是你我能掺和的,罢了,由他自去施为吧。我只当好我的知县,到时候等着调任吧,这等附郭县,是非就是多。 我虽是他上官,但一个四十岁的知县,前途哪里是十七岁的县丞可比的。他若是将来不慎得罪了朱相公,就让朱相公自去处置他,我只当不知情。” 李知县仅仅跟赵子称共事了一个多月,就被赵子称搞得躺平摆烂了。 并不是因为赵子称有多强势,而是因为附郭县本来破事就多。李知县还遇上个有点本事又不知轻重、随时有可能得罪大佬的副手,他才不想被卷入神仙打架里面。 还不如观望,等结果。要是赵子称步子迈太大,被朱勔收拾了,那就不用他出手了。 如果赵子称没有迈太大,没被朱勔收拾,靠李知县自己也不可能收拾得了赵子称。 正反都没戏,那还折腾啥?躺平!开摆! 陆渐见李知县跟赵子称之间的猜忌已经初步化解,也就起身告辞。不过出于关心,他还是决定去杨志那里看一看,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他出于朋友一场,也想劝赵子称或是杨志收敛一点,别遭同僚嫉恨。 李知县或许已经不介意赵子称的所作所为了,但是本州厢军里的其他友邻部队,以及上面的董团练,肯定会眼红杨志那个营吃独食、待遇好的。 —— PS:刚上架还是发大章吧,下午也是大章,懒得断章了。爆更是爆不了的,这书只有舍弟诸葛亮十分之一的成绩,最多多发点大章意思一下。 www.d884.icu。m.d884.icu 第68章 原来倒朱还要论资排辈 赵子称那点劝课农桑的手艺,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敝帚自珍、垄断牟利,而是准备全民推广,利国利民,他个人只要赚点美名和声望就够了。 让陆渐考察了一番后,回去告诉李知县等人,反而洗清了赵子称的嫌疑,也有利于推广这些农业技术。 陆渐自以为摸清了赵子称的筹款路数后,又本着怕朋友走错路的心态,去看了看杨志那边受雇干徭役的情况。 杨志的士兵已经招满了最初的五百正兵,还剩五百个受他管束的临时民夫没来得及招满。 陆渐借故去看视,杨志也没遮遮掩掩,非常欢迎。还说他们营中本来就缺擅长工程统筹的人才,陆都管肯来指点,那是求之不得。 陆渐看了一圈后,发现杨志的士兵确实没有在认真修圩田、圩坝,只是偶尔出力搬运土石方,帮着干些重体力活。其余挖淤泥和别的脏活儿,都是让民夫干的。 甚至还有一些杨志手下的士卒,被赵子称招去在姑苏县城外新开了一座大的打铁作坊,负责出力气抡大锤,干点技术含量低的力气活。剩余的时间,则都在进行军事操练,一看就是拿钱多办事少。 陆渐看到赵子称居然还让人开炼铁作坊,不由有些担心,还以为赵子称是嫌杨志的兵马军械不好,要私造兵器呢。不过杨志也大大方方跟他解释了: “赵县丞是嫌前人留下的工具不好使,所以让人开铁铺自行打造,都是一些为了劝课农桑和修圩田圩坝的工具罢了,并不涉及兵器,陆都管也是自己人,我瞒你作甚。” 杨志之所以敢跟陆渐直说,当然是得了赵子称吩咐的。 赵子称很清楚,自己要想在苏州攀科技种田,连打铁工场都投资了,完全瞒肯定是瞒不住的。只能是先套一层皮,从打造新式的工具和农具开始,让周边的同僚都习惯了这个情况,不再多疑,明年再慢慢考虑军械的事情。 路要一步一步走。 而且,赵子称上任后,短短一个月内,观摩了一下本县的徭役水利和劝课农桑,也确实可以找出好几处可以改良工具的点,琢磨出了好几样小有创新的新工具。 比如这天上午,陆渐来视察时,看到杨志手下一群士兵,在抡着大铁锤打造一种带着一段笔直刃口、但刀柄略微弯曲的奇怪东西,他直接就拉着杨志问: “这还不是兵器?” 杨志用铁钳夹过两片那种东西,让陆渐看个仔细,还特地将其比划着凑在一起:“这哪里是兵器,这是小侯爷琢磨的桑条剪,原先蚕农砍桑条,都是用柴刀的,一般挑低处的枝杈砍,使得上力。 小侯爷劝本地养蚕富户们改从高处修剪桑树,以便来年桑叶肥美丰产,原先用的柴刀很是不便,爬到高处也使不上力,还容易危险。 弄了这种长柄的剪刀后,用力很省,轻易就能剪断桑枝,还能及远,本地几家养蚕最多的富户,用了都说好,已经定了数百把,如今小侯爷都让先供给摊派捐献最多的富户们先用。” 陆渐这才相信此物是修剪树木的园艺剪,他在应奉局干过很久,对于奇花异树也有所研究,很快就判断出,这种工具若是献上去,怕是也能稍稍投人所好、讨得上面的欢心。 然后他又看了一会儿,又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也一度以为是打造兵器。比如他看到几个跟擀面杖似的粗金属棍,还有一些配套的两端铰链,他本以为这东西是要加上些钉头做成狼牙棒,或是直接打造成传说中太祖皇帝用的兵器“蟠龙棍”。 宋朝时所谓的蟠龙棍,其实就类似于后世的双节棍或者三节棍,几段硬质的棍子加上连接的铰链。宋朝民间一直有流传一句名言:当年太祖皇帝一条蟠龙棍,打平四百军州。 但杨志见陆渐拿起这玩意儿赏玩,又适时给他泼了冷水:“这也不是什么蟠龙棍,不过是准备用来剥豆轧棉的机械罢了。 两根滚筒并排,上面加个料斗往里灌白叠子花的花朵,就可以把棉籽轧出来,省去了人工一颗颗拨棉桃。 若是把两根滚筒的间距缩短,把豆荚放进去,再磙压,也可以把豆子剥出来,去掉豆壳,不用手工一颗颗剥了。此物可以手摇磙压,也可以跟水车的轴连在一起,用水力磙压,便跟水力磨面差不多。” 陆渐连续看了几样东西,都是用于劝课农桑的农业生产工具,他也就彻底放心了,懒得再看。 他心中还暗忖:回去之后,可以跟李知县知会一声,甚至有机会的话,也可以向朱相公汇报一下,免得上面看到赵贤弟花大钱雇佣厢军做事、担心他乱来。 赵贤弟并无任何过错,最多只是用摊派得来的钱粮雇了厢军做徭役、实则却为自己也接了点私活,仅此而已。 但这在宋朝根本就不叫个事儿,别说是花钱雇的,便是禁军、厢军将领们,哪个不让手下的兵给自己干私活、帮自己经商/种田赚钱? 陆渐只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赵贤弟,让他注意一碗水端平,别惹得其他厢军各营的军官乃至团练使“吃醋”,觉得杨志捡了便宜,其他友军却连汤都喝不着,有些东西,还是该拿出来雨露均沾。 陆渐正在想着,刚好时间已经来到了中午,这座新建的铁工场已经到了开饭的点。无数原本正在抡大锤的大个子士卒,听到开饭声后,也不忙乱,而是把手头这件正在锻打的器具锤完一轮,然后才去排队领饭。 铁匠这种工作,不比其他,把铁器烧到红热才能锻打,耗费的燃料材料都不少。如果一听到放饭声立刻丢下活儿,已经烧红的铁器又白白冷却了,回头还得重新烧软,太浪费燃料。 但从这些抡锤士兵不紧不慢的姿态中,陆渐还是可以敏锐地看出,这些人近日绝对不缺吃喝,而且赵子称的要求也绝对很严格,杨志执行军纪也不含糊。 否则,一个个跟饿死鬼一般的,谁还管你铁器凉了会不会浪费人工、燃料?赶紧先抢饭要紧。 开饭号子响过以后,足足过了半刻钟,所有士兵才排队领完了饭,陆渐和杨志也领了。 陆渐发现,杨志吃的和普通士兵的都一样,被赵子称雇来的这些军队,官、兵伙食一律平等。 陆渐看了看自己刚打到的菜,里头是陈米和新鲜白米混煮的,也有一些芋头块和豆角,谈不上多好,但说是吃不够可以再添,直到吃饱为止。 除了混煮的杂粮饭管够,菜的方面,每人有一条小鱼,这是吃完了就不能加的,仅此一条。 其余还有些新鲜煮的叶子菜,没什么味道,和咸味颇重的腌制萝卜干和越瓜条(冬瓜条),这几样没有油水的纯素菜,可以在添饭的时候一并添。 不过陆渐观察了一番,最后直到吃完为止,也没什么人添饭。因为大伙儿盛饭的家伙都很大,碗口足有一尺直径,抵得上花盆了。 最后差不多刚好把官府供应的饭食吃光,不多不少,也不浪费。稍许多出来一点,几个实在胃口大的士卒也都光盘添完了。 “这才跟了赵县丞不到一个月,你的兵都已经不缺吃了,这怎能不让其他友军眼红。”陆渐吃完后抹抹嘴,随口感慨。 “那又能如何?宁可被人嫉妒,也不能让自己人受苦。”杨志虽然对士兵严酷,但只要有人出钱,他还是愿意重赏加峻法双管齐下的。 陆渐:“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如今本州其他各营的厢军弟兄,有不少都眼红了,听说你们营能拿足军饷,不克扣,迟早必遭人嫉恨。” 杨志不懂政治,他觉得这个事儿是没办法解决的。他内心当然清楚小侯爷为什么不扩军雇更多的人、不给其他各营施恩。因为赵子称要的是对自己绝对忠诚、到时候能令行禁止的亲信。 如果多雇几个营,只会更被上面忌惮,也会越权,关键是就算花了钱,别人也不会忠于他赵子称,这个问题无解,只能是想办法尽量缓和。 杨志也就只能默不作声,不接这个话茬。 陆渐吃完饭,抹抹嘴:“我在应奉局多年,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有机会可以和赵贤弟说说。谈不上点拨吧,但也算是朋友一场。” 杨志听了,这才颇为惊喜:“先生有良策?我这就引先生去见小侯爷。” 杨志原本视陆渐为普通同僚,如今下意识就改口称先生了,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不一会儿,陆渐就被杨志领着来到县衙。 宋朝时,一个县的知县、县丞、县尉也是在同一座县衙内办公的,但是分为不同的署,知县占用衙门的正堂,左右两边各有县丞署和县尉署。 下午时分,县丞没什么公务,赵子称独自在县丞署的厢房内歇息。陆渐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赵子称在那儿打坐吐纳。 陆渐便没敢打扰,稍稍坐了几分钟,等赵子称把正在进行的那一周天吐纳做完。 这一个多月来,赵子称闲来无事,就习练准岳母段语嫣整理后的《万寿道藏心得》,感觉还挺不错,循序渐进颇有收获。 反正政务方面,他只要负责把自己的灵感交代下去,让下面的人执行,其他日常工作,他并不想干涉过多,今年还是低调为主。 赵子称心里很明白,今年不是搞大规模生产力种田的时候,事有轻重缓急,方腊马上就造反了,眼下紧急的事情就两件:一是暗中扩军练兵,尽快提升实打实的战斗力,另一件就是攀科技,搞技术积累。 至于兴修水利劝课农桑,那不过是他用来打掩护和捞政绩的,这些东西不是不重要,而是回本见效太慢。等方腊完蛋之后、将来那几年,才是大规模搞生产种田的良机。 赵子称结束吐纳,站起身来,陆渐才笑着对他说:“小侯爷去了一趟东京,怎得也变得醉心修道起来了?这吐纳之法,看着还像模像样。” 赵子称淡然一笑:“强身健体,修身养性,练着玩的。陆兄突然来访,可是有什么见教?” 一旁的杨志先附耳说了几句,铺垫了情况,赵子称点点头,便让杨志先出去了,然后又转向陆渐:“承蒙陆兄好意,小弟年轻识浅,初次为官,确实不够谨慎,陆兄以为,此事又该如何周全才好?” 陆渐见他已经了解了现状,也就不再多铺垫,直接切入正题道:“我也知道,小侯爷这是一心急着做事,想要与民兴利。眼里又揉不得沙子,不忍自己雇来的士卒受苦。 但我说句实在话,如今大宋天下,哪里的禁军、厢军不克扣军饷?苏州周遭各营,只有杨指挥使这一个营足额发够了饷,旁人自然要嫉妒。嚼舌根的人多了,就不是本县控制得住的了。” 赵子称:“还请陆兄直言如何是好便是。” 陆渐:“我倒是想到一计,本地的徭役,以及每年冬天要兴建的工程,其实也不该完全县里说了算。县里虽然可以借口钱粮不足、少干一点,但原则上,也该有州府统一调度。 修圩田这种小事,每个县自己可以筹措,但修圩田以外,还要修运河、海塘,这些都不是一个县能承担的,要州府统筹分工。 今年虽然州里没有修运河的计划,但那不过是去年修过了,赵府君为了那事儿,可是摊派钱粮得罪了不少富户。今年魏通判硬顶着,觉得没必要再修,也没必要补缮海塘,所以各县才能自主。 可既然小侯爷已经标新立异,惹人嫉妒了,那还不如把统筹之权,主动上交给州里的魏通判。让魏通判统一统筹本县和吴江、常熟、昆山四县的冬季圩田修缮工作。 我看本县为了搞徭役和劝课农桑,还新建了规模颇大的铁场,弄了不少新式的器具,这些东西只在本县用,也不足以尽快发挥其好处,不如跟友邻各县共享。 而一旦有魏通判出面统筹,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让四县各展所长,在各自擅长的方面多出力。比如有些县劳力较为富裕,但钱粮缺少,就可以多出人。常熟县粮米富裕,就可以多供给徭役民夫的口粮。本县原本各项比较平均,但既然有了新的铁场,打造的工具也趁手好用,不如多承担铁器和工具的摊派,换来少出人、出粮。 这样做还有一般好处,就是到时候,各县的民夫、厢军的工钱开支,还是各县自行承担的,但上头有了魏通判这面大旗顶着,就算有人嚼舌头,也恨不到你头上,到时候只推说是魏通判分派的任务。其他各营没法受雇,也不是咱们的问题。” 赵子称听了这个计划,眼前微微一亮,也不得不承认陆渐的统筹办法,确实帮自己拉走了一部分仇恨,而且从工程管理的角度来说,也确实能提高效率。 亚当斯密的理论虽然在后世被很多人喷了,但“社会分工带来效率提高”这个基本观点还是没错的。 越是允许各方各展所长的合作模式,就越能发挥出生产效率。 擅长出力气的一方多出力气,擅长出粮食的多出粮食,擅长出技术装备的多出装备,岂不美哉。 当然这么做,问题肯定也有,而且也肯定会拉到新的仇恨值,赵子称稍一琢磨,就知道这个法子有可能招惹到友邻的吴江、常熟、昆山三县分管徭役工作的官吏。 因为他们本来今年可能没想让魏通判来统筹调度,赵子称这边把权限上交一部分,请上级来指导工作,就会逼得这些人也不得不上交一部分权力、也接受上面的领导。 而修圩田之类的每年日常水利工程,原本是可以化整为零的,不需要州级统一调度,各个县可以各干各的。 赵子称琢磨了一下,对于得罪其他三县的相关官吏,这一点他是不怕的,因为自己的仕途肯定升得比那些人快得多,现在大家只是在不同的县,互不统属,他们恨不恨自己压根儿无所谓。赵子称只要最快速度建立功劳,建立班底,顾不上那些家伙。 但是,赵子称对魏通判不是非常熟悉,只知道历史上此人貌似是个好官,也算清廉,但如果他控制欲极强,自己接受其指导后,却被束缚住手脚,那就不好了。 于是赵子称随口问:“陆兄可了解魏通判的为人细节?” 陆渐难得犹豫了一会儿,才长叹一声:“别的就不多说了,其实,魏通判也曾上书过一次,希望官家厉行节俭,减少花石纲。 你若向他请示,也得低调一些,外人只当是他找上了你,别说是你找上了他。” 陆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算很够意思了,他毕竟是应奉局的人,不该推荐赵子称跟反应奉局的官员接近的。 赵子称也不由心中一凛:他自己就是打算将来找机会,上书反对花石纲的。但他想得很好,不能太急,一定要等方腊即将造反的前夕,最好能时间点卡得越精确越好,奏请皇帝废除花石纲。 那样一来,才能确保朱勔来不及报复自己,方腊就起来了,然后皇帝就会罢了朱勔,自己也就不会遭到反噬了。 但现在看来,居然苏州官场上还有勇士?通判魏宪已经奏请皇帝减省花石纲过了? 看来自己有必要跟这个魏通判好好亲近亲近,结为外援。而且怕是自己明年上书请废花石纲的事情,也要配合着微调一下。 “倒朱”大业已经有前辈摇旗呐喊过了,如果论资排辈,赵子称个人不足以快速收到海量人望。 他必须做一点比魏宪更出格的事情,才能博出位了。 他决定明天就去拜见一下魏通判,让州里统一调度、主持今年冬天四县的徭役水利大局,顺便看看怎么调整自己未来的倒朱计划。 —— PS:今天就一万多字吧,其实因为字数调整,上架卡小高潮也卡不了,刚好一上架要种田和内政,是个小低谷,不过反正都差不多了。债多不愁虱多不痒。 www.d884.icu。m.d884.icu 第69章 通判高义,下官又岂能落于人后 赵子称得了陆渐的好意点拨后,很快认识到自己确实官场经验不足,做事容易得罪人。 他前世毕竟只是历史老师,大局观是很好的,也知道大势。 但细微末节处的官场人际关系处理,就不一定比得上古代官场老油条了。 为了更稳妥地渡过方腊造反之前的这段过渡期,第二天一早,他就从谏如流地去府衙拜访了本州通判魏宪,并且带上了自己连夜调整后的方案。 请魏通判帮他把把关,出面统筹今年冬天苏州四县的徭役和圩田整治工作。 最好是连他自己决定的“只高价雇佣杨志这一个营的士兵为姑苏县百姓代徭役、其他各营暂时看不上”这个得罪人的决策,都能由魏通判来背锅,说成是魏通判的决策—— 虽然这种可能性极为渺茫,但真要是能实现,赵子称就可以由他唱红脸,魏通判唱白脸了。到时候还能进一步赢得苏州的军心,变害为利,简直不要太爽。 这么渺茫而又巨爽的事情,究竟能不能做到,就要看赵子称如何处理跟魏通判的关系、具体能给到魏通判什么好处了。 尤其是赵子称从陆渐那儿得知,魏宪这人原先就上书奏请过皇帝减少花石纲,赵子称心中已经明白该怎么跟这种人打交道。 在来之前,他还另外准备了几样东西,相信魏宪会感兴趣的。 …… “禀通判,本县新任县丞赵子称求见。”当天一早,魏宪正在自己的衙署内处理公务,属下就进来禀报。 魏宪的公务很繁忙,因此第一时间根本没当回事,只让门房先把人晾着,茶点好生招待,等他处理完正事再说。 此人嫉恶如仇,这两年来抓了不少苏州各县在营建、转运方面的弊案。 比如百姓上缴用于代役的折变钱、最后使用时是否有足额用于雇佣徭役,还是实际上多征少用把余额分了,他去年就抓了两起。 朝廷对粮食征收额外加收的“支移”钱,是否有实打实用到漕运上、运输成本是否真有“支移”的那么高,也被他抓了一起案子。 (注:地方上缴纳了粮食之后,还要负责把粮食运到东京或者其他朝廷指定的地方,“支移”钱就是额外加征的运费,用这笔钱雇专门的漕运商帮忙运,不用亲自运了。) 至于魏宪最厌恶的花石纲,他更是盯得很紧。虽然对付不了朱勔,但他还是先后挖出过两个苏州本地、在花石纲运费上做手脚的属吏。 朱勔对这个魏宪也是恨得牙痒痒,不过此人官声很好,朱勔也抓不到他明面上的把柄,这才没能立刻把他弄走,但也差不多快了。 原本历史上此人并没能在苏州一直干到方腊造反,最终被朱勔陷害弄去了偏远地区。但方腊的造反却等于救了他,朝廷急需官声好的人安抚地方,赵佶才把他捞回来。当然这一切眼下都还没有发生。 魏宪忙活了快一上午,临到饭点才想起赵子称还在那等着,他又不想留赵子称吃饭,便决定延后饭点,趁着饭前草草接见一下。 魏宪来到会客厅的时候,本以为赵子称会等得不耐烦了,没想到赵子称倒是很安静,一个人在那儿冥想打坐,呼吸吐纳。 魏宪既有感于少年人沉得住气,但又想到这莫不也是一个跟着官家的风气崇道的,心中另有几分不喜。 “赵县丞好兴致,等候的时候还有心思吐纳。”魏宪语气毫无波澜地说。 赵子称立刻睁开眼,长长吁出一口气,淡然一笑:“闲来无事罢了,通判日理万机,学生今日前来叨扰,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了。” 魏宪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什么不合时宜的,只要是正经公务,但说无妨。” 赵子称就把自己的想法大致说了一遍,请魏通判出面主持大局。 魏宪对于他的请求,倒是有些意外:“你不是应奉局出身么?应奉局的能吏,哪个不擅长营建、漕运诸务,还用老夫统筹? 而且你们县今年也没打算修运河、海塘,不过是搞搞圩田,自己本县就能完成,若是老夫介入,呵呵……要权衡各县的贡献,经办之人可就没有油水捞了,你确定?” 这种关起门来的场合,魏宪也不屑于隐藏自己内心的成见和不满,说话比较冲。 但他说的确实符合官场规矩。如果每年冬天农闲弄徭役的时候,所涉及的工程规模小,不跨县,每个县自筹,钱粮账目就不需要经过州府一级的审核,县里面的人就能捞更多。 但只要涉及州府统筹、各县合作,账目上就要严格一些,因为各县肯定会存在分工不同,比如甲县出的人力多、乙县出的粮食多、丙县出的工具铁器多。 这时候,人力值多少钱、粮食值多少钱、铁器值多少钱、各个县说自己出了那么多数量,实际上有没有足额出到,这些都要州府一级统筹审核,确保公平,让各县心服口服。 否则姑苏县就会嫌昆山县克扣了粮食、昆山县会嫌吴江县出工不出力、徭役人数有空饷,扯皮扯不清了。 对于想要多捞的县级官员,是绝对不希望州府一级统筹的。也就是修运河那种大事没办法,跨县了,只能不得不统筹。 赵子称见魏宪意外,就知道此事有戏了,之前魏宪对自己没有好脸色,应该就是觉得自己是被朱勔暗中举荐上来的,还有误会。 知道了症结所在,赵子称便不卑不亢、大大方方地澄清道: “看来通判对学生有不少误会,大丈夫事无不可对人言,学生便澄清一二:首先,学生乃太学上舍两优、依朝廷成法补授的姑苏县丞,并非什么朱勔门生,也不是朱勔举荐。 其次,学生此前跟应奉局扯上关系,不过是被迫卷入花石纲沉船案,眼看友人惨遭冤枉,不得不挺身而出,申明冤情。朱勔见我机智,想要拉拢我,那是他的事,但我从未做过对不起百姓的事情,也从未靠为官捞过不义之财。 最后,今年姑苏县的徭役,学生没打算从中捞一文钱,学生至今为止甚至是贴钱做官的。只要魏通判肯主持大局,姑苏县的徭役支出账目绝对经得起审核。” 赵子称是绝对没有贪钱的,他最多就是花钱大手大脚一点,但自己绝对没捞。而既然是姑苏县筹上来的钱,自己想足额发放受雇厢军的饷钱,甚至给点奖金,外人也无话可说。这就是他让魏宪介入的底气所在。 魏宪听他义正词严一连申明了几点关键,内心也颇为惊讶,对他的感官稍稍有了些改变。 魏宪琢磨了一会儿后,释然道:“看来你做官,是只求名,不求财了,这倒也可以理解。少年人,想要功成名就,不愿蝇营狗苟,也是人之常情。年轻真好啊,老夫年轻时,也是热血报国无所畏惧,经历得多了,才知世道艰辛。 不过,你这是打算拿老夫当枪使,你自己不贪,又不想因为善待徭役厢军、重赏笼络人心遭人嫉恨,便把老夫抬出来,让老夫得罪人?老夫凭什么为你做这事。” 魏宪的态度变化很微妙,他已经理解了赵子称,不再对他抱有恶感。 但理解不代表要帮赵子称火中取栗,这依然是两码事,中间还有很大的差距。 魏宪这么问,倒也不是为自己要什么好处,或者名声,但至少赵子称得告诉他:这么干有多利国利民,那也可以。 赵子称知道自己已经过了第一关,便继续侃侃而谈:“通判若肯主持大局,利国利民的好处至少有两点: 首先,分工带来效率,各县各有所长,我姑苏县工商繁荣,丝茶昌盛,但种粮不多,能用于徭役的余粮也不多,相比之下,昆山县余粮甚多,如若各县合作统筹,各县各展所长,必能节省开支、事半功倍。” 赵子称说着,便把他理解的后世亚当斯密那套“专业化分工带来效率”的经济学理论,大致跟魏宪说了一遍,过程中还免不了稍稍引经据典,把儒家先贤尤其是孟子的一些朴素经济理论观察拿来印证。 魏宪也是饱读大儒出身,学问是非常扎实的,但赵子称说的这些后世经济学理论,他当然没听过,还结合了孟子之言,穿凿附会,顿时把魏宪听得惊为天人。 “此子虽年少,学问却是扎实,他这个太学上舍两优,怕是没有仗着宗室身份舞弊,而是实打实考出来的……而且恐怕还名列前茅。” 魏宪心中不由如是暗忖,既认同了赵子称的经济学术观点,又多了几分提携才俊晚辈的念头。 而赵子称见他意动,进一步趁热打铁道:“如果通判肯主持大局,姑苏县愿与其他三县通力合作,到时候姑苏县愿意承包今年四县冬季圩田的全部铁器、工具和石料。 人工方面,各县可以自筹一部分,但需要其他几县为姑苏县提供民夫、厢军的粮食。至于姑苏县承包的铁器、石料具体能作价几何,换来其他三县多少粮食和人工,就看通判秉公处置了。” 至此,赵子称的计划已经彻底图穷匕见,他就是希望通判主持大局,按照原本的市价给四县的人工、铁器、粮食等生产要素定价。 然后赵子称所在的姑苏县,对于铁器工具的生产效率明显有优势。同时他此前在东京将作监时、为艮岳工程鼓捣出了原始的水泥科技,也可以用来低成本修起圩坝、圩岸,代替原本需要用到的石头。 修筑圩田,就是在沼泽湿地之类的地方,挖深淤浅,把有水的地方挖得更深,把原本很浅的地方直接堆成平地肥田。 但是大规模营建的圩子,需要考虑圩岸是否容易因长期沼泽湖水浸泡而在此塌陷、塌方回池中的泥土是否会导致蓄水区容量下降、小船通航航道被搁浅阻断,因此很多地方需要用到石头砌个岸沿。就跟修运河要修河沿是一样的。 赵子称之前搞出来的原始水泥,最初只能用来给艮岳堆假山,不敢用于造房子,怕质量不行、久了之后塌陷把人埋了。而假山对水泥的质量要求,明显就比造房子的水泥要求低得多。 反正都是直接替代花石纲里的山石、实心堆砌的,不怕抗拉强度低。 而在替代假山石之后,赵子称又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原始水泥的第二阶段用途,那便是修圩田的圩岸。 他暂时还不敢把水泥直接用于修海塘或者大坝,因为那种工程一旦质量不够,导致溃坝,危害会极为严重。相比之下圩田圩岸的蓄水压力要小得多,出现一丁点质量问题,最多也就是导致蓄水池淤浅、航道受阻,但绝不会有洪灾泛滥。 先把水泥用来修圩田,试点个一两年,过程中再慢慢琢磨改进工艺,弄出更好的配方,等一切经得起历史检验之后,再用水泥进行大规模营建,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正如蒸汽机最初出现的原始型号,只能在煤矿矿井里抽水,得质量越来越可靠、效率越来越高后,才能找到更多的应用场景。 攀科技不能闭门造车,一定要一边攀一边为萌芽状态的科技找到合适的商业化应用场景,这样才能形成正反馈循环的飞轮效应。 赵子称对水泥技术的路径规划,其实就非常合理,一开始最差的用来堆假山,堆假山效果好、进一步改良再造圩田,然后才轮到用水泥造房子、修大坝,整个过程可能需要好多年的持续技术迭代更新,但这绝对也是步子迈得最稳的。 而只要赵子称的计划得以实施,实际上姑苏县今年冬天需要为徭役工程出资的东西就很少了。 市面上石料和铁器的估价是很贵的,可以置换来其他友邻三县很多资源。赵子称以新技术极大降低了成本,但他折算给魏通判的价钱,却不会立刻降低。 比如市面上一贯钱可以搞到的石料,赵子称用他最新改良的水泥,可能才两百钱的成本,而他再给魏宪稍微打点折扣,按照七八百钱的价格折算,这样魏宪和其他三县也降低了两三成的石料成本,姑苏县也能有翻两倍的毛利。 他就能轻徭薄赋,以极低的代价,做较多的事情,还让本县富户全都感恩于他。 赵子称快速扩建铁器工场的计划,也可以掩盖在“为苏州四县冬季徭役提供铁器工具”的账目之下,很多前期投资都可以平账摊销进去。 …… 魏宪并不了解赵子称的科技究竟有多强,但他听赵子称笼统地说、他有办法低成本解决石料问题,分工合作合则两利,魏宪也就暂时信了。 最后,魏宪只有一点额外要求,希望赵子称能解答了这个问题,他便全力支持赵子称的计划。 “你提到的那个‘低成本取代石料’的新材料,究竟效果如何?能让老夫参观一下么?兹事体大,毕竟空口无凭。” 赵子称:“这有何难,通判有暇,随时可以去看,学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魏宪:“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谈到此事了,今日便能去看。” 赵子称也不含糊,于是当天就大大方方带着魏宪去了他在本县城外刚刚兴建的水泥工场。 这里的水泥技术,正是前几个月,他跟将作监主簿贾谠一起合力鼓捣出来的,后来赵子称有机会又鼓励工匠们想办法慢慢改良,现在的产品质量比他辞别贾谠时又稍有提升了,还留下了很多宝贵的实验记录。 实验记录这种东西,传统的工匠肯定是不会写的,他们也有研究成果,但更多是靠偶然发现。赵子称肯定不能容忍这种情况,他需要的是系统性的研究。留下了实验纪录,才能吸取经验教训,持续性地改良迭代。 魏宪现场看了一番工匠们的演示,也是对水泥的效果惊诧不已。 “此物可以在很多要求不高的工程里,替代石料!若是官家修艮岳和宫观也多用这种材料,天下还何须被花石纲拖累到如此地步!” 连续数年一直在跟花石纲过不去的魏宪,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赵子称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此人总算是被拉进同一战线了。 赵子称便顺着他的意思附和:“通判所见甚是,其实我当初就是因为痛恨花石纲劳民伤财,所以到东京押送完那趟花石纲后,机缘巧合与将作监的一些能吏巧匠切磋,想出了此物。 只是我人微言轻,暂时还没有办法把此物献上去、用于官家修建艮岳。不过我会让工匠持续改良这些技法的,终究不会让明珠蒙尘。” 最后这几句话,彻底把魏宪拉进了赵子称的阵营。 当听到赵子称也早有劝谏上面废止花石纲之心后,魏宪终于肃然起敬。 眼前有实打实的物证铁证,发明水泥这个事儿,绝对是捏造不出来的。 没有人可以通过发明一种新东西来捏造自己的真实企图,所以赵子称必然是百分百的倒花石纲派。 “你说的事儿,老夫为你办了。你能有如此爱民之心,是江南百姓的幸事。老夫已经一把年纪,又被朱狗所忌,还能有什么前途?就为你们年轻人再做点事吧。” www.d884.icu。m.d884.icu 第70章 祥瑞频出,就任知县 顺利把本州通判魏宪拉下水、让魏宪来唱白脸做恶人后,宣和元年这个冬天,赵子称的压力就小了很多。 他这个县丞本来就没有太多事情要管,只分管徭役工程和对应的那部分钱粮筹措。 这块最大头的工作任务,有魏宪帮他扛仇恨值,赵子称就只用处理那些技术性的工作了。 于是姑苏县乃至苏州其他三县常熟、昆山、吴江,这个冬天的圩田整备工作,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最后一统计,总共只花了比往年同期少得多的钱粮,却修缮了比往年多一倍的圩田面积。 原始水泥这种新的建筑材料,也第一次在低端水利工程这一应用场景中得到广泛应用。参与施工的厢军士卒和民夫,都非常喜欢这种能替代大石头的新材料,因为这大大降低了民夫的工作量。 虽然也需要学习很多新的操作工艺,这让一些不爱学习的民夫颇为不适,可脑子灵活又不愿意多下死力气的聪明人总是不少的。 一番自然选择之后,最终总会人尽其才,愿意动脑子的人去干灵巧的活,只愿下死力气的人也有充分的力气活让他们干。 百姓轻松,士绅摊派花掉的钱粮也少了,干成的活儿却多了,这就是科技进步带来的三赢。 赵子称本人的练兵、扩军事宜,以及扩建水泥工场、锻铁工场的前期基础投资,也被顺利夹带进这些工程里面。 冬季圩田徭役结束后,为徭役提供工具、材料而建的工场,自然能挪作他用。到时候顺利转产兵器,或是继续造水泥以用于战时快速加固城防,都会非常好用。 与此同时,这三个月里,赵子称那些劝课农桑的工作也没闲着。因为靠水泥修圩岸的创举一炮而红,苏州各县有眼光的士绅、富户,都越来越相信赵子称的各种创举的可行性。 原本赵子称教富户们“不管有没有扦插新桑苗的需求,都要勤剪桑树上面的枝杈,以令桑叶肥美增产”,富户还未必敢信。有些准备多观望一年,先看看那些胆子大敢试点的同行、第一年效果如何、第二年再跟进。 现在看到水泥修圩岸那么成功,自然有更多人揣摩“赵县丞说不定真是生而知之的圣人,他的水泥之法能成功,桑树剪顶枝的法子肯定也是真有好处”。 一旦一个人的信用和名声建立起来了,后续做什么都方便。越来越多犹豫观望的士绅富户加入到相信他的队伍中来,姑苏县来年的桑蚕、蔬果产量,也必能因此受益。 只可惜冬季很多瓜果都不能种,所以暂时只能在桑树、果木方面做点劝农工作,其他工作的成效,至少要等开春之后才能看出效果了。 不过即便如此,作为最早无条件信任赵子称的慕容家,还是为他准备了好多去年秋收时存下的、用了新技术后长得特别大的瓜果,可以供他作为祥瑞献上去,稳固政绩。 地方上农业生产有没有丰收,是否是祥瑞,这种事情很难拿出铁的物证让上面相信。但瓜果长得特别大,大到异乎寻常,这肯定是造不得假的,只要把实物交上去,上面肯定得承认这也是政绩的一部分。 …… 时间转眼来到了宣和二年的正月。 一个冬天的忙碌种田结束了,赵子称也为自己上任的第一年,交出了一份足以令各方都满意的答卷——当然,他这个第一年任期,其实只实打实干了三个多月而已。 按本朝成例,官员上任后的铨选,如无特殊情况,需要等各自任期满三年后,由吏部处置。但“岁课”也就是政绩的常规年度考核,则是每年都有的。 自王安石变法后,理论上对岁课的要求还变得更加细致了。 岁课的等级分上中下,记录在官员的历子上,也就是其为官的履历档案,期满三年铨选时,就会把过往三年的岁课历子都拿出来综合权衡,最后再给出结果。 不过,一旦发生了岁课考评极为“卓异”,或是有明显不称职的重大过失,也有可能被立刻提拔或是黜落,这是不受三年一轮限制的。 到了徽宗朝,官员坐火箭一般快速升迁,或是得罪了人快速黜落,都已经不足为奇,朝政极为混乱。马屁拍得好的,两年内从小官升入中枢的例子都有。 赵子称的情况,本来也属于入职之前就有功劳,本该高配的。但舍试两优入仕这种方式,注定起点不能高,要服众。因此他这一年做完后,本来就有相当的机会得到升迁。 再把相关祥瑞和劝课农桑、治水营建有功的政绩往上一报,基本是板上钉钉的。 截止到正月底,江南各州府的岁课政绩全都上报了上去、送达了东京的吏部。吏部紧急处置批复,基本上是二月份了。到三月即可把结论重新下发地方。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宣和二年的正月,东京汴梁。 刚过完上元佳节、接受完群臣朝贺之后的次日,皇帝赵佶就忍不住又出宫去了艮岳游玩,并且让梁师成安排把李师师找来伴驾同游。 历史上的艮岳,一直要修到宣和四年初才完全竣工,赵佶还会为此写一篇《御制艮岳记》,所以如果没有什么新的施工技术的话,这项工程还能再折腾整整两年。 当然了,中间实际上因为方腊之乱,半停工了一年多——历史上方腊造反后,赵佶为了平息民愤,暂停过一段时间的花石纲。没了花石纲供应的原材料,艮岳自然修不下去了。最后为了完工,赵佶这昏君在方腊平定后又恢复了花石纲,不过那次恢复的时间不算太长,恢复后半年,艮岳终于草草竣工收关。 如今的艮岳,已经有了差不多七八成完工的规模,赵子称那点蝴蝶效应,多多少少还是加速了工期的。哪怕将作监不敢滥用水泥,但人工修剪后诱导生长的奇花异树,也能让园林的妆点变快。 赵佶时隔数月又来赏玩,本意只是来看看雪景,却没想到艮岳跟上次来时又大变样了。他心中高兴,就找来将作监的几个官员,嘉奖表扬了一番,让相关官员受宠若惊。 “尔等倒是用心,这艮岳气象,与半年前又大不一样了。” “此皆陛下洪福,天下海晏河清,丰亨豫大,四方协力……” 赵佶摆摆手,也懒得再听这些马屁言语,很快又沉浸在自己的游园宴乐之中。 不久之后,他和李师师游览一番,有些乏了,便要用些瓜果,近侍宦官及时奉上各地上供的时鲜果品。 赵佶只是扫了一眼,便有些好奇。 “这些果子倒是大得很,柑橘还能有如此之大?而且都正月了,还有如此新鲜的果子。这是何处来的?” 近侍哪里能回答上这些问题,只说是梁太尉安排的各州上贡之物。 赵佶来了兴致,就吩咐把梁师成又喊来,当面询问。 梁师成连忙奏道:“这是江南应奉局最新送来的贡品,朱勔去年在苏州,搜集到了不少瓜果,都比寻常更大,而且隆冬时节,还跟新鲜的一样。 听说是姑苏县所产,姑苏县去年劝课农桑等事,政绩卓异,多有祥瑞献上。” 说来也是可悲,赵子称做出来的政绩,本意是为了引起皇帝注意,以求尽快大范围推广新的农业技术,更快普惠百姓。 但他却没有直接进贡的权力,就算有祥瑞,也要逐级上报,流程比较慢。为了追求速度,也为了暂时不越级得罪人,他还是只能通过朱勔的花石纲渠道,完成这件事情。 赵子称最终是为了对付朱勔,但他直到此刻,还不得不利用朱勔的渠道,实在是讽刺得很。 赵佶听说有祥瑞,愈发好奇,就让梁师成拿来相关奏报。梁师成素知这位陛下想一出是一出,倒也没觉得意外。一番折腾之后,相关奏报就到了赵佶手上。 这些小事,有司其实都已经批复过了,赵佶只是看了备份的存档。 赵佶看完之后,终于想起去年夏天,偶然遇见过一次的那位远房堂侄。 “那赵子称,在姑苏县丞位置上,也干了四个多月了吧,果然能者无所不能,他有那么多巧思,在劝课农桑方面也能那么快做出那么多政绩。 若是桑树剪枝、瓜果掐蔓、棉花摘星,都能增大果实、增大产量,推广天下,也能多养活不少百姓。” 随口感慨之后,赵佶便又问起那赵子称的近况、吏部对他的岁课考评。 梁师成倒是做足了功课,他在来之前、听说陛下关心这些贡品的事儿,就提前了解过周边信息了,于是对答如流。 赵佶很满意,又说了几句嘉许的话,便让梁师成下去了。 梁师成心领神会,知道陛下对那远房侄儿依然印象很好,那就再帮一把吧。 当月月底,吏部岁课考评结束。 苏州各县的岁课,赵子称的政绩是唯一得到“卓异”评语的,就地升迁为姑苏知县。 一个月后,吏部的公文便发到了苏州。 —— PS:大家不爱看种田和官场,而且也写不出冲突来,就稍稍快进一点时间线,尽快到方腊造反。 www.d884.icu。m.d884.icu 第71章 暗中练兵,备战方腊 吏部下发的、任命赵子称为姑苏知县的文书,最终在三月初九这天送到了苏州。 与此一起送到的,还有平调原本的李知县去外地、升半级当通判的任命。 苏州是最富庶的上等州府,苏州的首县知县,调到稍微偏一点的州府当通判,其实也不算升职,所以并不需要李知县去年有多大的政绩。 任命送到时,李知县本人正在县衙内办公,所以他比赵子称先得到消息。李知县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惋惜,而是松了口气。 过去小半年,他明显感觉到苏州的氛围稍稍有点不对劲,某些领域的施政政绩虽然很好,徭役,劝课农桑,地方安堵,似乎都有所改善,但官场上的人际关系,却越来越微妙紧张。 赵子称和耿介不屈、反对花石纲的魏通判越走越近,有可能会得罪朱勔的苗头,已经渐渐显露最初的萌芽。 虽然朱勔还没有明显忌惮赵子称,但那也只是因为政绩的蛋糕越做越大、各方都能分润到好处,所以掩盖了矛盾。以朱勔的地位,他也还没觉得赵子称有可能威胁到他,根本不屑于注意。 毕竟赵子称劝课农桑的成绩、献上去的祥瑞都是实打实的。朱勔掌握着花石纲,也掌握了给皇帝进贡祥瑞的渠道,赵子称在献上政绩的时候,朱勔也间接讨了皇帝的欢欣。 这些情况,李知县都是看在眼里的,这种附郭县的知县实在是太难当了,他不想卷入这些权力斗争。 如今,总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你们赶紧去找赵县丞回来,把吏部的任命转告他,让他尽快来跟本官交割。”李知县拿着吏部的文书,便吩咐县衙的属吏尽快转达。 几个县衙小吏立刻骑上快马,出城去找据说正在城外劝课农桑、视察工作的赵子称。 …… 县吏们寻找赵子称的时候,他正在县城西郊的太湖边,打着劝课农桑、视察春耕的旗号夹带私货呢。 眼前数以千顷计的湖边圩田,正是赵子称去年募集杨志所部士兵和一部分民夫、结合新式工具和水泥,忙活了一整个冬天所取得的成果。 因为是挖掘太湖淤泥堆砌而成的新田,所以土壤肥力非常充足,跟其他开荒新得的土地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种湖泥田第一年耕种就可以取得大丰收,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总计一千多顷的新田,一部分种了水稻,一部分过于低湿无法排水的田块,则改种了芋头。 种水稻之前,因为水稻需要育秧、插秧,前期并不占用大田,所以还能再组织人手见缝插针补种一季茭白或别的快速生长型水生蔬菜。 有些土质实在松软、需要植物根系固定圩岸的地方,则趁着冬天的时候,用扦插法移栽了一些桑树苗或是果树苗过来。 这些新开发出来的圩田,有七成是作为官圩,成为了政府掌控的土地。还有三成相对零碎的地块,则是作为补偿给去年冬天捐资摊派了的富户们,成为他们的私圩,报答他们出钱出粮的贡献,赵子称也严格依法办事,给他们都发放了新的田契。 只给出资富商三成的分配比例,这个数据在往年来看,是比较低的。往年遇到这种官府完全不出钱、只组织的修圩模式,出钱的富户们至少要拿一半,否则别人根本就懒得响应政府号召。 但去年的情况却非常特殊,哪怕赵子称最后给了三成、富户们也都答应了,并且上报魏通判核准。 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赵子称投入了新式施工工具和水泥的使用,让施工成本大大降低。富户们花了同样的钱粮,新造的圩田面积却比往年多得多。 在总的蛋糕尺寸做大了的前提下,蛋糕的分配冲突也就没那么激烈了,富户们也就默认了官府占七成官圩。 最终官圩的面积约在八百多顷,民圩约四百顷。那些民圩里,慕容家的庄园又占掉了二百顷,谁让慕容家去年捐钱摊派最多,第一个不遗余力共襄盛举呢。 赵子称和慕容家的幕后交易,至今也还没曝光,只是双方私下里的君子协定,所以也不存在任何不法的利益输送。赵子称在这方面非常听父亲的劝,他决定,在自己担任姑苏县的县丞、乃至知县期间,绝不与属地望族的女子成婚。 反正他现在也才十八岁,又不急,等将来调任外地后再说也不迟。 不过,或许有人会好奇:不是说赵子称眼下正打着“劝课农桑”的旗号夹带私货么?怎么就看他在种田了?私货呢? 别急,有的,私货肯定是有的。 自从去年冬天的农闲徭役期结束后,赵子称却继续拿出钱粮,依然补贴杨志那一营的士兵。并且把经过去年冬天艰苦作业筛选出来的五百民夫,也暗中转为长期雇佣。 雇佣的名义,是新围垦的圩田还需要整治,需要抢农时抢种,一时雇佣不到佃户,所以让士兵们参与屯田。 但实际上么,赵子称已经通过别的渠道,尤其是通过慕容家找佃户,找到足够的人种地了。 杨志就只用带着那一千人,进行专业的军事操练。因为官圩主要位于一大片太湖岸边、原本是湿地沼泽的所在,周边开发度比较低,因此比较隐秘。 官圩对岸不远处,大约数里水面之外,还有几座位于太湖上的小岛。原本都是去年被赵子称搞死的那个“海沙帮帮主”、水贼石生的水寨所在。去年就是石生和应奉局的段明勾结,想要弄沉花石纲船、劫取黄裳的《万寿道藏心得》。 这就等于是赵子称把原本贼人控制的荒废湖岸和湖中小岛开发利用起来了,因为这地方原本没有别的官府力量,赵子称在这块小根据地上也就能做很多手脚,短暂在此培养自己的私人势力,藏上半年都不会暴露。 杨志等人控制的一千名暗中听命于赵子称的精兵,就是将来他扛住方腊之乱的关键底气所在。 赵子称知道方腊造反已越来越近,所以也经常抽时间亲自视察部队、甚至亲自点拨部队的操练。 …… “强调了多少次了?狼筅手要擅用腰力,腰马合一巧集全身劲力,才能让狼筅进退自如,这般光靠臂力,怎么可能使运周全那么长的狼筅?你们不要学鲁都头的招式!鲁都头是天生神力!” “冲山林的时候,前面有坡隔开地形,刀盾手就要提前往两侧挤、护住两翼。狼筅手和长枪手也不能犹豫,趁着刀盾手挤出道路的时机,尽快冲过去重新扎稳阵脚、不要在崎岖不能成阵的地方多停留!” “这便是在地形崎岖之处,鸳鸯阵临时变三才阵之法!要注意号令,观旗鼓、听哨音,每一种变阵号令要反复牢记在心!再有反应迟缓者罚半日军饷!” 此时此刻,赵子称正在太湖边、原本海沙帮石生留下的水寨里,打着劝课农桑的旗号,亲自指点那一千士兵按新方法训练。 士兵们表现不好,或是教头的要求和理解不到位,赵子称也会亲自指出来。 没错,他教导的新战术,就是后来戚继光《纪效新书》里的鸳鸯阵。 这也没什么可意外的,鸳鸯阵本来就是山地战的强势战法,而宋朝武备松弛,原本宋军掌握的那些所谓狗屁倒灶阵法,没一个能适合这种环境的。 宋朝原本那些“枢密院阵图”,赵子称在稍稍了解之后,简直都不忍吐槽,直接就当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了。 赵子称既然知道自己第一阶段要对付的敌人是方腊,而方腊出自婺州周边、后世浙赣皖交界的山区,赵子称要想在方腊之战中出力建功,当然要苦练山地战。 整个练兵的过程还是很艰辛的,士兵们一开始连军令都不熟,也不会听看调整后的旗鼓,为了令行禁止,为了在混乱的战场上传达有效的命令,为了士兵们的配合,每一步都花了赵子称不少精力去设计。 而具体的操练当中,杨志的严格要求,鲁达的团结士卒,最重要是林冲这个前禁军教头的战术理解,都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赵子称只是提供了一个提纲挈领的东西,后续具体都是这三人分工慢慢磨出来的。 经过近半年的循序渐进,如今这一千人总算是做到了相对进退自如,只是在各种武器的操练使用配合上还有点瑕疵,但再有几个月的时间,绝对可以搞定。 有了一千精兵作为种子之后,将来再复制式扩军,就没那么辛苦了。 赵子称在亲自点拨了一番后,林冲也都把他的要求一一记录下来,并且跟自己之前的操练教案结合,略微做出调整。 “小侯爷真是文武全才,无所不知。末将长居北方,习惯了平原战阵,没想到在这山林之间、长枪不便之处,改用鸳鸯阵后,就能把长枪的劣势完全弥补,甚至连更长更笨拙的狼筅都能得到发挥。 刚才对狼筅招式的总结,也确实比末将之前教的办法好得多,力气小一些的士兵也能使运得更好了。” 赵子称淡然一笑:“这不怪你们,你们都是武艺高强、艺业大成多年的人,构想练兵之法时,自然容易忽视普通士卒的臂力限制。林兄原先设想的狼筅招式,在高手手中,威力肯定能更大数倍,只可惜,普通人根本发挥不出来。” 一个武艺高强的人,未必会是一个好的教练。 林冲的枪法乃至其他长兵器武艺都非常超群,但他也容易因此难以想象初学者和力气小的人的痛苦,他已经枪法大成太多年了。 赵子称却正好相反,他很理解武艺初学者的痛苦,因为他自己习武也才刚刚一周年而已。一年前的他,根本毫无武艺可言,先练了半年慕容家的家传基本功,后来又循序渐进掺杂着练了半年《万寿道藏心得》里的基本功,才能有今日那一点点微末的成就。 此时众士卒们刚刚完成了一个阶段的训练,都在那儿坐地休息,赵子称和林冲闲聊练兵法门,杨志和鲁达也都围了过来看。连负责操练水兵的李俊,也偷空过来观望。 众人如今对赵子称早已是彻底心服口服,绝无二话。听赵子称言语自谦,大伙也不答应起来,纷纷表示: “小侯爷太谦了,武艺进展这般神速,洒家都是羡慕得很,当年洒家练了三五年,都不得这一年的精进。” “今日有闲,不如再切磋切磋。” 鲁达等人议论纷纷,赵子称听了,也有些技痒,最近因为春耕农忙,他经常视察,虽然每天还有勤练,但过年后就没跟人切磋了。 也不知道未来岳母段语嫣拆解的《易筋锻骨篇》,练了之后实际有多大战力提升。 “那就切磋一番吧。”赵子称说着,让人取来几根头部点着石灰粉的木剑木枪,这样伤不到人,而只要石灰点中对方衣服,就算是杀伤了对方。 他刚练武艺三个月的时候,连单打一个张横都费劲。练到半年时,才能勉强胜过张横、三阮的实力,同时在吕方、郭盛等人手下坚持数十合不落下风。 如今又练了半年更高端的,应该能有所突破吧。 赵子称没有立刻挑战林冲这样的高手,他有自知之明,为了循序渐进更好地摸底自己真实实力,他首先让吕方、郭盛先后陪自己练几下。 赵子称和郭盛各自持木枪站定,随后就开始花团锦簇地往复对攻。双方招式各自干净利落,趋退严谨,兵器也并不过多交击。 一旦发现对方能防下自己的进攻,便不等招式用老便立刻变招。 二十招一过,郭盛便心中暗惊,他已有半年没机会和小侯爷对练了,没想到对方进步那么快,半年前在徐州时,自己还能占得上风,现在居然被反过来压制了。 两人堪堪拆到五六十招,郭盛愈发手忙脚乱,被赵子称很多新奇的招式逼得左支右绌。他自忖不到七八十招乃至百招,必然落败,于是趁着又一次险而又险后跃躲开攻击的机会,跳出战圈认输。 赵子称可能还有兴致跟其他人继续对练呢,郭盛也不好消耗他太多体力,免得变成车轮战。 虽然是主动认输,但周遭众人都是懂行的,看在眼里,扪心自问小侯爷的武艺确实已经胜过郭盛。 这进步是真快啊。 郭盛之后,吕方也稍微试了几招,但他武艺本就跟郭盛仿佛,十几招一过,确认自己果然也不行,就痛痛快快认输了,避免多耗赵子称体力。 两战之后,赵子称才持续休息了很久,恢复后再跟手下前三甲的高手分别切磋。 胜了吕方郭盛之后,赵子称手下,也就只剩林冲、鲁达、杨志三人武艺更强了。无论如何,赵子称本人至少是己方阵营实力第四的高手。 林冲三人也知道不能在体力上占便宜,所以都约定了每人只过二十招,不一定要分出胜负,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换上林冲之后,赵子称的压力陡然便变大了,林冲的枪法极为刁钻,简直防不胜防,而且每每节奏变化极快,前一枪还如浮舟破浪,轻快而又沉稳,后一枪便有可能枪出如龙,矫夭横空。 赵子称仗着基本功打得还算扎实,又初步掌握了《万寿道藏心得》里应对各种武器的破解招式,勉力抵挡许久,遇险时还试图用刚刚才初学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秘法,荡开林冲变化莫测的攻势,可惜最后还是在二十招内,就被石灰枪头点中两下,明显落败。 “林兄十几年的淫浸,果然非同小可,我心服口服。不过,再来!鲁兄,杨兄,你们也别客气!我还有体力!” 赵子称练习慕容家的吐纳之法,以及后来的易筋锻骨篇后,气息和耐力也越发绵长有韧劲,他武艺虽然还未精熟到一流高手境界,耐力方面的进步却更加明显。 林冲等人看他过完招后,仅仅是略作休息,又要再找下一个人过二十招,也不由微微骇然。 不管枪法剑术如何,至少这耐力,已经足够惊人了。 随后便是杨志下场,杨志的武艺比林冲也不遑多让,不过他所学更加驳杂,刀枪兼通,打法也是兼具力量和速度,不像林冲那般纯以精准和迅捷狠辣著称。 几招一过之后,赵子称很快发现,自从自己开练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后,自己似乎越来越擅长对付势大力沉但招式迟缓的对手了。 因为越是劲力雄浑但迟缓的攻击,似乎越有利于自己借力打力、化劲偏斜,能被自己的秘法抵消掉的攻击力度也越大。而对方招式迟缓,自己在拆招上的压力便小得多。 杨志的武功原本比林冲相差不大,但是在跟赵子称动手这个特定场景下,旁观者却很快发现,杨志的表现似乎比林冲差不少。二十招过完,也没能明显威胁到赵子称,竟被他全部化解了。 杨志自己也暗忖,虽然再打下去,自己还是能赢,可至少是三五十招往后了。他也就心服口服,跳出圈子,抱拳承认打平。 赵子称一负一拖平,心中更有信心,这种高强度的实战,也让他练了半年的新秘技有了更多应用心得。最后跟力气最大、但招式最雄浑迟缓的鲁达交手时,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发挥了。 鲁达一出手,果然是大开大阖,招招如开山裂石。赵子称的兵刃每每也敢跟鲁达直接交击,但兵刃相交的那一刻,鲁达总能感觉到一股诡异的劲道,如丝绵缠绕,越缠越重。 乍一个不防,就很容易被牵引带偏,还需要鲁达用更大的力气把兵刃扯回正轨。 鲁达心中愈发惊讶,却也激发了他好武的斗志,连连猛攻,大呼酣战,几乎忘了这是自己人在切磋。 二十招的时间,在这种忘我狂攻中很快就过去了,最后还是林冲杨志双双跳下场,架开了势如疯魔的鲁达连攻。 “师兄!二十招早就过了!咱只是自己人切磋!”林冲一边架开他的兵器,一边出言提醒。 鲁达这才一愣,回过神来,呆立了一会儿,弃棍于地:“看来,你和杨兄弟的武艺,果然在我之上!就算再给我几十合,也不敢说能稳赢小侯爷,何况,车轮战占人便宜的话,其实就算是我输了。” 林冲倒是旁观者清:“师兄不必气馁,我说句公道话,小侯爷的武艺,似乎特别克制招式雄浑迟缓的对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巧妙之处,能够遇强则强。而且他的耐力,也是其一大优势,可能是人家修的童子功吧。 师兄只是不习惯跟这样的对手过招,若是与我交战,应该还是在伯仲之间的。” 赵子称听了林冲的分析,也是深以为然。看来以后要是上了战场,自己的武艺特点,最适合的就是跟敌军迟钝的大力士交战,发挥自己借力打力方面越来越精妙的优势。 当然这也就是随便一想,自己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自陷险地的,真要跟人动手了,哪里会有机会挑选对手。 不过,知己知彼、有自知之明总是好的。 众人又切磋了一番武艺心得,忽然便有军中传令兵过来通报:“报!李县君差人送来消息,说是东京吏部有文书到了,请尽快前去交割。” 赵子称微微一愣,随后第一个反应过来:“你们继续操练着,我回城看一下。” 杨志、林冲也连忙向他贺喜:“恭喜小侯爷升任!” …… 赵子称单骑回城,衣服都没换,一身劲装来到县衙。 因为是本县副职就地转正,交接工作比正常的知县轮替要简单得多,本县的很多情况,赵子称都是熟悉的。 李知县跟他大致说了一下,大部分交接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最后只剩下一个核心麻烦,那就是前任留下的财赋亏空。 这也是有宋一朝,乃至绝大部分封建王朝,普遍存在的问题。每一个前任离任时,府库钱粮多多少少会有一些账目出入亏空。 如果坚持打官司,这个工作交接可能会拖上两三个月。一般来说,拖得越久,对方越会不堪其扰,不得不稍微吐出来一点,或是帮着共同承担赔补一点。 但是拖得越久,也越影响继任者的任期,会让他少两三个月的捞钱窗口期。 所以前任留下的窟窿,一般都是算好的,比如知道你多干三个月能多贪多少,我就只留相当于你一两个月贪得收入的亏空,让你舍不得因为扯皮而少贪,尽快息事宁人。 如果继任者非要咬死了不放松,前任一般也就认栽吐回来了。 李知县离开苏州这样的富庶之地,当然也不肯放弃临走捞一笔的机会,他照样给赵子称留下了大致相当于“正常姑苏知县贪两个月所能贪到的钱”那么大的窟窿,想试探一下赵子称的反应。 赵子称却没空跟他计较这些细节。 暂时让他一手吧,赵爷有更重要的国家大事要抓紧,哪里能跟你耗三个月? 反正等方腊一打起来,今年江南各地的税赋保证都收不上来,到时候有多少账都平了。 战争年代,钱都是小事 于是赵子称慷慨地大手一挥,认了这笔相当于两个月职务灰色收入的亏空,只求让李知县当天就滚出姑苏城。 李知县见他这么爽快,也就麻溜圆润地滚了。而他内心,则把赵子称当成了“迫不及待想要尽快上任捞钱”的货色。 这一切只能留待历史来证明了。 —— PS:想要紧赶慢赶上任,但是发现半年种田期里没写略掉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只好又快速流水账过一遍各方进展、弥合时间线。 六七千字都不知道怎么拆章了,缝合怪缝合的内容太多太杂了。暂时就这样吧。 www.d884.icu。m.d884.icu 第72章 只要方腊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赵子称坦然接受了李知县留下的亏空,只求尽快完成职务交割。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李知县的离任进度自然是前所未有地快。仅仅在吏部文书送到后第三天,他就拍拍屁股离开了苏州。 赵子称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交接速度居然创下了江南各州府近年来的纪录。 原本就算继任官员想要尽快上任、尽快掌权捞钱,多多少少也要挣扎试探、讨价还价一下,十天半个月就算是快了,哪有第三天前任知县就开溜的? 而这样快的交接,也很快带来了两个连锁反应,算是有利有弊。 利的方面,自然是赵子称能够尽快掌权,而且是暂时没有掣肘的掌权——因为他调任知县后,原本他自己担任的县丞位置就空出来了。 吏部在作出这些人事调整时,当然也会给姑苏县安排一个新的县丞。但问题是新县丞上任时间是按正常流程来的,人家有三个月的在途期限,哪天到了苏州哪天才开始算任期,人家在路上还得再走一两个月。 (注:抵达苏州后、交接的日期要算在任期内。但是抵达苏州前,在途赶路的日子是不算任期的。这个在宋朝的法度里有明确界定。所以在途可以拖,只要在给出的期限内赶到就行,去年赵子称在路上也拖了。而到当地报到之后,就要尽快上任。 朝廷之所以这么定,就是考虑到路途远近不同,要给赶路的人留出时间。每一条法律都是针对之前历史上的弊端做出的调整。在更早的朝代,把在途时间和交接时间混同到一起算,就出过很多悲剧。 比如官员为了尽快上任、多掌权一段时间,赶路太赶,抱病强行,路上出意外死了,等等。悲剧多了之后,立法的官员为了大家的利益、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就会把那些明显落后于时代的法条改掉。) 所以未来一两个月内,赵子称等于是在姑苏县一个人说了算,一把手二把手暂时都是他自己,都没有副手掣肘。他可以做的事情也因此多了不少。 当然了,作为附郭县,哪怕一二把手集权,其实影响也有限,上面还有知州、通判,甚至应奉局盯着呢。 李知县走后的最初两三天,赵子称就抓紧时机,废寝忘食,搞了很多利于他将来备战的小动作小部署。 而说完了利的方面,弊的方面也同样很明显,而且是之前赵子称没有意料到的。 那就是县衙内,乃至整个姑苏官场上,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一些不利于他名声的说法,也开始渐渐流传。这种流传并没有任何人授意,纯粹是所有人自发传播的。 “没想到赵县丞去年看上去那么为国为民,不贪不占,原来都是演的。” “他居然那么急着上任,急着让李知县尽快走,他好大权独揽。”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去年徭役劝课农桑的钱粮,都是募捐而来,一点都没强行加苛捐杂税,现在总算熬出头了,却不知要如何变本加厉赚回来,唉。” 说这些话的人,有县中各房的普通小吏,也有其他各色人等,都是背着赵子称私下里偷偷聊的。但他们不知道赵子称自从习武之后,耳聪目明,听觉也特别灵敏,所以好几次隔着一进院落都能听到外面的人窃窃私语。 人家私下里说,给赵子称留了面子,赵子称也不好公开喝破,那样反而会闹大,而且人言可畏,法不责众,他也只能暂时先稳一手,假装不知道。 但他内心的郁闷,却是非常沉重。 “唉,看来还是官场经验不足了,我只是想尽快无人掣肘地好好做事,全力备战。没想到落在那些愚夫眼中,只要是官员不计代价急于上任,就会形成‘此人就是想尽快开贪’的刻板印象,真是找谁说理去!” 赵子称每每忍不住这般愤懑思忖。 这种流言,还真没办法解释,只能是“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了。等方腊真造反之后,那些不理解他的人,自然会知道赵知县的高瞻远瞩、大公无私。 谁让大宋朝之前这么干的文官,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贪的呢。你非要说自己是唯一的例外,短时间也没人信啊。 赵子称郁闷归郁闷,却也没太往心里去。 不过这个小插曲,却也让赵子称产生了两个念头。 首先,他内心有了更强的动力,希望摸清方腊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造反。自己也好提前打个时间差,找机会跟通判魏宪联手、奏请皇帝废除花石纲,捞一票大名声。 无论自己眼下名声受到了什么挫折,只要自己上奏请求废除花石纲,那么整个江南的民心都能收拢一波,那些认为他想要贪、想要跟朱勔沆瀣一气的流言,统统都会不攻自破,这是最有效最釜底抽薪的招数。 其次,便是赵子称越来越觉得,自己有必要拉拢一些文官、文吏的班底,能跟自己知根知底交心,帮自己做事的。 至今为止,他穿越一年有余、进入官场半年多,身边的心腹都只是武夫。那些动刀动枪的事情,他有的是铁杆死党帮自己办事,哪怕再大逆不道也可以托付。 但是文官系统里,自己一个心腹都没有。一方面是之前自己官职太低,不配有文官人才来投,另一方面自然也是因为方腊还没造反,他的很多想法没法跟读书人商量。 他做出的很多推演、预言。跟武人说说,武人会信他,跟文人说的话,不但没人信,还有可能被人举报。 看来只能克服困难、事必躬亲,再忍上半年三个月了。 只要方腊起兵,收拢文官心腹的事情就可以破局了。 …… 赵子称在县衙忙活了一整日,彻底理清了李知县留下的亏空,以及今年夏秋两季、原本该缴而如今可以实际缴下的钱粮余额,做到心中有数,这才准备休息。 所谓“今年夏秋原本该缴而如今可以实际昧下的钱粮”,用人话翻译一下,就是“如果方腊今年没造反,那么这些钱粮就该上缴朝廷。但只要方腊造反了,被叛军波及的地方,钱粮自然要留下来,就地用于抗贼”,这里面的数额多寡,自然也就成了一笔糊涂账,将来也不会有人去查了。 赵子称早就把这些因素都想到了,因此才提前半年多就开始琢磨如何东抠一点,西抠一点,集中一切可以调度的资源备战。 而正常情况下,如果方腊还是在今年十月份才开始造反,苏州各县的秋税或许还没来得及征收上缴,但夏税却完全有可能已经收完并且送交漕运了。赵子称有心算无心,他就能把夏税的事儿拖一拖,打个时间差,拖到方腊起兵,这些钱粮也就不用给朝廷了。 这些工作都是绝对见不得光的,连任何县吏都不能告诉,只能他一个人亲自做。所以上任之初,他就累得不行,光是评估往年账目就几夜没睡好。 “不行,再这样熬下去身体会垮的,就算事必躬亲也不能这样搞,县衙吃喝睡都不舒服,还是偷偷回一趟慕容家吧。” 赵子称在衙署后院的卧室里靠着小憩了一会儿,觉得浑身不舒坦,最终还是决定今晚临时回一下慕容家。 自从他上任知县后,最初的三五日,都是住在县衙的,以免被人说新的知县老爷跟本县富户豪门不清不楚。县衙后院照例有配套知县及其家属的住所,只是因为“官不修衙”,所以条件比较差,肯定不如有钱人的私宅。 赵子称平时不太讲究享受,这天却是因为事情实在繁杂、又不被人理解,还听到了小吏们背后嚼舌头,多重压力交加,有些心力交瘁。 此时大约已近亥时,也就是晚上八点多,他一个人开了后院,解了自己从东京带回来那匹宝马,没带从人,悄悄策马回到慕容山庄。 慕容家的护院家丁们也没料到新知县这么晚了还来,不过他们也都知道新知县和主母、少主的交情,当然不会阻拦,立刻把他悄悄迎了进去。 赵子称来到堂上,很快就有一个貌似慕容妍的美貌少女出来迎接,还一叠声吩咐下人送来宵夜、备上沐浴解乏的汤桶等物。 赵子称瞥了一眼对方,觉得稍稍有些别扭,但又说不出来,也就没往心里去。 他自从去年冬天,跟段语嫣把话说开,答应将来离任苏州、再择机娶慕容妍为妻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反而少了,慕容妍也有些怕害羞。后来赵子称公务繁忙,尤其是最近县丞、知县工作交接,更是有一个月以上一面都没见到了。 赵子称不由自主回忆起一年多前、两人初识时的情景。当时慕容妍扮作男儿身,那真是一点破绽都没有,十五岁的小姑娘,又刚好体质发育迟缓,除了让人觉得身材娇小一些,过于秀气,别的并不突兀。 但过了一年多,少女的变化实在是很大,现在再让慕容妍去装男人,怕是难如登天了。 最近一次,仅仅一个多月没见,就好像又累积了一些肉眼可见的变化。 “妍儿,没耽误你休息吧。”赵子称坐下,喝了一口对方递来的粥水,叹息着关心了一句。 “哥哥日理万机,为一县百姓操心,都不曾休息,奴晚睡些算什么。”慕容妍声线还是那般柔糯,又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温婉的气息。 赵子称点点头,双目茫然地看着前方,又下意识喝了一口粥,却觉得只解饿不解压,随口问道:“怎得没有酒?” 慕容妍微微一讶,连忙吩咐婢女送酒,还特地悄悄叮嘱了两句,不一会儿婢女就端了酒来,她亲手为赵子称斟上,赵子称一喝,才发现酒性很绵柔,完全没有平时的烈度,却有点温补的药材气息。 赵子称心中一动,他对慕容妍太了解,她素来爽快豁达,若是饮酒,也断不会喝这种软绵绵的东西。 所以这口酒下肚,再结合之前观察到的种种细微差别,饶是对方形貌再相像,赵子称也已经看出,对面这少女并不是慕容妍,而是她孪生姐姐慕容秋。 不过,对方不想点破,自己也就不点破,只当是闲聊了。因为刚才短短几句话,他就发现,慕容秋的心思比慕容妍更加细腻,慕容妍风风火火的,很多东西都注意不到。 慕容秋看他喝完之后,眼神中还有不甘之色,主动温言为他排遣:“哥哥可是在县中遇到了不顺心之事?才要借酒浇愁,若是实在觉得不痛快,奴再换烈酒便是。” 赵子称一摆手:“那倒不必,其实也没什么。唉,我本意是尽快跟李知县交割,以便大展拳脚。但县中小吏,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揣测我是为了尽快大权独揽、好多捞些好处。这种事情,解释不清的,时间久了,清者自清。” 赵子称本来没想过跟女人聊这种话题,古代的女人,大多读书机会很少,也就无从学习政治见识。 这一次,赵子称实在是因为文官小吏集团里暂时不能拉拢心腹团队,只能自己憋着,实在难受,才随口说说。 他也没指望对方能给自己支招,只当是随口倾诉换点情绪价值罢了。 慕容秋静静听他说完,并没有马上接话,而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温言道:“哥哥行事与常人不同,不能被凡夫俗子理解,也不意外。奴也好奇,哥哥为何这么在县中掌权、行事又急于大刀阔斧呢?就是因为……之前说的,担心朱勔横征暴敛,导致江南不稳么?所以要提前有所提防?” “担心江南有人会被朱勔的横征暴敛逼反”这个观点,赵子称是跟身边的绝对心腹们,小范围说过的,包括慕容妍也知道,她应该是私下里跟亲姐姐说了,但没跟外人说。 赵子称身边那些武夫里,杨志、林冲、鲁达、李俊四人,也都是知道的,再外围就没人知道了。 此刻慕容秋又提起这茬,赵子称也不点破,只是顺势承认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去年淮西便稍有贼情,堵了汴河、汝水与淮河的要冲。今年山东贼情也多有变化,而河北因为辽国与金国开战,辽人溃兵多有入境劫掠,或与我宋境内原本的山贼合流。值此多事之秋,便说江南剧变就在今年,也未可知。” 赵子称之前铺垫过这个话题,但没有今晚说得那么清楚,今晚是他第一次在人前点破:方腊造反,很有可能就在今年。就差直接报方腊的名字了。 作为穿越者,很多事情没法提前布局,或者提前布局了又容易被旁人不理解,就算理解了也不知道其真正的紧迫性,这是很痛苦的。 也就夜深人静,对方绝对是自己的心腹之人,才能倾诉一下压力。 慕容秋听了,神色也终于凝重起来。 江南今年便会有人造反?她虽不曾出远门,但也知道本地民情,心中便有些不信,于是宽慰道: “会不会是多虑了?或许不用把自己逼得那么急,朱勔虽残暴,但苏杭百姓至少还活得下去……” 赵子称又闷了一盏药酒,摆手道:“当然不会在苏杭这等富庶之地开始了,但若是浙西穷山恶水之地呢?朱勔以花石纲搜刮江南各州府,并没有因为某些州府穷困就放过,你没出过远门,不了解各地民情,因此不知浙西山区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慕容秋听后,若有所思,也就不再反驳,只是认认真真试图理解赵子称的分析。 良久之后,她自觉已经理会,才继续温言劝慰:“那如今最让哥哥棘手的难处,又是什么?” 赵子称:“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我估计今年浙西某些被逼迫尤甚之地,便会有民变,我想趁着民变之前,仗义执言,为民请命,找机会上书废除花石纲。 此事若成,则将来纵然民变扩大,我也可保苏州、秀州无虞,因为我可以借此大大收拢附近州府的民心,赢得巨大声望。 到时候我振臂一呼,抗击乱贼,再加上只要汴梁那位官家不至于昏庸至极,在危急关头肯下诏废除应奉局,表现出悔改之意。我再把陛下的罪己悔过之心上传下达,以我届时的名声,必然能让附近州府百姓相信。如此一来,苏、秀等地也就保住了。 但要做成此事,风险也极大,关键就是不能提前太久上书。一旦提前太久,民变没有发生,朱勔却疯狂反扑,以我刚升任七品知县的区区微末名位,必然惨遭其报复、荼毒,到时候还何谈报国救民? 更麻烦的是,如果陛下从谏如流,真的在民变发生前废除了应奉局,这对于家国天下固然是大喜事,我凭良心讲也该乐见其成。但对我个人前途而言,这却不是好事,因为到时候民变并未发生,陛下对朱勔的恨意也就不会太重,风头过后朱勔起复的机会也会很大,甚至陛下废除应奉局时,都不会褫夺朱勔的官职、只是将其平调。 这样一来,朱勔权势仍在,而我必将遭其残酷报复。虽然为了家国天下,我应该期待这种情况的发生才对,那不过是以我一人的荣辱,换来江南百姓的安稳。 但如若官家没有因此吸取教训,并不改正,到时候不过是拖延数年、便会再故态复萌。而我的前途若是已经毁了,到时候还有谁来匡正天下?” 赵子称说这番话时,心态着实有些绕,他也不好说得太大逆不道。 因为站在大公无私的角度来说,如果可以让方腊之患扼杀于无形,让江南完全不用经历战火和杀戮就把朱勔搞掉,那他赵子称确实是应该支持那么做的。哪怕他个人前途会受损。 谁让上医治未病,所以无赫赫之功呢。没有方腊造反的话,就没人能理解阻止了方腊造反的人,到底付出了多大、又做成了多大的事儿。 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实际上不可能,最多只存在理论可能性。到了今天这一步,方腊是必反无疑的,就剩不到半年了。 慕容秋静静听他分析完,也大致理解了其中个人利益和家国天下利益的矛盾纠葛。 她从小相对文弱,又不曾被家里要求习武顶门立户。所以相比于孪生妹妹,她基本没有武功,心思都花在读书上了,继承了母亲博学多闻的一面。 此刻她难得有机会一展所长,便结合平生所学经史,以古为鉴,反复盘算,居然也被她想到了一些鬼点子。 不过她终究不曾有机会给人出谋划策,这还是第一次尝试,多少有些紧张,因此措辞很谨慎: “哥哥……奴读书不多,见识也未必准,不过还是有几句话想说。” 赵子称:“贤妹但说无妨,我自会参考。” 慕容秋抿了一下嘴唇,组织好措辞,鼓起勇气道:“哥哥所言,都是凭空想象揣测,觉得浙西之地,或许有人今年便会作乱。既然有一次揣测,何不派人暗中求证呢? 比如,哥哥觉得浙西各州府,何处被盘剥最惨、民怨最重?如今哥哥手下有杨指挥使,并一众豪杰之士,让他们自去各处打探,也好过在苏州坐等各处消息。 如若打探到了风吹草动,再决定何时上书弹劾朱勔、请废花石纲,也不算迟。” 赵子称眼前微微一亮,这一点他之前确实不够重视。主要是他觉得自己是穿越者,已经提前预知了造反的人就是方腊,正常情况应该是今年十月造反,所以打探的必要没那么大。 就算方腊造反了,也不会第一时间打到苏杭一带,总有两三个月缓冲期,因此方腊具体哪一天开始造反,原先对他而言并不太重要。 不过现在看来,既然方腊造反的起始时间点,跟自己上书弹劾打时间差捞名声是深度绑定的,自己的情报工作也该尽快加强了。 而且,慕容秋这番话只是泛泛而谈,她是不知道浙西各州府究竟哪里是高危区的。赵子称却可以牵强附会,找点借口,让人去重点盯防方腊所在的睦州。这样一来,刺探的效率也会大大增加。 只要解决好“为什么重点盯防睦州”的借口,让手下人不至于察觉到小侯爷的先知先觉就行了。这个问题应该容易搞定,后续赵子称肯定想得到办法。 赵子称连忙心怀感激地致谢:“贤妹所言甚是,倒是我当局者迷了。我既然打算弹劾朱勔,自然也该在探查民情方面,多下点功夫,让手下军官暗中担任细作,各处查访。 而且据我观察,如今江南各州府,举动最不寻常的,便是拜火贼徒。去年我们在苏州灭了海沙帮石生的时候,不就查出他也是拜火贼。拜火贼互相串联,滋蔓极广,今年若是出事,这种邪徒作乱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慕容秋此前几乎没机会跟赵子称聊天,也没机会一展所长。此刻见自己平生第一次献策居然就被采纳了,心中不由窃喜,也颇有成就感。 谁说女子读书就无用了,女子多读经史,也能指点江山、出谋划策。慕容秋不由想到了母亲年轻的时候,据说也是指点武林,让一众英雄豪杰也都佩服她的武学见识,没想到如今自己也有机会。 她心中得意,一时灵感也思如泉涌,很快又鬼使神差道:“哥哥既然打算派出细作,查访浙西各州府民情,奴倒是又想到一招,或许可以互为补益。” 赵子称不再轻视,而是神色郑重地拱手:“请贤妹教我。” 慕容秋:“哥哥既然怀疑是拜火贼徒最可能起事,以拜火贼的组织,自然远非寻常山贼水匪可比。所以只要他们做了谋反的准备,那就必然停不下来,最后是非发动不可的。 遍观史书,自古以来,只有山贼水匪、寻常盗寇作乱,才可能悬崖勒马。而邪道之徒起兵,那都是蓄谋已久,不可能停下的,无论张角的太平道,还是蜀中的五斗米道,都是前车之鉴。 当年汉末之时,张角的太平道已经提前数月被唐周直入禁中告变、雒阳马元义等人被杀,张角也只能强行提前起事,而决不能收手。 以古鉴今,如果哥哥打探到拜火贼有作乱的趋势,到时候完全可以做两手准备,一边提前奏请陛下废除花石纲、撤销应奉局,一边便往拜火贼聚集之地散播流言,只说陛下已经悔改,准备从谏如流了。 如此一来,这个消息要是流传到拜火贼首耳中,他会如何想?他必然会担心花石纲被废后,他再起兵造反的借口就没有了,朱勔要是真罢官了,就没人会响应他的号召了。 而如前所述,邪徒造反不比山贼造反,他们是蓄谋已久而非临时起意,绝不可能收手,因此他们就只能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被迫提前起事,说不定其危害也能因此变小一些。” 赵子称听完这番话,直接就震惊了。 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山贼造反和有组织的邪恶信徒造反”之间的逻辑差异呢? 方腊之徒造反,不能类比成陈胜吴广,因为陈胜吴广是没有蛊惑人心的精神控制的。 用后世美国人那套刑法理论来套,陈胜吴广就是“二级故意”,是“临时起意、激情作案”。而张角、方腊是“一级故意”,是“处心积虑、蓄谋已久”。 方腊既然是摩尼教的,他就该类比成张角,而张角型造反,最大的特点就是“明知泄露了也没法收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因为前期准备工作留下的破绽已经太多了,收手了也迟早被查出来,最后不得好死。 既然如此,自己就可以模仿唐周告发马元义、逼得张角不得不在准备不充分时就提前起兵的先例,逼迫方腊也提前起兵。 所以,方腊具体哪天起兵,虽然看似是一个会被蝴蝶效应影响的未知变量,但操纵这只蝴蝶的绳子,却可以捏在赵子称自己手上。 皇帝不想在还没看到造反的情况下就废除应奉局,这没关系,自己可以打个信息差,让方腊误以为皇帝想。 皇帝想不想是一回事,方腊以为皇帝想不想是另一回事。只要误导了后面这个认知,方腊就会狗急跳墙。 所以,进一步完善之后的计划,就变成了“刺探方腊有没有做好造反准备”外加“自己上述弹劾之后,对方腊及其周边州府散播假消息,让当地人误以为赵子称的弹劾能成功、再不打朱勔就没借口了”。 刺探和流言两招一结合,效果绝对是事半功倍、一加一大于二的。 “没想到贤妹读书这么多,这种事情,都能以古鉴今,看得这般透彻……愚兄此前真是身入宝山而不自知,惭愧。我这几日便安排人去打探消息,再联络魏通判,考虑正式上书弹劾朱勔的事情!” 慕容秋被夸得俏脸一红,连忙谦虚:“奴不过愚者千虑或有一得,哥哥才是为民请命的仁人志士。 不论用了何种计谋,只要敢弹劾朱勔,那便是天下难得的英雄豪杰了。真要是能扳倒朱贼,江南百姓人人都会感恩戴德。” 慕容家前些年也被应奉局勒索得很惨,家产已经散去好几成了。对于应奉局的狗贼,慕容秋也深感切肤之痛。 没想到今夜一番机缘巧合的闲谈,自己也能为扳倒朱勔出谋划策,虽然暂时还只是纸上谈兵,但她也忍不住内心颇为欢欣鼓舞,有一种参与了历史的豪迈感。 难怪妹妹会对赵公子如此倾心,这般亦正亦邪,胆大妄为,但又确实敢作敢当、为民请命的英雄豪杰,实在是太有魅力了。 他做事情虽然不择手段,但目的却确实是堂堂正正的,就是为了救民于水火,而非出于私心。 赵子称饮宴完,慕容秋便让侍女送他沐浴歇息。她也自去歇了,双方都很有默契地并不点破身份。 —— PS:八千字大章。其实卡文了很久,主要是不想把主角的决策过程都写成主角自己脑内全知全能,那样没有戏剧性,没有冲突。但是方腊造反之前,主角又确实不能和任何文官商量这些内容,太大逆不道了。 最后只能处理成这样了,见谅。希望大家别嫌女人读书太多、博古通今会出戏。我觉得段语嫣的女儿,博闻强识见识深,也是很合理的。 www.d884.icu。m.d884.icu 第73章 再帮方腊加把火 次日一早,慕容家。 慕容妍神情憔悴地起床,刚刚洗漱完,就看到姐姐慕容秋给她熬了调理身体的药粥,亲手端到卧室里。 “姐姐最好了,”慕容妍跳脱地尝了一口,又赶紧扇了扇,驱散粥上热腾腾的雾气。 她这几天刚好身体不方便,有些少女年纪小未经人道,每个月每到那几天,就会小腹隐隐作痛,浑身倦怠,所以昨晚睡得很早。赵子称来府上,她竟一点动静都没察觉到。 “昨晚赵知县来了,我看你身体不适睡得早,就没叫你。”慕容秋看着妹妹喝粥,略有些心虚地随口说道,也算是同步信息。 慕容妍一听连忙问:“人呢?” 慕容秋:“一早已经走了,他应该是近日公务繁忙,旁人又不能理解他的苦心,这才心情烦闷。不过我昨夜听他诉苦了许久,帮他稍稍支了点招,他应该也看开了。 他应该没认出我来,还把我当成你了。所以与你说知一声,免得到时候你再见到他,答不上来。” 慕容秋说着,就把昨晚跟赵子称谈古论今分析的内容,都跟妹妹对了口供。这样即使赵子称真没认出姐妹的区别,妹妹下次也能接得住话茬。 这种事情,瞒着妹妹是没有意义的,而且作为孪生姐妹,她们本来就不会互相隐瞒。 慕容妍从小被当做男子养育,豪爽好武,读书确实不如姐姐多,听了一会儿后,就有些云里雾里发晕,没想到姐姐还能支招分析这种贼情政务。 同样的事情若是让她去办,还刺探什么拜火教贼情?打探到谁要造反,直接杀上门去一剑一个刺杀了,岂不痛快?那些拜火贼单打独斗的武艺,还能比慕容家的人强么? “没想到赵大哥每天要面对那么多烦心事,当初行走江湖时,我还能帮他,如今要面对官场险恶,真是一点用武之地都没了。”慕容妍叹了口气,稍稍显得有点颓废。 慕容秋是知道母亲的安排的,所以她也不想妹妹妄自菲薄,便鼓励道:“人各有所长,我看赵知县就喜欢你爽朗质朴,你也不用妄自菲薄。等他离任调走之后,你们就尽快成亲吧。” 慕容妍俏脸一红:“哪有那么快,在外人眼里,我至今还是男儿身,这事就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慕容秋:“这个倒是无妨,我帮你想过了,到时候你就直接以我的身份嫁给他便是,反正外人也分不出来。从此你我换个身份过日子就好了。” 慕容妍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那姐姐以后还怎么嫁人?” 慕容秋:“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天下也没什么我看得上的男人,我正好多尽孝伺候爹娘几年。” …… 话分两头,慕容家姐妹串供的同时,赵子称已经神清气爽地回到县衙,继续他的大权独揽。 昨晚跟慕容秋的切磋,给了他很多启发,所以回来之后,他立刻大刀阔斧做出了一些安排。 首先他就把林冲、李俊等人叫来。 “不知小侯爷找我等,有何吩咐?”林冲和李俊一进来,就恭恭敬敬请教。 赵子称组织了一下措辞,谨慎地说:“我近日反复琢磨,总觉得今年形势尤其危急,山东、淮西都有贼情,河北也有辽国溃兵为了躲避金人而入境劫掠、占山为王。 我们江南虽富庶,但朱勔的搜刮也更胜往年,更兼去年以来,我们已经剿灭了好几股拜火贼的外围支党、附庸门派,拜火贼应该不至于无动于衷。这种邪徒如果想作乱,肯定会跟张角、张陵那般,提前串联,因此必然会有很多蛛丝马迹。 我希望你们二人各领精干细作,扮作江湖草莽、流窜贼寇,去浙西山区各州府打探贼情。杨志身为军中主官,不能轻动,而且他面相过于突兀,容易被人认出来。鲁达兄弟粘的头发又容易露出破绽,而且他身材胖大,也惹眼。你二人正好便于乔装,又不惹眼,便由你们分领此事好了。” 林冲、李俊闻言,并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先勉强认领了任务。 说句题外话,鲁达当初逃离东京时,赵子称让安道全用鹿角胶给他黏了假发。但那东西毕竟是临时性措施,再好的胶也就保障几个月耐久度。而且头发本身是假的,无法从头皮发根持续得到营养,迟早会干枯变质。 所以回到苏州之后,鲁达的假发基本上就不用了。安道全只是另外给他做了一些医疗处置,让他头皮上除了香疤以外的其他部位,尽快恢复生发。如今鲁达已经蓄发了四个多月,基本上还处在平头状态,出去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相比之下,林冲就要好办得多,安道全用原本水浒里给宋江取金印的方子,先用药点烂了刺字处的皮肉,让字迹烂掉,再用良金美玉消磨伤疤,半年下来林冲的脸上已看不出刺字,只是有些许疤痕。 林冲为了彻底改变形象,还从原本只留下巴上山羊胡的造型,变成了全面蓄须,络腮胡长出来也不再剃,如今形貌真个跟“豹头环眼”的张飞相似,倒也不愧豹子头之名了。 林冲和鲁达也都没有再用新名字去闯江湖名声,一直本本分分在赵子称手下操练军队,所以江湖上根本没人知道这两号人的存在。 鲁达如今对外的假名叫武达,林冲对外的假名叫令狐冲,都是改了个谐音的姓,名字就不改了。古人很少肯为了逃罪而改姓的,所以改姓的隐蔽性也更强。这些假名都是写在赵子称给他们准备的空白告身上的,不过此前基本没有用到过,谁让他俩半年来一直低调做人呢。 林冲领受了这个任务后,倒也没觉得危险,他只是怕赵子称管得有点宽了,会不会惹来不必要的官场麻烦。 于是犹豫再三,他还是委婉地善意提醒了几句。 毕竟,赵子称现在的官职,还只是姑苏知县。一个知县连隔壁隔了好几个州府的地方的情况都要盯着,不会犯官场忌讳么? 赵子称的态度却显得非常不容置疑:“这不是你们要担心的,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们了,我准备提前弹劾朱勔,奏请官家废止花石纲!所以,我才需要摸清江南最穷苦地方的实际民情。你们只当是为我的弹劾取证、去看看那些地方被朱勔逼得多苦就是了。” 听了这个理由后,林冲、李俊立刻不再质疑,这可是为民请命,确实应该取证。 他俩只是又问了一下具体的行动安排:“不知要以哪几处州府为重点去明察暗访呢?” 赵子称倒是很想直接报答案、让他们去睦州。但又不好显得太先知先觉,就装模作样进行了一番地理分析。 林冲和李俊也听不懂这些地理,他们根本没去过浙西,最后听小侯爷的结论,那就是该去天目山区和黄山山区那些穷山恶水的州府暗访。 赵子称最终实际划下来的圈子,正是以睦州为圆心,旁边又捎带着圈进去两三个州府,然后还分拨给林冲、李俊各二十个精细细作,让他们自去行事。 还安抚林冲等人不用太着急,哪怕一两个月甚至更久能打探出当地拜火贼的动静,也足够了。 临走之前,赵子称还叮嘱林冲:“若论武艺和忠义,我自然更放心你。但要说江湖阅历、随机应变,你却不如李俊。所以具体行事、随机应变以他为主,你不用事必躬亲。” 林冲也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小心谨慎地记下了这个原则。 …… 林冲和李俊领命去打探后,赵子称这边,暂时把精力重新投放到民政和备战工作中去,日常也去视察一下杨志和鲁达练兵。 再有空闲,他自己也勤练武艺不辍,就当是劳逸结合,文武搭配,换换脑子。 整个四月份,赵子称初步筛选了一下,把苏州这边,跟朱勔有仇的、此前已经被花石纲祸害得挺惨、绝不可能跟朱勔和解原谅的富户、士绅,都罗列了出来。 然后找机会一一谈心,做思想工作,拉拢。 这些富户士绅原本也对官府和朝廷极为不信任了,属于是“真要有贼人打过来,他们肯定希望立刻从贼,只求卖了朱勔”,如果赵子称不提前做思想工作拉拢,这些人到了战时都会变成内部的不安因素。 所以赵子称跟他们推心置腹,开诚布公,主要谈几点:首先就是强调,自己和朱勔其实不是一路人。而这些人也都跟朱勔有仇,所以哪怕赵子称打开天窗说这些亮话,也不怕他们提前去告密。 这对他们没好处,他们也抓不到证据,赵子称的话都是私聊时说的,空口无凭。 除此之外,赵子称就是劝说他们“希望诸位今年能在朝廷正税、支移、和买、和籴诸般事务上,配合本县,若是遇到紧急征调差遣,也希望大家配合”。 这种空口无凭的要求,当然不会直接赢得士绅们的配合,大家第一反应都是抗拒。 如果是那种类似《大明1566》的勾心斗角官场世界,这里面的博弈起码能水好几集剧情。不过赵子称对付这些人,却有更加快刀斩乱麻的法子。 他也不跟他们废话太多,只强调一点:只要在这些方面配合本县的,本县保证将来在花石纲问题上,竭力保护你们。 赵子称的办法是抓大放小,其他各般正税苛捐杂税的危害,加起来都没花石纲大。只要自己能在花石纲问题上保住他们,就能换取他们在其他方面全力配合。 不过,大家显然直到此刻还并不相信他。 花石纲那么大的事儿,朱勔想搜刮谁就搜刮谁,你区区一个新上任两个月的姑苏知县能做什么? 赵子称倒也不急,只是先在那些他要拉拢的仇朱富户们心中埋下一颗种子。他私下不留证据地对这些人说: “本官体察民情,知道江南再这样下去,必然会有人反抗花石纲,因此本官欲不顾仕途前程,拼死上奏请官家废止花石纲! 本官也不能保证成事,但希望诸位跟我做一个约定,如若哪天我真的公然冒死上书,希望诸位乡贤能在其他本地政务方面配合我,不知可否?” 那些仇朱的本地士绅豪门听到赵子称的表态时,第一反应尽皆愕然。 赵县君居然敢硬扛朱勔?! 不过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各人也不好表现得独无仗义之心。 于是几乎所有人,私下里都是不约而同表示:若是县君能倡如此大义,我等也当毁家纾难,支持县君。 反正在赵子称兑现这个诺言、公开上书死谏之前,他们又不用承担任何义务,他们也基本上不相信赵子称会这么干。 赵子称也知道,就算将来自己冒死进谏了,这些人也有可能临阵退缩打折扣的,但不管怎么说,先暗中串联把这些人心凝聚起来再说,实际上能凝多少算多少。 赵子称这边,笼络本地豪门士绅、混脸熟掌握人心、操持日常民政,很快又是一个多月过去。 时间转眼来到宣和二年的五月中、下旬,林冲和李俊也先后从睦州等地回来,还给赵子称送来了不少有价值的消息。 李俊为人精细,又擅长以江湖人士身份厮混,似乎成功混到了方腊手下一些外围组织当中,打探到了睦州、婺州两地,似乎果然有拜火贼正在山中聚集,准备闹事。 只不过他们现在还做得比较隐秘,而且很多人马是跟寻常山贼、矿贼混杂,难以分辨。 但不管怎么说,李俊确认了一个关键信息,那就是贼人确实有用拜火的邪信互相窜连、组织,这就跟普通山贼性质完全不同了。 得到关键信息后,赵子称又大致梳理了一遍,确认方腊肯定回不了头之后,便决定正式加速自己的计划。 “我过几日就会去找魏通判,跟他密谈上奏弹劾的事情。我希望你们这儿帮我做一件事情:等我和魏通判的弹劾奏章送上去之后,你们就尽快把我弹劾了朱勔的消息散播到婺州、睦州的拜火贼当中。 然后再捕风捉影地强调,说我赵子称虽然官职低微,但却是宋室宗亲,而且是很得官家宠的远房侄儿,官家对我印象很好、很提携,所以我才能在短短数月之内,连升姑苏县丞、知县。 因此虽然我的官很小,但我的上奏却非常受官家重视,官家很快就会废掉应奉局。所以,凡是反对朱勔之人,都该再忍忍,悬崖勒马,只要再熬上最多一年半载,就不用兴刀兵造杀孽了。” 林冲和李俊心领神会,表示到时候便依计而行。 至少林冲是自以为心领神会了,而李俊则想得更多,背地里也忍不住微微倒抽了一口凉气。 www.d884.icu。m.d884.icu 第74章 弹劾朱勔第一枪 赵子称吩咐完自己人做好准备之后,次日便去求见了苏州通判魏宪。 魏宪跟他的合作,也有快半年了。 去年冬天苏州四县的徭役筹措,魏宪就帮他统筹协调,说服四县的官府各展所长、互相配合。 最后赵子称才得以发挥他手头有新式工具、有水泥作坊的优势。把水泥评估出了一个比较高的作价,然后姑苏县出水泥、其他县多出人工和粮食,共同把徭役完成。 虽然赵子称在那次工程中是实打实占了便宜,也刷了政绩的,但魏宪对他的印象仍然很不错,觉得他是一个兴利除弊做实事的人。 对于有脑子、有冲劲又能办好事情的官场晚辈,让他占点便宜又何妨? 而且在合作的过程中,魏宪对赵子称的立场也有了更多的认识。两人多次私下里谈心、纵论天下形势,魏宪对赵子称的眼光颇为赞同,也彻底相信赵子称是站在朱勔对立面的,是可以引为盟友的志同道合之人。 今日赵子称再次求见,魏宪也就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第一时间亲切接见了。 “子称可是好久不曾来走动了,履新之后忙得很呐,今日忽至,必然是有事了。”魏宪一看到他,就和颜悦色地拉着他入座,还让仆役奉茶。 赵子称也不玩虚的,只是稍微铺垫了几句后,便挑明了主题:“实不相瞒,下官履新之后,花了一两个月时间梳理本县的民政财赋问题,以及此前的历史积欠亏空、深入了解民情。 觉得再这样下去,这苏州真是非乱不可。我们原本还打算求稳,现在看来,却是连今年都熬不过去了。下官想要上书官家,痛陈江南弊政,请官家体察下情,看看民间艰辛,废止花石纲! 如果再不废花石纲,地方上的正税、支移、头子钱、和买、和籴,哪个还能收得上来?百姓非得家破人亡不可。而且今年山东、淮西、河北,哪里没有盗贼?听说连东京周边都闹盗贼了。 修园子的事情,徒耗天下,还不如早早竣工,与民休息。因此我决定冒死上书劝谏!” 魏宪此前也就这事儿跟赵子称闲聊过几次,但都觉得时机不是很成熟。或者说,即使魏宪觉得要劝谏,也不必像赵子称这般言辞激烈。 原本历史上,魏宪自己也上书劝谏过,不过不是现在,还要再往后拖几个月。他上书之后,果然也被蔡京和朱勔报复,但因为命好,还没走完陷害他的程序,方腊就反了,皇帝就紧急把他赦免了,还让他去隔壁的常州安抚地方。 在此时此刻的魏宪看来,立刻上书,风险还是很大的。 他便忍不住劝道:“你可想好要如何措辞了?这事儿还不宜搞得太过铁口直断,稍稍委婉些,方才稳妥。非要搞得当年神宗朝大旱、旧党求罢王荆公那般,也不好。” 魏宪提到的这个典故,是此前宋神宗朝,新旧党斗争最激烈的时候,有一次京畿持续大旱,民间和旧党都拿天人感应那套说事,说持续大旱是因为执政奸邪。有其中最激烈的上奏者,对宋神宗说“请罢国贼王安石,若罢王安石后,十日之内依然不雨,乞斩臣于宣德门外”,这是摆出赌命的架势跟王安石杠上了。 不过历来政坛上要以小博大,这种惊世骇俗之语的激烈奏疏就肯定少不了。因为小人物的命不值钱,要是每次大旱的时候,旧党都派出个贱命一条的穷困御史言官之类,拿人头跟王安石赌前途,王安石总有赌输的时候。 赵子称当然不会赌那么大去弹劾朱勔、请罢花石纲,但言辞肯定也会很激烈,这一点魏宪早就猜到了。 赵子称也只能先委婉表示,自己会注意分寸,他是大宋宗室,就算放了狠话,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魏宪思前想后,斟酌着说:“此事本该是老夫出面的,如何能让你们这些晚辈担当如此干系,不如再等等吧,等时机成熟,按原计划,老夫上书便是了。” 但赵子称早就想好了,原本历史上,魏宪可是靠着这一波刷了不少名望,只是因为他没有根基,所以有名望也没大用,最多稍微升点官。 赵子称就不同了,他是姓赵的,如果让一个姓赵的人,在靖康之耻前夕,刷到足够的士林名声,将来才有可能赢得文官集团的支持——当然,前提是赵佶的所有亲儿子都被抓了或者杀了,没有一个逃出来。 只要靖康之耻时赵构还能活着逃出来,赵子称刷再多名声也没用。但谁知道几年后赵构能不能活着逃出来呢,为了天下百姓,为了防止胡虏祸乱中原百年,赵子称必须赌这一把。 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 于是他斩钉截铁道:“请通判明察!此事非得我上书不可,不能让您担这个干系,原因有三!” 魏宪微微有些不快,但还是示意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赵子称:“首先,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我终究是姓赵,我们赵家人享了天下百姓供奉,到了出力的时候,自然也当为天下先,就当是为祖宗和那些昏庸的亲戚赎罪了!此其一也。 而我身为宗室,就算上书言事言辞激烈,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甚至不会有流放之忧,最多就是去职圈禁,被扣在汴京当个富家翁。本朝虽不杀士大夫,但其余文官因言获罪,至少还有可能被流放远恶军州为官,此其二也。 最后,若是通判您上书,得罪于朝中,或是被蔡京等朱勔在朝中的靠山截住了奏疏,官家根本没看见,到时候又该怎么补救?说不定他们只手遮天,让仗义执言根本无法上达天听,我们的一切牺牲就都白费了! 而我上书情况则不同,我本无上书的权力,只可借助通判的渠道递上去,只当是先投石问路。而通判隐于暗处,暂时别把蔡京、朱勔得罪死了。一旦我的投石问路被阻塞言路,则通判还能另想渠道,设法上达天听,挽回局面,此其三也。” 赵子称并不知道魏宪到底有什么渠道上奏,但他知道通判作为地方的监察类官员,确实有监督包括知州在内官员的资格,所以可以曲线上奏。自己先走正常渠道试一试,如果被拦了,再用备用渠道伸冤。如果一上来就把魏宪自己的渠道全部暴露了,被拦了那就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魏宪听后,若有所思,也觉得赵子称的说法有七八成道理,但他还是没把握:“你或许高估了老夫上达天听的本事了,老夫便是想不顾一切秘奏,也未必就能递到官家面前。” 宋朝可不比后来的清朝,并没有形成“秘奏”的制度,监察官的渠道确实特殊,但也不是全能的。 赵子称一咬牙,决定还是再吐露一点关键的干货:“也罢,事已至此,有一件事,下官也不瞒着通判了,其实,下官去年在东京时,应该是机缘巧合与微服出巡的官家结识过……” 赵子称这话刚说一半,魏宪立刻露出瞠目的表情,很是惊讶,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赵子称连忙解释:“别想多了,其实下官也不敢确定,因为我们自始至终没有挑明,下官当时是在艮岳,见到了一个自称濮王之后的宗室伯叔游园……但后来种种迹象表明,他似乎就是今上。 下官回到苏州后,短短数月内连续升迁,我暗自揣摩,应该也是跟入了今上法眼有关。因此我便想,或许今上对于我这个远房侄儿,还有些好感。 因此,若是我上书弹劾朱勔获罪,通判可另行设法申诉,只要让官家知道‘姑苏赵子称蒙冤’,他念及本家同宗情分,说不定会复查,至少也不会草率处置。 但若是通判直接上书、并且获罪,我们又如何利用第二次机会翻盘?在我而言,我是决不能明示‘我知道了去年夏天在艮岳遇到的那位伯父就是今上’的,这种事情,知道了也只能装不知道,只有那位可以认,我是万万认不得的。 下官也就是当通判是忘年知己,才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私下说知,此刻再无外人,不传六耳,通判听过就行。” 出了这个房间,赵子称是绝对不会认账的。随口几句话,他也就不怕魏宪抓住他的把柄。 魏宪听到这个重磅消息,果然瞳孔瞬间剧烈缩放了几下。 他一开始是不信的,可后来一揣摩,赵子称仕途确实很顺利,太学上舍生两优的入仕基础,却能第一个官职就给姑苏县丞,而且干了三四个月就升职了。赵子称说他在东京将作监修艮岳的时候遇到了皇帝,被其赏识,也就说得通了。 “他是去年考中的,而官家那位最受宠的皇子郓王,是前年考中的,比他还早一年。而且听说郓王的年纪,也就比他长一岁…… 人之常情,若是遇到了跟自己爱子年纪、履历都仿佛的本家侄儿,爱屋及乌,稍稍给予提携,也属正常。何况听说其父去年冬天也突然被补荫袭爵、得了开国侯,种种迹象,他所言应该是真的……” 魏宪心中如是盘算了一番,抽丝剥茧,发现居然全都对得上。 这就不奇怪了。 如此说来,这个上书弹劾的事情,还真该让赵子称先投石问路,而他自己该稳一手,先在暗中观望,如果赵子称被反噬了,自己再动用最后的渠道,让官家知道赵子称的忠义和冤屈。 “既如此,老夫也不跟你抢了,江南百姓,都担在你肩上吧。” www.d884.icu。m.d884.icu 第75章 江南出了个赵子称 跟魏宪谈妥之后,赵子称才算补上了他计划的最后一块短板、确保了上书畅通的渠道。 如果没有魏宪这个通判的监察职能和上奏渠道作为保底,赵子称哪怕计划得再好,弹劾奏疏写得再花团锦簇。 皇帝要是都没看见、能被中间的奸佞截留下来,那就都成了无用功。 从魏宪处回来后,赵子称总算火力全开,在短短数日内,就把《请废江南应奉局》的奏疏写完了。 文章并不算辞藻华丽,但绝对铿锵有力。 而且赵子称还巧妙地做了一些安排,让文章看起来并不是一味言辞激烈地抨击,而是实实在在言之有物、言之有理。 在文中,赵子称借助了自己作为“水泥发明人”的身份优势,又从去年他在姑苏县秉政时、主持本县冬季徭役、通过苏州通判魏宪的协调、在苏州四县普遍推广水泥用于修筑圩岸说起, 强调“水泥此物,已经被证明,用于圩岸施工,可以极大节省民力财力,国民两便”,而且质量可靠,所修圩岸经得起检验,由此推而广之,将来还可以用水泥为朝廷修筑运河的河沿。 赵子称在文中分析,目前是否能用水泥盖房子、或是修筑海塘水坝,暂时还未可知。因为盖房子的结构强度要求是更高的,而水坝则要考虑水位落差导致的巨大压力,要确保水泥建筑经过长期检验、确能抗压后,才能大规模应用,这样才对得起人民——当然赵子称的原文肯定不会写得这么大白话,还是经过一些修饰的。 在简短地介绍了这些技术展望、证明自己是一个负责任的人、而非冒进之辈后,赵子称立刻话锋一转,然后就提到“鉴于水泥之妙用,臣愿将此秘方正式献给朝廷,绝不藏私,以期利于天下。同时恳请陛下在艮岳修筑时,以水泥砌假山,替代征发巨石奇树。 汴京地处平原,周遭无石山、奇石,自营建艮岳以来,为堆砌假山,兴花石纲取两淮灵璧石、江南太湖石,耗费巨万。 江南凋残,民不聊生。两淮催逼,已生贼情。望陛下以天下安危为重,崇峻宫室享乐为轻,废应奉局,罢花石纲,则天下幸甚。 若仍执迷不悟,则恐江南、两淮民情汹汹,旦夕之间,变生肘腋,悔之晚矣。” 赵子称这份奏疏,一言以蔽之,就是不但弹劾了朱勔、还把自己凭什么弹劾的理由,说得明明白白,足以让天下人信服,不至于落下“此人不过是一狂妄小官”的刻板印象。 天下的狂士多了去了,纯粹的狂士是无法赢得百姓和士林的足够尊敬的。 你区区一个七品知县、鼻屎小官。废花石纲这种大事,轮得到你来说?就算喷得再激烈,也不过是海瑞提前出现几百年罢了。 而海瑞那样的人设,你邀个虚名是可以的,但绝对没人会信赖海瑞真能干成大事。将来如果真到了国家危亡的时候,没人会拥立一个破而不立的纯喷子,那种名声对赵子称也就没有实际意义。 所以赵子称在文中巧妙地摆出了理由:我不是以鼻屎小官的身份去抨击此事,而是因为“我是水泥的发明人”,我为皇帝废除花石纲后、如何寻找给艮岳修假山找好了替代技术解决方案,所以才来喷这事儿的。 那就不是“破而不立”的纯喷子了,而是“我行我就真能上”的实干者,是提前找好了全套解决方案、才言之有物奏请的,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 赵子称这番精心设计的奏请,最终在五月底的一天,顺利完成,并且提交了上去。 奏疏并不能被加急,因为他谈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已经发生的紧急军情,所以前前后后也走了半个多月,直到六月中旬才送到汴京。 抵达汴京之后,赵子称的奏请,也果然在第一时间,就被蔡京一党扣下了,根本就没送到皇帝面前。 如今的赵佶,根本就不怎么管正事儿,区区一个知县上奏,哪里能随随便便被皇帝本人看到?那种鼻屎小官也配吗? 所以,赵子称的奏疏,立刻就被蔡京把持的中书省,以正常、合法的流程批驳了。认为其所言荒悖、越权,而且大不敬,应该申饬甚至问罪! 朱勔可是蔡京的重要党羽,朱勔每年捞的钱,有相当一部分也是孝敬了蔡京和梁师成的,蔡京怎么可能容忍应奉局直接被废、花石纲从此停止? “简直荒谬!区区七品知县,还是为官仅仅半年的少年人,就敢妄言天下大事,还出言如此狂悖,这世道还真是变了!” 六月二十这天一早,蔡府之内,蔡京第一次亲眼看到下面的人送上来的这篇“奇文”,直接就给气笑了,一边咳着痰,一边轻蔑地笑骂。 此时此刻,在蔡京身边的,正是和他关系还算不错的小儿子蔡绦,蔡绦见状连忙附和:“父亲所言甚是!如今这天下,真是上下失序,狗作人立,区区七品知县,敢放如此狂言以邀名声,不如把这个奏疏送去给官家过目,也好让官家震怒之下、名正言顺严惩。” 蔡京已经七十好几了,年老体衰,中间还几度罢相、几度复相。 因为赵佶喜欢玩派系平衡的权术,这些年扶持了不少人跟蔡京打对台戏,但又离不开蔡京的捞钱能力,君臣之间就这么一直拧巴着。 而在赵佶的持续挑拨和平衡之下,蔡京的儿子们居然都大多跟他关系很紧张,也不知是真的父子反目争权、还是为了让皇帝放心而故意演给皇帝看的。 总而言之,蔡京的两个大儿子蔡攸和蔡翛,跟父亲关系都很不好,尤其蔡攸还想跟父亲争夺相权。眼下只有四儿子蔡绦受父亲信任,蔡京老眼昏花,需要批复公文时,都是让这个小儿子代笔的。 听了蔡绦的建议后,蔡京直接否决道:“糊涂!这赵子称虽是鼻屎小官,可毕竟是宗室,年初时似乎还听师成提到过一嘴,说是这赵子称颇有巧思,去年在艮岳时,好像还见到了微服游园的陛下,陛下对这个远房侄儿还有些好感,可能是见他年纪、经历、志趣皆与郓王仿佛吧。 这种事情,捅到官家那里去作甚?说不定官家一好奇,还要深入查问,徒生枝节而已。直接申饬否了,交中书省批复就是。” 蔡绦并不知道这些内幕,他也没料到,区区一个七品知县,居然还能被父亲这样日理万机的宰相听说过,看来此人是有点奇遇了。不过蔡绦还是忍不住提醒: “但若是不让官家知道,直接中书省批复,也就没法追罚太重了,对方毕竟是宗室……” 蔡京白眉一挑:“不重就不重好了,何必非要那般不死不休?让中书省重拿轻放,同时派人去江南给朱勔通风报信。到时候不管朱勔自己如何清理门户,将来就算官家追查,也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而且绝对攀扯不到我们蔡家头上。” 蔡京这等老奸巨猾之徒,已然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赵子称不知天高地厚敢堵他财路,他肯定是要清算的,但绝不会让哪怕一滴血溅到自己身上。 他甚至觉得,朱勔虽然该继续把持应奉局搜刮敛财,但也必须敲打敲打。这厮是何等的办事无能,才会让赵子称的奏疏递到东京来的?在江南经营了那么多年,都成了摆设不成? 不是号称“吴中州府俱得使唤若奴仆”么?奴仆怎么都有胆子反噬主人了?居然还没拦住? 废物! 借此敲打敲打,让朱勔上点心,也能让朱勔记得将来给蔡家上贡更多好处。 蔡绦听后,顿时恍然大悟,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对于这种奏疏,何必非要动用朝廷公器去严惩呢?让朱勔自己清理门户不就好了!朱勔要是真做得出格了,将来被反攻倒算,也是朱勔自己的问题。 这次的通风报信,只要给口信就行了,不能留下书证,以免给朱勔送去把柄。 想明白这些关窍后,蔡绦立刻按照父亲的意思,按部就班去办理了。 赵子称的第一次上书,果然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就彻底石沉大海,反而为自己招来了打击。 中书省正式批复的官面打击并不严重,只是斥责他越权言事等等罪名,该罚俸罚俸,该降职降职,但并不会直接流放,也不会有比流放更重的处罚。 但是朱勔私下里会如何对付他,那就不好说了。 不过蔡京一门并不知道,赵子称其实还有后手。他在正常上书的同时,还给好几个东京这边的友人写信了,主要是太学里那些同学。 尤其是之前喝过酒的大嘴巴大喷子陈东,赵子称私下里给他写了一封信,让自己手下的信使送来东京,里面先铺垫了一些闲聊的话,然后不经意提起“自己准备去干一件大事,弹劾朱勔请废花石纲,不计个人生死得失”。 除了陈东以外,赵子称还故意让好几个人知道这事儿,一旦他出事了,天下人就会尽快知道他究竟是为什么出事的。 六月底,蔡京一党以正常流程渠道申饬赵子称的文书,就从东京正常下发,七月中旬将尽时,便送到了苏州。 而蔡家给朱勔的私人告密信息,差不多也是前后脚送到的苏州。 与此同时,在东京,陈东等人也都确认,赵子称是真的有种,他居然真的弹劾了朱勔,还因此被人报复了。 “赵贤弟是真**的有种!居然敢干这种天下人都想干又不敢干的事儿?”陈东直接就给震惊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76章 差点闹成五人墓碑记 宣和二年,七月十九,苏州,同乐园。 同乐园乃是朱勔在苏州的府邸,占地数千亩,耗资数百万贯,豪奢甲于江南。 这一天,原本对朱勔而言,应该是个空虚而又平凡的普通日子。 作为坐拥千万家财、光是在姑苏县内就有三十万亩上等优质水田、在整个江南拥有上百万亩田地的江南头号巨富,朱勔的日常生活就是那么的空虚,已经没有任何享乐可以让他提起兴致了。 但就在这天早上,一条由蔡家亲随从汴京捎来的口信,打破了这种枯燥的平静。 “相公!有蔡相的心腹人来了,说是有重要口信带给相公,已经在正堂上奉茶了。”朱勔的亲随不敢怠慢,得到消息就立刻来通传。 “哦?快带我去。”朱勔也不吃水果了,一下子从卧榻上翻身而起,还推开了旁边的一众侍女。起身后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改口吩咐侍女赶快给他更衣,要穿得郑重一点。 很快,朱勔就亲自来到正堂上,见到了蔡京的信使。 “不知蔡相有何吩咐?”朱勔对来人很客气。 来人并没有书信,就只是口头转达:“朱应奉在苏州经营多年,看来也不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怎会让人把奏请废应奉局、罢花石纲的折子递上去的?要不是蔡相帮着遮掩,说不定官家此刻已经知道了!” 朱勔闻言大惊,他最近也确实感受到苏州官场上氛围有些不对劲,有些官员开始对自己阳奉阴违起来,也感受到了最近民情有些汹汹,但他仍然没往那种彻底撕破脸的可能性上想。 “怎么可能?居然有人敢奏请官家废花石纲?是何人上奏?” 来使也懒得废话:“就是姑苏知县、赵子称!他还公然在奏疏里宣扬他琢磨出来的‘水泥’秘法,请陛下以后修艮岳和宫观都别用奇石了!还说天下汹汹,江南民不聊生,再征花石纲,恐怕天怒人怨、变生肘腋!” “赵子称?!”朱勔听到这个名字,先是愣了好一会儿,不敢相信,这可是他提拔起来的人,至少他自己觉得这是他提拔起来的,“这黑心烂肺的白眼狼!老夫怎么就没看出他来!” 朱勔想到愤怒之处,直接猛拍桌案,都顾不得手拍得生疼,浑身都气得发抖了。 朱勔颤抖了一会儿,立刻下令:“让赵霖调一队衙役……算了,直接找团练调厢军,把县衙围了,捉拿赵子称!” 相比于身在京城、做事谨慎的蔡京。在江南可谓土皇帝的朱勔,则根本不在乎所谓的程序,他要抓一个县令,根本就不用走流程,直接让厢军抓就是了。 他本来想用衙役,但一想到,知州衙门的衙役也不多,而赵子称手上有县里的衙役,不一定能形成绝对碾压,万一再生波折就不好了,所以他就改口直接让厢军上。 很快,本州团练董超就带了至少上千人的厢军,直接去围县衙了。 …… “县君不好了!应奉局的人带着厢军围了县衙,说是要追查县君抗旨阻挠花石纲的大不恭之罪!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县君快出去解释解释才好!” 很快身在县衙内的赵子称,就听到县吏们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地进来报信,衙役班头们慌得连水火棍都拿不稳了。 赵子称叹了口气,解决朱勔之前,他是真没办法在苏州官场上培植心腹党羽,因为敌我强弱太悬殊了。此前他但凡想跟人推心置腹,跟那些文人说“跟着我一起干,搞掉朱勔之后大家一起大富大贵”,那对方百分之一千会直接选择出卖他的。 没有文人会跟着他干一件十死无生的事情,所以赵子称此前只能依赖那些江湖豪杰出身的武人。 他总不能指望自己身边突然冒出一个虞允文、文天祥那般满身正气、不顾个人荣辱生死的文胆吧。 拉拢绝对效忠自己的文人心腹,这事儿只能在办成倒朱案后,自己有了绝对的人望,才能施展得开。眼下,也就只能这般凑合了。 “果然还是来了,不过朱勔倒是比我预想的更有脑子一点,他好歹还装模作样给我套个大不恭的罪名,倒没敢直接拷打问罪。那我就陪他打这个官司便是。”赵子称冷笑一声,丝毫不惧地起身出去。 朱勔还是知道轻重的,他虽然在江南一手遮天,但也不可能直接不经过朝廷审判手续、就动用私刑,处置朝廷命官。 北宋末年朝政虽然糜烂,但大宋不杀士大夫、官员犯事必须有审判流程,这些原则好歹还在被坚持。大宋的法治程度,相比于之前的朝代,有一说一也确实是进步了的。 朱勔能一手遮天,也是要讲基本法的,过去十几年,他用得最熟练的一个罪名,就是“大不恭”,这也是应奉局系统最拿手的口袋罪,什么都能往里装。 为什么应奉局能定别人大不恭呢?因为应奉局是管征发花石纲的,花石纲从法理上来说是臣民心甘情愿奉献给皇帝的贡品。 所以阻挠百姓自发贡献的渠道、阻挠百姓对皇帝表达发自肺腑的恭敬爱戴,那就毫无疑问是大不恭罪。 这次赵子称都上书奏请皇帝罢花石纲、废应奉局了,这还不算“阻断百姓向陛下表达爱戴的渠道”么? 就算赵子称走的是合法上书言事的流程,朱勔也能再添油加醋一点,说他“早在正式上书之前,就有很多私下诽谤朝政、诽谤百姓对皇帝的爱戴”的言行举动,以这个借口先把他关起来一阵子,慢慢取证,是绝对做得到的。 很快,赵子称大大方方来到了县衙门口,作为朱勔心腹的团练使董超已经带着上千厢军包围了县衙,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赵知县,你诽谤百姓对陛下的爱戴之举、诽谤花石纲,实为大不恭!应奉局依例带你回去查问,你可心服?”董超稍稍有些中气不足、色厉内荏地喝问。 赵子称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造势的机会,他昂然而立,对着围观众人高声道:“我依朝廷法度、上书言事,如何就不恭了?我为朝廷献上‘水泥’之法,不求任何回报,只为减轻江南百姓负担——你问问满城百姓,这是不是大不恭?” 厢军围住县衙的时候,已经惊动了苏州城内、最核心城区的大量百姓围观,众人一开始还在窃窃私语,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热闹。 听了带兵抓人的团练和县君的对答,很多人才知道了情况。 “原来县君是为民请命!向朝廷献上了一些可以替代太湖石修园子的技法、希望朝廷停了花石纲!” “应奉局是因为这个梁子,要抓县君,说他大不恭!” “赵县君真是好官啊!十几年了,苏州哪里出过敢这般仗义执言、请求废花石纲的好官!” “不能抓啊!赵县君是好官啊!”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县衙前的空场上,和相邻的十字长街上,就拥满了数以千计的百姓,大部分人还跪拜哭泣恳求,让厢军将校不可助纣为虐,千万不能抓赵县君这样的好官。 董团练也是看得头皮发麻,一时有些后怕,这种情况若是处置不当,激起民变他可就完了。当下他也色厉内荏道: “赵子称!你莫非是要煽动百姓作乱么?还不快让这些百姓退下!否则就是你蓄意作乱!” “一派胡言!我赵某人是堂堂太祖皇帝六世孙、大宋宗室,普天之下,还有谁比我们赵家人更希望大宋江山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你居然说我一个宗室希望看到百姓作乱,这种话普天之下有人会信么! 而且我身为宗室,我家有宗正按谱赐爵,你难道还指望对本官滥用私刑、屈打成招不成!” 董超彻底怂了,连忙解释:“谁说要屈打成招了!只是彻查你的大不恭罪名罢了!应奉局也确实有权初审民间反对贡献、对官家大不恭的罪行!最后定罪,自然会移交有司!你身为宗室,只要配合,自然会被依法度相待! 你若无作乱之心,就赶快劝散这些闹事百姓,否则到时候真闹出事来,你也回不了头了!” 赵子称扫视了一眼环境,确认今日之事已经闹得够大,应奉局应该也不敢乱来了,肯定会走程序,到时候自己也就能避免吃皮肉之苦。 自己要是被暂时收监,朱勔下一步对付自己的手段,无非是找其他人分别审问、试图罗织罪名,比如找曾经被赵子称摊派过钱粮的本县富户,向他们诱供,让他们陈述“赵子称此前私下里表示过对花石纲的不满,嘲讽那些自愿向官家贡献的士绅”。 但这些口供,并不能直接定案,只要走程序,自己就不怕拖。 这个事情闹得越大,拖得越久,越是悬而未决,自己的名声也就会传得越远。 当然了,也全亏他是大宋宗室,是在宗正那里按谱挂了号的,朱勔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自己获罪之前刑讯留伤。如果换个完全没身份背景的,就算这次扛过去了,也难免会吃点皮肉之苦。 既然心中有了把握,赵子称当然要把一切做扎实,绝不落人话柄。 只见他当着数千围观的苏州百姓拱手道:“诸位父老乡亲!还请暂回吧,朱勔虽然栽赃陷害于我,但我身为大宋宗室,晾他也不敢滥用私刑。我自会以理服人,与他慢慢周旋! 我赵某人今日在此发誓,定要让被奸佞蒙蔽的官家看清江南民情,废止花石纲!为官一任,若不能与民兴利,岂不是愧对所领的民脂民膏!” www.d884.icu。m.d884.icu 第77章 历史将证明我无罪 说句实在话,赵子称刚开始弹劾朱勔、奏请皇帝废除花石纲的时候,他的名声并没有涨多快。 无论是士林中的名声,还是在普通百姓当中的名声。 但是当朱勔出手报复他之后,赵子称的名声简直一夜之间井喷式暴涨。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因为这些年来,或多或少对朱勔有意见、暗中蛐蛐他的人也不少了,但没一个闹大的。 如果不闹大,鬼知道上书者到底有多卖力、还是随便闹着玩的?鬼知道皇帝有没有认真对待这事儿、是不是真的上达天听了?对废除花石纲到底有多大推动效果? 而朱勔的公然报复,简直就成了赵子称的忠义认证,让他的名字在旬日之内响彻大江南北。 说明朱勔这条杀千刀的疯狗真的被打疼了!它急了! 这就好比原本历史上、明末的时候抗清的文武忠臣有很多,并没有哪个特别出名。但乾隆四十二年、某一次搞WZ狱时,乾隆脑子一抽突然下了道旨意:同步查禁《节寰袁公行状》与《岳鄂王精忠祠记》这两篇文献,同时禁止民间祭祀岳飞和袁可立。 然后袁可立的名声就突然大噪,一度盖过了其他明末抗清的忠义名臣。袁可立的后人也逢人就说“我祖宗跟岳武穆一起被禁了”! 袁可立本人其实崇祯初年就病死了,他当年抗的只是后金,其成绩也不怎么大。但在乾隆的禁令出来之后,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当时民间反清复明的势力,都不约而同将其上升到了图腾的级别。 而赵子称今时今日的状态,也是遵循了同样的传播学原理。 他已经自然而然成了倒朱勔、反花石纲的图腾,他本人到底做了多大贡献,至此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按正常官场渠道,赵子称就算做到知州,也决不能有今日的知名度涨幅。甚至做到一路的安抚使,都没有那么好的效果。 不相信的看官,可以扪心自问一下:后世的大学生,有几个知道自己本市的市长叫什么名字的?又有谁知道省里的领导叫什么名字的?做官做得再大,单论知名度,也是不如成为一次精神图腾的加成来得大的。 而赵子称作为宗室,他未来要走的赛道本就跟其他官僚体系内的人不同。 他不追求乱世来临前自己的官职到底有多高,他只在乎自己的知名度有多高——当然了,血统的远近也是很重要的,但血统生下来就定死了,没法努力,只能在名声上努力了。 …… 随着赵子称暂时被收押,好几串角度、姿势各不相同的链式反应,就并行发生了。 首先是在姑苏城内,慕容家为首的一小撮跟赵子称关系甚密的本地豪门望族,几乎第一时间想要营救赵子称。 “赵大哥怎么会被抓?朱勔这狗贼也太嚣张了。他的应奉局须不是提刑司,怎能管那么宽?就算他要报复,也只能上报朝廷公事公办!不行,姐姐、母亲,我们想办法救赵大哥吧!” 最急也最无谋的,应该要数侠义之气爆棚的慕容妍了。她其实也有读过不少书,只是没母亲和姐姐那般读得多、读得全面。毕竟年纪摆在那儿,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心思都花在习武上了,真遇到剧变还是难免慌乱胡为。 要不是这种容易任侠的脾气,当初也不会救翻了船的杨志、惹上祸端了。 好在她的冲动很快被姐姐慕容秋劝住了。慕容秋武功不如她、硬拉拉不住,就只好喊母亲一起跟她讲道理: “小妹你不要慌!赵大哥没事的!这也是他计策的一部分!他可是宗室,而且事情已经闹大。朱勔就算软禁了他,也只敢文斗搜集其‘大不恭、早就擅作主张试图阻挠花石纲、阻挠百姓向陛下奉献’的罪证,不敢来武的、让他吃皮肉之苦的! 你怎么救他?若是动武,反而是陷他于不义,让他成了理亏的一方!这种时候,且让他在里面待一两个月,也不会有事的,反而对他有益无害!一两个月之内,蹲得越久,将来的名望越响亮!江东百姓都会因此对他感恩的!” 慕容妍讲道理讲不过姐姐,想要硬闯离开,武功又不如母亲,最终被母亲制住,避免她关心则乱帮倒忙。过了一会儿之后,才算是冷静下来。 慕容秋劝住了妹妹,又顺着这思路继续查漏补缺,善意提醒道: “眼下我们还是应该担心担心自家,赵大哥暂时入狱,朱勔要是找不到突破口,可能会从其他人身上下手,试图抓赵大哥‘早已对花石纲不满、抗旨独断专行、提前阻挠花石纲’的证据。 我们还是赶紧出城躲避一下,或是去太湖上的军营里暂住个把月,别暴露了行藏。只要不被朱勔逮到,就是对赵大哥最大的帮忙。” 段语嫣闻言也深以为然,当下也顾不上田庄粗重,只是带了家中细软赶紧跑路。慕容妍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也想通了,既然这都是赵大哥计划里的一部分,那就不是弃他而去。 她只是有些伤心,赵大哥为什么不把计划的全盘细节都告诉自己呢,反而还是姐姐知道的更多。虽然有一部分是姐姐自己推测出来的,但肯定还有一部分就是赵大哥告诉她的。 看来赵大哥还是担心自己的谋略和定力不足,有些事情不能跟自己商量。 慕容家的人很快就开溜了,走之前,段语嫣还吩咐管家邓岳去通知另外几家最近几个月跟赵子称走得比较近的豪门富户,免得他们被朱勔牵连打击。 这些豪门富户,有些比较有眼光有见识,得了提醒立刻也都离开苏州暂避。 但也有个别牵涉不深、恋栈不去、怕走了之后反而被关注、粗重财物蒙受损失,所以怀着侥幸心理没跑。 这就属于自找的了,后续如果真被朱勔打击了,也怪不到赵子称头上,赵子称已经仁至义尽了。正好通过自然选择、把眼光不好的跟班淘汰掉一批。 慕容家的人离开苏州城后,没两天工夫,朱勔果然因为在赵子称那儿打不开突破口,开始找其他此前跟赵子称合作过的人撒气。 但这番操作也果然毫无收获,只是抓了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鱼小虾,反而导致朱勔积累的民愤越来越多、苏州官民对朱勔越来越仇恨。 …… 赵子称被抓后的第七天还是第八天左右,他被抓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汴京——这个速度,明显比正常的消息传递要快得多,可见赵子称也是早就布局了。 他就等着自己被抓,然后让提前安排好的小弟尽快把消息往汴京传。 也就是说,在江南本地,第一天只有姑苏县城里的人知道赵子称被朱勔报复了,第三天左右,苏州四县全知道了。第五第六天,按正常的消息传递速度,也就覆盖到赵子称的老家秀州,最多再加上跟苏、秀接壤的杭州、常州。 按照正常传播速度,第七八天的时候,也就湖州、镇江有人知道苏州那边的新闻,而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汴京都有人知晓了。这个速度,堪称日行三百里的定向扩散,比朝廷送紧急军情的六百里加急,也就慢了一半而已。 赵子称被抓的消息,是通过一明一暗两个渠道传到京城的。 明的渠道,自然是指望此前就跟赵子称暗中达成合作的魏通判。 按大宋法度,州府一级的副职通判,还兼管着监察地方的职务。 州府再往上,理论上有路一级的行政机构。但宋朝是“实府虚路”的,也就是类似于后世的“加强地级市、削弱省级权力”,到了路一级,虽然有安抚使、提点刑狱司,但州府的通判在行使监察职权时、并不直接受提点刑狱司的领导。 换言之,通判在处理日常的冤案、或是上奏知府、知州的不法行为时,既可以选择通过提点刑狱司、逐级上报。 但遇到特别重大、紧急的案子时,通判觉得有必要直接“御前投匣”、将弹劾奏章直接送达中枢的,也可以直接用“急脚递”秘奏到皇帝面前,不用经过提刑司,也不用经过谏台。 宋朝的制度设计,是允许这种渠道存在的,为的就是避免极端情况下、下面铁板一块合谋欺上瞒下,要给监察官以突破传统逐级上报的特权。 这在很多北宋时期的史料里都有记载,比如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里,就记录过宋仁宗时、范讽任淄州通判时,越级秘奏知州的贪弊事宜。 历史上魏宪能够直达天听、向皇帝奏请废花石纲,也是利用了这条渠道。 只不过,这种上奏往往需要赌上一个通判的政治前途,如果越级上奏的事情最后没有被核准,你又滥用这个特权,那你的官基本上也就当到头了。 但这一次,魏宪看到朱勔吃相如此难看、打击报复如此卑劣,他也血气上涌,没有再含糊,一次性把自己的权限都用足了,全力力挺赵子称,将朱勔在苏州的所作所为,全部秘奏送到汴京。 而与此同时,赵子称的第二条消息渠道,自然是继续往陈东等他在京城的朋友、同学那里送。 这条渠道,主要是为了带起舆论和流言,让大家看清朱勔在江南的反扑。 之前,赵子称的上奏,在汴京已经发酵了半个多月了。 陈东等人在第一次知道赵子称弹劾朱勔时,也象征性声援了一下,但并没能闹大,他们只能在内心钦佩和支持赵子称——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陈东他们走正常渠道、试图上书言事,或是拦住当朝执政的轿子车马、当街请愿,那些被问及的官员,都可以选择踢皮球、打马虎眼,先把事情糊弄过去。 只要一句“本官自会将民情上达,请诸生静待处理消息”,陈东等人就得暂时哑火。 朝廷又没说不受理、又没说不讨论,这不是正在走流程吗?你们有什么好急的? 再急的话,就是陈东他们不占理了,不遵守朝廷的程序正义。 但这一次,情况却不一样了,因为赵子称被朱勔打击报复的噩耗,也传到了东京。朝廷执政再想用拖字诀,已经完全不好使了。 “朱勔和那些狗官沆瀣一气!朝廷之前还说会讨论废花石纲的事情!结果没等来朝廷的好消息,只等来了他们对忠臣义士的报复!” “诸位,我们一起去宣德门外叩阙恳请吧!务必让此事为官家所知!” www.d884.icu。m.d884.icu 第78章 方腊起兵,压死朱勔的最后一根稻草 “官家!宣德门外有大批太学士子叩阙言事!抨击朝廷堵塞言路、因言罪人、重用奸佞……” 八月初的一天,原本对赵佶而言,只是又一个陪一众妃嫔游园的普通日子。 他最宠爱的刘贵妃,此时正在亲手给他剥葡萄,小心翼翼剔除葡萄籽后,再送入他口中。 朝中政务,当然也有需要皇帝处理的,所以梁师成伴驾在侧,趁着皇帝心情不错的时候,挑一些能让皇帝开心的政务陈述。 没想到就在这节骨眼上,却闹出了乱子。梁师成的义子、副相王黼居然颇为慌乱地冲了进来,对着皇帝直接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梁师成的眉毛都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很想教训一下这个没眼色的干儿子,但旋即就忍住了。 王黼上报的事情确实太大、太突然,本来就不好隐瞒拖延。而且梁师成很快也意识到,王黼不愿意担这个干系硬拖,也是有原因的: 蔡京此番复相后,跟王黼又闹了矛盾,两人争权夺利很厉害。 王黼虽然也能从各地的花石纲中捞到好处,但他得到的毕竟是一点边角料的汤汤水水,相比之下,蔡京拿的是最大头,而且当年朱勔与其父朱冲能入朝为官,靠的就是蔡京的门路。 多年前蔡京被贬居钱唐时,想修一座寺阁,朱勔的父亲朱冲就自掏腰包贴钱、帮蔡京把事儿办成了,得到了蔡京的赏识。 换句话说,朱勔一家父子两代,就是靠给蔡京私人当包工头上位的。因为给蔡京当包工头当得好,蔡京才举荐他入朝、给皇帝当包工头,筹措调度各种大兴土木所需的营建材料。 这次赵子称上书,蔡京一系的人已经瞒了半个多月,如今事情被搞砸了,越闹越大,王黼没道理再帮蔡京一系的人隐瞒。 梁师成也是人精,他想明白这一层后,也就懒得再蹚浑水,只是闭目不语。 而原本正在吃葡萄的赵佶,听了王黼突然丢出的重磅消息,直接被震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毫无疑问,赵佶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那远房侄儿言辞激烈的上书,他压根儿没看见过。 “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会闹得如此突然?太学生有事,直接通过有司逐级反应不就好了?朝中执宰都是怎么办事的?”赵佶颇为愤怒,他连此事的当事人都还没搞清楚。 王黼便耐着性子,用最简明扼要的语言,把前因后果大致描述一番。 “所以……是姑苏知县赵子称、公开献上水泥之法,请朝廷以此物替代奇石、修建艮岳假山、并停花石纲?但是被留中驳回了?这点事,怎么会闹到数百太学生叩阙的?”赵佶不由有些愤怒,他不能理解。 “陛下!关键是朱勔在江南,试图报复那赵子称,已经把赵子称抓了,听说苏州那边民情汹汹,人人痛愤。如今汴京上下都在传言,说朱勔在江南只手遮天、欺上瞒下、目无朝纲、败坏天子德政…… 另外,今日还有苏州通判魏宪送来的‘御前投匣’专奏,其中备言其事,苏州当地民情,俱有记载,魏宪还说,若是再任由朱勔胡为,只怕江南将会鼎沸……” 赵佶听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脑子嗡嗡的,总算大致摸清了情况。 但他还是有些不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太学生一起为赵子称发声,便将这个疑问抛给王黼。 王黼也不敢断定,就只是以常理揣测,告诉皇帝:江南自古文风鼎盛,读书人极多,有钱的士绅又多,所以供得起大量太学生常年滞留汴京求学。 如今太学里面的学生,有近半数来自江南,而花石纲主要搜刮的就是江南的财赋,因此遇到有人因仗义执言请罢花石纲而获罪,便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了几乎全部江南士子的拥护。 而除了江南士子以外,两淮的士子也同样受花石纲之害,所以也有很多人加入了叩阙。其他地区的太学生,则是因为心中确实觉得是非曲直本该如此,或是凑热闹,王黼也无法一一揣测他们的动机。 赵佶脑子嗡嗡了好一会儿,总算梳理清楚脉络,随后便脸色铁青,还不愿服软。 “朱勔这厮,做事如此肆意妄为!那赵子称好歹也是我大宋宗室,赵家人弹劾了他,他说抓就抓?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历史在这一刻,也算是稍稍被蝴蝶效应带偏了一些。在原本那个时空,这次上书的应该就是魏宪本人,魏宪也被朱勔打压了,但他毕竟是通判,打压的烈度没那么厉害,同时魏宪就算被打压,赵佶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同情。 但赵子称毕竟姓赵,朱勔一个外姓人欺负到赵家人头上了,赵佶还是有点愤怒的。更何况他是见过赵子称的,对那个远房侄儿印象还不错。 事实上,赵子称去年夏天在樊楼里和赵佶那番闲聊,并没有外人知道,朱勔也绝不知道,连梁师成都不知道。 若是朱勔知道赵子称“简在帝心”,这次他也不敢闹那么大、直接以莫须有的“大不恭”抓人了。 不过,赵佶愤怒归愤怒,他还是非常理智的,在他看来,朱勔放肆是一回事,赵子称请罢花石纲是另一回事。 朱勔这个人个人有问题,可以追究他个人的责任。但不该上升到对应奉局这个机构、乃至花石纲这项业务的清算上来。 花石纲是为他赵佶个人享乐敛财用的工具,还非常好用,怎么能因为一个执行的家奴执行不力,就把工具本身废了呢? 赵佶思忖再三,自以为公私恩怨分明,便吩咐道:“派人去查实一下,朱勔是不是真的如此肆意妄为!若是确凿,就考虑让他提举宫观、阶官不变,再另选人提举应奉局!朱勔是朱勔,花石纲是花石纲,不能混为一谈。 若是太学生还在闹事,就尽快跟他们说清楚,朱勔有不法之举,朝廷自会处置,若是还不散去,那就让太学严肃秉公处置!” “遵旨!”王黼得令后,立刻便告退去操办。 一旁的梁师成表情凝重,目送王黼离去后,才谨慎地给皇帝做一些心理铺垫:“陛下……此事已经闹大,如此处置,怕是还不能完全消弭民间积累的怨气。” 赵佶嘴角一抽,刚愎自用地一摆手:“朕不是舍不得那点民间贡献,但这种事情,若是几百个太学生闹一闹,朝廷就退缩了。以后天下财赋钱粮,还怎么筹措?是不是谁嫌税负重了都会来闹一闹?此恶例绝不可开! 对那些带头的太学生,还要分化严惩,专挑那几个挑头的严惩!就算事儿最后办成了,挑头的也不能有好下场!” 赵佶想得很明白,他不是稀罕那几棵破树几块破石头。 他要的是天下百姓奋不顾身不计困苦全心全意供奉他。这种供奉必须是毫无保留的。 谁敢挑战这片逆鳞,谁就要付出代价,天子的绝对威严不容质疑。 他内心的这个想法一时还扭转不过来,旁人也就无可奈何,梁师成也不敢再劝。 王黼已经按他的意思去处置了,当天就宣布了朝廷一定会彻查此事、官家也已经知道下情。 “诸生切勿受人挑唆、被人利用!此事陛下已经知晓,并且批示中书省从速处置了!赶快回太学好好用心学业,这些不是你们该操心的!” 王黼的人反复在宣德门外做分化引导的工作,一部分经办官吏还不惜暗示“之前的事儿都是蔡相一党闹的,如今王相定然会还大家一个公道”。 王黼直到这时候,还没放弃他跟蔡京的私怨内斗,趁机夹带私货蛐蛐蔡京的人,而为他自己捞政治上的声望。 这种话往往比直接毫无诚意的公告更有迷惑性,一部分太学生听了之后,也将信将疑散了。其余太学生的请求烈度也稍稍降低了一些,只能慢慢等后续的结果。 毕竟朝廷说了要处置,应该总会处置的,也不能每天十二个时辰什么都不干就在宣德门外盯着。 而这一拖,又是差不多十天半个月的工夫被拖了过去。 可惜,天意似乎也不打算让赵佶就这么糊弄过去。 仅仅半个月后,八月十五中秋节这天,江南地区又一桩惊天变故,终于把赵佶的这套和稀泥糊弄策略、彻底击得粉碎。 事情是八月十五发生的,但因为是在浙西的睦州山区首发,当地消息比较闭塞。 一直到事发后三四天,消息才传到邻近的湖州、常州、镇江等平原地区州府。 随后,才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三天内飞奔一千余里,送到东京汴梁。 消息抵达东京这天,是八月二十一。 “睦州贼寇聚众造反!贼首方腊自称圣公,打出‘为江南百姓诛朱勔’旗号,攻破睦州!” “方腊声言,当今昏庸无道,任用奸邪,绝不可能罢黜朱勔、废止花石纲。江南百姓不要被皇帝的拖延奸计骗了!只有造了狗皇帝的反,才能杀朱勔!” www.d884.icu。m.d884.icu 第79章 张角:别拿方腊这种同人二创来碰瓷我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时间线回溯到八月初、也就是造反之前大约十天。 浙西、睦州、清溪县、帮源峒。 已经以“圣公”暗中自居的方腊,召集了手下全部心腹,正在进行最后的战前动员。 方腊身为摩尼教中人,这两年也一直在靠自己的教徒组织力量、阴蓄兵甲。但直到此时此刻,他其实都不算中土摩尼教的领袖人物。 不过没关系,摩尼教在北宋一朝的组织本就非常松散,经常处在各地教众互不统属的状态,自己管自己的。每一部的势力,自己能发展出多少下家、多少信徒,都算是自己的。 只要他率先造反、闹起声势了,其他州府的摩尼教徒自然也会奉他为尊,听他号令。 这就是一个谁先打响第一枪、并且站稳脚跟,谁就能称王称霸的松散结构。 这一点倒是跟前代的张角等人颇为不同。张角那种是自建原创信仰、而且在起兵之前已经做到了尊卑有序、号令统一。 方腊只是借用了一套外来的已有信仰搞同人二创,借现成的壳子以求快速壮大。 同人的好处自然是可以蹭现有IP的流量,降低民众的认知成本。你用的神仙名号都是大家听说过的,一说就有代入感了,当然能快速起流量。 而坏处也众所周知:同人是不受著作权保护的,甚至本身就是侵权的。他能二创别人也能二创,没有了垄断解释权的稀缺性,圈内地位当然不能跟张角比。 另外,方腊此人的身份,在后世早期的历史书上,为了强调其进步性,往往模糊处理说他是“漆园工”,似乎是个贫农或者佃农。但实际上按照古籍原文,写得明明白白,是他本人“有漆园”,也就是个经济作物种植园主,算是地方豪强。 其实这也非常符合花石纲勒索对象的人设,花石纲的最大直接受害者,就是各种庄园主,尤其方腊的种植园是种漆树的,油漆是重要的建材,很容易因为营建工程材料的征收而受害。他这样的经营模式,也难怪成了朱勔苛政的最大受害者。 方腊原本是不太关心大山外面的世界的,但最近这段时间,他也若有若无地经常不经意听到一些消息,比如早在半个多月之前,他就听苏州那边传来消息说: 有个叫赵子称的姑苏知县,端的了得,居然敢公然上书恳请皇帝废止花石纲,裁撤应奉局。而且对方上书的理由也是说得有鼻子有眼,是因为发明了一种新的东西,可以替代太湖石和灵璧石为皇帝修园子,用不到地方进贡奇石了,不如废止花石纲免得劳民伤财。 方腊并不知道,自己听说的消息,其实是赵子称的人故意散播的,都是最近渗透到睦州一带的李俊让人说的。 方腊派去打探消息的探子,不知如何,就被有备而来的李俊盯上了,然后李俊很好心地向他提供了极为详细的信息,那方腊的探子还以为是遇到了江湖上的好兄弟、自己办差也太顺利了。 因此方腊得到的消息里,赵子称发明的那种“水泥”的功效,被夸张得神乎其神,吹嘘得比真正的水泥还厉害不少、适用范围也广得多。 甚至,方腊的探子还搞到了一包加水调和后直接就能用的水泥样品,在方腊面前当面演示了——连方腊都嘉奖了那名探子,直夸他太会办事了,连这么机密的东西,都可以通过贿买苏州当地的吏员弄到手。 “赵贼有了如此神物,说不定真有可能罢了花石纲,我们做了那么多准备、花了那么大代价,若是再不反,可就没机会了。 听说那小赵贼还是老赵贼的远房侄儿,这本家侄儿献上去的东西,岂能不受重视?这朱勔说不定真有可能被扳倒。不行,我们不能等了!你们回去之后尽快做好准备,我们立刻就起兵!” 方腊在通盘评估之后,最后做出了尽快起兵的决定。 这一决定,当时着实遭到了不少核心心腹的反对。 与会的其弟方肥、妹妹方百花、儿子方天定,几乎都流露出了深深的不安感。 “大哥!我们还没做好全部准备呢!一来兵甲筹备还没按计划完成,至少还要一两个月时间。”二弟方肥率先指出了眼下最大的困难。 “是啊大哥,二哥说得对,而且我们从来就没筹措过粮饷,一开始都是想着等秋收之后、秋粮完全入库,又没来得及押解漕运,趁那个节骨眼直接打到一地就夺取官粮养兵。 现在才八月,秋收都没收呢,要是现在出兵,百姓四散而逃,误了农时,粮食都烂在地里,我们找谁去征收?如果就靠我们自己的兵收粮,光是收割就要耗费时日,定然拖慢进兵速度。” 妹妹方百花明显更懂军事常识,不由如此提醒,点出了一个关键困难。 原本历史上,方腊可是拖到了十月份才起兵的,那时候刚好是秋粮收下来、都已经晾晒干了,随时可以入库。起兵也就不会影响到秋收,而且还刚好能赶上初冬农闲季节,百姓本来就没事干,正好抓人当兵,快速扩军。 这些困难方腊何尝不知道?但他还有别的困难,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能逼上梁山了: “账不能这么算,要是赵子称得手了,朱勔真被皇帝罢免,我们造反的大义名分还怎么占?我意已决,就算慢一点,就算不能直接拿到入库的秋粮,有夏粮的收成顶着,也能熬过出兵之初的困苦了。时不我待,十天之内,必须起兵!” 方腊手下的第一批原始外姓部曲,包括方七佛、陈箍桶、郑魔王、求日新、管孙众等人,也各有计议献策,或劝谏,或查漏补缺,方腊一一做出处置,最终约定在八月十五中秋夜,在睦州、婺州两地同时一并举兵。 …… “杀朱勔!废花石纲!分奸商!均富贵!” 因为是蓄谋已久,方腊在睦州当地的造反非常顺利,在造反的当夜,他提前派出了上千心腹部众,趁天黑关城门之前就提前潜入清溪县城中,化整为零。 造反所用的兵器甲胄等物,也都是提前化整为零就偷偷搬运进城了,只求躲过城门进出的盘查。而且因为是方腊的老巢,他还渗透了一部分当地的驻军,偷买了驻军府库内的装备。 入夜之后,守军和官员戒备非常松弛,完全没有任何警觉心,毕竟此前一直是持续的和平状态,谁会睁着眼睡觉呢。 方腊的第一击也就非常顺利,虽然是提前了将近两个月起兵、准备没原本历史上那么充分,但也仅仅一夜就拿下了青溪县城。 杀了几个文官和军官后,普通的厢军和乡勇士兵,几乎是立刻成建制地投降了方腊,就地换了旗帜,成了义军。 与此同时,方腊派出的弟弟方肥、妹妹方百花和大将方七佛、郑魔王,也同时在睦州南边相邻的婺州兰溪、浦江二县几乎同时举兵。 那两个地方,也多有方腊此前苦心经营发展的摩尼教徒势力渗透,因此操作也跟清溪县差不多。 兰溪县城一日便下,当地豪强朱言主动协助方百花夺城。 只有少数不愿从贼的义士和豪强躲进了深山里的坞堡——兰溪县这地方,据说是有诸葛氏后人隐居的,自古不愿意卷入民变,也坚守祖训不再从政,遇到乱贼就划地自守。方腊的人也就抓大放小,懒得跟这些避居世外的人较劲。 而浦江县那边,地势没有兰溪县这般崎岖险峻,那地方更靠近婺州和杭州交界的半平原地带,所以方肥偷下县城后,全境很快都从了贼。 方腊在最初两天就得手了三县之地,很快打起旗号,趁着远方的官府依然没反应过来,继续快速推进,把三县之地连成一片。 清溪县、浦江、兰溪三地之间,还有官府控制下的桐庐、建德二县,但因为被方腊的占领区包围,已成了瓮中之鳖。 方腊正式催督叛军攻城,两地守将慌乱不堪,短短数日,便连守城都守不住,被方腊堂堂正正强攻破城,江南武备糜烂,可见一斑。 等到方腊造反的消息传到苏州、镇江等地时,方腊已经拿下了桐庐、建德。 等大宋官方的报急使者飞速把急报送到汴京时,又需要三五天时间,而方腊已经趁着这三五天占据了睦州和婺州两个州全境。 与此同时,第一批摩尼教出身的、原本并不从属于方腊的地方武装,也终于自发的揭竿而起,名义上响应了方腊,包括台州的吕师囊、衢州的陈十四。 所以在皇帝知道方腊造反消息的时候,其实方腊已经拥有了两座完全控制的州府睦州、婺州。 外加两座正在响应他的、至少有一两个县城已经被夺下的州府,即衢州、台州。 另外还有跟方腊老家相邻的歙州,也正在被方腊的军队进攻,如若官军不能及时救援,歙州恐怕也撑不过十天半个月。 更要命的是,皇帝赵佶或许还没有第一时间醒悟——当他看到江南民变的消息时,看到的只是“睦州清溪县”一个县城有贼情,他并不能立刻评估出事态有多严重,也就没能第一天便立刻下旨罢免朱勔、废除花石纲。 甚至赵佶都没能第一天就下令、让正在往东京集结、原本打算于今年北伐辽国燕云的童贯,立刻调转矛头去江东扫平方腊。 他还在一边让两浙路官员检讨、并自行筹措堵住贼势,弄清情况。 直到此后五六天内,几乎每天都有急报传来,今天又丢一个县,明天又丢一个州,贼势快速糜烂,赵佶才慌了。 所以,等他最终判断出贼情严重,应该放弃朱勔以安民心时,已经是距离第一条方腊造反消息传到东京之后的七八天了。 这时,赵佶听到的是已经有两个州丢了。而实际上方腊及其响应者的势力范围,都快扩张到三个整州、外加另外两州有个别县城投靠。 赵佶火速下了两道旨意,第一道让童贯立刻率军南下平叛,另一道就是准备完全罢免朱勔的官职。 而当这道旨意再送到江南时,方腊已经是实打实占据了五个州全境,准备腾出手来从桐庐县经富春县、顺钱塘江而下,谋攻杭州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80章 朱勔最后的狗急跳墙 “完了……这下完了!居然有人打出杀我的旗号,还占了两座州府!还在继续往东边蔓延!这样下去,官家肯定会丢车保帅,到时候我的下场必然惨不忍睹……” 九月初一,也就是赵佶最终决定下旨暂免朱勔官职、并让童贯准备平叛的那天。 在苏州城里,朱勔本人也已经惶惶不可终日,发出了如是的绝望感慨。 他此时的惶恐程度,远比原本历史上要更甚。 原因无他,原本历史上,方腊造反之时,并没有人提前给皇帝打预防针、告诉皇帝“再不罢免朱勔,江南迟早要乱”。 方腊虽然打出了诛朱勔的旗号,但那不一定会逼得皇帝立刻受其威胁,皇帝也是要面子的,朱勔也就没那么担心被清算。 但这一世,皇帝认识的人里,都已经提前有人言之凿凿痛陈朱勔的危害。而且对方的预言还真就那么神准,上书后不过一个月,方腊真就逼反了。 “朱勔=江南造反责任人”这个印象,已经被潜移默化地提前反复加强,烙印到了皇帝心里。 朱勔完全可以想象,如果赵子称被放出去后,得到皇帝的重视,亲自查问他江南的情况,赵子称再言辞激烈地抨击他一番,自己会有多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不止是罢官了,是否能保住身家都未可知。 他朱勔可不是什么士大夫出身,大宋不杀士大夫的优待还轮不到他头上。 而就算皇帝不杀他,只是罢官后流放,甚至只是带职贬到边远军州。就凭他朱勔这些年得罪了那么多人、有那么多仇家,绝对会有人试图在半路上干掉他。 朱勔会这么联想,是完全合理的。 就好像原本历史上一百多年后、贾似道当南宋宰相时,得罪了太多人,还推行公田法,最后被罢官流放途中,就被押送的人杀死于厕中。 说句良心话,贾似道的敛财好歹还是主要为了国家,为南宋筹措军费。朱勔的搜刮,比贾似道简直更恶劣百倍,他很清楚自己只要失宠被流放,绝对是活不下来的。 因此,在听说方腊打下浦江、桐庐等地时,朱勔就紧张得不行,召集了身边全部的心腹商量对策。 “方贼若是再做大,官家必然不会饶我,为今之计,要想保住你我富贵,就只有主动出兵,去把方腊镇住!不能让事情闹大。” 朱勔先提纲挈领地跟心腹们交代了一番,然后就点名: “董超!你是本州团练,我命你立刻带兵前往杭州助战,务必向桐庐方向反击,战退方腊! 然后我便能上书、为你向朝廷请功,告诉官家方腊不过是癣疥之疾、不足为虑!” 董团练顿时脸色煞白:“我?” 朱勔一拍桌案:“你不是团练么?你不去谁去?难道让下面那几个指挥使去?苏州足有雄兵数千,难道还不能战退方腊?” 董团练吞了一口口水,这时候也顾不得丢人了,还是性命要紧,直接推脱说:“并非卑职不愿尽力,但卑职并未经历过实战,也只带过厢军,不曾带过禁军…… 相公提到让下面的指挥使去,说不定还真是一招妙着!那个杨志,他虽然只带了五百人,但他可是禁军出身,听说他那营,去年冬天受雇于地方服徭役时,还刻苦操练,说不定可以一战!” 朱勔听了,简直要翻白眼。他当然也知道那个杨志可战,但杨志手头的兵太少了,而且杨志此前似乎和赵子称关系不错,赵子称还用姑苏县的钱粮雇佣他服冬季徭役,对他待遇给足了。 朱勔也是有脑子的,他最近一直在回避调动杨志,就怕杨志心向赵子称、而赵子称已经被自己抓进牢里软禁起来了。此刻叛军已经杀破了至少三州之地,他怎么敢再随便调动杨志? 他一咬牙,强迫董超出战道:“杨志所部,有可能人心不稳,不能调动,你难道不知?就算要用其兵,也不能用其将,你自去带他的兵一起出战,但你要自己学会甄别,把那些去年秋天从汴京回来后、再跟着杨志一起入伍的军官全部换掉,以免尾大不掉!” 朱勔的吩咐都详细到这种程度了,董超也只能先去试试。 但是他很快发现,杨志的兵并不是那么好调动的。杨志似乎在找各种办法拖延时间,不是找不到责任军官,就是军械、物资没有齐备,无法调动。 这些林林总总的借口本身并不重要,一支军队要想拖延出兵,总能找到理由多拖几天的。 关键是董超意识到,杨志等人应该是在等变故,等来自朝廷的变故。一时之间,苏州城内各种风言风语传遍了,都是说“方腊再闹大一点,官家必诛朱勔以谢天下”,所以观望的氛围极为浓厚。 甚至不光是杨志的兵这样,连董超自己手下那些其他营的本地厢军,也有浓厚的观望氛围,想看着朱勔失势的人实在不少。 朱勔急得不行,仓促之间只好再找手下的文官们商议对策。 最后,还是朱勔的走狗之一、通判魏宪的老对头、苏州知州赵霖,帮朱勔出了一个馊主意。 “相公,为今之计,只能想想有没办法抓住赵子称和方腊勾结的证据了,哪怕只抓住一点蛛丝马迹,说赵子称是方腊的内应,今日之局便可解开!” 赵霖虽然跟赵子称无冤无仇,此前并无太多交集,但他跟朱勔的绑定已经太深了。 之前许多年里,他帮朱勔干的脏活太多,为了帮朱勔运输花石纲、整治运河条件、勒索苏州本地富户也勒索得太狠。 连《宋史.朱勔传》里都明明白白写了“赵霖建三十六浦闸,兴必不可成之功,天方大寒,役死者相枕藉。霖志在媚勔,益加苛虐,吴、越不胜其苦”。 光这句“霖志在媚勔,益加苛虐”,就注定了朱勔如果完蛋,赵霖肯定得跟着陪葬。他没有机会跳车,也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朱勔思前想后,觉得赵霖所言有道理,方腊的造反虽然是印证了赵子称的猜测,但反过来,也可以诬陷成是赵子称勾结了方腊、他们就是做了局一正一反想要陷害他朱勔!只要抓住两人有勾结的证据,那么多大的坎都能过去了! 不过,就在朱勔自觉看到希望时,他很快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但赵子称可是大宋宗室,天下哪有姓赵的跟叛军勾结的道理?官家也不可能信啊,叛军反的就是赵家的基业。” 赵霖虽然也姓赵,但他并不是宗室,就只是普通的姓赵而已,他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继续献策道: “不惜代价,把赵子称笼络的那些人都抓来严刑逼供!无论是跟他配合摊派的富户,还是赵子称带回来的杨志等军官,能抓到几个算几个,尽快屈打成招,然后夺杨志等人兵权,交给董超带着出击! 同时相公再告知苏杭百姓:方腊原本是不会造反的,就是赵子称与其勾结、他为了配合赵子称才造反的!” 朱勔闻言,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事情要赌到那么大吗?但是,似乎也没别的更好选择了。 毕竟他也不敢直接在牢里把赵子称杀害了,官家不会容他这般猖狂的,那样他自己也非死不可。 还是先从边角料下手,尽量屈打成招抓伪证吧!要是几天之内还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那就再想新的招加码。 …… 朱勔彻底狗急跳墙了,当天就指示知州赵霖,先把杨志借故抓了起来。 杨志直到被抓的那一刻,也是非常懵逼的,完全想不通知州为什么要抓自己。 “我为朝廷尽忠,尽职尽责,抓我作甚?”杨志大声含冤,目眦欲裂。 赵霖脸色铁青,拿着初步梳理的线索质问道:“杨志,你自去年上任以来,军中多有招募士卒、且多有来历不明之人投军。前日,董团练要你出兵去杭州助战、迎击方腊,你为何推却,是不是与贼寇勾结?” 杨志斩钉截铁地否定:“赵知州,你居然要陷害忠良?我身为杨老令公之后、背负祖宗英名,忠君报国,岂会做那等勾当!” 赵霖:“那你军中新招募的虞侯、还有几个都头呢?虞侯令狐冲(林冲化名)、都头武达(鲁达)、李俊,如今何在?为何前日让你整军出战,他们都不在军中?” 杨志:“前些日子,太湖东山又闹水贼,据说是去年所剿灭的石生余孽,他们带兵去东山屯驻追查搜剿,这是有调令可查的。当时赵知县还在任,手续也都齐全。” 杨志所言,其实是赵子称在自己被抓之前留的一个后手,他也知道杨志军中的林冲、鲁达两人的身份敏感,容易露出破绽,真要是被敌人狗急跳墙盯上了,需要提前堵漏。 所以就提前借口苏州附近的太湖湖面上,又有闹水寇,走正常流程让杨志分点人手去追剿。与此同时,赵子称还提前安排:把慕容家等之前和他全力配合的自己人,也都临时安排到太湖东山岛上躲藏,以免在朱勔最狗急跳墙的那段时间被他抓到、胡乱报复。慕容秋劝妹妹和母亲暂时躲避,就是躲到了去年石生留下的太湖水寨里。 当时因为赵子称和朱勔还没正式撕破脸,是赵子称在预感到自己可能被抓前就部署好的,所以朱勔也不可能阻拦。 至于李俊不在,是因为他之前一直负责给方腊那边散播假的流言,让方腊愈发惊慌失措、促成其不得不提前仓促起兵。 后来朱勔也没关心这事儿,一直到方腊乱起、朱勔想起要调动杨志的兵备战,董团练去摸排了一下,才发现令狐冲、武达和李俊都不在。 而杨志也靠着“部曲尚未全部收拢”的理由,准备多硬拖几日,只要熬到朝廷罢免朱勔的旨意到了,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 现在,朱勔终于要孤注一掷。于是在赵霖拿下了杨志、反馈了情况之后,朱勔就让董超另外派厢军去太湖东山岛上搜捕令狐冲、武达、李俊和慕容家人,想看看能不能趁着这最后几天,赶快屈打成招抓点赵子称和方腊勾结的证据,翻个盘。 …… 因为董超带的厢军,至今还是代表着朝廷的势力,而赵子称的人,不能跟朝廷翻脸,因此暂时在公开场合,只能是躲着对方,而不能直接武力对抗。 东山岛就在那儿,又不能挪窝,所以董超的厢军杀上岛后,就看到一批杨志留下的普通士兵,在那儿尽忠职守地打扫去年水贼留下的贼巢,但一个可疑人物都没发现。 董超问他们虞侯、都头去了哪儿,下面的队率、士兵们也都说,虞侯和都头驾着战船去巡逻贼情了,不知在湖上何处。 太湖浩渺,林冲、鲁达要跟他们躲猫猫,躲上几天还是做得到的。他们都是在董超赶来之前,提前得到哨探消息,所以才赶紧坐船转移的。 而他们麾下的士兵,都是绝对忠义、绝对讲义气的。自去年冬天以来,都已经被赵子称好吃好喝足军饷灌饱了,又被赵子称的英雄气和爱民名声所感召,并无一人出卖赵子称和上官。 在太湖上躲了一天之后,慕容家的人和林冲、鲁达也都有些憔悴,聚在一艘慕容家的大船上商量对策。 “没想到朱勔彻底发狠了,他为了在朝廷惩处他之前、抓小侯爷和方腊勾结的伪证,居然不惜刮地三尺找我们,他肯定是想屈打成招诬陷小侯爷!” 李俊是几人当中最懂权力斗争的,他有这方面的嗅觉,便如此恨恨说道。 三人中职务最高、已经做到虞侯的林冲,忧心忡忡道:“在朝廷旨意下来之前,我们就只能这样东躲西藏硬拖么?若是他们多派战船撒网搜索,真找到了我们,又该如何突围?我们可是打着官军的旗号,说是在太湖上巡视贼情的。只要撞上了,就不能反抗了。” 三人商议了一番,一筹莫展。最后,还是后舱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是慕容家那位小姐听了他们的讨论,帮着献策。 “听说方腊已经过了桐庐县,说不定现在已经过了富春。如此看来,方腊的目标应该是很明确的,就是想围杭州。 杭州坚固,不太可能一鼓而破,他要围杭州,就必须从北边绕湖州。不如我们往湖州方向远遁,如果朱勔的人胆小怕事,不敢追击,就找不到我们。 如果真遇到了方腊的人,我们也大不了与方腊的斥候一战,回去后也能名正言顺交差,证明我军的清白、绝无跟方腊勾结。而方腊从大山里来,必无大船,就算有些许小哨船在太湖上探查,也不是我们对手。 而且,我们真要是遇到了方腊的人,那就说明方腊的大军已经到了附近,我们可以去掉官军旗号,随时伪装成方腊的船。到时候再跟朱勔的人在太湖上遇到,就可以假装成方腊的兵反抗、突围了。无论如何,拖过这最后几天,肯定是没问题的。 苏州团练的厢军多不堪用,只要杨指挥使不出兵,其他那些废物还未必肯为朱勔卖命、追那么深呢。除非朱勔自己亲自催督。” —— PS:没尝试过偏悬疑的写法,这本书反正成绩也不好,想挑战一下自己,制造一点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剧情。可能铺垫的有点乱,有点卡,见谅。 但已经写成这样了,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明天就揭晓,大家别嫌粗糙。觉得不合理的,我也无话可说。 www.d884.icu。m.d884.icu 第81章 林冲:以后请叫我火并专业户(一万一 船舱内传出的那个女声,让李俊等三人都不由精神一振,略一琢磨,便觉打开了新的思路。 那个声音,应该是慕容家的小姐慕容秋的。 林冲、鲁达、李俊三人也都知道,慕容家和小侯爷相交莫逆,慕容家的小公子也曾经跟小侯爷一起出生入死,行走江湖。听说慕容小公子还有个姐姐,众人此前都没见过。 但最近这几天,慕容家的人被迫跟着林冲等人一起逃亡暂避,众人也就渐渐习惯了他们的存在。 尤其是林冲等极个别心腹,还听说过一些风声,说慕容家的小姐,未来有可能跟小侯爷联姻。这些江湖豪杰便更不敢直视未来的主母了。 没想到慕容姑娘居然还会出谋划策,虽不是什么高深的策略,只是见招拆招的随机应变,但一介女子能做到这样,也非常不错了。 李俊想了想,率先赞成道:“林虞侯,不如按慕容姑娘所言试试吧?我们若再留在姑苏附近,肯定躲藏不了几天,迟早会被朱勔的战船搜到。 若是往湖州靠拢,逃得越远,便越能避开朱勔的耳目。若是方腊进展得快、朱勔畏惧方腊不敢深追,我们就可以找到两不管的地方隐忍,见机行事。 只要拖到朱勔被朝廷惩处,一切就熬出头了。这是小侯爷被囚之前言之凿凿嘱咐的,我相信小侯爷的判断!” 林冲想了想,也是真以为然,终于采纳了这个决策。 众人的讨论,都建立在一个共识上,那就是对赵子称被囚前的铁口直断、绝对信任,这是一切的基础。 小侯爷那么英明神武、又豪侠仗义、还心怀天下心怀百姓的大英雄大豪杰,他的关键判断不会错的! 他说官家看到有人造反后就会严惩朱勔,那就一定会发生! 就算错了,林冲等人也愿意冒生命危险、顺着赵子称的猜测赌到底! 于是林冲很快就指挥着战船掉头,朝湖州方向驶去。 董超带着忠于朱勔的水军,在姑苏县周边水域搜索了半日,什么都没收获,回去后果然被朱勔骂得狗血淋头,简直比背负着干掉唐僧师徒重任的奔波儿灞还委屈。 最后朱勔跟知州赵霖一核计,就要求董超继续扩大搜寻范围,给他三天时间,力争抓到那些被赵子称藏起来的手下,和慕容家的人。 如果三天后还找不到,那朱勔就得另想办法垂死挣扎了。算算日子,皇帝惩罚他的诏书,随时都有可能送到江南。 董超无奈,被逼着扩大搜索范围,但又一日数惊,他手下的水兵都在传说“方腊可能已经打到太湖边了,太湖上也可能有方腊的贼军。去年被杀的吴兴陆行儿和姑苏石生的余党,还在附近盘踞,这些水贼都投靠方腊了!” 这些消息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但以苏州厢军之糜烂,哪怕是假的他们也愿意当真的信。如此一来,董超的士兵都不愿孤军深入、冒险接近可能是方腊控制区的吴兴沿岸。 朱勔急得火烧火燎的,最后只能亲自坐镇、催督董超进兵,这才逼得畏敌如虎的厢军士卒不得不鼓起士气上前。 朱勔觉得,那些被赵子称藏起来的人,很有可能也注意到了这一漏洞,所以专门往官军和方腊控制区的交界危险区躲!越是临门一脚自己越不能放弃! 朱勔身上,除了应奉局的差事外,其实还挂着一个职衔,那就是两浙路的“防御使”。 防御使这个官职,在唐朝的时候是实职,是为了拆分节度使的权力、避免藩镇割据而单独拎出来、只具有节度使的军事职能。不过到了宋朝,防御使基本上已经成了虚衔。 但一个官有没有实权,还要看这个官究竟是谁在当。朱勔在江东流毒十余载,他挂上防御使之后,只要他愿意亲自督军,防御使的身份就是有实权的。 虽然此前他从没带过兵,但这次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在圣旨抵达之前,抓住赵子称的把柄,他也只好试着亲自督军一次了。 在朱勔看来,自己有大船,有众多将士保护,只是执行一个搜湖的任务,又不用身先士卒,肯定是没有危险的。 …… 另一边,林冲、鲁达、李俊等人,带着几十个弟兄、一条大船,一路往湖州方向躲避。 太湖岸边芦苇丛生,港汊众多,要想躲避还是很容易的。到了吴兴地界后,林冲还冒险派了精细的士卒,由李俊亲自带着,上岸哨探了一番附近的最新情况。 李俊也不愧是赵子称麾下最精干有眼色的江湖好汉,短短半天便摸清了情况,回来禀报: “林虞侯,情况比我们预料的还严峻,附近似乎已经有镇子依附了方腊,官军躲在吴兴县城里,也不敢出来。” 林冲听后也是颇为震惊:“方腊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他的叛军多是山民,又无战马,从桐庐过来,要先攻破富春。过了富春,还要绕过杭州,短短几天怎么走得到?” 李俊:“根据我的打探,附近几个投了贼的镇子,都是本地原先的私商、私盐贩子等地方豪强组织的。其中有些,还是原先‘巨鲸帮’陆行儿的旧部。 去年镇江一战,石生死于小侯爷之手,陆行儿死于杨指挥使之手,但他们的残部并未全灭,尤其是留在吴兴本地的水贼,在陆行儿死后自行推举了新的头目。 听说就在这两日,方腊有派出小股哨骑往吴兴迂回打探,结果本地的水贼头目便主动去投效,听说方腊还洒漫给官,给那些水贼小头领都封了将军!” “水贼小头目就封将军?真是狗作人立。”林冲实在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方腊手下的官贬值也太厉害了。 林冲是稍微读过点书的,也知道点历史,不由如此评价道。 李俊也附和了他的说法,进一步介绍说目前方腊似乎还没建立起文官体系。只有他自己自称圣公、然后封了几个亲戚当丞相、枢密使,算是在中枢层面设置了文官。 而地方上是没有文官的,一律以各级“将军”控制打下的州县,将军号分了不知是六级还是八级,总之非常泛滥,随便什么小头目来投都是将军。 “方腊的主力还没到吴兴,只是派了小股哨骑兼作使者,来接纳本地水贼的投效……这样算来,时间倒是对得上了,以小股骑兵从富春绕过来,确实用不了两天。” 林冲等人最终分析后,确认李俊所言都是合理的。方腊之所以弥漫得这么快,不是那些叛军步兵行军快,而是因为每个地方都有自发响应方腊的当地民间武装、就地扯旗。 而确认方腊的党羽就在附近后,林冲也决定谨慎一点,尽量躲开那些刚刚投了方腊的本地水贼,以免起冲突。 不过,他的这个决定,却引来了李俊的异议。 李俊灵机一动道:“林虞侯,其实……我有一个想法,说不定还能趁机建功,也算是给小侯爷送一份大礼了。” 林冲:“说来听听。” 李俊:“说来惭愧,实不相瞒,一年半前,也就是去年四五月份的时候,我也还是水贼中人。当初我原本只是长江上一个私商,躲避巡检做些逃漏商税的小买卖,但是被石生、陆行儿蛊惑了我们大头领,一起想着劫小侯爷和杨指挥使押运的花石纲。 后来小侯爷设计击败了我等,还反杀了石生、陆行儿,我才机缘巧合因故弃暗投明。所以……我其实跟陆行儿手下数个头目,都还曾相识。 方才上岸打探,能那么快打探出消息,也都是因为抓到了认识的人,甚至还探听到了他们水寨所在。如若林兄愿意,我们甚至可以打探出来招抚他们的方腊使者究竟是谁,然后假装成去年打散了的水贼同伙、如今才找到他们、前去投靠。 到时候,若是想趁机刺杀方腊的使者,夺其贼众弃暗投明,也未可知,说不定就是班超杀匈奴使者、迫降鄯善王那般的大功。而且这招若是能成,咱也不用躲躲藏藏了,直接一劳永逸可以在吴兴这儿安住到小侯爷放出来,朱勔也再不可能抓到我们。” 李俊读书不多,一年半之前还是不懂这些历史典故的,但是跟随赵子称之后,赵子称给他们提供的学习环境不错。哪怕不识字,都能安排读书人直接讲解历史典故升他们的见识。 当然了,赵子称让人教的历史典故,肯定都是有价值的,正面的,或是有利于他统治、提升手下忠诚度的。 李俊此刻引用了班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杀匈奴使者的典故,正是跟随赵子称后学来的。 林冲和鲁达一合计,也觉得有道理,但他们毕竟还载着其他人呢,林冲也不敢擅自冒险,就来到后舱,请示小侯爷的好友、慕容家的小公子。 “慕容公子,我们几个商讨了一个釜底抽薪的安身法,方才打探得方腊派了使者来招抚吴兴本地残余水贼。恰巧李俊兄弟去年蹭与他们有旧、是那之后才弃暗投明跟了小侯爷的。但那些本地水贼余孽并不知道这一点,若是让李俊兄弟假装成他们自己人,完全是可以混进去的。 若能杀其头目、并杀方腊使者,说不定能凭空夺军掌控一支千余人的水贼,让他们为朝廷所用。只是此事颇为凶险,我们只有数十人,你们还有女眷,怕连累了你们,因此不敢决断。若是放弃的话,也无妨,大不了在太湖上东躲西藏,多躲几日,熬到小侯爷被放出来、朝廷惩处朱勔的旨意送到,一切也就过去了。” 船舱内,慕容家的几个人商量了一番,虽然他们带着女眷,但也都是有胆子的,最后,由慕容妍故意粗着嗓子,模仿男子语音回复: “林虞侯不用担心我们,小弟也颇有武艺,足够保护母、姐,你们尽管放手去做便是。 再说,你们的法子才是釜底抽薪的良策,光靠东躲西藏,时间久了也难免有闪失。 真要是能立功,将来回姑苏时也好有个名正言顺的借口:你们是因为巡湖时遇到了吴兴水贼投靠方腊,因此前来截击,怎么说都是大功一件。” 林冲这才彻底放心,就决定跟鲁达、李俊一起动手。 …… 因为李俊前番上岸哨探,已经接触到了本地水贼,还打探到他们身份、摸清了其水寨位置,对方当他是自己人,毫无提防。 后续的行动,也就很容易便展开了。 李俊等人先找回之前遇到太湖贼的所在,在湖边偷袭杀了十几个太湖水贼小贼,没有留下目击活口。然后夺了两条小船,稍加清洗改换遮掩,载着几人直奔太湖贼的水寨大寨而去。 吴兴水贼的大寨,就在乌程镇附近,也就是大约后世湖州的南浔古镇一带。 这座水寨直到去年为止,还是本地大贼陆行儿的庄园,庄子门口还挂了一块牌匾“归云庄”。可见陆氏乃是湖州本地积年的大族豪强,并非传统意义上毫无根基临时落草的小贼。 如今陆行儿已死了一年多,这座庄子倒是被外姓人夺了,由原先本地水贼的二当家接掌。 二当家姓冯,姓名不详,只知江湖匪号冯瘸子。李俊带着人驾着小船,来到归云庄时,直接就大大方方让人通报: “就说是六安李俊来访!我跟你们原先的陆帮主认识,就是去年镇江一战、陆帮主战死那次,我也遭了狗官兵追杀,养伤至今。听说陆帮主旧部得了好去处,特来相投!” 归云庄的守门水贼立刻进去通报,不一会儿还真有新庄主冯瘸子出来迎接,定睛一看,果然是去年一起作案过的李俊。 李俊的下场并不为这些江湖人士所知,他投了赵子称后,也一直非常低调,没有用原本的身份张扬过。 “这不是李俊兄弟么?去年我还当你跟陆帮主一样,遭狗官杀害了呢?你还活着?这一年多到何处去了?” 李俊面不改色地说着谎:“我去年被那后来发了迹的狗官赵子称一剑刺成重伤,坠江漂走,本以为必死无疑了,谁知后来竟命大漂回岸边,被渔民捞救,捡回性命找地方养伤了一年半载。前日在常州,打听得冯二哥这里有前程,便来投奔,咱也不敢要职事,混口饭吃罢了。” 冯瘸子哈哈大笑:“来得好!李俊兄弟虽无人马,当不得将军,但凭你自己的武艺、水上的本事,挂个校尉的名头总不难。说来也巧,我这儿便是在前两日,得圣公垂青,派人来招抚我等。我如今已得了圣公册封的‘平湖将军’之职了!哈哈哈。” 李俊听得心中好笑,心说什么文盲,取出来的将军号也是不伦不类得很。 就因为在太湖边当水贼、所以成了将军后就号为“平湖将军”? 但他面子上还得捧着冯瘸子,又旁敲侧击问起方腊派了何人来招抚。 冯瘸子胸无城府,正要卖弄,就随口炫耀:“圣公派了教中吕护法前来招抚,吕护法可是圣公的心腹,一会儿见了不可怠慢。” 方腊派来招抚湖州等地的为首使者其实名叫吕将,算是贼人当中比较文武双全的了,口才也行。此战吕将是跟随方腊的弟弟方肥出兵,方肥看重他的口才,才让他来湖州等地打探。 原本历史上,这个吕将在方腊起兵后,一度劝他“不必执着于苏杭,而应北上阻断镇江、夺取金陵,尽快与狗皇帝划江而治”,但方腊也没听他的,所以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 而也因为方腊并不注重夺取长江沿江防线,当童贯的剿灭大军赶到时,轻而易举就从扬州渡江到镇江,在江南从容展开兵力。如此一来,方腊在苏杭平原富庶地区的统治,也就注定维持不了几个月了。 不过李俊并不是穿越者,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个吕将的眼光和本事,在他看来,姓吕的就是一个为方腊卖弄口舌、拉拢地方贼寇的说客罢了。 初步评估了对手的情况后,李俊暗中给跟在身后的林冲、鲁达使了个眼色,林冲也心领神会,直到李俊打算撺掇自己动手。 冯瘸子本没有在意这些小动作,但他不经意见顺着李俊的眼神看去,这才注意到李俊身后跟着的两个大汉,也都是一看就颇有武艺的样子,才好奇问道:“这两位兄弟……是李兄弟的属下?应该身手不错吧,如何称呼?” 李俊连忙介绍:“哦,这两位都是江北地界来的好汉,去年我坠江后获救,结识的他们,只能算是朋友,并非属下。这位林……令狐兄弟,是山东曹州人士,这位武兄,祖籍淮西。” 冯瘸子点点头,也没往心里去,只是随口客气,让他们抓住机缘,在圣公的使者面前好好表现。然后就让人安排来客歇息、准备酒肉。 李俊等人被暂时安置后,脱离了水贼的监视,李俊这才得机会,跟林冲私聊:“林虞侯,一会儿有把握么?是要动手,还是就此算了?凭我的身份尚未暴露,若是想收手,也可借故全身而退。” 林冲看了一眼鲁达,他们这次就带了几个人,李俊武艺还行,关键就靠林冲自己和鲁达了。 这伙水贼总共怕是有千余人,不过在这座水寨里的,最多几百人,还有很多撒在外面湖面上巡逻斥候,不可能都集结在一起的。 林冲:“师兄,我看了这寨子,最多三百人,加上几个小头目,只是不知那些头目武艺如何,师兄觉得你我联手,把握大么?” 鲁达摸了摸鼻子:“若是偷袭,一上来你我各自斩杀一个贼首,制造混乱,剩下的喽啰不足挂齿。只怕偷袭不能得手,贼人胆气未丧,就不好说了。” 林冲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曾经有过火并王伦的成功经验,终于一咬牙:“小侯爷以天下苍生为念,又对我等恩重如山。如今朱勔乱于内,方腊乱于外,若不能快刀斩乱麻,如何尽快破局建功立业? 就再搏这一把,大不了一击得手后,设法震慑群贼,也不求全部收服,只要让那些不在寨中的水贼,不敢反攻大寨,也就是了。那些余贼要去富春投方腊的,尽管让他们去投。” 林冲的计划还算谨慎,他知道自己一共只带了十几个人过来,算上留守在大船上的额,全加起来不过几十个。要想控制住千余人的水贼、成建制逼迫他们弃暗投明归顺官府,那是控制不住的。 能控制住寨中三百人、让余众自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即使这样,他也得确保己方一个人管住十个人,难度已经非常高了。 这跟他在梁山杀王伦时还不一样,杀王伦的时候,林冲跟杜迁、宋万、朱贵已经有多日的交情了,那几人也服他,所以只要杀了王伦一人,其他人就不会反抗。 今日的情况,却是归云庄中众水贼,只认识一个外来户李俊,还不知道李俊如今投了官军。一点人望基础都没有,硬要镇住场子收服所有人,那是绝不可能的。 退一万步说,也就是林冲已经杀过一次王伦有这方面经验了,否则但凡换了另外一个人,几乎都不敢搏这一把。 …… 半个多时辰后,差不多到了饭点,庄主冯瘸子应该也是跟方腊特使吕将说明了情况,吕将才肯亲自出面,跟李俊等人喝几杯,顺便安抚宣示方腊的德政,让这几个好汉也都投效方腊。 “圣公雄才大略,武功超群,又仁义爱民,必能成就大业!你们如今主动弃暗投明,只要奋力杀狗官,还怕当不了将军?来,喝喝喝!” 方腊特使吕将,在跟林冲喝了一杯后,如是说道。 “多谢上使明察!多谢圣公提拔!”林冲低头一拱手,趁着低头的机会掩饰了面部的表情变化。吕将不疑有他,也装出一副要虚扶的礼贤下士姿态。 而当林冲再次抬头时,已经从袖子里反手抽出一柄锋利无比的短刀,直接往前一送,顺势送进吕将心窝,再往上一拉。 豁开一个半尺来长深达心肺的恐怖伤口,伤口的上缘已经靠近了咽喉,几乎把整根气管从中对剖开。 血雨瞬间喷涌而出,那方腊特使吕将,连一声都没来得及吭,就当场暴毙,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们赴宴,都是不能携带长兵器的,林冲才只能用袖中短刀。 而一旁的鲁达,也在林冲动手的一瞬间,直接反手抄起放在身体后面、原本即将坐下去的那条板凳,抡圆了就朝水贼寨主冯瘸子的脑门呼过去。 冯瘸子还在震惊之中,一时反应不及,被板凳狠狠砸在脑门上。 虽然板凳并不结实,只是普通木料打造的。在鲁达使出浑身巨力的猛抡之下,板凳触及冯瘸子脑门的那一刻,便瞬间四分五裂碎成好多片。但冯瘸子的脑门也顶不住这股巨力,直接被砸进了腔子里,如同一颗爆裂的西瓜。 一息之间,林冲、鲁达配合娴熟,瞬间秒杀了方腊特使和水贼寨主,归云庄内虽然还有几个小头目和两三百贼众,却已失了气势,如没头苍蝇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李俊也趁机瞅准了一个持刀在旁护卫的贼兵,直接将其放倒、夺刀反杀,再过数招,又杀两人,林冲、鲁达便顺势捡了被杀小喽啰的兵器,也不管趁不趁手,一边胡乱格挡砍杀,一边大喊: “姑苏赵子称前来剿贼!归顺朝廷者不杀!放下兵器就算招安!” 群贼没了指挥,被胡乱杀了一阵,杀死杀伤数十人,终于胆寒,陆陆续续投降。 “你们是苏州那个请官家废花石纲的赵王爷派来的?!我……我等愿降!” 没想到赵子称的名声,在太湖水贼当中还比较好使。尤其过去一个月,赵子称请废花石纲的案子,闹得纷纷扰扰,江南百姓,无论正邪,几乎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 哪怕是水贼,也知道赵子称的大名,知道虽然大宋大部分官员都是狗官,但赵王爷绝对是好官。 毕竟连方腊造反时的口号里,也有一句是强调“皇帝昏庸,绝不会采纳赵子称的建议罢黜朱勔”,让大家别抱有幻想。方腊是不得不这么宣传,以坚定民间造反的决心,但他这么说的同时,也等于是在帮赵子称做宣传了。 再加上这些水贼投靠方腊时间也不长,就是两天前才刚刚被寨主带着投的,对新身份也还不适应,所以再多投一次也无所谓。 这些贼寇也没读过书,分不清普通宗室成员和王爷的差别。 便觉得人家姓赵,又跟皇帝同宗亲戚,那总得是个王爷吧。 林冲、鲁达、李俊通力合作,终于控制住了水寨内的局面,收服了两百多个贼兵。 还有数十余贼趁乱逃离了庄子,四散去通知撒在外面太湖上巡逻的弟兄,告诉他们庄中的变故。 那些水贼得到消息后,或许也有个别愿意主动来降的,但更多的肯定是因此群龙无首、各自为战了。 一时间整个太湖东部都乱成了一锅粥。 归云庄水寨,便跟一年前的梁山泊一般,也被林冲成功火并了。他控制住局面后,才让李俊尽快去接小侯爷嘱咐保护的慕容家眷来这里安置,以免继续在太湖上连日颠簸。 同时,林冲也跟李俊定下一条规矩:未来几天,暂时先按兵不动,也别公开宣扬此地重被朝廷掌控了,如此继续采取模糊战术,打着方腊的旗帜不撤掉,朱勔的人就不敢来这里搜索抓人了。 朱勔这狗东西只敢跟朝廷的忠臣作对,是不敢跟反贼作对的。 这就像斗兽棋,老鼠克大象,但除了大象以外的猛兽,都可以轻松克死老鼠,朱勔就是那只老鼠。 …… “……母亲,姐姐,我已向林虞侯打探清楚了,情况便是如此,他们就是这般夺下这座归云庄的。” 慕容家的人来到庄内安置之后,慕容妍很快打探清楚情况,然后回来跟姐姐、母亲同步消息。 “那林虞侯倒是英勇果决得很,也多亏李都头擅长机变,赵大哥得此臂助,平叛大业定能水到渠成。”慕容秋听完后,由衷地欣喜感叹了一番。 段语嫣也老成持重地点了点头,暗喜慕容家总算是眼光不错,找了个非常有前途的靠山。 “姐姐,那我们就在这庄子上闲住几日、再派人打探消息,等赵大哥放出来了,我们再回去会合?”慕容妍也已经服气姐姐的见识和机变,这几日都习惯了听姐姐的计划吩咐。 慕容秋想了很久,随后半是持重半是侥幸地探讨道:“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在此处躲避到赵大哥出狱、朱勔倒台。不过,也得后续打探回来的消息,随机应变。谁知道方腊会不会恼羞成怒,很快组织人手反扑?朱勔又有没有可能无视方腊,直扑此地?” 慕容秋和段语嫣想了想,也都觉得此言不错。得看最后几天的情况变化,再做决定,越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越是不能松懈。 于是乎,慕容家全家人,就在归云庄内安住了一日,暂时按兵不动。 次日,李俊派出去的斥候,也果然打探到了最新的情况,然后回来汇报: “打探得昨日被打散的诸水贼,只有数艘小船、数十士卒,来投官军请求招安。余众大多四散,并无新的动静。朱勔的官军船队,则在继续逼近、往东搜索,还有少数昨日溃散的贼众,应该是与朱勔的厢军遭遇了,结果不知。” 这些汇报,并不是哨探斥候的第一手描述,而是已经经过了李俊的情报整理和总结。 李俊也不敢自专,让人“抄送”了一份到庄子后宅,让慕容家的人也一起参详一下。 情报并不充分,慕容姐妹看了之后,只能从中看出“朱勔居然没有怂,还在继续往东”。 慕容妍不理解,便问姐姐这是何故。 慕容秋则是思索良久,又和母亲对视了一眼,这才略显确定地说:“昨日逃散的水贼,应该是不知道这归云庄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的。 我们至今也没打起旗号,说不定这些水贼会以为,是原先的水贼头目,和方腊的使者发生了火并。 而朱勔的水军、在与逃散的水贼接触后,不退反进,应该也是知道水贼内部发生了变故。他想趁机挑软柿子捏,或是趁机做他自己要做的事。如此看来,朱勔很有可能亲自催督苏州厢军水军来犯,试图找到我们和林虞侯、鲁都头。” 慕容妍听后,不由有些神色发苦:“这可如何是好?如此说来,我们的火并反而让朱勔更猖狂了?” 慕容秋想了很久,最后才银牙一咬道:“朱勔如此猖狂,他必然敢直接杀到这归云庄,刮地三尺,我们若是不敢反抗,必然处处束手。 好在如今我们还没正式亮出旗号,那就继续打方腊的旗号,朱勔敢来,我们就直接孤注一掷,或突围,或见机行事直取朱勔!当然最好他不来。” 这个建议并没有人反对,又跟林冲也商量了一下,林冲也觉得可行,便决定此后几天,继续保持原样,不要打出官军旗号。 如果打出了官军旗号,再遇到朱勔,可就没法名正言顺突围了。 …… 或许正应了那句墨菲定律:当你越是担心一件概率发生的事情时,那么这件事情最后就必然会发生。 慕容秋和慕容妍姐妹,料到了朱勔有可能激进捡软柿子捏,最后朱勔还真就这么干了。 他得知吴兴归云庄的水贼和方腊的人出现了火并,而他带着水军在太湖上搜索了两日,也没找到潜逃的林冲、慕容家众人,内心最后的期待,让他愈发怀疑,这些人是不是也去暂时托庇于方腊了。 否则要是留在官府的实控区,没道理找不到的。当日离开东山水寨时,杨志手下那些士兵可是说得明明白白,令狐虞侯是带着战船去搜追水贼的。 退后一步,就是从此彻底被赵子称吃得死死的,再无翻身可能,圣旨一到,自己就完了。 再往前进一步,要是真抓到了赵子称和方腊勾结的证据,甚至哪怕是诬陷的捕风捉影证据,那他也能瞬间把局面翻转过来。 这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差距,如此巨利,让朱勔本人也顾不上谨慎了,只能亲自督军,全部压上。因为他知道,这个节骨眼上,指望任何人都没用,必须亲自督军—— 如果他指望团练使肯出全力,而不亲自盯着,那么以那个团练使的卑劣人品,他肯定会观望偷懒那么几天,在太湖上兜兜转转,等他回去,就看到朝廷的圣旨已经到了,朱勔失势了。 朱勔的权力,现在是附期限的,在随时会过期的情况下,下面的人不会再怕他,所以他必须亲临一线监督。 如此又拖拖拉拉推进了半日,苏州厢军水军,终于被朱勔催逼着,逼近了归云庄。 “听说方腊的贼使就在里面,说不定还有本地贼寇和其他贼子跟他们勾结、打进去就一切都清楚了!”朱勔最后下定了决心,便打算攻寨。 团练使董超硬着头皮,也没法拒绝,只好准备强攻。 然而,水寨中的贼寇,似乎没打算跟朱勔硬碰硬打硬仗。 董超这边刚做好准备、才试探性进攻了一两次,拖到了天色将黑时分,庄子里突然主动放起火来,随后有大小船只主动逃离,往四处港汊里钻,应该是打算突围。 “贼人和方腊想要化整为零!快堵住他们!肯定能抓到方腊的使者或是赵子称的党羽!抓住任何一个,就可以置赵子称于死地!抓到赵子称的人,就说他是来联络方腊的!只抓到方腊的人,就屈打成招说他是来联络赵子称的!” 直到这一刻,朱勔心中想的还全都是内斗,丝毫不是为了国家剿贼。 董超的人马原本是为了强攻水寨部署的,现在突然要调整部署、变成围追堵截,一时间难免混乱,兵力也更加分散。 无数厢军的劣质战船乱哄哄撒开去,撒网堵截,但天色已黑,湖面上视野不明,很多战船撒出去就成了没头苍蝇。 好在朱勔觉得对方都放火烧庄弃守了,必然已经崩溃,所以也不怕己方追击时变得散漫,反正敌人已经没有了反击的能力。 黑夜中,朱勔的水军四散乱跑,并没有注意到混乱中,有一艘并不属于己方、但看形状确实是官军战船的船只,渐渐向着朱勔的坐船靠近。 …… “爱妃是不是骗朕了!这几日反复说是出巡,为何都这般仓促!半夜三更还这等兵荒马乱!” 慕容家的坐船上,一个衣着明显逾制的疯子帅大叔,颇为不耐烦地呵斥着段语嫣。 原来此人正是慕容秋和慕容妍的父亲,段语嫣的夫君,一个疯子。这些日子,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也一直被妻女哄骗着转移,始终不曾跟外人接触。但转移来转移去他也烦了。尤其是今晚看到了太湖上有兵马厮杀,这愈发刺激了他的回忆,让他疯病加重。 段语嫣这些日子照顾一个疯子的情绪价值,也是照顾得够够的了,此时只能继续私下里胡编乱造: “事到如今,臣妾也不敢欺瞒,确实是有反贼作乱,要夺取江山。反贼名叫方腊,是在浙西起的兵,马上就要杀到姑苏了。诸将皆不能挡,所以才要北狩躲避。看,远处那些战船,便是反贼方腊的追兵。” 那老疯子闻言,已经近三十年不曾动怒动手的脾气似乎被突然激活了,跑到船舷边,死死盯着远处的战船。 “原来要夺江山的反贼便在那里!靠过去,弄条小舢板也行!天下太平了那么多年,居然又有反贼了!” 段语嫣和慕容姐妹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突发情况,她们原本还计划,就算突围过程中遇到堵截,也得指望林冲他们出手。 但现在看来,拦是拦不住了,而且突围途中,各种意外情况也在不断发生——林冲和鲁达的水性本来就不是很好,前日在归云庄内陆战偷袭,杀那些水贼小头目和方腊使者,都是没问题的。但此刻是在太湖上,波浪颠簸,林冲和鲁达的武艺发挥不出一半,就只能靠擅水的李俊一个人打主力。 这一路上,他们化整为零,或打方腊旗号,或暗中混过去,也跟官军交手了几波了。眼看形势危急,段语嫣也就没再阻拦。 “碧姐姐,你撑船送夫君开路!他非要去就去好了!” 段语嫣一声发话,其夫的一个小妾、年纪比段语嫣还大几岁,约摸年近五旬,得令便立刻执行了。一叶小舟在船娘的划动下,快速靠近了朱勔的坐船——虽然他们此刻还并不知道那是朱勔的船,只是看到敌船灯火甚是显眼,在周遭湖面上一看就是档次最高的。 朱勔坐船上的亲卫并不警觉,又是黑夜,因为靠上来的是小船,直到很近他们才发现,然后喝问。 小船上的老疯子却没有废话,直接一跃数丈上了大船,一柄宝剑出鞘,大开大阖杀入舱中。 “反贼受死!” “大胆,你……呃啊”朱勔还没能喝骂完,便捂住喉头,被一剑洞穿咽喉而亡。 朱勔身边的数十个亲卫,各持兵刃抢攻试图护主,但最后竟都被来者那一柄长剑、以玄妙诡异的方式一一招架弹反。 弹反回去的兵刃,纷纷砍在持刃者自己身上。数十亲卫,最终全部死在自己的兵刃之下,无一活口。 周边还有两条朱勔心腹控制的战船,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状,试图靠过来救援,但最终也都被这老疯子一招一个一一杀光,无一活口。 完成这一切后,老疯子才神清气爽地长吁一口气:“反贼方腊!不过如此,天下终于可以重新太平了吧,走!” 他的小妾不敢怠慢,但还是按照临来前主母的吩咐,拿起一块割裂下来的死人衣襟,偷偷蘸血在船舱壁上写了几个张牙舞爪的大字,以为掩饰。 “圣公诛朱贼于此” 最后,还把前天火并方腊特使吕将时、弄到的一块信物令牌,丢在了船上,又另外丢了几件带有方腊党羽印迹的物证。 做完这一切,他们才撑船回去会合。那老疯子杀了三船人,神清气爽很快就睡着了。段语嫣和慕容姐妹却还得善后,把他们自己乘坐的大船,也暂时换上方腊的旗号——旗帜同样是从吕将那儿抢来的。 他们得打着方腊的旗号,确保突围出去,四周都没有人了,才好再换回官军的旗号。 如此一来,要是有朱勔手下的战船黑夜中发现了这艘“方腊的船”,也能为“朱勔追杀方腊,却被方腊部将和水贼反杀”这一判断增加点旁证。 —— PS:我特么要抓狂了,想着练手突破自我,写点意外的剧情,我原来写文太稳太没意外了。 但是写着写着发现乱、离奇、不好断章,因为一旦断了、隔夜,完全可能导致反向理解。 最后稀里糊涂写到一万一千字了……就这样吧,虽然离奇了点,但至少不会有理解歧义吧,唉。 试验之作,无话可说,就这样吧。 www.d884.icu。m.d884.icu 第82章 赵子称:朱勔怎么死的,我说了才算 九月中旬的一天,苏州大牢里。 已经被朱勔陷害坐了一个月牢的赵子称,仍然非常沉得住气,一点都看不出心浮气躁之象。 朱勔知道自己没有抓到赵子称“提前抗旨阻挠花石纲/勾结方腊”的罪证,而对方又是宗室,所以始终没敢对他用刑。 最多就只是用类似于疲劳审讯、或者不给洗澡换衣服、饿饭这些手段折磨他。 而且即便是饿饭,也不敢真把他饿死,最多就是吃得差一点。不是陈米野菜,就是糠皮麦麸,甚至是拿榨油后的豆粕给赵子称充饥,试图用难吃的食物折磨他的味觉。 一言以蔽之,这一个月里,赵子称吃的东西,质量也就跟战马饲料差不多,仅仅比战马饲料去掉了吃草,其他都一样。 不能做别的事情,营养又差,热量供给也不足以支撑他练外功健身,赵子称就只能盘膝打坐,尽量降低身体的损耗。 整整一个月,他几乎什么都没干,就靠修炼段语嫣传授给他的、脱胎于小无相功的吐纳心法,以及去年年底学到的易筋锻骨篇,调息吐纳了一个月。 还别说,这种坐牢悟道的机会,似乎特别能让人静心、精进。赵子称的心态,估摸着也跟后世的黄裳在山洞里枯坐冥思、或是王阳明龙场悟道/格物竹子时差不多。 这一个月,他自忖在调息吐纳方面的进步,比正常政务倥偬时一年的进步都大。 “赵通判,你受委屈了,没什么大碍吧。” 这天一早,赵子称照例神游物外,心无旁骛地调息吐纳,因为过于专注,竟没有听到牢房的门被打开了,还有一名官员走了进来。对方以为他坐着睡着了,甚至都不敢打扰,站了好一会儿,听他吐气时发出的绵绵长啸之声,这才开口问候。 赵子称一睁眼,双目光彩湛然,炯炯有神,抬头一看,才想起来人身份,竟是本州知州赵霖。 赵子称很清楚,赵霖跟自己的关系一向不好,此人阿附朱勔,而朱勔把自己关起来了,赵霖怎么可能会向着自己? 而且,赵霖跟通判魏宪的关系也很恶劣。魏宪此前多次抨击他为了配合朱勔、改善漕运条件而滥征徭役,扩建加固运河的民夫,因为赵霖的强行驱使,在干活的过程中起码死了几千人(好几年的任期里陆续死了那么多,不是一次性的) 赵子称又跟魏宪抱团取暖,赵霖也就更恨他了。 既然是绝对的敌人,赵子称也懒得跟对方虚与委蛇,只是嘴角一挑,傲然道:“赵府君说笑了,莫不是又得了朱贼的吩咐,要来消遣我?” 赵霖却不敢生气,还是陪着笑脸,并且朝着西北方遥遥拱了拱手: “本官岂敢消遣赵通判,实不相瞒,就在方才,官家的旨意已经到了,罢朱勔之职,撤除应奉局。 由你暂代本州通判,与本官协力安定苏州,原先的魏通判,上书有功,擢升至湖州任知州。 另外,官家已着童太尉率原定北伐的西军十五万,移师镇江,不日就将抵达江南平叛。还请赵通判捐弃前嫌,以国事为重,与本官协力谨守地方。” 赵霖一口气把刚拿到的旨意说完。赵子称静静地没有插话,整个过程中表情也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在赵霖说完后,他才也朝着西北方郑重拱了拱手,以示谢恩。 后续出去了,肯定还要正式接旨,正式的谢恩流程也得再补,牢里只是先做做样子罢了。 传旨的宦官,也怕丢了朝廷体面,在听说了苏州这边的情况后,并没有坚持第一时间到牢里来传旨。而是私下默许赵霖赶快把事情搞定、把赵子称收拾体面,再去接旨。 不然一个浑身脏兮兮破衣褴褛的“忠臣”往那儿一杵,皇帝和朝廷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所以,那个传旨宦官足足先在驿馆歇息了两个时辰。 直到正午时分,赵子称在侍女的服侍下彻底收拾利索、沐浴更衣、又用了点粥水略作调理,才去领了旨。 领旨之后,自然是由知州赵霖设宴款待天使。 传旨宦官又问起朱勔的近况,说陛下旨意是保留朱勔的职衔,但去其差遣,平调提举宫观,所以,必须让朱勔也来领旨谢恩。 赵子称刚放出来,并不了解情况,只能是由知州赵霖陪着笑脸向天使解释: “好教天使得知,朱勔那贼子直到近日,还试图陷害忠良。我苏州厢军中,有一些军官,因去岁冬天、姑苏县出钱粮雇厢军代服徭役,所以与赵通判相善。 结果就因为这点,朱勔试图陷害赵通判本人不成,就想抓那些跟赵通判走得近的,屈打成招捏造伪证构陷。还有个别姑苏义民富户,因去岁徭役时,踊跃响应赵通判,摊派捐资较多,也被朱勔记恨。 这些将士、义民只能事急从权,借故躲避。正好近日又有太湖水贼作乱,那与赵通判相熟的杨指挥使,只能带兵出湖,追剿水贼。朱勔还不死心,还提兵追赶,如今不知所踪。他要是知道陛下已经将其罢黜问罪,说不定就畏罪潜逃不敢回来了……还请天使宽心多待两日,我们一定尽力约束各部,将其抓回来!” 原来,朱勔带兵出去后,至今还未归,所以赵霖这边并不知道情况。 但他很清楚,皇帝的旨意到了之后,自己要想活命,就只有立刻落井下石,跟朱勔划清界限、然后转而希望和赵子称搞好关系了。 虽然赵子称才十八岁,再过三个月年满十九周岁,官职也比自己低,根基浅薄简直是飞速窜升上来的。 但赵霖已经看清了形势,自己只能讨好这个官职比自己还低的同僚,否则他借着圣眷和贼势,稍微动动手脚,就能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听说睦州、婺州的州官,都已经被方腊杀光了! 乱世来临,战区的文官官职贬值得太厉害,没有武力作为后盾,分分钟就是叛军的刀下亡魂! 整个官场逻辑,已经在一夜之间改变了。赵子称出头的那一天,赵霖就注定只能做一个识时务者。 而赵子称也是直到这一刻,才知道了朱勔最近几天的动向,原来这厮果然试图去抓林冲、鲁达和慕容家的人,制造伪证陷害自己。 还好自己在进去之前,就做了充分部署。 现在只要等消息,确保不给朱勔狗急跳墙的机会就好。 …… 传旨天使被赵霖劝住,也是无奈,用过午宴后,只好再回驿馆歇息,等候朱勔的消息。 期间,借机捞钱什么的,肯定也少不了,但这都跟赵子称无关了,赵霖自会去应付。 而赵子称则第一时间吩咐手下人备船,赶去太湖上的东山岛、也就是杨志此前的驻地、去年石生留下的水贼水寨那儿。 他要赶紧向杨志了解情况。 赵子称赶到时,杨志还处在暂时被削夺了兵权的状态,应该是此前朱勔干的。赵子称当然是立刻恢复了杨志的兵权,并且把军中的朱勔眼线赶紧清除一番,以最快速度摸底现状。 杨志跟他同步了很多消息,但也不够全面,赵子称无奈,只好再想法找其他信息源。 不过说来也巧,就在赵子称把杨志放出来后,没过一两个时辰,当天傍晚,就有一艘官军战船,从西边湖州方向的湖面而来,直入水寨。 东山水寨中的巡哨士卒瞭望到情况后,立刻通知杨志、赵子称。两人亲自登上望楼眺望,很快就确认了船上的装饰暗号,就是林冲和慕容家人的船。 赵子称心中略微有些惊疑,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跟杨志探讨: “朱勔被他们耍得在太湖上乱转,他们倒是先回来了,这跟我之前的计划不太一样吧。我不是让他们‘如果遇到朱勔搜捕,就等朱勔的军队彻底撤走,再慢慢回来’么? 只有等朱勔的追兵彻底撤走了,才能确认朱勔已经被官家旨意拿下。现在他们比朱勔回来的早,也太不谨慎了,还是另外出了变故?幸好半路上没被朱勔的船截到。” 杨志并不想指摘同僚办事对错,而且他也不懂那些弯弯绕的谋略,当下只是和稀泥道:“林老弟和慕容家的人,都不像是会刻意抗命的,估计就是另外遇到了什么变故,既然安全回来了,还是先当面问问就知道了。” 赵子称点点头,林冲和慕容家提前回来,虽然有风险,但既然已经安全抵达了,也没必要去多想已经过去了、并未实际发生的风险。 事有轻重缓急。要想防微杜渐、查漏补缺、强调纪律,也不急于现在。 赵子称很快来到码头边,亲自迎了上去,然后就看到林冲鲁达李俊先下船,随后是护着慕容家的人登岸。 赵子称迎上去,温言劝慰了几句,也说明了各自的情况。 林冲等人也没料到赵子称已经出来了,也都欣喜不已,各自嘘寒问暖看他这一个月在牢里有没有吃苦。赵子称都一一轻描淡写应付过去,随后他才赶紧问到正事儿。 “不是让你们别急着回来的么?如今结果虽然是好的,做事的过程却太不谨慎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变故?” 慕容妍咬了一会儿嘴唇,最后还是把情况说了:“……我们躲避去湖州的时候,机缘巧合借机火并了陆行儿的水贼残部,还杀了一个方腊派来招抚他们的使者。 因为缴获了方腊的旗号信物,我们便想着万一不成,就伪装成方腊的船突围,这样就算遇到朱勔的官军,也能名正言顺武力突围,结果……” 然后她又把怎么因故杀了朱勔,直取中枢突围出来的过程,明明白白说了一遍。 赵子称听了,过程中一时惊讶一时表情凝重,听完后,他仔细捋了捋这些离奇的变故,摇头道: “你们确实帮了我大忙,也做成了一些我没意想到的大事——如果走朝廷的法度,完全遵照官家的旨意,想要朱勔死,还是不容易的。你们至少帮我杀了朱勔,仅这一点,无论如何我都该感谢,也要代替江南百姓感谢。 但是,你们的首尾收拾得不干净。伪装成方腊的人袭杀了朱勔,容易鼓起方腊的士气,对于后续抗击不利。而且,我们决不能按照朱勔是在和方腊支党的交手中被杀这一叙事往上报,那也容易往朱勔身上贴金。 好在你们一回来就先遇到了我——这儿,目前还有哪些人知道?” 慕容妍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还是一旁的李俊这方面比较机灵,见状连忙上前补充道:“董团练被朱勔逼着带水军去搜寻你们,朱勔被杀,天亮之后其坐船肯定会被董团练的部下发现。算算航程,他们应该比我们晚不了几个时辰就会返航。 他们现在还没回来,说不定是因为陷了上官,惧怕罪责,所以不敢回来,还想再搜索一下,看看有没有机会抓住凶手、戴罪立功。” 赵子称点点头:“董超还没回来,这事儿就还有补救,后续的交给我好了,看我处置——对了,杨志,你把我刚才随船带来的那个箱子打开,里面有陛下给我的旨意。” 赵子称从苏州城出城、来到这太湖东山岛之前,就想到了把给他封官和罢免朱勔的旨意带在身上,具体的细节就不用考据了,反正他是用了一点手段的,说事急从权、如此有利于国事。 传旨宦官也没为难他,知道这是战时,尽快控制住局面最要紧,至于什么传旨的程序,都可以微调。 赵子称接过旨意,私下里给杨志林冲李俊和慕容妍都开了开眼,随后吩咐:“到时候等董超回来,就立刻押来见我,具体该怎么上报,一切都听我的。 他若是不服,就凭他阿附朱勔、违规调兵,你们就看我号令行事。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此人贪生怕死,看到旨意,知道苏州已经变了天,肯定会乖乖听我安排的。” 众人连忙领命,各自去准备,并且又派出哨船,试图联络董超别找了,赶快回来复命。 一夜之后,董超的船队也果然出现在了太湖东山水寨之外。应该是赵子称新派出的哨船联络上了对方,让对方知道朝廷已经罢了朱勔、赵子称放出来重新掌权了。 董超这才敢回来,再也不考虑“先抓住杀了朱相公的贼人以求戴罪立功”。 董超的船一靠岸,他就一跃跳到岸上,卑躬屈膝地滑跪到赵子称面前:“赵通判!我早就知道你肯定是被朱贼冤枉的!” 赵子称懒得跟他废话:“起来!你们先退下,我要单独问问董团练,朱勔是怎么死的。” www.d884.icu。m.d884.icu 第83章 七个星号乘二 赵子称制止了董超的滑跪,义正词严地屏退左右,然后单独问他关于朱勔之死的始末。 聊天的时候,赵子称还板着脸提醒:“董团练,注意你的措辞,我还不是本州通判,只是暂代,名分上可错不得,你莫非是要陷我于……” 对方连忙口称不敢,表示是自己措辞不够严谨,立刻改了过来。 因为赵佶的圣旨里面,确实说得明明白白,赵子称这个暂代苏州通判,是因为战况紧急而临时任命的。 具体到书面措辞上,就是在前面加了一个“权”字。比如“知苏州事”,那就是正式的知州,如果是“权知苏州事”,就是临时的。 赵子称的任命,也是非加这个权字不可的,因为他的资历实在是太浅了,一个距离十九周岁还差仨月的小年轻,怎么能当州府级的副职呢? 而宋朝的官制很复杂,分职官、阶官、差遣。这一次是因为战时紧急情况,只给赵子称调节了差遣,而没有调阶官,等于是他仍然享受知县的级别待遇、但临时兼管通判的实权。 不过政治嗅觉灵敏的人,无论是董超还是赵霖,都很清楚:在战时的特殊环境下,有圣眷、有能力才是最重要的。朱勔的倒台,必然导致江南官场的剧烈洗牌,未来非朱勔一党的人,肯定会赢得巨大的机会,不能以一时的尊卑去考虑这个问题。 于是就出现了这般奇葩的一幕,一个个级别比赵子称高的人,还得临时反过来巴结他。 赵子称没有跟他多废话,很快就让董超把他探查到的朱勔死状说清楚。 董超完全配合,一五一十,提到朱勔之死疑似是方腊的人夺了太湖水贼的巢穴后、组织水贼们干的。因为现场后来还发现了“圣公诛朱勔于此”的血字,现场遗留的一些东西,也能大致看出是方腊的人留下的。 不过董超只是军官,不擅长刑狱和断案,他的见解也只是一些粗浅之见。想彻底查清细节,肯定还要姑苏县或者苏州知州让专业人员,包括仵作,验一下尸体和物证。 至于人证,目前看来并没有第一手人证,因为朱勔同船的心腹卫士都死光了,没有活口。 赵子称彻底摸清董超知道的信息范围后,就顺势把脸一板: “荒谬!纵然朱勔有可能是死于方腊之手,如今军情如火,贼势如雪崩,为国家计,我们能这么上报么?涨了方腊气焰怎么办?方腊就是打着杀朱勔的旗号起兵的,真要是被他杀了朱勔,他就是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威望得涨到什么样?” 呵斥董超的时候,赵子称自然不能提“这样上报还会让朱勔的身后名也变好”这个理由。这只能在赵子称心里想想,最多和自己心腹提一提。跟其他被迫合作者提的话,就显得公报私仇了。 董超陷了朱勔,又站错了队,本就是要竭尽全力弥补罪责的时候。被赵子称呵斥了,也就丝毫不敢抗辩,只说“但凭赵通判裁处”。 朱勔到底怎么死的,你直接给个说法吧,你说什么就算什么,咱都认。 赵子称看他悔罪和二次站队的态度还算良好,眼下正是需要尽量多团结人的时候,也就拉拢道: “依我之见,可以这样上报:朱勔也不是去主动攻击太湖水贼的,甚至也不用说他就是想去诛锄异己、追捕那些跟我亲善的文武佐吏的。这些事情,家丑不可外扬。 反正朱勔死都死了,我们就上报说,他是惧怕陛下要严惩他,怕自己惹下来的祸太大,所以借着其他由头调动水军出航,实则就是想畏罪潜逃,或者别的理由,具体可以再编圆一点。 如此一来,他派出董团练你,是因为乱命,你保护他不力,也就不用问罪了,只说他听到了谣言,畏罪潜逃,才在太湖之上,撞上了水贼,因而被杀——注意,我说的,是我们苏州官员,都要众口一词,以这个说法上报、秘奏官家! 至于公开对百姓的说法,那就连死于水贼都不能说了,那样也会助长贼人士气,而且会浪费了官家将其罢黜的苦心!到时候百姓会怎么想?百姓会觉得,不管官家是否罢黜朱勔,反正朱勔都被杀了,他们要承情也不是承官家的情,官家还如何重新收拢江南民心?平叛还怎么平?” 董超被赵子称全程牵着鼻子拿捏,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也深觉有道理。 对内,只秘密上奏说朱勔畏罪潜逃、意外死于水贼,这是对他董超最好的,他自己脱去了保护不力的罪责,这一点上无论如何都要完全唯赵通判马首是瞻,一个字都不能改,紧跟赵通判脚步。 但对外,怎么宣扬呢?董超实在想不到。 他思之再三,还是只能诚恳求教:“那赵通判可是想到了什么两全之法?” 赵子称哼了一声,随后流露出几分慷慨悲悯之色:“为了天下人,我也只好委屈一下,往自己身上泼点脏水了。我是这么计划的:我们向官家秘奏时,说明上述情况,请求官家批准。 然后对外就说:是官家深知朱勔罪大恶极,因此将其一切官职罢黜。同时,官家还授了我在苏州一地,为了平贼,便宜行事之权。我见朱勔畏罪潜逃、扰乱军民抵抗之心,便按官家的便宜行事旨意,斩杀朱勔,以安民心! 你不是说,朱勔的尸首还算完整,只是咽喉上被刺了一个血洞,但首级依然连在脖子上。到时候尽快安排行刑斩尸,人头砍下来之后,在苏州传示豪绅,让大家都看看,确实是朱勔被斩了。如此一来,民心岂能不聚?再要速平方腊,也就会顺利得多!” 董超听了这个异想天开的设计后,顿时大吃一惊:“可这不就成了矫诏……这是大罪!” 赵子称:“所以要你和赵府君都联署、在秘奏中说明情况!告知陛下这是事急从权,是朱勔已经死于贼手的情况下,我们为了避免贼势大炽、民心向贼,才废物利用,作势斩尸、为官家收回人心!” 董超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可是……就算朱勔已经死于别的原因,官家终究没有说他罪当处斩。这般做,即使没有加重其刑,却也是加重其罪名,依然有一些矫诏的嫌疑。涉及这种名分大事,恐怕将来会遭清算!” 赵子称:“这么说你是不同意了?那就公事公办好了!就是你听了朱勔的乱命胡为,同时又没有保护好他!” 董超口中发苦,眼见左右没人,都吓得跪下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为通判着想!怕你不知轻重。” 赵子称大义凛然道:“我又不是说‘陛下让我杀朱勔’,我最多只是说‘陛下给我便宜行事之权、我依此权临机判定,朱勔畏罪潜逃之行,在战时应立刻依军法从事’! 朱勔死前是不是还挂着两浙路防御使的头衔?作为两浙路防御使,畏罪脱逃如果说成是临阵脱逃,能不能行军法?我最多就是擅权的罪过,而且是擅一个临时差遣的权,一个‘权’的权,但何至于算矫诏?” 这番分析一说,董超终于无言以对,不得不承认法理上确实被扭过来了。而且他以为这一切都是赵子称临时想到的,都是为了大局,也不由对他真心钦佩起来。 “侯爷真是以大局为重,竟不计如此做的后果……如此说来,有擅权擅杀之罪,而且驳了官家的威严,但毕竟不是矫诏。流放问罪是不可能了,但也极有可能在战后被罢黜官职,至少也是流至远恶军州为官。 请侯爷试想,如果江南百姓真心觉得是陛下给你便宜行事之权、你以此权随机应变决定杀朱勔,战后江南百姓会有多念你的好?身为宗室,官家还会放心让你留在苏州么?到时候说不定就是名义上不贬官阶,实则去远恶军州当地方官了。” 赵子称这么做,对于君权的威严,肯定是有伤害的,这个伤害不是在“实”的方面,而是“名”的方面,会让人对天子诏书的决策和执行过程产生不好的想法。 但对赵子称而言,好处也非常明显:只要朱勔对外宣称是他杀的,他在江南民间的声望就会上升到一个非常高的高度。 所以赵子称愿意这么干。他很清楚,对他而言官职高低不重要,名望才最重要。 就算自己做到了宰辅,还是执政一路之地,对于将来靖康之耻时,文官集团高层是否决定拥立他,有影响吗?没影响。 谁能做皇帝谁不能做,跟这个备选之人之前的官职高低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在民间和士林的声望高低,在决定拥立谁的时候,却是实打实有用的,能极大影响决策。 用官职换美名,赵子称怎么算都是赚的。 只可惜,这番逻辑没法跟外人说。因此面对外人,他还是只说那些义正词严的理由。 “山河破碎如此,我辈还要蝇营狗苟于个人荣辱么!我姓赵,我当然要为天下百姓的安定多牺牲一些!就算将来因此去远恶军州做官又如何! 只要有利于国家,便是生死都当置之度外,何况只是仕途的祸福! 我意已决,回去之后,我,你,赵府君,联署秘奏,澄清此事。然后,我自会临机专断,宣布朱勔罪名、斩尸以定苏州民心!” 董超听得彻底吓傻了,这赵通判这么不计个人祸福荣辱的么?我大宋居然有如此天下为公的慷慨义臣,实在是难以想象。 www.d884.icu。m.d884.icu 第84章 轮不到秦桧来被发明油炸桧了 赵子称临时想到的这个构想,需要赵霖、董超都愿意配合,一起联署,就可以搞成。 原本苏州还有个硬骨头魏宪,不太肯通融造假。但好在魏宪已经被皇帝的旨意调任为湖州知州了,职务已经交接,他前一天就赶赴湖州上任了,便不会碍手碍脚。 剩下这两人里,赵霖的地位更高,但要说在此事上的话语权,还是董超更重一些。别看他只是团练,但朱勔死的时候,董超的厢军才是第一目击证人,所以在朱勔的真实死法描述上,只要董超配合,赵霖仓促间也是查不出什么反证的。 何况都兵荒马乱打成这样了,就在赵子称刚放出来、处理这些首尾的同时,又浪费了两天时间。杭州战场方向,听说富春县已经被方腊攻破了。 现在是每隔数日都可能有新的州县沦陷的火烧眉毛时刻,谁还去管刑狱方面的细节?朱勔的死因、凶手是谁,只要大致说得过去,随便糊弄形式上别缺证据,也就结案了。 回到苏州城内后,赵子称把自己已经和董超达成的共识,再通知了一下赵霖,赵霖果然也是仅仅犹豫了一会儿,就乖乖听从了。 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秘奏朱勔真实死因时,我可以联署。但斩朱勔的尸首示众、收拢人心,这一步浑水咱不趟,赵通判你自己便宜行事就行,咱只负责给你作证”。 赵子称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对方怕多担责、也不需要名声,正好自己责任和名声全收,各取所需。 责任越大,名声也越大,这很合理。 赵霖听得出来,赵子称不是来和自己“商量”的,只是来“通知”的。 一个知州,被一个几天前还是知县的新“权”通判牵着鼻子走。这种奇葩的情况,也就只有在战时才可能出现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赵子称真得感谢方腊的造反,为他打开了局面。原先和平年代的种种束手束脚,一夜之间一扫而空。 于是当天晚上,赵子称和赵霖、董超就联署了一份秘奏,把苏州当地的不易、朱勔实际的死因、建议对外公布的死因等等,都写在秘奏里。 两人都签名了,这也就算是纳了投名状了。在这个问题上,大家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不能反口。 一个州里,知州、通判、团练都众口一词,涉事县的知县也是通判兼任。四个职位都这么说,还是战时,上面就算再想彻查也找不出漏洞。 最后赵子称还补充了一张附言,附言只有他自己的署名。只说因为苏州民情汹汹,秀、湖各地也人心不稳,必须让朱勔死于朝廷之手,才能收回民心。自己只能战时擅断专权,斩其尸以正天下,若陛下觉得臣擅专威福,待江南贼寇平定后,臣再来领罪便是。 把这些秘奏交给前来传旨的使者后,又给使者塞了不少金银好处辛苦费,好话说尽,让他务必加急送到。使者看在大笔钱财的份上,也才没有推拒刁难。 反正他就只是一个送信的,里面写的东西是否会触怒皇帝,跟他又没关系。 搞定了这一切后,赵子称又怕夜长梦多、朱勔的尸体腐烂,所以跟赵霖商定: 明日就宣判朱勔的罪名,放出风声,按战时程序加急办理,罪名主要强调“畏罪潜逃”。后天一早就在苏州城内,公开将其尸体斩首,对外宣称是明正典刑。 …… 搞定这一切后,已经是深更半夜,赵子称这才回府歇息。 他并没有住在县衙,因为他还希望把这边的最新消息,跟慕容家的人通报一下。免得他们觉得自己闯祸了、心中一直挂念。 他行色匆匆策马来到慕容庄园,管家邓岳居然亲自在门外张望等候,显然是主母让他整晚都在等消息,一看到赵子称就连忙往里让。 赵子称也不客气,直入正堂,段语嫣和慕容姐妹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在此之前,慕容秋虽然与他接触过几次,但从未和妹妹一起出现、跟他深入畅谈,总是隔着一层窗户纸,有时候就是利用赵子称分不清她们姐妹(也包括明明分得清但装作分不清、懒得分清),随便聊聊,不用有心理负担。 这一次,却是慕容姐妹公然同时出面跟他商谈事情,可见已经懒得装了,不演了。明示告诉赵子称:我们知道你知道我们知道你之前认错了我们。 赵子称也不墨迹,坐下喝了口茶就直接了当说明: “事情已经办妥,你们留下那些漏洞,总算都堵上了,对内秘奏朱勔死因,对外则封锁消息,明日走个过场审其‘畏罪潜逃’之过,不带本人上堂,也不公审。后天一早按战时惯例,行军法斩其尸,就告诉百姓,朱勔是被朝廷法度所杀。” 慕容妍和段语嫣听了,还没觉得什么,慕容秋却是有些忐忑,因为当初“假装成方腊的人突围,有机会就杀了朱勔”这个决策,是她帮忙出的主意。 现在看来,这个主意在“实”的方面做得很好,但是在“名”的方面却做得不好,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好赵大哥比自己更加深谋远虑,名实都考虑到了。 但是以慕容秋的见识和智慧,她比母亲和妹妹多看出了一点,不由忧虑地叹息道:“哥哥如此‘便宜行事’,怕是必然要给官家留下‘专权跋扈’的印象了。为了朝廷体面,恐怕将来就算在江南平叛中立下大功,仕途也不会顺利。” 她说这话时,内心是真心有些愧疚,以为自己的草率,让赵子称的仕途会因此波折、拖缓。 赵子称知道她在内疚什么,大手一挥:“贤妹不必忧虑此事,自古盈亏有数,刚则易折。我还不及弱冠之年,升太快有什么好的? 何况作为宗室,本就不可能位列执宰,一辈子能居于州府之间,优游富贵,于愿已足。贤妹助我得杀朱勔美名,我该郑重道谢才对。区区几年的官职高低,哪比得上在江南百姓心中的美名?” 有些东西是虚的,看不见摸不着。但有时候偏偏就要拿可以量化的官职、品阶,去换那些虚的。 慕容秋听他这么说,心中着实好受了不少。她也知道赵子称说的很可能是真心话,未必是为了哄自己。 但赵子称这份坦荡豁达,反而让她更有仰慕之感。 女子的慕强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越不哄她,越是表现得自然而然不是刻意为了她,她反而会越发仰慕。 这番话彻底说开,慕容家的人也算是心结尽去,一夜无话。 …… 次日,赵霖果然以最快的流程,走完了审判朱勔“畏罪潜逃”案,朱勔的罪状,也终于向苏州百姓公示了。 包括之前朝廷的旨意、其中对朱勔的处置意见部分,也挑了一些适合公开的,直接予以公开,以收服江南民心。 一日之内,苏州百姓奔走相告,人人狂喜。一些原本不怎么富裕的百姓,也典当家中的衣物或是别的财物,买来酒肉庆贺。 “听说了么?赵县君/赵通判判了朱贼死刑!明日就要斩首了!” “苍天有眼啊!赵县君真是当世皋陶、委实青天!” “早就听说赵县君是太祖皇帝之后,果真是英武类祖、敢做敢当!” “是啊是啊,听说去年年初的时候,他还是一介诸生,当时一条花石纲船沉了,应奉局的狗官想要栽赃陷害,便是赵县君仗义执言、阻止了朱贼胡作非为。” “这一年多,赵县君为民请命多少次了!老天总算开眼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啊!” 苏州百姓瞬间被自发的舆论裹挟,一整天都在谈论这么一件事情。 次日一早,赵子称下令按战时事急从权之由、行军法斩杀朱勔。 朱勔那还算完整的尸首,被林冲和鲁达拖着拉到行刑台上,由曹正担任刽子手,当众进行斩首。 赵子称没敢用原本的刽子手和衙役,就是怕泄密,所以最核心环节都要用绝对的自己人。 行刑之时,万人空巷,整座苏州城能来围观的人几乎都想来围观。要不是大战在即,赵子称不允许开城门,说不定临近的昆山、常熟、吴江三县,也会有无数百姓来围观。 即使是赵子称严令不许开城门,依然有不少三县百姓抱着侥幸心理过来,最后碰壁而归——苏州守军也好言安抚,表示并非不近人情,只是需要维持秩序,又怕方腊的细作趁机混进城来。三县围观百姓才算理解,但依然不肯散去,宁可在城门外等候几个时辰,想要确认朱勔被砍头的消息再走。 赵子称等不到午时三刻,他也怕中午采光太好被人看出破绽,就在一大早辰时便开刀。 随着曹正用平时杀猪练就的手法,干净利落地手起刀落,朱勔那颗肮脏丑陋肥硕油腻的头颅,便被彻底剁下。 曹正眼疾手快,趁着人头滚落的时候,挡在朱勔尸身前面,偷偷洒出一包藏在袖子里的猪血包—— 为了造这个假,曹正今天还特地穿了长袖的行刑服,而非日常那套光膀子斩男穿搭,以便在袖子里藏东西。 随着朱勔的尸身彻底倒下,首级被曹正捡起,朝着四方展示了一圈,围观的苏州百姓发出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 无数人想要冲上行刑台割几片朱勔的肉吃,但都被赵子称的亲兵奋力拦住了。 朱勔的尸体已经死了好几天,真被人咬了,那腐臭的气味怕是立刻就会穿帮。 赵子称怕局面失控,连忙亲自登台出言安抚众人,表示特殊时期,为了尽快恢复秩序,请父老乡亲们配合。 然后他就一挥手,让曹正和林冲扛着朱勔的无头尸身直接丢上旁边一个早已码好的柴堆,赵子称亲手丢上一个火把,把朱勔的尸体火化了。 “算是便宜你了,还能免于辱尸、直接火化。”赵子称心中暗忖,要不是都臭了,朱勔都享受不到火化的待遇。 不过,这个处置方式,也能写在给皇帝的补充奏疏里:到时候,赵子称会原原本本说明朱勔死时的情景,自己是为了避免同僚的尸身被百姓分割、生啖其肉,才不得不立刻火化的。 但愿赵佶在实打实看到朱勔在苏州有多遭人恨之后,能收敛一点。 哪怕将来要追究赵子称伤了他面子的罪责时,下手也能轻一点。 看着朱勔被火化,众人也无奈散去。便如九百多年前长安百姓听说董卓死了时那般,载歌载舞欢庆了一番。 …… 赵子称看着百姓们这么兴奋,又想到历史上董卓死后,可是被人们分吃了肥肉片的。后世袁崇焕被凌迟,也是被人买了肉片的。 朱勔那么大罪过,却因为自己需要掩饰其腐烂,而不能被人生啖其肉,实在是可惜,也不利于彻底鼓舞士气。 赵子称顺着历史上那些遭人恨到极点的例子往下想,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一个补救的办法。 “诶?我记得后世杭州不是有个名小吃炸油条和葱包桧么?葱包烩就是春卷皮加葱加油条,油条最初就叫油炸桧,是民间仇恨秦桧害死了岳飞,所以捏两个面人代替秦桧和王氏下油锅。 后来年代久了,没那么仇恨了,嫌捏面人麻烦,才简化成两根发面。既然如此,这一世我穿越过来了,秦桧已经没机会害岳飞了,油条说不定会失传——嗯,也不叫失传,应该是自始就没被人发明出来。既然如此,就废物利用,用油条代替朱勔好了。” 赵子称说干就干,当天就吩咐慕容家几个厨子,出去隐藏身份出摊,捏了朱勔和他爹的面人,然后下油锅炸了卖给苏州百姓。 考虑到赵佶还没有追认赵子称给朱勔定的罪,朝廷上对朱勔的评价还没恶劣到这种程度。所以炸面人的主意,赵子称不想沾光,对外就说是民间智慧自发想到如此好了。 慕容姐妹听到这个主意时,还有些担心:“这东西能吃么?都炸得焦黑了,就是解解恨的吧?会不会太刻意了,落人话柄?” 赵子称却很笃定:“放心吧,只要别炸太黑,肯定好吃的。捏面人麻烦,就卖五十个钱一根好了,只当让厨子赚个手工钱,不用捏人形的炸面棍也能一起卖,便宜点十个钱一根,就看百姓肯不肯排队等了。 再让那几个厨子别藏私,苏州城里其他来学的点心师傅,立刻教给他们,这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钱,只是给百姓一个宣泄愤怒的口子罢了,人少忙不过来的。” 于是当天早市还没结束,苏州县衙的衙前街上,就出现了几个卖炸面人的摊位,有捏朱勔造型的面人的,还有捏他爹朱冲造型的面人的,捏好了往油锅里一丢,再配合几句吆喝,立刻让意犹未尽的苏州百姓围观了上来。 “油炸勔!卖油炸面了!” “没吃到猪面肉的,来这里瞧一瞧看一看了!” 不用太多花里胡哨的广告词,就这么两句话,一下子有无数苏州市民掏钱。 “捏成面人的五十钱一根,不捏的十个钱!不赚大家钱,就图回本个手工钱!等不及的就吃炸面棍好了!”赵子称派出去的面点师傅们看着这阵仗,都吓得连连推荐不用捏的版本。 无奈百姓实在太热情,五十个钱一个面人也阻挡不住他们的恨意:“等!咱就要吃捏成面人的!” 很快,全苏州的面点师几乎都被惊动了、吸引过来。赵子称派来的那些人也不藏私,现场教学,想学的都可以做。 一天之内,苏州城里居然就冒出了上百个油炸面人的,还都供不应求。 数以万计的苏州百姓,嘎吱嘎吱咬着蓬松酥脆的炸面人,心中的恨意总算得到了发泄的渠道。 而常州、秀州、湖州等地,也会很快开始流行这种新的食物,到时候,赵佶就会知道,他那远房侄儿杀朱勔杀得是多么正确。 —— PS:又是周五门诊日了,就一大更。调整梳理一下节奏,明天要换地图开始战争戏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85章 诱敌求战 朱勔之死的风波,总算是彻底过去了。 随后的短短两三天之内,赵子称也几乎是以脚不点地的忙碌程度,尽快掌握了姑苏县和苏州全部四县的大致现状、战备情况,以确保自己和下属都尽快进入战时状态。 这个速度已经不算慢了,毕竟他要掌握的并不是州城一个县,还包括旁边的三个县,光是赶路加起来就得花一天多时间,还得骑马骑得髀肉不生。 三天之后,九月二十。赵子称好歹摸清了自己所能掌控的全部兵力。 “厢军总计十个营,也就是一个都指挥使的规模,分散在苏州四县的地盘上。满额将近五千人,实际上估计只有两千!其中五百人还是杨志那个营,只有那个营是我从去年开始就悉心建设、确保满编的!剩下九个营,兵最多的也不到两百人!十个营加起来才两千人! 不过好在我去年冬天趁着服徭役,又招募了五百民夫,也让杨志帮着一起管理、闲下来的时候适度操练。这部分人也能拿起武器作战,全算上的话,大约有两千七百人的野战兵力。” 看到这个数字时,赵子称就忍不住摇头无奈。谁让他此前还只是知县呢?去年他甚至还只是县丞,以他的权力范围,哪怕再积极种田备战,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一个都指挥使里,其他九个营加起来,才相当于杨志那样的营三个,三比一的缩水,这空饷真是吃得丧心病狂! 不过现状已经这样了,眼下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把已有的牌打好。 这天一早,赵子称就私下召集了一个小会,把知州赵霖、团练董超,以及营指挥使杨志找来,先群策群力,统一一下意见。 至于林冲鲁达那些人,还没资格参加这种层次的会议,他们都还只是虞侯、都头,级别太低了,连杨志能来,都是赵子称帮他撑了面子。 与会众人,虽然理论上以知州为尊、军事上则该听团练的,但赵霖和董超都没有丝毫抢着发言的意思,全让赵子称这个通判先说。 战时的实际威望高低,可见一斑。 赵子称也就不客气了,清了清嗓子之后,率先抛出一个根本性的大方针问题: “贼情日炽,估计富春县已经被攻破了,只是还没法确定消息,杭州也早就被贼军临城了,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彻底被围。 但最近两日,已经没听到杭州城里送来的急报了,估计方腊就算还没彻底围城,至少也是先把主要城门都堵了。 朝廷法度又对我们多有掣肘。不知诸位同僚以为,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守好苏州,尽量保护江南百姓。” 赵霖完全不懂军事,面对赵子称的问题他也就没有回答,只是先给了董超一个眼色。 董超斟酌了一下,委婉地说道:“确实该以朝廷法度为重,我们守好苏州各县就好了。赵通判如今在民间官声那么好,苏州百姓必然踊跃守城、唯赵通判马首是瞻,我们还有近三千雄兵,加上临时征募守城的民夫、乡勇,死守住城池肯定没问题!” 赵子称对这个回答当然不满意,但他也料到了,这些家伙肯定会这么回答。 大宋对武官和军队的控制太严了,知州也好,团练也好,都只有守土之责,主动越境追击贼人,就算有功,也有可能被说成是越权,简直吃力不讨好。 毕竟之前五代十国,军头们藩镇割据的危害太惨烈了,宋朝建国之初,就怕武将擅自越境平叛、实控地盘越打越大。 如果是文官的话,这方面受到的约束还没那么严重,但赵子称又比普通文官多了一层宗室的身份,束缚就更复杂了。 一个姓赵的,掌握了兵权,还主动出击,会让上面怎么想? “所以,你们就坐视各州被方贼各个击破?我们就留在这苏州按兵不动?方腊如今连杭州有没有攻破都还不知道呢,我们坐视的话,就等于是放弃了湖州、秀州,至少要让方腊贼子再多祸害两三个州!尔等俸禄也是民脂民膏,就忍心看着百姓受难不成!” 赵子称忍不住出言抨击了董超的懦弱。 而刚才始终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赵霖,见赵子称这般咄咄紧逼,他也不太想主动出击,怕惹祸上身,便帮着董超辩解: “子称贤弟稍安勿躁,江南毕竟承平日久,官军久不经练,战力不济。这种情况,还是持重为好,贸然出击打野战,一旦兵败,后果不堪设想,守城至少是稳有把握的。 而且你是宗室,可不要招人忌惮,最终的平叛,自有朝廷大军来操心。” 赵子称眼看知州和团练都不支持自己,如此贪生怕死,一时也不好强行越过他们、逼着主动出兵。他思之再三,只好换一些说辞,虚张声势道: “就算守城有把握,我们也不能只守苏州!应该前出到湖州或者秀州,顶住方腊!杭州如今有没有丢还不知道,我们就算赶去,也不一定能突破方腊的包围进城会师。但增援湖州或秀州,是肯定可以进城的! 自古合则力强,分则力弱,方腊这种叛军,每到一地必裹挟良善、强行充军,所以地盘越大他的势力便越大,若是占了湖州、秀州,我们就要独力面对他了!而湖州、秀州原本的官兵、乡勇,也可能反过来被方腊收编!我军则会被各个击破! 我意已决,就算要防守,也必须前出防守!不能守苏州!而且,家父就在嘉兴当知县,我也素知秀州统军使王子武王将军是个豪杰,必能死战,我建议把杨志的营和另外一两个营,调去秀州增援友军协防!再分出数营,去湖州吴兴协防!成掎角之势,遏制方腊、声援杭州,再进一步见机行事!” 赵子称最后半句话,其实一开始是不想说的,说出来显得他自私。但最后还是说了,他是为了让赵霖和董超知道自己有多孤注一掷,不敢再阻挠。 他亲爹赵令话就在嘉兴县当官,儿子发兵去临州增援父亲,这是天经地义的,哪怕将来皇帝发现他带兵越境了,这事儿也解释的过去,不会被视为一般的“宗室佣兵越权”。 赵霖、董超也得掂量掂量,如果自己阻止了赵子称援助他爹,赵子称会如何报复。 果然,这个借口说出来后,二人立刻不敢再直接反对。 赵霖只是最后间接而又委婉地叹息了一句:“我大宋也以孝治天下,贤弟想要救援秀州,乃人之常情,不过,要是能有更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好了。 擅自带兵越境,终归是大忌,本朝之前地方官剿贼,追击出境而未遭朝廷责罚的先例,也多半是贼寇已经入境、官军反击击退后再追出去的。如果贼军从始至终没来过苏州地界,无缘无故就追出去终究是容易落下罪名—— 贤弟放心,愚兄并不是阻止你救父,只是给你说些前人的经验,能够妥善处置的话,总比鲁莽为之要好。” 赵霖的这个说法,理论上确实是希望为大家好,出兵之前,把借口想得更周全。一旁的董超也连忙附和,但同时又颇显为难: “府君所言,都是金玉之论,不过未免有些太难了。如果等方腊都摸到苏州了,湖州、秀州必然已经告破,否则方腊的兵怎么可能越境飞到苏州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兵家常识。方腊没有攻破湖州秀州就来苏州的话,那是犯了兵家大忌,不顾粮道了。所以,方才的情况,也只能是想想,现实中如何做得到?” 董超再无能,好歹是个武官,动兵要先考虑后勤是否畅通,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因此以常理度之,他天然觉得赵霖说的理想情况不可能出现。 不过,董超的这番常识之论,听在赵子称耳中,却让他不由复盘反思起来。 他是知道历史的,也知道原本方腊该如何进兵、发展。 原本历史上,方腊可是没有攻下秀州的,秀州文官和统军使王子武,还因为死守秀州、反击了方腊,而得到了朝廷的嘉奖升迁,被认为是堵住了方腊进一步东进的功臣。 但历史上秀州没攻破,湖州、苏州却各自有些地方被攻破了,苏州哪怕不是攻破全境,至少也是攻破了个别县城。 不然宋史上不会记载“吴兴陆行儿、姑苏石生响应方腊得手”。 可见,原本历史上,方腊是做到了“秀州没打下,苏州却有一部分被他打下了”这种奇葩版图的。 没有拿下秀州,方腊就没有通往苏州的粮道、后勤,可见历史上的方腊,选择了“不顾后勤、不顾粮道”,直接流窜式进攻! 想到这些后,赵子称终于眼前一亮,他又通盘梳理了一下,突然力排众议道:“赵府君,董团练,你们所言,未必过于保守了。没错,不顾粮道而进兵,确实是兵家大忌,但方腊这种贼寇,能以正常军队的常理度之么? 绝对不行!因为方腊本就是靠着摩尼贼徒起家,靠着在江南各州府都有他的信众。我听说,就在这两日,台州有仙居吕师囊起兵响应方腊,随后又立刻转战温州平阳。 方腊在婺州的地盘,难道就跟仙居、平阳等县接壤了?并不,中间还隔着处州山区的好几个县呢!而且浙南群山纵横,粮道难继,方腊若是指望运粮而战,根本不可能滋蔓到那么广的范围。 所以,方腊这种人,是完全有可能不顾粮道就冒险进兵!甚至跳过中间一些城池。具体他肯不肯冒险,完全要看当地有没有内应愿意响应他! 自古贼军只擅野战,而不擅攻城,因为他们没有系统的工巧器械打造班底,缺乏能工巧匠。方腊要夺城,关键就是靠内应,所以只要有内应举事的消息,他一定敢越州进兵!在他看来,只要有内应,破了城,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就行了,还用自己随身扛粮食么?” 赵霖和董超略一琢磨,很快发现自己确实被说服了。 赵子称说的是有道理的,农民军不用考虑粮道,有人响应就有吃的。 当年黄巢就完全不考虑粮道,走到哪吃到哪。 只是赵霖、董超实在不学史,不把历史和兵法结合起来看,所以连这么粗浅的道理,都必须由赵子称来点破。 北宋末年的文官和团练,对军事的无知,由此可见一斑。赵子称稍微懂点行,立刻就能显得出类拔萃。 “但是,如今苏州已经完全被贤弟收复,百姓无不勠力同心,哪里还有响应方腊的人呢?”赵霖在服气了之后,又想到一个问题,忍不住追问。 赵子称自然是理科又联想到了去年被自己和杨志杀死的陆行儿和石生。原本历史上,就是这两人响应方腊,才把方腊的贪心勾引出来了。 现在这两个大贼头虽然死了,但赵子称相信他们的余孽是杀不完的。 顺着这个思路略一梳理,赵子称立刻道:“我虽杀朱勔,也不过是收拢苏州最多九成人心,哪有人人心服口服的道理?有人的地方就有善恶。去年押送花石纲的时候,不是重创了两股太湖贼么? 吴兴那一股,前些日子杨指挥使和令狐虞侯(林冲)还顺势又追剿了一番,杀了个方腊的使者,驱散了其余。想必那些人逃散后,肯定会有一部分就地化整为零蛰伏起来、还有剩下的一些逃散往杭州方向,必然会投奔方腊。 我们正好派出细作,浑水摸鱼,散播些假消息,让方腊觉得湖州有机可乘,如此一来,他要是攻坚杭州一时不能得手、又听说湖州有机会,必会贪心发作,分兵北上。在他看来,收取湖州根本不用费多少精力和兵力,只要有人响应,就是唾手可得。 至于苏州这边,也可以举一反三——对了,去年石生一案,石生被杀后,‘海沙帮’其余帮众,有没有还在监服苦役的?那案子去年不是姑苏县判的,事涉复杂,卷宗肯定在州府一级,麻烦府君查一查,然后把还活着的石生余党交给我,我自会安排他们演一出戏,把方腊一部勾引过来。” 只要方腊被勾引分兵,来湖州、苏州军事冒险,赵子称自然有办法来一场防守反击。 然后再追击出境,也就相对顺理成章,不用太顾虑宋朝的律法束缚了。 如此一来,湖州、秀州、苏州各自为战、被各个击破的风险,也能扼杀于无形。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很赚。 www.d884.icu。m.d884.icu 第86章 先把方腊的左膀右臂骗出来砍 “还不快走!这把贼骨头再磨磨蹭蹭,教你粉身碎骨!少间便叫你见功效!” 次日一早,苏州大牢里,一群去年以来、在官军各次搜剿太湖水贼行动中被抓的贼徒,纷纷被官差驱赶着上路。 苏州最大的水贼、“海沙帮”石生,去年四月就死了。但他的党羽,是此后陆陆续续落网的,官府也没那么好心把他们养着,但也没判流放远恶军州,多是作为苦役看押,每天要干很沉重的体力活,比如修河挖圩田,才能稍微给点糠麸粗粮果腹。 这些前水贼过了快一年的苦役生活,突然被召集起来转移,心中不由都有些忐忑。很多人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押送他们的官差根本什么都不说。 这些人很快被拉到燕子坞镇上的码头,然后弄上了几条太湖沙船,沙船很快启航,向南驶去。 这些人都是老水贼出身,对于太湖上的航线自然是非常熟悉,因此只是看了一下岸边景物、行船的方向,便能立刻判断出,船是往姑苏县南边的吴江县驶去的。 “官府要把我们弄到吴江去做什么?”一众老贼皆忍不住心中狐疑,互相低声询问,但并不能找到答案。 过了好一会儿,这些人跟腌咸鱼一样窝在舱里,才听到舱外有持着兵器的看押官兵在那儿窃窃私语: “都头,为何要费手脚把这些水贼运来运去的?现在兵荒马乱的,听说方腊都快打过来了。” “你懂什么!就是因为方腊快打过来了,才要把这些做贼出身的都集中起来,换个地方严加看管,以免他们到时候找机会从贼当内应!你还不知道吧,湖州那边,大盗陆行儿的党羽,已经闹事了,差点儿就献了府城给方腊!饶是新去的湖州官员警觉,也还是免不了丢了两个县! 赵通判的身家性命都在姑苏县,他又是在姑苏县起家的,城里一个囚犯都不想留,怕出事儿,全杀了又不行,就转移到吴江,集中看管。吴江小县,应该不会被方腊重点进攻,他看不上的。 这些狗贼运到吴江后,就让他们每天担土修城墙、也别给他们吃饱饭,免得有力气作乱,不听话的可以直接杀!赵通判已经放权了。 赵通判本就是嫉恶如仇的,还不是怕在府城下重手,会被赵府君掣肘,到了吴江之后,没有官比他大的压着,只要有贼人不听话,随便下重手!还有,若是将来方腊的大军真临城了,来围攻吴江县,一定要第一时间把这些人杀了!他们的同党有些已经投靠了方腊了,他们肯定会做内应!” 这番交谈,恰好被船舱里那些挤得沙丁鱼似的老水贼听见了,众人立刻惊惶愤怒不已。 “原来赵狗官把我们转移到吴江,是为了换个没有上官约束的地方,好滥用重刑!” “官府都让我们服了一年苦役了,还是不相信我们,要是圣公的兵马真打到城外,我们就死定了!狗官们担心我们给圣公当内应,要先处决我们!” 这些消息在几条船的老水贼们当中传开后,立刻就炸锅了,他们也不管自己已经没有武器,而看守押运的官兵有武器,稍一合计,便决定拼死一搏,夺船开去湖州、再走运河投奔方腊! “狗官,我们跟你们拼了!”一群赤手空拳的水贼拼死冲击撞舱门,很快撞烂了舱门,冲到了船尾掌舵摇橹的地方。 船上的官兵们作势抵抗,刺杀了一部分水贼后,且战且退装作不敌,游水逃走了——这些官兵都没着甲,穿着非常轻便,随时都可以跳水不用怕淹死。 因为押运的船有好多条,只有其中少数几条被奋起的老水贼们夺取了,因此他们也不敢追击,只是立刻接管了舵、橹,飞也似的稍稍掉头往西南方而去,脱离了官军的船队。 官军船队作势欲追,追了一会儿没追上,也就懒得再追了,反正只是跑掉了一些赤手空拳的海沙帮老水贼罢了。 …… 两天之后,杭州城外。 已经包围了杭州各门两三天的方腊,正脸色铁青地骑在高头大马上,带着自己的弟妹一起登上吴山,查看杭州城的防务漏洞。 他的部队还没能完成对全城所有城墙的全面包围,后续的援军还在从各地陆续赶来。 杭州作为两浙路第一大城,城池面积本就不小,加上南北方向上比较狭长,整座城的周长就更长了。要想全面包围,需要的兵力会很多。 所以目前为止,方腊只能做到把所有陆路城门都堵死,但守军如果趁夜里用吊篮或者绳索缒城而出,方腊军依然无法全面堵死,至少还要三四天才做得到。 至于水门,目前方腊还没法围攻。杭州城西侧的整段城墙,都濒临西湖。 而西湖上的船只,在方腊军抵达之前,都已经被官府收缴后、通过涌金门和清波门两座水门,藏进城内的。方腊军抵达的时候,一艘船都没缴获到。 从别处比如钱塘江上游调来的船,又没法进入西湖——宋朝的时候,西湖还是一潭死水,和外部水系并不相连,船开不进来。西湖水和钱塘江相连,那都是20世纪建国后的事儿了。 方腊只能从东南北三面攻城,其中主要是东面和南面。 东面地势最平坦,南面地势崎岖不利进兵,但有凤凰山、吴山等制高点可以俯瞰全城。北面则有大运河可以兼作护城河,比一般的护城河都宽广,难以进兵。 原本历史上,四十年后金主完颜亮南征南宋之前,就写过一首打油诗“万里车书尽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完颜亮没能立马吴山第一峰,方腊倒是很轻松,谁让他老家就在附近呢。 此时此刻,方腊站在吴山上,向下俯瞰了半晌杭州城的防务,内心也颇为受挫。 “之前一路来都太顺利了,没想到真要攻取坚城,竟如此费事。” 方腊回想着前两日试探性进攻的受挫、在守军的矢石交攻下颇伤亡了些士卒,不由如此感慨。 “大哥,我们还是缺乏工匠打造重型攻城武器,要不就别执着于强攻杭州了吧?咱擅长野战,不擅强攻啊。”方腊旁边一个女子忍不住劝他,正是他的妹妹方百花。 “不行!若不拿下杭州,我们的钱粮必会难以为继!之前我们看似进展甚快,但打下的都是山区穷僻之地,就算当地百姓一呼百应响应我们,最多也就是看着人多势众,实则钱粮一直很紧张! 不强行拿下一两座富庶的州城,光是那十几万张嘴就能吃死我们!如今总算攻破了富春,杀出了山区,就要进入平原肥饶之地、鱼米之乡,怎么能放弃呢? 就算死再多人,也要不惜代价强行攻破!多死点人是没关系的,我们本来就嫌军粮不够,吃饭的嘴太多了!现在官军是人少而钱粮多,我们是人多而钱粮少!” 方腊对于自己眼下最关键的主要矛盾,还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自古农民军只要发展得太快,人数裹挟得多了,主要矛盾就从人不够变成了钱粮不够。 包括历史上的宋江,为什么非要诏安,很多人看水浒不理解,其实也是因为没看懂“高手看打仗都是看后勤”这句话。 当大宋朝廷只拿几个县乃至一两个州的资源来围剿宋江的时候,宋江也只需要千八百人就能防守住。而当宋江人少的时候,他只要水泊梁山这一带的产出就能养活自己了。 可一旦他成了朝廷心腹大患,宋朝用的是十几个州甚至更多的资源、调度到一起来剿他的时候。宋江也必须扩军,拉到万儿八千人甚至更多。而人一多之后,再靠水泊本地的物产就养不活了,靠简单的抢劫也不够了。 所以包括《水浒传》的小说里,后期都经常写宋江又发现“如今山寨钱粮不足,正好再去打个祝家庄/曾头市/东平府/东昌府,‘顺便借粮’。”而周边一圈都“借粮”借遍了之后,宋江要是还不诏安,手下超额聚集起来的人口,吃饭就能吃死他。 梁山不是亡于诏安,是亡于一种变形后的马尔萨斯陷阱。梁山的资源调度数量级低于宋廷,它就必须转型或者流窜。 方腊已经看清了自己的软肋,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那些亲戚和幕僚,自然也没法反驳。 不惜代价、不管死多少人,强行快速攻下杭州,是必须的。 不过即便如此,方百花还是忍不住劝他:“大哥,就算杭州城非攻破不可,我军也得注意手段,之前我军名声一直很好,所过之处,只杀罪行昭彰的狗官,以及确实民愤极大的富户,而不罪及其余。 这个善政,一定要好好宣扬,让杭州百姓知道,这样我们才有可能鼓动起内应,或是至少让守军没那么坚决死守。 另外,若是还有别的通过内应破城的机会,我们也绝不能放过,哪怕是分兵去占,也一定要占。否则几万人都扎在杭州城外,不用几天军粮就吃完了。” 方腊点点头:“这两点我自然省得,放心吧,之前破的城都是些小城,所以我一直严肃军纪,决不许屠城劫掠,那些山区小城屠城了也没多少钱粮。名声既然那么好,当然要充分利用了。 若是围城期间,各地还有类似吕师囊那样的响应者,也要全力接应,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方腊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要什么。 历史上他最初起兵之初,确实是军纪严明,哪怕破了城要杀官杀富户分钱,也要找到对方确凿的罪名。但是杭州城破后,方腊就突发恶疾一般地变了个人,无差别屠城焚城了六天,也不管官员和富户是否有罪名直接杀了,统治风格迥异。 后人复盘,其实也很好理解——之前乱杀也没多少收益,都是些山区穷地方。还不如先假装一个好名声,瓦解后续各州县抵抗意志。而杭州是两浙最富的地方,打下这里就大功告成了,在这里焚城屠城收益巨大,就没必要再演了。 由此也可以看出方腊确实是胸无大志,也可能是被缺钱粮逼得实在演不下去了。 就像秦始皇统一燕、赵的时候还要演一演,为了防止赵王迁的哥哥自称代王继续抵抗,秦始皇很优待赵王迁。 但是当秦始皇最后灭到齐国的时候,明明齐王建都不抵抗直接投降了,秦始皇还是违背受降时的盟誓、把齐王建饿死在松树林里。 因为秦始皇知道对齐国是最后一战了,后面没有重复博弈了,不用再演得有信用的样子了。 你家楼下小卖部不能诈你,那是因为他知道以后买卖还要做呢。连东叔都知道产品质量一定要把关,“我有什么脸拿这种货给人家?做一次生意就完了是吧?这是最后一次买卖是吧?” 但旅游景点的店就随便宰客,因为游客都只来一次,没有重复博弈了,单次宰客利益最大化才是最要紧的。 在越来越被人数膨胀和钱粮短缺两大问题双向逼迫的方腊看来,杭州城可能就是他最后也是最赚的一笔买卖了。 之前装仁义之师攒下的名声、忍住抢劫蒙受的损失,必须在杭州连本带利捞回来。 而就在此时,就在方腊部署“不惜代价、不计伤亡全面强攻”的时候,突然有数骑斥候策马上山,来到他面前,向他通报了一条紧急军情: “禀圣公!湖州吴兴和苏州吴江,都有太湖侠士率兵来投!他们说原先也都是我圣教子弟,是吴兴陆行儿陆舵主和苏州石生石舵主的旧部!” 方腊一听,顿时露出喜色:“哦?他们来了多少人马?嗨,不过眼下,人多了也没用。攻打杭州城缺的是攻城器械不是兵。” 斥候立刻汇报,说两路来投的人数加起来,也不过几百人。 方腊听到后,喜悦也平复了。 不过斥候的下一句话,又让他再次振奋起来。 “他们还说,在吴兴和吴江都还有弟兄没逃出来,官府已经下令关城门了,只要圣公还在杭州,苏、湖各县都会据城死守。但那些留在吴兴和吴江的弟兄们,愿意作为内应,只要圣公去攻城,他们有办法联络上内应,赚开城门!” 方腊本就被杭州的难攻闹得头疼了,听说苏州和湖州有赚城的机会,内心当然是立刻就愿意尝试了。 他起兵至今,攻破的绝大多数城池,最后都是靠城内有人扛不住了,放弃抵抗,放水,或是内应开门。他已经习惯这种路径依赖了,没什么可怀疑的。 这些逃回来的水贼,也都是真的,并不是赵子称让人假扮的,赵子称最多就是给他们制造了一些逃跑机会。 方腊也就不可能看出任何破绽,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破绽。 “很好!尽快分拨两路人马,分别去取湖州和苏州!主力继续留在杭州城外,随我攻城!” www.d884.icu。m.d884.icu 第87章 剿贼初战杀石宝 数日之后,湖州乌程县与苏州吴江县之间的太湖边。 一支大约一两万人规模的摩尼教徒武装,轻装简从地朝着吴江县方向疾行。 部队的行军方式,乃是水陆并进。 陆路就沿着杭嘉湖平原笔直地朝着吴江而去,水路则是沿着江南运河,从钱唐到湖州的乌程县进入太湖、随后贴着太湖南岸往东去往吴江。 部队并无重甲,只随身携带了轻便的兵器和数日的口粮。剩余的营帐、辎重等物,还有更多的军粮,全都靠船运到吴江取齐。 这支方腊贼军也知道己方搜缴到的运河民船都非常小,并非专业战船,在太湖上难以作战,所以航行时的航线也非常贴近湖岸,避免跟官军在太湖深处爆发大规模水战。 而这支贼军的主帅,名叫石宝,也算是方腊手下的大将了。 这个石宝,也是祖籍苏州人士,跟去年劫花石纲时被赵子称杀了的那个“苏州海沙帮”帮主石生还有些亲戚关系。 石宝早年就离开了苏州老家,混不下去,比石生更早加入摩尼教。后来得方腊信重,有一次回苏州时,就介绍自己本家堂兄石生也加入了摩尼教。 没想到,堂兄死于赵子称之手,苏州地界上大部分的摩尼教内应也都被赵子称杀了。 这次方腊终于得了苏州、湖州等地愿为内应的残余教徒联络,决定派人来偷城,石宝就自告奋勇请求带领来苏州这一路的兵马,说是想为堂兄报仇。 方腊也考虑到石宝对当地情况比较熟,当地如果还有教徒内应幸存,应该能比较容易被他鼓动起来,便欣然应允了。 最终,方腊总计分出了三万军队,分成两路。 由石宝带领一路,先配合内应取苏州吴江县作为桥头堡。只要拿下吴江有了粮食,就可以以此为跳板,再进窥苏、秀其余各县。 另外又派了一名叫做邓元觉的将领、带着其余一半人马,进攻湖州吴兴、乌程等地。 …… 石宝、邓元觉分兵而进的情况,很快就被赵子称派出的斥候打探清楚了,并且飞速回报。 赵子称摸清情况后,立刻升帐议事,召集杨志、林冲、鲁达、李俊、吕方、郭盛六将,商议退敌之策。 至于知州赵霖、团练董超,已经被赵子称排除出了这种讨论战术问题的圈子,那些人屁事不懂。 在之前战略层面布局时拉他们与会,就已经算给面子了,免得赵子称落下一个“擅权”的恶名,现在已经到了真刀真枪搏杀的阶段,就不让他们扯后腿了。 会上,赵子称开门见山告诉众将: “方腊终于上钩了,分兵进攻湖州和我苏州,总兵力约在数万,每一路都可能有或一两万人、或两三万人,数目如今还未能详细探明。 去湖州那一路,统兵主将叫邓元觉,那里暂时不用我们操心,自有新到任的魏宪魏知州死守。魏知州官声不错,颇得民心,我们又提醒了他提防细作、帮他严查内应,所以他死守各处城池,拖住一段时间是绝对做得到的。 眼下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把孤军冒进的石宝这一路尽快灭掉,打出官军的气势来!我听说,这石宝和去年死在我们手上的海沙帮石生还有点亲戚关系,而且颇为勇武。 他应该是挟愤而来,于公于私都想击败我们报仇。诸位可有什么退敌良策?尽管畅所欲言。” 在场诸将,以杨志这个指挥使官职最高,他的态度也一向比较稳妥,便建议道: “不如先在吴江守城,再想点别的办法示弱,勾引石宝冒险攻城。自古贼军不擅攻坚,稍微让石宝受挫几日,等其士气低落,我军再出城反击,则敌军虽众也不足为惧。 如果不等敌人攻城就直接野战,我怕我军终究兵力太少,过于冒险。我军在苏州,实际不过两千七百人战兵,姑苏县就留了两个营、配合当地乡勇民夫死守城池,昆山县、常熟县也各自留了一个营正兵。 能聚集到吴江的,一共也就五个营,算上去年冬天操练的徭役民夫,加起来不过一千八百人,敌人可有一两万。” 赵子称转向林冲和鲁达:“你们怎么看?” 众人都觉得没必要进行无谓的冒险,还是先守一守,不过,应该把握时间上的分寸,毕竟此前勾引石宝来时,是故意泄露了假消息,让他觉得吴江这边能有内应。 一旦石宝受挫,想要内应帮忙开门,这个局就得尽快收网,拖得更久的话,石宝就会反应过来。 赵子称也觉得这样最稳妥,两边都兼顾了,便批准依计而行。 …… 次日一早,石宝终于带着军队,风尘仆仆杀到了吴江县城外。 一万多人的叛军,声势颇为浩大,把只有一千八战兵和数千本地乡勇民夫的守军,吓得不敢出城。 石宝原本还担心,这一路上过来,陆路虽不至于被官军拦截,但水路却很有可能被拦——官军人数虽然不多,但有太湖战船,相比之下,叛军没有大船。 所以,看到己方粮船和辎重船顺利抵达吴江码头时,石宝内心的情绪颇为放松,很是心高气傲。 他还忍不住对左右部将卖弄:“官军胆怯,可见一斑,空有高大战船,却始终不敢出战,任由我军通过太湖水路把粮草、营帐都转运到城外,他城内兵力必然不足。 前几天听说赵子称越权杀了朱勔,收买苏州人心,我还担心他是个果决狠辣的,没想到终究是优柔寡断之徒!” 他身边几个无名杂将赵毅、吴值、张韬皆称是,互相商议着吹捧:“还是大将军见事明白,肯定是那赵子称胆小,要集结重兵死守姑苏县。 又哪里能料到大将军如此随机应变,行军到半途,先打他吴江县?所以这吴江县肯定兵力不足,看城头旗号也不多。” 石宝听了属下提醒,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慢慢数了数,吴江县城头旗号果然很少。 他便心情大定,一边吩咐赶快扎营、准备攻城,一边又派出斥候,去临近的县城打探消息。 一天之后,营垒也草草扎下了,因为不怕敌人反击,叛军的营垒只求最快速度扎好,连木栅栏都没修全,只是确保一两万人有个晚上睡觉的地方。 草草扎了营后,石宝很快把军中主要劳力都派去砍伐竹木、临时打造飞梯和撞木,然后就指望这些最简单的攻城器械强攻了。至于继续加固营垒的事情,完全被他抛诸了脑后。 与此同时,石宝派出去的斥候,经过一天的哨探也都回来回报了,只说在姑苏县确实看到了官军不少旗号,赵子称的旗号,以及团练使董、指挥使杨的旗帜都在那儿。 石宝也没多想,这些迹象进一步让他判断,官军就是收缩兵力死守州治姑苏,所以仅仅几十里外的吴江却兵马稀少。 “官军说不定只有一两营的厢兵守城,其余都是民夫!不趁着锐气正盛攻城,更待何时!全军今日就强攻一次!把声势打起来!这样城内那些海沙帮旧部才会有胆量响应我们! 等打破吴江县,再随我杀去姑苏县,杀了赵子称,为我堂兄报仇!” 随着石宝一声令下,近万叛军火杂杂围绕着吴江县数座城门摆开阵势。 叛军连强弩都几乎没有,只能靠弓箭和刀枪、飞梯作战,先登的精兵好歹都配了木盾、藤盾掩护,但甲胄就几乎没有了。 鼓角轰鸣之际,一排排叛军士兵扛着飞梯冲了上来。 吴江县是小县,没有专门的护城河。只有城南和城北两侧有天然河道注入太湖,而城西就是太湖。 所以城东侧是可以直接陆路冲到城墙根下的,石宝的主要进攻方向也堆在了城东。守军的弓弩也主要集中在了城东,同时还临时征发了不少民夫在城头丢滚木礌石。 “圣公有明王庇佑!必胜!必胜!”叛军呐喊着口号,悍不畏死地把一架架梯子扎上墙头。 防守方的军官们也都奋力鼓舞士气,指挥反抗:“放箭!快放箭!不要怕,全都站起来丢滚木礌石看准了丢!贼人没有强弩!” “就算不为别人,好歹想想父老乡亲!想想赵通判为民请命!朱勔已经被赵通判杀了!苏州父老的好日子就快来了!现在要是让方贼得手,苏州就完了!” 一泼泼的箭雨倾泻下去,很快射倒了无数缺乏甲胄的叛军士兵。叛军中的精锐顶着大盾强行突到近处,开始扶梯、攀登,又被守城乡勇们探出身子、看准了丢滚木礌石,一个个砸得头破血流,哪怕有大盾也顶不住城墙上砸下来的石头。 叛军的猎弓箭雨,也稀稀拉拉地朝着城头不断射击,试图压制丢滚木礌石的民夫。叛军的弓箭质量不高,但胜在人数众多,兵力至少是守军五倍以上,光靠堆数量就能堆出一个颇为可怕的火力密度。 城头的投石乡勇不断有中箭伤亡的,但依然众志成城、前仆后继,疯狂丢石头乱砸。 甚至还有吴江县内的富户、士绅,也都让自家子弟一起上墙作战,带着自己的家丁一起死守。出现袍泽伤亡,他们也都尽量出力帮着救治,一时间城墙上也没了尊卑贫富,所有人难得一心守城。 “顶住!一定要顶住!朱老狗已经死了,好日子就快了!不能让方贼破城!” 赵子称斩了朱勔的首级,对苏州各县乃至附近州府的民心激励效果有多大,由此可见一斑。 石宝挥军猛攻许久,缺乏重甲的贼兵在矢石交攻之下,伤亡巨大。 要不是这些兵都是临时抓来的,人多命不值钱,怕是光这一战就能让他伤筋动骨了。 最后好不容易有少量贼兵看似有希望冲上墙头,但也很快被鲁达带着一支预备队堵口迎击。 鲁达一根禅杖挥舞得与泼风相似,砸到的死,挨着的伤,那些立足未稳的贼兵贼将被他迎头痛击,几乎无一合之敌。 石宝几次想要放弃,但看到城头旗号不多,正规军士兵似乎也不多,大部分都是扔滚木礌石的乡勇,因此心存侥幸,反复催促强攻。 最终血战从辰时正杀到午时初刻,石宝的军队伤亡早已破千,攻势终于崩溃了。 随着石宝军暂时败退,官军又用相对廉价的羽箭,对着遗留在战场上已经重伤、没有救治价值的士兵补射,尽快结束他们的痛苦。 …… “没想到吴江县战兵虽然不多,士气竟如此高昂!光靠拉起民夫乡勇,都能这般血战死守!” 败退回营之后,石宝郁闷得重重一拳砸在案头,又拿过一个陶碗咕咚咕咚灌了很多水。 他旁边几个部将也都七嘴八舌:“是啊,大将军,那些民夫一个个都敢探出头来,瞄准了再扔石头!之前我们打了那么多县城,从没见过这样的! 之前那些被狗官逼着上墙的民夫,哪个不是躲在女墙后面乱抛乱扔!这一次真不能怪弟兄们不拼命!” 石宝抹抹嘴:“如今看来,别的不好说,但这个赵子称蛊惑人心的号召力还是很强的。苏州的普通百姓,咱是指望不上了,尽快想办法联络城内那些被囚的海沙帮帮众、还有其他教徒,让他们尽量想办法靠近城门,提供内应。破城之后,那些投赵的百姓,一个都不留!全部杀了!让他们非要跟着狗官一条心!” 石宝吩咐完之后,贼军又休整了一夜,同时加强哨探渗透。 在对面赵子称的配合下,石宝的这些努力,果然取得了效果,他很快就联络上了城内残留的、原海沙帮石生麾下的帮众。 前些日子,赵子称特地转移到吴江县这边来看押的那些石生旧部老贼,除了一小部分逃了出去,剩下的如今也都还活着,赵子称并没有真的在开战前、把那些人都杀光。 不过,为了不让敌人起疑,赵子称也绝不会用这些老贼参与守城,只是把他们缴械了之后安排到不那么紧要的位置,继续干苦力、做些辅助性的工作。比如在大战之后,搬运滚木礌石等沉重的消耗品上城头,为后续作战建立储备。 石宝一番联络,最后得知有一部分石生旧部被安排在了南城门附近——那地方靠近一条注入太湖的河流,相当于天然的护城河,进攻方没有壕桥车便难以进兵,所以远比城东的开阔地更难攻。 守军兵力不足,把相对不可靠的士兵放在南侧这种次要战场,也算是很合理了。 石宝联络上之后,却是大喜,一番操作,约定后日凌晨,让内应在四更三点时打开南门。而石宝的部队,也会趁着这点准备时间,赶紧抢造几架壕桥车,到时候用于通过城南那条河。 石宝没敢选择直接填河的进攻方式,一来填河工程量更大,要塞断河流需要很长时间。二来填河也会导致守军警觉,让守军提前意识到城南也即将变成贼军的主攻方向,导致守军加强防御。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造几架简易的、可以临时折叠的壕桥车。到时候趁着半夜神不知鬼不觉突然一架,带着少数精锐先过河,配合城中的内应夺门。 …… 时间很快来到两天之后的后半夜,凌晨四更三点。 自以为得计的石宝,催督手下两名部将,带着军中相对精锐的士卒,摸黑抢攻。石宝自己,也带着数千主力,跟在后面压阵。 石宝虽然敢赌,但他也保持了最后的理智。他看到的那些平话戏文里,攻城将领亲自率先冲杀进城、被守军放下千斤闸后瓮中捉鳖射死的例子还少么? 戏文里的周瑜周公瑾,不就是这么被曹仁射成重伤的?石宝好歹听过戏,就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石宝的部将赵毅、吴值,便各自带了两千人,埋伏在吴江县南城门外的左右两侧,各自准备了两架刚造好的折叠式壕桥车,悄咪咪摸到附近。 时间已经到了约好的点,吴江南门内果然火起,随后城头乱喊乱叫,似乎陷入了内乱,城门也被缓缓打开,甚至还放下了吊桥。 石宝见状大喜,连忙催督赵毅、吴值全力强攻。尽管内应已经放下了吊桥,但攻城的贼军还是不放心,反正都已经自带了折叠式的壕桥车,便仍然一边分兵走吊桥往里冲、一边分兵把壕桥车推到河边架好。 整个战场显得混乱无比,贼军分成数股各自为战。石宝在后方看了许久,心情非常忐忑,最后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吴江小县没有瓮城!已经有上百人……数百人冲进去了!这城破定了!就算守军现在放下千斤闸、或者砸断吊桥,都没用了!全部投入强攻!” 石宝亲眼看到沿着吊桥冲进去的人数不少,他很清楚,以官军正规军的薄弱兵力,这么点人冲进去,局势就已经不可扭转的了,己方赢定了! …… 同一时刻,吴江县城的南门内,赵毅率先带着石宝麾下的数百精锐冲进门内,正要夺取门楼,突然就发现眼前的场景有些不对劲。 吴江县确实没有瓮城,城墙很平直,但是此时此刻,城门内却修了一道反U型的夯土墙,把进入南门的士兵的去路仍然堵死。 这道临时夯土墙并不是非常高,也就一人高左右,但稍微阻挡进攻方一段时间已经够了。 赵毅一时进退两难,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守军倒是没有放下闸门,以至于后面的进攻部队还在源源不断涌入。赵毅要是立刻返身逃回去,必然会拥堵在城门口,自相践踏。 他一咬牙,眼见那土墙也不是非常高,便带着弟兄们拼死猛冲。 “别怕!一道夯土墙而已,翻过去就破城了!杀!” 赵毅当先挥舞着朴刀往上冲,顶着守军的交叉弓弩攒射,付出了不少伤亡后,两军终于接战在一起。 但贼军很快就发现,面前的官军非常精锐,战意也极为坚定,长枪攒刺、刀盾配合之下,一排排冲上去的贼兵纷纷被砍杀捅死,鲜血很快就涂满了土墙的缓坡。 “贼将受死!”混战中,一名官军虞侯枪出如龙,矫夭凌厉,看到赵毅似乎是这支军队的将领,便针尖对麦芒地一路朝他杀来,先后捅死了他旁边七八个亲兵。 赵毅如临大敌,也连忙挺起朴刀,全神贯注接战,却完全不是来人敌手,仅仅三枪之内便被挑飞了兵器,随后一枪捅入咽喉。 赵毅身边的贼兵见状,很快军心崩溃,往后逃散。 而贼军后排,吴值带领的另外两千人,此刻才刚刚架好壕桥车、陆续往城里冲杀,想要跟上赵毅的脚步。一时之间,想要逃出城的赵毅部和想要往里冲的吴值部,便在城门口形成了自相践踏,死者人数疯狂上升,尸体几乎都把城门洞给堵住了。 林冲杀了赵毅后,原本还打算打火号、让墙头的杨志按计划放下千斤闸,现在看来,却是连放闸门的必要都没有了。 再放闸门,只会影响林冲和杨志反攻追击。 城头的杨志也颇有兵法常识,知道战术上的随机应变,看了这个情况,他便忍不住请示旁边同样在观战的赵子称: “小侯爷,还要不要放闸门?” 赵子称轻摇折扇,仔细观察了一下,啪地把折扇一合:“不用了,直接让我们的人从两翼缒城而出,包抄袭扰敌军后队!立刻发起反击!城门洞被尸体堵死了也不要紧!咱的追兵不走门洞!” 城外的石宝,看到城内喊杀声震天,持续了那么久,一时也不明白情况,但看官军始终没能关城门,也没能放千斤闸,他总觉得赵毅和吴值应该是得手了,只是官军还在做困兽之斗,一时没能扫尾。 石宝也不由把自己亲率的后队往上堆,试图一鼓作气压垮官军。 但就在这时,杨志居左,鲁达居右,竟从城头放下绳索,陆续缒城而下一些精锐士卒,左右两侧约摸各有二三百人。 落地之后,官军稍作整队,就沿着吴值架设好的壕桥,朝着石宝的阵地发起了反击。 吴值还没进城,正在壕桥桥头镇守,让手下人先冲,结果便迎头撞上了鲁达。 鲁达挥动禅杖,跟他鏖战到一处,招式大开大阖,兵刃呼啸生风。 吴值左支右绌,奋力抵挡了五六招,拼到第七招上,他明明还是格挡架住了鲁达的禅杖,无奈气力已经不济,被鲁达毫无花哨地一力降十会,直接一禅杖下压砸在脑门上,当场毙命。 “贼将都已受死!降者不杀!方腊败了!” “方贼败了!方贼败了!” 混乱中,杨志和鲁达挟大胜之威,仅仅靠着六百人,就反冲向仍然统领着近万人的石宝而来——当然,石宝的近万人,也不是都带在身边,一部分士兵今晚作为预备队,还留在营里,还有一些士兵被牵制在战场的其他方向。如今石宝身边的,最多也就两三千人。 不过哪怕是六百人冲三千人,贼军仍然有近五倍的人数优势。只是黎明时分视野不好,战场混乱,石宝的人再多,也难以如臂使指调度。 杨志和鲁达的兵却是赵子称精心操练了一年多的精锐,原本武艺就都不错,如今还有严明的军纪,又个个对赵子称非常忠心、佩服、感恩。拧成一股绳后,战力远非石宝的部队可比。 六百人势如疯虎冲进石宝的军阵,也不顾什么鸳鸯阵三才阵,就是靠平原决战的最传统混战乱战之法,各自为战乱砍乱杀。 一时间战场上残肢断臂乱飞,血流漂杵,石宝也奋力挥舞大刀,大呼酣战,连杀数个敌兵,试图稳住阵脚。 不一会儿,鲁达和杨志先后杀到石宝面前。 鲁达率先挥舞禅杖,大开大阖招招都是死拼气力的打法,状如疯魔只攻不守。石宝自觉身为大将,终究是惜命的,面对鲁达的狂攻,他也不得不先以稳守为主,便自然而然被压制住了。 鲁达招招与之角力,石宝奋力硬撼了二十招,气力已然颇难后济。 他好不容易拖到鲁达招式散乱,想瞅准机会来一招阴的,但杨志也已赶到战场,一条杨家枪刁钻无比夹攻上来。 石宝要分战二人,瞬间险象环生。 他身边倒也还剩最后一个有头有脸的部将张韬,眼见主将被人围攻,他颇为不忿,大喝上前助战:“狗官休要猖狂!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一边吼,一边把手中长枪舞出枪花,就要抽冷子给杨志一下,分摊主将的压力。 谁知杨志却跟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张韬的枪还没捅到他,杨志先翻身一个回马枪,看都不看便越顶往后翻身背刺,直接一枪扎中张韬咽喉。 随后杨志便干净利落地抽枪返身再战石宝。 石宝原本听到属下张韬的大喝,心中稍稍一松。觉得有张韬出手,至少能拖住那个用枪的敌将几十招,自己也好尽快想办法战退那个用禅杖的疯魔。 谁知张韬居然一招都没接住,直接刚上场就被回马枪秒杀了。石宝没有心理准备,反而愈发手忙脚乱,被打乱了防守节奏。 杨志去而复返的一枪,直接捅中了石宝肋侧,一时鲜血淋漓,战力顿时就折了数成。 石宝惨嗥一声,这时他也知道自己断无幸免可能了,凶性激发不再防守,跟鲁达大开大阖对攻起来。 杨志和鲁达奋力狂攻,十招之内将石宝斩杀为数段,但石宝临死前的搏命狂攻,也成功砍中了鲁达一刀。幸好鲁达避开了要害,而且有精良的铁甲在身,刀口只是入肉一两寸,不曾伤及内脏。 但大刀猛砍的巨力也足以让人内伤,鲁达挨了这一刀,至少得将养数月甚至半年。 “石宝已死!降者不杀!方贼必败!” 杨志连忙砍了石宝首级,鲁达也忍痛指挥手下士兵一起跟着呐喊。 随着官军喊出石宝的死讯,剩余的贼兵终于彻底崩溃,作鸟兽散。 www.d884.icu。m.d884.icu 第88章 一静一动,收放自如 “恭喜通判!石宝首级在此!我军血战半夜,这支方腊贼军的主力,已经被我们彻底击溃!俘获迫降四千余众!数战累计斩首五千余级!” 天亮之后,杨志满脸灰土血渍,却难掩心中的兴奋,带着刚刚统计出来的战果,向赵子称报喜。 石宝带来的部队,一共有一两万人,具体一万多少目前暂时无法统计。这个人数应该是实数,但其中也有一些提供运粮和后勤辅助的老弱辅兵,实际一线战兵可能并不过万。 但不管怎么说,赵子称经过两场战斗,一场守城防反,一场诱敌后的全面反攻、总攻,至少干掉了九千敌军。 只是官军人数终究太少,所以只能击溃,不可能包围全歼,还有一小半敌军四散溃逃出去了。 乱兵散得到处都是,至少会在未来好多天里,导致苏州和秀州、湖州之间的乡下都非常混乱,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也确实会拖慢赵子称将来反攻的速度,只能慢慢解决。 赵子称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很好,击溃贼军一半的偏师,下一步我军就能有充分的借口、顺势追击出境了。此战大胜,足有两喜。 杀石宝、歼敌逾万是一喜。帮助我军破除朝廷那僵化陈腐的法度,是另一喜,否则都得束手束脚等着方腊杀上门来、把我们各个击破。” 赵子称很清楚,原本历史上方腊之乱早期,宋军连连败退,虽然有很多原因,但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各州府没法抱团取暖、劲往一处使、组织更高层级的联合防守。 非得等童贯这种掌握了皇帝最高、全局授权的角色亲临了,足以调度十五万禁军和东南全部资源,这时才做到了“整个江南一盘棋”。 现在,赵子称总算能突破宋朝法度的掣肘,至少顺势追出苏州地界、追到与苏州相邻的湖州、秀州境内,把防线进一步前推,也把三州之地的兵力汇聚到一起,合则力强。 当然了,这一切仍然有不少小麻烦要处理,赵子称在此战之前就已经把利弊和掣肘都想明白了。 第一个掣肘,就是如果他要借口“防反追击”追出境,那他的动作就必须快,这样才能压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将来也不怕朝廷文官、言官的复盘清算。 这一点很好理解,如果石宝刚刚被杀、其余众刚刚溃散,赵子称立刻就衔尾追杀、一路追出境收不住脚,那将来还好解释一点。 如果石宝的残部退走后、赵子称在苏州境内多休整几天,这个“追击”的动作已经断掉了,你下次再追出去,或许当时文官们受限于战时危急情况不敢说什么,但是战后那帮龌龊的家伙肯定会跳出来找存在感的。 换言之,宋朝对文武官员“防反追击出境”的限制,简直比后世法治社会对正当防卫的限制还严格。正当防卫就要求“不法侵害不能中断、必须是一直延续的,你才能反击追击”。 如果不法侵害在时间线上一中断、你歇了口气再追,那就妥妥地变成防卫过当甚至是反过来故意伤害了。 所以,杨志和林冲、鲁达等人,是不能休整的,虽然连日苦战很辛苦,依然得咬咬牙继续坚持,咬死了石宝的后队不放松。 第二个掣肘,便是湖州、秀州等地的朝廷武装,未必肯在战时听从赵子称的指挥,毕竟他没有名正言顺的统兵权,甚至友邻各州的武装都未必会配合他作战。 不过相对而言,这个掣肘比第一个要好解决一点。因为赵子称造成的蝴蝶效应,他父亲赵令话如今在老家嘉兴当知县,而湖州知州魏宪也是原先的苏州通判调任过去的,之前跟赵子称也是盟友关系。 赵子称虽然无法指挥得动湖州和秀州的统军使,但可以通过亲爹和魏宪的官场关系,间接搞定。 把这两个掣肘想明白后,赵子称也不敢耽搁,当天上午就在战场上草草召集杨志、林冲、鲁达等人,一起开了个简单的军议,直接下达了命令。 “……情况便是如此,按照朝廷法度,我军要追击出境,是不能耽搁的,必须立刻动身,所以,只能辛苦诸位兄弟再咬咬牙了,虽然连昨夜之战的论功行赏都还没来得及,但我赵某人向来赏罚分明,最后肯定不会亏待大家的。” 诸将皆心服口服地拱手:“请通判下令便是、我等誓死遵照通判将令。” 赵子称点点头:“杨志,你带五百人的嫡系老兵,以及本州厢军两个旧营,立刻前往秀州嘉兴县,助当地守将协防。到了嘉兴后,你先找家父,把我的这封书信交给他,再请家父带你去见秀州统军使王子武王将军。 你们就合力守住嘉兴,避免杭州的贼军继续往东蔓延,便是大功一件了。鲁达昨夜与你合战石宝时受了伤,暂时也上阵不得,让他一起陪你去秀州。 林冲、李俊、吕方、郭盛,你们几个随我一起,率领剩下五百老兵,并本州厢军四个旧营,走太湖水路前往湖州吴兴、乌程,增援魏知州,击退邓元觉。” 林冲等人能立刻捞到继续作战的机会,当然是轰然答应。杨志却有些不解,他自觉跟随赵子称资历最老,为何反而让他去目前并不紧迫的秀州协防。 他稍稍恳请了几句,赵子称便温言解释:“杨兄,正因为你追随我最早,我才让你去秀州。你当初护送我回秀州探亲过一次,你是见过家父的。 若是让其他人去,而我又不能亲自到,我怕家父不放心,不肯按我书信中所言行事。而且,别看秀州现在没有立刻遭遇敌军进攻,但只要方腊在杭州有所进展,下一步他要继续报复我,肯定会重兵进攻秀州的。 秀州地处杭州、苏州之间,正好卡在要道上,湖州则是可以绕过去的。秀州必须时时刻刻做好万全的准备。” 林冲、鲁达等人,至今还是黑户,哪怕立了功,也不是以原先的真实身份示人的,还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慢慢洗白。杨志则是清白身份,光这一点,就注定了目前赵子称只能让杨志单独分兵一路。当然鲁达跟去之后,只要不处置那些对外待人接物的事情,只负责厮杀,那也是不妨事的。 杨志听后,顿觉颇受重视,也就不再多说。 他感觉自己就像戏文里的关云长那般受重用,张飞赵云都得跟着刘备一路作战、当个先锋。唯独关羽可以单开一路,独镇一州。 这么一想,他就不抵触去秀州了。 至于赵子称这么安排,是否真的迫切到没有商量的程度、非得如此,凭良心说倒也不至于。他确实是有一点点私心的,因为他父母都还在秀州,他在做决策时,有一定程度上考虑自己的家族安全问题,要确保万无一失。 但这也不算错,人孰无私心?想保护自己的父母家人有问题么? …… 赵子称分拨已定,为了抢时间,当天就分兵两路,匆匆离开苏州,往湖州、秀州而去。 杨志和鲁达那一路,几天内不会遭遇战事,暂且按下不表。 单说往湖州而来这一路,在赵子称亲自带队下,林冲为先锋,一路沿着太湖南岸逶迤而行,第一天上午启程,第二天傍晚便到了湖州。 湖州这一路的方腊军主将邓元觉,之前也已经跟湖州守军鏖战过两场了,也颇受了些损伤,但损失的规模远远不能和石宝那一路相比。 一来是湖州这边,官军缺乏精兵名将,所以没法实施有效的反击。 二来这边没有赵子称亲自坐镇,也无法施展“假装有内应开门、勾引敌军进城后关门打狗”的诱敌之策。 知州魏宪只是一个刚正君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的花花肠子,阴谋诡计方面是不在行的,远不如赵子称。 他只知道行正道、亲自上城巡视,激励士气,让士兵和乡勇们奋力守城。没有诱敌围歼战,邓元觉的损失规模也就局限在爬墙先登层面,每天死个几百人,发现打不进去,也就泄气了。 赵子称抵达时,邓元觉也提前哨探到了,便分兵依旧堵死吴兴县各门,同时将主力挪到城东,列阵依营与远道而来的赵子称对峙。 赵子称没法进城跟湖州守军取得联络,也就只能遥遥下寨,与城内守军成掎角之势。 此前几天的攻坚,邓元觉部先后战死了一千余人,还有更多的轻重伤员。其辅兵在筑营填河打造攻城器械等繁重杂活中,也蒙受了一些伤病损失。 总的来说,邓元觉部累计的战死人数,也就其总兵力的十分之一,而且是多日里陆陆续续损失的。 从绝对人数来看,损失完全可以扛住,但士气的颓废就比较严重了。 截止此时,他部下的将士都已经知道,己方这次是被官军的假情报骗了。官军故意放出消息让圣公误以为湖州这边有足够的内应,他们才不顾粮道一路赶过来。结果到了地方,发现内应早就被灭干净了,只能硬着头皮强攻,还连连受挫。 这种情况下,哪怕死人数量还不多,士气却绝对高不了。 …… 双方各自立营并且大致摸清对面的情况后, 赵子称这边,林冲和李俊都觉得有些惋惜:“这魏知州也太不知变通了,我们给他们创造了那么好的条件,但凡他能学赵通判一半的变通,也设个计策, 把一部分敌军勾引到城内,然后用千斤闸阻断后军、把进城的敌军全部诱杀、迫降,如今这邓元觉的兵力、士气,起码能再削弱三成!” “是啊,咱也知道他手下没精兵强将,想跟咱那样诱杀敌军先锋后顺势反击、击溃敌全军,估计是做不到的。但哪怕不学咱的后半段,只学前半段,歼敌先锋一部也好。如今却是白白浪费了一个机会。” 林冲、李俊各自看到了友军不给力的几个点,长吁短叹。 赵子称倒是比他们乐观,也比他们更看得开:“魏知州是正直之人,不似我多谋,这也是不能强求的。何况,贼军也会在消息上互通有无,岂能确保石宝、邓元觉同时中招? 湖州、苏州相隔不过百余里,敌军主力行军或许要两天,但快马斥候一天都不用就能赶到。我们那边先动手了,石宝的溃兵来报,湖州这边的贼军自然会警觉,不会再踩同一个坑了。所以魏知州持重死守、不用诱敌之计是对的。 剩下的交给我们收拾就是了。眼下的情况,相比于吴江之战,也算是有利有弊,弊在敌军没有被诱敌围歼一部、兵力相对较强。但利在湖州敌军已经知道了秀州友军兵败的消息,至于石宝被杀他们知不知道,目前还没法推测。 所以相比吴江之战,今日之敌更人多势众、战备精良,可士气却不足。我决定以攻心为上,随后辅之以正面决战,以期尽快破敌。 若是拖得久了,等杭州那边的方腊也醒悟过来,意识到分兵冒进只会被我们各个击破,把邓元觉召回去,我们可就没有先歼敌一部的机会了。” 赵子称自始至终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他的兵力太弱了,要直接跟方腊决战是不可能的。 光是方腊派出来的这两支偏师,单打独斗都至少是赵子称麾下战兵的五倍以上。赵子称必须利用敌人最初的轻敌冒进、随意分兵,尽量多各个击破削弱敌人几次。 如果直接撞上方腊的全军主力,那怕是不得有个七八万贼兵甚至更多。那至少是赵子称麾下战兵总数的二三十倍,硬碰硬就是找死了。 所以,一定要当机立断,不放过敌人每一次分兵的机会,能吃掉几口吃几口。 这一次,也千万不能放邓元觉回去,所以必须速战速决。至不济,也要在邓元觉觉得情况不利、奉命回军的半路上,追击掩杀将其打败。 打石宝时可以等、可以拖,打邓元觉必须一气呵成,就是这个道理。 林冲、李俊、吕方、郭盛听了主帅的分析后,也都钦佩不已,原本心中模模糊糊的想法,都变得清晰起来。 林冲和李俊还忍不住暗忖:没想到赵通判对兵法都这么有研究,大局观如此之好,对兵法的缓急之用,完全了然于胸。跟随这样的主帅建功立业,真是三生有幸,此生必能名留青史。 “明日一早,就摆开阵势,主动去邓元觉营前搦战,交战之前,喊他出来答话,我自有办法打击贼军士气。随后你们见机行事,看我号令发起总攻。” 林冲等人纷纷踊跃遵命,林冲还善意提醒道:“听俘获的石宝部曲招供说,那邓元觉武艺虽在石宝之下,但也是勇武过人,通判要与他答话,不如让末将随身保护。” 赵子称点点头:“可以,明日就带你一人,免得人多了他不敢来。” …… 一夜很快过去,赵子称营中忙着修整恢复,秣马厉兵,对面的邓元觉大营里,方腊军也颇有几分忐忑。 因为他们看到赵子称的营垒,规模似乎也不小,来湖州的官军人数怕是不少—— 但他们又哪里知道,赵子称是特地选择了全军走太湖水路来援,为的就是多开几条船,利用水路的庞大运力,多运了数倍的营帐等物,以便扎营时虚张声势,显得来这儿的官军远不止两千人。 赵子称做的手脚,还远不止多带营帐。他还想到了多备木柴,扎营造饭时额外多烧灶,显得营中的灶火足够烧五六千甚至七八千人吃的饭。 他还多带旌旗以虚立,包括被他派去秀州的杨志、鲁达,虽然人在秀州,可旗帜都带到了湖州。 不过赵子称的那么多手段,有一小半完全是多余准备、与空气斗智斗勇了。邓元觉出身和尚,颇有武艺和勇气,却谈不上什么谋略,赵子称的那么多演技,有一些他压根儿就没注意。 方腊军将士只是看了其中一部分演技,就误以为官军人数不少,营中颇有惶恐之态。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邓元觉还想来个以静制动,却听到官军一大早就鼓角齐鸣,出营列阵,朝着方腊军的大营而来。 “官军居然既不劫营、也不趁一大早天亮前夕偷袭?就这么等天亮了堂堂正正擂鼓进兵?这赵子称莫非很有把握?”邓元觉心中不由如此想,内心也愈发没底气,但他也只能催动大军出营列阵,跟赵子称对峙。 “听说对面的贼将名叫邓元觉?速速出阵答话!本府给你一个机会弃暗投明,既往不咎!” 两军先锋相距至少三百余步,赵子称便越众而出,喊邓元觉出来对骂。林冲也戳枪在手,跟在赵子称旁边,稍稍落后上五六步。 赵子称外面罩着锦袍官服,里面穿着精良的钢丝环软甲,也就是锁子甲,腰悬一柄熟铜锏,以替代平时挂的宝剑。鞍鞯上仍然照常挂着一柄点钢枪和一把宝雕弓。 很显然,赵子称这身装束,就是防着对面在谈判劝降的时候,突然暴起发难。 赵子称如今对自己的武艺已经颇有信心,早在他弹劾朱勔、被关进去坐牢一个多月之前,他在军中演武切磋时,就已经能抵挡鲁达至少三十招了。 如今他自问应该比当时更加精进,而按照水浒传里的说法,那邓元觉也跟鲁智深一般,使一条禅杖,招式如疯魔大开大阖,武艺应该是略逊鲁智深一些的。 赵子称知道,自己平时用的宝剑太过轻软柔韧,无法格挡招架重兵器。坚持用剑的话,自己空练了快一年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未必施展得开来。换成熟铜锏这样的短兵钝器,依然以剑招使运,效果就会好得多,这也是他战前私下里跟鲁达对练验证过的。 对面营中,邓元觉原本脸色颇为铁青,担心今日恶战难以讨到便宜。没想到对面为首的文官居然要喊话攻心,他也不由大感惊喜。 “狗皇帝的狗官居然敢跟咱阵前喊话?备马!佛爷自去会会他!” 邓元觉身边的部将汤逢有些担心,还劝了一句:“要不要末将带一队骑卒护卫?看对面那狗官,也带了一人护卫。” 邓元觉立刻大声呵斥否决:“若是带人,岂不是吓跑了那狗官?对面虽是两人,文官又不算人,难道我还怕他那一个护卫?一会儿这厮要是真敢胡言乱语惹恼了我、动摇我军心,我便一禅杖拍翻了他,天下人也不好说我倚强凌弱,是他先带护卫、又出言不逊的!” 邓元觉心中,已经把一会儿翻脸时的借口都想好了。 他从贼带兵还不算久,身上的江湖习气依然非常重,很看重江湖名声。不愿意落下“说好了谈判,实际上以多欺少偷袭”的恶名。 于是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邓元觉便跃马而出,拎着一条禅杖,来到赵子称对面约摸二十步的距离,这才勒马停住。 赵子称看他姿势,内心不由愈发笃定:这是个南方和尚出身的,哪怕禅杖武艺不逊于鲁达,但这马术一看就火候不足。 估计是步战圣手、骑战苦手了。 赵子称也不废话,直接拿出一个木头削的空心喇叭筒,对着邓元觉和他身后一百多步外的贼众大喊: “邓元觉,你今日弃暗投明,本官还可保举你在官军中任一指挥使,过往罪行也既往不咎。若是再拖延,今日这一战打完了、无辜百姓再有死伤,你可就回不了头了!” 邓元觉大怒:“狗官!安敢如此无礼,狗皇帝欺压江南百姓,圣公普救万民,你才应该弃暗投明!” 赵子称也不跟他废话,只是趁机大喊打击敌军士气:“对面被裹挟的百姓都听着!朱勔就是死在我手上的!官家已经悔悟,给了我专断之权,你们不用造反,好日子也会来!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你们有些人或许还没听说,石宝已经死了!他不但兵败,而且就是死在我身边这位指挥使枪下……” 石宝当然不是林冲杀的,但赵子称为了宣传效果直观一点,也就随口胡扯了,反正结果一样。 他趁着这个阵前谈判的机会,一连串喊出一堆让邓元觉麾下士兵军心动摇的话语,听得邓元觉是又惊又怒。 “狗官安敢妖言惑众,受死!”说着,邓元觉拍马舞动禅杖,就朝赵子称杀来。 他也已经意识到赵子称身边的林冲定然武艺高强,所以自己要仗着偷袭的机会,尽快杀了或者制服赵子称,这样才能掌握住局势。 因此他完全是一副只攻不守的孤注一掷姿态,把一条禅杖挥舞得如疯魔相似,全力朝着赵子称抡来。 “通判小心!狗贼安敢如此!”林冲见状,也挺枪跃马全速冲上,直取邓元觉要害而来。 www.d884.icu。m.d884.icu 第89章 我和林兄,咱俩真强 邓元觉斗嘴斗不过赵子称。 眼看阵前互相喊话骂阵被对方各种挑唆、闹得己方人心惶惶。他情急之下,选择“既然跟你讲不过道理,那贫僧也略懂拳脚”,也就不足为怪了。 邓元觉自忖这并不算偷袭,而是被对方骂得怒从心头起、自然而然文斗改武斗,将来传出去也不会坏江湖名声。 但他这般心浮气躁,武艺的发挥也就自然而然落了下乘。 相比之下,对面的赵子称并没有丝毫慌乱,只是抽出熟铜锏严阵以待,眼神中依然流露出一股成竹在胸的冷静。 因为赵子称早已提前观察过,这邓元觉的武艺,绝不在鲁达之上,而他用的兵器、那根沉重的禅杖,形制套路又跟鲁达颇为相似。 赵子称几个月前就跟鲁达交手过了,还顺利拖平了数十合。持续切磋之下,他对于如何发挥自己的长处、暂时克制大开大阖的疯魔禅杖,已经颇有把握。 相比之下,对面的邓元觉对赵子称的武艺,却是完全没有概念的,他就把赵子称当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这种认知上的巨大落差,造成了邓元觉在明、赵子称在暗,赵子称几乎是开着单向透视挂在跟对方交手。 邓元觉那势如疯魔的一杖、挟破风之声递到赵子称面前时,只见赵子称妙到毫巅而又动作精微地稍稍甩腕腾挪了一下,“叮”地一声清脆轻响,熟铜锏格挡在禅杖侧面,顺势轻轻一拨, 邓元觉听到兵刃交击的声响传入耳朵时,心中就莫名一惊,整个人没来由就慌神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慌神,可能就是被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所笼罩了吧。 “怎么回事?重兵相交,不该是金铁轰鸣之声么?怎会如此清脆?”那么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电闪而过。 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那声音越是轻微,他就越是觉得毛骨悚然。 几乎是同一瞬间,邓元觉便感受到一股诡异拉扯的怪力,把他那势如疯魔的一杖牵引得把握不住,禅杖被荡得空门大开。 而就是这么一愣神,旁边护卫赵子称的林冲已然拍马赶到,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狠狠扎在邓元觉挥动禅杖那条臂膀的肩窝处—— 这还是林冲力求稳妥,志在护主而非杀敌,所以才特地刺他肩窝,试图让邓元觉第一时间失去战斗力、弃刃于地。 他怕自己跟邓元觉打对攻的话,邓元觉一发狠、拼却自己性命不要也要跟赵子称同归于尽,那么刺他心腹便毫无用处了,还是刺手臂或肩窝见效最快。 “呃啊!”邓元觉惊惶之间,本就失了方寸,中招后不由大声虎吼,右臂瞬间气力尽丧耷拉了下来,只剩一条左臂还能动弹。 而沉重的禅杖也已经无法再用,锵琅坠地,他仓促间只能吃痛强忍,赶紧反手抽出腰间戒刀,持单刀戒备迎战。 仅仅一招,赵子称凭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绝技,格挡并偏转了对方的攻击,林冲趁机护主废其一臂,这支方腊军的主将邓元觉,便折损了过半的战斗力。 赵子称也通过这一招试出了邓元觉的战斗力,对方果然比鲁达还略有不如,而且敌明我暗,对方没有情报也就无法针对性克制自己,又加上废了一臂,至少折损一半战斗力,在马背上又禅杖换戒刀,作战环境和兵刃都不趁手。 那么多DEBUFF叠下来,邓元觉几乎是瞬息之间,被压制到连两三成战力都不剩了。 赵子称想要速战速决立威,心念电转之间,便大喝一声:“退下!如此小贼,还用令狐虞侯(林冲)护主么?传令各军擂鼓冲锋!” 林冲得令,也令行禁止地拨马退到一旁,一边继续监视敌情给赵子称掠阵,一边长枪一招,示意后面的宋军全部发起冲锋,准备迎击。 赵子称这边,他说完后就把熟铜锏重新往鞍鞯上一插,反手摘下挂在上面的点钢枪,换上了长兵器跟邓元觉厮杀起来。 邓元觉看了这变故,饶是本就惊怒至极,都忍不住愈发狂怒——自己都换了戒刀这种短兵来马战,对方原本用的短兵,现在却改用长兵了?还讲不讲武德? 但他根本无处伸冤,只能左支右绌以独臂戒刀勉强支撑。 对面可是文官,自己还先下手袭击了对方,要是现在求饶、连个文官都打不过,他还有什么脸做人? 几乎是瞬息之间,前排的两军将士们也都看呆了。 邓大将军刚才势如疯魔的一击明明都递到狗官/赵通判面前了,怎得竟被挡了下来?那文官居然还能和邓大将军打得有来有回? 赵子称气定神闲,仗着跟慕容家习武两年打下的扎实基础,以及跟杨志、林冲切磋枪法所获的心得,把一条点钢枪使得法度严谨,一板一眼,挑抹扫击,环环相扣。 枪乃百兵之王,所谓月棍年刀一辈子枪,要把长枪使出花枪弄影、灵蛇吐信那般的刁钻,非得多年的淫浸不可。赵子称并非专门学习枪法的,他的武艺比较驳杂,入门时接触的兵器就多。所以这根点钢枪在他手上,也就只能以棍法的表现形式为主,扫击时刚猛凌厉,招招都尽量发挥长兵器的优势。 所谓棍扫一大片,枪挑一条线,赵子称以扫为主,反而完全克制住了单刀自保的邓元觉。 不到十招,邓元觉便被他连环扫中两枪杆,吃痛之下彻底失了法度、刀法散乱空门大开。赵子称这才瞅准机会,改扫为挑,一枪捅进邓元觉心窝,随后单手持枪,另一只手往旁边一伸,林冲立刻递过来一柄腰刀。 赵子称挑起挂在枪头上的邓元觉尸身,如同从炭炉上拿起一串大号的羊肉串、放到眼前看看熟没熟。确认熟了之后,才用割烤羊肉的姿势,一刀拉下邓元觉首级,一甩枪杆把剩余的尸身甩落。 就这两下动作,赵子称胯下的战马都不由发出唏律律地悲鸣,几乎不能扛住赵子称加邓元觉两个人的体重。直到邓元觉的尸身被从枪头上甩下,战马才减负松了口气。 “石宝、邓元觉首级皆在此!从贼者必死!杀!” 赵子称挥舞着林冲借给他的腰刀往前一招,两千官兵步兵已经掩杀上来了,军阵之间的甬道,自然而然绕过了赵子称和林冲的两侧,朝着前方冲杀而去。 主帅一介文官,居然在阵前反杀了试图行刺的贼将,这一幕对官军士气的鼓舞实在是太过炸裂,一时间人人奋勇,都有一种见证了历史的豪迈感。 至于赵通判有没有捡漏,普通将士们才不关心呢,在大家看来,邓元觉那贼子居然暴起行刺,赵通判的护卫反击拦截,那不是应该的嘛,跟反贼有什么好讲江湖道义的。 而对面邓元觉的士兵也已经彻底呆滞了,饶是他们打过一些仗,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别说打仗了,哪怕是戏文上也不敢这么演呐。 听三国志平话,有谁见过诸葛亮骂死王朗时、敌人恼羞成怒冲上来、然后被诸葛亮反杀的? 官军以五百重甲长枪兵为中坚,一千五百人的轻甲辅兵为两翼,就这么硬生生扎进了近万人的贼军大阵之中。 贼军至今为止还没有攻破过杭州这种级别的重要州城过,所以也没有缴获到官军的优质武备、军械,非常缺乏强弩,神臂弓更是一张也无,只能靠零零散散的普通弓箭阻击冲上来的官军。 这样的阻击,对于林冲那五百身着重甲的主力战兵而言,根本如隔靴搔痒。林冲身先士卒,五百重甲兵很快把邓元觉残部撕裂成两半,南北不能相顾。 贼军主帅被斩,又被凿穿分割成两段,士气直接跌落到底,不一会儿就彻底乱了,无数士卒胡乱奔逃作鸟兽散。 赵子称见林冲一击得手,而敌人确实没有强悍的远程火力,他也不甘寂寞,顺势投入亲自冲杀之中。 他让掌握帅旗的护骑紧紧跟随自己,他亲自挺枪跃马所到之处,帅旗也就指向何处。 官军将士们人人目睹这一雄壮奇景,愈发如人人打了鸡血一般。 “弟兄们别怂!赵通判一个文官都冲杀在前面了!咱不能当孬种!” “大宋朝多少年了!除了太祖皇帝还有哪个赵家人能这样!跟着赵通判一起杀贼!” “跟着帅旗冲啊!谁跑得慢谁特么就是娘们儿!” 叛军并无骑兵,又失了阵势,乱作一团的情况下,被赵子称亲率十余骑冲杀,最前面又有林冲担任选锋,专门撕开敌军顽固之处,一时竟如入无人之境。 赵子称把一杆点钢枪使得如蟠龙棍相似,左右横扫,一路不知打翻多少没头苍蝇般乱跑的贼兵,最后直愣愣杀穿敌阵。 邓元觉麾下的贼军,彻底崩溃四散,降者极多。 …… 赵子称杀穿敌阵的同时,贼营背后的吴兴县城头,守城的宋军和乡勇,也早就发现了围城之敌乱作一团、似是发生了重大的变故。 只恨距离太远,他们实在看不清城外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多半是有朝廷援军来救援湖州了。 湖州知州魏宪这几天也不敢歇着,怕将士们士气低落,所以亲自睡在城楼里督战,他都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了,精力不济,此刻原本正在假寐。 城外贼军大乱之时,守城的武官便喊醒了知州,魏宪也是揉着惺忪的睡眼,脚下却不慢,连忙登上城楼最高层瞭望。 魏宪刚到顶楼不久,就远远看到一面“赵”字大旗,所到之处贼军如波开浪裂,就这么硬生生将贼阵撕作两半。 魏宪从高处瞭望,对全局看得比平地上的将士更加清晰些,他分明看得出,突阵的宋军人数规模,怕是只有贼军的五分之一,甚至更少。 “这是秀州还是苏州的援军?莫非是北方来的禁军?我在苏州为官多年,怎么不知道两浙路有什么姓赵的猛将?这是谁的部将?真是天佑大宋!快!准备开城迎击、堵截贼军!协助友军趁势追杀!别让溃兵逃了!” 魏宪心中不由又惊喜又骇然。 守城武官还在扭扭捏捏怯战,假意提醒道:“府君不可轻动啊!万一这是贼军的诱敌奸计……” 魏宪气得差点儿想抽刀了:“懦夫!你见过贼人诱敌诱成这样的?你就是胆怯不敢出战!” 正在城头争执之际,对面杀穿贼军军阵的那数十骑,已经冲到城下不远了,只是在弓箭射程之外,横掠而过,为首一人,锦袍骏马,拿着一个木筒喇叭,对着城头高喊: “故人赵子称率兵来救湖州!魏知州何不开城助战?” 因为距离远,也怕城头不分敌我弩箭误伤,赵子称的声音显得很缥缈。 但魏宪是辨认得出赵子称声音的,他俩已经同僚共事过一年多,而且交情还不错。 魏宪的双目不由瞪得如铜铃般大,内心骇然:“赵子称?!他竟亲自带兵冲杀?杀穿了贼军大阵?这……便是当年太祖皇帝追随周世宗时,在高平之战中,也未曾有这般勇武吧……莫非大宋真有救了……” 湖州城头的其他将士,也瞬间被赵子称的横枪跃马之状折服。 “早听说苏州赵通判是太祖皇帝之后,果然有乃祖之风。啧啧,当年一条蟠龙棍打平四百军州,便是这般豪气吧。” 魏宪在短暂的震惊后,也连忙催促:“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我跟赵通判共事一年,我会认错!城外就是救援的友军,你们还不出城助战,还有脸说自己有卵子?快开城截击溃兵!” 事已至此,吴兴守将再不敢推脱,何况他们已经确认,眼下就是抢人头捞战功的好时机,这种顺风仗再不打更待何时。 吴兴县的城门很快打开,千余战兵和数千临时乡勇乱哄哄冲杀而出,尽量拦住溃兵去路。 不一会儿,邓元觉所部便大部被歼灭。 因为是前后夹击的缘故,这路贼军逃出去的人数比之前攻苏州的石宝所部更少,赵子称足足抓了五六千人的俘虏。 吴兴县城东,黑压压地扎着一堆堆的俘虏,蔚为壮观。 www.d884.icu。m.d884.icu 第90章 童贯来援 “赵贤弟文武双全,实在是……老夫为官二十载,见惯天下事,也不曾见本朝有如此人物。佩服!佩服!” 半个时辰后,随着湖州城外的战场被打扫干净,湖州知州魏宪亲自出城迎接,还让城中富户准备了百十瓮美酒劳军。 一看到赵子称策马而来,魏宪就激动地迎上去,亲自斟了满满当当一大碗美酒,口中对赵子称百般称颂。 魏宪旁边的其他几个湖州地方官员,包括本州的通判、团练,吴兴的知县,也都对赵子称拱手膜拜,丝毫不敢以官职高低论礼数。 实在是赵子称今日的表现,太过炸裂,这些文官武将全都被镇住了。 一天之前,这些人还在担心“贼势日炽,不知湖州军民能不能逃过此劫”,仅仅一天之后,援军救兵就如从天而降、天神下凡一般,把全城全州的军民都拯救了下来。 赵子称亲自锦袍玉带、挺枪跃马的英姿,几乎立刻成了全城谈论的焦点。 两千人冲一万人,一战而定,一上来就万军之中取敌军主将首级——虽然是敌军主将自己轻敌,想要喊话对骂,自己送上去的,不用冲进万军深处才能杀到。 但一个文官的武艺,能机缘巧合杀了邓元觉,仅此一点,已足够惊世骇俗,提振一州人心。 更何况,懂行的人都看得出来,从治军,到战略,到战术,赵子称都做得很好。至少比弱宋原本的南方武官们要好得多。 赵子称被一堆文武围着敬了好几碗酒,略显疲态,这才表示自己已经乏了。 魏宪连忙表示:“都是我等疏忽了,贤弟快请进城,好生歇息才是。来人,给将士们都分犒酒肉!” 魏宪领着赵子称进城歇息,设庆功宴款待,一番酒肉之后,他很快就问起赵子称下一步的打算: “听说方腊贼军主力,依然集结在杭州,已将杭州团团围困,连城池是否已被攻破,我们都不得而知。贤弟可有打算带兵南下、救援杭州?” 赵子称放下酒杯:“我军连战苏、湖二地,早已筋疲力竭,今日之战能胜,全凭那一口气撑着,我部下将士已连续多日不曾得到休整了,怎可再战? 但若是休整数日后再进兵,又违背了朝廷法度,我不过是权摄苏州通判,追到湖州已经是借着‘追杀石宝残部’的名义来的。等邓元觉残部彻底撤回杭州与方腊会合,我要追击出境都没理由了,贸然用兵只会被朝廷法度惩处。” 魏宪也很清楚大宋的法度,刚才他只是一时兴奋没往那方面多想,但赵子称一提,他就立刻回忆起来了,所以马上就不再劝赵子称用兵,只是感慨: “朝廷不但对武人控制极严,便是贤弟这样文武全才的文官,也是处处掣肘。 唉,但也没办法,谁让自前唐安史之乱以来,藩镇割据武人谋反太过酷烈呢,我大宋花了百余年为这些教训还债,武功积弱一至于此。 何况贤弟还是宗室,身份敏感。方才是我失言了,不该怂恿贤弟自陷嫌疑的。” 魏宪很懂历史,他知道大宋目前这样的制度选择,是迫不得已的,但他从个人倾向上,又希望多一些赵子称这般奋不顾身、以家国天下为重的英雄豪杰。 这一刻,魏宪是真心觉得,赵子称或许是刘玄德那般的英雄豪杰,他匡扶宋室的至诚,也绝对堪比刘玄德匡扶汉室。 赵子称见魏宪消沉,反过来安慰他:“魏兄也不用急,事情不是我们能改变的,我们只能做好自己的本职。至于救不救杭州,我看要等童太尉那边的消息了。 前阵子朝廷旨意送来的时候,就提到官家已经让童太尉领西军、禁军十五万南下。算算日子,大军行军不易,主力应该还没赶到江南。但谁知其骑兵先锋,或是童太尉本人,有没有先行来江南坐镇呢。 我们还是多打探,多请示,看看镇江、金陵那边有没有消息过来。大军南下肯定得走运河,童太尉抵达江南,第一站必然是在镇江过江。” 魏宪点点头:“贤弟所言甚是,我们还是等消息吧。对了,听说贤弟之前还越权……我是说,用官家所许的‘便宜行事’之权,杀了朱勔?此事虽然大快人心,也激励了士气,但朝廷肯定会责罚。现在童太尉快来了,也要先想好说辞。” 赵子称人正不怕影子斜,傲然道:“我为天下苍生计,何惜一己私利、仕途荣辱?这次要不是临阵杀了朱勔,激励起周遭各州的民心士气,苏州和湖州、秀州等地,能挡住方腊么?说不定这三州之地,都已落入贼手了!清浊忠奸,是非对错,自有后人评说。” 赵子称说完,还大义凛然地起身一振衣袖,一副慷慨从容的大无畏之状。 魏宪听得肃然起敬,不由热泪盈眶:“我大宋宗室中,有贤弟这般以天下苍生为念的忠义圣贤,实乃天下苍生之幸!我自然也会秉公直言,向官家上书,向童太尉说明江南民情!” …… 此后数日,赵子称带着林冲等人,在湖州暂歇养兵,调治伤员、整编收拾俘虏,一切无须赘述。 不是他不想立刻救杭州,而是他一来暂时确实没余力,二来朝廷制度把他限死了,他没这个权力。宗室带兵本来就是大忌,要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驻地、被迫防守反击,正常情况下根本就不容许赵子称这种敏感身份沾军队。 话分两头,九月底的一天,也就是赵子称打赢了苏州、湖州之战后数天。江南运河北口的镇江府,终于迎来了一队朝廷的援军。 这支援军,正是太尉童贯麾下的骑兵,甚至连童贯本人,都不顾舟车劳顿,跟着这支兵马一起行动,赶到了镇江。 不过,目前抵达江南的援军规模还非常小,只有大约一军的轻骑兵,因为这种部队机动速度快,至于后续的重骑兵,步兵主力,至少还要七八天甚至半个多月,才能赶到镇江。 十几万大军的行军速度,就是这么迟缓,一点都急不来的。 童贯抵达之日,镇江府的全部文武官员,自然都要出迎,连隔壁金陵和常州的大部分官员也都赶来了。 “太尉操劳国事,不顾舟车劳顿,实在是我辈楷模。”众文武全都齐刷刷地对童贯行大礼。 童贯显得非常疲惫,连他那副标志性的大胡子,最近都掉了不少根,让他很是心疼。 所以对于那些繁文缛节,童贯根本就没心情应付,只是一句“乏了”,就让那些阿谀之徒赶紧滚远点,落得清净。 江南本地的官员,根本无一人敢忤逆童贯,他们也只能草草让人送上备好的酒席,让童太尉在下榻之处自行享用。只有极个别确实有紧急军情政务要奏报的官员,才冒险顶着太尉那恶劣的心情,强行请见。 “太尉,在朝廷援军赶来的这段日子里,江南贼情又多有糜烂,部分官员失职严重,两浙路提点刑狱司宋昭年将主要罪官罪行归纳总结、上奏弹劾如下,太尉要瞧一瞧么?” 童贯身边的亲随,首先就拿上来一封关于方腊造反初期、尤其是大军还在半路上这段时间里,江南又出现的最不称职的官员劣迹清单,请童贯批示。 此次童贯出京,皇帝赵佶是给了他极大的便宜行事专断之权的,如果遇到地方上路级以下官员严重渎职、导致失地战败,童贯可以直接行军法,按简易程序将其问罪!如果是武将犯罪,还可以直接斩杀! 比如原本历史上,梁红玉她爷爷和父亲,就都是因为作战不力,被童贯直接行军法斩了,然后梁红玉才沦落为京口营伎。 之前童贯还在路上,乱杀人容易引起地方上的混乱进一步加剧。如果糜烂到江防崩溃、导致方腊直接全据长江南岸,跟朝廷隔江对峙,那事情就麻烦了。 所以,在童贯本人和他的主力过江之前,朝廷是不敢乱杀人的,再大的罪过,也要先稳住。 但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童贯本人已经紧赶慢赶、顺利渡江了。只要在长江南岸站住脚跟,方腊就不存在划江而治的可能性。 童贯自问扫平方腊只是时间问题,既然如此,现在正是先杀几个罪臣立立威的好时机!不然何以严明军法、让将士们令行禁止死战不退! 大战之前,都要杀人立威明法的,这已经是千年来的传统。 “你直接念吧,宋昭年提了哪几个人,罪行如何。”童贯很疲惫,懒得自己读,就让亲随读出来。 亲随不敢怠慢,仔仔细细一字不改读了几个主要被弹劾的人:“……睦州知州张苑,杭州知州赵霆,皆在城未破之前,便抛弃治下军民,自行私逃,后被邻州官军抓获。 尤其杭州知州赵霆,杭州如今正被方腊围困甚急,存亡不知,但赵霆却在方腊彻底合围之前,贪生怕死,缒城而出潜逃,在逃到湖州、秀州一带时,被巡逻士卒抓住上报。” 童贯听了,胡子底下的法令纹都抽搐了两下,语气阴恻恻地宣判:“这种败类,就该行军法处斩!赶紧让宋昭年把赵霆押来!复查确认无误后就明正典刑祭旗!” 亲随有些为难,提醒道:“可是本朝不杀士大夫……” 童贯气得直接摔了一个酒壶:“属下还在死守,他却先弃城,这种猪狗留着何用!罢了,查明之后,治罪,然后让他在狱中畏罪自尽吧!但自尽之后,还是要割他的首级,在大军开拔反击之日祭旗!” 这次的意见,亲随终于没有反对。 随后,亲随又继续念了两浙路提刑使宋昭年的另一份弹劾——其实也算不上弹劾,只是说明情况。 “太尉,这里还有一份宋提刑的上书,也提到了一些事情,但比较复杂——在苏州,有人杀了应奉局的朱勔,还说是为了守住苏湖、便宜行事。” 童贯的瞳孔不由快速缩放了几下,也下意识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之前一路上都在急行军,江南往汴京递的折子,他也没看到,所以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赵子称杀了朱勔的事儿。 相比之下,赵子称后面的很多事迹、功过,也都是直到今日,才一股脑儿扎堆送到童贯手上的。 童贯就像是一个信号不好掉线了很久的玩家,突然重连之后,信息过载有点看不过来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91章 此乃臣子邀美名而归恶于君! “谁人如此大胆!竟敢擅自诛杀朱勔?朱勔可是官家眼前的红人、提举应奉局!” 童贯在听到这条消息时,整个人第一反应就被震撼得不行。 朱勔的官职虽然远不如他,这次方腊之叛也注定会导致朱勔失宠,可直接把人杀了,仍然超出了童贯的想象范围。 不过,他虽然愤怒,潜意识里却有一种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 究竟是谁干的?我怎么没听说过、朝中官员有哪个能有种到这种程度? 好在亲随很快解开了他的疑惑:“……是权任苏州通判的赵子称杀的,此人之前便奏请官家罢应奉局、废花石纲,被朱勔所囚。” 童贯这才恍然:“原来是他!这就不奇怪了,他和朱勔,估计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不过还是没想到,此人居然如此胆大妄为,敢做到这种程度,看来真是个……一身是胆之徒!” 童贯冷哼调侃了一声,忽然又觉得自己的措辞有些可笑。 他依稀想起,平话戏本里,刘玄德赞赵子龙一身是胆。如今轮到他自己赞赵子称一身是胆,这俩人名字倒也相仿,就是差了最后一个字。这个年轻的宗室子弟,最近真是名声响得很呐。 该怎么处置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呢?官家似乎早已关注他了,自己还是别贸然下结论的好。 想到这儿,童贯不想多费脑子,就随口问亲随:“宋昭年怎么说?他不会只写了事情本身吧。” 他决定先听听两浙路提刑司对这个事件的看法,参考一下。 “宋提刑的意思,是确有越权,但情有可原。”请随谨慎地解说。 童贯听了,指节有规律地敲打着坐榻的扶手,思索了一会儿:“还有其他人言及此事么?都找出来!” 亲随立刻帮忙筛选文书,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好几份,童贯大致看了一下,也多是为赵子称求情的,他心中有数了,却不想立刻做决定,便吩咐今日乏了,先不谈公事,明日再从长计议。 左右都非常识趣,不敢再叨扰童贯。童贯午休了一会儿,一直到傍晚时分,精力恢复了不少,才决定去镇江城里走走。 以童贯的身份,当然不会玩什么微服,不过他也不想折腾,就吩咐带了两辆马车,不要仪仗,随便看看。左右问其行程,他便说随便去江边的水军大营看看,摸底一下镇江这边的江防厢军,战备情况如何。 “朝廷主力至少还要大半个月才能赶到江南,就算风尘仆仆赶到了,过于疲敝,一时也不能投入战斗。要想遏制方腊,首先还是得靠西军轻骑、配合江南本地的步军水军。到时候,让赶来的援军跟本地驻军换防,先让本地驻军顶上去,遏制拖延方腊,最后再让西军主力扫尾!” 童贯耐心地跟左右解释了自己的计划,左右皆赞太尉老成谋国、深谙韬略。 童贯的车马,便在没有仪仗的状态下,出城去看了一下镇江江防厢军的营区。他带了一些军中部将,遇到盘查身份阻拦的,才亮明身份,既能确保畅通无阻,又能避免让本地将领提前太久得到消息。 不过,童贯的这番视察注定是查不出什么来的,镇江将士都知道童贯来了,这几天状态非常好,都是刻意往好了表现的。所以哪怕童贯微服私访,也只会看到部队精神饱满、战意昂扬的样子,哪怕装都得装出来。 “镇江这边的水军,看起来倒是颇为干练,至少军纪还算严明,空饷问题也比我想的轻一些,光点人数就能凑足,每个营的营帐、炊烟、炉灶,这些都做不得假。” 童贯也知道下面的人会因为上峰突击检查刻意粉饰,所以他特地偷偷观察了一些细节。最后的结论,便是镇江厢军都指挥使梁信的兵马,至少人数看上去挺足额的,武备也还行。 童贯内心便存了一个心思:如果情况紧急,真要立刻让一支部队开拔南下、实战增援苏湖杭州等地,那就让镇江府的江防厢军南下! 考虑到镇江本地部队完全没有骑兵,可以把自己带来的西军骑兵挑一两个营,拨给他们一并南下,作为斥候之用,乃至必要时用于追击、堵截。 具体选哪几个营,就不是童贯自己需要操心的了,他自会吩咐这次跟他一起来的西军老将刘延庆,让刘延庆自己看着安排。 由于童贯一直偷偷暗访军营、直到士卒们都吃过了晚饭,他还特地清点了灶台和炊烟以复查空饷人数。所以等他做完这一切时,天色已经很晚,童贯也感受到了腹中一阵饥饿。 他并不想在军营内露脸、让将领请他吃饭,坚持回到下榻的所在。 马车一路回城,路过镇江城中繁华之地时,腹中饥饿的童贯,忽然就闻到了一阵油炸面食的香气。 以童贯的养尊处优,平时他是断然不会瞟哪怕一眼这种市井小吃的。但今天情况特殊,他刚好因为视察拖过了饭点,百无聊赖之下,他便吩咐停车。 “去看看。” 左右立刻照办,不一会儿就拿回来几包用菖蒲叶包裹的油炸面点。随后马车又重新缓缓启动。 童贯坐在车里,隔着菖蒲叶捏起一根,那是由两条面棍捏在一起油炸而成的点心,两根面棍中间还各用刀拉了一道,所以实际上看像是有四瓣。 童贯不解这点心的造型,便一边咬了一口,一边又拿起另一个菖蒲包里的点心细看。 点心入口时的感觉,酥脆蓬松,油香四溢,饥饿中的童贯对这个味道非常满意。 刚尝出味道,他正要点头赞许,忽然就注意到,另一只手上拿起的那团点心,竟是两个面捏的人形。 因为油炸后面会变得蓬松,童贯自然辨认不出那面人肿胀的容貌,但他看那俩面人肚子上、那道长长的刀口,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种类似诅咒泄愤的举动。 刚才那两根面棍上的刀痕,肯定是对这种面人肚子上刀痕的简化,可见炸面人之人有多么痛恨被炸之人,要先挨刀再油炸。 “何人如此乖张,竟公然当街行这等诅咒报复私怨之事?”童贯并不想费神探查究竟,但也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又有一两分好奇。 但是很快,随着马车不断前行,童贯好几次闻到类似的油香味飘进来,他忍不住掀开车帘亲眼观察,这才发现类似的油炸面点摊还不少,每隔一段路就有一个。 “这还不是一两个人所为?究竟是为何?”童贯的好奇心被彻底激发,再次下令停车,让左右去问问清楚。 这一次,倒是很快就有了结果:“太尉,百姓都说此物名叫油炸面,上个月从苏州传过来的,还说此物已风靡两浙。最初只是让没吃到‘猪面肉’的人解解馋的。” “猪面肉?哼,那必是朱勔肉了!升斗小民,挟愤报复,不敢直呼朝廷重臣名讳,就这般挨边抠搜。” 童贯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他不屑之余,内心也非常震惊。 江南百姓对朱勔的痛恨,竟已到了这种程度。 他才刚到江南,这里还只是镇江府地界,街市上就已公然有百姓卖油炸朱勔的面人了,而且摊贩还不少,不是个别行为。 要是到了苏州、杭州,要吃刀剐油炸朱勔的人,又该有多少? 想到这儿,为了平叛大业,童贯内心也不由动摇起来,再也不敢随便考虑严惩赵子称的事儿。 “看来要把江南的下情,如实上达官家,也让官家看清江南民意。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公然严惩赵子称擅杀朱勔的罪行,怕是会让方腊一发不可收拾。还是等先灭了方腊再说,不可操之过急。” 童贯如是想着,心情沉重,也没心思吃面人了,只把那根没有捏人形的普通油条吃了,便回到了下榻处,再另外吃好的。至于捏了朱勔父子形状的面人,直接就被童贯扔了。 …… 童贯当晚乏了,并未再处理军务,次日一早,才继续理事。 左右也帮他整理出了更多待处理公文,以及一两份昨晚童太尉入睡后、才新送来的军情。 童贯继续看江南各州上报的情况,首先就看到湖州知州魏宪之前的一份奏报,立陈朝廷对朱勔的惩罚不够严重,应该更激烈一些才好稳住江南民心。 童贯扫了一眼便丢在旁边了,懒得看这种老生常谈。 第二封,倒是让童贯全神贯注起来,因为那是苏州知州赵霖、权通判赵子称、团练董超联署的,文中说,相关情况,已经上报朝廷官家,但也给童太尉这里“抄送”了一份。 童贯仔细看了一下,这才恍然,有些懊悔自己昨晚没熬夜看这份。 书中由苏州知州赵霖主笔,提到“朱勔此前因不愿接旨领罪,私自畏罪潜逃,遇太湖水匪报复而亡。为避免战时涨方腊锐气,苏州官军歼灭水贼、夺回朱勔尸身后,决定再斩其尸以收民心、安州县”。 具体细节不用赘述,无非就是赵霖、赵子称他们商量好的那套说辞。那说辞也确实有一点漏洞,不过战时地方上三个主官都这么说,上面也没法追究了。 “原来其中还有如此隐情……这么说来,那赵子称的狂妄胡为,倒是可以免罪免去七八分,但要想完全无罪,还是不可能的。他这是扫了官家的脸面! 要杀朱勔、平民愤,也该恩自上出。是官家要杀朱勔,这样百姓才会直接感官家的恩。他赵子称算什么东西?对外只说官家许他便宜行事,回头就杀了朱勔,纵然只是斩尸,没有实际杀人,却也把百姓本该对官家的感恩,挪到了他自己头上! 这是臣子邀美名而归恶于君,简直……亏他还是赵姓宗室,如此狼子野心,他究竟想干什么?方腊平定之前,不好对他下手,平定之后,官家必会对其明升赏暗刁难。只有让这厮去远恶军州,才能维护天子恩威难测的体面!” 童贯一时还判断不出,对方究竟是包藏祸心,还是真的年轻不懂事。 不过,当他看完下一份最新的战报之后,他立刻就判断出来了:这厮真的只是年轻不懂事! www.d884.icu。m.d884.icu 第92章 震惊完太尉震惊皇帝 “吴江、湖州两战全胜?歼敌三万斩首八千?斩杀敌军两路主将?!嘶……其中湖州这一路的贼军主将,还是赵子称身先士卒、亲自当着两军将士的面、在万众之中斩杀?” 童贯看了苏州和湖州两地报上来的战报后,直接就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特么要是放在魔兽世界里,绝对比奥妮克希亚那一口都吸得深。 童贯先是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下战报的用印和落款。 没错,偏偏这两份战报,没一份是赵子称自己写的。苏州那份,是苏州知州赵霖送来的,湖州那份,是湖州知州魏宪送来的。所以内容真实性非常可靠,不可能出现两个州的知州都包庇赵子称的情况。尤其他们文中还各自提到,已经把首级处理好了,只等朝廷验收。 按他们的说法,赵子称作为临时的苏州通判,只是按朝廷法度激励士气、带着本州厢军的几个指挥使防守反击、并且在反击得手时追敌出境,一路掩杀,从吴江砍到湖州。 事实上,当然有所出入,但战报必须稍加粉饰,这也是很合理的,赵霖和魏宪在这个细节上都不约而同采取了这种写法。 两个人都没商量过,便主动这般措辞,实在是因为他们对大宋的祖制、对《宋刑统》都太了解了,所以下意识就为赵子称塑造了一个“正当防卫后持续追击、不曾中断”的形象,免得被咬文嚼字抠字眼的人说成“防卫已经中断了,再继续追就算越权了,是防卫过当/故意伤害”。 这种善意的谎言,毫无疑问也多少误导了童贯,让童贯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酣战数日,追杀百里,当者披靡”的少年枭雄形象。 “当今天下,还有人能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还是个太学生出身的文官?莫非武艺也有天授的?如此人物,鲁莽冲动,不计后果,倒是很有可能了……他对外宣称朱勔是罪有应得,擅作主张,应该并非是归恶于君上而自邀美名,可能就是没想那么多吧。” 童贯这人虽然后来也名列六贼,是大奸臣,但他相比于其他五贼,在“尚武”方面确实要好一些。可能是因为他作为一个太监,对真正豪气干云的英雄豪杰,有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钦佩。 看完赵子称最近的战绩事迹,他潜意识里已经有所折服,只等正式确认过战果后,如果一切皆如战报,那他大不了就动用皇帝给他的便宜行事之权,再拉赵子称一把,帮他说说好话。 想到这儿,童贯喊来左右,随即就吩咐了几件事情。 “方腊围攻杭州甚急,杭州存亡不知,等不得后续步军全部取齐了,传我将令,调两营随行的西军骑兵,再加上镇江府本地的江防厢军,凑出五千人,尽快南下至湖州、秀州一带,协助当地驻军救援杭州。 贼军兵力甚众,这支援军未必是方腊对手,所以让他们务求稳妥,步步为营即可。只求分方腊兵势,让杭州能多坚守一段时间就好。” 历史上,童贯在方腊起兵后三个月才赶到江南。而如今距离方腊起兵才一个半月。不过,现在童贯赶来的,也只是先锋轻骑兵,如果等步兵主力都取齐,那也相当于方腊起兵后两个多月了,这个时间还是合理的。 只是军队的装备准备情况没历史同期那么好,很多部队装备都还不齐全,平时和平久了,武库亏空很严重。很多仅存在于账目上的装备,真到了拿出来用的时候,发现不是莫名其妙不知所踪了,就是年久失修生锈朽烂。 而且原本历史上,方腊之乱之所以三个月后才有西军来平叛,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地方上报迟缓、蔡京把持的中书省一开始觉得事情不大,反复拖延,想把事情捂盖子捂住,所以第一个月几乎没有做出有效反映。 这一世,赵子称在方腊造反之前,就反复上书请废花石纲,事情闹得很大,还预言了不废花石纲迟早必生变故。 舆论已经预热了好久,又有陈东等太学生一直关注,加上赵子称的人和魏宪第一时间帮忙把事情捅上去。 所以蔡京的人在收到江南剧变的消息时,第一天就捂不住盖子了。这里节省下了个把月,童贯来得快也就很正常了。 …… 童贯让镇江本地的厢军南下增援湖、秀,大军开拔需要筹备一两日,沿着江南运河进入太湖,又需要行军至少两日,渡过太湖在湖、秀等地登陆,重新扎营,又要两日。 算起来,至少要到十月上旬将尽时,部队才能重新在前线展开,并且再次投入战斗状态。 这五六天的时间,也足够六百里加急的信使,把江南的最新情况,传递到汴京了。 湖州、苏州上报的捷报,也被童贯二次处理,附上他自己的总结,然后送到汴京赵佶面前。 童贯也非常需要一桩胜利来稳住人心,稳住皇帝对他的信心。 原本历史上,童贯刚赶到江南,就遇上了秀州统军使王子武在秀州防守反击、击退方腊的捷报,所以对王子武等人大加重赏,第一时间报到汴京,作为平叛的正面典型,也将秀州之战宣传成了“平叛的转折点”。 这一世,等于是赵子称的战功,赶上了原本时空王子武那些功绩,然后被树立成了正面典型。 汴京这边,赵佶收到的江南来的前后两个消息,时间差比童贯要大得多。 赵佶早在十月的最初两天,就收到了苏州三大州级官员联署上奏的“请斩朱勔以平民愤”折子,其中详述了赵子称的便宜行事举动。而后来那道赵子称大胜的战报,则是隔了五天之后才收到的。 相比之下,童贯看到这两个消息,只隔了一天时间。因为第一个消息是关于内政而非军务的,没人会向在途的童贯特地通报,童贯是“掉线”了一段时间的。 而赵佶从始至终没有“掉线”,他看到的消息时间差也就很正常,发送时有几天时间差,收到时也是几天时间差。 因此赵佶在得知那个远房侄儿把死于贼手的朱勔又公然杀了一遍后,着实是非常愤怒。 赵佶的政治头脑和权术水平,其实犹在童贯之上,所以他也第一时间就意识到,那个远房侄儿是“自收其美名、而归恶于君父”。 但赵佶也知道,眼下正是平叛的关键时刻,所以再不爽也要先按下不表。 于是,他就足足气了五六天,每天都觉得浑身不得劲,连他的爱妃刘贵妃都不敢招惹他。 直到十月初九这天,苏州、湖州大胜的捷报,终于送到汴京。 大捷的消息,是大宦官梁师成亲自送到赵佶面前的。这种在皇帝面前报喜、让皇帝开心的事情,当然要亲自做了。 蔡京、王黼都没能抢到这个机会。 “官家!大喜啊!苏州大捷!湖州大捷!歼灭贼众三万!斩其两路贼将!” 赵佶听说时,第一反应还以为是童贯打了胜仗,不由颇为欣喜: “哦?童卿进兵如此神速?一个月不到就抵达了苏、湖,还立刻投入了反攻?童卿不愧是国之柱石!” 梁师成一愣,随即解说:“童太尉确实已经赶到了江南,不过如今才刚到镇江,而且只有先锋轻骑抵达了。步军主力十余万,至今还在淮河一线,最快的已到了淮阴。 苏、湖大捷,是江南本地的厢军打的。” 赵佶不由愕然,随后才展开捷报,细细查看。 “赵子称于万军之中,斩杀来攻湖州的贼军主将?身先士卒,一鼓破敌?三日两战,斩首八千?嘶……” 赵佶呆滞了半晌,又翻来覆去回去看封皮,结果发现这个捷报是有童贯背书的,后面还附了童贯本人的分析和贺喜的话。 如果连童贯都认了这个战绩,那绝对是不会有假的了。 只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赵佶还是反复让人查验了童贯的印信、笔迹。好在梁师成也猜到了皇帝会震惊疑惑,所以把相关工作都做得很扎实,皇帝想验什么就验什么,最后的结果当然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赵佶神思恍然,不由想起一年多前,自己在艮岳和樊楼时,见过那个远房侄儿。 当时对方留给自己的印象虽然不错,但充其量赵佶也就是觉得“此子与楷儿相若仿佛,都是宗室里年轻一辈的才学翘楚”,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毕竟两人的接触太少,了解很片面。 赵佶对赵子称其他方面不了解,也就下意识代入了自己的三儿子郓王赵楷,觉得“赵子称的其他方面,肯定也跟楷儿差不多吧”。 现在看来,怎么可能差不多!自己儿子赵楷,在武功方面,绝对跟赵子称不是一类人! 去年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么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居然还会武? 赵佶的震惊,简直比童贯更甚数倍。因为童贯是从未见过赵子称的,也就不存在第一印象,就不可能出现认知反差。 赵佶是见过赵子称的,正因为见过,才觉得反差愈发剧烈。 赵佶怎么都没法把去年那个妙语连珠侃侃而谈“天子之德在安民、为何当年太祖皇帝就该传位给太宗、才能全我大宋代周之德”的侄儿,跟万军之中阵斩敌军主将首级的形象联系起来。 www.d884.icu。m.d884.icu 第93章 赏罚方案,一言而决 “赵子称胆大妄为、肆意处置朱勔的身后事,而归恶于君,此事真要细究,那可不是小事! 但看他又不像是故意为之,只是年轻冲动、急于求成。师成,你以为,将来江南平定后,当如何处置他?” 赵佶看完全部奏报后,足足愣了好久,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个表现极为复杂的远房侄儿,最终忍不住开口询问梁师成的意见。 梁师成哪里敢直接定夺,便只是先善意提醒:“听说此子还不满十九……少年人行事冲动,实在可惜。不过他这次的军功,也确实足以服众。何况民间并不知道他在处置朱勔时的内幕,官家若是惩罚得严了,恐怕对江南民心……臣并非为他说话。” “朕当然知道!这种人,明面上是不能罚的,只能是明升暗罚,让朝中重臣能看懂其中因果就行了。不升不足以明赏罚,不罚不足以惩戒其肆意胡为。” 赵佶几句话,就给这事儿钦定了调子。随后他又起身来回踱步半晌,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就凭赵子称这次的军功,至少得给他的职官也升上去,要配得上通判或知州的级别。至于他的差遣,也可以去掉那个‘权’字。 后续江南平叛,如若他没有新功劳,那就让他在苏州继续当通判。江南彻底平定后,调他去一个有贼乱、又适合流官的远恶军州,让他直接任知州,这样也算是赏罚分明了。 从苏州这样的富庶之地的通判,调任远恶军州的知州,级别上是没亏待他的,也能敲打敲打。 如果后续江南平叛,他还能再建功,比如这次童卿让他协助救援杭州,他还能有不错的表现,就让他从苏州挪到杭州,并且给他升爵位。他既是宗室,给点爵位还是应该的。不过,到时候去的远恶军州,也要更远恶才行——你觉得哪里比较合适?” 赵佶知道梁师成不愿意显得很有主意,所以他自己就把调子定了,只是让梁师成帮着修修补补,想一个具体的远恶军州选项。 梁师成琢磨了一下,首先按照惯例,投石问路试探一下定调:“官家素爱先父之才,先父当年最落魄时,远放儋州,今日赵子称外放,不知是当高于此,还是下于此?” 梁师成一辈子都说自己是苏轼的私生子,所以一说到把朝官放到远恶军州当知州,他第一反应就想到了自己父亲苏轼当年最惨时,被放到海南岛吃荔枝。 赵佶听后,眉头微微一皱:“儋州算什么?虽然远恶,可并无贼寇,如今天下有贼的州府那么多,不让他去吃点苦头,还让他躲在后面安享富贵?” 梁师成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该拿儋州举例子的。儋州已经很穷很偏了,但没贼,现在皇帝再要他换,若是换个比儋州还穷、同时还有贼,那几乎不可能找到了。 梁师成心中懊悔,思维速度也快了不少,脑中一番牵强附会后,还真被他想到一个解法: “那不如将来江南平定后,让赵子称于登莱择一地知州?” 赵佶一愣:“为何是登莱?” 梁师成:“自方腊叛乱以来,贼寇日多,淮西便有霍山贼王庆作乱,危害汝州、蔡州,山东近日听闻有贼人晁盖、宋江作乱,但其势尚小。只因朝廷集结全力讨平方腊,一时不及处置。至于河北,也有辽、金鏖战后溃散的辽兵入境为盗。 但如今天下这三块有贼之地,又以登莱最属远恶军州——河北最恶,不过沧州,而淮西之地,距离京畿不算远,也谈不上远恶。只有登莱之地,有沙门岛,自古乃本朝外放罪官或是流放刺配最恶之地,险恶过于海南。 登莱之地,西接山东腹地梁山等贼,北有沙门岛,隔渤海与辽、金相望。如此,既可让朝中重臣看到陛下惩戒赵子称之意,以免将来再有人模仿他私自邀名,又可示天下百姓以宽仁。” 梁师成提到山东如今有晁盖、宋江作乱,这事儿其实已经跟原本历史有颇大的出入了。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轨迹,这时候宋江的作乱都差不多该被平定了——按照正史,宋江其实没能闹腾多久,也是跟方腊一样,一年都没坚持到就完蛋了。 不过这一世,显然是赵子称造成的蝴蝶效应,让晁盖、宋江等人的发迹晚了一些。或许是赵子称去年路过徐州时,挖走了林冲、又依然火并掉了王伦,导致梁山的“种子轮”实力大减,后续晁盖、吴用等人虽然还是上山了,但山寨的底子薄,兵力少,就需要更多时间慢慢发展。 而且还有杨志、鲁达、李俊、吕方、郭盛等等都被赵子称拉走了。梁山发展的速度肯定拖慢了,最后闹大被官府盯上,也就延后了。 种种因素,导致这一世是方腊先做大、然后晁盖宋江才做大。而有方腊这个更紧急的任务要处置,宋江也就能多苟延残喘几个月了。 张叔夜虽然还在山东,但张叔夜这一世得到的资源比历史同期少得多,他也只能先确保宋江问题不恶化,但没有能力反攻消灭宋江。 梁师成显然是希望赵子称在搞定方腊后,顺便丢到山东半岛再扛点苦差事了。 赵佶听到这儿,才满意地点点头。确实,沙门岛就在登莱,自己要是按梁师成的规划处置,对不懂行的普通百姓而言,他们看到的是皇帝给赵子称升官了,不会有人觉得皇帝刻薄寡恩。 但对于懂行的文官集团来说,他们能看懂皇帝旨意里的惩戒意味,也就不至于让赵子称的行径成为一个恶劣的先例,被将来的人效法。 这种事情要是效法的人多了,大宋就国将不国了。 梁师成见赵佶点头,连忙又补充:“臣又想起一事,自今年年初、我大宋与金人达成海上之盟,原本童太尉便该于年底时北伐燕云,配合金军收复失地。如今因为方腊变故,才导致拖延,暂时是伐不成辽国了。 在海上之盟达成后数月,海东的高丽国主也派来使者,立陈不当联金伐辽,而当注重与辽休战百年的和睦,‘不可当叛人之党’。此事正是不久前发生的,高丽国使如今还在东京,朝廷也尚未对其答复。” 赵佶听得稍稍有点不耐烦,一抬手制止道:“此事和今日所议有什么相关?高丽人远居海外,他们怎么想不重要。” 梁师成连忙承认赵佶所言甚是,然后又解释说:“臣也觉得,高丽人怎么想,确实不重要。但臣令人细细查访后,才得知高丽人果然是说一套做一套, 他们明面上和我大宋说‘辽为兄弟之国,存之可以安边;金为虎狼之国,不可交也’,实际上却是因为他们之前和辽人交好,又与金有怨,故而为了其一己私利,如此撺掇我大宋。 今年金人攻打辽人中京,高丽人又向金人遣使道贺,求攻辽人的保州。高丽如此反复无常,还利用金人并无海船水军、而他们有海船水军,往往隔绝辽东航道,使我大宋与金人的联络,往往受其影响。 官家若是让赵子称知登莱,正好以惩戒敲打之名,让他整肃沙门岛与周边海域,肃清‘海贼’,让高丽人不能阻挠宋金联络,并顺便惩治不法。他若是做得不好,到时候也可赏罚分明,再施加贬黜。” (注:辽国的地名经常有重名,这个“保州”不是后来的河北保定,而是辽东的丹东,也就是鸭绿江口一带。当时属于辽国,高丽人想趁着) 赵佶听完梁师成的这番建议,内心终于下定了决心。 看样子,将来把赵子称放到山东半岛上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如今朝廷要联金灭辽,又要扫清山东的叛乱,在登莱放一个文官,最好是出身江南的,懂一点水军,这样既可以帮助扫清水泊,又可以维持渤海的使者往来航道,不让高丽人作梗。 山东本地的官员,尤其是那些北方人,不懂水性,不懂水军,所以之前对付宋江也显得很吃力。因为宋江恰恰是在一个北方的大环境里、找了一个适合水性好的南方人发挥的小环境。 “既如此,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看赵子称后续在杭州解围之战中,有没有再立新功吧。要是没有新功,打完后就从苏州通判位置上,直接挪到登州为知州。 若是再立新功,而且功劳确实大到值得升迁,那就先让他做几个月杭州通判,安抚战后的杭州民心,来年开春调任登州知州。另外,可以再给他一个爵位,这事儿具体让宗伯去处置。” 赵佶也没细想过该给赵子称一个什么爵位。 如果是正常的外姓文武立军功,想要得到爵位是很难的。但是赵家人立功的话,在爵位上就要宽松很多。 就凭赵子称现在的军功,只要皇帝肯,给他一个开国侯级别的爵位,是没人会反对的。毕竟赵子称他爹也已经有开国侯爵位了,他爷爷之前也是开国侯。 宋朝的宗室爵位虽然不能简单世袭,但只要子孙确实有立大功,想比照父、祖原有的爵位单开一页,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是姓赵的专属福利,非常合理。 此战之后,赵子称就不是小侯爷了,他至少是个正牌侯爷。 www.d884.icu。m.d884.icu 第94章 刘延庆部泼韩五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汴京和镇江两地,赵佶和童贯都在盘算着战后如何安置赵子称、如何利用赵子称稳住眼下的局面。 赵子称本人,却没那么多闲工夫想将来的事情。对他而言,方腊之战还远没结束,他还要操心如何增援杭州,以最大化他自己的利益,同时避免被人揽功推过、无辜背锅。 十月初九,就在汴京那边赵佶和梁师成讨论战后安置问题的同时,一支大约六千人规模的援军,已经抵达了苏州吴江县和湖州乌程县附近。 援军抵达的时候,赵子称本人就在吴江县和乌程县交界的江南运河北口东岸,显得非常知进退——界河西边,就是湖州地界了,界河东边,才是苏州地界。 赵子称作为苏州通判,此前进入湖州地界,是为了追击被他打败的石宝部溃兵,然后才“机缘巧合”顺势灭了邓元觉部贼军。 但是战事一结束,赵子称就又乖乖退回苏州范围内,丝毫没有越境,也不会给僵化的宋朝军事管理制度送任何把柄。 “诸位将军远来辛苦,方腊贼势日炽,我们苏秀各州军民,拼死奋战,方得御敌于州境之外。如今总算等到朝廷援军,江南有救了。” 援军抵达之时,赵子称亲自到太湖边的码头迎接。苏州知州赵霖、湖州知州魏宪则分别站在他两侧,还落后一个身位,也对着来援众将行礼。 若是和平年代,如何能容得下他一个通判站在两个知州前面。但战时兵凶战危,谁更能打谁就有话语权,也算是非常合理了。 援军将领们也都纷纷回礼,然后各自介绍身份。 赵子称老远就注意到,援军将领里有自己的老熟人、一年半前押送花石纲路过镇江时认识的梁信、梁锋父子。所以在对方开口之前,他就猜到了,这支援军里肯定包含镇江本地的江防厢军。 但还有两名骑兵将领他并不认识,只能等对方自我介绍。 “末将刘光世,见过赵通判、两位府君。末将领童太尉钧命,暂领镇海军观察留后,带两营西军精骑前来协防。这位是二营的指挥使韩世忠。” 观察留后,又叫承宣使,只是武官的一种加衔,并无实职。但童贯利用自己的职权临时给刘光世加了这么一个衔,也是为了让他能更好地统辖自己本部兵马、以及镇江当地的厢军。 所以懂行的人听了他的自我介绍,就知道这路六千人左右的援军,是以刘光世为首,其余人都要听他的。 童贯应该是考虑到刘光世的父亲刘延庆已经是西军宿将,麾下有西军数万,让一个刘家人出面,比较能镇住场子。 而且,一次性至少让西军出两个营的精锐骑兵,也是为了确保刘光世能压住梁信。 否则要是西军只出一营骑兵、那西军这边派来的主官也就只是营级。而镇江厢军却出了十个营的满编军,让营指挥使级别的人去管掌握一整个军的都指挥使,就上下失序了。 但只要西军出了两个营,就可以把这两个营挑出来成军,这支西军的主官理论上就跟本地兵主官平级了,再加个观察留后的临时头衔,便足够压住。 “原来是刘观察、韩指挥,远来辛苦,快快入座。” 赵子称知道这些人将来都是名将,也就丝毫没有失礼之处,显得非常礼贤下士。 刘光世、韩世忠、梁信等人都跟着他进帐,帐中已摆下接风宴席。 赵子称也借机观察,如今的刘光世,已经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 韩世忠应该比他稍稍年轻些,但也超过三十岁了。韩世忠的一部大胡子掩盖了其真实年龄,长相看上去更老一些。 因为是战时,赵子称也不铺张,只是让人准备了大量的太湖水产,以银鱼白虾为主。禽肉也以水禽为主,炖了好几只鸭子,并无猪羊和鸡肉。 刘光世、韩世忠都是西北人,看到满桌的水产还有些不适应,但也并不排斥,只是好奇罢了。 不过吃了几口之后,他们很快也适应了鸭煲的美味,觉得汤醇味美,余韵悠长。 太湖鱼虾尺寸虽小,却胜在无骨或是软骨,让不擅长挑鱼刺的西北莽汉吃得大呼过瘾,只要稀溜溜往食道里滑落就行,嚼都不用嚼。 韩世忠吃相最难看,直接端起带汤的鱼碗吨吨吨往下灌,把鱼像喝汤一般喝下去。 赵霖、魏宪都是科举出身的文官,见了他那样子,都忍不住窃笑。韩世忠听到那些文官的笑声,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抹抹嘴坐好,重新改用筷子。 不过满座众文官里,也有不笑或是仅仅微笑的,比如赵子称。 此时此刻,赵子称内心居然有些恍惚,不禁就联想到水浒里宋江第一次请戴宗和李逵喝酒的场景。 “韩指挥使想是肚饥,不耐烦吃鱼,来,把这两条鸭腿给他。”赵子称说着,扯下自己面前鸭煲中的两条腿,放在一个漆盘里,让亲兵送到韩世忠面前。 韩世忠闻言,也是不由一愣。 他已经三十岁年纪,军中称为泼韩五,并非他年轻时就这样放浪形骸、不在乎在上官眼中的形象。 实在是因为西军里山头林立,哪怕奋斗力战,多立军功,也会被关系户抢功劳抢走。 久而久之,受挫受得多了,韩世忠觉得赏罚不明,前途无望,也就懒得装了,怎么舒服怎么来。 就像职场里有些中年躺平的,知道前途无望,才开始懒得在领导面前装了。 就好像“仰观宇宙之大”的孙区长,连枢机谈话都敢不鸟。 赵子称突然撕了两条鸭腿给他,虽然韩世忠并不缺吃的,但他还是感受到了对方的礼贤下士。直觉告诉他,这位赵通判果然与常人不同。 韩世忠已经不在乎官场礼数很久了,但这次也忍不住自发起身,向赵子称致谢: “赵通判如此体恤我等武人,实在令人感佩。” 赵子称云淡风轻一笑,端起酒盏对着刘光世、韩世忠和梁信敬了一圈:“国难当头,还分什么文武,都是为朝廷效力,为天下百姓求个安定罢了。韩将军如此见外,莫非是觉得我赵某人不会武?” 赵子称这话是用调侃的语气说的,并不严肃。旁边的文官以及了解他的梁家人,都陪着笑了。 刘光世和韩世忠却是千里迢迢刚赶来的,之前童贯看到战报后差遣了他们,也并不向他们通报赵子称这边的战绩,因为童贯觉得这些事儿跟他们没关系,他们只管到时候打仗就行。所以刘光世、韩世忠至今还不知道赵子称的最新军功。 见赵子称这般说,而旁人也都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他俩也有些恍惚:“听赵通判的意思,你也会武?” 知州赵霖和魏宪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异口同声笑了:“井底之蛙,赵通判可是万军之中取敌主将首级的,你们居然问他会不会武?” 刘光世和韩世忠这才彻底震惊了。这些细节他们是确实不知道,只知道湖州和苏州这边,之前打了一场防守反击赢了,击退了方腊,但具体每个人功勋如何,他们也不了解。 此时此刻,才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光世出身将门,条条框框约束比较多,也就只是心中震惊,并不质疑。 韩世忠泼散惯了,心中实在好奇,就想问问细节:“不知赵通判当时是如何阵斩敌将的——别误会,末将不是不相信,只是想开开眼界。” 一旁的刘光世一听就火了,当即呵斥:“韩世忠!赵通判为我们接风,你说这些煞风景的作甚!” 呵斥完之后,刘光世又转向赵子称,帮着开脱:“赵通判勿怪,这韩世忠……就是久不得升迁,因此惫懒不知礼数。” 赵子称一抬手:“无妨,不过你们远来疲累,刚吃完了也不宜演武,我也略懂医理,那样容易得肠痈(阑尾炎)。若是不怕血腥熏人,一会儿饭后可以看看报功的首级,便知湖州之战战果真假。” 赵子称随口一句话,就把这个话题揭过了。被韩世忠这么一搅扰,其他文官也没了谈兴,只是草草把酒肉用完,就散去了。 吃饱喝足后,赵子称带着刘光世、韩世忠和梁家人,就去看了湖州之战和吴兴之战的战果。 战役结束已经有快十天了,不过报功的首级并没有运走,而是就地放着等童贯和兵部的人验收完后,便会就地焚烧,再将灰烬掩埋。首级都已经用石灰处理过了,看上去脱水焦黑,但血腥味依然浓烈无比。 刘光世和韩世忠看到那场景,饶是他们跟西夏鏖战过多年,也见过尸山血海,但仍然忍不住觉得震撼。 尤其赵子称一介文官,始终没有丝毫表情波动,只有眼神中的一丝悲悯,更是让他们佩服。 这赵通判的胆略,在他们见过的赵家人里,绝对找不出第二个可比的。 赵子称带着这几个客将巡视了一圈战果,又互相巡阅了一下各自的军队,算是增进友军之间的了解。 顺带的,赵子称也让杨志、林冲、鲁达等自己麾下的军官,也都跟刘光世、韩世忠打成一片,互相交流带兵心得。算是午饭后的消食。 刘光世、韩世忠与赵子称的部将们一番交流,更觉氛围融洽,比方才和文官们端着架子饮宴实在是舒服很多。 尤其是杨志等人现身说法,介绍了自己的履历和升迁速度,更是让刘、韩羡慕不已。刘光世好歹还有个父亲罩着,升得已经算快了,而韩世忠则是只剩羡慕的份儿了。 “我原本也只是东京殿帅府一制使,当初被人陷害,翻船失落了花石纲。若非当时还只是太学生的赵通判仗义执言,帮我辩明冤屈,我怕是已流落草莽,报国无门了! 如今却跟着赵通判一路立功升迁,此番吴江大捷,赵通判将我厮杀斩将之功如实上报,童太尉也批示了,升我为都虞侯!林兄、鲁兄原本都只是都头,如今也都升了指挥使。” 韩世忠听了杨志的介绍,眼神都要发光了。一场实打实的大胜,就可以直接升一大级军职,自己要是能跟随这样赏罚分明的主官该多好! 按照杨志等人刚刚火线升迁后的级别来算,杨志和刘光世现在是平级的,林冲、鲁达也能跟韩世忠平级。 后续杭州之战要是不努力,说不定林冲、鲁达就能反超到韩世忠头上去了。 韩世忠很有危机感。 他又怕赵子称多多少少有任人唯亲的江湖习气,有功劳偏向自己人,便忍不住大大咧咧问:“赵通判,将来若是我韩五斩将先登、杀敌立功,你也能帮我美言、一视同仁么?” 韩世忠这般直来直去,刘光世简直又忍不住要批他了。 不过赵子称并没有生气,他指了指杨志:“攻打吴江的贼将石宝,就是杨兄和鲁兄合力击杀的,只要你拿的出实打实的功劳,只要是在我手下,就没人能吞没军功。 先登、斩将、陷阵,这些都是做不得假的,至于其他不好界定的、属于袍泽共享的功劳,我也不好说得太死,信不信由你们。” 韩世忠听了,不由也动起心思,想想后续能不能再捞到些斩将的功劳。 看起来,在赵子称这儿,只要斩将就不会被吞功劳,这东西做不得假,赵子称也会秉公上报。 想着想着,韩世忠一时技痒,也想看看何种水平的武艺,才能在对阵方腊时斩将。 于是他便提议:“听说之前被杀的石宝、邓元觉也算方腊手下有数的猛将?杨兄弟能杀得石宝,想来也是武艺超群了,不知能不能切磋一下?” 赵子称身边几个老人,也不忿韩世忠这人看似惫懒争功,斤斤计较,当即便要应战。 而鲁达比杨志更加粗中有细,当即抢上前拦着:“你也不过营指挥使,如何能与杨将军交手?要交手也该刘将军出手!你先胜过洒家再说!洒家也实不相瞒,在这军中,杨将军能与赵通判打个平手,林兄更胜一筹,而洒家还略不如赵通判,你能赢得洒家,再挑战赵通判和杨将军不迟!” 鲁达这番话,倒也不算说谎,之前军中内部比斗切磋,他这种势大力沉、刚猛凌厉的打法,确实被赵子称的斗转星移天克。而且赵子称后来还杀了跟鲁达套路仿佛的邓元觉,鲁达说自己不如赵子称,也算说得过去。 但鲁达的真实武艺,其实犹在杨志之上一筹,让杨志和鲁达对战,数十招内难分胜负,可拖到杨志气力不济,便会落到下风。 韩世忠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属性相克”,当即也就抖擞精神,跟鲁达摆开架势,各自持一把木质兵器,唱个喏后,翻翻滚滚厮杀起来。 因为是步战,双方都没有用长兵。韩世忠平素擅长的短兵,乃是一柄厚背大环刀,刀背厚阔三指,锋刃却薄如蝉翼,兼具锋锐和刚猛凌厉,死磕硬砸也不怕崩断。 换了木刀之后,招式的力量便没法充分发挥出来,只能是点到即止。不过鲁达也同样改用了比禅杖轻得多的木棍,两人算是扯平了。 韩世忠刀如泼风,一浪快过一浪,翻翻滚滚连环斩落,招式凌厉又连绵不绝。 鲁达抖擞精神大开大阖,木棍格挡之际,寻找一切机会反震韩世忠,试图利用双手兵器更适合发力的特点,震脱韩世忠的木刀。 一时之间,又闷又脆的木头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双方才堪堪拆到二十招,忽然韩世忠又是一招毫不留手的力劈华山,鲁达以举火烧天势迎头拦截,刀棍相交之际,韩世忠的木刀终于承受不住巨力,直接啪地折断。 鲁达连忙偏头,但断下的半截木刀还是落在他肩膀上,留下了一道蘸了石灰的白印子。 鲁达只觉得手上的压力一轻,再要反击追击,韩世忠已经往后纵跃退开,拉开了距离。 鲁达也是个爽快的,并不想解释什么,便弃棍认输。 韩世忠原本已经做好跟对方打嘴炮辩论的准备,没想到那莽汉刚才来势汹汹、认输倒也痛快,韩世忠反而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劲没处使。 不过他心中也升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感觉,直觉告诉他:连赵子称手下的军官,都这般光明磊落,赢就是赢输就是输,看起来赵子称这儿是真的事无不可对人言,并无揽功推过的龌龊事了。 “赵通判麾下的兄弟,个个光明磊落,韩某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惭愧!”韩世忠意识到自己之前做得不对,倒也很干脆利落地赔了不是。 赵子称随意地摆摆手:“无妨,我大宋武备如何,我心中自然有数。打压武人,赏罚不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只能管好我自己治下。韩兄能想明白,从此勠力同心,那就很好——对了,韩兄刚才不是还好奇赵某武艺么,现在不想试了?” 韩世忠略微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说。赵子称就又给他递了个台阶:“莫非是刚才和鲁兄斗得太激烈,气力不济,觉得我趁人之危?那我们可以只试三招,不必分胜负,也免得韩兄觉得我们车轮战并你。” 赵子称此言一出,韩世忠当然不能退缩,不然就太看不起人了。何况赵子称给他递了台阶,避免刘光世说他不知尊卑。 “看来这赵通判或许真是文武双全,各俱不凡。哪怕胜不得我或是那位鲁兄,也不会差太多。” 韩世忠心中如此想着,换了一把大刀,摆个架势,便对赵子称攻去。 赵子称却还是那般雍容闲雅,衣袂飘飘,手持长剑轻轻牵引,始终不与韩世忠刀刃相格,举重若轻地就转移了韩世忠的凌厉攻势。 韩世忠从没见过这样的武功,乍一交手,被有心算无心,顿时招式有些散乱。他连忙回招谨守门户,堪堪阻住赵子称的反攻,三招却已早就过了。 韩世忠见赵子称点到即止,并没有追击的意思,他还哪里好意思再打下去,当下只能是心服口服地彻底拜服。 www.d884.icu。m.d884.icu 第95章 给他个作恶的机会他就原形毕露 赵子称仅仅用一顿接风酒宴,几招演武,外加敞开了让人参观他的军容、看清他手下的前途,就轻松赢得了刘光世和韩世忠的好感。 刘光世有后台有背景,暂时还没多想,只是觉得跟赵通判这样的文官配合会很舒服、跟他当友军肯定不会被坑。 而韩世忠这种如今还是被人捏扁搓圆、毫无后台的存在,更是直接生出了投效之心。只是刘延庆终究也把他提拔到了营指挥使的级别,所以韩世忠暂时还不好干那种不忠不义的事情,一切都还需要等一个契机。 当日援军刚刚抵达,赵子称也没有给他们安排军事任务,用过接风宴后众将就先去歇息了,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卯时赵子称就升帐了,请来刘光世、韩世忠和梁家父子,正式商讨增援杭州的军务部署。 因为昨天的氛围很融洽,刘光世、韩世忠已经将赵子称视为“懂武将的圈内人”,而非那些天天唱高调掣肘的假酸文醋纯文官。再加上今日的军议没有赵霖、魏宪等知州参加,大家说话也就更加直白一些。 有些明哲保身或是为小集团谋利益的话,也更能摆到台面上来说。 所以刚一开会,刘光世就率先问出了一个最关键、但又不属于军事层面的问题: “赵通判,末将昨夜思忖了一夜,有一件事始终忧虑不解,通判久在江南,更了解情况,还请通判为我等解惑。” 赵子称淡然一笑:“刘将军但问无妨。” 刘光世:“童太尉的主力,还要大半个月才能取齐抵达江南,如今先头赶到的,只有些许轻骑,配合江南本地的厢军。 方腊所部,虽然被通判歼灭了数万之众,但昨晚我问了军中斥候、哨官,又看了最新报上来的军情,方腊贼众似乎还在不断裹挟良善。方腊往北边的进取虽然被我军暂时止住,可是往南的蔓延,却完全无法遏制。 通判觉得,就凭我们,能救下杭州么?杭州城内的友军,又能坚持多久?若是救不下,朝廷将来讨论赏罚,会牵连到我们么?” 赵子称并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朝廷将来会如何赏罚,就不是我能置喙的了,还得看童太尉给你们的任务是什么,要求是否严厉。更重要的是,童太尉是否会低估敌情。 如果童太尉低估了敌情,在官家那儿提前夸下海口,觉得‘只要朝廷先锋抵达了江南,就能立刻止住颓势。主力全部赶到后,必然能立刻发起反攻’,那么就容易导致官家和朝廷中枢产生过高的期待。 到时候,哪怕我们立了功,在朝中重臣看来,这里面相当一部分也是应该做的,算不得什么。而要是我军继续后退一步、暂时还要失地,说不定还会被认为是无能。” 刘光世和韩世忠听了这些分析,昨天刚赶到时的轻松感也一扫而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的神色。 他们太了解大宋朝廷对武将的期望值变化有多么随性了。有时候,就算打赢了,也可以说成是“本来应该打得更好,转折点应该来的更早”。而有后台的人,如果打输了,也可以说成是“前任留下的坑太大,实在不好填,他已经尽力了,为后来的反败为胜奠定了重要基础”。 这种事情,这些年来在西军当中都不知道发生了多少遍了。大宋和西夏的反复拉扯,总是互有胜负的。而有后台的总能把一时的失败说成前任的坑太深,而没后台的人一时的小胜也能说成是前任的基础打得好。 如今看来,方腊肯定迟早要败,但朝廷会把这根“止损线”定在哪儿呢?是不是北方来的援军抵达后,立刻就要瞬间反败为胜呢?北方来的援军,赶到的比例达到多少,才能触发这根止损线? 这里面能玩猫腻的地方太多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只要有KPI考核的地方,就有作弊的空间。 想明白这一点后,刘光世和韩世忠很快意识到,他们被作为先锋派过来,也有可能踩到坑里。 如果童贯和朝中大臣都认为,“止损线”已经定在“杭州没有陷落”,而后来杭州却没救回来呢?是不是他们几个也有责任? 赵子称肯定是没有责任的,因为赵子称是文官,是苏州通判,是配合他们协防的。赵子称只要尽力了,而且守住了自己的地盘,就追责不到他头上。 一想到这儿,刘光世还能忍住,而韩世忠已经有些抓狂了。 “我就知道上面没那么好心,让我们先来,就是想有功大家分,没功让咱扛救援不力的过!” 刘光世脸色微微铁青,但还没像韩世忠这般开骂,他还在指望其他可能性,于是继续追问:“那还请赵通判说说,你觉得杭州能撑多久?救下来的机会大不大?只要杭州能救下来,无论上面衮衮诸公怎么看,我们都是有功无过的了。” 但赵子称却给他泼了一头冷水:“有一定机会,但希望不大。” 刘光世脸色瞬间愈发灰败了:“为何?” 赵子称:“你们原先不在江南,不了解江南的民情。此前江南民怨积攒已经非常深重,此番方腊打着杀朱勔、废花石纲的名头起兵,甚得江南民心。 要不是我当机立断、便宜行事,处斩了畏罪潜逃被抓回来的朱勔,说不定连苏、秀、湖三州都保不住。但我救下三州膏腴之地的同时,杭州城已经被方腊团团包围了,攻打甚急。 杭州如果上下一心死守,还有可能依托坚城坚持上几个月。但杭州知州赵霆为首的几个主官弃城先逃,城内人心必然瓦解,能坚持多久就不好说了。 更关键的一点是,我估算过方腊的钱粮,他起兵以来,至今为止钱粮还撑得住,裹挟而来的士卒越来越多,粮食却还没吃完,光靠各地秋收尚未归仓的野谷,就能再稍稍撑一段时间。 按常理度之,方腊的军粮彻底见底,至少要到寒冬腊月最苦寒的时候。所以在此之前,方腊打下睦州、歙州、处州、台州、温州,都没有无差别屠戮劫掠百姓,只是杀几个确实官声恶劣的狗官奸商,收掠其家产充作军资,就够他的军队吃用了。 但是,我相信,一个能造反坐大到这种地步的反贼,不至于连基本的账都不会算。之前五个州没有无差别屠戮劫掠,是因为那些地方还不够富,他还要装一下,以瓦解后来者的抵抗意志。 现在杭州已经那么难攻了,加上朝廷大军在北线已经止住颓势。我相信,方腊肯定知道‘自己最多也就打下一个杭州,不可能再有更大的建树’了,如果发挥得再差一点,可能连杭州都打不下。 所以,方腊破杭州后,必无差别屠城洗劫,而不再区分有钱人是否有罪行在先,只要有得抢,就应抢尽抢。这样做,能让方腊得到大量的钱粮,让他不再为如何确保充足的军粮打持久战而操心。 但也会让方腊彻底失掉民心,以后他就再也得不到源源不断视方腊为为民请命之人的百姓来投了,后续各州府都会进一步拼死抵抗,因为大家都知道城破了都得死。各地的富户和贪官也会被逼得不得不拿出钱粮来分给穷人助守。如果没有这个例子,方腊的人望和民心期待就无法彻底打掉。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让杭州短暂被方腊拿走,也是一块试金石,他拿下了杭州,也就失了人心。就像秦始皇一开始一路高歌猛进,但是拿下齐国后,旋即发誓如放屁、毁诺把齐王建饿死在松林里,秦也就十年而亡了。 因为有些历史转折点上的暴行,消费的是此前多年积累下来的信任,让天下人看清某些人所谓的为民、守信,都是一时演的。等到演得骗到人、捞到了他们此生能捞到的最大一笔好处之后,他们就不演了。” 赵子称甚至可以推测,如果方腊没有打破杭州,没有得到第一个富到足够让他不要脸不再演的州府,那方腊的人设就有可能继续保持下去。 如果赵子称和刘光世、韩世忠立刻出击,把方腊的兵杀掉大半,通过帮方腊减少人口、减少吃饭的嘴的方式来解决其军粮问题,那方腊就能继续扮演“仁义之师”,还有更多更南方的军民被方腊的伪装面目所骗。 那样方腊还会持续蛊惑到更多人,说不定叛乱持续得就更加旷日持久了。 刘光世韩世忠也想明白这个道理后,不由有些绝望:“这样看来,杭州无论是从军事上,还是人心上,都该让方腊破一次,让天下人看清他的嘴脸了。可我们怎么办?” 赵子称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慎重地给刘光世、韩世忠支个招:“我倒是有一计,可以把刘将军摘出来。” 刘光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虚心请教:“请赵通判指教!” …… 赵子称:“首先,为了给童太尉一个交代,我军不能在苏、湖久拖,明日起便要发兵南下。以我们的兵力,直接逼近到杭州城外跟方腊野战肯定是做不到的。 他有十万之众,我军却不足一万,那是以卵击石,所以就尽快赶到秀州的盐官县部署,那里已经是距离被围的杭州城最近的一个县了,再往南就是敌占区。 然后,我军可先以步军主力摆出要阵战进攻的架势,吸引方腊军主力来堵截。随后,再发挥我军骑兵的机动优势,分出一支精干的偏师,绕路突到杭州城外,或劫营,或找敌军包围圈薄弱之处,突到城外,对城头射上箭书,告知守军再坚持些时日,二十天内童太尉主力必到。 只要刘将军或韩指挥使尝试这么做了,我可以给你们作证,证明你们顺利把信送到了,我还可以让苏、秀、湖三州的官员,设法联署为你们作保。 诸位请想,如果最后杭州保住了,他们没收到信,这事儿也没人会去细问,大不了我们就不上报你们的这个送信鼓舞士气的壮举,当什么都没发生。 如果杭州最后没保住,城内官兵必遭屠戮,到时候也死无对证了。而且,只要杭州陷落,必然说明城中将士、官员士气低落,民心动摇,否则以杭州坚城,不至于多守二十天都守不住的。 自古据坚城而守者,守数月都是稀松平常的,杭州又不缺粮,方腊又没有重型攻城器械,只要三个月内失守,必然是人心不稳导致,与外人无碍。” 刘、韩二人一听,这个法子倒是不错,可以帮着他们堵住将来被人嚼舌头的风险,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说杭州该不该丢、有没有可能救回来的问题了。就算杭州最后丢了,百分百责任都是杭州守官的。 当然,韩世忠还是决定尽力送信,他武艺超群,擅用一张数石拉力的克敌弓,非常强劲,能将箭矢射出三百步。由他带着一队骑兵、杀到杭州城外把箭书射进城中,告诉守军朝廷援军就快到了,也算是尽力了。 如果这样杭州城还是没守住,那就真是城中文武该死了——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因为方腊此前的动摇和蛊惑能力真是超群,而且守将也有可能觉得这种射信的人提供的是假消息,是朝廷派来骗他们,只为让他们多守一阵子、多给朝廷和昏君卖命死人。 以赵佶末期的统治,和他在江南的不得人心,被人这么揣测猜忌,也是很正常的。 “不管了!赵通判提供的法子是好法子,我们目前兵力不够直接跟方腊决战,除了设法送信给杭州守军、激励他们拖住以外,还能做什么呢? 虽然赵通判是为了帮我们免除将来可能的罪责,但俺韩五还是要尽力为之!到时候我就带我本部骑兵,设法突到杭州城外射箭书!咱不玩虚的,一定要真的把箭射上城墙。” …… 几人计议定了,当天便做好了出兵规划。 次日一早,赵子称带着湖州苏州这边的厢军,还有梁信、梁锋父子的镇江厢军,从乌程开拔往南。 第一天大军走得比较快,日行了近八十里,到南边的另一处县城、入城过夜,并未选择野外扎营。 再往后,行军速度就放慢了些,因为距离方腊控制区越来越近了,走得太快容易被方腊的拦截部队撞上、被迫陷入野战。 所以赵子称吩咐的具体规划,便是“结硬寨打呆仗”,每天只推进三十里,而且主力向前推进时,来路上的营寨也没必要全部拆毁,宁可重复施工多备些材料、多做点准备。 这样距离的推进,哪怕方腊注意到了他们,并且调动主力过来拦截,赵子称也能立刻缩进营中,打一场守营战。 而不至于因为时间过于仓促、被迫拖入更无把握的野战。 与此同时,这样的结硬寨打呆仗,也能让己方的出兵声势更大,让方腊更容易注意到这路人马、并投入更多的重视,为杭州方向减轻围攻的压力。 果不其然,在赵子称出兵后的第四天,方腊军就对赵子称的援军做出了非常大的反应。 方腊也吸取了之前石宝、邓元觉先后死在赵子称手上的教训,这次没敢再分兵。 除了留下围堵杭州城各门的必要力量外,方腊把其余主力都尽量抽调过来,往杭州和秀州交界的盐官县方向机动。试图集中优势兵力,一口吃掉赵子称部。 但赵子称当然不会让方腊得逞,他最后一次扎营,是位于盐官县再往西南、出城大约三十里处。 盐官县距离杭州治所钱塘县,大约是九十里路。 从盐官县往西南再走三十多里,大约就相当于后世的海宁一带了,距离钱塘县就只剩五十多里路了——当然宋朝的时候,海宁还并不是一个县,只是一个小镇。 方腊大军赶来时,赵子称已经提前让人收缩兵力,固守营垒。他的营地东南侧濒临钱塘江,又有镇江来的水军战船保护侧翼,所以完全不怕方腊的包围。 就算方腊把赵子称营垒的陆上三面彻底围住了,死战激战之后赵子称确实守不住,他也还能靠着钱塘江边的战船,走水路撤走。 而方腊作为刚起兵几个月的农民军,是没有大船水军的。哪怕方腊能凑出大量的人手打水战,但他用的战船始终是短板,只能是民用的小渔船罢了。 赵子称提前让人不惜体力、奋力苦干,尽量加固营垒,方腊的先锋赶到时,看赵子称兵少,还试探性地发动了一波攻营。 但赵子称手下有杨志林冲鲁达死守,赵子称本人又亲自配着宝剑督阵巡视,将士们士气极为高昂,依托营垒的夯土墙和尖桩木栅,面对数倍之敌的强攻,也能岿然不动。 方腊的先锋试探攻营受挫,只好先转入相持。 但他们却不知道,就在方腊被赵子称调动过来的时候,韩世忠已经带着两百多西军骑兵,往钱塘县方向奔袭,试图劫营骚扰、并给城内守军射箭书送信鼓舞士气。 —— PS:今天有网站的杭州站座谈会,中午就出门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96章 韩世忠立威 “赵通判真是远见,方腊被之前吴江、湖州两战打成了惊弓之鸟,唯恐分兵迎击又被各个击破,居然把围杭州城的主力调走了那么多。 只有各门外层层营垒围堵,其余没有城门的地方只有区区一道壕沟土墙,就这样的防御,如何拦得住我军。” 这日黎明时分,从杭州城西北方绕路奔袭而来的韩世忠,带着两百骑兵,悄摸着就摸到了距离杭州城已不足十里的地方。 赵子称的近万人主力,是从秀州方向来的,如今驻扎在盐官县海宁镇,那地方是在杭州城东北偏东五十里处。所以,若是韩世忠选择跟赵子称一样的进兵路线的话,理论上他也应该出现在杭州城的东北方向。 但此时此刻,他偏偏出现在了西北方向,自然是因为他早在从湖州南下时,就跟赵子称分道扬镳了,只带了两百骑单开一路,昼伏夜出,低调疾行。 方腊军也不是完全不提防,方腊的妹妹方百花亲自组织了斥候警戒,每个方向上都有远远撒出不少斥候。理论上只要官军进入距离杭州城五六十里范围内,无论从哪个方向来,都会被方腊发现。 但韩世忠显然不是普通人,一来他在抵达杭州前的最后一夜、疾行的距离非常远。二来么,一路上他也确实遭遇了一股方腊麾下的斥候。 但方腊在南方起兵,战马本就稀少,斥候起兵人数少,马又差。昨天傍晚的时候,杭州西北方向上、两队方腊军斥候跟韩世忠部撞上时,韩世忠还先敌发现了对方,于是提前悄悄散开、两翼包抄。 等方腊军斥候发现韩世忠时,已经失了先机,几乎被韩世忠三面包围了。最后一番短促而血腥的激战,那伙不走运的方腊军斥候便被韩世忠全歼,竟一个活口都没跑出来。 如此才造就了韩世忠一路低调直冲到杭州城外极近的地方。 随着清晨的第一缕晨曦,韩世忠观察了一下周遭地形,选择了暂时下马牵着、登山俯瞰杭州城的贼情。 此时此刻,韩世忠所在的位置,大约是杭州城外、西子湖畔北岸的宝石山、葛岭一带。那地方刚好在城外西北角,从山上就可以眺望西湖和城区。 早在东晋的时候,葛岭上便有修道名士葛洪结庐炼丹、修撰《抱朴子》,所以葛岭才得名葛岭。葛洪死后,历朝历代,葛岭上都抱朴道院遗迹。 韩世忠便大大咧咧占了道院暂时驻兵,又继续往上登上山顶,从葛洪遗留的初阳台往下眺望。 初阳台是杭州城周遭最早能看到日出的地方,视野非常好。 “指挥使快看,武林门和钱塘门之间,敌军壕沟、土墙防线如此薄弱,不如就从那里突破过去,搅合一阵,让敌军丧胆。”韩世忠麾下一名都头观察了一番后,便这般指着建议。 韩世忠朝那人指的方向看了几眼,随后摇头:“那里防御倒是薄弱,但正北门武林门和西北门钱塘门之间,距离太近了,堵那两座城门的敌军,很快就能到。 这杭州城,南北长,东西窄,每一侧都是三座城门,城南和城北各门的敌军,就比较容易快速增援。” 他手下的军官们略一思忖,也都深以为然,于是又建议:“那要绕到城东去?东面的城墙很长,各门之间距离肯定很远。但城东平坦,无处隐藏,绕到那边可就失了突然性。” 韩世忠想了想,又摇摇头:“确实,绕到城东肯定会失去突然性。而且赵通判和刘兄他们,是从杭州的东北打过来,城东方向的敌军防守肯定更严密。 只有从西北两侧出击,才能最具突然性。城北不合适,那就从城西试试吧。” 麾下诸军官顿时面面相觑:“城西?那不是要从西湖上接近城池?我们是骑兵啊。” 韩世忠用马鞭指了指脚下的白堤、苏堤:“方腊贼子到底是草寇,疏于搜缴民船。这西湖边不就还能找到零散遗弃的渔船么。 你们领着剩下的骑兵在山脚下警戒,别让方腊贼军摸过来。我带数十人,分乘渔船逼近城楼射书上墙。” 韩世忠鞭梢所指的位置,果然能看到几条小船掩映在岸边柳树林中。那些小船藏得还挺好,就在白堤孤山背后的一处水草荡子里,又有荷花和岸边的柳树林遮蔽。方腊大军来的时候,应该是没有仔细搜湖,遗漏了。 而韩世忠麾下大部分军官,听了韩世忠这个决定后,都是大惊失色。 因为他们都是西军出身,跟杨志差不多,又是骑兵,很多人根本不会水。 韩世忠也知道这一点,不由笑骂:“让你们平时多练些技艺傍身,你们又不听。会水性的跟我走!还要射术好的,湖面上可能会遇到方腊的水军,不过他们应该也只能用小船,不用太担心。” 韩世忠自己是会水的,这一点在西军将领中极为难得。历史上他后来能在黄天荡之战中打出那样的战绩,堪称是水陆全才了。 趁着晨曦的掩护,冬天的清晨视野本来就不好,韩世忠部最终顺利执行了这一计划。 他分出人手下山,找到了那几条被遗弃的民船,然后把能找到的盾牌都集中起来,竖在船舷上,挑了几十个擅长骑射又略懂水性的,摇橹朝着钱塘门而去。 方腊贼军本来就没办法彻底包围杭州城的西侧,因为西侧的城墙是直接濒临西湖的。任何试图包围城西的进攻方,都会被城头的弓弩射程覆盖。 所以直到韩世忠接近到距离湖边只剩最后一两里地时,才被远处岸上的方腊军发现。 方腊贼军立刻将异状上报,如今负责围城的乃是方腊的长子方天定,另有其姑姑方百花,以及部将厉天闰辅佐。 听说有几艘疑似官军的小船出现在西湖上,方天定也立刻判断出来人意图应该是要联络守军,他便连忙喊来厉天闰,令其派人拦截。 厉天闰不敢怠慢,立刻从钱塘门外方腊军的小水寨内,仓促点起十几艘小船,往韩世忠的方向拦截而去——厉天闰手下的水军规模,肯定是远远不止这么一点的。但韩世忠来得太快,他根本没时间集结部队。 只能是把时刻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启航的巡哨船先派出去,然后再慢慢集结增兵。 …… “韩指挥,方腊的水军来拦截我们了!” 韩世忠的船队只有四艘小船,一共才装了三十个弓箭手,看到西北边十几艘方腊军的哨船冲出来,官军士兵们也都有些胆怯。 唯独韩世忠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完全没当回事:“不要怕!没多少路了,方腊的人来不及拦我们的!把木筒喇叭准备好,一会儿跟我一起齐声对着城头喊话,只要靠近到距离城墙两三百步就够了,我自会把赵通判的箭书射入城内。” 韩世忠说着,从箭筒里摸出几根绑了特制火药桶的箭矢。箭矢上还都绑缚了预先抄写好的书信,每根箭上的书信内容都是一模一样的。 宋朝原本就有火药兵器了,所以赵子称让人弄几根绑着药筒的火箭,难度并不大,材料都可以用现成的,只要稍微临时加点料即可。 宋朝的火药主要是燃烧率太低,难以爆燃,气体膨胀速度也不够,但作为火药箭的推进剂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赵子称临时加入的那点料,也无非是为了强化焰色反应,让火箭的轨迹更显眼,像放烟花那样。同时他还对药筒结构做了些许调整,确保破风之声凄厉尖锐,如同窜天猴。 这样就能让箭书射进城内的轨迹更显眼、更容易被找到。也能打击方腊军的士气,让方腊军知道官军已经跟城内守军取得联络了。 毕竟在大战期间,能“让敌人知道我军士气高涨了”,这个认知本身就可以降低敌人的士气。擅长心理战的赵子称,在布局时怎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呢。 眼看着距离杭州城墙越来越近,韩世忠先让人把官军的旗号打起来,以免城上太紧张、乱放床子弩阻击。 看到韩世忠的旗号后,城头守军果然没有冲动,只是继续观望。 韩世忠顺利逼近到三百步内,便拿出他那张拉力极强的克敌弓,搭上刚刚点燃的火药箭,朝着城头连射数箭。 窜天猴带着火光和尖啸朝着城头飞去,守军和湖面上的方腊军都是一惊。 “这么小的小船,怎么可能装床子弩?官军难道是靠臂力就把箭矢射得那么远?” 带着十几艘小船追击韩世忠的厉天闰,在看到窜天猴破空划出的火光轨迹时,心中便极为骇然。别说厉天闰了,便是此刻在钱塘门外营垒内的方天定,都看到了划过天际的窜天猴。 “杭州守将听着!我乃童太尉帐下先锋韩五,再坚守二十日,太尉的援军必到!” 韩世忠已经是大嗓门,但他一个人的声音,哪怕加上木筒喇叭也还是不够大。好在几条小船上的士兵都跟着齐声一起喊,隔着数百步也能让城头听见。 城头很快发出了一阵乱哄哄的嘈杂,也不知是振奋还是惊疑。 但有了那么多人见证,韩世忠的壮举、赵子称的用心,都足以被双方见证。 后续无论杭州城战局发展成什么样,赵子称和韩世忠都是只会有功,不会有过的。 韩世忠也没空观察结果,他需要尽快回去,因为厉天闰已经带着数倍乃至十倍于他的兵力追过来了。 方腊军的先锋小船确实只有十几条,但后续还有小船在源源不绝从钱塘门外水寨冲出来,犹如常山之蛇。 韩世忠不想拖沓,决定用最快刀斩乱麻的方式震住敌人。于是他来到船头,再次拉满他那张五石克敌弓,略一瞄准,就朝着前来拦截的敌船射去。 弓满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坠地。 仅仅第一箭射出,双方隔着至少一百七八十步,就将厉天闰船上一名水手射杀,那水手惨嗥着坠船落水,喊声凄厉,着实让周遭的袍泽都胆寒了一下。 韩世忠又连珠箭发,一连射死射伤数人,厉天闰连连指挥士卒举盾,却不防又有一箭刚好朝他吊射而来,角度非常刁钻没有被前面的士兵挡住。 劲矢直接扎进厉天闰肩甲,要不是他甲胄精良,怕是这一箭就能直接透入肺腑。 厉天闰闷哼一声,顿时栽倒在船舱内,一如另一个时空他指挥守杭州城时,在西湖上狙击张顺。没想到这一世却是轮换了过来,轮到他中韩世忠的箭了。 韩世忠并不知道自己取得了什么战果,只是边骂边撤退:“想死的便来追你韩爷爷!不想死的爷爷就不陪你们玩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97章 比项羽稍微差一点 “官军之中,何时又多了这么一号奢遮猛将!竟能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被这厮这般一搅合,城内守军必然士气大振,一心死守,这杭州城还怎么攻打!” 厉天闰带伤回营后,向方天定、方百花交差,方家姑侄听完汇报,便各自唉声叹息,很是不忿,深觉现状严峻。 方天定年轻暴躁,原本还想严格执行军法、惩治拦截不利的将士。但厉天闰都被韩世忠射了一箭,好歹算是力战负伤,才让方天定这口恶气不好意思撒出来。 姑侄俩郁闷无比地一合计,觉得眼下只有尽快通知父王,回军加速强攻,不惜代价破城。 …… 与此同时,杭州城内。 杭州知州赵霆早就已经逃跑多日了。城内最近一直人心惶惶,只是之前方腊缺乏重型攻城武器,始终没有堆人命决死攻坚,才撑持至今。 今日一早,韩世忠以箭书射援军书信进城后,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在小范围内让守军士气为之一振。有军官搜到书信,立刻送到如今还在城内的几位两浙路主官手中。 两浙路制置使陈建、廉访使赵约闻讯赶来,一起拆看了赵子称的书信。 这两人,原本历史上也算是与城共存亡了,方腊打破城池后,以酷刑迫降不从,就被方腊肢解。 “方腊此前所过州府,皆以仁义示人,蛊惑招降纳叛,久后必然军粮不济。因此一旦破杭州,必如秦王政降齐而毁诺饿死齐王建,焚掠杭州以养军。 城中诸文武切不可心存侥幸而自误,只需坚守二十日,最多一月,朝廷援军必到……” 两人先看了赵子称的大局分析,觉得很有道理。但与此同时,两人也拿不出什么具体落实的助守方略,这种大道理,讲给懂历史的读书人听是有用的。但当兵的和民夫,未必能懂这个历史教训逻辑。 就算临战宣传,士兵们也会觉得这是官老爷在忽悠他们,说不定还会因此觉得官老爷心虚了,产生逆反效果。 好在赵子称的书信内容,也不只有这些大道理。两人继续往下看,又发现了几条赵子称提供的小妙招。 “……若届时实在遭遇方腊狗急跳墙,强攻不辍,难以坚守,诸公也可利用杭州曾为吴越国都、分内外城之特点,提前布局坚守内城,以继续拖延时间。 方腊如若果真不惜伤亡猛攻,则必然是由于军粮不济。诸公在外城难以支撑时,可逐步撤军民入内城,但撤回之时,必须要求进内城军民捐出财物,以赴国难、行计策。 方腊破外城后,只要得到金帛缎匹、钱粮财货,则必然军心瓦解,忙于劫掠,再无斗志,只求小富即安。届时其再想强攻内城,已得财物之叛军将士,必明哲保身,不愿再效死力。 如此,则必能多拖时日,拖到朝廷援军抵达。而且纵然朝廷援军未至,只要方腊兵无战心,只想保住已到手的财物,则只需一两万精锐,便可破敌十万之众——此昔汉末白马之战,荀攸所以助曹操破袁绍、斩文丑之策也。” 陈建、赵约都是传统文官,并不懂阴谋诡计和兵法,看了赵子称信中手把手教导的拖延时间、瓦解敌人军心斗志的方法后,顿时只觉豁然开朗。 仗还能这么打? 原来真到了外城必然守不住的时候,还能这样通过有序地规划外城如何丢、内城如何撤的过程,来牵着敌人的鼻子走? 两人也都是看过三国志的平话戏剧的,当然知道“斩文丑”的戏文是怎么说的。 当年文丑号称袁营猛将,不就是追击曹操的时候,被曹操丢下的财货乱了军阵,袁绍兵都忙着抢东西了,被曹操一个回马枪,伏兵齐出杀得大败,文丑也死于乱军之中。 只不过今天赵子称提供的这个变种方案,变化得有点大,光看表面已经不太看得出原型的痕迹了。 陈建很快想到,曹操当年用的都是自己的军资,而且曹操是独断专行、杀伐果断之人,想怎么搞就怎么搞,但今时今日,杭州城里他们几人又能有多大权柄? 杭州的府库内确实还有一些属于朝廷的财物,但主要是粮食和铜钱,金帛绸缎之类的则多是民间所有。 两浙一带,自古就是藏富于民,而且五代以来,天下各地都战乱不断,唯有两浙路当年没有经历统一战争的兵乱祸害,所以民间财富积蓄极久—— 五代十国时,中原地区至少经历了五次改朝换代的反复血洗屠戮。 便是南方的十国,江淮地区经历过杨吴和南唐的政权更迭。 蜀地经历过前后蜀,后来后蜀被赵匡胤平了之后,大宋初年还全靠吸蜀地的血来支持对长江下游的南方割据诸侯的统一战争,蜀地连续造反不断,李顺王小波之类的人此起彼伏。 南汉、马楚那些自不用说了,也有被灭更迭或是宦官搜刮。只有吴越是最后天下彻底一统,和平投降的。 所以两浙路只在当年黄巢的时候被祸害过一阵,后来吴越建国和除国,本土都没打仗,也就是这样的积蓄,才导致后来赵构过江设行在于此。 陈建很清楚,要想行赵子称的计谋,关键是要能约束富户毁家纾难、捐资配合。但这又何其困难?杭州那么多富户,先强征谁的钱去行计策、后强征谁?会不会不患寡而患不均?会不会反而逼得很多人铤而走险,对方腊抱有期望,而直接投降方腊? 他不由陷入了苦思。 好在一旁的廉访使赵约并没有立刻沉浸到脑补当中,而是继续快速浏览赵子称的书信,赵约很快从赵子称的后文中,找到了这个问题的解法。 “陈制使快看,赵苏州后文有详细计策:若外城不可守,官府可以收容富户至内城避难的机会,酌情令其交出家财助守,若不肯从者,便不纳其入内城。此法需官吏以身作则,方可服众,后续还有细节建议若干……” 陈建原本还在自己脑补,听了之后立刻惊醒,连忙细看,才发现自己担心的那些事儿,居然赵子称提前就推演想到了。 “没想到这赵苏州竟有如此谋略,我辈空活了四十来岁,还不如一十九岁的少年人,真是白活了。”陈建看完后,心服口服地叹道, “不过,此法终究是过于理想,实际执行中,估计还是会出乱子,终究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陈建和赵约很快达成了共识,决定按照赵子称的建议调整守城规划。 他俩本人还是比较忠于朝廷的,到了这时候,也就先以身作则,拿出家产助守,把钱粮全部分发给将士。 杭州城的守军士气,也因此暂时提高了一些。 …… 杭州城内加强固守的同时,城西北五十里外、海宁镇前线方腊的大营里,方腊本人也很快得到了韩世忠单船赴会、联络守军的消息。 听说官军援军联络上了守军,方腊着实懊恼了好一会儿。 “这些废物!连隔绝内外都做不好,如此一来,守军士气必然提升。除了强攻破城,或是歼灭援军让守军绝望,再无别的办法了。” 方腊想明白这个道理后,却又没办法解决。召集众将商议了一番,最后的结论,也只是“再孤注一掷强攻一把赵子称的营垒,看看能不能歼灭这股官军援军,拿赵子称的人头去逼迫杭州守军绝望,让他们知道他们所期待的援军主将都被杀了”。 而如果这一波强攻决战拿不下赵子称,方腊就只能再一次临阵改弦更张了。 到时候,他需要在海宁这边也转入以围困为主、攻打为辅。在数日内修起一道长堑和土墙,把赵子称的营垒包围严实。这样他就可以用少量兵力困住赵子称,不让赵子称随时增援杭州城,然后方腊腾出主力回师不惜伤亡堆人命堆下杭州城。 计划想得很好,也只能这么执行,并无别的选择了。 韩世忠联络到杭州守军的次日,方腊便再次对赵子称的大营发起了全力猛攻。攻势之坚决,那不惜人命的疯狂程度,都堪称方腊起兵以来的最高峰。 一大清早,方腊就派出了足足三四万人的攻坚部队,还有差不多同样数量的预备队,留在营中随时准备轮换顶上。 对面的赵子称,此番出兵时,集结了八千余人的军队,包括苏州本地厢军两千人,湖、秀两州兵马两千人,以及镇江来的江防水军四千、外加刘光世的骑兵。 此前经过一些消耗战,如今实际还能作战的士兵,已经不足八千,但他还是对内按八千规模宣传。 突然被六七万叛军(含预备队)全力围殴,官军将士自然是有些心里发怵的。 但赵子称却非常坚定,临战之际,他还不忘亲临一线,策马巡视防线,鼓舞士气。 “将士们!我赵子称带领你们以来,可曾打过一次败仗?方腊今日如此猖狂,正说明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要狗急跳墙了!虽有数万乌合之众,不足惧也!我军营垒坚固,他却非得强攻不可,说明他已经没军粮了! 我们只要撑住,必有转机,到时候自然人人都有重赏,朝廷不会亏待了你们的!就算朝中有个别奸臣作梗,我赵子称毁家纾难也不会少了大家的赏赐! 八千人不少了!当年项羽起兵会稽,最初也不过八千江东子弟,终究横扫天下!” www.d884.icu。m.d884.icu 第98章 硬扛方腊,半步不退 赵子称亲自策马在营垒防线上来回驰骋、大声呐喊激励士气的英姿,很快被八千将士牢牢记在心底。 有宋一朝,武人的地位实在是太低了,这些当兵的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文官/宗室跟他们一样拿着兵器、披挂驰马。 赵子称与将士同甘苦、并肩作战的姿态,自然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拔群激励效果。 “赵通判可是太学生出身,还是太祖皇帝子孙,他都能这么拼,我们要是退后,还有什么脸见人?” “咱也不是孬种!要不是之前那些狗官不把我们当人,杀敌了还不得好报,谁不想一刀一枪搏个前途?” “跟叛军拼了!今天谁敢后退一步,谁就是没卵子的!呸!大伙儿都看不起他!” 八千将士齐声呐喊怒吼,很快声势震天。一里地外正在列阵的方腊军将士,听到这边的动静,也颇有几分惊疑不定。 要不是方腊擅长用摩尼教的手段和宣扬仇恨来收拢人心,这些叛军士卒说不定已经动摇了。 饶是如此,方腊也意识到不能再让赵子称猖狂,于是他以圣公之尊,亲自来到阵前,向赵子称喊话—— 当然,方腊已经吸取了之前邓元觉被赵子称阵斩的教训。他也知道赵子称身具一定的武艺,所以并没有再犯同样的错误靠太近,只是远远隔着至少两百步,还让自己的卫队列好了盾阵、带上了一大群大嗓门的骂阵手。 “赵家小贼!你祖宗赵匡胤当年就是天字第一号无耻之徒!柴家对他多好,老皇帝尸骨未寒,他就欺负孤儿寡母造反,真是一点脸都不要! 这种不忠不义的人若是放在我圣教里,早特么被清理门户剁为肉泥了!你们赵家人造得别人的反,朕就造不得你的反? 对面的将士们,他赵狗姓赵,当然非得死战求活,你们却不姓赵,给这种无耻狗贼卖命作甚?枉送了性命也太不值了!等我方腊坐了江山,一样带着你们吞辽灭金,而且朕不会像赵家懦夫那样,防武将跟防狗似的,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还多着呢! 要是执迷不悟、等赵家人重新坐稳了江山,狗昏君肯定会重开花石纲,到时候你们就后悔莫及了!死一个朱勔,还会有别的狗官来搜刮你们的!狗皇帝手下的狗官千千万,根本用不完!” 还别说,方腊蛊惑人心还是有一手的,他能拉起十几万军队,哪怕是临时拼凑未经操练的乌合之众,也足以证明他的号召力。 赵子称这边的士兵虽然没人搭理他,但赵子称知道,绝对不能容他这般猖狂,所以他很快给杨志和刘光世下令:“开营门!也带一队盾手和骂阵手随我出营,不能由着方腊妖言惑众。” 杨志对此并不意外,立刻就去准备了一批长盾。 刘光世则是颇为意外,之前赵子称上阵斩将、骂阵时,刘光世都还没来,他只是听旁人传说,才知道赵子称之前的事迹。此刻见赵子称居然敢开营门,他内心对赵子称的钦佩也愈发具象化了几分,连忙组织了数十骑大嗓门的西军精锐,拿上大盾跟着赵子称出营。 很快,海宁大营中门大开,赵子称横枪立马,率先纵跃而出,旁边跟着刘光世的骑兵,气势完全不输给已经号称坐拥十余万军势的方腊。 “方腊狗贼!你要攻营便攻好了,安敢在此饶舌!你口口声声说我太祖皇帝造柴家的反。但五代乱世,让一个八岁孩童为君,天下百姓要多受多少年战乱之苦才能重归一统?你这等粗鄙之人,谅你也想不明白其中大道! 而且如今辽国衰微,正是我汉人百余年来难得的收复燕云的良机。你口口声声说我大宋提防武臣、不思进取。但你自己偏偏在这时候造反,打断我汉人光复故土的契机,你还有脸作为一个汉人活在世上么! 你所宣扬拜火食菜诸般邪祟,皆源自波斯。我华夏汉土,儒、道两教源远流长,你却以异域邪祟蛊惑人心,你这等贼子,从皮到骨都不配做汉人! 江南汹汹,徒因你这贼子之故!你若真有心为天下计,今日便与我赵某人独斗一决,毋徒苦江东父老为也!” 赵子称最后一段话,稍微有点强行加了文言,但也不怕对面不读书的人听不懂。因为他是故意把《史记.项羽本纪》里的原话稍稍改换拿来用了,项羽的段子天下武将基本上都知道,所以肯定能听懂,还很接地气。 这段话原本是荥阳对峙时,项羽找刘邦单挑时说的,赵子称把“天下汹汹”改成了“江南汹汹”,又把项羽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改成了“江东父老”。 对面的方腊被他一番连环反驳,本就打得有点不知所措。 方腊是擅长蛊惑人心不假,但终究读书少,不擅长辩论。 他也想不到赵子称居然拿“破坏北伐、破坏民族大义”的帽子扣自己,还拿摩尼教的波斯属性说事儿,进一步简单粗暴论证方腊不以汉人利益为重,方腊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最后又被赵子称骂完后约他单挑,方腊的气势顿时就被彻底压住了。 他倒是自负身具武艺,摩尼教的不少秘传武学他也都有涉猎。 而且去年苏州石生等教中执事暗取花石纲、截走随船同运的福州黄裳《万寿道藏心得》。虽然最后这些道藏被赵子称重新拿了回去,但石生手下的帮众在被抓前,也稍稍誊抄了一部分内容,后来流落到了方腊手上。 方腊是看过一小部分《万寿道藏心得》残篇的,只是篇幅实在太少,基本上算是十不存一。但饶是如此,方腊在钻研了一番后,仍然觉得那里面的武功博大精深,让他受益匪浅。短短一年多里,方腊的个人武艺也提升了何止数成。 但此时此刻,他一想到就在半个月之前,自己麾下大将、护法邓元觉,竟在湖州战场被赵子称斩杀于万军之中,方腊又没能亲见赵子称的勇武,又见赵子称这么有自信向他挑战,内心不由脑补: “那《万寿道藏心得》,就是被这赵子称夺回的,他又能轻易斩杀邓元觉,莫非就是因为得了心得全本,故而武艺突飞猛进?我所得,不过是残篇中的残篇,真要是跟他阵前动手,说不定会有闪失……” 如此一想,方腊彻底怂了,情急之下,他自然而然想起当年刘邦也拒绝了项羽单挑,便顺口反驳: “赵子称小贼!休要猖狂!朕宁斗智、不能斗力!” 赵子称听后,却是大笑不止:“你也配跟我斗智?刘邦敢这么跟项羽说,你凭什么这么说?对面的将士听好了,方腊这蠢货,在苏州中我之计,在湖州又中我计,石宝、邓元觉两路,号称数倍之兵,被我杀得片甲不留! 你还能有智?我要是像你这样,比武艺不敢,比谋略也不敢,早就没脸做人了!” 方腊被气得彻底红温了,却又被赵子称的个人武艺吓住,一时间愤怒之下选了个最错误的选项:“将士们跟他废什么话!跟赵家人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大伙儿并肩子上啊!我们人多!” 但这番气急败坏的言语,毫无疑问反而打击了方腊军的士气。这番阵前对骂一点正面效果都没起到,反而让方腊军士兵捋顺了思路,知道自家“圣公”文斗武斗都不如对方。 原本还斗志昂扬,自以为在“拯救世界”的狂热战士,立刻就降格成了江湖帮派仇杀的倚多为胜斗殴。 相比之下,赵子称这边的官军士气愈发高涨。 所有人都目睹了赵通判横枪立马,纵横捭阖。文斗把对面喷得狗血淋头气急败坏,武斗挑战方腊、方腊却龟缩不敢应战只敢群殴。 武人都有鄙视懦夫的倾向,于是方腊在官军将士们眼中的形象,立刻就从一个不可一世的魔头,矮化成了一个只会让小弟们上去送死的懦夫。 “赵通判真是有太祖皇帝之风!” “何止,要我说,咱就是八千江东子弟,赵通判就是楚霸王那样的盖世英雄!那种乌合之众人再多,有什么好怕的!” 而随着方腊的军队乱哄哄往上猛冲,赵子称当然也不会鲁莽到直接亲自拦截——要是方腊肯跟他单挑,赵子称还得掂量掂量怎么处理才不丢面子,但既然方腊被吓住了改群殴,赵子称完全没义务奉陪。 赵子称大大方方拨马回营,从容不迫,只可惜方腊军冲得太狠太突然太混乱,一时间海宁大营的营门竟似有些来不及关上了。 毕竟双方本来就只隔了两三百步,守军还要等赵子称入营才能关门。 “通判,可能来不及关好营门了!贼军冲上来了!” 赵子称心念电转,当即横枪一挥:“怕什么!弓弩手早就就位了,让长枪队顶住营门,弓弩左右攒射,后排多放拒马,成半月形在营门内形成第二道防线!等拒马摆好后,便允许长枪队收缩后撤! 方腊的人敢冲营门,就让他在交叉攒射下来多少死多少!” 赵子称做如此部署时,内心却想到了当年赵云在汉中之战时、救黄忠据汉水,曹军追兵抵达,赵云布防也是极为仓促,便不关营门,只在营门内和敌楼上部署伏弩。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既然己方士气正旺,而方腊的士气已经被打压得非常低迷,何不趁热打铁用出这招。 这种部署,如果在敌军士气旺盛的状态下使用,那无异于自杀。但在现在这种士气对比下,却是合适得不能再合适了。 方腊军的先锋很快就一窝蜂地乱哄哄冲到近前。很多士兵都扛着原木拼接成的木排,原本是用于搭成壕桥、冲过营垒前的壕沟用的,还有撞门撞木栅栏用的撞木。 方腊军士兵本来都做好了艰苦攻坚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赵子称因为装逼装过头了、回撤太慢,刚进营居然没来得及关好营门,方腊军士兵顿时就乱了。 有大门可以走,谁还耐烦去架木排过壕沟?谁还耐烦用撞木撞破木栅栏? 加上叛军本就军纪不严,无法做到令行禁止,战场上行动的随机性很强,一时间就有多支部队往中间挤,就想抢着通过营门杀进去。 “放箭!不要朝正前方射击!交叉攒射!营门左队往右射、营门右队往左射!” 赵子称亲自见机行事下达了这么一道命令,杨志和林冲也很快照着执行,一时间官军的弩矢箭雨便交织成一道交叉火力网。 这种乱战的环境下,敌人都逼得非常近,没必要追求朝正前方射击所带来的射程优势,交叉射击反而容易覆盖敌军冲锋队列的横截面,让命中率大大提升。 正常情况下,临阵那几轮箭雨,根本是射不死多少人的。但谁让方腊军都拥堵到了营门口,人头扎堆太密集,叛军又缺少重甲。 赵子称手下的弓弩手们,就像是在打“骑马与砍杀”的守城战那般,只要对着攻城梯口的人堆放箭,不用瞄都能看到经验值数字刷刷往上飘。 而赵子称亲自监督着刘光世和鲁达,坐镇营门口,以长枪队顶住蜂拥往里冲的方腊军步兵。 大部分官军用的都是制式长枪,也有搭配少量的狼筅以增加攻击距离,破坏进攻之敌的阵势,让敌无法整齐划一地靠近。 方腊军前队阵势稍有不齐,官军长枪兵立刻扎堆攒刺,把冒头的贼兵乱枪捅死。 “冲进去!不要堵在营门口!营门都开了还等什么!” 后方的方腊军将领也无法看清最前面的情况,只知道己方士卒蜂拥般挤进去了,却不能快速推进,不由大为焦急,拼命催逼士兵向前。 但鲁达和刘光世带领的数百堵门长枪兵,便如渊渟岳峙,任你惊涛骇浪,我自岿然不动。 连赵子称本人,都挥舞着宝剑,亲自在一线策马往复督战、巡视战线。赵子称所到之地,旌麾所指,将士无不奋勇呐喊,气势如虹,以一当十。 一排排乱糟糟的方腊军士兵如碎浪拍碎在礁石上,营门口的尸体很快堆积成山。 被抛弃和挤到两侧的尸体,甚至填平了营门两边的一小段壕沟。也把木栅和拒马鹿角上的尖桩堆平、堆成了缓坡。 更要命的是,长枪兵互相攒刺造成的杀伤,其实并不是最惨烈的。在双方近战肉搏争夺营门的过程中,营墙上的官军弓弩手始终在持续不断地放箭输出火力。 短短半炷香的工夫,每一名弓弩手至少射掉了好几壶箭矢。一开始平均五六息时间就要射出一根箭,射到后来人人手臂酸麻,弓都要拉不开了。用神臂弓和其他弩类武器的,踏装上弦的速度也大大减缓,渐渐慢到十几息才能射出一箭。 但这样绵绵泊泊周而不绝的箭雨,让拥堵的方腊军几乎陷入绝望。 期间,赵子称还让守军持续胡乱呐喊,进一步打击扰乱方腊的士气:“方腊狗贼!你连我这八千人都打不过,等过几天童太尉的十五万主力到了,你们还能有命在? 别给方腊这个波斯胡狗卖命了!汉人不打汉人!快快弃暗投明吧!” 绞肉机一般的血战,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最后终于随着维持方腊军士气的那根弦突然崩断,形成了总崩溃。 “这些官军都是疯子!冲了那么多次都死战不退!” “怎么跟之前遇到的官军都不一样!” “这仗没法打了!” 潮水一样的方腊军士卒开始往后退却,反应慢的顿时成了弃子,被官军的反击潮吞没。 赵子称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他也全程神经紧绷,亲自激励士气喊得嗓子都哑了。见方腊终于开始退却,赵子称连忙又登高一呼:“将士们随我掩杀反击!方腊败了!刘将军随我来!” 杨志要负责督战守营的全局防线、指挥弓弩手作战,脱身不得。鲁达又要负责营门口的长枪队堵口,负责顶在肉搏厮杀第一线,而且他也不擅马战。 所以最后赵子称只能是临时抽调一个刘光世、一个林冲,跟随自己掩杀。 赵子称看时机非常准,他知道方腊军只要败退,就不可能半路停下来。以叛军的军纪,这一波至少要败退回方腊军自己的大营才能止住。 所以他非常有把握地第一个挺枪跃马而出,刘光世、林冲一左一右护着他,带着刘光世那三百西军精锐骑兵,直接对退却的两万多敌兵展开了追击。 赵子称身后,还有鲁达的一千多长枪兵,也慢腾腾追了出来,为己方骑兵提供后盾,掩护其后路。但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四条腿,指望鲁达所部在追击中赢得多少斩获,那是不太可能了。 赵子称习武两年,迄今为止,他的枪法依然不是很好,并不擅长策马冲阵搏杀,也就捏捏软柿子,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旌麾所指,便如暗夜中的一盏明灯,让所有官军骑兵都围绕着他往前冲,三百骑竟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刘光世和林冲都是一样猛打猛冲,招式大开大阖之间,又不乏森然有序,紧紧护在赵子称左右,确保绝不会让多个敌人同时对付赵子称。 赵子称只用跟溃兵单打独斗,压力也就骤减,一番冲杀,着实酣畅淋漓。 激战之中,林冲撞见今日负责督战夺门的方腊军大将方七佛,精神抖擞舞枪缠斗,死死压住方七佛的兵刃。 方七佛本想尽快逃亡,被林冲缠住脱身不得,心中愈发慌乱,一把泼风大刀舞得渐渐散乱。 刘光世从旁夹击,觑个破绽一枪递入,如一点寒芒,直透方七佛腰肋。方七佛惨嗥一声,哇地喷血坠亡——原本历史上,此人本该在方腊进攻秀州时,被秀州统军使王子武奋力抗击,最后兵败撤退时被杀,这方七佛也确实受方腊信任,所以每每把攻坚任务交给他。 如今这一世,秀州之战不会再发生,方七佛最后阴差阳错死在林冲和刘光世联手之下,也算是历史的惯性了。 随着方七佛被阵斩,方腊的这支攻坚部队彻底崩溃。方腊本人先逃回营中,惊魂未定赶紧固守。 后续溃兵被官军驱赶,自相践踏死伤不知凡几,最终竟只有不足半数顺利回营被收拢。其余不是在激战中伤亡,便是被官军切割,不得不临阵投降。 三四万人的攻营部队,至少累计折损了两万人。后续的预备队,倒是根本没有机会投入战斗,也就没有损失。 方腊的兵力,终究是比赵子称多出太多。赵子称才八千人,方腊却有七万之众,加上他留了守营的预备队,赵子称想一战歼灭方腊是做不到的。 但是能摧破其先锋,让方腊彻底威风扫地,不敢再对赵子称发起正面进攻,这已经非常好了。 更重要的是,经此一战,赵子称足以证明自己并非只有“趁方腊主力不备、偷袭剪除方腊偏师”的本事, 他也是可以正面硬撼方腊的主力的!只不过是在防守反击、依托坚营和有利地形的特殊前提条件之下。 如果让他反过来转守为攻、强攻方腊军卖力死守的坚固营垒,那赵子称依然是做不到的,甚至可以说和送死无异。 方腊惨败之后,很快就被迫做出了调整。 他果然彻底放弃了继续进攻赵子称的任何尝试,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要回避和赵子称的硬拼。 只是让当日受损不重的部队,加快施工,把己方的围困营垒加固,试图把赵子称围起来,利用己方人数优势围而不打。 与此同时,方腊本人带着相当一部分主力,快速回撤,准备最后赌一把,挑杭州城这颗软柿子捏,打破城池抢一把。 只要抢够了过冬和度过来年春荒所需的钱粮,方腊就准备回大山里去游斗了。 他已经没有了争天下的雄心壮志,只想带着弟兄们好好多活几年。 而赵子称这边,在海宁大捷之后,也立刻把战果统计呈报,派人往镇江童贯处送,并且希望朝廷援军加速,好让他们尽快对方腊发起反击总攻。 www.d884.icu。m.d884.icu 第99章 赵子称威震江东,童太尉加速南下 海宁大战后两天。 镇江府,童贯行营。 刘光世让人紧急送回的战报,第一时间摆到了童太尉案头。 童贯当时正在侍从的服侍下吃饭呢,还有一名这天刚刚赶到镇江的西军将领刘延庆陪同。 此时距离刘光世、韩世忠南下,又过了将近十天了,所以陆续赶到镇江的西军越来越多,刘延庆也在其中,镇江的禁军规模已经超过了三万人。 还有超过两万人已经抵达了淮阴、转入邗沟运河。算算日子,最多再过三四天,镇江的兵力就能增加到五万以上。到时候如果战局顺利,那童贯也未必真得等到十五万人全部取齐再发动反攻,毕竟战局顺利的时候,抢功劳也是很重要的。 但如果战局依然不顺,童贯就打算按原计划继续再等等,让兵力再积蓄得厚实一些。 反正他童太尉是不能背锅的,只要他出手了,后续必须是一路胜仗,转折点之前的苦差硬仗,他童太尉是一点腥都不想沾。 所以此时此刻,他刚接到战报,也并不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只当是刘光世跟方腊相持阶段、又发生了什么小摩擦,便颇有些不耐烦。 翻开战报之前,他还戏谑地对一旁的刘延庆调侃:“令郎比你,实在是太沉不住气了。咱只是让他带几营骑兵,去杭州前线骚扰迟滞方腊,为杭州守军分摊贼势。 这点小事,纵有斩获,需要这般加急上报么?又不是没立过功。” 刘延庆也不知道战报内容,太尉这般调侃批评他儿子,他也只能全盘接受,立刻便避席为儿子赔不是:“犬子年轻识浅,或许是立了些许微功,便自以为了得,让太尉见笑了。太尉不如先用完饭再慢慢看。” “诶,那倒不必,咱受官家重托,日夜忧心国事,既有战报,自然要立刻处置。”童贯很满意刘延庆谦卑的态度,也就打个哈哈,不再深究,而是放下筷子拆看起来。 刘延庆连忙恭维:“太尉日理万机,夙兴夜寐,实在是朝臣楷模,陛下有太尉这样的忠义股肱,我大宋何愁天下不能太平。” 童贯被捧得得意大笑,一边细看战报,仅仅数息之后,表情就剧烈数变,双目圆瞪。 正在赔笑的刘延庆,也被童贯的表情变化弄得紧张起来:那小兔崽子,不会惹出什么大事来了吧…… 童贯瞪了好一会儿眼,中间似乎都忘了呼吸,直到眼前发黑缺氧,才下意识猛喘几口,回过神来:“天佑我大宋啊!官家真是洪福齐天!刘延庆,你儿子太给你争气了! 他和当地厢军合力,八千人击退了方腊十万之众!斩俘两万!阵斩方腊军大将方七佛!就是在杭州盐官县海宁镇,结营背水一战!背靠钱塘江死守反击,古之名将不过如此啊!我大宋朝多少年没出这样的战果了!” 毫无疑问,刘光世的战报里又注水了。方腊所部来参加海宁之战的,最多七八万人,而且是连老弱病残、后勤辅兵都算上的。但刘光世硬是吹成了“面对十余万之敌”。 至于斩俘两万,明显也注水了,实际上就一万多,而且一部分敌军伤兵逃回去了,并没能全部俘获。 刘光世是把可能对敌人造成的全部损失,统统往高了算,全统计进去,包括轻伤逃回去的,也都算上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注水程度,相比于大宋一朝之前的战例,都已经良心很多了。 一旁的刘延庆听了童贯的转述,也是心情激荡得酒盏都掉到了地上,酒水泼洒了一地。 “什……什么?以八千之众,破敌十万、歼敌两万?” 刘延庆瞬间激动得满脸通红,血压飙升,说话都哆嗦了,“但是……犬子不是才带了两营骑兵、五百人么?八千之众破敌,主要得靠江南本地厢军吧?那些厢军何时有如此战力了?” 刘延庆还是懂行的,他之前已经从童贯那里了解过了,刘光世和韩世忠只带了五百骑兵助战,虽然名义上跟江南本地厢军是平级的,互相配合,但互不统属。但真要到了决战的时候,这五百骑兵能起多大作用?肯定得指望江南本地部队给力一点。 那这名江南本地厢军的主将,又该强到何种程度?竟能如此化腐朽为神奇。 被刘延庆这么一提醒,童贯也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八千之众,破敌十万!这八千人里,至少有一半,是镇江府派过去的江防厢军。而这些江防厢军原本有多懒,童贯心里是大致有数的。 原本历史上,镇江厢军不但战力低下,还吃了大量的空饷,梁家父子带兵助战,最后兵败溃散,才被童贯行军法斩首、梁红玉才沦为营伎。 这样一支部队,被赵子称提前点拨,梁家父子倒是收敛了些,难得把空饷缺额尽量补上了,但单兵的战斗力和军纪素质仍然没能完全跟上。直到童贯把他们派出去的时候,也没敢报太大期望。 但就是这么一支军队,跟赵子称合作后,不到半个月就化朽为奇,看刘光世的战报,说官军士气高昂,人人死战不退,这才大破十余倍之敌! 看来,这赵子称激励士气的本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从光世贤侄的战报来看,此战我军确实人人奋勇,死战不退。究其原因,应该是苏州通判赵子称身先士卒,激励将士所致。你可以自己看看。” 童贯说着,也把战报递给刘延庆。 刘延庆看其中提到赵子称在十万大军面前、跟试图打击官军士气的方腊舌战对骂,义正词严。后来还当众挑战,方腊却胆寒不敢应战,场面一如楚霸王挑战刘邦。挑战不成后,官军死守反击,最后赵子称还跃马当先,追杀退敌,三百骑追着数万退兵…… 刘延庆简直无法想象,看到最后,他只能把赵子称脑补成了一个楚霸王式的英雄豪杰。 “赵家人,怎会出如此文武双全的人才……之前便听说这赵子称极为忠义果敢,直言敢谏奋不顾身,宁可下狱也要弹劾朱勔、请废应奉局。官家放他出来后,他还胆大包天斩了畏罪潜逃未果的朱勔,如今看来,此人豪气当真不下项羽,但也跟项羽那般莽撞不计后果。 不过他倒是不贪功,此战还能任由光世上报战绩,也不掩饰韩世忠的贡献,确实是赏罚分明。也不排除他知道自己是宗室,不想以善战闻名,所以把功劳尽量分给同僚的将领。跟这样的人合作,真是光世的大幸……” 刘延庆看战报的时候,心念数转,自觉已经大致揣摩出了赵子称的行事动机。而后他也判断出,将来若是能跟这样的同僚合作,立功平贼,那肯定是非常舒服的。 作为宗室,赵子称不想抢功惹人注目,武将要是能摊上这么个上司,那简直是要烧高香了! 有那么一瞬间,刘延庆自己都暗暗恼恨为什么不能跟着赵子称干,要是将来赵子称官位再高一点,能统领自己就好了。 而眼下,只能指望自己儿子跟着赵子称多捞一点功劳了。 “这是仁义之主啊,关键还那般英雄豪杰,可惜了……官职太低太年轻,也容易遭人嫉。”刘延庆内心感慨,明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 童贯也正在大喜之中,所以并没有闲暇去揣摩刘延庆的心态,他只是一边催促刘延庆尽快整备好人马,要准备提前南下了。一边又把海宁大战的捷报加急送回汴京。 写战报的时候,童贯还想起刘光世提到把方七佛的人头也一并送来了,童贯连忙让人呈上来——刚才因为他在吃饭,近侍怕死人头恶心到太尉,因此只拿了文书过来。但架不住童贯兴致高昂,不顾自己还在吃饭,都非要立刻看首级。 很快一个木盒被呈到他面前,童贯忍住血腥味,亲手揭开盖子,反复欣赏,确认无误,这才盖好,让近侍重新给自己洗手洗脸,继续吃饭,并当场让文书听他口述写正式的捷报。 当然,在童贯的捷报里,肯定会对战功重新进行分配和润色,让西军的人占更多好处,也凸出他童太尉的遥控指挥若定。 这些都是没办法的。 “你尽快整顿人马,等不了那么久了,五天之后,必须南下,到时候就凑五万人先进兵!直扑杭州!被赵子称这小子这么一搅合,方腊锐气已堕,我们再去五万人,必能给杭州解围,不用等十几万大军一起进兵了!” “末将遵命!”刘延庆连忙抖擞精神,表示一定尽快出击。 同时,童贯也给刘延庆大致透了个底,到时候,还会有王禀、杨惟忠两路人马跟刘延庆一起南下。 而原本历史上,童贯因为进兵更慢、更持重稳妥,还等到了王涣、辛兴宗两路援军一起抵达。现在因为加速提前了,王涣和辛兴宗也就来不及赶上杭州之战了。 如果杭州之战结束后,方腊逃回浙西山区游斗,这二将的部队倒是有可能赶上。但也不排除朝廷见大局已定后、为了省钱直接让他俩别来了,就地折返。 总而言之,刘延庆加速出兵准备工作,五天后就会跟王禀、杨惟忠一起南下,路上再走个五天,就能抵达杭州,留给方腊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100章 杭州城丢了,杭州城又拿回来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童贯被赵子称的捷报激励、加速南下的同时。 杭州城外,方腊也知道自己已经被逼入了绝境。 方腊还是有脑子的,他知道,海宁之战打掉的并不仅仅是他的两万兵马,更重要的是打掉了“圣公本人领兵的战役从未败绩”的威风。 此前方腊军跟官军鏖战,虽也互有胜负,但方腊仗着刚造反的突然性,攻城拔州屡屡里应外合得手。方腊军那些败仗,都是他分出去的偏师打的,包括但不限于已经战死的石宝和邓元觉。 海宁这一战,却是方腊本人直接指挥、并且集结了全部主力之后,打的第一场正面大败。 此时此刻,回到杭州城外的围城大营内,方腊的心态跟后世输给吴三桂后仓惶逃回北京城的李自成差不多。 逃回北京城时,李自成心里也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在这地方待不了多久了,只想走之前利益最大化抢一把。 方腊军人数膨胀过快,军粮却不够,直接退兵必死无疑,连回山里游斗的过冬粮食都不够。 所以杭州城是必须攻的,哪怕攻不下来,死掉一些老弱病残,也是在帮方腊军减轻人口吃粮的压力。可以说走到这一步,方腊已经被逼得彻底黑化了,什么脸面、人设都已经顾不上。 海宁之战后的第二天,方腊就投入了不惜伤亡的全力猛攻死战。 数以万计的方腊军士兵,一批批朝着杭州城的城北和城东发起蚁附猛冲。 城西有西湖,城南有吴山,没法进攻。 城北有运河,比普通护城河还宽些,也比较难攻,但方腊已经顾不上了,他兵力太多,都放在城东的话根本展不开,所以就连城北一起狂攻,不管打不打得进去,好歹能分摊杭州守军的兵力。 方腊这般疯了一样的狂攻,也着实让城内留守的两浙路高官胆寒。 制置使陈建、廉访使赵约都亲自上城督战,激励将士们坚守,但形势还是越来越危急。 城北方向上,方腊军不断用粗树绑成的原木排搭在运河上,试图形成壕桥。 还不断逼迫军中的老弱病残全部担土挑石,在壕桥附近填埋,加固壕桥、让运河变窄。 制置使陈建亲自负责城北武林门、钱塘门的防务,指挥城中仅剩的投石机对着叛军的壕桥猛砸,但哪怕砸断了一次两次三次,方腊还是会让更多的老弱病残强行架桥填河。 运河码头边的尸体堆得多了之后,后续的方腊军士兵甚至顶着前面已死的战友尸体往上冲,用尸体挡箭,最后把尸体推进运河。 守军丢的滚木礌石和投石机投出的石头,掺杂着进攻方老弱病残的尸体,以及这些尸体死之前扛来的树木、木排、担运的土石方,竟把大运河垒断了一个缺口,让方腊军可以直接冲到城下。 大运河至少有二十丈宽,为了一个缺口,也不知道堆了几千具尸体下去,以及数十倍于尸体体积的土石方木料。 杭州守军本就不是很精锐的正规军,仗打到这一步已经彻底吓傻了,守军将士有很多都心态崩溃,状如疯傻麻痹。 而在战斗最激烈的城东战场,疯魔一般狂攻的方腊,更是把血腥程度推到了巅峰。数以千计的老弱病残被他用白刃威逼着冲上去蚁附,扛着土筐试图在城脚填出土山,形成缓坡便于攻坚士卒登城。 在不惜人命的情况下,通过死伤数千人,完全是有可能堆出尸土混杂的土山的,城东有两处尸体和土堆距离城头已不足一丈,方腊军士兵们如同疯了一样朝着土坡冲上来,城池随时都有可能被攻破。 仗打到这种地步,陈建和赵约也都多少负伤了,有摔伤磕碰,也有被攻城方的流矢所伤。 这天入夜时分,觉得实在撑不住的陈建和赵约,不由合计了一下,决定采纳当初赵子称提议的备选方案。 “明天多半就撑不住了,后天肯定撑不住了,还不如尽快把无辜百姓和英勇死战负伤的士卒,先转移到内城。不过内城狭小,挤不下那么多人,想要到内城避难的富户,必须按赵通判建议的那样,捐出家资、分赏给留守外城阻击断后的将士们!” 两人达成一致后,立刻就开始按这个方案落实。 而一部分富户听说制置使特许他们进内城躲避,也非常配合地捐出了家产。 但有人的地方就分左中右,有明哲保身识时务的富户,就有心存侥幸的。 一部分富户就是舍命不舍财,或是觉得陈建、赵约的说辞是威胁,认为方腊破城后未必就会无差别屠戮,说不定他们还能“迎接新朝”,通过表达恭顺来换取优待。 这也是不奇怪的,以宋朝时的信息传播速度、通讯传媒条件,看不清形势的人很多。 别说宋朝了,就是到了后世近代,如古天乐演某个军阀家变态少主的电影里,富户们看到“不吃牛肉”的杀人魔头,依然有主动上供试图求活命的。 所以,一部分良言难劝该死鬼的杭州富户,宁可不信陈建赵约,觉得是狗官在吓唬自己,也不舍财。甚至还有极个别,被陈建赵约逼急了,试图主动派家丁缒城而出,联络方腊,换取方腊进城后不要清算他们、别抢他们的家产。 因为攻城战已经如此酷烈血腥,陈建、赵约人手也不足,确实没法完全封堵全城内外联络。于是还真有几个想要勾结方腊的富户,通过并不被攻击的城西西湖一侧,偷偷放小船出去,联络上了方腊。 方腊见自己攻坚如此急迫时,终于逼得城内人心浮动,有富户肯来投诚,说是协助献门只求进城后别清算,最好再允许他们处置原本生意上的竞争对手。 对于这种请求,方腊当然是大喜过望完全答应了,一点都没带讨价还价的。 至于他心里,当然是知道只要城破了,一切都好说,之前私下里的许诺就算都变成放屁也无所谓。 在一番复杂博弈之下,杭州城的外城,最后果然在两天后被方腊军攻破。 一部分明哲保身捐出家财躲进内城的百姓,以及那些之前英勇力战负轻伤的伤兵,还有相当一些官军仅存的精锐,都提前撤入了内城,继续组织防御。 方腊进城后,直扑府库,发现府库里居然还有不少金银铜钱,顿时大喜,而且民间散落的财货也不少,方腊军果然如赵子称预料的那般,陷入了疯狂劫掠、各自捞钱的状态。 经过连续那么多天的激烈血战,在攻城阶段又死了至少两万人,才取得破城的战果,方腊军士兵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当然要尽快放纵发泄,把之前的压抑全部宣泄出来,彻底报复。 方腊军倒是想直接放火焚城,不过好歹还是被方腊及其主要谋士暂时劝住了——倒不是因为方腊变仁慈了,原本历史上,方腊破城后,在杭州全城放火连烧六天,繁华之地尽为瓦砾。 但这一世,因为陈建赵约听了赵子称的劝,在外城遗留了更多财物给方腊军抢,方腊军发现任何地方都可能有百姓藏起来来不及带走的钱财,所以舍不得直接无差别烧城。 万一有大量丝绸缎匹茶叶被直接烧了呢?那多可惜!杭州市面上的丝绸存量,可不是一般地多。 “天街踏尽公卿骨”是乐于见到的,“内库烧为锦绣灰”就划不来了。 先抢上几天等搜刮干净后再烧也来得及。 至于之前被方腊许诺“进城后一定会把他们当成功臣款待”的内应富户们,则是立刻体验到了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些投敌富户甚至没有机会亲眼面见方腊,就被方腊的乱军直接淹没了。 不少富户被杀前还哭喊狂叫“我为圣公开过门,我为新朝立过功”,结果压根儿没人听,直接杀了全家抢尽财物。 方腊已经知道自己没可能在杭州久驻,他打进来就是为了抢够过冬和渡过来年春荒所需的钱粮,然后赶快跑路回山区的。 既然不要久驻,还跟这些人讲信用邀美名有屁用? 一锤子买卖的旅游景区店主,会跟小区楼下的小卖部店主那样,跟客人讲信用吗? 切不可慕虚名而处实祸也。 相信方腊的杭州富户,就这样在一夜之间被方腊军几乎全部杀尽。 …… 方腊用劫掠狠狠释放了一把连日猛攻积累的疲态后,很快面临一个新的抉择:要不要立刻见好就收,还是再试一把能不能一鼓作气攻破杭州内城? 方腊其实也知道,进了外城之后,己方士气和凝聚力已经明显下降了。 但他毕竟不是打游戏,不能开挂显示每个人的忠诚度和士气值,所以他凭借着经验估算,终究是暂时高估了己方的士气存留。 而坊间又多有传言,说官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内城肯定也守不住了,一触即溃。内城还有更多的财宝和钱粮可供劫掠,如果打破的话收益更加可观。 被这些因素诱惑,方腊终究决定试一试再说。 不试这一把,他是怎么都不会甘心的。而且就算他自己甘心了,将来手下众将也会拿他这一次的怂说事儿,将来就算逃回睦州山区,大家也不服他了。 到手的肥肉怎能不吃完? 所以仅仅抢劫了一天多之后,方腊就催促士卒重新组织起来,对内城发动一波强攻。 方腊军士兵一个个不情不愿,都揣满了财宝了谁还想卖命?一时间几乎闹出小规模哗变。 在方腊的催督之下,士气低落的士兵被赶鸭子上架硬头皮打了一场,内城的陈建、赵约却死守不退,展现出的坚决完全不亚于之前守外城。 更要命的是,赵约还在内城城头上亲自喊话激励士气:“将士们!你们都看到方腊在外城的暴行了!方腊杀进内城的话,也是一个活口都不会留的! 之前就有外城富户对方腊的许诺心存侥幸,选择了投敌,现在他们全都被杀了!一个不留!家产也都抢光了!等方腊抢完他们还会纵火烧毁全城!只有死战到底才能活命!” 看到外城不时出现的火堆、焚毁的房屋、不绝于耳的惨叫和持续杀戮劫掠,内城的士卒百姓终于看清了方腊,再也没有一丝侥幸心理。 众志成城之下,方腊根本攻不进来。 到了这一刻,他才彻底意识到局势变了。自从他没憋住抢了外城,内城就再也攻不下来了。 而更要命的是,方腊的弟弟方肥在兄长首攻内城不克的第一天晚上,就带来了一个更严峻的噩耗。 “大哥!海宁那边,赵子称突破了我们留守封锁的那支偏师,朝杭州城来了!应该是官军的斥候看见杭州城里火起,所以来救援了!” 方腊顿时被这个噩耗彻底打得冷静下来。 “什么?赵子称又来了?他敢主动出击野战迎击我?” 方肥:“消息错不了,现在关键是如何应对,要出城与之野战么?还是就地转为守城、守住杭州外城?” 方腊一咬牙:“怎么能守外城!内城还没攻破呢,陈建赵约还在那儿坚守,我们手上只有一个外城有什么用? 要是被赵子称堵在城里,他虽然没有足够的兵力破城,但他只要拖住我们,等到童贯的其余后军赶来,我们就全都跑不了了!” 方肥:“那……抢够了就立刻突围?” 方腊一摆手:“不行,直接跑部队会溃散的,现在人人都带着财物,一旦跑起来就收不住了。我军当迎击赵子称,让他知道在堂堂正正列阵而战的野战中,他那几千人依然不是我对手,然后我军才能安然撤走。 否则被赵子称以少量骑兵衔尾追杀,我们还能逃得回富春山区?你这匹夫,莫不是连曹操退张绣的平话都没听过?曹操还知道撤军时要以精兵断后呢!” 方肥一听,大哥的智谋果然不是自己能及的,大哥还知道模仿曹操的用兵谋略呢,看来挡住赵子称还是有希望的。 于是方腊军只能一边哨探,了解赵子称部逼近的过程、已经到了哪里。另一边尽快收拢部队,仓促离开杭州城,准备野战迎击一波再跑路。 www.d884.icu。m.d884.icu 第101章 穿黄袍的是方腊(八千字大章) 杭州城外城被攻破之后,整整过了两天。 时间已经是农历十月底,初冬的第一场小雪已经降了下来。这一年的江南,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一些。往年这时候,杭州是断然不会下雪的。 杭州外城的官邸、府库、民户,已经被草草劫掠一空。最多只剩一些犄角旮旯还没搜干净,但大宗的财货已经完全不剩了。 火还没来得及放,因为方腊军始终想再搜搜,这一贪婪犹豫,倒是保住了杭州城大部分的建筑,免得战后还要从废墟上彻底重建。 最多只有一些本就易燃的危房街区,在方腊军没有刻意放火的情况下,仍然因为意外而焚毁了。但这部分所占的比例,还不到杭州城面积的两成。 外城被破后的第三天一大早,从海宁方向赶来的赵子称部,伙同杨志、林冲、鲁达、李俊,以及刘光世、韩世忠,外加最近新赶来增援的秀州统军使王子武,一共有近万人的兵马,终于抵达了杭州城近郊。 前几天的海宁大战之前,赵子称部有总兵力八千人,激战中折损了一些,加上轻伤的比例比较高,很多伤员没法快速归队,所以能直接参加决战的兵力,颇减少了几成。 但海宁大捷也鼓舞了江南地区周遭的官军,原本秀州统军使王子武并不受赵子称节制,也比较克制不愿追击出境。见到方腊即将覆灭后,官军也是墙倒众人推,愈发踊跃起来。 有了秀州兵这支虽不算精锐的生力军加入,赵子称手头可以调遣的总兵力才不降反升,增加到了万人的规模。 此时此刻的赵子称,颇有一两分巨鹿之战后项羽的意味,原本作“壁上观”的江南官军友军,都愿意跟着他混混功劳。哪怕朝廷制度要求他们互不统属,但真到了战场上,他们也愿意实际听从赵子称的调遣安排。 当年项羽名义上也无权指挥诸侯联军,但谁让诸侯联军自愿服他呢。 赵子称的军队,从海宁一路往东,走了大约四十余里,一路上沿着临平山北麓而进,直到杭州城正北方的半山一带,山势陡然断开,地势也突然变得平坦,形成了一处垭口。 这地方在宋朝时名叫“清河堰”,是大运河和上塘河交汇的所在,大致对应后世的拱墅区康桥街道。 赵子称兵抵清河堰后,略作整顿,就准备与方腊决战。同时为了避免临战渡河的麻烦,赵子称肯定得提前渡过上塘河,全军在上塘河以南扎营列阵。 方腊也提前发现了赵子称西进,他知道守城相持没有意义,拖久了官军的援军会越来越多。所以主动出杭州城正北门武林门、沿着大运河往北推进了十里地,到拱宸桥一带驻扎,与赵子称对峙。 两军就沿着大运河,赵子称在北,方腊在南,铺开数万大军,决战一触即发。 整个战场的最北端,便是以上塘河为界,南端以拱宸桥为界,东侧以大运河为界,运河以东还有半山山区,兵力难以展开,战场西侧则非常开阔,并无明显边界。 整个战场的南北纵深大约有七八里远,东西宽十余里。 “方腊选择大运河西岸作为主战场展开兵力,可见其心已怯,他这是做好了打不过还得逃的准备—— 若是列阵于河东,他一旦打败了,想逃回浙西山区,还得顶着我军的追击渡过大运河,那得徒增多少伤亡? 现在直接列阵在河西,一旦打败了就直接往西逃,都没有山水阻隔,岂不美哉?方腊连这点都想到了,此战他想不败都难!” 临阵之际,赵子称最后亲自策马巡阅了双方军阵,身边跟着刘光世韩世忠林冲等骑将。看完之后,赵子称就以鞭梢遥指方腊的军阵,如是分析道。 刘韩等将领听了,也都深以为然,频频点头,信心愈发坚定: “通判真是神机妙算,见微知著,连方腊的怯意都看出来了。这贼子今日必败!” 赵子称巡视了一阵后,对面的方腊军也已经列好阵势。 今日出战的方腊军士兵,数人数至少还是官军的五倍以上,看起来阵势规模极为宏大。 方腊也尽量把军阵铺开,正面宽度拉得非常宽,西边远远超出了赵子称的军阵,呈现从西、南两个方向包夹官军的姿态。 至于北边和东边,因为战场的北侧是上塘河,东侧是大运河,方腊人再多也没法跨河作战,所以就没法包抄了。方腊故意放开那两面,说不定也是想利用赵子称背水结阵的劣势、放大赵子称崩溃时的损失。 如果方腊把河对岸也都堵了,赵子称的部下作战不力时,明知跳河游到对岸也得死,那就不敢溃逃了。留出河对岸故意不堵,就是促使赵子称跳河逃命用的。 赵子称当然也都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但他无所谓。他坚信经过连战连捷,己方的士气已足够高昂,绝不会轻易后退。 随着两军剑拔弩张,赵子称并不打算率先发起冲锋,所以看起来应该是方腊一方先沉不住气、要首先冲锋了。 在方腊冲锋之前,赵子称仍然横枪立马,亲自出现在第一线,带着一群骂阵手,对着方腊军各种嘲讽,试图抓住最后的机会,单方面打击方腊的士气。 “方腊老贼!你以为在海宁大营留下一万人看守我,就能拦住朝廷天兵了么!看清楚这颗首级,还认得么?这就是你留在海宁的部将王寅。他跟了你这样的蠢货,也只能认命不好了。 我海宁大营背靠钱塘江,你从陆上三面合围围得住么?我想突围,单靠深夜战船摆渡,就轻松绕到他背后,前后夹击,一战灭之!你要是还算条汉子,就先差人把这颗首级拿回去!” 方腊原本是不打算跟赵子称再饶舌的,因为前几天海宁大战时他已经领教了赵子称的口舌之利,知道只要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己方一定说不过,最后还反过来打击了己方的士气。 但赵子称这家伙居然还死皮赖脸挑衅,甚至拿出了海宁那边方腊军包围营地的主将首级炫耀,这着实让方腊又惊又怒,想不回应都不行了。 如果继续装聋作哑,方腊军士兵一看袍泽被敌将设计夹击杀了,圣公却连个屁都不放,那还打什么仗? 方腊只能让人先去拿回首级,一边随口反骂几句拖延时间、转移双方注意力:“赵家狗贼休要猖狂!你今日已犯了兵家大忌,背水结阵,又被我大军重重包围,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你以为你是韩信呢?韩信背水结阵,那是仗着他还有偏师能绕后袭击井陉大营,你有什么?你这么点人马全都被我堵在这里了!没有偏师偷袭你学个屁的背水结阵!你就是找死!将士们,今日赵家狗贼必败无疑!” 方腊也算稍微读过点历史故事,毕竟是能做到一方诸侯的人,见识还是有的。 这番话并非他一开始就想好了要说的,实在是被赵子称羞辱嘲讽,不得不临时起意说点什么。他就自然而然想到赵子称今日困境,又拿古人典故类比,希望赵子称手下的士兵都能听懂、能意识到己方陷入了非常不利的局面。 但谁知赵子称听后,却还是哈哈大笑:“方腊匹夫,你不会觉得自己听过一些平话,就算熟读经史、深谙兵法了吧?跟我比学问兵法,简直找死!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出身? 井底之蛙!你也就知道个韩信背水结阵,难道就没听过楚霸王破釜沉舟?” 有偏师绕后偷家的,才叫背水结阵, 没有偏师绕后偷家、全靠正面硬扛一力降十会的,那叫破釜沉舟。 赵子称随口几句话,也让原本稍稍有些狐疑的官军将士立刻冷静下来。 这些嘴仗,气势最重要,谁说得更理所当然、云淡风轻,能让自己人相信己方是用计的一方、敌军是中计的那一方,那就够了。 至于赵子称究竟是项羽还是韩信,那根本不重要。 而赵子称显然是更沉着淡定、云淡风轻的一方。 上万官军将士,竟被赵子称的大无畏所感,纷纷自发呐喊起来:“破釜沉舟!破釜沉舟!” 声音从赵子称身边慢慢蔓延开去,越来越多的士兵跟着呐喊,全都是自发的,并没有军官命令。 对面的方腊军见状不由骇然,开没开打,气势愈发弱了几分。 方腊见状,也是气急败坏,哪里还敢再等,连忙催督全军胡乱冲锋。 “通判,贼军冲上来了,快快回中军大阵坐镇!”刘光世韩世忠见状也有些紧张,请赵子称回阵,以便再复刻一下前几天的防守反击套路。 虽然前几天的防反是有地利可以依托的,当时有营墙木栅,有鹿角拒马和壕沟,能把方腊军的进攻走位卡得很死。今天却没有这些地利了,只是一场很公平的野战。 赵子称也敏锐地扫了一眼方腊军的攻势,在敌军冲上来的这短短数百步时间里,很快做出了判断: “不可指望防守反击!此一时彼一时,当日我军有坚营可以依托,将士们自然也都期待能固守退敌。今日并无营垒,也无鹿角拒马,死守只会让士气渐渐低落。 方腊敢这样冲,说明他们也笃定了我们人少会死守反击,既如此,我军更要出其不意,主动对攻!方腊仗着人多,把军阵往左右两翼延伸了那么远,又有什么用? 北有上塘河,东有大运河,他又不能渡河夹击,徒然往两翼部署那么多兵力,想绕后包抄还包不了,那就是在浪费兵力! 我军正好反其道而行之,两翼逐步收缩,让方腊军的人数优势挤作一团无处施展。我军集结主力精锐,中央突破将方腊斩为两截即可!” 赵子称也是懂兵法的,他当然知道战场上人多势众的一方,最喜欢两翼包抄,利用己方战线正面更宽大的优势,把敌人左右都包夹了,最终形成围殴。 但今日的战场,被河流限死了,绕无可绕,他只要两翼稍稍退却,敌人想要绕后的部队就扎堆了,人多也没处使。 相比之下,人少的一方只要集结起足够的预备队,孤注一掷单点突破,就能最大限度弥补局部战场的兵力劣势。 赵子称当机立断,让杨志和鲁达带兵顶住左右两翼军阵最边缘的位置,同时,让湖州和秀州两地的厢军作为鲁达和杨志身后的预备队,逐次补充扛线。 有了相对精锐的老兵作为骨干,后续预备队便不容易崩盘,韧性也能因此增强数倍。 与此同时,韩世忠、刘光世、林冲等人,以及军中全部的西军骑兵,还有最精锐的步兵长枪队,都被赵子称集中到了中军一小段阵线上,用于发起反冲锋—— 再说一句,刘光世和韩世忠理论上确实不受赵子称统辖,他们是西军派系的。但刘光世就是被赵子称的人格魅力所感,自愿在战场上接受赵子称的调度、完全配合赵子称的计划,那也没办法。 眼看两军即将交锋,官军的神臂弓箭雨已经泼洒到了前排叛军的头上,掀起阵阵血雨,韩世忠和刘光世也都准备一拥而上,趁势扩大战果。 但赵子称却还是非常冷静,直到这临门一脚的时候,他还在调整部署:“刘兄别急!让韩五先上,你们分成前后三队,收窄正面,梯次出击!一旦前队冲锋势头衰减,后队再寻敌军空档增援上去!” 赵子称很清楚,他这几百西军骑兵如果跟撒胡椒面一样平铺直叙往上冲,是无法凿穿层层阵势的。 既然如此,就把集中优势兵力的指导思想发挥到极致!让突破面窄一点,再窄一点。 同样的力,受力接触面越小,压强才越大! 韩世忠此前没赶上海宁大战,只是在葛岭联络战中小露头角,闻言颇为振奋,立刻带着近两百骑发起了决死冲锋。而且是组成了一个楔形阵,楔头部的尖锥正好是韩世忠本人。 刘光世在海宁大战中阵斩方七佛的功劳,可是让韩世忠羡慕好久了,听说刘光世还因此得到了童贯的重重嘉奖。韩世忠没什么根基,他当然也想斩将立功,彻底翻身。 “贼子受死!当我者死!” 韩世忠在马背上手持克敌弓,以分鬃式朝着正前方连射劲矢,竟能直接射穿方腊军前队步兵使用的简易木板盾牌,继而杀伤敌兵。他对面的方腊军士兵气势也为之一窒,下意识便往左右躲避,阵势也稍稍乱了。 而韩世忠看了对面的军阵部署,心中愈发笃定,毫无畏惧地冲了上去。 今日之战,方腊用的前队冲锋士卒,基本上都是刀盾兵,短刀、腰刀配上木板随便钉起来的盾牌,连蒙皮工艺都没有。 方腊之所以这么部署,也是考虑到长枪兵等使用双手长兵器的,不利于快速冲锋接近敌人,刀盾短兵则灵活得多。 官军的远程火力质量是远超叛军的,官军有大量的神臂弓和强弩,叛军却始终没有。方腊必须确保第一波冲锋的部队有足够的盾牌防御远程火力,才不至于在接敌过程中被射死太多、导致士气低落。 至于刀盾兵在兵器长度方面有劣势、接敌后肉搏不如长枪兵,这一点方腊已经暂时顾不上了。 他的对应之策便是“第一波先让刀盾兵冲,接敌后黏住对方,让双方陷入近战绞肉,让敌军的远程弓弩火力无法施展,然后再让己方长枪兵跟进,与官军长枪阵对刺消耗”。 在方腊看来,一开始上的刀盾轻步兵,那就都是耗材,他们只要黏住敌人就够本了,至于黏住后刀盾兵怎么退下来、怎么给后军的长枪兵腾出攻击阵位,方腊压根儿就没想过。 只要这些刀盾兵最后都死伤了,也就不用考虑退下来的问题了。就像后世笑话里说伊拉克的飞行员只要学习如何起飞不用学习如何降落,反正都是执行一去不复返的一次性任务。 但方腊万万没想到,官军这一次竟然不是选择防守反击,而是第一时间就让少量精锐骑兵发起反冲锋。这种针尖对麦芒的打法,实在不符合赵子称此前数战的惯例。 赵子称怎么突然就不按预期套路出牌了? 而短兵为主的刀盾兵,在面对铁骑冲锋时,劣势顿时就被无限放大。但凡他们手上拿一根长枪,或许还能顶住骑兵,偏偏只有短刀,战场一时间就演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至于叛军士兵手上的盾牌,确实可以防御马刀挥砍,但韩世忠的兵压根儿就不需要挥砍,重逾千斤的奔马直接往上撞,再硬的盾牌也毫无作用。 韩世忠连珠箭射杀数人撕开缺口后,便把弓挂在鞍鞯上,抄起那柄泼风大刀左右挥砍,刀下竟无一合之敌,一连砍杀了十几个贼兵。 他身后的西军骑兵也奋勇跟进,不断撕开、扩大缺口,这一段局部战场上,方腊军很快就呈现出退却的颓势。 后面作为预备队的刘光世,见状就要跟着冲上去,却被赵子称冷静地拦住了:“等等!韩兄的攻势已经够猛了,你作为最后的预备队,现在先保存体力。” 然后,赵子称又要求林冲,带着军中相对最精锐的那些步兵长枪队顶上去。 长枪兵移动相对迟缓,快速奔跑时难以保持密集阵型,必须松散一些才能避免互相碰撞,所以赵子称并不指望林冲的兵也投入一线突击厮杀,他只要求林冲顶住韩世忠撕开的缺口两侧,不让被杀散的方腊军贼兵重新回流、堵住缺口。 林冲很快领会了主帅的作战意图,也一声不吭地带队往前冲杀、堵漏。 这种“步骑协同”,说起来倒是有点后世“步坦协同”的意味,但只是微观层面上的。 所谓步坦协同,也不是真让步兵紧跟在坦克身后往前冲、指望坦克挡子弹,那些都是战争片里为了场面好看瞎编的。 真正的步坦协同,步兵至少也要落后坦克挺远,步兵的任务只是占领坦克穿凿出来的缺口的两翼防线。不让敌军回流、重新堵死坦克撕开的口子。 此时此刻,赵子称对林冲的要求,也是与此类似的,只是比后世步坦协同微观了好多倍。 也就是面对方腊这种临时纠集的乌合之众才可以这么尝试,假如是对付精锐的金兵,这招就完全没用了,还会导致己方出现严重脱节,反而遇害。 林冲的长枪队,多是跟了赵子称一年多的老兵,从去年他还是姑苏县丞时就跟随他了,故而军纪非常严明,士气高涨,对赵子称个人的忠诚度也极高。 这些士卒悍不畏死地执行着赵通判的命令,死战不退,哪怕缺口非常深,己方的军阵已经很单薄、两翼冲过来的叛军士兵源源不断,林冲仍然带领着长枪兵队大呼酣战。 只要是韩世忠撕开的缺口,多撕一丈林冲就多守住一丈,绝不让方腊军回流补防。 潮水一样的方腊军援兵从左右两侧扑向林冲,林冲以步战姿态挥舞长枪酣战不休,一条长枪遍体纷纷如飘瑞雪,针扎不进水泼不入。 身边的袍泽也都个个不动如山,任敌如何冲击,始终丝毫不退。 撕开了敌阵就别想再堵回来,是为陷阵!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韩世忠势如疯虎在前面狂砍乱杀,已不知冲杀了多少敌兵,这片局部战场上的方腊军贼兵渐渐胆寒,抵抗愈发凌乱。但人力犹有尽头,韩世忠也不是铁打的机器,冲击的势头终于渐渐衰弱。 赵子称看准时机,这才让刘光世带着剩余的骑兵预备队一起冲上去,别管其他方向,就盯着韩世忠撕开的缺口继续扩大战果。 打仗从来不是平铺直叙地撒胡椒面, 就是要把局部兵力优势发挥到极致! 趁敌病,要敌命,看到敌人被打瘸了,就继续盯着那条瘸腿猛踹! 而赵子称自己,也跟着刘光世一起发起了冲锋,还让自己的大旗跟着一起冲。 两军将士都看到赵子称的帅旗动了,官军一方大呼酣战,声震如雷。 叛军一方则心惊胆裂,尤其是离开中线战场比较远的两翼叛军,压根不能理解中路究竟发生了什么。 刘光世长枪飞舞,体力充沛,杀敌速度竟也不逊于已经渐渐力竭的韩世忠。 赵子称也不甘示弱,一条点钢枪枪出如龙。一边冲杀之际,他眼神比较尖,也看到了斜前方不远不近的地方,有方腊的黄色伞盖在随风摆荡。 赵子称灵机一动,厉声大喝:“穿黄袍的是方腊!诸将随我擒方腊!” 几声大喊之后,身边将士纷纷跟着喊起来。 “穿黄袍的是方腊!擒方腊!” 叛军将士纷纷觉得摸不着头脑,很多人下意识就扭头去看后面,想知道圣公的旗阵是不是真被官军冲了。 而方腊更是又惊又怒,明明赵子称还没威胁到自己,他怎么就有脸这么喊呢? 他气急败坏对左右大喊:“不要慌!中军根本没事!赵子称还没冲过来呢!” 但方腊一个人的叫喊,又能传播多远?方腊的中军将士,总不能人人都跟着齐声呐喊“圣公没事”,那样反而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而远处的两军将士,只能看到赵子称的中军大旗正在不断往前,而方腊的旗阵却待在原地没动。 众所周知,当赵子称发起冲锋时,他本人的旗阵并不用出现在最前线,可能在他身前数百丈的阵地,都已经被官军撕开了。所以当赵子称的大旗都那么突前了,官军究竟取得了多大进展,这是有非常大的想象空间的。 普通士兵根本看不到战场全局信息,尤其离得远的,他们只能凭经验和看旗帜位置大致猜一个结果。 赵子称明显感受到自己喊话后,敌军愈发混乱,心中不由大喜,他便继续造谣大喊:“方腊狗贼休走!放弃旗阵单骑逃亡算什么本事!你个没卵子的懦夫!” 其余一起跟随突袭的宋军骑兵,很快将赵子称的喊话传播开来,远处的方腊军士兵不明真相,也愈发混乱起来。 韩世忠、刘光世都觉得面前的压力似乎变轻了一些,一时大为振奋,似乎之前力战消耗的气力又都回来了。 此消彼长之下,方腊的中军竟被韩世忠硬生生杀穿,韩世忠也不知自己砍杀了多久,只是顿觉眼前压力一轻,视野也豁然开朗。 他竟硬生生冲到了敌军阵后,左右再无敌兵。 韩世忠大喜,连忙回头回望,寻找方腊本人的旗阵所在,然后就要带着弟兄们去抄方腊后路。 “弟兄们随我抄了方腊狗贼的后路!杀!” 韩世忠虎吼一声,不顾身上铁甲扎着七八根寻常软弓射出的箭矢,整个人状如修罗厉鬼,一拨马头就朝着敌阵后方横掠而过。 方腊军士兵原本都朝着前方或侧面防备,冷不防韩世忠竟杀穿后从背后反杀回来,顿时大乱,连排地被韩世忠及其部曲砍翻剁倒。 方腊的中军大阵方向,他几个心腹部将一看形势不好,一时也分辨不清有多少官军杀穿了军阵,连忙劝说方腊: “圣公快走!我等自会死战断后!” 其心腹部将厉天闰大吼一声,以马鞭抽打了方腊的马臀,护着方腊突围,他自己就直挺挺朝着阵后杀来的韩世忠而去。 他前些日子在西湖上拦截韩世忠,被韩世忠以克敌弓射了一箭,饶是身着厚重铁甲,依然免不了受了些伤。好在只是筋肉伤损,并未穿过肋骨伤到脏腑,所以养了七八天也就好了。 厉天闰一直对当日西湖之战深以为耻,又觉得韩世忠定是弓箭了得,想跟他拼一拼肉搏武艺,一雪前耻。 如今他要护着圣公突围,自然也正好迎头撞上了韩世忠,新仇旧怨和使命任务堆叠在一起,厉天闰也是奋起十二分精神,要跟韩世忠分个生死。 “我虽还略微有些小伤,但那贼将杀穿了军阵至此,必然气力已竭,他的状态肯定比我更差,不趁此时杀之报仇,更待何时!” 厉天闰如是思忖,手下却是丝毫不慢,当即挺起长戟朝着韩世忠奋力捅去。 “来得好!”韩世忠也大吼一声,势头极为猛恶,招招搏命地迎击上去。 兵刃相交之际,一声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带着剧烈震荡的回音,让周遭将士都为之一震。 “此人已经杀穿了军阵,怎得还有如此耐力?”厉天闰立刻感受到韩世忠的劲力似乎源源不绝,耐力强到超乎想象,内心也不由骇然。 韩世忠并不是以爆发力见长的,但耐力却着实惊人,连番鏖战之后,状态的下滑居然并不明显——若非如此,原本历史上的韩世忠,也不至于在后来追击方腊时,能连战连追,咬死了不放,此人打运动战消耗战的能力,着实在两宋之交算得上顶级了。 厉天闰本来是希望对方的耐力不足能弥补自己有伤在身的劣势,如此尚能一战。 此刻发现韩世忠耐力惊人,他自觉失算之下,胆气先自怯了三分。 狭路相逢勇者胜,厉天闰仅仅因为这几个念头动摇,很快就落入下风,被韩世忠狠狠压制。高手过招本就在一念之间,一步输了再也难以翻盘。 厉天闰左支右绌硬扛了二十几招,枪法愈发散乱,最终被韩世忠奋起余勇大喝一声,一刀斩于马下。 韩世忠斩将的同时,刘光世、赵子称和林冲也杀散了厉天闰带领的方腊心腹卫队,众将一起继续高声呐喊: “方腊跑了!别走了方腊!穿黄袍的是方腊!” 赵子称和刘光世、林冲用的都是长枪,无法斩断大纛旗杆,韩世忠用的却是大刀。 喊话之际,他灵机一动,又带队冲杀到已经被方腊放弃的大旗麾下,借着马力奋力抡圆了一刀,直接斩断旗杆。 随着方腊的黄旗被砍倒,宋军呐喊的“穿黄袍的是方腊”声也愈发嘹亮、扩散。 整个战场上的方腊军士兵终于越来越多相信圣公真的跑了,彻底军心崩盘,各自溃退。 —— PS:澄清一个小问题,一直有人觉得方腊手下的武将输了就杀了,有点可惜。 我是觉得,因为梁山上很多部将,好歹还是有历史原型的,而方腊手下大部分只在《水浒传》里出现的角色,连历史原型都没有。收下之后重新塑造,也比较割裂。因为施耐庵当初编这些角色就是用来给梁山众将当被杀资源用的。 其实梁山上那些人我也不是都要用,首先人品不好就不用,其次确实毫无历史原型,连捕风捉影都捕不到的,也尽量少出场。 所以,本书的基调是,完全没有历史原型可考的、施耐庵当年编出来的目的就是纯用于被杀的叛军将领,那我也就不收了,当耗材杀掉推动剧情给主角方将领当立功素材就行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102章 我住不住这里不重要,赵构不住这里 “穿黄袍的是方腊!” “不可跑了方腊!” 随着官军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方腊的军队最终彻底溃散,各自逃亡,被打得漫山遍野都是。 赵子称让众将各自追击,如跑马圈地一般,将溃兵割裂成一团团一块块,俘获迫降极多。数以千计的叛军士兵被分割后,成建制地跪地投降,彻底失去了战斗意志。 只恨赵子称的兵力实在太少,开战前最多也就万人,经过连番血战,也必有死伤,还有大量士卒气力不济,难以持续奔驰追击扩大战果。 而方腊军带到杭州战场的总兵力,此前足有近十万之众(海宁大战动用了七八万人,但当时还有一部分留守杭州城外的围城大营,所以方腊军在杭州战区的战前总兵力是超过十万的) 哪怕算上血战猛攻杭州城的折损,今日带到清河堰战场的总人数,依然在七万以上。 赵子称再是血战猛攻,最后方腊军崩盘时,依然有五六万人一哄而散。赵子称尽力追杀抓俘虏,依然分身乏术,逃掉了一半以上。 最终统计战果,杀伤、俘、降总计四万余人,逃散约有三万。 战果的四万人里,直接杀死和重伤的敌人,加起来也就万人左右,还有三万都是被抓的,活捉和投降的占到了绝对大头。这也很符合古代对叛军作战的常态。 那些临时起兵几个月的叛军,意志都不是很坚定。除非是被洗了脑的摩尼教徒会死战不退,大多被杀。其他被裹挟的、无信仰加持的普通叛兵,基本上是一看大势已去被包围,就果断投了。 可惜的是,方腊本人终究没能在此战中被抓获,他身边武艺高强的部将还有不少,方腊自己也颇有武艺,兵败之时想要突围还是很容易的。 赵子称再神,也做不到野战一打七完胜对手后还确保抓住敌人主帅,那已经不是人力可为的了。 好在敌人虽然逃散了不少,但逃出去的士兵也并非都能被方腊收拢的。很多往其他各个方向乱逃的溃兵,估计都会试图藏起来,等风头过后隐匿回乡当良民。 方腊能收拢一部分败兵归建就算不错了,而且需要大量的时间。 另一个好消息则是,由于方腊败退得太惨逃得太快,所以除了少数心腹部曲随身携带的金银以外,以及一部分随军携行的口粮。 方腊军在杭州城里洗劫所得的其他财物,大多没来得及转移带走,被赵子称直接缴获了。 缴获的财物里,数量最多规模最大的,就是各种绸缎布匹。 杭州作为鱼米之乡、江南富饶之地的代表,纺织业极度发达,又有市舶司。 方腊洗劫了整座杭州城,被他抢劫后又被赵子称缴获归案的丝绸绢帛,竟多达上百万匹!着实肥得流油。 最终看到这个数字时,赵子称都是被震惊得瞠目结舌。 一座拥有市舶司的两浙路首富城市,竟能搜出那么多丝绸么?自己还是低估了两宋时期杭州城的民富程度。 到底是当年十国故都中、唯一一座没有经过战乱而被宋朝和平接收的城市,也难怪后来赵构南逃要到这里定为临时行在了。 也难怪历史上方腊装了那么久的“仁义爱民、不胡乱劫杀无辜”,而进了杭州城后就突然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讲任何纲领,开始无差别掠夺屠戮。 因为他哪怕演一辈子“吊民伐罪、为民请命”,也不可能有机会抢到更富的城市了,还不如演到此为止。 除了丝绸绢帛,剩下的大宗财物主要就是铜钱、粮食,当然也有茶叶丝绸等物。 黄金珠宝倒是不多,主要那些东西价值密度太高,方腊军溃兵可以随身带走。只能从俘虏和降兵身上搜出来少量的贵金属和首饰充公,逃走那三万人身上的就追不回来了。 所有的被缴获财物,等于只是在方腊手上过桥了不足72小时,然后就洗白转移到了赵子称手上。 “这些东西,要不要还给杭州百姓呢?算了,粮食部分,除了重新归入府库算作驻军军粮的部分以外,其他还是用来施粥赈灾,确保幸存的杭州百姓能活过这个冬天和来年春荒。 金银丝绸之类硬通货,和茶叶瓷器这些大宗商品,再另行处置。铜钱也可以分散一部分以安民。” 赵子称还是比较仁慈的,他知道被方腊这么一杀掠抢劫,杭州百姓本来都活不过这个冬天了。所以粮食和铜钱该还还是要还。 杭州的人口,被方腊一阵屠戮,至少也折损了十万户,未必都是被杀光的,也有逃散后成为隐户的,但官府的账面人口减少十万户是肯定有的。 剩下这些活人,其实只要稍微给几十万石粮食,就能挨过这一年。 其余将领对他的这个安排也完全没有质疑,大致打扫了一下战场后,就按要求分门别类处置缴获。 所有人都对他心服口服,完全不敢藏私战利品,只等赵子称分配。 经过这些天的鏖战,这些武将已经打心底里彻底被他折服。人家是太学生出身,又是文官,又是宗室,又能跟武人打成一片、能懂武人的需求,这样的人不做主谁做主? 大致分完铜钱和粮食后,刘光世、韩世忠又请示他绸缎金银该如何分配。 赵子称想了想,私下对几个高层心腹商量:“分出一两成上报,我是说到时候交还给杭州城内幸存的两浙路官员,让他们上奏朝廷。童太尉和其他人要不要插手分润一些,就由两浙路的官员们去操心了。 反正他们拿了我们那一两成,就得为我们作证,证明我们把缴获全还给地方了。 剩下的,再拿出一两成,给有功将士们赏赐,再拿出一两成,将来用于杭州城和周边遭了兵祸的地方赈灾重建。不过这钱具体怎么花,就要我们拿主意了,不能让两浙路地方官卖这个人情。 最后剩下的,大约占总数一半,我自会另想办法处置——我也不瞒几位,咱不是贪得无厌之辈,我等打了这一仗,必然会被朝廷忌惮。朝廷对我们是既要重用,又要提防。 如今天下乱贼四起,山东河北之乱尚未平定,辽金又多事,这些钱粮留着,也是将来给将士们发赏、整顿部曲填补空饷缺员用的,还可以添补一些兵甲武备,总之不是为了我自己。” 赵子称也不想解释得太细,总之告诉大伙,这钱他会用于军事,也算是特殊时期的私房钱。大宋的武备如何、层层克扣,诸将也都是非常清楚的。 赵子称也明说了,以后有机会继续合作、继续跟着他混的,那么这些战利品肯定能花到他们头上。但如果朝廷非要拆散了调走,那也是没办法的,并非他赵子称可以左右。 比如刘光世、韩世忠等人,跟赵子称的合作肯定是暂时的。他们跟着混了这一波,也能升官发财,但皇帝和童贯绝对不会让刘光世韩世忠隶属于赵子称。 他们只能是在心里暗暗感激认主,等将来再有合适的机会,才能再和赵子称合作。 “无论赵通判如何处置这些财物,我等心服口服!能拿出总数的一两成分赏将士,已经算慷慨了,毕竟这些东西原本都是杭州府库和百姓的,肯定要还回去很多给朝廷和百姓。” 刘光世率先表态,韩世忠也就跟着“俺也一样”。 赵子称便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任由一部分武将继续打扫战场,他则带了少数从骑,策马南下,准备进杭州城。 …… 今日与方腊的大战,打了大约半个上午,但后续抓俘虏打扫战场,乱哄哄闹腾了好几个时辰。 赵子称策马来到武林门外时,已经是临近傍晚。 杭州城的外城,居然仍然是空门大开的状态,官军并没有敢离开内城过来接管,外城内的方腊军余孽也没完全跑光。 赵子称进城时,居然还能看到少量跑散的方腊军溃兵在城内继续抢劫搜刮,寻找财物。要钱不要命的人还真是任何时候都会有。 赵子称也只好小心翼翼地搜索前进。 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杭州城都拿回来了,要是巷战翻车被乱兵冷箭暗算,那就太不值当了。 直到天色全黑,赵子称才来到内外城之间的南门凤山门。 凤山门,顾名思义便是面朝城南凤凰山的城门。凤凰山上,自五代吴越国时便有宫殿,后来赵构南迁,也把皇宫造在凤凰山上,所以此地便是杭州内城的所在。 四十年前苏轼知杭州时,便有一首《江城子》单赞此处景致: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赵子称来到城门口时,内心也有一股莫名的期待。他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干,再过六年,就轮到赵构穿过此门、在后面山上的宫殿里坐北朝南了。 但既然他赵子称已经干了那么多事,断然是不能容许赵构坐上那个位置的。 当然他将来未必会在杭州行在。对他来说,自己住不住这里不重要,没有赵构住这里很重要。 赵子称凝神观望了好一会儿,终于收回神思,对着城头守军远远高喊表明身份。 “苏州通判赵子称,率军来援杭州,已于今晨击溃方腊主力、斩俘五万。其部将厉天闰、郑魔王首级在此,还不快快开门迎接!” www.d884.icu。m.d884.icu 第103章 先把未来属于赵构的东西睡了 “援军已击溃方腊主力?斩俘五万?” 内城城头的杭州官军听到这个捷报喜讯,个个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快!快去喊陈制使、赵访使!” “方腊主力那么多人都击溃了?肯定是童太尉带着西军主力全军赶到了!朝廷出兵何时如此之快了!” 城上一时欢庆不已,大多数将士虽然惊讶,但也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 因为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方腊军再来进攻内城,而外城的方腊军也确实有点既混乱又安静。内城的官军守军一开始也不理解,也不敢冒险出去确认情况。现在终于听说方腊被击溃,一切也就对得上了。 没过多久,陈建、赵约这两个路级幸存官员就赶到了城头,还都是穿着睡衣光着脚的姿态,异口同声询问:“赵通判在哪里?赵通判在哪里?” 冬夜寒冷,他们的睡衣外面倒也有临时罩着个破皮袍子,但怎么看都觉的别扭。 “就城门外那个骑着红马穿着红袍、手绰长枪的!” 陈建、赵约都揉了揉眼睛,又不认识,也怕方腊军有诈,最后一合计,决定由赵约坐吊篮缒城而出,确认情况。 赵约套了个鞋子,又在吊篮里放了几瓮越州黄酒,然后就小心翼翼地下城了。 “这位便是苏州赵通判?”赵约小心翼翼慢步到赵子称马前,谨慎地拱了拱手。 赵子称并不知道他身份,自然也不会随便下马还礼,只是在马背上拱了拱手:“正是,我内有甲胄,就不下马还礼了,却不知阁下是……” 赵约点点头,内心也是颇为激荡。他早就听说赵子称很年轻,学问不错,又是宗室——其实赵约自己也是非常远房的宗室,在北宋后期宗室太多了,姓赵原本是不值钱的。 原本历史上,赵构将来要收养一个儿子,让宗正普查了天下宗室。哪怕经过了靖康之变的清洗,很多近支宗室被抓了,但天下依然能找出三百多个血统跟赵子称一样近甚至比他更近的赵家人。 而到了赵子称儿子也就是未来的宋孝宗赵昚那一代,符合血统条件的赵家人更是又增多了数倍、达到一千零四十几个。 但宗室身份单出不值钱,和其他才华一结合,就非常难得了。 赵子称居然如此文武双全,能把为祸六州的方腊打退,赵约已经无法想象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了。 赵约呆滞了很久,才深呼吸了一口,肃然拱手道:“本官乃两浙路廉访使赵约,算起来,贤侄也算是与我本家。贤侄如此年轻有为,文武双全,实在是令愚叔汗颜。却不知童太尉如今尚在何处、可是亲自带兵抵达杭州了么?” 赵子称听赵约论起辈分、算是他的远房叔叔,他也不好再托大,当下潇洒地飞身下马,姿态娴雅便如《指环王》里奥兰多演的那个精灵王子。 “童太尉还没来,我等原本奉命谨守杭湖秀边界,威慑方腊、声援杭州。前日惊闻杭州城似乎撑不下去了,我们才不得不冒险孤军来援,等不及与童太尉会师了。 所幸方腊军连番血战,似乎士气低落不愿再战,倒是被小侄捡了漏。世叔不会觉得小侄抢了你的功劳吧。” 赵约骇然失色:“怎么会!能击退方腊便是万幸!却不知贤侄带了多少人马?” 赵子称:“苏秀湖三州之兵,并来援的两营西军骑兵、镇江府江防水军,总计万人。” 赵约愈发觉得难以想象:“那方腊总还有十万之众!贤侄以一当十破敌,莫非是用了什么奇谋妙策?” 赵子称故作憨厚地一笑:“之前在海宁与贼一战,倒是用了不少谋略,但这次救援杭州太过急切,实在是无暇慢慢设谋。无非就是渡过大运河、上塘河,破釜沉舟主动与方贼野战决战罢了。” 赵约听到这儿,已经快双膝发软了,那感觉就跟巨鹿之战后膝行而前的各路诸侯差不多。 没有用计谋!就靠正面硬碰硬打崩了十倍之敌! 哪怕那十倍人数的一方只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有大量老弱病残辅兵,也非常不容易了。 只有赵子称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是占了多大的便宜、凑了一个多好的时机——但凡稍微再倒退几天,方腊军还没攻破杭州城,还没抢劫到财物,士兵们人人都憋着一口气,那自己是绝对打不过的。 但谁让方腊刚好连番猛攻、战斗力损耗严重。抢劫到手之后,军心顿时散了,那口气一断,精气神就再也续不回来了。 赵子称等了那么久,一直让斥候盯着杭州这边的战况,就是瞅准了这个节骨眼才出手的。 只不过这些细节,就没必要跟赵约这样不知兵的文官说了。说出来的话不但不能显得自己多谋,还会得罪人——合着你就是故意坐看杭州城外城被贼人攻破了、方腊抢劫得手了然后才来的?为什么不早点来连杭州城外城一起救? 当然,凭良心说,赵子称绝无见死不救的意图,他是真心没把握在方腊军怨气正盛的时候击败对方。而且最终杭州外城没守住,也确实该怪杭州守军自己无能。 而且如果杭州守军再多撑十天,撑到童贯的主力都赶到了,那自然也能把外城整个安然保住,也不需要赵子称来冒死相救了。赵子称就这点兵这点资源,他已经做到他能做的最好了。 赵约没看出里面的弯弯绕,只能把赵子称脑补成一个纯粹的破釜沉舟者。 “贤侄真是……杭州百姓,江南百姓,都要承你大德,愚叔实在是惭愧啊,同为文官,却连一个杭州都没能完全保住。请贤侄先进内城歇息。” 赵约感慨着就让守将开内城门,引着赵子称入城。 当然在进城之前,他也免不了把随身缒城吊下来拿几坛越州黄酒开了,亲自给赵子称斟了三碗以示感谢。剩下的就让赵子称带来的部将们自斟自饮分了。 …… 进了内城之后,赵子称很快又见到了两浙路制置使陈建等人。 这些官员的级别,也都是明显在赵子称之上的。若是在和平年代,其中有些人甚至可以算是赵子称的顶头上司。 不过刚刚被方腊叛军围攻了个把月,死伤惨重精气神都颓了,现在他们看到赵子称,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丝毫不敢托大。 因为内城也已多有残破,实在没地方招待他,所以陈建就引着赵子称暂时去法惠寺下榻驻扎。 法惠寺就在杭州知州府不远,也是当年吴越国残留宫苑的一部分。 末代吴越王钱俶归宋之后,吴越王宫的主殿朝天殿被拆除了外门和其他少数逾制的结构,随后改为了杭州知州的驻地。吴越故宫的其余部分,则被北宋官方敕令改成佛寺,主体就是这座法惠寺。 历史上后来赵构南迁,到了杭州没有宫殿可住,当时又没钱完全重修,就把杭州知州的官邸和周遭佛寺重新收回来,把整个吴越国故宫故址全部改为南宋宫苑。 到了赵构绍兴晚期,宋金相持不打仗了,他才有钱再在旁边额外修了东苑等宫苑,至此南宋宫廷才算是完全超越了吴越国遗留下来的规模。 不过如今,法惠寺就只是一座寺庙,只是其建筑规制跟藩王的宫殿比较相似罢了。赵子称救了杭州城,战时事急从权住进去也不算逾制。 被陈建、赵约一番感恩吹捧后,当晚赵子称就安然在百年前吴越王下榻的寝宫改的僧舍里睡下了。 睡眠质量非常好,可能是因为白天连番血战太耗费精力了吧,次日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这就是未来赵构睡觉的地方,也不知道提前睡上几晚,能不能截胡吸到一点赵构的气运。要是再提前找几个未来本该被赵构收进后宫的女人陪陪,说不定就能吸到更多气运了。” 起床洗漱的时候,赵子称还不无恶趣味地瞎想。 古代这种段子可太多了,比如看相的说某个女人大贵,将来要生出天子,有人就把这女人截了,最后自己却兵败身死,女人被敌人抢走后才大富大贵。 睡了未来赵构的宫殿后,赵子称神清气爽,很快就开始处理正事。他约了陈建、赵约一起详谈,把杭州之战的战利品和上报问题处理好。 他按照计划,拿出了昨日打方腊的缴获财物的一成半数量,先把清单给到陈建、赵约,开门见山说: “昨日之战,我军也在战场上缴获了方腊军的一部分财物,里面可能有一些是他在杭州劫掠所得,自当物归原主。所以,我已将缴获财物的一半归还于此。 剩下的一半,需要赏赐有功将士、以及发放抚恤,毕竟血战死伤甚重,而且方腊军的财物,也未必都是从杭州获得的,还有睦州婺州处州各地百姓的损失,自然也要分出一部分还给当地的府库,用于战后赈灾。 这个五五开的比例,陈制使、赵访使没有意见吧?将来童太尉若要再分兵来援杭州,是否需要让童太尉来、来了之后怎么劳军,就由你们负责处置了,一切与我无关。” 赵子称实际上是拿出一成半劳军抚恤、一成半归还杭州官府,剩下七成挪用了。但他把拿出来那三成说成是全部,把一成半说成是五成,陈建赵约也绝不可能找到反面证据。 这都是没法证明的事情。 所以陈建、赵约都很识时务地认了账:“赵通判救杭州于水火,还肯归还一半缴获财物,已经是义薄云天!我等自会上书,告知童太尉方腊贼军已经西遁,让他们不必再来杭州了。 杭州历经血战,残破不堪,实在不能再供养大军。童太尉要杀方腊,直接去方腊老家睦州杀就是了。朝廷援军从镇江出发,到常州后沿着太湖西岸直接南下,便可进入天目山区,追袭方腊贼巢,浙东平原已经没有贼军了,来这儿也多此一举。” 陈建、赵约都不约而同定下了调子,他们太清楚“兵过如篦”的毛病了,杭州明明都打完了,要是童贯的十几万人再来一趟,非得再把剩下幸存的百姓都逼死不可。杭州哪里还有余粮供养童贯? www.d884.icu。m.d884.icu 第104章 童太尉你来晚了 赵子称从杭州之战的战利品中,拿出一成半还给陈建和赵约公事公办处置。 这个筹码,也足以换来他俩帮赵子称得罪人、上书挡住童贯。 于是一天之后,刚刚从镇江府南下不久、才走到常州地界的童贯大军,就收到了杭州方向来的捷报。 当时跟童贯在一起的,还有西军大将刘延庆,以及刚刚赶到的王禀、杨惟忠,外加五万大军。 “报!太尉,杭州急报!” 童贯是个阉人,嫌骑马磨裆难受,所以是坐船的,军队当时正沿着江南运河,要从常州府地界进入太湖。他在战船上听到“急报”二字时,就没来由哆嗦了一下,下意识便以为又是什么噩耗。 “杭州诸文武,难道连守个城都守不住么?前阵子不是刚报说刘光世他们在海宁摧破了方腊的偏师?就差这么几天了,难道杭州就这么丢了……” 童贯忐忑地展开急报,一旁的刘延庆、王禀和杨惟忠也都竖起耳朵,大气不敢出,只是低头斜眼想观察童太尉的表情变化。 童贯的眉头先是紧锁,随后立刻猛然舒展开,眼珠子瞪得像铜铃一般大,而且飞速地上下左右乱扫。 有那么一瞬间,童贯的双目甚至突破了正常人“两个眼珠子必须往同一个方向看”的生理制约,左眼往上右眼往下无规则乱晃了几下。 随后才紧紧抓住急报,岣嵝的手指如鹰爪,把纸角抓揉起了两个小团。 刘延庆等人愈发不敢出气,心中忐忑:到底是多大的噩耗还是喜讯?但不管好坏,事情肯定小不了! 许久之后,童贯才长出了一口气: “杭州外城果然丢了!方腊入城后,烧杀掳掠,所过鸡犬不留。不过好在没丢两天,驻扎在海宁的援军眼见杭州有变,不及等我们会师,主动冒险拼死去救,竟野战击败了方腊。 两浙路诸使上报,说方腊连夜遁逃回浙西睦州、婺州等地,杭州境内已无贼情了。我们要急着抓方腊的话,就直接沿着太湖西岸笔直南下去睦州、婺州,不用救杭州了。” 刘延庆等人的心情,也是随着童贯的描述大起大落,听到第一句“杭州丢了”的时候,所有人都极为扼腕痛惜,但随后听说居然野战殊死一搏击退了方腊,众人又陷入了难以理解的莫名狂喜。 这……这怎么打赢的? “可是,驻扎在海宁的苏、湖、秀三州之兵,总数不也才勉强万人么?方腊可是有十万之众,战报会不会有误?一万主动出击、摧垮了十万之敌?”刘延庆老成持重,觉得有问题。 童贯却笑了,只是笑意并不真心,反而是带点惋惜的冷笑:“说是海宁诸将听说杭州已到千钧一发之际,再不救必被方腊所乘,故而不顾安危,不计强弱寡众。 渡运河、上塘河、破釜沉舟而进,示敌以必死,无一还心。清河堰决死一战,破敌十万,斩俘迫降其半!杀方腊部将无算,方腊本人仅以身免,远遁浙西!” “嘶——”刘延庆、王禀、杨惟忠齐声倒抽凉气。 破釜沉舟,好小众的说辞,自从大宋朝立国以来,见过这种事情么? “那……最后却不知是何人之功,莫非那赵子称竟能……”刘延庆在诸将中资历最老,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童贯也是神色复杂:“战报上说,是主客军各自为战,协力配合。不过,倒是令郎和你麾下的韩五,两人并力率先立下陷阵之功,于激战之际凿穿方腊中军大阵。随后那韩五又斩杀方腊中军护军、斩断方腊大旗。赵子称与两浙路制置使、廉访使皆如此说,还联署了姓名。” 赵子称的捷报上,还是把大部分战术性功劳让了出去的。赵子称深知自己作为宗室,如果把所有军功细节如实上报,会有多遭皇帝和其他皇子们的忌惮。 一个姓赵的,怎么可以那么能打? 领先时代半步是先驱,领先时代两步那就成先烈了。 不到靖康之耻,赵子称是不能在皇帝叔父面前暴露自己全部军事潜力的。 他宁可拿着军功去置换其他方面的功绩、赏赐。甚至干脆只是用于收买武将们的感激和暗中效忠。 所以在赵子称这份捷报上,他淡化了自己的运筹之功,把谋略策划考量都隐去不写。而实打实杀敌立功的可见功勋,也算是一碗水端平了。 陷阵之功说成是刘光世、韩世忠、林冲三人并立,也没什么错,大家也确实都陷阵了。 韩世忠独享斩将、夺旗,已经够风光了。如果全给他,以他卑微的出身,骤然“虚不受补”,肯定也扛不住,太遭人嫉恨。 两浙路文官都这么上报,童贯当然也不可能再调整战功分配,他最多给自己头上加一点“运筹之功”,其他可操作空间几乎没有了。 王禀、杨惟忠也不由暗暗惋惜:“早知道方腊原来如此不堪一击,十万乌合之众都顶不住一万官军,咱也不用集结够五万人才南下,就该早点南下的!” 刘延庆倒是没什么可惜,立功的韩五毕竟也是他的属下,而自己亲儿子刘光世能立功,跟他自己立功也没差了。刘延庆内心反而对赵子称愈发感激,因为他知道肯定是赵子称在军功分配上照顾了他儿子。 当然,赵子称也没忘提携自己人。杨志、鲁达扛住两翼的功劳,也被尽量往大了说,还强调了他们后续追击反攻时的战果。对于自己人,赵子称从来都是不吝啬提携褒美的,反正他本人又不需要那么多直接厮杀的军功。 童贯惋惜了一会儿之后,倒也没太纠结,主要是童贯也没去过杭州,不知道杭州到底有多富庶,没有直观概念。 他也就不能想象赵子称在这一战中、通过反缴获方腊掠夺所得,到底捞了多少家底,他的嫉妒心也就没那么重了。 两浙路主官陈建、赵约也会适当给童贯意思一下,送一笔钱财以感谢童太尉的舟车劳顿。哪怕童贯没到杭州,杭州官员也是要给车马费的。 有了这些钱财堵嘴后,童贯也就能想通了。 一天之后,他就吩咐大军改道,沿着太湖西岸南下,直奔天目山。 事到如今,最后擒获方腊本人的功劳,必须由童贯自己的嫡系部队完成,否则童贯回到汴京后,在赵佶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他这一趟不等于是白跑白浪费国家钱粮了么。 童贯麾下三将也都没有异议,同时童贯还给后方部队下令,让还没赶到江南的辛兴宗、王涣等人都不用来了,立刻就地驻防。或是稍稍回返、就近择军粮充裕无需转运之地就粮。 这样少调动几万人,也能少花费朝廷一点钱粮,省下来的东西也能勉强支撑后续再伐辽——如果朝廷确实还坚持要伐辽的话。 最后,童贯还火线下达了一些人事调动任命,主要是为了酬勋和压制某些人在军中冒头太快的趋势。 其中一些级别比较低的人事任命,童贯就直接依便宜行事之权、以他自己的名义发下去了。 还有一些级别比较高的,就六百里加急先送到汴京,让赵佶亲自拿主意。 童贯自己能拿主意的,包括如下几道任命: 首先,韩世忠作为此番杭州之战战功第一,被拔擢到了都虞侯的级别,另加阶官睦州刺史——宋朝的“刺史”都是虚职,只是给武官从四品的阶官待遇,并无实权。因为宋朝重文抑武,所以哪怕四品的武官也不算多尊贵。 刘光世在杭州之战中的功劳还不如韩世忠大,但他在之前海宁之战中已经立了大功,两战加起来,倒也跟韩世忠仿佛。 同时因为刘光世有后台,他爹就在童贯身边。加上他原来的职务也比韩世忠略高,此番童贯派几个营的西军骑兵去协防助战,刘光世本来就是主官,韩世忠只是他的副手。 所以最终刘光世也是跟韩世忠一样连升两级,带兵的职官升到都指挥使级别,终于能独自统领一军西军,额定编制十个营也就是四五千人。韩世忠也依然只能做刘光世的副手。 至于武官阶官,刘光世得到了一个观察使级别的待遇,这是从三品的,比韩世忠的从四品也更高一些。不过武官阶官都不怎么值钱就是了。 除了这两个西军将领,赵子称麾下那群江南本地武将也得到了论功行赏。 杨志的身份原本就是清白的,之前只是营指挥使,现在也升到了都虞侯,他主要的功绩就是之前吴江之战杀了石宝,也是吴江之战胜利的首功。 而林冲、鲁达二人,原本级别就比他低,又是黑户,这次也就升到营指挥使,仍然得在杨志麾下效力。 不过,从虞侯升到营指挥使本来跨度就不大,低级武官升起来也应该更容易些,看起来林冲和鲁达的升幅稍稍有些吃亏。 但赵子称趁着这次机会,还帮林冲和鲁达额外巧妙运作了另一些收益——他在给童贯的战报里,借机提了一些小事,委婉暗示“自己此前并不知道林冲、鲁达为隐瞒身份投军的”,但鉴于这两人确实为朝廷效忠、屡次死战出力,而且其前罪或许确有冤屈,希望太尉明察。 同时赵子称还暗示,“为了自证清白,证明自己确实不知道林冲、鲁达身份,不愿包庇此二人,所以请童太尉秉公办理,另行划分统属,以洗清嫌疑”。 说人话,就是赵子称主动表示,他愿意童贯把林冲和鲁达暂时调走,暂时不在他赵子称手下做事了,证明他赵子称没有结党营私、没有在军中经营个人势力。 同时他还特地举荐,说杨志、林冲、鲁达此前有操练一种适合山地作战的阵型、战法,这种战法虽然在北方没什么用,用来在江南山区剿灭叛军和残余匪患却是非常好用。 所以请太尉给他们一个机会,后续继续在浙西和浙南山区的剿贼中发挥所长,而他赵子称是没资格继续追击出境的,后续的平叛战事就跟赵子称没关系了。 赵子称敢这么说,当然是因为他深知林冲和鲁达都是仗义之人,而且自己帮了他们那么多,以这些人的忠信和感恩,将来肯定能为自己所用。 哪怕他们的直属上官到时候另有其人,但只要赵子称有需要,随时勾勾手都能让林冲鲁达再次投他。 而赵子称的宗室身份,也注定了他在方腊平叛后必须低调,暂时让这些人分散出去,也是一种狡兔三窟的手段。朝廷拿了自己的兵权后,肯定也得在其他方面上找补。 童贯在看了赵子称的这个陈述后,也是非常满意,他本来也在琢磨赵子称一个姓赵的,军中关系太多不好。现在赵子称都主动瞌睡递枕头了,他也就顺水推舟。 于是童贯想了想,后续就把杨志派到婺州,林冲、鲁达也跟去,让他们负责带兵追剿浙南山区处州、台州、温州等地的贼乱,以及婺州的兰溪江以南部分。 同时,童贯也明确表态,不再追究此前林冲、鲁达等人的问题,把他们调离赵子称后,也足以证明赵子称此前并无心包庇他们,赵子称也是被这些隐瞒了身份的人给骗了的“受害者”。 换言之,童贯把整个后续的江南平叛战场一分为二,以钱塘江-兰溪江为界,兰溪江以东南的地方,让杨志等人当先锋,并且以西军来的大将王禀为主将。 而兰溪江以西北的婺州、衢州半壁,整个睦州、歙州,则以刘光世、韩世忠等人当先锋,刘延庆为主将。 童贯自己前出到富春一带居中调度,再以杨惟忠为总预备队,随机应变。 从地盘划分来看,王禀、杨志和刘延庆、刘光世的拟攻打范围是差不多大的,而且王禀打的沿海地区还稍微富庶一点点。 但考虑到方腊本人是往睦州逃的,所以最后的军功肯定是分到睦州这一路更大,因为有机会擒获元凶首恶。 东南那一路,就只能打打陈十四、吕师囊这些次要的响应型贼头。 …… 童贯的一连串部署,很快送到了杭州。 刘光世、韩世忠听说自己连升了两级,都是颇为振奋,对赵子称更是千恩万谢。 尤其韩世忠,听说赵子称如实上报了他在杭州之战中陷阵、斩将、夺旗三大功劳,才让自己连升两级,韩世忠更是感动得要给赵子称磕一堆响头。 最后还是赵子称非常豁达地劝住了:“刘兄,韩兄,不必如此,我不过是不贪不占罢了,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实事求是。曾几何时,我大宋文官本分做事,都需要这般感恩了么?再这样做作就是看不起我了。” 赵子称都这么说了,刘光世和韩世忠只能是打住。 随后,赵子称又安慰了杨志、林冲、鲁达,让他们跟随了新领导后继续好好干。 “林教头,鲁提辖,这次我也是费了一番思量,才想到这个主意,以后你们就可以用归本名了,再也不必东躲西藏。虽然升官只是升了半级,但消弭了身世和前罪方面的隐患,也算是一桩快事。 我为了证明我并未提前跟你们‘勾结’、我也是被你们骗了的,所以必须让童贯把你们调走、跟着杨兄一起去浙南平叛扫尾。 我是文官,非万分紧急是不能随军出境的。杭州收复之后,我就该继续回去做我文官的事了,你们不跟我,才有机会继续立功,别小看吕师囊、陈十四这些小贼,但凡能杀一个甚至生擒一个,也算是一桩功劳,累计起来说不定还能再升个一级半级的。” 林冲很是惭愧,鲁达更是觉得浑身憋屈。 他们都以为,赵通判是为了让自己有机会继续立功,才在这个时候做切割的。自己要是就这么去了,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鲁达虎吼抗辩,表示做官大小无所谓,他只想自在,不愿给其他狗官卖力。 最后还是赵子称板起脸,跟他们讲道理“这也是在帮我避嫌”,林冲和鲁达才勉为其难从了。临走时,二人还折箭为誓,以后赵通判但有用到他们的地方,随叫随到,哪怕抗命也会来。 处理完众人的前途后,杨志等三将这才问起赵子称自己的官职:“我等只立了些辅助之功都升迁了,通判可是居功至伟,朝廷居然没有任命么?” 赵子称笑说:“我已经权摄苏州通判了,文官再要升迁,岂是童贯能说了算的?他肯定已经六百里加急往汴京请示了,你们不用担心我,稍稍休整几日,就赶快继续进兵吧。眼下正是势如破竹的时候,别错过了机会。” 赵子称的判断还真就没错,因为童贯的请示,确实已经送到了汴京,只是路途遥远,赵佶还没来得及回复。 而赵佶在听说了杭州之战的结果后,惊讶程度完全不逊于童贯——哪怕童贯的奏报里已经削弱了赵子称的个人表现,而更多强调了他自己带去的西军将领。 www.d884.icu。m.d884.icu 第105章 破格升迁,杭州知州 十一月的一天,汴京城,延福宫内。 今晚的赵佶似乎特别亢奋,居然不顾礼法,利用地道偷偷把李师师接进宫里胡作非为。 往日他好歹都还要点脸,是自己微服通过地道出宫去找李师师,今天却敢把外面的女人接进来。 李师师也是第一次进宫,第一次亲眼见识了那条地道的存在,所以她很清楚,官家今天的心情肯定很不错。本来只有刘贵妃有资格在这里侍寝。 一番折腾之后,两人喘息之际,赵佶的下一番话,更是让李师师瞠目结舌。 在这本该事后烟的节骨眼上,赵佶深呼吸地长吁了一声,叹道: “朕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侄儿了,明明是个文官,当初在樊楼听他纵论古今、言本朝得失,何等风姿娴雅,怎么就会做出破釜沉舟的事情来?” 李师师直接就惊了。 一个皇帝,贤者时间居然会感慨这种事情?这得是多让他想不通的事情,才会在理智稍稍占领大脑后,立刻就钻回他的思绪? 李师师不敢造次,只是温言缱绻:“奴不懂军政,这种事情,非常难得么?” 赵佶躺在榻上,微微低了一下下巴:“古今未闻!能武者不能如这般纵论古今,能文者不能如这般破釜沉舟。下午王卿把捷报送来的时候,朕都不敢相信。” 李师师没有吭声,她也知道宗室会武不是好事,她不能随便评价。 赵佶叹息了一会儿,没等来反馈,自然也知道爱妃的顾虑,当即只是自言自语: “如此神勇敢为,再让他通判杭州,都说不过去了。之前就已权摄苏州通判,大破十万之贼,斩俘其半,还是几乎没有西军援军赶到的情况下殊死一搏。江南知州被问罪处斩者已有四人,唯独此子力挽狂澜,不升不足以安人心。” 李师师:“官家高瞻远瞩,思虑定然是周全的。” 赵佶又自言自语:“就让他实授杭州知州吧,不过职官、差遣升太快了,阶官可以稍稍压一下,明日让王卿琢磨一下具体如何处置。” 赵佶也懒得想那些人事细节,他只是作为皇帝,需要定个调子,剩下的自然有人帮他运筹。 于是赵佶贤者疲累,很快就睡过去了,次日一早也把交代吩咐下去,中书省和吏部很快组织了讨论。 最后的结论,便是按照圣意,让赵子称知杭州,但阶官则只升到正七品的朝请郎,算是“高实权、低待遇”,也是一种折衷的办法,避免将来再要调动时,没有筹码可给。 北宋的时候,如果一个官员表现很好,实际职务、差遣升得太快,那么其阶官升迁速度往往是追不上的,容易出现“低品级待遇干高品级的事情”。 相反,如果是一个官员表现中庸、但资历年限很老,年功序列积攒很多,就容易出现职官低、只给些退居二线的差遣,但阶官很高,就类似于后世很多等退休、退出权力斗争的官员,都可以“升一级安置到闲职上,等高退休待遇”。 赵子称之前升姑苏知县都还没多久,而放出狱后临时权任苏州通判,当时那一次就只是临时加了差遣,而级别待遇完全没动。所以直到此次皇帝又下旨给他升官之前,他享受的还只是县级的阶官待遇。 这一次升官,仍然是职官、差遣大踏步升,而阶官几乎不动,只从朝散郎变成朝请郎。 相当于“拿着县级工资待遇、干着地级市的活儿,而且这个地级市还是省城”。不过赵子称也不是靠工资俸禄过日子的人,他根本不会在乎这些东西的。 但这样的操作,也给赵佶明年把赵子称调离埋下了操作空间。因为赵子称的阶官还很低,明年只要大幅度提升其职官,就可以让其实际差遣变差一些,对外说起来还是明升暗降。 因为赵佶拟用于安置的登莱地区,肯定是比杭州要穷太多的。差遣已经是知杭州,调去知莱州就是妥妥的贬损。但如果调过去的同时,把阶官提到与正常知州平级,甚至还略高,那就能堵住天下人的嘴了。 赵佶的一番操作,最后花了五天左右时间,正式走完流程,随后再按正常流程发还江南。因为这次的人事任命并非特急军情,也就没必要用六百里加急。 传旨使者不过日行百余里,前后花了快半个月才到杭州,宣旨时已是腊月初。 …… 腊月初二,已经在杭州驻扎了快二十天的赵子称,终于等来了朝廷的旨意。 这二十天里,赵子称当然也没闲着,他需要临时帮着调度王禀、杨志等那一路浙南平叛军队的军需后勤。 至于往浙西平叛的刘延庆、刘光世那一路,后勤就不需要杭州这边负担了,全都让金陵、镇江那边的官府解决。浙西本就地处江浙之间,两浙路今年已经够惨了,让江南东路(相当于现在江苏的苏南部分和安徽的江南部分)承担一部分也是应该的。 借着这个军需调度的名头,赵子称也初步实际掌握了杭州城的民政、财政治理情况,把当地的重建工作大致梳理了一遍,整个杭州目前仍然是军事管理的状态。 所以其实在旨意抵达之前,赵子称基本上已经在事实行使杭州知州的职权了。陈建、赵约等人也默许甚至配合他,把原是吴越国故宫一部分的法惠寺,改成了南征平叛军的临时驻节行辕,供赵子称使用,这些日子里,他每晚都住在那儿。 听说朝廷天使抵达,赵子称也非常郑重,先请陈建、赵约好好款待天使,他自己立刻焚香更衣,而后接旨。 随后,天使就当众宣读了旨意:升赵子称知杭州,为朝请郎,嘉兴县开国侯。 赵子称依礼接旨,陈建、赵约也都对他表示了恭喜。随后大摆宴席,答谢天使不提。 接旨之后,朝廷天使也私下里向赵子称透露了一些额外的消息——这些消息,说不定就是赵佶授意透露的,目的就是好让赵子称将来再被调离时,能有个心理准备。 天使大致是这么说的:杭州知州这一任命,只是战时的事急从权,是因为江南贼乱尚未彻底平定,需要赵子称这样刚刚在战场上建立起威望、并且在民间拥有“杀朱勔”美名的文官来坐镇,安抚局势。 一旦等江南再次彻底安定,朝廷还有其他地方需要重用赵子称,因为眼下“四方贼寇扰攘”,希望赵子称能多多为君父分忧。 天使并没有说官家将来打算把赵子称调到哪里去,但这个基调已经透露了,那就是“哪里有贼往哪里搬”,希望赵子称能不辞辛劳。 提前这么透个底,应该也是希望赵子称能缓冲一下,到时候别搞得太突然有抵触情绪。而话不说尽,又能确保天威难测,尺度刚刚好。 赵子称当然也很清楚该如何面对这种局势,他当即对天使私下表示:咱就是大宋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只求为国平叛,让天下太平,绝不计个人荣辱得失。 天使见他情绪如此稳定,也就能放心回去交差了。 …… 当上了杭州知州后,赵子称很快先独自梳理了一下,未来几个月自己该如何开展工作,以哪些方面为重点。 赵子称心中暗忖:“赵佶都点明了将来方腊和其余贼寇彻底平定后,还会把我调走。如此一来,在杭州这几个月,也不好搞太多复杂的种田建设。否则到时候又是为人作嫁,还容易泄密。 眼下就先把杭州周边的秩序恢复一下,重点放在重新划分田地,秉公执法,收买人心上好了。方腊这一波洗劫,让杭州损失了十万户户口,而且大量都是富户,前几天粗略统计,至少有一大半的田变成了无主之地。 官府正好重新丈量土地、清查人口、发放田地,方腊这也算是帮我解决了杭州周边两百多年累积的土地兼并问题。 杭州的土地兼并问题可不是从赵匡胤开始的,早在钱元瓘钱弘俶父子时候就开始累积了,两百多年不曾打仗,这儿原本的土地兼并应该是整个大宋最严重的。 方腊搞掉的这十万户人口,也未必都是被杀了,肯定有一小部分是逃散成了隐户。尤其这些隐户原本一点田都没有的话,只能给别人当佃农、雇农,也就毫无动力重新取得户口。 必须官府出公告,宣布无论什么人,只要重新登记户口,至少能分配一定数量的无主之田,这样就能把人口吸引出来了。而且这个数字要精确计算一下,确保这些逃户变回白户之后,分到的田地的收益,要略微超过他们因为变回白户后所需缴的各种人头税、摊派钱的开支,这样他们才有足够的动力。 现在已经是腊月初了,方腊的残部以及吕师囊、陈十四这些自行响应方腊的外围贼寇,最多也就撑两三个月,就会被彻底消灭。所以明年二月份事情基本上就定了。 赵佶留我在杭州的任期,最多也就持续到明年春耕农忙结束,所以其他长期性的建设政绩,都是在为人做嫁衣了,我还是算好时间、做一点短平快的事情比较划算。” 如此捋清了思路之后,赵子称也就知道后续几个月该干点什么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106章 治杭州,议婚约 升任杭州知州后,一晃便过去了十几天。 赵子称每天都忙着梳理日常民政,齐民编户,安抚因战争而流散的人口,把无主之地统计出来,分发给回来落户的无地贫农。 也顺便跟试图趁机多圈土地的幸存富户作些斗争,不让他们夹带私货。 有人欢喜便有人愁,那些被赵子称斩断了趁机圈地魔爪的富户,肯定是心存不满的。 但赵子称这个新知州,可是既挟诛杀朱勔请废花石纲之恩德、又有击溃方腊的神威。 两方加持之下,如今他在杭州乃至整个两浙路北部的威望,都算得上是如日中天。所以还真就没人敢公然反对他的善政。 清查土地人口和分田的工作,也就进行得很顺利,绝大部分刺头,都被之前的方腊除掉了。极个别仍然认不清形势的,也都被赵子称重点清除,其余的潜在刺头也就立刻认清了形势。 可以预料,赵子称在杭州期间的民政政绩,肯定会非常好看。之前积攒的矛盾都已经释放了,他只用负责触底之后的反弹。到时候,赵佶再想给他调任,肯定得在阶官和爵位上再多给一些优待。 不过赵子称也不是迂腐之人,他知道大乱在即,肯定要想尽一切办法为自己积蓄实力。杭州和周边地区被一次性搞掉那么多人口,哪怕给每一户幸存的无地贫苦百姓都稍微分几亩田,多出来的无主之地也肯定是分不完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赵子称也不可能让这些赤贫佃农分田后拥田量,比原来的三等户中农更高,那样的话原先的三等户就该起来反抗了。 所以,拿出一部分分配后剩余的田地,由赵子称自己设法通过白手套掌握,成立庄园,积蓄财力。将来乱世来临后,拿这笔钱粮支持军队,支持北伐,也算是一桩美事。 赵子称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贪婪的行为,反正他只要保证自己不拿这些钱粮去用于个人享乐,而是确保都用于北伐,用于国家,那就是好的。 说句良心话,当今皇帝赵佶虽然横征暴敛,但财政负担重本身并不算宋朝的严重原罪,如果赵佶能把多收的钱都用来搞好国家,驱除外敌,那老百姓暂时苦一苦勒紧一下裤腰带,也还算情有可原了。 但赵佶最大的问题是,这厮特么多收的钱很大一部分都用来修园子修宫殿劳民伤财,那就不可原谅了。 而且在赵子称看来,如果自己能在几个月之内,在杭州建立起大规模的庄园,还有一点好处,就是他可以放开手在自己的庄园里搞一堆工坊、提前进行生产科技和军事科技的建设。 自己还可以用直接控制的庄园来试点一些新的生产技术,其中的民用技术部分,还能免费向周边的本地百姓推广。比如之前在秀州、苏州就有搞的桑基鱼塘、稻田养鸭、鸭绒处理,都是可以推广的。还可以再琢磨改良一下缫丝工艺、捕鱼技术这些江南鱼米之乡用得到的技术,向民间推广。 这样也算是为赵子称自己占田的行为“赎罪”了,或许有了赵子称的庄园后,杭州百姓将来的整体生产力生产效率都能提升一个台阶。而只要你能带着百姓共同富裕,百姓其实也未必会介意赵府君自己搞点副业。 将来哪怕自己被赵佶调走了,留在杭州的这些私产也能继续运作,不会有人敢来伸手——因为赵子称如今在杭州周边的威望已经够高了,在各界都是如此。 基于这个构想,赵子称在分田的时候,先初步梳理评估了一下,最后估算出,他自己大约可以设法巧立名目占田千顷——千顷这个数字,看绝对值已经非常广大了,也就是十万亩。 作为对比,可以设想一下,朱勔被赵子称假装斩尸诛杀的时候,在苏州境内也就三十多万亩良田,折合三千多顷。 当然朱勔在江南很多地方都有田产,不止一个苏州,但苏州是其田产最多的一个州,其他地方零零碎碎加起来,一共肯定能超出五六千顷。 赵子称趁着方腊杀掉大半杭州富户的机会,一下子拿下一千顷土地,胃口已经不小了,抵得上朱勔多年占地总额的一两成。 但赵子称的良心还是比较平的,他把平原地区的大片好地水田肥田,都分给了贫农百姓。 他自己主要要了远离杭州城的、位于西湖另一边、钱塘江上游的山区地块。 如前所述,方腊进犯杭州的时候,是从钱塘江上游的富春县打过来的,所以杭州受破坏最严重的地区,也是在城池的西南方向。 从富春县到钱塘县之间,沿着钱塘江两岸,几乎就没剩下什么人家了,都被方腊屠戮祸害了,那里留下的无主之地也是最大最集中的。 而后世到杭州旅游过的人都知道,城西尤其是西湖更西面,有大片的丘陵山区。主要是后世的龙井一带。 北宋的时候,杭州的茶业才刚刚兴起,“龙井”之名也还不存在。苏轼就曾作诗词赞杭州的茶叶,但当时的产区主要是西湖西北侧,也就是后世的灵隐寺、狮峰一带。 偏西湖西南面的龙井、虎跑、九溪、云栖等地,一路到钱塘江北岸,都是没什么名气的产区,还有很多开发程度比较低的劣等山田。 赵子称初步考察后,就决定在这些丘陵下田区域,圈上一千顷失去了故主的土地。反正他也不是打算种水稻的,坡地无所谓,濒临钱塘江还便于运输,便于搞手工业开发和利用水能。 而且这些地也不会白拿,他肯定会按照最底价象征性给点钱,算是买的山田,钱财就用之前打方腊缴获的战利品支付,所得钱财也会依法进入衙门府库,公私分明。 圈地计划大致定下之后,赵子称就得考虑代理人也就是“白手套”的问题了。 作为杭州知州,他自己亲自下场肯定是不合适的,想来想去,只有两个人选最合适。 一个是一开始就在嘉兴老家帮家族打理生意的本家侄儿赵伯琦,还有一个就是慕容家的管事邓岳。至今为止,赵子称还没来得及接受其他文官人才和商人的投效。临时找新人的话,他也未必放心。 所以他早在腊月过半的时候,就给苏州、秀州那边都去了信,让赵家和慕容家都派些人手来帮衬。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赵子称勘察土地,规划建设,这些动作本就没有瞒着人,所以眼尖的自然能猜出,知州大人这是打算在本地置业了。 这也没什么不对,知情的人都觉得这是知州大人应得的,毕竟立了那么大功劳,冒了那么大风险血战平贼,救了杭州城。 然后便有下级官员和属吏观察到,知州大人或许需要一些代理人、一些帮他料理俗务的帮衬之人——尤其赵子称过完年后也才十九岁、虚岁二十,如此年轻就做到了大州知州,而且居然还不曾婚配。 一些下属官员就借机投石问路,暗示愿意帮他牵线一些良配,绝对都是朝中有清贵背景,或是家资极为富豪的——这些属官倒也有眼色,没敢说帮赵子称介绍当朝重臣联姻,他们也都知道“宗室不得结交重臣”的惯例。 所以,只是找清贵但无实权的人家结亲,或是干脆找个没多大政治势力、但好歹有点功名官位,同时家族又巨富的人家,作为联姻对象,那就最合适了。 可以有名,可以有钱,同时稍稍有权,但不可有大权。 面对这些牵线,赵子称首先以不愿与属地下辖人家的女子结亲为由,婉拒了。 帮他介绍的下属也都表示,可以另行联系到并不是杭州本地人士的清贵远亲,而且女方绝对也都才貌双全,堪为良配。 赵子称不堪其扰,幸好他也想起,自己总算不在苏州做官了,倒是可以和在苏州的慕容家结亲了,不用再避嫌。 于是他就快刀斩乱麻,表示要问一问在老家的父母,请父母做主,说不定父母已经帮他议亲了呢,让众多介绍人先等上个把月再说。 众人这才不再聒噪,静静等待赵知州的消息。 赵子称的信送回嘉兴老家,老家那边反应倒也很快。 首先,他那个管家族生意的远房侄儿赵伯琦,立刻带着一大堆伙计、人手,赶来杭州,继续为叔父打理新的庄园。 另一方面,父亲赵令话接到信后,便派人去姑苏,找慕容家的人提亲,试探一下慕容家是否有改变主意。 慕容家当然不可能改变主意,事实上,最近这几个月,慕容家之所以没有再提这事儿,反而是担心赵子称爬得太快、是否有悔婚的意思。毕竟当初只是一个私下里的君子承诺,并无任何证据绑定。 段语嫣也没想到她看中的这个准女婿,居然如此文武双全。从朱勔的牢里出来,仅仅一个多月,就如登仙飞升一般,先权为苏州通判,又升杭州知州,甚至破釜沉舟连战连捷。 升官升得这么快,若是换一个人,哪里还会看得上慕容家的女儿? 所以只要赵令话和胡氏没提,段语嫣是丝毫不敢主动提的。 现在终于收到了赵令话派人来提亲的信,段语嫣才算是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 “这孩子果然是个言而有信的。既然赵家都这般一诺千金了,咱慕容家也不能丢了份儿,妍儿,你尽快准备准备吧。” —— PS:打完方腊,可能稍微有点流水账,需要盘点交代种田一下,然后去山东。反正,最多两三天,然后就去山东开下一个副本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107章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公子小心,地上湿滑,等奴婢铺好了干草再下来。” 腊月底的一天,天上飘着毛毛小雪,杭州城北武林门外的运河码头边,一队漕船刚刚靠岸。几个婢女忙着在河边的台阶上铺上一束束的稻草防滑,然后才恭请慕容妍上岸。 这几个婢女,并非慕容妍从苏州带来的,而是本地人。是最近这一个月里,本地属官、富商送给新知州赵子称的。 赵子称来到杭州,生活起居当然也需要人照顾,不可能始终保持军营里的作风。下面的人盛意拳拳送婢女,他也不好不收。一开始赵子称还担心这些婢女是别人想要在他身边安插眼线。 但后来暗中背调了一下,发现那些商人还挺会做事——所有送来的婢女,都不是那些属官、富商用惯了的,而是已经死了故主的。 之前方腊之乱,导致杭州损失了十万户人家,被杀的富户不可胜数。有些被灭门的富户,总有些家生子的小姑娘,趁乱逃脱了屠戮,或是躲在废墟里熬过了兵灾。方腊被击退后,才被重新找到、登记,或是因为生活无着,不得不再自卖到大户人家为奴婢。 手下人送给赵子称的侍女,全都是这样的出身。她们已经没有原先的主人了,而且因为年纪小,也不曾伺候过男主人,背景非常清白,也就不怕安插眼线。 赵子称知道慕容家最近要派人来杭州了,所以提前让自己的侍女们来迎接引路,对外只说是接自己未来的“小舅子”、慕容家的小公子,商议与其姊大婚的筹办事宜,所以侍女们并不知道慕容妍其实是女子。 哪怕看到慕容妍身段窈窕,她们也不敢乱问,只当是这位公子爷过于清秀。尤其眼下又是冬日,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衣服穿得非常厚,如果是夏天,就绝对藏不住了。 “杭州这边的运河,倒是修得真好,河边连木头栈桥都不用,全都是青条石砌的台阶,直通水面,倒是方便上下船和装卸货了。” 慕容妍踩着稻草上到河岸,回望了一眼码头,便不由暗暗感慨杭州这边的运河修得好。 服侍她的侍女应该是本地人,挺了解情况,便低声细气随口解释:“公子许是没来过杭州,这边冬夏水深差很多,运河不得不修成这样。一会儿到盐桥河换船,那里的河沿修得还要深呢,公子有兴致,到时候可以细细观览,赵府君最近正在调集人手修盐桥河和茅山河呢。” 宋朝时的大运河,修到杭州的武林门后便是断头路了,并不连接到钱塘江,也就无法和钱塘江南岸的浙东运河连成一个整体。 越州(绍兴)、明州(宁波)的货物要想运到汴京,还得先在杭州卸船装车、然后再到杭州城北卸车装船,多浪费两道装卸工序,占用大量的码头工人劳力。 不过,杭州城内也是有一些可以通航的小河,最后注入钱塘江的,比如茅山河、盐桥河。三十多年前苏轼在杭州时,就修过这两条河。 这次赵子称圈的庄园在西湖西南边的龙井、九溪山区,一直绵延到靠近富阳方向的钱塘江边。所以慕容妍去赵子称的“封地”才需要在盐桥河换船、再转入钱塘江,随后逆江而上,这条路比走陆路翻越西湖南边的山区还方便不少。 慕容妍听了侍女转述的规划后,却微微有些惊讶,不过她不想多问。而跟她一起来的管家邓岳也认为此事有些不合常理,便代为问道: “杭州不是刚刚遭了兵灾还不到两月,赵府君向来仁政爱民,怎会这般急着修盐桥河、让百姓如此劳苦?” 那侍女似乎也跟了赵子称一段日子了,挺了解情况,便解释道:“奴也不懂这些,只听府君说是要以工代赈。此前被杀掠的富户太多,府君把一部分腾出来的无主之地分给贫农,但也不好胡乱白分,总要有个章法。 就让拿不出钱买地的百姓以工代赈,或是帮着清理城内废墟、重修房屋,或是帮着趁冬天水浅稍稍修一下河,并不曾大兴土木。” 慕容妍立刻就听懂了,这倒是很像赵大哥一贯的作风,他太喜欢学苏轼那样以工代赈了,之前在苏州就这么干。到了杭州这边,想必也会有分寸的。 慕容家的管事、侍女、家丁足足坐了十几条漕船,便全部从运河码头坐马车走了几里路,转到盐桥河码头,重新上船。 一路上,还能看到府衙的吏员们在那里勘测,问了一下,才知道这也是赵府君让干的,是想勘测一下水位落差,考虑将来是否把那些通入钱塘江的本地运河和大运河连接起来,先评估一下工程难度。 赵子称这次在杭州的任期,最多也就半年不到,所以这么大的活儿肯定是来不及搞的。如果搞了一半他被调走了,继任者没这个水平,留个半成品烂摊子反而坏事。 所以赵子称很稳当,只想先勘测论证一下,留下一份技术可行性方案给后人。相比之下,修缮现有的盐桥河和茅山河的工程量,要比额外打通大运河和盐桥河简单得多。 先用一些小工程练练手,验证磨合一下施工技术,正好给后人打个样,风险也小得多。 “赵大哥做事还是一贯那么稳妥,真是治理民政的干才,当年王安石要是能和赵大哥这样一步步稳扎稳打地走,何至于闹得天下鸡飞狗跳。” 慕容妍一路上亲眼看了赵子称修河的规划后,也是忍不住感慨。 在盐桥河重新上船后,船队顺流而下行驶了不过短短二十里、约摸一两个时辰,就到了盐桥河汇入钱塘江的河口位置。 河口处原本有一座平行的复闸,也就是并无夹角的双开门闸门。船队驶到此处时,就不得不在闸口排队等候。慕容家的人原先都没来过,心中好奇,便问引路的侍女。 侍女解释:“这钱塘江每日潮信极大,要等江里的水位和盐桥河水位差不多时,才能开闸门,否则江潮倒灌进来,杭州城东都会被淹没一大片。 听说自前代吴越国修了海塘以来,杭州其余各处江水,都不再为患,只剩茅山河和盐桥河入江的口子,闸门屡屡被冲垮,奴小时候还听祖辈说,几十年前江潮为害更大,苏学士任知州时,重修了这两个河口的闸门,才稍稍好了些,但后来年久失修,还是每况愈下。” 慕容妍这一路上跟侍女接触,听她们几个说话都带成语,不由好奇:“听妹妹谈吐,也都是读过书的?还知道那么多掌故。” 侍女们连忙自谦:“奴也是读书人家出身,家人都被方腊害了,被县君买了送给府君。” 一连好几个都是这般说,慕容妍听后也不由感慨。不过这些侍女的忠诚度应该是没问题了,赵大哥打赢了方腊,也算是为她们的家人报了仇,这些侍女以后都可以放心重用。 慕容妍一边等着江闸开门,反正也闲着无聊,就观察两岸民夫干活。她便看见一群民夫在把一块块的长条石一层层地垒起来,堆砌成两扇石质的大门。 每一层长条石之间,都用水泥灰浆涂抹粘结,水泥灰浆里还埋入了长长的钢条,然后再在上面铺整块的长条石,一层层往上垒。垒好之后,外面再整体涂抹一层水泥灰浆,再包裹木板以防止脱落和腐蚀。 相比之下,如今正在阻挡江水的那道三十多年前苏轼留下的老闸门,就只是用粗大的树木建造的。而且苏轼造的闸门是平的,两扇门之间没有拱形夹角。赵子称修的闸门却有明显的拱形夹角,对抗钱塘潮的水压时也会明显更强。 慕容妍并不懂技术细节,但她仅仅只是观察两者的外表差异,也能肉眼看出赵子称修的东西比苏轼当年修的要好得多。 慕容家的管事们看了,也都是赞叹不已。 船队在盐桥河里一直等到下午,江潮的高峰终于过去了,闸门才缓缓打开。船队驶入钱塘江后,慕容妍很快又看到眼前一片热火朝天的工地景象。 数千民夫正在用木料搭建成框架,再把一个个装着土石的竹笼子丢下江去,修成两道遮蔽盐桥河河口、伸入江中的堤岸。 慕容妍并不知道,这种东西在后世被称作“丁字坝”,就是为了减少钱塘江潮对支流河口的冲击力的。 修了这些辅助设施后,江潮对闸门的压力峰值虽然不会减少,但却可以让水压的变化趋势变得更平缓,避免闸门被瞬间暴涨的潮水冲击力冲垮。 而且还可以减少潮水和原本河水对冲、导致的泥沙淤积。 历史上宋、明两朝之所以不敢把大运河和钱塘江直接挖通,除了担心闸门溃坝后江水倒灌运河,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怕江潮夹带的泥沙加速运河的淤塞。 苏轼任杭州知州时,率先在盐桥河和茅山河河口修了“月塘”,也就是一种弧形的缓冲堤岸,阻挡掉了相当一部分泥沙,也减缓了这两条河河口被淤积的速度,算是为杭州百姓做了一件大善政。 纯从治水效果的角度来说,这些工程的贡献是不亚于疏浚西湖堆筑苏堤的。只是这些工程缺乏文人墨客的诗词加持,知名度就远远不如苏堤了。 现在既然赵子称来了,他完全可以抄后世的答案。 后世他也去杭州旅游过好几次,也观赏过钱塘潮,直接把后世的水利工程设计结构抄过来,把月塘升级到丁字坝,还直接动用了水泥,施工效率比苏轼高上三五倍都是很轻松的。 这些工程都才刚刚开始了个把月,干活的百姓就已经看出赵府君规划的精妙之处。至少从效果来看,哪怕目前尚未完工,但盐桥河、茅山河的受潮水冲击力度已经明显变小,淤积的速度也肉眼可见的变慢了,往后每年需要的疏浚工程量也能大减。 尤其是水泥的应用,原先杭州百姓压根儿就没见过水泥。虽然赵子称早在近半年前就把简易水泥的配方献给朝廷、供官家用来筑假山修艮岳。但赵佶那小家子气的家伙,拿了配方后并没有传示天下,就只是给将作监修皇家园林用。 杭州这边最近用到的水泥,还是赵子称上任知州后,临时在本地建窑建作坊现烧的,都是本地生产,一生产出来就直接供到修河工地上。 百姓们稍稍熟悉了用法之后,无不称赞赵府君提供的材料,让施工进度起码快了数倍,浪费在开采和加工石料上的劳力,也减掉了一大半。 于是民间已经开始传说“赵府君的内政之才,竟也不下于三十多年前的苏学士,真真是文武全才,怕是文曲星武曲星都附体都不够使”。 慕容家众人微服而行,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本地百姓、官吏都这般吹捧赵子称,也都觉得与有荣焉,脸上有光。 “赵大哥真是,每到一地,也用不了多少时日,便能收服当地民心。若是他多去几个地方,这大宋朝说不定就有希望了。”慕容妍心中暗暗感慨。 船队沿着钱塘江逆流而上,又行了约摸十几里地,傍晚时分,总算快到赵子称的“圈地”。 慕容妍站在船头,对着上游眺望了不知有几次,终于看到上游北岸远处,冒出密集的灯火。一条小河支流从钱塘江边分叉而出,河口处一片热火朝天,似乎也是一座大工地。 很多工匠在河岸上修支渠、修水车,各种奇奇怪怪慕容妍没见过的东西。 旁边还有几架刚刚修好的大水车,慕容妍原本以常理度之,觉得这些水车或许是用来汲水灌溉的,但船行到近处,才能听到水车内传出不停地轰响。 她并不知道,这是赵子称利用钱塘江水的冲力势能、搞水车锻锤,用于冶金锻造加工。 之前赵子称教杨志、林冲他们操练鸳鸯阵,为的就是在山地战环境中对付方腊。原始的戚继光鸳鸯阵,并不需要专门打造新的兵器来配合,靠现有武器就能操练了。 但既然赵子称很快要被调去别处,未来还要对付辽人、金人,赵子称肯定不能一直指望传统鸳鸯阵。这种山地丘陵战的利器,到了北方平原对付骑兵就没用了。 所以趁着这几个月在杭州,赵子称决定鼓捣一些新的冷兵器,也不求有多划时代的进步,只是针对性特化一下反骑兵作战的效果。最近几天,他也就都泡在自己圈地的工坊内,亲自点拨,提出改良意见。 至于改良火药之类的事儿,优先级还得再稍微往后放放。这次在杭州的任期太短了,杭州也太繁荣,商旅往来密集,不便于保密。自己走后,也不好向继任者解释,私造新式火药被查出来的话,也会很麻烦。 www.d884.icu。m.d884.icu 第108章 量产瘊子甲,普及双钩枪 慕容妍跟着赵家的侍女、沿着钱塘江边的这条支流小河,一路逆流而上,穿过一片片水车林立的工坊区,最终来到云栖山脚的一座新建庄园内。 路上看到的一切,都透出一股草创的简陋气息,但简陋中也夹杂着一股勃勃生机。让人毫不怀疑,用不了多久时间,这儿就会发展成一片乐土。 慕容妍刚走进庄园,就听到有人在那儿叫好: “好!府君真是好枪法!难怪能阵斩方腊大将邓元觉!” “再穿上这身冷锻甲,真是威武不凡,说是霸王再世也不为过!” 慕容妍循声看去,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手中正拿着一杆奇形的长枪,在那儿翻飞舞动。 虽不能说银光罩体、如飘瑞雪,至少也是枪出如龙,寒芒电闪了。 慕容妍心中一凛,几乎要喊出声来,那不正是她担心了好几个月的赵大哥么。但她知道此刻还有外人,这才硬生生忍住,先在旁边看一会儿。 她也是习武之人,一旦注意力专注于招式,她的心也很快宁静了下来。 “赵大哥这杆枪形似卜字戟,也似钩镰枪,不过是双侧都有横刃小枝,嗯,应该说是更接近双钩枪了。 但寻常双钩枪小枝前侧并不开刃,只在内侧开刃。赵大哥这枪小枝前后都开刃,也不知强度够不够,厮杀时是否会崩断。 赵大哥身上的甲胄,看起来也不是凡品,如此精良贴合,还泛出一股幽冷之色,同时又晦暗并不反光,莫非是青唐瘊子甲?那不是西夏人最精良的甲胄么?母亲当年就说过,她年少时去过西夏游历,见过那种甲胄,我们江南何时也能锻造如此宝甲了?” 慕容妍联想到的双钩枪,确实是宋朝就已经出现的武器,也是后来岳飞用来破金军铁浮屠的钩镰枪的双侧对称版本——钩镰枪只有一侧有钩刃,而双钩枪是左右两侧对称都有钩刃。 后世明末小说家写《隋唐演义》,说秦琼的表弟罗成用的就是双钩枪,这倒是纯属小说家言了。隋末唐初的时候,军中并无双钩枪这种制式兵器,但北宋末年确实是已经有了。 但此时此刻,赵子称手头用的这杆兵器,也并不是现成的双钩枪,而是他自己进一步改良的。 这正是他这几个月来,思考如何改良鸳鸯阵所用武器、如何去芜存菁把现有的山地战兵器配置、往平原反骑兵作战配置优化的产物。 赵子称也知道岳飞后来用钩镰枪破铁浮屠的威名,但他也知道钩镰枪用起来太危险了,几乎是本着同归于尽去的打法的,在重甲骑兵已经冲到面前的情况下,还指望单独一招钩断马腿的打法,一个不慎钩镰枪兵自己就会被铁蹄踩碎脑袋,那几乎是以命搏命了。 历史上岳飞虽然数次大捷,但实际上也都是惨胜,岳家军自身的伤亡也非常大,包括岳飞本人还有他的子侄,好多都在战场上九死一生。 赵子称不想看到那么惨烈的打法,能够优化就尽量优化。 于是他就想到了借鉴扶桑人历史上后来搞出来的“十文字枪”,想把十文字枪和钩镰枪结合——钩镰枪最大的好处,是特化了向后方拉扯钩断马腿的力度。但钩子前缘并不开刃,往前推刺的时候,只有枪尖有杀伤力,横向小枝哪怕推到敌人身上,也是没杀伤力的。 在捅刺士兵或战马的躯干时,这种小瑕疵并不算问题。因为躯干面积很大,很容易扎中。 但是在推刺马腿的时候,钩镰枪的这个劣势就非常明显了。侧钩的前侧不开刃,导致必须枪尖捅正了细细的马腿才能伤敌,如果枪尖错开了,侧钩推到马腿上,最多只能绊一下。 如此一来,钩镰枪只有往回拉的时候能伤到马腿,往前推时极难伤到马腿,作战效能大减,钩镰枪兵的伤亡率也因此暴涨。 赵子称就立志造出一把只要枪杆贴住马腿后、无论推还是拉都能重伤马腿的兵器,便有了面前这一把奇形长枪。 扶桑人的十文字枪,就是横刃前后缘都开刃的。赵子称充分借鉴了这一点,但又略微改良,让横刃的尖端并非垂直于主枪头,而是跟钩镰枪一样略微往后弯钩。 这样的好处是确保往回拉时,钩马腿的威力百分百不损失,能跟普通钩镰枪一样强。代价则是用枪杆横扫时,难以像十文字枪/卜字戟那样啄击破甲。 这个小改动,并不是赵子称拍脑门决定的,而是他做了充分的实验——刚开始试制的时候,他也原模原样让人比照十文字枪的形式锻造过几把样品。 但是实际用铠甲测试时,发现十文字枪的横扫根本无法破开宋军的重甲——事实上,与十文字枪类似的卜字戟,之所以只在秦汉和魏晋六朝流行,到了唐朝就渐渐退出历史舞台,就是因为唐朝以后,中原王朝的铠甲越来越精良了。 中式重甲都是如鱼鳞片那样层层交叠的,很少有缝隙,只有全力往前贯刺才能捅穿,横刃啄击那点力度根本破不了。唐朝以后也就不再费力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了。 相比之下,扶桑人一直到战国时期,还有很多竹甲,竹甲的缝隙很明显,甲片并不是交叠的,十文字枪横扫时只要被偏斜滑到竹甲甲缝里,就可以轻易伤人。所以扶桑人才迟迟没法淘汰与卜字戟结构相似的十文字枪。 后来明朝时倭寇入侵,戚继光对倭寇的所有兵器都进行了仔细研究,觉得倭刀确有价值,还模仿改良、想办法克制。但对同样来自倭国的十文字枪,戚继光研究后就觉得“完全没有借鉴引入的价值,因为横刃的扫击破不了中式重甲”,还浪费了材料、增加了造价、枪头变重后兵器整体重心越发前移难以握持,等等。 赵子称有那么多前人经验可以借鉴,加上他素来实事求是,不乱拍脑门决策,想到一个什么点子都会先试产做实验,去芜存菁反复优化,这才有了如今慕容妍看到的这把枪。 至于双钩枪的钩子前缘也开刃后、整体强度下降的问题,赵子称就靠新式锻造技术来弥补了。 他在钱塘江边落差较大、水流较为湍急的位置,引入测流搭建水车,再配套建设蓄水池以调蓄势能,用均匀的水力推动锻锤。 水锤锻造出来的钢铁兵刃强度远大于如今现有的兵器,也能超过后世历史上明朝乃至清前期的冶金锻造水平。 如此一来,双钩前缘开刃变薄带来的强度下降,也就能弥补了。双钩变薄后枪头的整体重量提升量也变小了,新式双钩枪的枪头重量,几乎和原来的单侧钩镰枪枪头差不多重,也就不必再在枪尾设置配重,最多只要稍稍加长枪杆即可。 而这种多方改良后的双钩枪,在平原作战时也能一定程度上替代山地战时鸳鸯阵里的狼筅——双钩枪的双侧横刃,也能跟狼筅的枝杈那样,干扰敌军长兵器的捅刺。 虽然不如狼筅的枝杈那么多那么密,干扰效果要打个折扣,但总比没有好。 唯一的缺点则是,这种使用水力锻锤加工的双钩枪,生产成本要比普通钩镰枪高很多。只有专门的新式锻造工坊才能打造,赵子称没法把其制造环节外包给大宋官府原有的普通兵工坊。 好在赵子称也没打算一开始就打造太多,他打算把这种双钩枪优先装备己方的精锐长枪兵,只给最嫡系的部队,也可以分出少量优质定造的给武将使用。 使用这种兵器的士兵,也需要更强的臂力,才能控制好更长的枪杆和更重的枪头,赵子称就打算把原先训练的鸳鸯阵狼筅手换装,让狼筅手改任双钩枪手。 …… 赵子称神游物外,足足又演练了几盏茶的时间,终于把全套招式都磨合了一遍,最后长枪一抖,夭矫如龙,钉在院中一根木柱上,然后随手伸臂,侍立在院中的婢女立刻会意,这就斟了一大碗热茶,便要递给府君。 慕容妍却劈手夺过了婢女托盘上的茶盏,亲手端过去。 赵子称忽然惊觉向自己靠近的倒茶女子呼吸匀净,不似往日,这才心中一动,回头便看到了慕容妍。 “妍……贤弟来得好快,愚兄算算行程,还以为要明日才到了。你们先退下吧。” 赵子称话到嘴边,想起还有外人在场,便随手挥退了众人。 慕容妍把茶水递给他,温情脉脉地看着他慢慢喝下。她自己才趁着这个机会,从已经被扎穿的木柱上用力一抽,拔下十字双钩枪,握住枪尾随手抖了几个枪花,试试软硬轻重。 “赵大哥,奴和姐姐这些日子都很担心你,与方腊激战,肯定很辛苦吧,有没有受伤?感觉你习武比原先更勤奋了,是不是战阵上遇到过什么凶险,才如此发奋?” 赵子称伸手握住慕容妍手腕,轻轻夺下枪杆,一边温言安慰:“哪有,不过是居安思危,才刻苦习武。能在战场上伤到我的敌将,还不曾见过呢。 我鼓捣这些东西,只是为将来对付胡虏的铁骑打算罢了,中原群贼,还轮不到我这样上心。” 慕容妍听他说得这般豁达自信,才稍稍安心了些,又忍不住下意识伸出手去,抚摩赵子称的胸膛, 赵子称今日为了完全复刻战场上的环境,习武时还穿了全套刚打造出来的青唐瘊子甲。 慕容妍触手之处只觉一阵冰冷,甲片略带亚光,并无大片的镜面反射,反而跟章丘铁锅似地,有很多细碎的表面,看起来介于镜面反射和漫反射之间。 慕容妍便说出了心中的疑问,想知道赵大哥是如何打造出这种甲胄的。 赵子称当然也不会瞒着自己人,当下耐心地低声解说:“这种青唐瘊子甲,其实所用材料和上等的步人甲、明光铠也差别不大,都是一样的钢材。 只是西夏人锻造青唐瘊子甲时,多用冷锻,并不把甲片烧红预热。而我中原工匠,多将甲片烧红,让其软化易于塑形。 冷锻的甲片,更加致密坚韧,但锻造所需的人工也数倍甚至十数倍于热锻,西夏人靠人力挥锤,需要巨量的人工才能打造出一副瘊子甲。 而我如今造了一种水车锻锤,就是你刚才来的一路上看到的那种水车。内部再以舵轮、绳结传动加速,让水流推动小锤飞快砸击,那种力小而频繁的水锤,正好用来锻造瘊子甲。如果调节舵轮、绳结的比例,让锻锤力大而迟缓,则正好锻造这种十字双钩枪。 嗨,你刚来,说这些作甚。还是说说你家中的安排吧,你既然来了,杭州这边的产业,也需要你们帮衬着料理,我作为知州,亲自出面终究是影响不好。” www.d884.icu。m.d884.icu 第109章 你来的正是时候 赵子称并不是煞风景的人,慕容妍都来了,他也不会和妹子一直聊军务、战备。 所以只是略微展示了一下自己最近鼓捣出来的新玩具后,赵子称就吩咐侍女准备接风酒宴,收拾起居。 两人数月没见,本就很是挂念,又都知道彼此已经谈妥了婚约、走完六礼中的纳采问名纳吉等步骤,事情已是板上钉钉。 慕容妍也忍不住有些害羞,若非她还能假借男儿身的身份在外走动,这次怕是都没脸提前来踩点了。 如今就等赵家正式给过征礼、算好良辰吉日,就能过门了——包括前面的“问名”环节,也就是合男女双方生辰八字看看是否吉利、有无犯冲相克。赵家一开始还担心慕容家如果暗中嫁妹妹过来、明面上却拿姐姐的八字来合,会不会导致推算有误。 但后来发现,慕容姐妹因为是孪生双胞胎,出生时间差还不到一个时辰,所以姐妹的八字是完全一样的,也就不存在“换人会导致推算失误”的问题了。 赵子称领着慕容妍来到内堂,屏退了侍女后,这才一边亲手给慕容妍斟酒,一边低声问:“却不知令堂那边具体是如何安排的……贤妹这次,就顶着令姐的身份嫁过来么?” 慕容妍也算豪气的江湖儿女,到了这一刻,她也不再隐瞒,大大方方说:“母亲就是这个意思,她也说了,既然哥哥在杭州做不久,又要大兴产业,将来肯定要有亲戚帮你看着。 所以,奴那个男儿的假身份,将来也可以用,需要抛头露面时,就继续扮作男装,只要不跟外人接触太近,也不会被看出来。 哥哥将来被调离杭州后,杭州这边的产业,都可以放在在‘慕容家小公子’的名下,反正奴实际上就是哥哥的人了。” 慕容妍说着,咬了咬嘴唇,也不再忸怩,坐到赵子称身边,摘下帷帽解开发冠,轻轻靠在他肩头,任由长发披散下来,落在赵子称怀中。 然后她才继续细声细气地说:“母亲还说,让我这次来了之后,就不用回去了。定下吉日之后,我家自会大张旗鼓,先在杭州城内置办宅院,然后用船把姐姐运来杭州,先安置到慕容家的宅院内,等吉日那天,哥哥亲自去迎便是。” 赵子称听到这里,才心中一震,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了:“贤妹是说……” 慕容妍哪里会不知道他想法,终于害羞地把头埋进他怀中,挠着他的胸口:“母亲说了,你言而有信,升迁如此之快,又是帝室之胄,还肯遵守当年的口头君子约定,与我们慕容家履行婚约,我们慕容家自然也不能小气。 所以,既然奴是用姐姐的名义嫁给夫君的,也不能害了姐姐,以后也不用再担心身份的事情了。我们姐妹,谁需要出面处置家族事务时,就以男儿身示人;留在后宅,就以女子真身示人。未来几年暂时都先如此,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了。” 赵子称喉结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吞了一口口水:“如此,却是委屈了贤妹……也勉强了令姐。” 慕容妍娇羞地白了他一眼:“有何勉强?家姐也早就倾心于夫君了!夫君难道没看出来么?那才是真真令人寒心。” 赵子称见她说话直白爽快,也连忙不再矫情,正色道:“人孰无情,我岂能完全没有察觉?只是不敢确信罢了。既然娘子姐妹都愿托付于我,我自不会负你们,今生今世,定然百般呵护。” 赵子称彻底把话说开,也不再客气了,狠狠把慕容妍搂入怀中,一时只觉软玉温香沁人心脾。 慕容妍俏脸通红,浑身一软,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夫君认识奴都两年了,之前也不见你百般呵护!听说姐姐也来,才这般上心!夫君果然还是更喜欢知书达理的女子吧! 也难怪,奴只是个舞枪弄棒的粗丫头,还经常给夫君惹祸,哪里比得上姐姐那般细心温柔,谋定后动。” “……” “果然被奴说中了!” “我哪有这般想!你那也不是惹祸,只是侠义心肠。”赵子称搪塞了一句,就赶紧转移话题, “当日吴兴之战,方腊部将邓元觉想偷袭我,要不是我这一年来勤练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怕是已经命丧当场了。后来海宁、清河堰连番血战,几次生死之际,我脑中想的都是‘若是死在这里,岂不是让贤妹伤心欲绝’,我怎么敢再冒险呢。” 慕容妍这才想起,过去几个月赵子称经历了很多凶险,她的注意力立刻被扭了过去,脑补之下不禁有些后怕,也顾不上刚才那些小事了。 慕容妍向来好武,忍不住问起赵子称这些日子来的作战经历、遇到的种种凶险。 赵子称删繁就简,挑有戏剧性的细节说,很快把小姑娘安抚得服服帖帖。 ……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赵子称便吩咐心腹,与慕容家交割产业。 慕容家象征性地出了一笔钱财,把云栖山至九溪一带的数百顷山田庄园买下。这样就不算赵子称监守自盗、担任知州期间私分战利品了。 马上就快年关了,赵子称的各项政务和种田工作都已经安排好,也没什么可操心的,就趁着年前最后几天,把纳征和请期的流程办完。该给的征礼都送到新的慕容山庄,无非左手倒右手罢了,然后算好黄道吉日。 整个过程,都是慕容妍以小舅子身份示人接收的,对外就说是她为了嫁姐姐忙前忙后。 慕容妍在杭州时,也需要人照料接洽,她是女儿身这一点,也不可能瞒过所有人。赵子称就从自己新收服的侍婢里,挑了几个经过考验、绝对可靠口风严的,送去照顾慕容妍。除了这些可以贴身伺候的婢女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慕容妍的真实身份。 忙完这一切,转眼就到了除夕。 因为暂时没有事务需要留在慕容山庄处理,赵子称便提议,可以去他自己的官署和别业过年,顺便带慕容妍参观一下当年的吴越国王宫故址。 慕容妍也没有拒绝,心照不宣地去了。两人每日习武对练,琢磨切磋,虚无赘述。 正月转眼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很快到了提前定下的良辰吉日。 慕容家提前把慕容妍的姐姐慕容秋也送来了杭州,先安顿到慕容山庄,到了吉日当天,赵子称亲自去慕容山庄迎接,接回位于吴越国宫故址附近的私邸。 杭州城内的文武同僚,也都来观礼道贺。 赵子称一一款待,疲惫不堪,总算送走宾客,成其好事。 …… 成婚之后,免不了一番沉溺于温柔乡中的缱绻时光。 一两个月的时间倏忽而过,赵子称安排下去的那些民政、军备事务,也都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赵子称自己每天不理政务,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儿。 两浙路地界上,对方腊余孽的平叛工作,也终于彻底收尾。 方腊本人,其实连这年的年关都没熬过去,早在腊月底的时候,最终就在睦州山区被韩世忠所杀。其直属党羽,也在宣和三年的正月里被陆续消灭。 倒是离得更远一些的台州吕师囊、温州陈十四,因为浙南山区险峻、路途遥远。王禀和杨志等人走陆路收服了兰溪江流域诸县后,再想转移去台州临海、温州诸县,行军非常艰辛。 寒冬腊月,山区积雪,山道也几乎无法通行。 最后,还是赵子称建议,让他们别拘泥于地图上看到的路途远近,宁可舍近求远走海路绕行,这才帮助王禀、杨志堵上了最后的短板。在二月底顺利把台州、温州余贼头目全部消灭,吕师囊、陈十四的首级也都送到了童贯手上。 而在这个过程中,赵子称也借机又埋了一个伏笔:他利用王禀等北方新来的大将,不熟悉江南地理、初期进剿进展迟缓的现状,上书建言,希望朝廷能在杭州湾设立一支小规模的海船水军,以巡防浙闽沿海山区,避免后续再有贼情反复。 因为浙南和闽中自古都是兵家不争之地,此前朝廷也没料到两浙也能有人造反,所以当地的武备向来是很松弛的,朝廷也从来没做过预案、规划一旦这些地方出乱子后该怎么剿。 这次方腊和吕师囊、陈十四算是给朝廷和童贯上了一课。童贯结结实实认识到了“别看地图上浙南和浙北是连成一片的,实际上要从浙北打到浙南不能直接走陆路翻越无数大山,还不如走海路控制浙南和闽中各条大河的入海口,然后再逆流而上”。 所以,留下已经在两浙路干了快两年的杨志、林冲、鲁达等人,让他们继续在当地维持秩序,是很有必要的。 如此一来,赵子称也就避免了童贯回军的时候,把赵子称培养出来的杨志、林冲、鲁达也调走,甚至拉到西军里去当伐辽炮灰。 赵子称很清楚,只要是童贯掌握大权,由童贯调度,并且后方还有赵佶这个昏君掣肘,北伐辽国肯定是打不赢的,而且北伐的失败并不是兵力不足导致的,恰恰是补给不足导致的。 历史上宣和末年的北伐,军械军械年久失修,粮草粮草不够吃用,各地账目亏空严重,最后临战强征物资还反而导致更多民变。 所以,北伐的军队少去一些,说不定反而损失和危害都更小一些,这并不是赵子称不爱国,而是他不希望自己培养出来的人往火坑里跳。 至于杨志等人被留在两浙沿海筹备一支巡防水军、无法被赵子称自己带走去别的地方上任,这一点赵子称倒是无所谓的。 他只要杨志等人别被拉去白给就好,杨志林冲暂时留在两浙,将来等天下剧变之时,自然有重新归队效忠赵子称的时候。 暂时的分开,只是一种让赵佶安心的策略罢了。 时间转眼来到宣和三年的三月底。 两浙路彻底平定的消息,也终于送到了东京。皇帝赵佶在确认了各路人马的功过之后,一一下旨赏罚,然后让童贯正式班师回朝,准备重新筹划北伐辽国。 做完这一切后,赵佶过了几天终于又想起赵子称这个远房侄儿,便正式下旨,让赵子称调任京东东路的莱州担任知州,并升其阶官、爵位。 —— PS:不好意思,我不会写感情戏,所以扬长避短几百个字略过了。还是写正事升官争霸比较重要。 www.d884.icu。m.d884.icu 第110章 赴任登莱 宣和三年,三月底的一天。 杭州府衙内,赵子称恭恭敬敬地等宣旨使者读完旨意,这才行礼领旨,并让小吏招待使者回驿馆歇息。 两浙路的其他官员,听说赵子称要走了,也都来道别,有明面上道喜的,也有私下里安慰的。 因为谁都知道,赵子称这次应该是被皇帝忌惮了,明升暗降希望他远离故乡根基之地。 赵子称也都一一得体应对,算是有始有终。 应付完这些官面上的人物,回到自家别业,赵子称才算轻松了些。 赵家的山庄,正建在凤凰山上,原法惠寺内,辟出一些院落,略作修缮。这地方并不是原吴越王宫的核心地段,所以他占用了也不太犯忌。 后来南宋灭亡之后,南宋故宫的大部分遗址都没有被改建,而是作为前朝遗迹原样放着,年代久远后渐渐凋朽。 反而是如今法惠寺的一部分,因为地位不敏感,反而得到翻修改建,后来到明朝就成了万松书院,一直到21世纪都是杭州城里的相亲角。 不过如今这些地方,都已是赵子称的私产了。此处风景优美幽静,其实很适合隐居。慕容姐妹双双嫁给他后,也每日在此悠游林泉,抚琴吟唱,练剑相和,很是自在。 赵子称接完旨,处理完公务,回到山庄,也不让婢女通传,只是独自信步来到后山。便看到慕容秋端坐在一张竹林间的石案前,眉目温婉,信手抚弄着古琴,清脆流转之间,应和着妹妹慕容妍缥缈潇洒的剑法。 姐妹俩神游物外,心有灵犀,竟没有察觉到夫君靠近——也可能是赵子称一直勤练《万寿道藏心得》不辍,最近呼吸吐纳越来越匀净,走路也愈发悄无声息,踩在竹叶上都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啊——”慕容秋并不擅长武学,也很少花时间习武,突然被夫君从背后揽住,受了惊吓,她整个人不由筋酥骨软,直接娇嗔着往后仰倒在赵子称怀中。 慕容妍听到姐姐惊呼,宝剑往后一挑,随后翻身下压,一气呵成熟极而流。待看清是夫君回来了,这才立刻收住手。 赵子称也伸出两指,在慕容妍停手的同时,他已经轻轻夹住剑尖,稍稍用力一夺。慕容妍并不反抗,任由夫君缴了自己的械,赵子称随手一甩,把宝剑插归放在一旁的剑鞘中。 随后他甩剑的手再往回一挥袖,袍袖卷住慕容妍的腰肢,稍稍用力一拉,慕容妍也顺势滚入他怀中,与姐姐一左一右,各自占住了夫君的一个肩膀。 “就知道欺负我们,老是这样偷偷吓人、还不让侍女通传!” 慕容妍被夫君控制住,仍然不老实,用粉拳捶了几下夫君的肩膀。 而慕容秋似乎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什么也不说,就这么软软地蜷着。 赵子称安抚了一下妻妾,就直奔主题了:“嫁给我,倒是苦了你们了,很快又得出远门奔波劳碌。” 慕容秋眼皮忽闪了一下,微微挣直了身子,扭头盯着夫君的双眸,似乎想从赵子称眼中看出些什么。 见赵子称嘴上说得“劳碌”,实际上却无半点怨气,她就放心了,又静静窝了回去。 倒是慕容妍不擅察言观色,赵子称怎么说她就怎么信了,直来直去关切道:“莫非夫君那个昏君叔父又要折腾夫君的差事了?不会是要去什么苦寒之地吧?” 还没等赵子称回答,慕容秋先慵懒地伸出柔荑,轻轻捏了一下妹妹的手背:“你信他呢,肯定又是来咱面前卖惨,好让咱同情,他就好心安理得欺负咱了。看夫君眼神毫无半分惧色,说不定早就胸有成竹了。” 慕容妍稍一回忆,发现好像确是如此,才成亲三个多月,每当自己要使性子怪罪夫君时,夫君总是会恰到好处地卖惨。 不是说自己日理万机忧国忧民多么操劳,就是说军务倥偬、回忆往昔刀头舐血的峥嵘岁月,害得自己同情心泛滥,也就不追究那些小事了。 一想到这次差点又中招,慕容妍气得又捶了夫君几下。 赵子称终于龇牙咧嘴苦笑了一下:有个聪明老婆日子还真是不好过,原先只面对直爽的慕容妍,想怎么卖惨转移注意力都行。慕容秋也进门后,就屡屡看穿自己的把戏。 他气得左手暗暗用劲,让慕容秋浑身酥麻,不再多嘴,这才敞开了说:“夫人真是知我,又被猜中了。没错,我此番确实要被调去相对苦寒之地,但我也并不排斥,心中已有成算,也有了应对之策。” 慕容秋语带颤音地低声问:“调去哪里?多久赴任?原先的属吏有多少能跟去?朝廷就没些别的补偿?” 赵子称叹了口气,跟聪明人说话果然不需要铺垫:“调任登莱,老样子,给三个月期限赴任,包括跟新来的杭州知州交割的时间。 补偿肯定也是有的,朝廷核计平方腊和其他江南响应诸贼的功劳,觉得我在后续协助王禀平吕师囊、陈十四的事宜中,既有筹措军需之功,又有谋划之功——毕竟是我建议王禀改走水路,绕道夹击临海和温州,否则王禀和杨志也不能那么快平定台、温。 所以,朝廷认为我本当进一步升赏,但既然职官被改为了莱州知州,名位不如杭州,自然要在阶官和爵位方面重重补偿。 我的阶官从正七品的朝请郎,一次性升为从五品的中散大夫。爵位也从嘉兴县开国侯,升为秀州开国县公。” 北宋时的爵位,一般“开国郡公”以下级别,都是有可能授予普通官员的,别看有些也带“公侯”之类的字眼,但其实没那么值钱。 开国郡公再往上,不带“开国”两个字的“郡公”、“国公”乃至更上面那些爵位,才是真值钱,那些爵位就非得有重大功勋的重臣才能得到了,不可能熬资历熬品阶就得到。 一般情况下,熬资历但无显著大功的朝中重臣,阶官到了正五品,年限资历也够,最后理论上都有可能熬到“开国侯”,阶官到了正四品,理论上有可能熬到“开国县公”。阶官正三品,有可能熬到“开国郡公”——这一切都只是有可能,不包的,也就是说只是一个硬性门槛。 而赵子称这个例子,显然是突破了常规硬性门槛的。他这次升了阶官后,依然只有从五品,按说最多还是“开国侯”,但朝廷就是给他爵位高配到了“开国县公”,显然是充分考虑了宗室身份的加成。 姓赵的宗亲立功封官,附加的爵位一般都可以比不姓赵的外人额外高一到两级,这是惯例。 一言以蔽之,他就是干着正五品的活儿、领着从五品的工资、挂着正四品才能有的爵位。 慕容秋嫁给他两三个月了,也渐渐懂些官场常识,便试着分析:“去登莱么……看来还是去年便宜行事、公开宣称斩杀朱勔惹下的后患。本朝流放,最重不过沙门岛。沙门岛就在登莱,你虽不是作为罪官去那里,但选这个地方,就足以说明朝廷敲打之意。” 赵子称轻轻点头:“官家应该也有这层考虑,不过明面上还是有很正经的理由的,说是希望我肃清登莱海况,并且防止山东贼乱往东蔓延。 还说我久在江南,于当今州府守官中,算是熟谙水军的,希望能人尽其才。换别人去,未必能操办好这些事情。” 慕容秋眼神忽闪了一下:“名义上是为了去那里治水军?那能让夫君随行带多少用熟了的部曲去呢?” 面对这个问题,赵子称也只能微微苦笑:“官家应该也是忌惮我了,杨志、林冲、鲁达三将,果然是一个都没让带,全部留在杭州,就地筹备两浙的海船水师,协防台、温沿海。 这个借口倒也合理,而且也算是我自己促成的。吕师囊、陈十四才刚刚授首,谁知道台、温地方是否能立刻彻底稳定,留一手多盯着点,也是应该的。 好在李俊以下,之前武职就很低,哪怕此番经历了方腊之乱,也跟着立了些功劳,但最多也就升到营指挥使,还入不了朝廷的眼,所以他们几个都可以跟去。” 朝廷和皇帝也不是开上帝视角的,他们并不了解军队的下情,能掌控关注到都指挥使这个级别,也就是军和副军级就不错了。 至于营级和营副的军官,人太多了,这种小鱼小虾上面根本不了解,也就谈不上重点关照提防。 李俊刚跟赵子称的时候,只得了一个副都头,起点太低,整个方腊之役全程打下来,他也才升到营指挥使。其他人则比李俊更低。 而且赵子称也不是吃素的,朝廷给他的调令里,为了安抚他,似乎也稍稍开了个口子,允许他从朝廷禁军当中,另行借调一些适合北方防区的军官,协助他工作。 朝廷的意思,显然是希望“从赵子称手下抽走一些用熟了的、有可能忠于他个人的部将,然后再掺沙子掺一些跟他没交情的刺头进来”。这些人的级别肯定不会比杨志、林冲他们更高,最多也就平级。 但赵子称何许人也?他可是自诩大宋魅魔的存在,只要能让他找到借口借调一些军官去山东,用不了两年,他就能把对方收拾得服服帖帖,变成自己人。 当然,朝廷能允许他选调的军官名单,肯定也是受限制的,他只能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选择。 所以赵子称在之前接见天使之后,就私下里根据兵部提供给他的范围,挑选了两个原本就够格被抽调去围剿梁山的朝廷武官。 其中一个,是对标杨志级别的,赵子称选了如今依然还在担任蔡州兵马都监的呼延灼——这个呼延灼,赵子称也是两年前就认识了,还有过一次合作。当时赵子称走淮河转颍川运花石纲,在蔡州遇到王庆之乱,靠着杨志和李俊的死战,以及呼延灼的救援,算是逃过一劫。 如今两年过去了,赵子称刚才问朝廷使者了解了一下,得知去年年底、淮西的王庆之乱也跟江南的方腊之乱一般,几乎前后脚被平定。 呼延灼在平王庆的战斗中,也略有微功,但还没到直接升一级官职兵权的程度。王庆也在方腊被杀的同时,几乎前后脚被官府灭杀了,其中细节无须赘述。反正也花了朝廷不少钱粮、颇损耗了一些兵源,但总归是压下去了。 既然如今淮西已平,战后蔡州又残破养不了那么多驻军,赵子称把呼延灼借调走,朝廷应该也不至于反对——当然具体的申请还要再走流程,前后还要拖上个把月。 反正赵子称这个莱州知州有三个月的上任期限,他也等得起。 除了呼延灼以外,赵子称通过查询相关名单,又找到了如今只有营指挥使级别的徐宁,此人擅长钩镰枪,赵子称准备借调此人去操练自己的“改良版鸳鸯阵”,把原本的狼筅兵操练成精锐的双钩枪兵,也为未来对付女真铁骑做些技术铺垫。 呼延灼、徐宁都是本来便会被借调去讨伐梁山的,只是水浒里呼延灼中计敌不过梁山,才被裹挟上山。 如今赵子称当然不会客气,直接拿来用就是了。 他付出了心腹的杨志、林冲、鲁达,换来还不怎么熟的呼延灼、徐宁,怎么看都是应该的。在朝廷眼里,这就是一次对赵子称嫡系势力的削弱。 而除了这些人事层面的安排,赵子称在离任杭州之前,还有一桩内政事务需要处理——去年跟方腊决战时,他缴获了太多的战利品,都是以绸缎织锦、茶叶瓷器之类的大宗货物形态存在的。 经过这几个月的种田攀科技花销,相当一部分财物已经被他花出去了,但还有很多仍然没来得及处理完,有些东西短时间内一下子抛售太多,会导致物价暴跌,赵子称的利润也会严重受损。 而如果直接带着大批货物北上去山东赴任,运输起来也不便,也太过招摇惹眼。 所以赵子称需要在走之前,把货物都处理掉,换成更加硬通货的贵金属,或者哪怕兑换一部分交子。 为了这事儿,之前他担任杭州知州期间,已经做了一些布局,也上书奏请朝廷,希望改革杭州的市舶司,并且以杭州为试点,为大宋的市舶司都增设一些新的管理机构——主要是类似于后世的交易所,便于大宗货物公开透明的集中买卖、拍卖。 赵子称这么建言,首要目的当然是便与他自己出货套现,但客观上也是对朝廷有好处的。能更加透明地征收海关商税,减少模糊操作的套利空间。 宋朝原本的海贸关税制度太落后了,对货值和应纳税额的评估非常粗放又缺乏标准。 富商给市舶司官员一点好处,就能避开很多关税。 赵子称虽然不太懂后世的国际贸易和进出口,但作为现代人,肯定比古人懂很多,稍微拿出一点东西来,也够他和朝廷双赢了。 走之前,把这件事情收尾收掉,就能安心上路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111章 杭州期货交易所 “王大官人,这边请,放心,今日肯定是好事,不必拘束。” 如今正临时充任杭州水军某营指挥使的李俊,引着一名海商,来到赵知州的山庄。 这海商名叫王承勋,杭州人士,但原先常年在明州(宁波)做海商——北宋一朝,杭州和明州都有市舶司,但杭州毕竟不是直接靠海,来杭州的海船还得从钱塘江口稍稍驶进来一段。 加上钱塘潮的存在,所以远洋贸易的海船走杭州港还不如明州港方便。 这王承勋此前也多从明州出海,跑过好几趟去扶桑国的海贸,贩卖绸缎瓷器,带回金银和倭刀、漆器、折扇等物,生意做得非常大。但他的家人都留在杭州,去年方腊破城时,他父母和绝大多数亲人都被害了。 只有一个小妹幸存,因为年少身段极瘦,靠着躲在家中烟囱里避过了乱兵搜杀。两天后赵知州就带着官军破釜沉舟与方腊决战、重新救了杭州城。王承勋的妹妹也被官军发现,然后登记造册,后来被卖为了赵知州的婢女。 王承勋当时在明州,听说杭州这边城池被破、又被赵知州带兵救了,连忙赶回杭州,才知道全家都遇害了,小妹还被官宦人家买走。他上门求见,表示小妹并非全无亲戚在世,请求为其赎身,不差钱。 赵知州当时也接见了他一次,听说他是海商后,便表示让他帮忙办一件事,若是办得好,就放他小妹回家,也不要赎身银。 王承勋不敢推辞,立刻就领了赵知州的差事。 而赵子称让他干的事情,当然就是帮忙把从方腊手上缴获来的大批丝绸变现。 如此大宗的货物,一般是没人吃得下的,但如果能组织一批海商押款囤货,就能消化得快一些。 王承勋估计,再给他几个月时间,等他今年春夏这一波顺风跑扶桑的航程跑完,把带回来的扶桑货一卖,再找其他同行抵押担保筹措一番,就够钱帮知州压货了。 但是,赵知州却没给他那么多时间,前几天突然又让人召见他,他就急急忙忙赶来了。 …… 王承勋被李俊带着来到“万松山庄”,进了两进院落,随后李俊在外面等着,另有侍女带王承勋进去。 “万松山庄”就是赵子称的庄园,因为建在凤凰山的余脉万松岭上,赵子称就随便取名万松山庄了,跟“圆月弯刀”可没有任何关系。毕竟后世建在这里的书院也叫万松书院,这种命名规则很合理。 王承勋低头垂目,小心翼翼来到赵子称面前,恭恭敬敬下拜,不敢有丝毫怠慢。 人家是本州知州,又是宗室,又能文能武以一当十破了方腊,也算是给王家全家报了仇,王承勋只有五体投地的份儿。 而赵子称也是单独接见的他,除了王承勋的妹妹王氏在旁边伺候,并无其他外人。 王承勋恭恭敬敬汇报“好教府君得知,前番吩咐的承销绸缎兑换金银的差事……还需要数月时间,我已尽力邀约所有认识的杭州、明州海商。 这批货实在太大,没有一年周转肯定吃不下。就是把两州全部海商的金银都拿出来,也不可能一次买下五十万匹绸缎。” 赵子称抬手示意他不必着急:“这事儿不用急了,我也没时间跟你废话,直说了吧,朝廷已另有任命,三个月之内,我就要到任登莱,杭州这边的事情,很快会交割给继任者。 不过,我离任之前,向朝廷奏请的一桩事情,倒是有了眉目,朝廷也批复了,打算改制杭州市舶司。新任市舶司提举,由原湖州知州魏宪担任。 魏提举可是刚直不阿的大清官,不过他只知肃清不法,不懂回易,朝廷也允许我举荐一名负责日常回易管理的能吏,协助魏提举开展工作、试点改制。若是确实勤勉,将来也可不拘一格授予官身。我看你这几个月给我办差还算办得不错……” 赵子称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这毕竟是天大的恩赐,他也没必要说得太直白,对方自然会领会。 果然,王承勋作为干了数年海商的富豪,又帮着赵子称出货了那么多战利品,人情世故自然是极精的。他哪里会听不出来赵子称的意思,当即跪下咚咚磕头。 “多谢府君知遇之恩!府君真是如我再生父母!府君不但杀退方腊,为我父母报仇,还如此提携,我们王家三生三世都报答不尽恩情!” 赵子称一抬手:“起来吧,我走之后,你要帮我继续盯着这边的出货,以后再有大笔战利品要折现,你也要帮我处置。 我去登莱之后,朝廷让我打通前往辽东和高丽的航道,肃清海道贼匪,你既然跑过那么多次扶桑,肯定也去过更近的高丽。” 王承勋没口子应承:“府君放心!府君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们王家的海船,也任由府君差遣,绝无二话。” 赵子称点点头,又指了指旁边的美婢:“对了,我当初收下令妹为婢,不过是看在她可怜,误以为她已举目无亲。如今你既然为我做事,我也不会强留她,你想要给她赎身就直接带走吧,也不必废那事儿了。” 赵子称并不知道,这王家历史上后来也是出过妃嫔的,王承勋的女儿,十几年后、在绍兴议和那年,因为美貌出众,被赵构收进宫里,封了才人。 按宋史记载,赵构后宫里,确有妃嫔王氏是出身本地富豪海商之家,但王氏的父亲也不争气,女儿入宫后各种巧取豪夺,官商勾结,最后被问罪。王氏也因此被赵构责罚出居道观,等于是废入冷宫了。 当然,如今距离绍兴年间还有十几年呢。所以赵子称遇到的这个王氏,并非后来被赵构收用的宠妃王氏,而是她的小姑。但美貌确实是挺美貌的,哪怕比慕容姐妹远远不如,至少也能勉强收在身边当个侍女。 赵子称并非好色之徒,他至今也没碰过这女人,纯粹是为了笼络些班底才留下的。之前他笼络的都是武人,手下缺乏文官和搞钱的,一直靠自己本家和慕容家的人也不行,毕竟不专业,所以需要引入专业的海商。 王承勋听了这话,哪里还肯领人,连忙说当时是不了解情况,误以为全家遇害后小妹境遇凄惨,早知是被府君买走,哪里还会动赎身的念头。 赵子称看他识相,就丢了一份文书过去,里面正是赵子称此前上书给朝廷、改制市舶司的计划,让他自己揣摩,到时候照办。 王承勋战战兢兢接过,仅仅稍微看了一会儿,就惊讶于其内容的构思精巧,没想到赵府君居然对于回易的事情也如此熟悉,见解也不是一般的高明。 “此前多少市舶司提举,也不见有这般高明的见识,若是按照此法,海商此前卖惨压价逃税的伎俩,怕是都不好使了……不过也没关系,实施此法之后,小海商扛不住风险,必然会陆续退出,将来的海商会越来越强、数量也越来越少。” 他内心很快做出了如此判断。 …… 此后半个月,赵子称离开杭州前最后这段日子,他主要就在处理自己谏言的市舶司改制事宜,剩下的时间就是准备和新知州交割。 几天之后,原任湖州知州的老熟人魏宪,就来到了杭州。这一次,赵佶是让他来提举市舶司的。 从实权知州改任市舶司提举,并不算是升迁。对于魏宪这种此前硬扛朱勔、后来平方腊期间又稍有功勋的官员而言,这次任命算不上厚待。 但市舶司级别虽低,管的财权却极重。赵佶也知道钱的重要性,考虑到魏宪此人刚直不阿,之前就敢跟朱勔对着干,直斥其腐堕,让魏宪来执掌正要改革的市舶司,应该能把勾结贪财的问题压到最低,这才如此破格调任。 魏宪也知道皇帝的期待,他自己也希望能肃清市舶司的猫腻,为国为民做点事情,就来了。 魏宪一到杭州,赵子称就亲自去迎接:“魏兄别来无恙,去年吴兴之战一别,又快半年没见了。” 魏宪苦笑:“贤弟真是……短短一年多,就从知县升任大州知州,如今又另有重用,实在令我汗颜。不过这也都是贤弟应得的,至此多事之秋,国家就该让能臣多多表现。就凭贤弟屡次以少胜多,击败方腊,哪怕执掌一路,又有何不可。” 赵子称:“魏兄过誉了,这次朝廷调魏兄来,应该也是看重了魏兄两袖清风,能革除弊政,具体怎么做,我已经拟了一套方略,中书省也通过了,魏兄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我还留下了几个能吏,辅佐魏兄。” 魏宪也不客气,就当面请教,把赵子称的方案了解了一遍。 赵子称的计划,主要就是在市舶司下面成立一个集中交易的交易所,然后把常见的大宗海贸商品的进出口均价,都统计一下,避免海商们进出港时,根据临时报价有太大波动,也不好收税。 实行新法之后,杭州港的所有进出口货物,都必须到交易所集中交易、公开报价,不得私自交易,避免阴阳合同。如果出现交易价格明显不合理的,官府还能搞拍卖,价高者得,避免内幕交易——如果还有人想阴阳合同,明面上给个低价卖给买家,实际上让买家再私下里额外给一笔钱,在有了拍卖后,这种内幕交易就可能被第三方截胡。 而官府有了常年的行情波动数据后,如果再出现短时间价格剧烈波动的情况,比如出货价格暴跌,官府就可以出手囤货,比照之前王安石搞“平准均输”那样,逢低吸纳。等特定种类货物价格抬升后,官府再出货,也可以稍微赚一点差价,还起到了调峰蓄谷的降低价格波动效果。 市舶司上了那么多配套设施,帮着调峰蓄谷公开集中交易后,再有查到私下交易的,那就属于走私了,是要被市舶司严惩的。 而市舶司有了基准定价体系后,以后再收税就可以全部收货币税了。而不是直接以货物百分比抽成收实物税。这样也便于长期管理。 此前市舶司收税是非常混乱的,实物税和货币税都有,当货物价格比较合理的时候,官府和海商对货物的估值比较一致,才能顺利收到货币税。一旦海商认为官府的估值有问题,就两手一摊表示自己的货根本不值那么多钱,交不出钱,要收就按朝廷法度抽一定比例的实物——而朝廷之前的法度,也确实是这么写的,所以海商交实物并不算错。 但实物的仓储、出货,都有很多麻烦,比如很多香料类的东西,如果保质期够长,那还好慢慢出货,而有些货物保质期没那么长,在市舶司仓库里堆了好多年后,最后都成了一堆朽烂的废墟。 甚至有市舶司的官员提前把没变质的东西偷出去私自卖了,再弄一堆烂的放在仓库里,最后按“损耗”报账漂没。 全面收货币税之后,这种漂没的把戏就能尽量堵漏堵住。虽然市舶司油水依然丰厚,肯定有人会大捞特捞,但总比现状要好不少。 魏宪看到这里,突然想到一些实际操作层面的问题,便直接问了:“按照贤弟谏言的这套新法,未来还要严查进出海商是否到交易所集中交易,但市舶司原先只有进出港的巡检,缺乏水军,扩大执法之后,如何管得住?” 对于这个问题,赵子称却是早有成竹在胸,立刻安慰魏宪:“这一点魏兄尽管放心,朝廷近日调走了王禀王将军麾下的都指挥使杨志,责令杭、明各州筹措沿海水军,本意是提防台、温还有吕师囊、陈十四余孽。 但吕师囊、陈十四余孽肯定也蹦跶不了多久,用不了一年半载,海疆宁静之后,魏兄正好上书恳请朝廷划拨,将闲置的水军用于巡查苏州、杭州、明州三地市舶司,专职缉私。 此事也不光是我杭州市舶司受益,到时候只要杭州这边试点得好,朝廷肯定会将这项善政推广到明州、苏州。魏兄联合另外两州的市舶司提举联署劝谏,再拿出市舶司试点改制后多收商税的政绩,朝廷自然会答应的。” 魏宪并不懂军务,听赵子称居然连缉私的水上武装问题都想到了,他才彻底放心。 “原来贤弟已经做了那么多布局,如此愚兄倒是放心了。贤弟安心去登莱上任吧,愚兄虽不太懂回易,但也会尽心竭力,为朝廷肃清贪弊,提振关税。” 赵子称又跟魏宪具体解释了一番政策细则,然后还把自己刚刚提拔的、海商出身的王承勋介绍给魏宪,众人一起合计磨合了一下。 数日之后,杭州市舶司改制后的第一次集中交易会,就在刚成立的“杭州回易所”里召开了。 回易所就是后世的大宗商品交易所,是新成立的市舶司下属机构。因为是新设的,朝廷也提前给了魏宪授权,让他可以任命回易所的所长。于是作为赵子称海商代理人的王承勋,就顺利当上了回易所的首任所长。 这个职务没有品级,只有实际的差遣权力,也不领朝廷工资俸禄待遇,所以并不要求功名,属于技术性吏员。 任何新生事物,刚刚诞生的时候,管理肯定是比较特殊的,真要指望找个进士出身的人来管,人家也不懂。只能是让文官监督、海商出身的具体做事。 王承勋就在魏宪的监督下好好干活,第一次“春交会”也算办得挺顺利。 从丝绸、瓷器、茶叶等出口商品的抽税定价,到各种香料漆器倭刀折扇药材等大宗进口商品的定价,全都比往年自由交易要平稳了很多。朝廷也确实多收上来了不少货币税。 这首次春交会,还在众多各国海商的博弈中,讨论出了一套官方承认的货物质量等级评定标准——之前市舶司在收到香料、药材等物时,也没有一套评定货物质量等级的标准,也不能精确知道好坏。 在收实物税的时代,这个问题也不算严重,因为无论货好还是不好,都是按固定比例抽一成或者多少数量的实物,货好抽的税质量也好,货差抽的税也差。 但即便如此,往年也还是有空子可钻的,比如有些海商知道市舶司要收实物税,就故意在进货时大部分进好货,稍微留一部分质量略次一些的,用来搪塞交税,反正官府也看不懂货物的精确好坏等级。 就算有些小吏看得明白,海商还能给具体验货的小吏再额外塞金银红包,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上面就只上报“全船都是三等货”,然后就可以把三等货交税交上去,成本更贵的一二等货海商自己留着卖。 现在朝廷搞了集中交易,都要收货币税,货物的质量等级评估工作,重要性也就大大增加了。 而有了王承勋这种“海商内奸”投靠官府,摇身一变成了赵子称的代理人,他深知杭州市舶司各类进出口货物的质量好坏评定,在双方激烈博弈之下,大宋第一套明文的海商回易货物质量标准,也就新鲜出炉了。 整个出炉过程,也伴随着大量中小海商试图蒙混过关企图的败露,很多商人今年都被迫多交了很多税,很多原本可以私下收好处的吏员,也少了很多敛财机会。 一时间上上下下怨声载道。 首次交易会后,不少生意规模比较小的海商,通过各种坊间渠道,表达了各自的不满,也暗讽朝廷这般收紧管理,最终必然导致大批小海商破产,到时候海贸进一步集中到几家头部大海商手上,最后肯定会尾大不掉,朝廷最终必然会养出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巨奸! 这种话,是不能公开说的,至少公开说的场合,措辞要和缓一些。 但无论如何,诸如此类的言论大量传到赵子称和魏宪耳中,也着实让魏宪有些担心,便来讨教对策。 对于这一点,赵子称倒是并不太担心。 他深知海贸这个行业,随着时代的发展,肯定会越来越集中的,因为大型商会的抗风险能力肯定比单打独斗的小商人厉害。 西方的公司制诞生,最初不就是为了应对小海商扛不住风险的问题么。《威尼斯商人》里,安东尼奥一艘船遇到暴风沉了,他就得挨高利贷主夏洛克的刀子了。 所以面对魏宪的担忧,赵子称直接点拨他:“魏兄放心,我们断不可因噎废食,小海商利薄经不起严查,那不是朝廷的问题,是他们自己抗风险太差。 官府可以想别的办法,让他们能够和大海商对抗。最容易想到的,就是允许小海商合股,彼此按比例出资、将来也按比例承担风险和分红。官府只要根据现有律令,稍稍细化规范,让小海商的合股更顺利就行了。 另一个办法,就是官府出面,牵头办一个‘海运保险’,要求本市舶司辖区内的海商,都额外缴纳一定数额的保费,可以和征收商税一起并征,但这笔钱的管理必须公开,必须专款专用,用于在各参保海商发生海难时的补偿。 不过,这个事情肯定要比前一项改革更慎重些才好,因为需要提防官府监守自盗。如今是你魏兄执掌市舶司,我是不怕你挪用保费的,但将来若是换了其他毫无节操的贪官污吏来,那就不好说了。 另一方面,也要提防参保海商伪造海难骗保,目前来看,如果真要施行,也宁可先少收点钱,但对于保险的范围也做严格限制。只有有旁证确定海难、连参保人都死了的案子,才给赔付,必须死要见尸,然后把钱赔给其家人作为抚恤。如果是整支船队全部遇难,没有幸存者回来报信证明,那也只能不赔。” 赵子称知道,自己提出的保险措施过于严厉了,但是在一项新生事物刚刚出来的时候,宁可严一些,适用范围窄一些。否则一旦被人钻了空子骗保,肯定会导致海商保险的后续推广愈发艰难。 他也不觉得自己能一拍脑门就背出非常严谨的管理办法典章,只能是先给魏宪一些启发,让他自己再去慢慢琢磨,赵子称走后,也能跟他保持书信交流,慢慢试点慢慢堵漏。 魏宪也觉得赵子称的法子看起来颇有前途,虽然眼下肯定漏洞百出,但不干的话就永远没法完善。 “如此说来,整顿市舶司税务之后,小海商生存困难的问题,倒也是有解的,无非需要些时间,罢了,此事我会尽量想办法,慢慢落实,以后还要经常书信联络,去登莱请教贤弟。” 赵子称满口答应,又帮魏宪把政务最后梳理了一遍。 此后数日,来接替他担任杭州知州的继任者也到了。 赵子称给朝廷上书、请求殿帅府帮他调动蔡州兵马都监呼延灼,和东京禁军某部营指挥使徐宁的申请,也得到了批复,殿帅府正式出具了调令。 赵子称跟继任者简单交割了一番,就离开杭州,准备走海路坐船北上去登州。 www.d884.icu。m.d884.icu 第112章 悄悄地进城,打枪的不要 赵子称扫尾完杭州这边的政务、跟继任者交割明白,前前后后也花了一个多月时间。 他只剩四五十天的赴任期限,必须在七月初一之前赶到登莱。 好在赵子称选择的出行方式非常便捷,肯定是可以顺利抵达的。 五月初八这天,赵子称带着数百名嫡系部曲,以及自己的妻妾和妻妾娘家的管事、家丁们,总计近千人——他带走的这些嫡系旧部,之前都是以“徭役民夫”的身份花钱募集的,而非正规厢军。后来打方腊的时候,才把这些人以临时转正的乡勇形式投入军队。 他们战时收到的军饷和赏赐,除了朝廷正式拨给的款项外,还有相当一部分是赵子称自掏腰包补贴的。所以赵子称卸任后,想把这些老兵带去山东,也非常容易做到,兵部那边是核查不出问题的,主要也是因为总规模比较小,一共就几百人。 这些人分乘数十艘经过挑选的水军海船,以及临时征调的海商大船。从杭州港经苏州港启航,正式北上驶入黄海,一路往山东而去。 途径苏州港的时候,他还非常体贴地稍微停歇了两三天。 一来是让首次出海的下属们有个缓冲,先坐几天船就上岸歇一下,避免晕船反应过于猛烈。 二来也是让自己的妻妾可以回一趟娘家,自从正月底慕容秋慕容妍姐妹嫁给他之后,倏忽已经过去了四个月,后续姐妹俩可能要在北方住很久,不能回乡探望父母了。所以出远门之前最后回门一趟,也算是尽了孝道。 在苏州停留的那几天,赵子称也拜见了岳母段语嫣,段语嫣对这个女婿很满意,并且又给了他一些东西。 “这是年初的时候、你让人送来的摩尼教秘法,我已钻研了几个月,参详剖析了其中秘要,写出一份心得,或许有助于你们借鉴。没想到,这些源自波斯胡人的武学,竟也与我中土绝学有异曲同工之妙,尤其能与我慕容家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秘法相印证。你和妍儿闲暇时多下苦工琢磨,或许能有大收获。” 段语嫣说着,把一堆她自己手写的经卷注释推到赵子称面前。 赵子称当然知道,此物乃是对摩尼教最机密武学的解读,自己将来或许也能花点时间印证一下。此物原著的来源,乃是年初的时候,韩世忠送来的。 当时韩世忠跟着刘延庆、刘光世去睦州追杀方腊,最终将方腊歼灭。其中过程赵子称并没能参与,也就不知细节。 但赵子称一想到方腊似乎也颇有武艺,而且他借摩尼教起事,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摩尼教的独门绝活,便私下里托付韩世忠,如果抓到方腊,可以搜搜看有没有武学典籍。 韩世忠受赵子称提携之恩,倒也仗义,最终把他能弄到的、看起来像是武学典籍的东西,统统搜罗了给赵子称私下送来。 这种东西朝廷重臣也都不重视,童贯更不会在乎,也就没人注意到韩世忠做的手脚。 那些江湖人物视若性命的存在,对于执掌生杀大权的重臣而言,本来就不算什么。 赵子称得手后,自己先看了一遍,但不是很理解,就想到岳母乃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便让慕容言把经文都送回娘家。 以段语嫣的天赋,原本也做不到这么快剖析明白如此高深的东西,但偏偏摩尼教的武学似乎和慕容家的家传绝学略有相同之处。段语嫣去芜存菁、删繁就简后,将其整理为一部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补充,再还给女婿。 此刻赵子称再看时,顿觉条理非常清晰,很多原本模棱两可的说法都变得可以直接执行。虽然也去掉了一些精微奥义的内容,但至少容易学了很多。 赵子称觉得这也并无关系,很多武学本来就是相冲的,不能贪多嚼不烂。自己已经先学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再学类似的东西,肯定得以慕容家的绝学为根基,其他只能是锦上添花的参考。 他在慕容家滞留的这两三天,每日也都花不少时间钻研,有看不懂的地方便当面请教。慕容妍也跟他一起参详,不懂的地方也问母亲。 最终,夫妻俩总算把脉络梳理清楚,这才告辞再次踏上航程。 五月十五,船队补给好物资,再次从苏州港启航,往正北方一路驶去,直扑山东半岛。 仲夏的南风,正好适合船队北上,操船的也都是海商王承勋家的熟手,连扶桑、高丽都跑过,跑跑去山东的近海简直毫无难度。当然慕容家也派了一部分原先跑船的家丁,跟着边学边练。 慕容家也是有船队做水运贸易的,但主要是走运河。这些家丁水性都不错,只是没出过海,跟着历练一两趟就能初步练出来。 慕容姐妹原先也都没见过大海,尤其慕容秋不喜武艺,久居深闺,远门都没怎么出过。慕容妍虽然被当成男孩养育,也抛头露面过,但也没出过海。 从苏州港启航后,第一次进入深海,周遭百里之内没有陆地,也着实让慕容姐妹有些惊惧,连上望楼眺望一下四周海景,都得蜷缩在夫君怀里、让夫君带着才敢。不过一两次之后,也就习惯了,惊惧也渐渐转变为自然而然的好奇心。 而这个时代北上山东做官的人,正常情况下都是走运河到济州、随后再翻越泰山或蒙山山区前往山东半岛,或是干脆等汇入黄河后再顺流而下。 赵子称选择的这条上任路线,倒是避开了一路上各种贼乱,也让山东各地的贼寇并没能察觉到他来了。 赵子称如今在江南已有赫赫威名,哪怕是江南以外的地方,江湖上也多有传说他的凶名。梁山贼寇如果知道赵子称来了山东,肯定是会警觉的。 但谁让赵子称走了海路呢,纵然梁山再注意打听关于他的消息,哪怕让朱贵和张青孙二娘把黑店开满整个济州,也注定是打听不出结果的。 在海船上漂泊的这些日子,赵子称闲着也是闲着,就和妻子专心钻研摩尼教的挪移之法,取长补短,裒多益寡,竟也颇有精进。慕容妍的习武天赋其实非常不错,只是女子力弱,加上前两年年纪尚幼,这才导致实战水平不行。如今跟着赵子称一起切磋用功,慕容妍这两年也几乎是以每年翻倍的高速在成长实力。 除了静心习武以外,在海上这些日子,赵子称也免不了仔细观察了如今的海船构造和航海技术,查漏补缺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改良的地方。 比如望远镜、罗盘、航海计时装置这些领域,赵子称虽然没法直接造出现代人用的高级货,但观察一下宋朝人当下用的同类产品、并且稍加迭代,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如今的航海指南设备还是在水盘子上放磁针,非常不精准,赵子称跟王承勋手下的海商船长们一合计,又找来工匠稍加鼓捣,就弄出了一体式封装的指南针,至少进步到相当于明末和西方大航海时代巅峰的水平。 望远镜的事儿,在海上暂时搞不定,只能到了陆上再说。而计时装置、纬度测量装置,赵子称也都稍加点拨改进。王家那些船长、水手长见了府君的创举,无不惊为天人,他们都没想到,府君居然连航海的事情都能指导。 而除了这些小的观测装备,近一个月的海上航程跑下来,赵子称对于所乘坐的海船本身的技术缺陷,也有了一定的认识。这个时代跑黄海和高丽、扶桑的,主要是平底大沙船,传统大沙船在稳定性和抢风性能上的一些缺陷,赵子称结合后世物理知识和机械常识,以及他穿越前玩大航海时代游戏的经验,多少也能做出一些改良点拨,这些事情都要等到莱州之后再说了。 船队最终在莱州登陆时,已是六月中旬。赵子称带着上千人的旧部士卒和家丁,低调地进了府城掖县(今莱州市),没有惊动任何其他友邻各州的官场同僚,也没有任何山东地界上的贼寇注意到他的到来。 这个时代,走海路上任的人实在是太少了,盯着他动向的人都是针对性盯运河的,完全没人想到提防海路。 以至于赵子称出现在掖县城内、找到前任知州交割政务时,前任知州都吓了一跳,完全没做好准备。 前任知州甚至连交割时打算留多少亏空的假账都没做好,因为按他派出的眼线估算,赵子称至少还要好些日子才会到莱州,山东境内的运河沿线根本没有赵子称一行的消息。 前任知州想要利益最大化,多贪一天是一天,所以迟迟没有敲定最终账目。结果被赵子称打了个措手不及后,反而漏洞百出。 赵子称是挟威而来,前任知州也知道这位赵小公爷在当今宗室当中,是第一号刺头,能文能武,对外连方腊都敢打,对内连朱勔都敢杀。 于是前任知州只能在交割时认栽,赵子称说什么是什么,账目有不清不统一的地方,全部按对赵子称更有利的方式解释。 最终前任几乎一点离任亏空都没捞到,就灰溜溜走了,之前计划捞的部分全都重新吐出来了。 赵子称掌握了莱州的军政事务后,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下一步的计划当以何者为先。 按说到了山东,他也应该先处理至今还没扑灭的梁山问题。但梁山距离莱州还有些远,中间隔了齐州(济南府)和青州两座州府。 赵子称也没有职权主动越境太远去找梁山的麻烦,北宋官员在调兵问题上受到的掣肘太多了。 而如果暂时先不处理梁山事务的话,按朝廷给他的任务,他就该肃清登莱沿海的海寇,确保和辽东的金国的联络,保护朝廷使者出使的道路,避免高丽人从中作梗。 www.d884.icu。m.d884.icu 第113章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七月中旬,莱州掖县。 如火的骄阳下,数以千计的民夫,在掖县城北的一处天然海湾岸边大兴土木。 此处原本并没有什么繁荣的商港,也并非朝廷水军的重要驻地,只有两个小渔村,分别坐落在海湾的东西两岸。但赵子称赵知州到任后,短短一个月之内,这个海湾就变了样子。 大量的投入,让当地的经济繁荣程度,如瞬间注入了一针强心针。而且这样的大兴土木,甚至丝毫没有影响登莱当地的农业生产。 这一点,也是赵子称到任之后,才刚刚确定的。在来的路上,他还担心自己不该太过操切大兴土木、攀科技种田,怕误了农时。 他最初的想法,是等秋收之后,再把所有富余劳动力都组织起来,大干一场。 但来到登莱后,他发现情况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宣和三年下半年的登莱,已经有太多无事可做的饥民了——因为辽国和金国,已经在渤海湾沿岸各地多次开打,辽国方向有无数汉人灾民被迫南逃。 大部分的辽国逃民,是进入了河北平原的大宋占领区,化作了一支首领名叫张迪的乱军的士卒。 但也有一小部分幽燕战争难民,是沿海各县的,其中相当一部分是渔民,他们大多选择了划船载着全部家产,沿着渤海湾海岸南逃,莱州境内的乱民、流民也就非常多。 渤海沿岸的辽人渔民、乱民,并没有足够的航海能力直接从辽东半岛渡过海峡、经沙门岛进入山东半岛尖端。所以位于半岛尖端的登州地区,战争难民还比较少。 绝大多数辽人逃民都是贴着海岸线过来的,青州和莱州也就首当其冲。 而赵子称此番前来,钱财是绝对不缺的。他灭了方腊之后,一次性缴获的绸缎丝锦,总计就有近百万匹。 先后总计拿了一半用于分给陈建、赵约、给朝廷上报上供、赏赐将士、用于杭州的战后重建,还剩下一半,大约五十万匹,在赵子称离开杭州前,都通过海商王承勋以及赵子称自己刚建的大宗交易所,尽量变现了。 所以赵子称到莱州时,手头是捏着海量财富的。 相当于五十万匹绸缎的财富,稍微撒出去一点,就可以把逃到登莱的流民全部安置好,让他们以工代赈找到活干。 有大笔的启动资金,种田建设的第一期扩张速度,也就飞快无比,发展的势头远比在杭州时更加迅猛。 短短半个月,莱州造船厂的最初雏形框架就初步搭了起来,海岸边也多了一些码头。 还有几条现有的老式沙船,被知州征调过来,进行临时改装、然后进行适航性测试。以便将来莱州造船厂竣工后,能立刻有新型战船可造,避免船厂等船型设计的问题。 除了航海和造船业,其他一些行业的工坊也都在规划中,只是优先级没那么迫切。 比如,早在赵子称在苏杭做官时,他就已经考虑过了棉纺和造棉袄的问题了,但因为当时在江南潮湿少日照的环境下,不适合大规模种棉花, 最终赵子称在苏杭时点的纺织业科技树,就偏向了搞羽绒去膻和防腐,用碱性清洗剂处理鸭绒,发展出了羽绒被服行业。 如今总算到了山东半岛,山东可是后世仅次于大西北的适合种棉花的产区。虽然如今已是七月,过了每年的棉花种植季, 但是先收购一些民间零星种植的棉花,进行各种生产试验,试制棉袄、棉被,或是改良一下纺纱织布的工具,也好未雨绸缪。 除此之外,火药、航海测量工具,也都可以渐渐提上日程。 …… “不错,这艘沙船改得很好,水线以下加了稳定鳍面后,直接跨海航行果然更稳了,适航性也强了不少。其他一些小改良效果也不错。 你们也要再接再厉,自己也可以做对比实验,慢慢总结,不要光等着我指点。过几天先把桅杆上的桁和索具也改一下,用我改良后的铜滑车组。” 这天正午时分,赵子称亲自登临了莱州湾上第一艘刚改好的二百料沙船,让水手们驶出港转了一圈,亲眼见证了试航效果。回来后他就不吝大加赞赏,还给所有参与此事的工匠都赏赐了一些杭州绸缎,并提出了新的要求。 众工匠和水手们纷纷下拜谢恩。 他口中提到的“滑车”,其实就是滑轮,宋代的海船上已经有这种东西了,就是用于连接索具升降船帆的。只不过传统的铜滑车还有进一步改良优化的空间,比如优化其原始的轴承结构,让拉动时的摩擦损耗更小,省力效率更高。 赵子称目前暂时也就只能先弄些小打小闹的改进,更多优化需要后面一步步来。 吩咐完之后,他就下船登岸了。因为出海了整整半天,一上岸他就看到几个属吏在等着他,似乎是有事情要通报。 赵子称和这些属吏也才刚刚混熟,属吏们向他奏报也都还比较拘谨。 “府君,有两个东京调来的军将,今日刚到掖县,已经先安置在驿馆了,等着拜见府君。据殿帅府和兵部的调令,他们似乎都是府君特地要来的?” 赵子称刚刚下船,先接过侍从递来的麻布巾擦了擦汗,这才追问了一句:“可是叫呼延灼、徐宁?” 属吏立刻确认了来人的身份,赵子称便点头:“那就对了,请他们来府衙见我,我自会安排。” 赵子称说着,就跨上战马,策马直奔府衙。 不一会儿,他就见到了那两名被调来的武官,为首的那人他还认识,正是前年去东京路上见过的、时任蔡州兵马都监的呼延灼。 呼延灼还是那般胡子拉碴,形貌威武,颇有几分胡人特征。 而另一人则是形貌相对清爽,只有下巴和鼻下嘴边一小圈山羊胡子,赵子称并不认识他,但也能猜出就是徐宁了。 “呼延将军,蔡州一别,倏忽两年了,别来无恙否?”赵子称随和地起身,过去拍了拍呼延灼的肩膀。 呼延灼却有些拘谨,在他印象里,赵子称当年还只是一个白身的太学上舍生,唯一值得说道的身份就是宗室之后。 没想到短短两年,人家已经是五品文官、正牌知州了。 呼延灼虽然在平定淮西王庆之战中,略有微功,但最后也没能转化为兵权层面的升迁,只是略微调整了其阶官,增加了待遇,带兵的规模还是那么点,平调后让他来执掌莱州一州的厢军。 当然,为了便与他们展开工作,朝廷还算是给面子了,允许他们各自带领少量卫队和嫡系部队作为种子来新任所。将来也好重新扩编操练,避免彻底光杆司令、所带部队技战术水平出现严重脱节。 呼延灼此番上任,带了一百多骑他自己的嫡系骑兵——别看人数只有一百多,这些人其实已经占了一个营的编制了。北宋末年,除了西军的骑兵以外,天下其他各地的骑兵编制都缺额缺得厉害。 四百人一个营额定人数的骑兵,实际上最多也就一百多点。两年前赵子称路过蔡州被王庆打劫时,呼延灼一个营只有八十人,全靠吃空饷来维持精兵。 后来赵子称跟他做了些合作,稍微点拨了他一些来钱的手段,就跟赵子称和镇江梁家的合作模式差不多,也劝呼延灼注意军备。这才有了如今呼延灼一个营就一百多骑兵的规模,否则连这点都做不到。 而与呼延灼相对应的,徐宁此番来,也带了一个营的钩镰枪手,徐宁自己就只是营指挥使,所以这就相当于把他平时带的兵全都拉来了。或许朝廷也是考虑到徐宁级别太低,没有威胁,就不再克扣了。 朝廷调走了赵子称嫡系的杨志、林冲、鲁达,换来这些人,这都是赵子称应得的。 …… “这两年来,多闻府君文武全才,在江南屡建奇功,末将实在钦佩!以府君如此年少便位居方面,将来必然前途无量!” 简短的寒暄后,呼延灼认真地拱手行礼,钦佩之色也溢于言表。 一旁的徐宁也连忙行礼:“末将徐宁,见过府君。蒙府君看重,末将定然竭力为国。” 赵子称一一劝勉,几人也就算是混熟了。 赵子称也不多废话,就清了清嗓子,大致安排起两人的工作:“你们之前分别在淮西、东京,初到山东或许水土不服,先稍稍适应一下。 呼延将军既为本州兵马都监,本州全部马步军兵,自然都要受你统辖。至于徐指挥使,我准备让你统领本州厢军的全部步军,受呼延将军直接指挥。而本州骑兵,则由呼延将军直属,不再单独设马军指挥使。 至于水军……呼延将军,你可熟水性、懂航海?” 呼延灼连忙承认:“末将虽曾在淮河中行船,但此前从未见过沧海,更枉论航海了。” 赵子称:“既如此,本州水军我另行任命指挥使,名义上归你辖制,实则单独成军,可否?” 呼延灼:“如此最好。” 赵子称拍了拍手,旁边便转出此番跟随他一起来莱州的老部下李俊。 赵子称指了指李俊,又指了指呼延灼:“李指挥使,从今日起,我破格提拔你统领本州水军,但你品阶不够,对外不可张扬,还不快来敬呼延将军三杯。” 赵子称说着,亲自让侍从搬来一坛酒,他亲手拍开泥封,李俊连忙斟了三碗,敬给呼延灼,呼延灼也双手接过喝了。 主要武将职责都分配清楚后,赵子称就让他们各自去适应环境,整顿队伍。 没过几天,用到他们的机会还真就来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114章 梁山来袭 赵子称也知道,对于刚刚抵达莱州的武将,不能马上就压担子,必须先给他们时间适应水土和环境,慢慢磨合。 好在赵子称本来也不急,所以整个七八月间,莱州地界上基本没发生什么大事,各项工作都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莱州湾造船厂已经初具雏形,入冬之前就能开工建造本地产的第一艘大海船,火药作坊也开始秘密动工。 赵子称组织了一些工匠,按照他前世那模糊的记忆,由他自己指明研发方向、工匠们负责具体卖力试错,鼓捣多纱锭的纺纱机,还试图优化纺纱机设计,以便可以用水力驱动。 虽然莱州地界上并没有什么落差大、水能丰富的大河,但先小范围试验一下总归是有益无害的。 还有飞梭的织布机,其他一些生产工具,凡是赵子称能想到又难度不大的,都尽量先适度投点小钱开个坑。 棉花的种植虽然还没开始刻意推广,但仅凭着收购上来的少量本地原产棉花,赵子称还是让裁缝裁缝出了莱州地界上第一套棉袄——这或许未必是大宋地界上第一件棉袄,但绝对是赵子称穿越至今,亲眼见到的第一件棉袄。 棉袄这东西,原本大致要到元朝才渐渐普及,北宋末年或许已经有了,但并没有人推广,反正赵子称之前没见过。 棉袄制作成功后,赵子称首先就想到给部下的军队试试。北方的冬天寒冷,未来可能还要跟金国人乃至其他北方敌人作战,棉袄肯定是不嫌多的,让部队尽快适应这种新的冬季军服,也是一件好事。 …… 这天大约是八月底,掖县城外的莱州军大营内,呼延灼和徐宁各自带着本部人马,在那里例行操练。 在赵子称的支持下,呼延灼的骑兵队在短短两个月之内,就扩充了一倍人数。如今整个莱州已有三百骑兵,还都是装备非常精良的那种。 扩军所需的兵源不用担心,武器装备也不用担心。赵子称同样也花钱扩建了莱州的兵工厂和炼铁工场,加上他之前在杭州时,就实验水力锻锤技术、在杭州搞过一小批青唐瘊子甲存货,此番北上赴任时都带来了。 呼延灼扩军缺什么兵器盔甲,赵子称都能敞开供应。 相对而言,大宋各地厢军最缺的还是优质战马,莱州军本来也该非常缺马,但谁让赵子称重视海商、深谙航海呢,他又从南边的杭州海商中抽调了精英填补到莱州来。 所以赵子称上任两月,就已经打通官办的去辽东进口金国战马的渠道。具体路线正是穿越沙门岛海峡、从山东半岛北侧尖端直航辽东半岛尖端的金州,也就是如今的大连。 呼延灼扩军所需的战马,都是从金国商人手上买来的,为此赵子称也花了不少之前在杭州时没出完货的绸缎、织锦。 相比于呼延灼部的快速扩军,作为莱州步军统领的徐宁,最近倒是没怎么扩招士卒,徐宁这两个月的主要精力,都花在了适应新武器、操练新战法上了。 赵子称在杭州时,就试制成功了一批新式前后都开刃的双钩枪,当时只有赵子称自己琢磨了一下用法,基本上还是当成普通长枪一样在用。 哪怕是林冲这样的枪法名家,当时帮赵子称一起切磋琢磨了一番,也没能领悟出如何发挥双钩枪的最大战力效果。 而到了莱州这边、收服了金枪手徐宁后,一切情况都变了。 徐宁本就是钩镰枪的高手,改用双钩枪后,无非是需要稍微适应一下双侧都有钩刃的全新版本,整个过程最多也就个把月,就可以得心应手了。 他麾下的那些钩镰枪老兵,也能快速掌握新战法,一旦磨合成熟,就能扩军教授新兵。 此时此刻,呼延灼刚刚演练完了一轮骑兵配合冲锋的战术,趁着歇息的工夫,他便带着属下在一旁旁观徐宁的操练。他知道钩镰枪法就是用来破骑兵的,自己既然带的就是骑兵,观察一下潜在对手的操作,也算是一种对抗性训练了。 只见徐宁手中的新式双钩枪,招式都以先扫后刺或先扫后拉为主,极少有如普通长枪那般直进直退、大开大阖的打法。 徐宁面前的空地上,插着好几根只有人类小臂粗细的硬木棍,看样子应该是模仿战马的马腿的。 徐宁每次出招,都是先快速出枪,然后左右小幅度抖枪,直到枪刃或者枪杆贴住了模仿马腿的细木棍标靶,再极为迅疾地前推或后拉。动作幅度不大,速度却极快,讲究一个短程发力。 呼延灼没见过这样的招法,一时也说不出这种枪法的厉害之处,但本能直觉就告诉他,反正这种枪法很厉害就是了。 “好!果然是腰马合一,融寸劲于枪法之中。” 就在这时,场地边缘传来一声喝彩,徐宁连忙收枪看去,正是赵府君来了,旁边还跟了几个扛着东西的侍从。 “见过府君!”呼延灼和徐宁连忙一起行礼。 “无妨,你们先练着,我也看看。我今日并无什么大事,只是军中裁缝裁了几套棉衣,适合穿在盔甲里面的,想让你们一会儿练完后试试。如今虽然还不冷,但八月底了,应该也穿得住。” 赵子称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看天色。 农历八月底折算成后世公历就是十月初了,中秋都过了半个月了,短时间内穿一会儿薄棉袄,也不至于让人满头大汗。 徐宁得令,就继续演练起来。 呼延灼则陪着赵子称一起观武,刚才赵子称的那番点评,也让他有些若有所得,但又不太分明,就诚恳地请赵子称深入剖析: “方才府君所言,似乎确实切中了评判双钩枪法优劣的要害,可惜末将不懂,还请府君解惑。” 赵子称如今的武学造诣已经非常不错了,尤其是理论造诣,他继承了段语嫣的相当一部分理论基础,他自己的见识又能借鉴古今,融会贯通。 所以轻而易举就点破了徐宁枪法的关键:“我原本以为,钩镰枪也好,双钩枪也好,用横刃扫击、啄击破甲、破骑,原理是跟汉唐时的卜字戟差不多的。 但现在看来,我当初的错觉大谬不然了。卜字戟破骑的关键,还在于‘扫割’,横刃较长,就靠横刃本身的攻击范围去扫击马腿,故而优势在于攻击范围广,长柄前刺时不用太精准,劣势则在于扫中后破甲的威力不足,‘压强’不足。故而自前唐以来,渐渐淘汰。 看徐兄的枪法,钩镰枪破骑时,对出枪的准度要求,是高于卜字戟的,但又不至于和长枪那般准,不用如长枪直接捅中马腿。钩镰枪出枪后,在左右方向上,可以稍有一两尺误差,在直戳不中后,要快速左右抖枪,让主枪刃的侧面,或是主枪刃后方不远的一段枪杆,贴到马腿上。 再快速推拉,若是横钩已经错过了就往后拉,横钩还没到就往前推,让钩尖扎中马腿,则敌骑自破。与卜字戟相比,卜字戟横刃接触马腿的是一整条线,受力的面积大得多,也就难以突破。而钩刃与马腿相交的只是钩尖的一个点,破甲威力便如主枪头差不多。 不过看徐兄之法,要用好钩镰枪,关键在于‘寸劲’的发力。 因为寻常长枪全力前捅时,可以用上全身之力,由腿至腰,由腰至肩,再传导至臂、腕,甚至可以借助身体冲锋、战马奔腾的惯性,全部贯注到枪尖上。 可钩镰枪没有那么远的发力行程,它必须先扫、抖,等刃侧或枪杆贴上敌人身体或是马腿,随后才开始推拉,这个推拉的路程,最多就只有一尺多远,所以需要用上‘寸劲’,最多可以叫‘尺劲’。这么短的发力距离,要借助冲锋惯性或是腿脚之力,便不可能了,最多用到腰力,这就要腰臂和手腕瞬间爆发的力量较强,而且最好收放自如。” 赵子称一番古今对照的点评,鞭辟入里,很快把理论层面懵懵懂懂的呼延灼说得心服口服,一愣一愣的。 没办法,谁让呼延灼没看过李小龙电影呢,也就不理解什么是寸劲或者说“短行程爆发力”。 而赵子称穿越前不说别的,光是看抖音上那些寸拳打断砖头的博主的分析教程,就刷到过一大堆。穿越后又有段语嫣的调教,古今融会贯通,哪里还有他看不明白的武学门道。 偏偏呼延灼还是个打骑兵冲锋战法的将领,他一辈子研究的武艺和战技,都是在强调“充分利用惯性”,不光要利用人全身的力量去强化攻击效果,连战马的冲击惯性也要充分利用。 所以呼延灼算是梁山一线将领中,最不擅长“寸劲”之类打法的了。 他们来到莱州后,还没机会跟赵子称动手过,因为拘谨,他们也不敢求府君切磋,哪怕之前略微听说过府君文武双全、也颇有武艺。 此时此刻,听了赵子称的“口述武功”,呼延灼才完全确信,赵府君绝对是个行家,绝对名下无虚。 那种感觉,就跟三十年前,无锡杏子林里,一群天下高手听了段语嫣侃侃而谈,便把段语嫣视为慕容家的高手。 不光呼延灼对赵子称钦佩有加,便是正在演练的徐宁,也同样觉得颇有收获。 他虽然已经琢磨出了自以为最能发挥这种新武器威力的招式套路,但他自忖也做不到这样高屋建瓴的理论总结、一下子就切中最需要注重强化的关键技术点。 “府君真是好见识,末将习练钩镰枪半生,也不过是只知道怎么用,却说不出个道道来,请府君指教。” 徐宁收招后,恭恭敬敬地双手把枪捧给赵子称,显然是真心求教。 赵子称也不客气,掂量了一下枪杆,又回忆了一下刚才徐宁的套路,便照着舞起来。 赵子称也不可能完全记住徐宁套路的细节,所以他的招法都是融入了自己原本的枪法,和刚才新的理解。 相比之下,赵子称的枪法细节处没有徐宁处理得那么圆滑熟练,但对于关键技术要点,却非常突出。 比如抖枪贴马腿的那一下,抖得非常利落,力求在没有直接捅准的时候、最快速度抖动贴上马腿。 随后的刺击或后拉钩腿,赵子称也不如徐宁流畅,但寸劲的发力确实是妙到毫巅。 其中有一枪,徐宁分明看到赵子称刺出之后,横向抖枪时,枪的主刃侧面贴到靶杆上时,横刃前端距离靶杆只有一两寸远了。 但赵子称愣是在那么短的发力距离内,非常短促爆发地往前猛然一捅,几乎是只有手腕在甩腕发力,这么点距离连肩膀都没法发力。而就是这么只有手腕发力的一枪,居然把五寸粗的硬木杆直接捅断了。 五寸粗的硬木杆算粗么?凭良心说不粗。 打个比方,如果让鲁达抡圆了禅杖、有足够加速行程,就是三倍粗的松树都能一禅杖抡断。 但是如果只给鲁达两寸远的发力行程,鲁达也绝对铲不断五寸粗的硬木,而赵子称却可以。 就凭这一枪,呼延灼和徐宁这样的行家也都看呆了。 “难怪府君能于万军之中斩杀方腊大将石宝!府君的勇武,怕是不下于关王爷了吧。” “诶,不至于不至于,我只是恰巧比较擅长这种打法,武艺也是分很多门类的,各有所长罢了。”赵子称倒是仍然有自知之明。 半年前,他的武艺也就是在鲁达手下撑过五六十招的水平,勉强可以打赢吕方、郭盛。这还是考虑到他的武艺比较克制鲁达那种类型。能杀石宝,更主要是仗着林冲先伤了石宝。 这半年多下来,他又有不少精进,尤其融合了灭方腊得到的摩尼教武学和慕容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觉得自己借力打力和腾挪化劲的功夫更是突飞猛进。 现在他估计已经能凭着真本事,跟鲁达勉强打成平手了。对上林冲、杨志,则仍然略逊一筹。这并不是说鲁达武艺比林、杨弱,还是那句话,只是鲁达的风格比较被赵子称克制。 至于跟徐宁、呼延灼相比,赵子称这些日子也观察过了二人武艺。他自问现在可以凭借真本事跟两人打成平手,也不存在什么风格相克,就靠实打实的正面硬碰。 几人谈论得兴起,也就免不了真的以武会友一番。赵子称拿着双钩枪,跟呼延灼的双鞭对敌,随后又跟徐宁用同样的兵器对练了一阵。 赵子称轮战二人,各自拆了上百招,都不分伯仲不落下风。 而在二将眼中,却显然觉得赵府君的武艺,竟在他们之上了。因为赵子称是被车轮战的一方,仅此一点就可以看出赵子称的耐力。 他们又哪里知道,耐力也是赵子称的强项,自从他这几年学了慕容家的吐纳之法,后来又练了黄裳的《万寿道藏心得》,赵子称的耐力越来越绵绵不绝,悠长坚韧。 “末将甘拜下风!实在惭愧!”最终二将心悦诚服,彻底五体投地。 “好了,我也累了,你们先擦擦汗,然后试试看这几套棉衣,或者让麾下士卒试试,看看穿在里面会不会碍手碍脚。” 赵子称一边擦汗,一边让侍从把棉袄分给几人。 徐宁等人也擦汗后,很快试穿起来,不一会儿就发现,这种棉袄确实缓冲效果和保暖效果都非常好,也比穿皮袄子舒服很多。 原先冬天打仗,要么在铁甲外面罩斗篷,要么就只能在铁甲里面穿皮袄,总之就是非常硌得慌。穿上暄软的棉袄后,似乎连重甲的重量分摊都变得均匀了。 整个人肩膀上受力也没那么大了,相当一部分铁甲的重量被缓冲分摊到了身体的其他部位承重——传统的中式铁甲,尤其是宋朝的步人甲,别看重量比后世西方的全身板甲重了没多少,但累赘程度却是远超西方板甲。 因为西方全身板甲的承重结构分配比较好,腰带束腰部分就可以让腰承担相当一部分胸甲的托举力,还可以把下半身衬甲的重量分摊到腰上。 而北宋的步人甲,几乎是“挂”在肩膀上的,五六十斤的重量大部分靠双肩扛着,连举兵器举盾都变得费力了,体弱一些的士兵甚至连手臂都抬不高,战斗力自然很受影响。 赵子称虽然没法立刻改良铁甲,但让士兵穿个缓冲效果较好的棉袄在里面,不但冬天保暖,还比皮袄便宜,还受力更均匀,算是一举三得。 呼延灼和徐宁都是懂行的,所以仅仅穿上后稍微试了几招,就知道赵府君给他们的绝对是好东西。 等到冬天,这些衣服肯定会发挥大用。 正在二人交口称赞之际,忽然就有信使驰马冲进校场。 那信使扫视了一番全场,找到赵子称,立刻跑过来报信: “禀府君!紧急军情!隔壁青州府被梁山贼寇偷袭攻破了!知州慕容彦达被宋江部将秦明所杀!如今青州其余各县已紧急向临近州府示警。京东东路制置使发下文书,说还不知梁山贼寇下一步是否会东进,请府君提防!” —— PS:五一期间就合并大章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115章 敌不动,我不动 “宋江来袭?!这贼子居然还主动进攻了青州?” 听说宋江来袭的消息时,已经平静种田了一两个月的赵子称,还是着实微微惊讶了一会儿。 有那么一瞬间,他内心也有些恍惚,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发展方向究竟是在往正史靠拢,还是在往水浒传靠拢。 按照正史,宋江也确实是拖到了宣和三年才激进攻城略地、但很快就被张叔夜灭了。正史上宋江和方腊的起事时间,本来就是有交集的,应该是宋江先起兵、但一直在水泊和沂蒙山区游斗,然后方腊才起兵。随后宋江先被灭、半年多之后方腊残部也都被灭干净了。 不过这一世,因为赵子称的介入,赵子称前期打掉了梁山势力相当一部分“早期原始股”,导致梁山的发展本就变慢了。而赵子称去江南做官后,又加速了方腊的灭亡,最终的结果就是宋江的发展反而比方腊慢了。 按照时间线推演,宋江现在才开始大规模进攻州府、试图夺占城池,倒也合理。以宋江的扩军速度、为了抵抗朝廷而不得不多裹挟人手。当宋江的兵力达到万人以上,甚至两三万之众后,他光靠水泊附近的物资,乃至沂蒙山区能够劫掠到的东西,肯定是不够他吃喝用度的。 水泊和沂蒙山区太穷了,宋江必须往相对富庶、农业生产财富积累更多的大城市发展,洗劫官仓补给,才能维持住大兵团。历史上他之所以后来肯招安,也与这一困境强相关。 只不过,赵子称记得,原本历史上,宋江发展到这一阶段后,选择了沿着济河往南打,随后又往东边沿海逼近海州(今连云港)。试图夺取海州港的朝廷大海船船队。 只因另一个时空的海州知州张叔夜老谋深算,提前预测到了宋江的计划,所以提前转移了一部分海船进城,对于没法转移的,张叔夜也宁可自行烧毁,让宋江的夺船计划彻底泡汤,也就没能绕城而过、夺船出海转移。 最后宋江不得不选择正面与张叔夜交战,试图夺取海州城池。而他的军队正面战役能力显然不行,被张叔夜击败,这才选择招安。 但这一世,宣和三年九月,宋江离开沂蒙山区和泰山山区后,居然没有选择往南打,而是往北打,偷袭了青州,杀了青州知府慕容彦达。这个进军方向,倒不像是正史,更像是水浒传世界的设定了。 赵子称稍稍懵逼了一会儿,冷静下来慢慢复盘。一旁的呼延灼和徐宁也不敢出声,怕打乱了府君的思路。 赵子称琢磨了好久,终于想到一种可能性: “莫非是因为我提前在江南灭了方腊,凶名赫赫,宋江觉得就算往南跑也没出路,最终还是会被扑灭,所以才改为往北走了?嗯,很有可能,毕竟原本历史上,宋江先灭而方腊后灭,现在是方腊先灭宋江还未灭。 尤其方腊灭后,童贯刚刚从江南回师,这种情况下宋江要是还沿着运河或是海岸线往南打,那不成自投罗网了么?” 赵子称顺着这个思路反复捋了几遍,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但他随后也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宋江改为北上之后,他有什么更长远的规划么?总不至于就是来青州抢劫一把,补充钱粮,然后就逃走吧?他会进一步打登莱么? 这个问题赵子称之前从没想过,也只好现想现推演。他首先回忆起了原本历史上,宋江覆灭前最后是去海州抢海船,那一次,宋江究竟是想去哪里呢? “我原先居然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原本历史上,宋江去海州抢海船,多半是想南下,去江南沿海。那现在来北边的青州,青州也沿海,肯定也有海船。 宋江有可能是抢一把就回去,也有可能是盯上了海船,如果他真要了海船,会跨过渤海去辽国当汉奸么?这个应该不太可能,他再短视也知道辽国快不行了。 那会投靠金国当汉奸么?估计也不敢,一来名声会极臭,被天下人看不起,二来他应该知道现在大宋和金国正在联络伐辽。所以宋金暂时是盟国,投了金人万一被金人当成筹码送回来,他就彻底死定了。 这两种都不可能的话,他莫非是指望实在无路可退时,出海找一些岛子当海盗?或者至少是暂避躲过风头,再见机行事?或者再挑一点别的软柿子捏?” 赵子称一连梳理排查了多种可能性,最后居然发现,貌似还是第三种最可能。 虽然直观感觉还是不太可能,但正如后世胡尔摩斯那句名言:当排除了其他一切可能性后,最后剩下来的那种即使看起来再不可能,也只能可能了。 毕竟原本历史上宋江真干过想要抢海船逃命的事儿,只是被张叔夜揍了没干成。 “看来我得再观望一下,看看宋江到了青州之后,有没有夺取海船的动向。如果没有,那他可能就是抢一把、缓解钱粮压力后再回水泊或沂蒙山区。如果有,那就九成是想出海找个沿海近海的软柿子捏,以此藏身了。” 想到这儿,赵子称总算把应对宋江的大方向彻底梳理明白了。 他顾左右扫视两眼,才看到传讯的信使和呼延灼、徐宁都眼神殷切地盯着自己,显然是在等他指示。 “府君可是想到了本州该如何应对宋江之祸了么?”呼延灼见他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连忙低声追问。 赵子称缓缓点头:“稍稍有些眉目了。我们毕竟是莱州厢军,只有守土之责,不能擅自出击——你们也别怪我怕事,我之前在江南也是如此,作为苏州通判,都得先等方腊的部将打到苏州吴江县了,我才能反击追击出境。 要是当初方腊不派石宝来吴江,说不定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杭州、湖州、秀州全部吞掉,等他真打到我眼面前才能反抗了。谁让我同时还有个宗室身份呢,我但凡有点武略将才,就被朝廷忌惮得睡不着觉。跟了我这样的知州,也是苦了你们。” 呼延灼、徐宁连忙齐声口称不敢,纷纷表示真是苦了赵府君了,明明如此忠君爱国,却因为朝廷僵化掣肘被猜忌。 随后呼延灼又问:“那我们就死守莱州各县,静待敌情变化么?要不要末将先带兵前出海仓县死守?海仓地处潍水入海口,又有海港,乃是由青州进入我莱州的门户。” 赵子称连忙一摆手:“不必,宋江要是真敢来,就让他来好了!我们暂时不必惊动他。 我作如下部署:徐宁,你带本部两营步军,前出到海仓县固守州境。另外,守城之前,务必搜缴民间海船、包括可以下海的渔船,绝不可让宋江在莱州寻得船舶。 本州其余军马按兵不动,集结于掖县,静待敌情变化。如若宋江真敢来犯,海仓守军可先固守疲敌,待敌懈怠,掖县主力再前出救援,可获全胜。” 徐宁领了守城的任务,并不觉得危险,当下虎吼应诺。 倒是负责统领其余人马在二线待命的呼延灼,对此安排略有几分忧心忡忡。他也是当过一州兵马都监的,还刚刚参与了平王庆之战,颇懂实战部署。 他便劝道:“府君如此部署,若是敌军死死围困海仓县后、围城打援,我军又当如何?本州只有两千余厢军,贼军却至少有万人,打破青州后进一步裹挟良善,说不定两三万人甚至更多都有可能。 我们若是以两千精锐守城,还能确保抵挡。数百精兵加当地乡勇,极有可能守不住。到时候其余一两千人去增援,则有可能被迫陷入与宋江的野战。我们全军集结一处,打守城战多半是打得过宋江的,野战就未必了。” 赵子称笑着摇摇头:“这个你不用担心,就算到时候宋江真敢下血本攻打海仓,我也可以选择海路增援。海仓县就在潍水入渤海的河口,海路可以直达。 贼军再是人多势众,也只能封堵通往海仓县的陆路,海路是封不死的,宋江根本没有像样的战船,光靠到青州后临时搜集的小船、渔船的话,人数再多也不足惧。 而且我军若是全力守海仓,说不定反而危险,宋江这种流窜之贼,根本不顾及粮道,他真要来登莱,一看海仓重兵把守,说不定就直接绕过去了。到时候我们要回防腹地,反而更难。” 呼延灼一愣,随后就意识到自己确实灯下黑了。呼延灼是陆战将领,又有一点胡人习气,终日研究的都是骑兵。初次被调到沿海地区作战,他还真没往海路调度兵力这方面想过。 呼延灼由衷叹服:“原来如此,既然可以海路调度兵马,那府君之策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府君真是神机妙算,见事周全,末将倒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赵子称的计划却还远不止于此,他在统一了呼延灼和徐宁的看法后,又一连串补充了其部署: “除了虚外守内之外,还要作如下补充部署:首先,派出细作打探来袭的梁山贼有哪些头目,还有哪些头目留守水泊。还要查清宋江在青州有没有缴获海船。 其次,打出提防梁山贼的旗号,尽快募集流民中的可靠青壮充军,加快编练。此前没有贼情,本州厢军也不好无故扩充太多。 最后,记得不要张扬我军的实力,争取尽量示弱。我此番到莱州赴任,走的是黄海、渤海海路,并不曾从山东腹地经过。宋江不过是一方贼寇,对官场消息或许不太灵通。莱州又闭塞,他未必知道我已到莱州。若能借此诱敌,也算是为国除害了。” 呼延灼、徐宁领命后,立刻照办,还有些事情不需要他们操心的,自然也有专门的人去负责。 比如情报打探方面的活儿,赵子称就拨给了分管莱州水军的李俊去办。因为被宋江设计攻破的青州也算是沿海州府,李俊的人通过海路渗透过去,伪装成渔船,是最容易直接出现在敌后打探到消息的。 相比之下,如果从陆上进入青州地界打探消息,还需要通过层层敌占区,反而容易暴露。 各方面的下属很快按部就班行动起来,短短七八天之内,赵子称需要的部署纷纷落实到位。 徐宁已经前出到海仓县布防,呼延灼也低调地收拢了本州马步军总预备队。 李俊则打探来了梁山势力如今主要的人员名单——这也不需要李俊有多精干的细作能力,而是宋江本来也没打算保密过相关信息。 赵子称仔细默读了一下李俊打探到的结果。 “梁山如今最主要头目,除了宋江、吴加亮,还有秦明、黄信、花荣、李逵、武松、柴进、张顺、史进、张青、刘唐、阮进、阮通、阮七、裴宣、王英、燕顺、杨林。嗯,还有些战斗力不值一提的留守山寨人员。 看起来,按照这份名单,原本梁山全盛期的豪杰,应该才集齐了一小部分。还有一部分被我截胡了,杨志、林冲、鲁达这些都在我手下,关胜肯定也不会从贼。最关键卢进义那群人,好像也不在名单上。 说明宋江还没来得及往河北方向发展,河北圈子里一大票人都不在。这个梁山起码比原本巅峰期弱一大半。” 按照《大宋宣和遗事》,卢进义为首的十一位河北好汉,一开始是在河北地区另立山头的,还上了太行山落草,后来混不下去,才来山东跟宋江合流。 所以到了《水浒传》上,才把卢俊义直接列为二把手。他能地位高于谋主、军师吴加亮,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原本就是河北派的老大,两派合流后,各自的头把交椅当然要分座一二位。 如今看来,卢进义和李应等祝家庄系豪杰、还有董平、燕青等人,外加杨雄、石秀这些河北人,应该都还在太行山上另立山头。宋江这次打下青州,如果放任不管,未来河北系的人可能会来投,但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总而言之,因为赵子称的蝴蝶效应,梁山的发展也已经被冲得面目全非了。 赵子称充分评估后,很快得出两个结论:相比于曾经的方腊,如今的宋江并不足为惧。 只要给赵子称一点时间扩军备战,干掉宋江还是非常有把握的。哪怕他此番北上并没有带来太多嫡系部队,还要在山东重建军力。 相比之下,赵子称更该好好想想,如何利用宋江这个借口,再次为自己扩权,让自己突破朝廷种种掣肘的限制。 嗯,赵子称当然还是大宋的忠臣,他绝不是想“养寇自重”。 …… 赵子称低调守土,并不主动寻求与宋江的冲突。宋江在打下青州后,也需要时间消化战果。 而且宋江阵营内部,估计也出现了一些短暂的混乱——或许是因为宋江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到底是继续东进,还是北上,是否要借助出海的交通方式转移,抑或把钱粮转运回梁山、沂蒙山区的巢穴。 总而言之,从现象和结果上来看,宋江军在杀了慕容彦达后,在青州境内出现了长达半个月的犹豫不定。 这也是那些没有纲领的农民军惯常会出现的问题,走一步看一步,并不需要特地给他们开弱智光环。 而赵子称的低调守土,也很快引来了京东东路高层官员的关注。 莱州的地方官,可以做到“只要敌人不进入莱州地界,我们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京东东路的官员却不行,他们要为整个京东东路的安定做全局统筹。 所以九月中旬的一天,也就是宋江打进青州后大约十几天,终于有一名路级高层官员,轻车简从低调来到了莱州,当面找赵子称商议对策、部署协防。 而此人的身份,赵子称也是早就得知了,正是京东东路安抚使张叔夜——原本历史上,张叔夜这时候应该是在当海州知州,但或许也是赵子称导致的蝴蝶效应,或是张叔夜自己之前立了一些额外的功勋。 总而言之,在如今这个时空的这个时间节点,张叔夜已经当到了京东东路安抚使,也算是赵子称的半个顶头上司了。 得知张叔夜来访,赵子称当然也不会怠慢,他提前把很多没必要暴露的实力都低调隐藏起来,只拿出必要的实力摆到台面上,然后亲自出城迎接张叔夜。 “下官赵子称,拜见安抚使。” 两人初次见面,赵子称远远地就提前下马拱手。 张叔夜已经是个五十七八岁的老头儿了,而赵子称才十九岁,两者年纪相差近四十岁,赵子称出于尊老,对对方礼敬有加,也不算亏。 跟随赵子称一起来迎接的,还有呼延灼和他的三百精锐骑兵。 张叔夜只带了数十亲随扈从,大致瞥了一眼赵子称这边的战备,就下马拉着赵子称的手背拍了拍: “秀国公年少有为,老夫也是神驰已久,今日有幸相见。” 张叔夜开口就称他秀国公,严格来说是有些过了。赵子称之前只是被皇帝安抚性地加授了秀州开国县公的爵位,这是一个正四品文官就可以有的爵位。 如果是一个外姓大臣受封这种级别的爵位,张叔夜是绝对不会这样称呼他的。 因为开国县公上面还有开国郡公、再然后才是正牌国公。带了开国二字的低级公爵,按说是不能省略掉“开国”的。 但赵子称姓赵,张叔夜给他面子,也就没那么抠字眼了。 赵子称也连忙还礼,随后张叔夜就直奔主题,不多客套:“此番前来,也是为统筹围堵宋江事宜。依老夫今日所见,秀国公的莱州兵,也算得上是兵强马壮。宋江攻破青州已超十日,秀公为何不主动威慑宋江?” 赵子称连忙谦虚:“安抚使过誉了,我莱州哪里敢说兵强马壮,不过是门面上略微虚张声势罢了,除了这三百骑,本州再无马军,步、水军加起来也就两千人,如何敌得过宋江数万残暴之众?因此暂时只能守土。 说来惭愧,这位呼延都监走的是精兵之策,骑兵贵精不贵多,所以乍一看颇有战力,其实人数太少了。” 张叔夜点点头:“既如此,快速扩军也是有必要的。等到稍扩乡勇、足以镇守各县后,再把主力战兵调出去,哪怕不进攻,也要在莱州和青州之间的潍水一线摆出鼓噪呐喊之状,放出风声,吸引威慑宋江。” 面对张叔夜的要求,赵子称立刻委屈叫苦起来:“安抚使所言,下官岂会不想?但下官身为宗室,之前在苏杭时就因为忧国忧民,急于求成,遭同僚所忌。 后来杭州数战,以少胜多大破方腊,更是让不少人都睡不着,这才被‘发配’到沙门岛所在的莱州。如今我已吸取教训,绝不主动为国分忧,除非宋江打进我莱州地界,那我自是守土有责,只要宋江不入境,我也绝不招惹他。” 赵子称随随便便几句漂亮话,就把张叔夜先挤兑了回去。 他倒也不是要拒绝张叔夜,而是希望张叔夜帮他一起分摊未来可能出现的官场压力。 北宋一朝,对于能打的大臣有多猜忌多束缚,大家又不是不知道。 赵子称这样一番形似赌气的抱怨,也果然把张叔夜骗过了。 张叔夜设身处地,也能理解他的委屈。之前打方腊立了那么大功,结果打方腊时调度任用的几大主要部将,全部被朝廷拆散另行委任了。 当时清河堰之战,赵子称战场统领约有一万人,哪怕刨除掉临时和他打配合的西军,但剩下的江南各州厢军,包括镇江府的巡江水军,至少还有八千多人。 但是那八千多人,能被赵子称带到莱州来的,又能有多少?明面上最多几百人。实际上虽然有一千多,但很多都是伪装成徭役民夫转的乡勇,以及家丁。 打赢了就把你的嫡系调走,再让你继续带领新招募的或者新调来的人,让你“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谁还愿意当出头鸟? 张叔夜也不得不叹了口气,安慰他:“秀公为国为民,老夫岂能不知?这些委屈,将来也总会被公正处理的,眼下却不是计较的时候。 只要你用心,老夫会多为你担待,有些事情将来哪怕不好解释,只说是老夫让你做的——你看看这几份朝廷文书,老夫已经帮你扛了多少事情了!” 张叔夜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好几份朝廷公文,丢给赵子称,让他回府后仔细看看。然后他们才能开诚布公谈灭贼的正事。 www.d884.icu。m.d884.icu 第116章 赵子称约三事 赵子称引着张叔夜回城,在知州衙门接风款待,一边拿出张叔夜给他的朝廷文书,快速浏览了一遍。 这些文书,既有朝廷给张叔夜个人的指示,也有其他公开性相对较高的邸报,内容繁多。 朝廷给张叔夜的要求,自然是要他尽快统筹京东东路各州,围堵宋江为首的梁山贼寇,其中还特别提到了要提防宋江继续北上和辽人勾结—— 虽然宋江不太可能投辽当汉奸,但东京的朝廷众臣乃至皇帝并不知道。他们以常理揣测,觉得宋江攻破了青州,已经抵达了渤海沿岸,那么再稍微往北流窜一下,确实很有可能进入辽境。 朝廷给张叔夜的要求,还有很多细节注意事项,张叔夜原本是没必要给赵子称看的,但他就是开诚布公拿出来了,显然也是希望赵子称尽量配合他。 而除了朝廷的命令外,还有几份文书,是给高层看的政情邸报。 赵子称分明看到,其中一份通报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情,说是方腊平定后、朝廷新任命了一位两浙路察访使,负责安抚战后的两浙民心,察访弊政。 赵子称看到这里时,先是有些惊讶,也不跟张叔夜见外,便下意识就问:“朝廷另外任命了两浙路察访使?那原先的赵约赵访使何处高就了?使君可知道么?” 张叔夜:“你这……还有空关注别人?也罢,还好老夫确实知道,赵使君就地转任两浙路转运使了,察访使由这位刘豫接任!你该看的是更后面的那些重点!” 张叔夜的随口回答,却让赵子称心中一惊。 刘豫?莫不是历史上后来投金当了大汉奸的伪齐皇帝刘豫?! 他连忙低头继续看那封文书,果然上面写着,新任两浙路察访使是刘豫,这个名字让他不由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子称前世也算熟读史书,但他也就知道刘豫最后当了汉奸和金国的傀儡,而且当汉奸前最后的官职,似乎是济南府知府——所以他才能杀了时任济南府守将的关胜然后投敌。 但刘豫再往前做过哪些官,赵子称是真记不清了,毕竟其官场履历那么长,谁能都看过呢,历史书也没写那么细。 事实上,原本历史上刘豫就是在方腊平定后、被朝廷任命为两浙路察访使,去收拾江南的烂摊子。 刘豫一开始也确实想有一番作为,到了江南也确实查出一些弊政,做了一点好事,但也因此得罪了不少已经在江南尤其是两浙路做了很久官的同僚、高层。 后来到了靖康之耻的时候,朝廷南逃,两浙路成了统治核心。汴京旧臣大多被金兵抓走,中枢空出了很多高位。于是很多原先刘豫得罪过的两浙路地方官都纷纷进入了朝廷最高层。 刘豫当时也想托关系疏通门路、逃到南方做地方官,结果被政敌排挤,任命他到最前线的济南府当知府,其实就是想公报私仇、借金兵的刀杀他。 刘豫一看被推到了最前线送死,一怒之下就杀了手下的主战派武将,投敌当了汉奸,反过来给金人带路——有一说一,刘豫被顶到最前线,确实有派系斗争的因素,但无论怎么说,当大汉奸背叛自己的民族肯定是罪大恶极没得洗的。 哪怕被政敌排挤了,他大不了还可以弃官逃亡,甚至哪怕是逃到金国境内当个平民躲避陷害,那也都还说得过去。直接杀主战派将领并且把辖区献给金国,这些罪行绝对是罪大恶极。 不过眼下并不是讲究这些细节的时候,赵子称连忙往下看张叔夜提醒的重点。 “刘豫担任两浙路察访使以来,短短半月澄清吏治、纠察导致方腊之乱的污吏……居然还查到我头上了?”赵子称心中暗暗一惊。 按照朝廷的说法,刘豫找到了一些证据,说赵子称涉嫌在方腊之战后私分战利品,以及违规圈占杭州的无主之地,还说他留下的党羽,在杭州市舶司的交易所建设中,也有牟利。 这些事情里面,前两项赵子称确实有做过,但他自问已经很收敛了,处理得比较干净。至于在交易所的建设过程中捞好处,赵子称自问完全没有,本来就是摸着石头过河的新鲜事物,自己已经尽量想方设法堵漏了。 他最多就是借助了那个交易所、集中出货了一批从方腊手上缴获回来的绸缎、瓷器,但那都是合法交易,要攀咬也只能攀咬之前私分战利品的环节。 这里面肯定有冤屈,如果朝廷真要追究,赵子称是肯定要抗辩的。 “这刘豫简直血口喷人!我主持杭州市舶司交易所,完全是与民兴利、为国规范税源,是国、民两利的事情!刘豫居然捕风捉影陷害我!我定要上书抗辩!” 赵子称看到这儿,直接就拍案而起了。 但张叔夜却白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抗辩什么?朝廷又没有处分你,真要是处分你,这些就该让你自己看到了,而不是仅仅只落到老夫手里!” 赵子称一愣,随后也意识到这一点。 对啊,如果朝廷要惩处自己,那自己肯定会知道。既然自己不知道,就说明这事儿并没有惹来任何处罚。 都没罚你,你有什么好抗辩的? “这……那莫非是朝中有人明察秋毫,识破了刘豫的诬陷?”赵子称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便直接虚心向官场老油条张叔夜请教。 “这都不明白?唉,到底是年轻人,锐意进取,一心报国,却不懂官场门道。”张叔夜见他眼神诚恳,也不由觉得赵子称实在是个实诚人,心中同情,就本着点拨后生的心态,帮他解惑, “朝廷并不驳回刘豫的奏报,但又不处置你,说明朝中有人很乐意看到你图财!本朝武将,凡有平叛、立功之能的,有几个不图财的?官家和执宰也都乐见如此。 当初太祖皇帝……也就是你祖上,杯酒释兵权,舍得给骄兵悍将多少财帛厚禄?本朝三冗中的冗费冗官如此严重,有多少是为了安抚善战之臣! 老夫还当你一眼就能看穿,唉,你还是太年轻,只知道做事,不知道琢磨官场。” 赵子称愕然。 那位皇帝叔父,并不在意自己这个远房侄儿打了胜仗平了叛之后,有没有贪钱,他也懒得去查。刘豫这么上报,他就直接信了。 但哪怕他真觉得侄儿捞了,他也乐见其成,巴不得侄儿图钱。一个能打的宗室,也实打实立功了,捞就捞吧,总比有别的追求好。 张叔夜也观察到了赵子称的表情变化,便语重心长地指点他:“朝廷按下此事并不处理,只给京东东路诸使私下通报,说明什么? 说明朝廷也想暗示老夫,将来如果再遇到你图财,就让老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真图了也无所谓,此其一也。 另一方面,朝廷让老夫知道这一切,也是希望老夫真到了兵凶战危的时候,能更放心地用你,因为你只是个‘自私自利’之人。” 张叔夜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似乎也并没有觉得赵子称“自私自利”有什么不好。 或许他也是真心希望赵子称在钱财方面贪婪一点,或许他是理解赵子称的难处,认为赵子称在自污。但无论怎么说,张叔夜已经是开诚布公表达了自己的支持了。 潜台词无非就是:别再担心被猜忌了!值此国难之际,好好干,有什么需要兜底隐瞒的事情,老夫帮你分摊扛一些,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贼乱平了! 赵子称听完后,沉默了好一会儿,也在琢磨消化张叔夜的意图。 看起来,张叔夜着实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或许原本历史上,他能以几千兵力击败人数占绝对优势的宋江乌合之众,也是靠着他能凝聚人心吧。 对于宋朝的军队而言,打内部平叛战争的时候,技战术水平往往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他们面对的敌人也同样比较弱。 最关键的还是不要被掣肘,后方文官能全心全意支持前线,让前线将士彻底把潜力发挥出来。 “既然使君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属下还有什么好明哲保身的?使君是希望我莱州兵,尽快主动出击,进入青州境内平贼么?我出兵之后,使君又当如何为我兜底、圆转呢?” 对方那么有诚意,赵子称当然也要表现出好说话的一面,继续藏着掖着养寇自重,就说不过去了。 张叔夜见他主动把话挑明,也终于松了口气:“秀国公肯这么想,实在是国家之幸。没错,老夫确实希望莱州兵主动出击。至于对上面的交代,一切都是老夫统筹指挥的,没人会说你擅自越境。 战事有必要时,老夫也可以为你协调一些友邻州府的兵马,协同你作战,但对外只说是京东东路安抚使的命令,老夫事后给你追认、补全手续,战后东京那帮执宰看到的文书,绝对不会有漏洞。 孙子曰,将能而君不御之者胜,秀国公在江南平方腊时,能屡战屡胜,这样的人才到了京东东路,老夫若是不重用,岂不是舍近求远、有眼如盲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子称也不再跟对方客气,他知道是时候开具体的条件了。 他避席起身,肃然对张叔夜拱手道:“使君如此信任,下官自当竭尽全力报国。使君说能帮我协调友邻州府的兵马,下官也不多要,只求使君帮我协调两支人马,而且,要按照我的计划部署。否则,我莱州军也只能守卫本土,不敢贸然妄动。” 张叔夜点点头:“先说说,你需要哪两支兵马配合。” 赵子称:“青州之东,便是我莱州,青州之西,便是济南府。要想困住宋江、逐步蚕食,必须东西两边都有兵马牵制,才能克尽全功。 但凡任何一面有疏失,另一面纵然击败了宋江,宋江也能往反方向流窜,如此局势必然糜烂。下官此前迟迟不敢妄动,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怕以邻为壑。” 赵子称先大致解释了一下自己的理由。他这番话也是非常符合兵法的,自古打流贼最需要的就是围堵,否则光是战场上击败有什么用?你越打越追对方越逃,最后糜烂开来一大片。 后世洪承畴统筹消灭李自成、张献忠的时候,首先就要求崇祯给他统筹数省的权力,让他能从全局高度部署封锁,“四正六隅、十面张网”。 现在赵子称要的不多,他只要了莱州和济南府东西两个方向上的统筹夹击之权,这很合理。 就好比医生挤痘痘,至少要先准备好碘伏纱布或者酒精棉花。否则随随便便把脓包挤破,脓水流得到处都是,反而感染得更严重了。 张叔夜也是知兵的,对这个要求并不反对,当即爽快道:“所以,你想要济南府的厢军也归你调遣?” 赵子称也不想吃相太难看,就折衷道:“济南府也需要留足守土之兵,我只要济南马军指挥使关胜及其部曲归我调遣就够了。步军可以留着守城,骑兵才适合追击围堵,避免敌军逃散。” 张叔夜:“济南府并没有多少马军,只要那点人怕是不够。” 赵子称:“我可以把莱州的马军调一些到西线,配合济南府马军一起作战。莱州这边,我只要步军守土和进攻即可。但需要一些时间,让我集结更多的人马。宋江号称数万之众,哪怕有很多乌合之众,也不是我们两千多人能稳赢的。” 张叔夜:“那你还要哪些人马配合?” 赵子称又伸出两根手指:“首先,我要进一步筛选、征募河北来的投军义士,希望使君也能用京东东路安抚使的名义支持、宣扬此次扩军。 其次,我需要协调登州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将登州水军调到济南府,堵住宋江沿着渤海沿岸往北、逃亡辽国的道路。因为目前还不能排除宋江攻破青州后,是否有得到大批海船。 如果宋江得到了海船,那么就算我们在陆路上东西两路夹击、切断其沿着渤海岸行军的陆上通道,他也还能坐船逃跑。如果逃到辽国,必成我大宋心腹大患。堵住济南以北的渤海海岸线,才能克尽全功。” 赵子称提到的呼延庆,是如今登州的水军主将,赵子称的官职只是莱州知州,莱州就是后世的烟台、青岛一带,而登州在山东半岛的尖端,主要是后世威海一带。 赵子称现在还没有直接全权指挥呼延庆的权限,需要路级长官张叔夜的额外授权配合。 赵子称到任莱州后,自己倒也有兴建船厂、广造战船。但海军的建设周期实在是太长了,何况还是从造船厂开始从零起步,三个月时间根本来不及造好自己的舰队。 也只能先借此吃现成,把呼延庆调过来了。 而且借着这个机会把呼延庆调来,还有一桩好处,因为呼延庆此前已经负责了好几年与金国人的海上之盟谈判护航。 如赵良嗣等大宋使者,此前去金国都是靠呼延庆的登州水军护航运送的,才能顺利抵达辽东半岛。 只是呼延庆的实力还是不太够,朝廷原先对海船水军的投入力度也不大,所以仅靠呼延庆一家之力,还干不过高丽国的海船水军,导致高丽国此前还能略微阻挠大宋联金击辽的谈判。 这也没什么丢人的,毕竟呼延庆只有一个登州的资源。 就好比后世如果只拿一个威海市的造船业去单扛韩国,同样也是扛不过的。但如果能调集整个山东省的造船资源,韩国就不足为惧了。 张叔夜略一思忖,也觉得这两个要求很合理,而且看得出来赵子称心不贪,并没有额外多要。济南府的军队他只要马军配合他,登州的军队也只要水军配合他,都是用在刀刃上的。 张叔夜捋了一下部署后,就点头答应:“这两点都可以答应,那你多久可以发起进攻?还有,登州呼延庆若是调到了济南府沿海,堵住沿渤海岸北上水路,那登州来路方向若是出现破绽,又当如何应对? 如果宋江陆战不利后,驾着海船不往北逃窜而是往东逃窜呢?” 对于这个问题,赵子称几乎想都不用想就应声而答:“往东他能逃到哪里去?宋江这种草寇,他麾下的水军部曲,最多也就是在梁山泊里打渔的渔民。能够沿着海岸线航行海船就不错了,难道还有本事进入深海? 他到时候真往东逃亡,那就是自陷死地,他敢在登州半岛尖端登陆,我军再回防堵死半岛来路,他迟早是个死。 若是他直接登陆沙门岛,那更是找死,沙门岛上除了最穷凶极恶的死囚还有什么?当地的粮食连死囚们自己都不够吃,用不了几个月宋江就会全军饿死。” 张叔夜:“那若是宋江过了沙门岛,继续冒险往北呢?到了辽东半岛尖端,又当如何?” 赵子称笑了:“使君莫非忘了,辽东半岛尖端,如今已不是辽国的领土,而是金国的领土。我大宋与金国,如今算是谈了海上之盟、夹攻辽国的。 虽然我大宋和金国其实也各有自己的打算,但宋江这种草寇,是不可能知道这种消息的,他也不敢去金国,怕被金国作为筹码送回我大宋,到时候只会死得更惨,有了叛国投胡的罪名,就一点活命可能性都不存在了。 何况真要是发现了宋江有坐船往东逃窜的趋势,我必会第一时间率领莱州水军和登州水军从济南沿岸直插沙门岛。 宋江的水军要贴着海岸线行驶,航线曲折漫长,我军却可以直插沙门岛,不但路程近,我军的船也更好,更适合海上航行,一定能赶在宋江之前,拦截住沙门岛再往北前往金国的航道。到时候就等着宋江在沙门岛上饿死好了。” 张叔夜也是一时没想仔细,所以赵子称一提他就立刻醒悟了,最后这种可能性确实不用担心。 “既然如此,我就全答应了你这三点要求:把济南马军指挥使关胜、登州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都划归你调度。同时,以京东东路安抚使名义,在济南府广招河北流亡来的青壮,扩为义勇。 但是,老夫做到了这三点后,你也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对宋江发起进攻,这点部署时间够了么?可愿立军令状?” 赵子称:“只要使君答应我这三点,一个月之内,我必越境进入青州对宋江发起进攻,但何时能攻下,就不能保证了。也请使君暂且宽心。眼下秋粮还未入库,宋江在青州肯定也是舍不得立刻走的。 只要我们还没发起进攻,宋江一定会等到搜刮好青州的秋粮,然后再另做打算,这些流寇素来没有远志。” 张叔夜:“好!那就这么一言为定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117章 岳飞来投 赵子称通过和张叔夜的一番博弈,既给自己压了重担,背负上了一个月内必须对宋江发起进攻的“dead-line”。 但也富贵险中求,要到了三大原本不敢想的额外权限。 济南府马军,登州平海军的临时指挥调度权,以及更大范围名正言顺的募兵计划。 谈判结束后三五天之内,张叔夜的调令就先后送到了济南府和登州,关胜和呼延庆也都没有抗命,略作准备就开拔来听取赵子称的临时调遣。 说句题外话,两年多前,赵子称手下的林冲,因故机缘巧合火并了梁山前任寨主王伦,当时就把王伦的首级做局卖给关胜做了个人情,让关胜凭着这个功劳得到了一次升迁。 两年多的时间倏忽而过,中间关胜如何官场奋斗,曲折过程赵子称统统不知道。但他来到莱州后,备战宋江期间多方打探,很快就打探到了关胜的最新任职消息。 两年多前,关胜是在济州当差的,济州和济南府其实隔了挺远。但关胜升到州马军指挥使级别后,平调到济南府,也是合理的,并不需要额外开挂制造巧合。 因为历史上,五六年后、也就是靖康之耻后,济南府知府刘豫投降金国当汉奸时,济南府的守将就是关胜。关胜在宣和三年时就已经调到济南府,也算是符合历史原本的惯性了。 如果没有赵子称介入,关胜再兢兢业业积攒五六年苦劳、资历,肯定也能顺利升到镇守一个府的主将。 如今的关胜,当然也没忘了两年多前赵子称成人之美让功于他的恩情。 当初赵子称只是一个赴任途中的姑苏县丞,正八品的文官,就对当时还只是一个县都头的关胜这般仗义,不远百里配合他做局。 虽然当时让功的主要动机,是由于“林冲的身份不能曝光,人头留在赵子称手上也没法解释来源,所以只能废物利用”,但赵子称肯选中关胜来合作,说明他是知道关胜的仗义之名的,也非常信任关胜绝不可能出卖朋友。 光是这份信任,就让关胜感激涕零。 如今时光荏苒,关胜已经从一县都头变成了一府的马军指挥使。赵子称也从正八品姑苏县丞变成了正五品的莱州知州。 两人再次重逢时,也不禁让人唏嘘。 两人的重逢,是在济南府的治所历城县。 关胜原本是想主动去莱州拜访赵子称的,但赵子称给了他一道命令,让他就地驻守等着,赵子称会亲自来巡视防务,并且为他带来一些莱州的骑兵援军。 关胜也只好乖乖听命,每天只是让部队尽量加强战备,秣马厉兵,决不能在赵府君面前丢了份儿。 九月二十这天,赵子称带着呼延灼麾下分出的两百名骑兵,从莱州坐海船、短途沿着海岸线来到济南府境内,随后又走陆路来到府治历城县。 关胜提前得到了消息,远远带着骑兵队出城迎接,都快迎出五十里远了,几乎从历城迎到了章丘。 老远看到赵子称一行,关胜便提前滚鞍下马,侍立道旁。 “末将济南马军指挥使,拜见秀国公!” 关胜下拜时同样不称赵子称“赵府君”,而要略去“开国”等字眼,特地简称其为国公。 “关将军别来无恙?”赵子称潇洒飞身下马,和蔼地扶起关胜,随后跟他一起并辔而行。 但关胜还是坚持落后赵子称半匹马的身位,确保尊卑有序,同时又不影响赵府君和自己说话。 “蒙国公挂怀,末将实在惭愧。年初听说国公在江南力挽狂澜,连胜方腊时,末将也是热血沸腾,恨不能飞到江南助国公杀贼。天幸朝廷让国公改任登莱,末将终于有机会为国公效力!” 关胜在马上,言语非常恭谨,一再表示当年的大恩和信任,实在难以报答。 赵子称不想多虚礼客套,就直接转移了话题:“既是有心报国,这次就抓住机会好好杀敌,务必不能让宋江通过济南府地界、往北窜入辽国。我可是在张使君面前许下诺言的。” 关胜也连忙停止客套,郑重回答正事:“国公放心!有关某在,定不叫宋江北渡济河半步!” 赵子称跟他信马由缰而行:“前几日张使君行文、交代在济南府募河北义勇,事情办得如何了?” 赵子称提到的这件事情,是前几天刚刚交办的,关胜虽然不是很理解,但还是第一时间就坚决执行、深入落实了。 当下他连忙说:“已募得数百人,都是强健果敢之士,虽然有很多并不曾经过战阵操练,但底子不错,稍加训练就能上战场了。不过……” 赵子称:“不过什么?” 关胜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求教:“末将始终不解,国公为何不在莱州募兵,而非要来我济南府募兵,还专门点明了要募别处来的流民。 这两年河北兵荒马乱,辽、金互相攻伐,燕云逃民大量南下,还有张迪在河北为祸。我们济南府本地,活不下去的百姓就已经不少了,隔壁青州也是如此,否则也不至于宋江刚到,就能找到那么多内应响应、里应外合杀了慕容彦达知州。 如若国公允许募集本地士卒,末将可以在更短的时间内募集到更多符合要求的兵源,还能减少本地贫苦百姓从贼的危险。非要募集河北流民的话,消息一旦走漏,很容易导致河北受害于张迪的各州贫苦,进一步流入我济南府,到时候更不好管。” 关胜提到的“张迪”,也是今年辽、金战争进一步炽烈后,在河北新崛起的贼头。此人才是《水浒传》里“河北田虎”的原型。换言之,如今河北境内已经有两支乱军了,分别是河北平原地带流窜的张迪,和在太行山区边缘活动的卢进义。 赵子称听了关胜的顾虑,却只是淡淡摆了摆手,坚持如此:“我自有我的考量。其实你想差了,优先募集流民和外来户,才能尽量缓解本地的不满。 而且能在这种乱世中四处流动游走的,至少体格有保证,都得是年轻力壮之人,体弱者说不定早就在张迪、卢进义的洗掠中丧命了,哪里能跋涉那么远到济南? 此事无需再议,总之你就是按我说的去做,尽快扩充济南府守兵,具体招兵标准,我还会进一步视情况细化。” 赵子称坚持让关胜这么募兵,当然还另有其他原因。 不过那些原因只有穿越者自己知道,为了避免解释不清的麻烦,就不足为外人言了。 …… 反正宋江最近还在青州境内搜掠秋粮,补给物资,并没有立刻突围的打算。而赵子称答应张叔夜的出兵反攻日期也还足够。 赵子称来一趟济南府也不容易,所以他准备在济南府稍微留一些日子,摸清关胜这边的情况,做一些部署,顺便也熟悉一下济南府的军队。 宋江的威胁并不大,真正的威胁是越来越迫在眉睫的宋辽大战和未来的靖康之耻。赵子称必须抓住每一次用兵的机会,尽量抓住更多的军队,在更多的将士们面前混脸熟,将来让更多人支持自己。 关胜并不知道赵府君为什么非要“微操”自己的募兵练兵工作,但既然赵府君坚持如此,他也就全力配合,并无不满。 唯一对此事略有不爽的,或许就是济南知府了。不过如今这位济南知府是个不知兵的纯文官,有京东东路安抚使张叔夜的命令,他也索性眼不见为净,让赵子称折腾。 关胜的募兵工作,按赵子称的要求,被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部分就是募集将来守城堵路的步军,这部分士卒的素质要求比较低,也不用掌握什么武艺,只要体格健康,出身清白,能服从纪律,基本上就可以入选。 另一部分,募集的人数比较少,募集来是要充作骑兵使用的,因此有一定的武艺要求,不过待遇也非常优厚。赵子称利用张叔夜批的权限,开出了非常高的军饷和安家费,许诺的吃穿军需用度也非常好。 钱粮不足的部分,甚至由赵子称自己想办法,从他杭州带来的那笔金银里面自掏腰包开支。而且为了一碗水端平,赵子称还额外给关胜麾下原有的济南府马军提高了待遇。 关胜一开始对此挺不理解,一来是担心赵府君的小金库撑不住,二来是觉得指望临时募集的新兵直接充作骑兵使用,会不会期待过高了。 毕竟济南府原本的厢军士兵里,都有很多步兵想要提升待遇、转为马军呢。现在不给老兵上升通道,却直接从外面招马军战兵,可能会导致老兵人心不服。 对此,赵子称一律以“如今河北有辽、金鏖战,还有张迪之乱,说不定有擅骑射的溃兵或民间义勇,要尽量吸纳”解释。 而赵子称内心的真心想法,当然是希望靠着重金待遇和高调的募兵声势,看看能不能吸引一些如今还身份低微的豪杰之士。 毕竟赵子称自己是知道历史的,真要是遇到个未来的名将之才,或者某个眼下还没来得及落草的漏网梁山豪杰,他赵子称肯定能比普通人更慧眼识珠、筛选出来。 而且这些士兵招进来很快就要派去打仗的,没点实力的人很容易快速伤亡,想骗吃骗喝拿高薪也骗不了几个月,所以待遇开高也不怕。能长期拿到高待遇的肯定都有两把刷子。 按照他的高标准严要求,加上济南府地处黄河、济水下游的交通要冲所在,四通八达,济南府重金募精兵的消息很快扩散出去,也确实有越来越多的落魄豪杰来试试水。 …… 十天的视察期限,倏忽就过去了七八天。 转眼已是九月底,历城西郊的大校场,照例每天人潮涌动,有很多人从外地来应募。 因为消息越传越远,最近来应募的士兵质量也越来越高。 大家都听说了,济南府这边招募马军的待遇极高,但要求也极高,没点本事的也不敢来丢人。 这天一大早,照例又有一大群从西边、北边来的壮士,陆续抵达。 募兵的军官还没到,考核也尚未开始,应募者只能在老兵的秩序维持下,勉为其难先排队。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带着几个看上去尚不及冠的年轻人,也排在应募的队列中。 那中年人留着一部大胡子,身材并不高大,看看起来筋骨强健。算不上太发达的肌肉,束缚着一身粗大坚硬的骨骼。 那几个年轻人,看起来也都灵活敏捷。尤其有一人,身高六宋尺有余,宽肩猿臂,方面阔颐,筋骨肌肉俱各矫健。 他们都是从西边大名府的方向来的,此前听说济南府这边在募兵平寇,待遇极好,便不辞路远赶来,一路上走了也有三百余里。 宣和三年秋的河北大地,被金兵击溃的辽人逃兵、逃民不断南下,内又有卢进义、张迪两路贼寇,很多地方的百姓都已活不下去,本来就要四处流荡。 稍微有点武艺的,只要听说有待遇优厚的从军机会,都会一路挨过来碰碰运气。反正留在老家也要吃饭,闲着也是闲着,秋收季节刚刚过了,冬天本来也没农活可干,找点事做还能补贴家用。 一行人排了一会儿队后,见募兵审核还没开始,心中有些不安,便找其他人攀谈起来。 那宽肩猿臂的高大汉子对着排在前面的人拱了拱手,打个问讯:“这位兄台,听说济南府新募马军,每月军饷竟有五贯钱,还别有支给粮米布匹安家,可真么? 朝廷招募禁军,也就每月两贯军饷,外给粮米,这济南府募兵,怎会比朝廷禁军还高出许多?” 被问的那人应该是来得更早,已经打探得很详细,当即卖弄道:“那能一样么?朝廷募集禁军,那也都是不打战的年月,才只给两贯,还会被克扣。 如今这济南府的马军,募兵后吃不了几个月粮就要上战场的,不给高一点谁干?俗话说得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是都没养直接用了。五贯钱的军饷是真招不到人,要不是看在一录用立刻发二十贯安家费,才没那么多人来呢。” 那高大壮汉闻言一惊:“果真么?只要录用,当即就发二十贯安家费?” 对方却只是冷笑一声:“你是哪里来的后生?真当那二十贯安家费是容易拿的?看见校场上那堆石锁没?要举得起一百二十斤的石锁,举过头顶再轻轻放下,举五次才过关。还要能拉开二百斤的硬弓三次。最后,还要过关基本的骑术,上了马背绕着校场奔驰三圈不能掉下来。 全都做到,也不过是当个小兵。如果能举更多次石锁、拉开更硬的强弓,才有资格参加后续的考核,比试武艺酌情授予队率等职。没那点斤两的话,还是乖乖应募守城的步军吧。” 高大壮汉谦虚地拱了拱手:“俺是相州人,姓岳名飞,这位是俺的枪棒师傅,本县的陈师傅,这是舍弟岳翻,其余几个都是同县一起学枪棒的。我们虽然没多大本事,对气力、弓马倒有些心得,情愿一试。” 刚才出言指点岳飞的那些人,闻言顿时哄笑起来:“这后生,果真不知天高地厚!别处不知道,本州的马军关指挥使,那可是武艺超群,连此番来督导募兵的文官,都是极为了得。敢来济南府说嘴自夸武艺的,还没见哪个讨到好的!” 岳飞的小弟岳翻,如今才十五岁,年轻气盛,闻言不由有些恼怒,当即反唇相讥:“陈师傅可是大名府都有数的枪棒名家,俺大哥跟随学艺有成……” “六弟!”岳飞毕竟比幼弟沉稳些,当即喝止了对方的反驳。 他心中也是有傲气的,但只想等一会儿有机会,再凭实力说话。现在多说嘴有什么意义。 其余排队众人无不哄笑,场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一个半时辰后,校场北边的演武厅内。 日常巡视完一圈募兵工作后,赵子称正让关胜陪着他相互切磋。 主要是今天一早,赵子称并没有发现什么后世留名的英才豪杰,确切地说,他来济南府视察募兵工作七八天了,始终没遇到什么漏网的将才,所以他也有些懈怠了。 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大张旗鼓高调重酬募集精兵,这个策略到底有多大效果。 既然没遇到史书知名人物,赵子称也就懒得亲自主持了,晃悠完一圈,继续跟关胜切磋武艺,联络感情。 赵子称这几个月,虽然政务军务繁忙,但每天只要有空,还是会抽出至少两个时辰习武强身,活动筋骨。外出视察军务的日子,习武骑马的时间就更多了,所以进步仍然神速。 他五月份的时候才拿到的岳母点评版摩尼挪移法,至今也才四五个月,所以这段时间还算是新手红利期,跟慕容家家传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秘法融合,每练一次,都能有一丁点新的心得。 而只要跟更多不同的高手切磋,这个进步的速度就还能进一步加快。因为不论挪移也好,还施彼身也好,都是非常吃实战经验的武功。见识的敌人种类越多、对战过的招式套路越多,腾挪起来也就越纯熟、越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此前赵子称身边并没有用大刀的名将,跟使用重兵器的高手对练,也只能找用禅杖的鲁达。 此次来济南府后,终于能跟关胜的青龙偃月刀对练,赵子称一时间又进入了每天都有精进的高速成长期。 “公爷不愧是天纵英才,便是在这习武一道,也是天赋异禀。短短数日,竟精进如此之快,末将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番酣畅淋漓的对练后,关胜也是满身大汗,忍不住对赵子称拱手,发自肺腑地表示钦佩。 刚才他俩竟一口气翻翻滚滚拆了上百招,关胜虽然还略微占些许上风,但也看不出明显的胜势。指望打赢赵子称,还不知要打多久。 而仅仅七天前,赵子称刚来济南府的次日,两人第一次交手时,赵子称可是只在关胜手下撑了六十几招,就露出了破绽。 赵子称也放下他那柄定制精良的前后双开刃双钩枪,一边擦汗一边爽朗大笑: “关兄过誉了,关兄武艺之高强,也是我平生仅见。不过我的武艺天生招式绵密,颇能克制那些大开大阖的打法。我麾下曾有一名指挥使,姓鲁名达,原是西军老种经略相公麾下,擅使一条铁禅杖。 他武艺也是不俗,只因兵器沉重,与我对战已是讨不到好了。当年跟我一起赴任的杨志,还有杀王伦的林冲,关兄也都认得,凭心而论,他们二人的武艺,还略在你之下。” 赵子称公允地点评。 他是真心觉得,关胜是他目前见过的诸将中,个人武艺的天花板了。 当然赵子称那个疯了的岳父除外,那种非正常人类时灵时不灵的,不能参加比较。 赵子称通过和关胜的比试、自己的心得总结,也顺势又评估了一下自己的最新实力。 他觉得自己比几个月前又明显强了一小截。能和关胜勉强打平,算是占了风格克制的便宜。 不考虑克制问题的话,如今赵子称的真实实力,应该已经跟杨志相当了——而他刚到莱州的时候,还只能和呼延灼、徐宁相当,而略逊于杨志,现在能和杨志相当,也算很不容易。 己方阵营中真正硬实力超过赵子称的,如今只剩关胜、林冲二人。鲁达的话理论上可能略胜他,但实战被克制得太厉害,肯定不可能打赢赵子称了。 赵子称一时颇感意气风发,已经在琢磨,将来要是再进步的话,还能找谁对练呢? 按照这个趋势,自己最多再练一两年,哪怕没有其他新的际遇,只靠现有的武学按部就班下功夫,林冲与自己实战恐怕也未必讨得到便宜了。 就在赵子称胡思乱想、一边喝着热茶的当口,外面校场上突然爆发出一阵阵轰然惊呼。 “怎么回事?”赵子称放下茶盏,随口询问。 “禀府君!禀指挥使!外面有个来应募的,同时左右手各举起了一个一百二十斤的石锁!还拉开了三百斤的硬弓!而且还会骑射,看他马上枪法也是凌厉得很!”立刻有关胜手下负责考核武艺的军官进来汇报。 已经无聊了好几天的赵子称,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哦?看来重赏之下果然有勇夫,走,关兄,一起出去看看。” www.d884.icu。m.d884.icu 第118章 关兄乃今之云长,林兄乃今之益德, 赵子称刚刚才和关胜切磋完武艺,身上自然不会穿长袍大袖的官服。 他们切磋时使用的也都是木质兵器,不需要沉重的铁甲来碍手碍脚。所以就直接穿着普通军官的轻便皮甲,晃到大校场上,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关胜手下的普通士兵,很多还不认识赵子称,只有中高层军官认识他。但所有士兵都认识关胜,尤其他那部标志性的大胡子。在场的军官纷纷过来向关胜行礼、禀报情况,但都被关胜虚抬手臂示意制止了。 关胜知道赵府君想要看到的是最真实的募兵考核工作。 大校场正中的演武区,也就是放着一堆石锁和强弓箭靶的地方,此刻正有一群人在嘈杂争执。 “你们怎得言而无信!不是说好了能举起双倍石锁、拉开三百斤硬弓就能当马军队率、赏三倍安家费!” “你这后生休要聒噪!负责对练考核的都头吃饭去了,等下午未时统一过了枪法考核,自然会兑现的!” 赵子称踱过去,示意左右不要惊动,这才开口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名负责审核的军官虽然级别很低,并不配认识赵子称,但他抬眼看到关胜跟在赵子称身后,猜也能猜出赵子称肯定是大人物,连忙恭敬解释道: “按照指挥使定下的考核,过了举石锁、拉硬弓两关的,要想充任队率,还得等下午过了最后一关枪术考核。这几个大名府来的汉子等得不耐,就说若是举起双倍石锁,能不能免试最后一关。俺……俺一时糊涂,晾他们也举不起,就随口应了,只当是能看笑话。” 赵子称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这个规则他是知道的。 如今已是午饭的点,负责枪法对练考核的军官应该是都去吃饭了,饭后也不能马上剧烈运动,所以每天的考核都是统一定在下午未时。能过关的就可以授予最低级的军官待遇,即使最后的对练考核不过关,只要前面的过了,也能作为普通骑兵被招募入伍。 前几天都没什么人过关,所以负责考核的人也有些懈怠了。刚才来人出言相激,负责力量考核的军官一时赌气,想要开开眼界,也就说了些越权的许诺。 赵子称便中肯点评道:“你不过是一时赌气,言语相激,并无其他恶意,就不重罚了。但既然许了诺,就该做到,否则岂不是让我军信义无存?当年商鞅徙木立信,便是许下五十金搬一根木头从南门去北门的重赏,也照样兑现了。 这位小兄弟能拉开三百斤硬弓、举起双倍石锁,就该配得上三倍的安家费——多出来的钱,就从你军饷里扣!算是胡乱许诺的小小惩戒。” 普通马军骑兵的安家费是二十贯,通过全部武艺考核并任命为队率,安家费就有六十贯。差额的四十贯,自然要从乱说话乱许诺的人工资里扣了,这样才能严明军纪,倒不是赵子称差这区区四十贯钱。 被罚了的审核军官也不敢多言,只当是跟人打赌输了钱。 赵子称处罚完后,也不先问争执另一方的意见,而是让关胜公开、重新强调了一遍纪律和选拔原则——赵子称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个案,而是为了制度化的严谨。 大军作战,军纪要严,募兵和提拔的制度更要严。 处理完这些制度性的事情后,他才礼贤下士地随口问那个刚才举了双倍石锁的力士:“你们是何处人士呐?看你年纪,似乎不大,应该跟本官差不多。” 那个六宋尺的筋骨强健壮汉这才拱手:“在下姓岳名飞,相州人士,明年就二十了。在大名府时,听得济南府募兵优厚,这才与恩师、幼弟等赶来。” 赵子称在岳飞报名字之前,就已经看出对方武艺不凡。毕竟能左右手各举一个一百二十斤大石锁过顶、再慢慢放下来,反复数次,还能开三百斤硬弓。这样的勇士,哪怕籍籍无名,历史书上不曾记载,那也是值得重用的。 但饶是赵子称有这份心理准备,在听到岳飞这个名字带来的额外震撼加成时,依然免不了虎躯一震。 自己布局想要趁着这次募兵、吸引一波宋辽边境因为战乱而流落的英雄豪杰,终于把毫无争议最大的那条大鱼钓上来了。 两宋之交,天下英雄豪杰,算是到头了。 好在赵子称已经习武三年,尤以吐纳之法见长。纵然内心再激荡,他也可以做到呼吸匀净,最多只是眼下这一口深呼吸,吸得特别深特别悠远。 听到岳飞二字时,赵子称正在吸气,然后他就保持这个吸气的状态,绵绵泊泊持续吸了一分钟,然后又呼这口气,慢慢呼了一两分钟。 期间为了避免尴尬,他只是缓缓踱步,绕着岳飞等一行人来回走动观察。 岳飞被他这么冷眼盯了三分钟,终究是尚且年轻见时少,心中竟也有些发毛。 好在赵子称最终还是打破了沉默:“明年及冠么?本官本来也该是明年及冠,这么说起来,你我也算是有缘。只是国家多难,身不由已,才被迫提前两三年出来做官。小兄弟是几月的生辰?” 岳飞拱了拱手:“在下生于二月十五。” 赵子称算了一下,眉毛一挑:“你不是说你还不曾及冠么?” 岳飞:“是崇宁二年的二月十五。” 赵子称又算了算,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那你还是比我小,我是崇宁元年腊月的。小兄弟不是想当队率么,如今我给你个机会,跟本官试试手,也不用打赢,只要平手,就让你做都头,而且安家费可以再加一百贯。本官向来一诺千金。” 岳飞闻言也是颇为惊讶:“你……不是文官么?” 赵子称:“本官也好武。” 岳飞还算聪明,飞速琢磨了一下,终于惊呼:“你是赵子称!” “大胆!赵府君的名讳也是你直呼得的?”旁边立刻有军官大声喝骂,连关胜都忍不住卧蚕眉一挑,双眼圆瞪。 岳飞毕竟年轻,此前只在乡间营生,虽然学了些武艺,实战也就跟本州盗匪动过手。见了这声势,也连忙退让:“在下不配与府君切磋。 在下虽然僻处乡野,但也听闻府君乃是江南有名的英雄豪杰,虽以文官出身,却力平方腊,于万军之中阵斩叛将。在下与恩师,也是听说济南府募兵待遇优厚,而且有明主可投,这才不远数百里来此,岂敢造次!” 原本历史上,岳飞要明年年初才正式投军,去河北真定府应募“敢战士”,参加朝廷大军北伐辽国收复燕云的行动,不过因为伐辽的整体失败,岳飞的首次从军并没有能建立什么功业。 从大名府北上真定府,和东来济南府,路程倒也差不多,都是三百多里。岳飞提前半年出道,也算是非常合理的。 这里面,赵子称的名声和待遇,显然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赵子称见对方拘束,也不好显得太优待,毕竟旁边还有那么多人看着。上位者不能随随便便展露出汉武帝那种“陛下用人如积薪,后来者居上”的草率,会寒了老人的心的。 哪怕不是为了避免老人寒心,赵子称也要避免给岳飞拉到仇恨,那样同样不利于岳飞后续的发展成长。 他毕竟才十九岁,很多才能还没有发展定型,一味揠苗助长不是好事。赵子称绝不会无原则地提拔,至少也要让岳飞参加对宋江之战,等他实打实有了战功,到时候再提拔,才能服众。 好在,赵子称快速思忖了一下,立刻找到了一个现成的切磋借口:“以武会友,分什么尊卑?好不爽利!本官不过是看你武艺不错,天赋异禀,一时猎奇想要试试手罢了。 要说武艺高强的名将之才,本官平生也见得不少了。这位关将军,武艺便在你之上,我在江南平方腊时,麾下部将杨志、林冲也都不凡。只是平生所见,个个都比我年长动辄十余岁,难得看到一个与我同龄,甚至还略小几月的。 我倒要看看,我是不是天下二十岁以下武艺最高强的!还不接枪!” 赵子称说着,把自己手头的木质模型双钩枪一扫,用枪尾扫了一根白蜡杆长棍往岳飞飞去。 那白蜡长棍被扫得呼啸飞旋,转速极快。岳飞避无可避,练了数年枪棒的天赋本能被激发出来,自然而然微微侧身抬脚顺势卸力,随后抬手一抄,精准地将旋转之势稍缓的白蜡杆抄在手中。 那一瞬间,赵子称也微微恍惚了一下,觉得这一幕和后世看到的赵文卓飞踢旋转的刀柄有异曲同工之妙,又结合了梅西的美妙停球。但岳飞的动作显然更加干净利落,绝无丝毫拖泥带水。 “好身手!看枪!”赵子称也真心起了好胜之心,手中双钩枪进趋如风,贴着岳飞的枪杆就疾刺而出。 岳飞不敢完全放开了跟上官对练,起手自然是以格挡为主。当下白蜡杆一横,精准封堵了赵子称的刺击角度,试图往外路格开。 但就在两枪相交时,岳飞便感受到赵子称枪杆上传来一股与自己枪杆正面硬抗的巨力。饶是岳飞神力惊人,也因一时预料不足,险些被震得松手。 “赵府君的枪法,果然怪异不凡!明明是疾刺而来,势如雷霆,怎得临交手时,前刺的力道却不大,反而横扫之力如此充沛?” 岳飞险之又险挡开这一招,心中也不由暗惊思忖。 但这也不能怪他,并不是他武艺不够高强,纯粹是吃了见识少的亏,此前没见过钩镰枪,也就不知道钩镰枪法和正常枪法的区别。 而赵子称趁着对方一时失算,连忙发起连番猛攻。岳飞正在猛力格挡他的扫击时,赵子称已快如电闪地改扫为拉,贴着岳飞的枪杆往后猛拽,让岳飞的发力节奏始终慢自己一拍。 赵子称枪头两侧的双钩之一钩中了岳飞枪杆,猛然寸劲爆发一带,岳飞已然拿捏不稳。 若是换了任何其他用枪名家,被赵子称这么突然暗算,枪杆怕是都非得脱手不可。 但岳飞终究是天赋异禀,他竟在电闪之间,作为前手的右手在稍稍抵抗卸力了瞬息之后,果断撒开,后手左手却猛然反向发力。 一根枪杆便如拉满的弯弓一般,放开的那一端朝着赵子称面门疾弹而来。 这一下变故,饶是赵子称已习武数年,且见识极广,又精擅各种还施彼身的挪移反击之术,也是猝不及防。 他连忙向后纵跃,脚下步法也是趋退发挥到了极致,这才堪堪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岳飞反弹而来的棍梢。但他刚才的钩镰枪回拽攻势,也在这番手忙脚乱中被彻底瓦解了。 这一下要是没躲开,就算不重伤,至少也会像拉弓拉满后、弓弦突然被崩断、弓的木胎反弹到脸上那般惨烈。 赵子称躲开后,仍然能感受到脸上微微火辣辣的,又有丝丝寒意阴风。或许是物理攻击和对心理的压力,兼而有之吧。 而岳飞靠着这一手出其不意,已经把最初两招因见识不足欠下的颓势,彻底扭了回来。 两人交手到第四招时,已经是堂堂正正之战,谁也占不到偷袭耍诈的便宜,越打越酣畅淋漓。 赵子称和岳飞各自出了一身冷汗后,整个人开始心无旁骛, 赵子称也不再想着“对方是未来的不世名将”,岳飞也不顾眼前的是宗室重臣、身份比自己贵重好多倍。 双方都就事论事、以最纯粹的姿态把武艺发挥到极致,一时间枪出如龙,疾风电刺,腾挪钩挡,越战越勇。 不多时,两人已过了五十招,再往后打,两人也都顾不上心算计数了。 最后,还是岳飞觉得腹中实在饥饿,体力渐渐不支,才扫开赵子称的长枪后,奋力往后跳开,自承不敌。 赵子称把木质双钩枪往地上一拄:“痛快!怎得不打了!你明明还没输!我平生与人切磋,以今日最为痛快!我最前两枪,虽然用了巧,但你第三枪应变,实在出人意料。你跟上官切磋能用出这种险招,不该是谄谀之人才对!” 武功的本能反应都是做不了假的。赵子称向来坚信武如其人,岳飞在即将被寸劲爆发、将自己的兵器钩脱手时,本能想到化枪如弓、反弹伤敌,仅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很尊重这场比武,竞技精神层面绝对没有留手。 岳飞也连忙拱手解释:“在下家贫,这些日子游历至此,都不曾饱食。委实是腹中饥饿,无力再战。 在下方才与那都头较真,也并非寻事,实在是听说,按士卒入伍只管麦饭。若能以队率入伍便能吃到肉……” 赵子称闻言,不由愕然。 原来岳飞刚才闹腾起来、非要赶在枪术考核军官吃午饭的点提前通过考核,就是为了蹭上午饭那顿肉。 贫苦人家的追求,果然就是那么朴实。 按宋史的说法,岳飞少年时就爱读书,已经读了左传、孙吴兵法,赵子称还以为,他至少基本生活肯定还行。 “不早说!走,你们且与我一同吃酒!” 赵子称说着,就吩咐关胜立刻在演武厅里摆下酒肉。 军营中肉食供应还是不少的,虽然平时主要是给军官,但随时都可以匀得出来。 就是品种没那么丰富,鸡鸭这些需要临时宰杀的肉食肯定来不及备。 不过岳飞等人也不讲究,有肉吃就不错了,还管什么品种。 赵子称大手一挥,营中伙头军就直接搬了三口军中炖肉的大锅过来,一口里炖着全羊,另一口炖着半扇猪肉,最后一口则炖着这两只猪羊的全部心肝下水杂碎。 还有几瓮浊酒,也都拍开泥封在炭炉上温着。 时间已经是九月底了,喝热酒刚好,还能避免冷浊酒原浆的杂醇中毒问题。 后世很多人冷喝土法米酒、还不知道学古人青梅煮酒,只觉得“米酒劲儿大,看起来度数不高,没喝多少就不知不觉倒了”。以为这是米酒醇厚质量好的表现,殊不知其实就是甲醇中毒。 岳飞少年时贫寒,看到好酒直接就眼馋忍不住要喝,赵子称在这个问题上却是规矩严明,还用勺子打了岳飞的手: “以后军中不许喝冷酒!喝多了冷酒之人手抖,其实就是中毒了,你们都要谨记。” 岳飞自然是服气的,当下连忙认错。 一旁的关胜也好酒,原先倒是没注意过这些道理,便忍不住请教:“行军征战,所到之处必然艰苦,哪里能处处有条件煮酒?” 赵子称:“若是温过之后再放凉的,便无事了。酒水但凡煮到两成油温热,其中毒气自然就会蒸干。” 他没法跟古人讲精确温度,就只好用古人能理解的烹饪油温来类比。 每成油温是三十度,两成就是六十度,刚好和甲醇的沸点差不多,又不至于把乙醇也蒸出去。 赵子称吩咐完之后,他也知道岳飞一行饥渴,等煮酒肯定会不耐烦,便招呼众人先吃肉 “看着作甚?酒且不能喝,先吃肉就是了。刚才不是还说饿了使不出劲才输的么,来!等吃饱歇够之后,岳兄弟再跟我大战一百回合!今日必要切磋个痛快!” 岳飞看了看师傅陈广,心中还在犹豫。 他也知道,官员和读书人请客,肯定是讲礼数的。一般总得先酒过三巡,然后才开始随便吃,哪有上来先胡吃海塞的? 赵子称看众人犹豫,便抽出腰带上佩着的一柄錾金鲨鱼皮鞘的匕首,刀柄也是包着黄金的,伸到羊肉锅里,另一手用长箸叉住。 他刷刷刷三刀,各自割下一根羊小腿棒骨,自取一根,又示意陈广、关胜各取一根。赵子称单手拿羊腿带头啃了一口,另一手才把金柄匕首递给岳飞: “今日不论尊卑,只分长幼。长者自然该我给他们切,岳兄弟也要我代劳不成?” 年轻的岳飞遇到大人物,还有两三分社恐。见赵府君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忍不住心中颇暖,连忙接过匕首,干净利落地砍了一条羊腿,也学另外三人直接啃起来。 赵子称用没有沾油腻的那只手,拍了拍岳飞肩膀: “岳兄弟武艺跟我相近,这把匕首就送给你了,反正我也是缴来的——听说此刀是吴越王后裔家藏,吴越王有一脉后人,并无爵位,百余年来已沦为海商。杭州城破时,被方腊杀了全家,后来我击败方腊,斩其部将无数,才搜尸缴获。” 岳飞连忙放下羊腿,感激涕零:“某不过一介无名小卒,虽有些武艺,竟能蒙府君如此知遇提拔,实在恩重难报!” 赵子称大度一摆手:“提这些作甚,先吃!先吃!” 说着他带头双手持羊腿,也不再顾及油腻,非常豪爽地左右开弓大嚼起来。 他今天先后跟关胜、岳飞切磋,也早就饿了,须臾便吃光了一整节羊腿骨上的皮肉。他这才抹抹嘴,一边取过坛热好了的酒,吨吨吨喝下去,一边佯醉爽朗谈笑: “说来也巧,今时今日场景,可不与平话戏文里的相似:关兄武艺超群,一柄青龙偃月刀,可比乃祖汉寿亭侯。 我麾下原有部将林冲,曾为东京禁军枪棒教头,当初杀王伦这桩事上,也算和关兄有缘。林兄江湖人称豹子头,平话里说那猛张飞也是豹头环眼,可不是正好相合? 只是我年少,此前难有遇到部曲中有潜力的,能比我更年少。今日遇到了岳兄弟,也算是缘分。我观岳兄弟枪法,倒是凌厉利落,可比那常山赵云—— 刚才听岳兄弟说,他们原本是打算试试去真定府投刘府君、应募敢战士的,后来见我们济南府更优厚,才过来试试。真定府可不就是古时候的常山郡么,岳兄弟若是在真定府发迹,岂不正巧合了。 所以关兄便是孤之云长,林兄便是孤之益德,岳贤弟便是孤之子龙。以后大伙儿齐心匡扶宋室,内扫叛贼,外御鞑虏!危难之际,共赴国难,显达之日,也当同享富贵!” 宋朝对于什么人能自称“孤”还是限制挺严格的,亲王郡王肯定能称孤,公侯就非常勉强了,容易犯忌讳。 赵子称虽然做到了开国县公,但他此前一直非常谨慎,从未自称为“孤”。 今日也是看在没有外人,为了笼络人心,示人以亲近。加上氛围都烘托到这儿了,才临时称了一次“孤”字。 岳飞闻言,仍然颇为惊骇:“在下蒙府君恩遇,为一都头,已是惭愧至极,岂敢称当今子龙!” 另一旁的关胜也喝了些酒,已经脸色发红,主要是他本来便容易一喝就红,闻言也就没有立刻谦逊推辞。 他心中缥缈联想着:如此说来,要论英雄豪杰,赵府君也不逊于那刘玄德。但这种比喻,怎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呢。 www.d884.icu。m.d884.icu 第119章 少走四年弯路 当日赵子称带着关胜岳飞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点都没有文官的忸怩作态。 酒后说的那些话,也不能全部当真,尤其是那些僭越吹牛的话,只能算是联络感情,酒醒之后自然就忘了。 就好比后世男人们一起去按摩泡澡时、背后一起吐槽领导的话,哪能都当真?泡完按完西装重新往身上一套,那些僭越之言自然就不认账了。 岳飞已经多日不曾吃到酒肉,十九岁的年纪,穷惯了根本抵挡不住无限量供应的羊肉,难免吃喝多了。最后被人拉到演武厅后堂,随便找了张宽阔的坐榻,临时铺了条鸭绒垫被,胡乱睡下。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他看到这陌生的环境,一时惊觉,回忆了好半晌才想起昨日跟赵府君演武吃喝,还受了不少提携、赏赐。 “世上竟有文官如此礼贤下士,重视武人,当真是当世罕有。这大宋朝百余年来,从不曾听说过有如此先例。我莫不是尚在梦中?” 岳飞还在懵逼,好在他六弟岳翻听到动静,端着水进来帮他收拾,岳飞才清醒了些。(岳飞自己行五,上面还有四个哥哥都夭折了,有的是小时候染病,有的就是贫穷养育不当) 岳翻才十五岁,比岳飞还年少四岁,所以不太会饮酒,昨日只顾着吃肉了,也就没有醉。 岳飞擦了一下脸,起身更衣,摸到衣袖里揣着的錾金鲨鱼皮鞘金柄匕首,这才最终百分百确认自己不在梦中。 “如此宝刀,尽管小巧,怕是也价值百贯以上……不过是府君所赐,拿去变卖恐怕不义。否则光凭这把刀,就能让母亲和娘子过安生日子,也不用娘子操劳家务了。” 岳飞自言自语地叹息着,不曾想岳翻却立刻又告诉了兄长一个好消息: “五哥昨日真是醉得不省人事了吧?还在担心家里呢,昨日府君最后和你说的言语,怕是全忘了。” 岳飞一脸懵逼:“府君当时还有什么指教?” 岳翻:“五哥酒后随口说起家中艰辛,府君当时就说,‘这有何难,既是意气相投,百贯不足安家,可将太夫人和弟妹迁到莱州,另赐田宅安养’。 今日一早,府君已经派出哨骑,带着财物,还有给五哥的委任文书,送去咱老家了,还让俺写了家书,说明情况,一并带去。俺识字不够,还让人现教了几个字。” 历史上,岳飞遇害时年仅三十九岁,他长子岳云当时也有二十二了,所以岳飞有儿子是很早的,十七岁就生出了儿子,那至少是十六岁就成亲。 古代穷人成家早,岳飞这年纪已经娶妻三四年了。家里不但有老母和妻子要养,还有个两岁的娃要嗷嗷待哺。 相比之下,赵子称那种小公爷,年纪比岳飞还稍大几个月。但赵子称才刚成亲几个月,妻妾肚子都还没动静呢。 岳飞听说赵府君居然动作那么快,已经派人去接自己的老母和妻儿,也不由微微骇然。 “赵府君当真是既礼贤下士,又仗义疏财,世上竟有这样的英雄豪杰。” …… 岳飞收拾了一番,又用过了朝食。 早上吃的也非常不错,有羊肉的胡饼,分量管饱,还煮了几个鸡蛋和一盘菘菜。 和岳飞同来的陈广、岳翻和其他同门师友,也都得到了安置,生活待遇也都非常不错。 作为岳飞的枪棒教师,陈广被任命为济南府厢军的枪棒教头。岳翻和其他人,就暂时作为普通马军,充实到岳飞即将率领的那一支马军里。 岳飞昨天跟赵子称比武打成平手,赵子称曾当众立下赌约,能跟他打平就能在军中任都头。这一承诺当然会兑现,旁人也不会置喙,所以此时此刻,岳飞已经是济南府马军的一名都头了。 正常的军队编制,一个都头能管一百个士兵,但马军编制比步军小,加上关胜这边编制本来就不满,所以岳飞实际上被拨给了五十骑手下。 关胜在济南府,本来就只有两百马军,赵子称从莱州调来二百援军,再加上新募的,全加起来也就五六百骑。 在缺少优质战马的大宋,一个州府集中五六百骑兵,已经不算少了。给岳飞这样的新人带领其中十分之一,已经是了不得的重用。 岳飞收拾妥当,再次被人领着去拜见了赵子称和关胜。 昨日大家都喝了酒,也没谈什么正事,酒桌上只是谈论武艺。 今天正式入职了,肯定要谈点别的。 赵子称先公事公办地问了岳飞一些问题,主要是确认他之前的履历。以及除了昨日展现的枪法以外,岳飞还有没有别的武艺、本事。 岳飞也都是有问必答,通过一番问对,赵子称也摸清了更多情况。 《宋史》上对岳飞的早期经历语焉不详,后人补充的很多资料和地方志,则把岳飞的很多功绩成就拼凑到了一起,虽然内容并不失真,但在后人看来也显得非常割裂。 比如,岳飞的首次从军,在宣和四年伐辽前夕,按说那次从军应该没能立什么军功才对,毕竟宋军全线溃败了,一个最基层的小军官能改变什么?此后又因为岳飞丧父,需要回乡守孝,整整四年都没有作为。 但后人将岳飞的很多时间难考的琐碎基层军功,都附会到了他的这一段经历里,然后史书上就出现了很割裂的一幕:岳飞这次明明是为了打辽人而从军的,大部分战功却都是说他在相州当地与乱兵盗匪作战、保卫乡里。 而赵子称潜移默化地跟岳飞本人对账后,终于把一切都看明白了:所谓岳飞二十岁才正式从军、为敢战士,那不过是指他正式为大宋朝廷效力的起点。 事实上,岳飞早在十五六岁时,就开始专注习武,也在家乡充入乡勇,偶尔对付一下流窜到相州的各路盗匪。 北宋末年的河北是非常乱的,尤其辽金开战之后,辽地的燕云地区,每年都有大量逃民躲避战乱南下。哪怕没出现卢进义、张迪这些巨寇之前,也有遍地开花的小贼。 要在河北立足,每个州府县乡,都要有一定的自保武装,否则就会被贼寇洗劫甚至覆灭。所以县乡的豪强大户、士绅地主,也愿意给点小钱,养着一些武艺高强的人,保护家乡。 只不过后世修史的时候,考虑到岳飞是大英雄大豪杰,要突出他毕生忠君,只为朝廷而战,也就把他早期保卫家乡的一些事迹淡化,再碎片化掺杂到他正式从军之后的那些年里,就显得比较割裂。 但是在赵子称看来,这没什么好掩饰的。赵子称拥有现代人的灵魂,他不觉得一个武将在早年未受雇于朝廷之前,先受雇于其他地方势力、保卫家乡有什么不对。 保卫家乡,乃至保卫民族,都是好事,有什么不敢说的?一定要保卫朝廷、保卫皇帝才是光伟正的么? 更何况,要是只有保卫皇帝、保卫朝廷才是唯一光伟正,那他赵子称将来还有什么借口上位? 赵子称从穿越之初,内心就打定了“忠于民族比忠于皇帝个人更重要,皇帝必须代表本民族的利益”这一立场的,这样才轮得到他取代赵构。 忠于皇帝当然也重要,但前提是这个皇帝不能为了个人利益而背叛民族大义。 所以,在仔细问清了岳飞的履历后,赵子称内心便决定,未来写史料的史观,一定要如实记述岳飞的早年经历,是什么样就什么样。十五六岁就天赋异禀武艺潜力惊人、在乡里县里立功平贼,都可以如实写。 “所以,贤弟是十五岁就开始读兵书、十六岁就在乡里杀贼了?读了《左传》和孙、吴兵法?那看来以后有机会,还要再补一补其他书,倒不是让你学博士皓首穷经,但是史书只学左传是不够的,兵法只学上古之法也不够。 以后有空再看看前四史,可以选择性让人讲解一下,不用全看。兵法方面,诸葛二十四篇也好,李卫公问对也好,乃至讲究兵器战术的如本朝《武经总要》,都可以学学。 其余诸子之学,如韩非的一部分学说,也可以为诡道谋略所用。其余日常农政之书如《齐民要术》,治国之术如《贞观政要》,也可浅尝涉猎,不求你懂劝农治政,但至少也要知道民间疾苦、知道如何与文官打交道、知道筹措钱粮税赋的不易,免得你将来只懂为将、调度筹措生硬白白得罪人。” 赵子称在了解完岳飞目前的能力范围、历练进度后,非常重视地亲自帮岳飞开了一份书单,让他以后行军作战之余,还要继续保持学习。 岳飞才刚刚十九岁,只读了两三部大部头,这个学习量肯定还不够,未来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原本历史上,岳飞因为父亲过世时还只是一个基层队率,也不可能被人“夺情”留任,回乡四年估计也都忙于生计,耽误了一定的成长。 既然现在岳飞已经落到赵子称麾下,赵子称肯定不会让他浪费这四年。 哪怕不给他多派任务压担子,至少也要确保他不用操心生计,把养家务劳的时间都挤出来学习文武艺。 www.d884.icu。m.d884.icu 第120章 迎击宋江 当日了解了岳飞的“学习进度”后,此后数日,赵子称也没给岳飞压过重的任务,只是让他尽快适应部队编制、磨合指挥调度。 岳飞此前在老家,也有过带领几十人协同剿贼的经历,但毕竟没率领过正规军,这方面的经验肯定是欠缺的。 于宋江的大战已经迫在眉睫,赵子称答应张叔夜的进攻日期也越来越近,没有时间给岳飞慢慢成长了。 岳飞有感于赵府君的知遇之恩,也是每日加倍努力。 他刚以都头身份抵达自己所在部队的第一天,队中五十名骑兵,除了跟着岳飞一起来的那七八人,其他四十几个几乎都是心中不服的。 骑兵一个都头麾下,要带五个队率,每个队率只管十骑。 而岳飞手下的队率,至少有四个都不服他。 其中两个资历还挺老,在关胜手下转战了多年,本以为这次能补位提拔上去。 结果来了个才十九岁的年轻人,直接截胡了他们的“气运”,让这俩本来还互相看着不对付的队率,直接变得同仇敌忾、统一到同一条战线了。 岳飞入伍后,立刻有人明里暗里阴阳怪气。 岳飞知道自己没有必要跟这些人比试,但他也知道比试是最快压服众人、形成战斗力的办法。 军队里就是服拳头硬的,尤其是指挥使以下的基层军官,没必要玩那些花里胡哨的。只要武艺好,一力降十会,就是能打服手下人。 所以岳飞就干脆利落地划下道来,把话彻底挑明了:咱并不是非要来这队当这个都头,实在是府君主动要求切磋,自己跟府君打成平手,所以府君如此任命的,不服来战!只要打得赢,咱就主动去府君那里请辞让贤、让武艺更高的人当都头。 新都头都把话撂这儿了,众人也懒得再玩阴的,有不服的直接就上了。 结果当然是毫无悬念,那俩被截胡了气运的队率先后上场,第一个因为没有心理准备、被岳飞一招秒了击倒在地。 第二个心中一惊,全神戒备、小心出手,但也不过是多撑了两招,依然被击倒。 岳飞懒得再浪费时间,让剩下两个如果不服的可以一起上,已经被击倒的那两个,如果还想出手的,也可以一起群殴。 最后岳飞一打四,这次总算费了点手脚,前后加起来花了几十招,才把所有队率一一击倒。 当然,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势,都是拿木头枪杆点戳的,大家也都着了甲。只有一些钝器大力冲击形成的筋肉淤伤。 短短半天之内,岳飞麾下的五十骑就服了他的领导。 随后岳飞又边学边练,把自己此前学过的兵法,与带领骑兵队的常识经验相结合。遇到具体问题还不耻下问向那几个刚刚打倒过的队率虚心请教,几天之内,就大致掌握了骑兵队的进退号令、日常指挥。 然后岳飞再进一步稳扎稳打、按部就班,找其他同为都头的同僚请教,或是向关胜求教,慢慢调整骑兵队与营级指挥体系的磨合。 这样到了战场上之后,他才能知道如何听关胜的号令行事,又该如何配合友军。 整个一套指挥体系配合要想学完,再是天赋异禀的人,没有一两个月估计也是做不到的。 但岳飞显然没那么多时间了。 因为他入伍后仅仅过了三四天,赵子称就离开了济南府,要回莱州那边调度部署东路军的行动。济南府这边,只剩直接负责西路军的关胜本人,岳飞也就少了一个可请教的对象。 又过了七八天,距离张叔夜给赵子称的一月之期就快到期了,赵子称在莱州那边秣马厉兵,终于要对宋江动手。 而身在青州的宋江,也不是完全待着等挨打的主。 宋江滞留在青州迟迟不走,一方面是水贼本身缺乏远虑。另一方面也是见青州能搜略的钱粮还有不少,要是仓促转移就来不及全部运走了,所以舍不得,这才想再过一阵好日子,顺便也转运更多东西回老巢。 但宋江滞留期间,始终是保持高度警觉的,哨探斥候远远放到青州和莱州、济南府的边界。时刻盯着莱州军和济南厢军的动向,只要官军有异动,他都会立刻得到汇报。 …… 十月初的一天,宋江刚刚把青州境内数县的秋粮集中得差不多了,一条噩耗也随之传到了青州治所临淄县。 负责传讯的,正是宋江上梁山前、随他一起在江州出生入死过的戴宗。 这是一个科学的世界,日行千里的徒步神行法当然是不存在的,戴宗最多也就是个比马拉松选手耐力更好一点的斥候军官罢了。 “公明哥哥,阮家兄弟的哨船队,今日探得官军水军从莱州越海而来,从东北边直插济水河口北岸的利津县。咱留在当地的征收钱粮的弟兄,被官军偷袭,除了一些及时逃出来,其余都覆灭了!” 当时,宋江正在前任青州知州慕容彦达留下的衙门里,跟军师吴加亮核算钱粮、统计最新的劫掠收益。听到噩耗,顿时惊得跌坐在胡凳上。 “加亮贤弟,似此如何是好?倒是我们疏忽了,东边的朝廷水军,竟能不贴着海岸,从远海直插济水河口的利津县么?阮家兄弟为何不知世上有这般行船的手段?” 在北宋时期,直接越海直航的技术其实已经有了,但都做不到如此精准地直航某地。 比如从华夏去扶桑的跨海航线,此前唐朝的时候,还要严格沿着海岸线先到新罗(宋朝时就变成了高丽),然后再一路绕过去,只有山东半岛到朝鲜半岛西侧的瓮津半岛这一小段,以及朝鲜半岛到扶桑的对马海峡,才越海直航。 到了宋朝,基本上可以从明州(宁波)就直航扶桑方向,但往往瞄不准,会歪到耽罗岛(济州岛)或是釜山或是对马岛一带,然后还要二次调整航向。 如果没有赵子称这几个月改良航海技术,尤其是航行中的测量、定位技术,莱州的海军要绕过青州沿岸、直达更北边的济水以北渤海岸,也是可以的做到的,但没法一次性精确做到,肯定会累计几十里以上的误差,然后二次确认己方的位置、再沿着海岸线微调找补。 一旦官军水军需要二次找补误差,就必然会被梁山阮氏兄弟的水军发现,宋江也就能有更多的反应时间,让在利津县哨探和劫掠的小股人马提前撤退。 但偏偏赵子称改良后的登莱水军测量技术比此前精确了至少一个数量级,隔着数百里就能开航线自瞄挂。 阮氏兄弟这些梁山水将又是混湖泊的,不了解航海的最前沿技术,这才一上来就被摆了一道,吃了个下马威。 梁山军一上来就白白折损了数百上千人的老兵,还有更多刚刚裹挟来的乱军——虽然这些折损的士兵,并不是都被官军杀了。事实上只有一小部分是伤亡的,其余都是被突然出现的官军打了个措手不及,直接投了。 宋江对着地图长吁短叹了一会儿,也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吴加亮在一旁也神色凝重,内心推演了好久,这才建议道: “哥哥也不必过于忧虑,如此小败,还不至于让我军伤筋动骨。不过莱州军如此举动,显然是打算截断我军沿着渤海岸北上的水路了。 看得出来,赵官家和朝中那些狗官,是担心我们率军投辽。” 宋江:“那我们下一步当如何?总不能固守在这青州,一直拖延下去吧?青州地势平坦,现在周遭敌军虽然规模不大,还威胁不到我们,但将来朝廷更重视我们,调来更多禁军,这里可就待不住了。 尤其听说,童贯上半年刚刚打完方腊,秋天已经北调,准备来年伐辽了。我们若是久留,等童贯伐辽之前,往东边一拐,随便一伸手就把我们灭了。” 历史毕竟不是演义,现在的宋江现实得很,他很清楚如果自己这点实力引来童贯那种级别的全力猛攻,绝对是会被秒杀的。 他在相对富庶的平原州府厮混,大前提就是朝廷不能调禁军主力来,否则一有风声就得跑。 吴加亮又想了想,帮宋江罗列穷举出了他认为可行的全部方略:“既然非走不可,无非这么几条路:现在官军堵死的,只是我们沿岸北上的海路,但如若我军选择陆上突围,还是有挺大把握冲破包围的。 此前哨探得知,济南府境内官军并不多,而且大部分是只能守城的乡勇、步军,济南府兵马都监又是个怯懦之辈,听说只有一名马军指挥使关胜颇为了得,但济南府只有最多数百骑,要想拦住我们几万人突围是做不到的。 不过陆路北上也有一桩坏处,那就是最终很有可能真被逼得投辽,那样或许会一世吃苦,还坏了名声,还有可能被辽人当成牺牲品,将来推到跟朝廷作战的最前线。” 宋江立刻否决:“那肯定不行!若是投辽,岂不是一世名声都臭了!我们虽然替天行道,那也不过是因为贪官污吏横行,若是背叛朝廷,背叛汉人,那可就真成汉奸了。” 吴加亮:“倒也未必真要做汉奸,大不了逃到宋辽边界,还能设法派出使者联络,试图间于齐楚。若是辽人逼迫我们太急,我们就请求朝廷招安我们,并以‘朝廷不给体面招安,我们就投辽’威胁朝廷,但未必要真投。 若是朝廷逼我们太急,我们也可以拿‘再逼我们我们就投辽’相威胁,让他们投鼠忌器。” 按吴加亮的第二套说法,做汉奸只是一个拿来威胁的借口,并不打算真实施。但宋江还是觉得这太扯了,不能接受。 吴加亮只能再提供更备胎的方案: “既然不往北突围,那只能选择要么回梁山,但只怕到了梁山,迟早也会被围死。童贯腾出手后,纵然攻不破水泊,也能让我军再也无法从外面得到钱粮。 而最后一条路,就只能是沿着海岸东进——如今官军就怕我们沿着渤海岸北上投辽,把登莱的水军都集中到了北边,如此登莱水军的来路方向反而空虚。 若是我军水陆并进,快速往东,陆路能冲破就直接陆路冲,还能沿途劫掠搜集民船。若是陆路冲不破,就沿着海岸走水路。登莱山区众多,也能周旋不少时日,将来若是海船足够,还可以沙门岛为跳板去辽东,或是绕过山东半岛最东端,再南下寻找海岛落脚,窥伺江东富庶之地。” 吴加亮最后几句话,显然是打算当海盗了,反正在水泊里的军队,本来也懂水性,从湖到海,跨度也不算大。只是海盗名字太难听,所以他没彻底把话挑明。 宋江思前想后,若是登莱水军之前一直在东边,那他肯定不敢往东撞枪口上。但现在既然登莱水军主动绕到北边。让出来路,就防着自己投辽,东边空门大开……说不定真有机会。 “既如此,就这么试试吧,幸好这阵子也从青州官军手上筹措到了不少船只,否则还真不好行此险招。” 宋江终于拍板,决定就照这个方案办。 梁山军也很快行动起来,原本分散的部队开始快速集结。分成水路两路,往东边转移。 宋江自以为这样很稳妥,因为目前还不知道东边的官军到底是陆路防御更空虚还是水路防御更空虚,两边都留一手、到时候再见机行事挑软柿子捏是最稳的。 当然,为了避免东边济南府的官军跑来捡漏打顺风仗,宋江也必须留下一支断后的部队,驻守青州治所临淄——当然,宋江绝不是抛弃兄弟的人,留下断后的部队最后肯定也要跑,所以权衡之下,宋江就选择了留下一支马军。 骑兵的短途行军速度比步兵快得多,步兵主力先撤,骑兵断后拖延追兵。等步兵撤远后,骑兵再追上主力一起走,这都是千年来的用兵惯例了。 至于这个留下断后的骑兵将领人选,宋江思前想后,还是选择了本来就在青州当地做过武将的秦明和黄信。 这些人本来就是被杀的知州慕容彦达的旧部,属于窝里反水,对青州的情况很熟悉。让秦明和黄信留守,也算是让地头蛇守家了。 临走时,宋江最后亲口交代了秦明一句:“全靠秦兄弟稍稍拖延几日,听说济南府马军指挥使关胜也是个奢遮猛将,秦兄弟务必拖住他几日,掩护水、步军主力东进撤远一些,兄弟便可放弃临淄追上来。” www.d884.icu。m.d884.icu 第121章 借机收服呼延庆 “赵府君麾下,奇人异士何其之多。这个新罗盘和‘象限仪’真是太好用了。若非有如此精密得多的航海测量器具,我军也不能离开海岸线五十里以外、毫无岸边参照,就远航直插数百里,一举拿下利津、掐断济水。” 济水北岸,利津县城外的码头上,一群官军战船正在进行远航奔袭后的休整。 最大的那条战船上,一个满脸风霜之色、身着皮甲、外套文官罩袍的三十出头中年人,一边听取了属下哨船斥候的回报,一边把玩着手头的新玩具。听完后,他便忍不住如是感慨,然后就要去向赵子称汇报、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此人正是大宋的平海军指挥使、兼“海上之盟”的谈判副使,呼延庆。 呼延庆的部队,是直属于朝廷的禁军编制,而非地方厢军,平时赵子称绝对是调不动的,但此番宋江之乱糜烂了青州,张叔夜动用京东东路的权限协调,才让呼延庆临时配合赵子称。 呼延庆一开始也是不怎么服气的,但前些日子,赵子称跟他深谈了一番,还给他提供了一些新式装备,并且剖析利害后,呼延庆也就暂时忍了。 后来,呼延庆用赵子称给他的新导航设备,实操了一番“无沿海参照物远航偷袭”之后、几乎兵不血刃拿下梁山军控制的济水河口利津县,验证了赵子称的巧思,他的佩服程度才随之加深。 赵子称给他的罗盘,其实也并不是多么高明的玩意儿,只是比宋朝人原本用的罗盘精度更高一个数量级。 至于“象限仪”,那东西跟后世历史上明清的象限仪也不是一个玩意儿,只是赵子称习惯了用这个名字。 赵子称在设计时,借鉴的是后世军工视频上看到的火炮象限仪,然后按照其基本原理简化而来。主要用途是可以拿来测量太阳和星星与水平面的精确夹角仰角——这些细节都不重要,外行看官只要知道,这玩意儿并不难,而造好之后,就可以更精确测量纬度,比之前北宋人用的测量手段精度更高一两个数量级。 …… 呼延庆在确认了斥候哨船带回的最新敌情后,立刻向同在这支船队里的赵子称做出了汇报。 “赵府君,宋江应该是被我们吓住了,现在他的水军已经改为往东转移,目前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虚晃一枪。但无论如何,他应该是彻底放弃走海路北上投辽了。” 赵子称自从前阵子离开济南府、回到莱州后,就一直跟呼延庆在一起,忙于收服这位文武双全的人才。包括此番渡海奔袭,赵子称也亲自参加了。 毕竟之前收服岳飞花了太多的时间,现在就得集中跟呼延庆多交流交流,“快速刷高亲密度”。 《宋史》说“呼延庆善外国语,又辨博”,此人会说辽人和女真人的话,也会说高丽方言,见识颇为广博,此前才被朝廷任命为“海上之盟”的谈判副使,还负责海路护航。在这个时代,能游历过几个外国、见识各地风土人情、跟各国官员交流过的,就已经算了不得的博学人才。 之前赵子称在杭州时,还不好收服心腹文官手下,毕竟不好保密,最多只能收服一些富商。现在到了登莱,这呼延庆就是他想要彻底收为心腹的第一个重要文官。 赵子称对照着地图梳理了一下现状后,就用商量的语气探讨道:“可有探得宋江的马步军有什么确切动向么?” 呼延庆面露为难之色:“我军只有斥候哨船,无法深入内陆哨探,最多就是沿着济水逆流而上……济水南岸的梁山贼军,倒是少了些,别的就不知道了。” 赵子称微微点了点头,没有骑兵斥候及时跟进,只有水军侦查,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呼延庆见赵子称只是点头、并不置可否,只好又追问:“我军要尽快跟上去追击么?” 赵子称一抬手:“不急,既然不知道宋江的马步军有没有跟着水军一起东撤,我们也不可孤军深入。我先让济南府的马军进入青州境内,哨探明细。 如若还有宋江余部据城死守断后,我们再集结兵力围攻,先歼敌一部。至于哨探的骑兵,也不必攻城,只要穿插切割宋江留下的断后兵马即可。 等陆路取胜之后,我军再水路追击,如此方才绝对稳妥。” 呼延庆想了想:“府君此法固然稳妥,但若是宋江因此多争取到了几天时间远遁,一路航行到登莱半岛东边……” 赵子称:“我说过多次了,他逃不到金国的!一旦发现他有这样的趋势,我军可以直航穿越渤海,直插沙门岛,截住他北上的去路! 而且我也说过多次了,就算他能逃到金国,金国如今名义上还是我大宋的盟国,他就不怕徒落恶名又被遣返么?我了解过宋江此人,他还是爱惜名声的。他可以不忠,反叛朝廷,但他肯定不愿意再落下一个不义的恶名。” 同样的话,赵子称之前就劝过张叔夜,让张叔夜别担心,后来也跟关胜聊过。 现在无非是再对呼延庆说一遍,所以他已经说得很熟练了,都不等呼延庆把自己的疑问说完。 呼延庆被打断得停滞了一会儿,才重新组织起语言:“下官也知道府君曾经这般分析过,但下官认为,还有一种可能性——如果放任宋江东去,将来再把他逼到绝路,他一发狠渡海一直往东、前往高丽呢? 下官为朝廷出使联络金人数年,自问是当今最了解辽、金、高丽情况的人。别人或许不知道高丽的态度,我却很清楚。高丽明面上跟我大宋亲善,但实际上之前又劝我大宋不可联金攻辽,甚至暗中与辽人苟且。到了辽人真被金国打得惨败后,他又向金人恳求自攻辽国保州之权。 总之高丽态度首鼠两端,一贯从中作梗,又为己牟利。偏偏高丽的阳奉阴违并未被揭破,宋江要是去了高丽,世人也只会当他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却没人会觉得他是去当汉奸了。 下官是怕府君追击不勤,到时候留下漏洞,导致宋江到海外滋蔓。” 呼延庆把这番道理挑明后,赵子称才微微一震,但表面上没有丝毫流露。 这家伙也看出来宋江有可能逃到高丽么? 至今为止,呼延庆是第一个看穿这种可能性的人。此前张叔夜就没看出来。 赵子称还以为,可以轻松瞒过所有人。 赵子称这才深呼吸了一口:“虽然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但微乎其微。为官、为将,首先要以百姓、将士的性命为重。贸然孤军深入追击,纵然可以确保切断宋江的逃亡之路,但若是被其垂死反扑、造成我军重大折损呢? 何况,这种可能,如今也就你我看出来了,连张使君都没看出来。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人知晓?既然无人知晓,将来就算这种情况发生了,也不能怪罪到你我头上。 宋江要是真逃去高丽了,对我大宋也没什么危害了。到时候我们有余力,再择时择机追击,没有余力,就任由宋江和高丽人自己去狗咬狗,何必非要事无巨细上报朝廷、惹不痛快呢?” 呼延庆跟赵子称才相处不过十日,彼此还不是非常了解。 此前他还刻板印象地以为、赵子称身为宗室,肯定是忠义到完全不计个人得失、不计代价也要除恶务尽。 没想到,赵府君还是个相对而言更在乎体恤士卒和百姓的务实者,并非完全为了忠君就不计成本。 当然,这种情况,也谈不上绝对的好或者坏。忠君当然是好的,爱惜士卒也是好的,实际上的做官,当然要在这两者之间做权衡,不可能完全不计成本。 “原来府君如此体恤士卒和百姓,之前倒是下官过于执着了。既然府君决意如此,以稳妥为上,下官绝不会多言。” 呼延庆最后这句话,也是咬了咬牙才说出来的。他知道此言一出口,就象征着自己对赵府君有了一定的私交投效。 这种投效未必是直属上下级的关系,但多多少少带了一两分“朋党”的味道。 赵子称听了之后,眉头也彻底舒展开来。 收服文官的心,果然比收服武将要难太多。武将可以和你讲江湖义气,强者为尊,或是对英雄豪杰仗义疏财之人推心置腹。 而文官更要注重方式方法,从实际好处到长期前途,都要顾虑到,还要给对方台阶下,潜移默化不伤人面子。 直到此刻,呼延庆内心终于种下了一颗“如果将来真把宋江残部放跑到了高丽,那也不算养寇自重”的种子,不至于为了这事儿而揭发。 这个决策,是赵子称和呼延庆共同作出的,他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不能提前跳船。 把这个话题稍稍说开后,赵子称又趁热打铁顺势说:“呼延兄,出使诸国的事务,我不是很懂,但这两年,朝廷与金人反复谈判、所谈的条件也屡屡出尔反尔。 朝廷一开始想以诏书给金人下令,金人因此大怒,还责罚了使者,要求再以平等的国书交涉。后来第二次,我听说正使因故不能成行,又由你单独去了金国,面见金主。金人又斥我大宋无礼,既然正使因故不能来,就该延后另派正使,岂能随随便便让名不正言不顺的人递交国书。 这几次羞辱,我都为你不值啊。但这种差事,若是我大宋一直强势、能压住金人,那一切还好说,将来总能把面子找回来。但若是强弱易势,我大宋将来压不住金国,你此前的种种妥协,说不定都会被人翻出来旧账,我真是为你担心。” 赵子称这番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他也是借鉴了历次古代中原王朝使者出使别国的惹祸教训,才有此一说的。 比如,赵子称前世看《明朝那些事儿》,后来又因此去翻《明史》,就注意到了万历壬辰倭乱时,负责在大明朝廷和丰臣秀吉之间往来说和的那个外交使者沈惟敬,最后就因为“有辱朝廷”,被明朝直接杀了。 自古中原朝廷对于外国,都是视为“藩属朝贡”的,大宋一开始对于金国的蔑视,绝对比后来明朝对日本的蔑视还严重,只是后来宋被金一直追着揍,才慢慢放低了姿态。 但是时代的一粒尘土落在个人头上,那就是一座大山了。在这种态度潜移默化转变的过程中,有多少个人会因此蒙难? 做外交工作的人,在朝中肯定要保持皇帝威仪,天朝体面。但到了武力强横的蛮夷那里,人家刀把子硬已经架到脖子上了,使者能做到绝对不辱使命、不说和稀泥的话么?不可能的。 明朝沈惟敬就是和稀泥的话说多了,不够硬刚丰臣秀吉,最后被自己人砍了。而呼延庆在金主面前、这几年吃了多少苦,他能一点讨好金人的违规恭维话都不说?这些都是埋下的雷。 宋金关系没破裂前,这些雷或许缺乏触发条件。等宋金关系一破裂,这些雷就全爆了。 呼延庆原本内心也隐约有想到这个问题,但终究是不够明晰,他也不敢深想,一直在逃避。 现在这一层顾虑终于被赵子称点破,他才有些慌神,就像是内心深处一个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伤口被翻了出来,直接在阳光下晒一晒。 “赵府君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这些事情虽是事实,但也无法改变了,还不如不去想。”呼延庆稍稍深入想了一会儿后,就觉得额头开始冒冷汗了,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他很想回避这个话题。 但赵子称哪里会让他装鸵鸟:“其实,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办法,所以我才说,呼延兄你应该想想后路。” “府君有何良策教我?!”呼延庆一听这话,立刻就从刚才的回避闪躲姿态,切换到了虚心求教的姿态,就差噗通给赵子称跪下了。 那种感觉,一如梁家辉演的江湖大佬,前一秒还因为老中医说他肾虚而想拿核桃钳夹对方手。 后一秒又因为对方说出“我能治”三个字,立刻前倨后恭口称神医。 赵子称稍稍拿捏了一下节奏,然后才摆出一副设身处地为对方考虑的姿态:“朝中重臣,如今有几个是就事论事的?还不是如朋党一般,为了攻讦而攻讦? 童贯要伐辽,确实是对的,但他太操切了。但反对他伐辽的那些人,就真心是觉得伐辽不对么?不,他们也只是不希望伐辽的功劳落在童贯那一派头上罢了!说到底,如今的朝政已经如前唐牛李党争,只为互相侵轧!” 呼延庆的眼神中,稍稍闪过一丝惊恐,他似乎在挣扎,该不该听这种私下里的不恭言语。 但对方之前已经跟自己聊得很深入了,如此推心置腹,再见外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他只是深呼吸了一口,就继续恭敬拱手:“请府君细言之!” 赵子称:“在一个党争的朝廷之中,最需要避免的,就是‘因为为国谋实利而落人口实’,因为哪怕你是在为国家之利行好事,但只要你在细节处被人抓到把柄,一切就完了,迟早会有道德君子站在岸上,对你落井下石!” 赵子称描述的这种情况,就好比后世崇祯朝的迁都问题,当李自成快打到北京的时候,其实谁都知道迁都肯定比等死好,但崇祯之前已经杀了太多背锅的大臣,所以最后关头已经没人提议了。 但后人看这个问题,往往只看到了崇祯的问题,却相对忽略了明末的党争问题。其实党争才是这一切的原动力——如果没有党争,有人建议崇祯干了“有实利但丢虚名”的丑事后,崇祯还能假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见、忘记了。 但有了党争,崇祯想装瞎都装不了,一旦某一派干了这种“明丢面子暗获利”的好事后,他的政敌会跳出来提醒皇帝,反复跳脸督促皇帝处置。这时候再结合一个爱面子的皇帝,不愿意亲自扛下这份丢脸的罪责,也就把办实事的忠臣杀了。 爱面子的皇帝,和跳脸提醒皇帝丢面子的奸党,这两者相辅相成都有罪。 而北宋的政坛,到了徽宗朝,新旧党之争显然也跟明末的东林党阉党差不多酷烈了。 已经很少有人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都是为了支持而支持,为了反对而反对。 呼延庆被赵子称进一步描绘的黑暗前景彻底吓得一身冷汗。 好在,赵子称很快抛出了最后的答案: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如果有一天宋江真跑到高丽去了,只要你我心照不宣,都说此事是不可能提前预料的,这世上也没第三个人能如此懂航海、看出我们之前的错漏了。 到时候,我完全可以帮你‘纵敌无罪、追敌有功’,危急之时,去海外追杀宋江,到时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朝中党争也拿你没办法,谁还能越沧海去追你、执行朝廷命令不成? 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出了此门,再无第三人知晓,呼延兄自己好好想想,好自为之吧。此事于我无利无害,我只是看呼延兄投契,见你海道风波劳碌,为国不避艰险,不忍你将来为小人所害。” 至此,赵子称的劝说已成艺术。 呼延庆浑身汗出如浆,觉得这条退路实在是选得太好了。他当即不顾两人原本并无直接统属关系,对赵子称深深下拜: “秀国公于我,实有再造之恩!今后一切行事,都听秀国公吩咐!唉,朝中各派倾轧,令我报国无门。若天下执宰都有秀国公这样的胸襟,我大宋又岂会倾颓到如今这看似烈火烹油、实则处处危机的状态,唉。” 赵子称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现在我们水路先按兵不动,让关胜先从陆上试探、驱赶宋江。等确认宋江的马步水军都往东突围后,我们再追上去。如此,敌军必不敢恋战,我军才能以更小的伤亡取得完胜。至于宋江会不会跑掉,就无须担心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122章 岳飞一招秒秦明 两天之后,济南府与青州交界的一段济水河畔。 数百名还算精锐的官军骑兵,已经在此集结。 关胜是在一天之前接到赵子称的命令,让他带领全部骑兵、主动进入青州境内搜索试探、摸清宋江马步军主力的动向。 关胜对赵子称的命令当然是绝对服从的,而且都不带丝毫犹豫,当天就点起兵马,沿着济水南岸一路东进。 他也知道赵子称对刚刚招募来的那个新都头岳飞非常看重,所以就让岳飞这一队作为先锋,带领五十骑为全军开路。经过一日的搜索行军,终于进入了青州境内。 此时此刻的岳飞,胯下骑着的是一匹赵子称赏赐的战马,也是两年前赵子称和杨志从东京离开、回江南赴任时带走的。 当时赵子称因为保护花石纲有功,后来又在将作监帮人出谋划策、想了一些“奇技淫巧”的点子,得了“隐相”梁师成的赏识,赏赐了几匹好马作为信物。 赵子称曾经分过一匹给杨志,后来又给过林冲一匹。 鲁达因为过于胖大沉重,赵子称带回的好马载不动他,就没给,而关胜自己另有好马。 所以最后多余的一匹,赵子称这次就送给岳飞了。 岳飞骑着上等战马,内心也是心潮澎湃,终于到上阵杀敌立功的时候了。 除了胯下有好马,岳飞浑身的装备也都非常精良,是赵子称特殊照顾过的。 他手中所持,乃是一柄用上等镔铁为材料、以水力锻锤反复精细冷锻而成的新式双钩枪。双钩结构相对狭长,钩刃向两侧伸出的距离也不算长,但前后开刃,显得比普通双钩枪更加流线型一些。 这种枪,会提升双侧钩刃钩中敌人的难度,但也会提升枪本身使运的灵活性。只要使用的人枪法足够精准,就可以扬长避短,纯利无害。 岳飞身上的铠甲,也是精良的冷锻青唐瘊子甲,头顶凤翅盔,鞍鞯上挂着一张三石之力的宝雕弓。随军的辅兵还帮他带了一张八石之力的踏张神臂弩,以及足量的弓箭弩箭。 岳飞天生神力,在家乡时就试过拉开三石强弓作战、踏张八石硬弩。 所谓踏张弩,就是双腿站在弩上,用人体本身的重力加强持弩的推力,同时双臂一起往上拉弦张紧。 因为两条手臂的力量都集中到了弓弦上,拉力自然也会比一手持弓、一手拉弦的弓箭强上翻倍还不止。 只不过此类武器需要双手双脚并用,只能步战使用,甚至是坐着使用。骑在马背上时就完全没法用了。 带着这样一身精良的装备,岳飞率领五十骑为大军前驱,一路上先经过了青州境内的邹县,没有遇到宋江叛军的抵抗。在邹县稍歇一夜后,次日继续东进,很快靠近了青州治所临淄。 “看来宋江真如赵府君所言,已经带领主力走水路往东撤了。流寇就是流寇,连临淄这样的大城都不敢守。” 岳飞心中如是暗忖。 直到他抵达距离临淄城不到二十里的地方时,他才偶然跟一伙身份不明的哨骑相遇了——看来对方撒出的骑兵哨探网也不是很密集。或许搜索范围不止二十里,但在广大的青州平原上,双方斥候也不是一进入哨戒范围就能立刻相遇的。 如果巡逻的斥候队稀疏一些,完全有可能敌人都渗透进来十几里地后才撞上。 岳飞也不能直接确认对方身份,毕竟青州全境此前也不是彻底沦陷,说不定还有被打散的官军活动。为了避免误击友军,岳飞在冲上去之前,还先呐喊示警、让对方亮明身份。 对方却直接扭头就跑,岳飞这才不再怀疑,直接下令冲上去。 双方都是骑兵,敌人也没有回头接战的意思,只想逃回临淄城报信。 却不料岳飞的马快,赵子称赏给他那匹好马脚力尤其惊人,不一会儿就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岳飞麾下其他骑兵骑的都是普通战马,跟不上都头的速度,被远远落在后面。 眼看双方相距已拉近到七八十步以内,岳飞在奔马上张弓搭箭、双腿马步扎稳,腰臀稍稍离鞍、随着战马的上下颠簸一起用力,马背起则低腰,马背落则挺腰,始终确保自己的上半身相对于地面并无上下起伏。 稳住身形后,他觑得敌骑亲切,以分鬃式朝着正前方倏地放出一箭,正中一名身着铁甲的敌骑军官背心。 三石强弓射出的锥头劲矢,竟直透鱼鳞铁甲,对方惨嗥一声,立刻翻身坠马。 岳飞这一箭,是仗着身体在马背上绝佳的平衡缓冲能力,预瞄了许久才射出的,故而能精挑细选高价值的目标,一上来就瞅准了军官射。 一名军官落马后,其余梁山哨骑愈发惊慌,一时也没有人回头看追兵情况,只当是官军哨骑队人人如此迅捷都追上来了。 于是梁山哨骑也齐齐快马加鞭,进一步催逼战马狂奔,试图重新拉开距离。有些哨骑甚至还开始丢东西减轻负重。 岳飞哪里肯舍,连忙又不及细瞄,连珠箭发,又陆续射出四五箭,射落两骑。 马背上一边疾驰一边快速连射的命中率,显然降低了不少,以岳飞的天赋异禀,也不过才四成的命中率,而且只能是逮谁射谁,不能再挑挑拣拣专杀军官。 岳飞的枪棒之术,是师从于本县陈广,而弓箭之术,则是师从于真定府的周同。后世很多演义里,为了简化合并人设,就把陈广和周同合并了。 那群梁山哨骑眼看这样夺路狂奔还免不了被连续射杀,一时也急得狗急跳墙起来。其中一些胆大的忍不住回头细看,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敌人如此凶悍。 结果一回头不要紧,他们立刻就发现其实只有岳飞一骑紧紧追在后面,已逼近到五十步以内了。而后面还有数十骑官军哨骑,其实被远远拖在后面,至少又隔了百来步以上,都拖成了长蛇阵。 几名小军头见状,立刻不约而同意识到一个问题,各自不谋而合地呐喊号令: “只有一骑敌将在追我们!快杀回去一拥而上杀了这贼子,然后才能走脱!” “不然我们都会被他一个个射杀的!” 既然继续跑也还会被挨个弓箭点名、照样活不了,那还跑什么? 当然要趁着追兵脱节,把追的最快最有威胁的追兵杀了!然后才能安全撤退! 数十梁山哨骑也无法做到号令完全统一,但至少有一半多的人陆陆续续听了号令,稀稀拉拉拨转马头朝着岳飞冲去。但依然有十余骑散漫乱逃,并不回头,显然是吓破了胆。 岳飞见群敌返身冲来,心中微微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不惊反喜。 要说完全不紧张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这是岳飞首次指挥骑兵队之间的实战,他只能是抖擞精神竭尽全力。 岳飞趁着双方迎头对冲的机会,又连珠箭发射死数骑,让自己的射杀数累计达到了五骑,然后把宝雕弓一插,抄起挂在鞍鞯上的冷锻镔铁双钩枪,直接杀了上去。 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 一名冲在最前面的梁山哨骑队率,直接被岳飞一枪刺中咽喉,一声不吭就倒毙坠马。 随后岳飞长枪翻飞,疾风连刺如灵蛇吐信,又连连挑落数人。 盘蛇七探,刁钻腾挪,刺扫贴靠,复转拖锁。 每一招每一式都极尽巧变,但又干净利落。 让人事后细细思之,都会觉得“这招虽然看似变化颇多,但已经是那种情况下最干净的最优解”了。 岳飞背后的从骑,原本也就落后他不足百步。在岳飞连杀数人、震慑遏制住梁山哨骑反冲的势头后,岳飞手下的人也很快靠近了,这终于成了压倒这群梁山哨骑的最后一根稻草。 几名梁山哨骑惶恐地抛下武器,抱头大吼乞降:“我等愿降!我等本来就是青州马军!是被秦明、黄信裹挟降贼的!” 此言一出,带头效应很快导致了连锁投降,十几名一个多月前还是官军身份的骑兵,立刻又重新倒戈回了官军阵营,乞求宽大处理。 战场之上,岳飞也不可能较真,当即口头表示宽恕,当场迫降了大部分敌骑。 还有少数几个梁山嫡系老兵依然死硬,岳飞也毫不留手,很快将其围杀,彻底控制了局面。 控制住局势后,岳飞将贼军的马匹全部收缴了,又粗略核查了一下投降士兵的身份。 能确认原是被裹挟的青州本地官军的,就暂时编回队中带路。若是梁山出身的,就先缴械捆了,战后再说。 核查的时候,岳飞也不忘盘问:“既是青州老兵、被裹挟才从贼,为何刚才看到官军来了,不立刻弃暗投明、还要顽抗至此!” 一名青州骑兵队率老实回答:“非是我等不立刻来投,实是秦明、黄信投敌后,宋江另行安插了一些军官来掌管我等。都头以上的主官都被换成了梁山的人,因此无人做主。” 岳飞一想也有道理,便用冷锻镔铁双钩枪挑了挑之前被他一箭射中后心射杀的那具敌军官尸体: “如此说来,此人就是宋江安插的头目了?” 那投降的青州兵队率应声供述:“将军好眼力,此人匪号小霸王周通,原为青州本地桃花山的贼人,贪淫好色坏过不少良家妇人。宋江攻打青州时,本州清风山、桃花山、二龙山群贼一起响应。宋江杀了慕容知州后,便分赏这些贼头职事。” 岳飞听说还是个有名号的小贼头、惯常淫人妻女,便抽出佩戴的宝剑,割了周通首级,交给部下先用麻布包裹了,等战后报功。 处理完这队梁山哨骑兵,岳飞继续直奔临淄而去。 一路上再没遇到什么像样的头目,虽然也又遇到过两波十余人规模的骑兵,但都是略一接触就自知不敌、又逃不掉,直接投了。 直到临淄城在望,岳飞才注意到,城内的守军在看到自己时,便立刻关了城门。 岳飞冲到城外,先看城头旗号,果然挂着秦、黄等字旗号。他战前也听关胜通报过敌情,便知道留守的主要是新降宋江不久的原本州军官秦明、黄信了。 岳飞也不顾自己身份低微,策马来到城外二百步,让身后骑兵跟随自己一起齐声呐喊劝降: “秦明!你也算朝廷武官,为何如此执迷不悟!当初宋江裹挟尔等,你们一时被逼无奈,也算情有可原。如今宋江惧怕赵府君截击,不敢继续北上,可见他已无前途,你们弃暗投明重归朝廷,好歹还能有前途! 赵府君礼贤下士,明察秋毫,非慕容彦达可比,赵府君断然不会冤枉了你们的!趁着你们手头还有这座临淄城,现在投降还能以此为功,换个既往不咎,迟了就来不及了!” 岳飞喊了几次,城头见他人少,也渐渐不怕了。不一会儿,还真有一个须发戟张的暴烈大汉,和一个容貌威严的副将登上城楼,俯瞰岳飞一行。 为首那须发戟张的将领声如霹雳,虎吼反驳道:“你是何人!敢带这点人来此挑衅,是欺我梁山无人么?关胜呢?他竟敢如此小看我等!” 岳飞:“关将军随后便到!我乃关将军帐前先锋都头岳飞!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与官爵高低又有何干!你便是原先的本州兵马都监秦明吧?你也该看得出来,我麾下这数十骑,倒有一小半是我沿途收服的朝廷旧部!他们都已经弃暗投明了!” 岳飞说着,双钩枪往后一招,示意秦明往那个方向看去,那边果然有二十余骑,都是岳飞一路招降的。 秦明本来对岳飞倒也没什么恶意,主要是压根儿不认识这年轻人。但是一看岳飞侧后方跟着一队骑兵,看服色果然是梁山军重新投过去的,顿时觉得被削了颜面。 秦明是个性情火爆的,容不得丢人,当下哇哇大叫:“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区区一个都头也敢如此猖狂!休要拿朝廷大义跟我说嘴!是朝廷先对不起我!慕容彦达杀我全家,我自然要将他寝皮食肉!碎尸万段方解我恨!宋大哥帮我报了大仇,我就助他厮杀!” 秦明这番话颇为缠夹不清,但好在岳飞是个细心的,已熟读兵法数年,知道知己知彼的重要性。 岳飞在此次出战之前,已经虚心请教关胜,又通过各种可以打听的渠道,了解过青州本地贼寇和原官军将领的情况了。 所以他当即对秦明有的放矢地攻心道:“秦明!你这不忠不孝的蠢猪!你要说恩怨分明、快意恩仇,可以!但慕容彦达当初为何杀你全家?还不是宋江设计假扮成你,屠戮无辜青州百姓,导致慕容彦达认错了,这才杀你全家问罪! 如今你杀了慕容彦达,却甘心给宋江做狗,这是只恨杀人之刀,却不恨借刀杀人的背后主谋!将来你死了,你有什么脸面去地下见你的父母妻儿?居然给设计杀你全家绝你退路的人当狗!全青州的父老乡亲骨子里早就看不起你了!” 秦明本就性情火爆,此刻若是关胜带着五六百精锐骑兵在城外如此辱骂,他或许还会掂量掂量。但岳飞才带了几十骑、又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辈,这样当着两军将士揭他的短,关键还句句说得逻辑很通顺,秦明哪里还忍得住? 正所谓谎言并不伤人,真相才是快刀。岳飞一通骂能让秦明如此愤怒,正因为岳飞说的都是真的。 当初宋江为了赚秦明上山,干了多少卑鄙无耻的事情?假扮秦明杀害良善、勾引官府误认然后杀了秦明全家,这特么是人干的事情? “狗东西!休走!待你爷爷取你狗头当夜壶!”秦明当即抄起狼牙棒便下城,点起大群马军就要开城门冲出去厮杀。 副将黄信在一旁竭力阻拦:“哥哥不可造次!宋大哥让我们在临淄断后、迟滞追兵数日,便可疾行撤退追上主力,如今只管守住,不要横生枝节才好! 宋大哥之所以只留骑兵在此,就是看在我们行动迅捷,可不是让我们与敌死战的!” 但秦明的脾气这时候已经拦不住了:“他须不是这般辱你!你当然能忍!闪开!” 秦明说着,狼牙棒杆一抡,推开黄信,当即喊开门,便带着数百骑冲了出去。 “岳飞小儿受死!”秦明一马当先冲出临淄城,挥舞狼牙棒直取岳飞而去。 岳飞也没想到自己的骂阵效果居然如此之好,今日他原本只是想来试探一下,顺便打击敌人士气,看看虚实。 没想到随口几句平A就换了对方直接交大了,不管不顾只一味冲出来。 岳飞见秦明冲在最前面,与身后的敌骑主力也有一定脱节,他便颇为振奋,心中跃跃欲试。 岳飞镔铁双钩枪往后一招,沉稳喝道:“敌军势大不可恋战,你们先退,我来断后!” 众哨骑立刻领命,这就拨马回身准备拉开距离。 岳飞独自一人不退反进,策马朝秦明迎击而去。 秦明见官军骑兵纷纷后撤,唯有岳飞一人上来,心中愈发狂怒,把战马催动到极致,又抡圆了狼牙棒猛砸过来。 岳飞见他势头猛恶,心中却反而变得无比冷静。 他的武艺本就以冷静凌厉见长,同时本身也神力惊人。前些日子,他还和赵子称切磋过几天武艺,也同样获益匪浅。 因为岳飞的武功还在打基础的阶段,非常年轻。赵子称当时也并没有将什么“摩尼挪移法”或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教给他,时间也不允许。 但是在切磋的那几天里,赵子称还是将他自己总结的一些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的基础法门精髓,以及双钩枪锁敌人兵刃顺势牵引敌招式的技法,都跟岳飞讲解了一番。 赵子称离开后,岳飞觉得那些技巧颇为精妙,很有价值,又自己每日苦练,至今也有快半个月了。 虽然岳飞所学的借力打力和偏移敌人猛攻的技巧,相比赵子称还十不足一,但已经足以对岳飞本身的武艺,形成明显的补强。 换言之,此时此刻的岳飞,对于那些“大力出奇迹”的敌人,也有了一两分风格上的克制。 秦明的狼牙棒挟风雷之势猛砸而来,岳飞并不像其他用枪高手那般横着枪杆去硬挡,反而是以挺枪猛刺的姿势,跟秦明对攻。 秦明眼中闪过一丝不解,随后是轻蔑。 对攻?这根本就是找死!狼牙棒只需往一侧轻轻一偏,就能凭借兵器本身重量的巨大差距,把枪杆荡开很远!而狼牙棒自身的势头却不会被拖缓多少,到时候再扭回来下砸,岳飞必死无疑! 长杆兵器,硬碰硬横档的时候,能格挡多少力度,主要是由格挡者的力气决定的。 但如果不用横档而是用拨打,格挡者的力气能发挥的空间就很小了,更多要靠兵刃交击前预抡的惯性。 虽然秦明和岳飞都不懂物理,不知道“物体惯性的大小只取决于质量,所以重兵器拼惯性有必然优势”这种物理道理,但习武多年的经验,还是能让他们自然而然领悟这一现象及其应用的。 秦明便完全不在乎岳飞的对攻,狼牙棒去势依然不减,只在岳飞的枪杆从狼牙棒侧面贴刺而来时,振臂往外路略一横扫,想要荡开岳飞的长枪。 但就在一瞬间,让秦明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岳飞的长枪枪杆上,像是有一股粘滞之力,被秦明振荡抖击时,始终黏着秦明的棒杆,甩都甩不掉。 就在秦明觉得发力感难受至极的时候,岳飞的长枪却倏然往后退缩了一小段距离,镔铁双钩枪的一侧倒钩钩在了狼牙棒杆子上,然后往侧后方猛力一拽。 岳飞这一回拽动作的发力行程非常短,几乎就是他与赵子称切磋时学来的“寸劲”的翻版,是一种极为短促但猛烈的爆发力。 秦明的狼牙棒本就有着迅猛前砸的力道,用力何止百钧?但这股蛮横之极的强力,却被岳飞的枪钩拉扯,往着斜前方猛力加速。 这一棒的去势看似越砸越猛,却偏移了角度,最终只会从岳飞身侧一尺多远的地方猛扫而过,然后砸空。 而岳飞已经趁着秦明错愕的一瞬间,趁着秦明不了解钩镰枪/双钩枪这种奇门兵刃的特点,趁敌病要敌命,双钩枪在猛力后拽斜拉之后,转而又猛然改为前捅。 在行程不足一尺的空间内,快速地“先后再前”反向发力两次,这种力量控制能力,也算是当世无双了。 秦明的兵器被挡在外路,又惯性太大扯不回来,顿时空门大开。 情急之下,秦明只能奋起全力,用握持狼牙棒的后手往上猛抬,试图靠着后段的棒杆格挡岳飞的雷霆一刺。 秦明也不愧是百战悍将,这一挡也避免了他直接被钢枪穿胸穿喉的命运。 但狼牙棒那点棒尾的格挡效果终究是远远不够,最终岳飞的枪势只是被稍稍偏转,然后就捅进了秦明握持棒尾那只手臂的肩窝。 “呃啊——”秦明惨嗥一声,肩膀中枪让他后手劲力顿丧,狼牙棒再也握持不住,铿锵坠地。 岳飞也不为已甚,扎穿对方肩膀后,快速收枪拔出、反手一扫,将秦明扫落马下擒了。 秦明背后的数百骑顿时傻眼。 虽然秦统制确实冲得快了一点,但他平素打仗向来如此。 他麾下的骑兵也从没觉得有必要跟随秦统制跟得太紧,此前从来没出过意外。 谁能想到,仅仅因为秦明个人冲得比麾下士卒快了那么区区几十步,就导致手下人救援不及呢? 秦明连这点时间都没坚持够,交马只一合便被对面那个叫岳飞的捅落马下! 因为距离远,他们也看不清秦明到底是被擒了,还是被捅死后捞走了尸体。 还在城内的黄信也是大惊失色,当下连忙下令赶紧关城门,不可让岳飞趁乱夺城。 “这岳飞究竟是何来路?不是仅仅一个都头么?听都没听过,竟能一招制服秦总管?” 黄信又哪里知道岳飞也是最近刚刚恶补了一些武艺,偏偏特别擅长克制一力降十会类型的敌人,加上岳飞本身的天生神力远超赵子称,两者一结合就更加恐怖了。 一招秒杀秦明,这种实力还有谁敢正面与之抗衡? www.d884.icu。m.d884.icu 第123章 岳飞百骑夺青州,关胜追击擒黄信 几个时辰后,关胜带着济南府马军主力赶到临淄城下。 因为时间仓促,今天一整天,他都没有收到作为哨探先锋的岳飞传回的任何消息。 不过关胜内心也丝毫不慌,因为他知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明岳飞的搜索行军没有遇到任何值得一提的阻碍。 骑兵行军作战时,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太值得汇报的事情,那就不汇报了。 “没想到宋江居然如此怯懦,偌大一座临淄城都不留兵马死守。早知道就可以提前出兵收复青州了,也不至于拖到现在。唉,赵府君是不是过于谨慎了,算了,稳一点也好,哪能怀疑赵府君的神机妙算呢。 再说,要不是赵府君和平海军的呼延都监协力、先海路穿插掐断了宋江的北上投辽退路,宋江也不至于那么快人心惶惶被迫突围。我们这些马军,不过是在敌人心气已颓、遭到震慑之后捡便宜罢了。” 关胜远远看着城头并无梁山军的旗号,还以为临淄城已提前被宋江弃守,内心才这般揣测,对宋江的鄙视也更重了几分。 不过,等关胜的马军又稍稍靠近一些,他便看到城门忽然开了,随后有一将飞马来迎,老远就在马背上对着关胜行礼,可不正是他派出的先锋斥候岳飞么。 关胜见了,也不由笑道:“岳兄弟好气运,偌大的临淄城,居然被宋江直接弃守了,早知能兵不血刃夺回一州治所,咱就全军快速推进了,哪里还需要这般小心,撒出那么多路斥候探路。” 岳飞却是一愣,随后满面春风颇为自得地炫耀:“关将军误会了!宋江哪里有弃守临淄城,他在临淄还留了一两千骑兵断后,想要拖延迟滞我军,为他的主力步水军撤退多争取些时间! 按宋江原本的计划,他是让秦明、黄信以及几个马军小头目,在此至少多守三天,让他的步军能往东多跑二百里,然后马军再弃城追上去。” 关胜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大致听明白了宋江的计划,但怎么看都能现状对不上。 “既然宋江留了马军守临淄,那这城池……” 岳飞实在忍不住心中得意,笑容压不住地说:“自然是被小弟顺势夺了——也多亏了将军的主力没有赶来,那秦明见我人少,又欺我籍籍无名。 居然被我一顿大道理,叱骂他无君无父、不忠不孝,激得他主动带兵出城与我一战!结果被我一合刺伤擒获!他麾下不少原先的青州马军旧部,见状也动摇重归朝廷。 剩余的黄信见势不妙,怕我军后军势大,被我一番虚张声势的攻心呐喊吓住,不敢再守,带着千余骑开北门弃城逃窜!经此一战,我原本只带了五十骑,现在却越打越多! 一路上截杀敌军斥候哨队就迫降了三十骑,擒秦明后又迫降了其部众中的青州老兵近二百骑!现在总共有二百七八十骑!我已约束军纪,让将士们好生安民,不得掳扰,违者军法严惩!” 关胜被这番描述惊得目瞪口呆。 他一共就带了五百骑兵来参加这一战,原本都没想过跟宋江的主力决战,只是来侦查穿插、威慑逼迫宋江撤退的。 没想到如此轻易夺了临淄城,关键是岳飞带着几十人,打了两仗之后,俘虏迫降重归官军的人数,就快占到了关胜总出击兵力的一半了! 仅从统兵规模来看,今时今日的岳飞,已经不是一个都头能打得住的了,他至少也算是一个虞侯的统兵权限。 如果是吃空饷吃得狠一点的空架子弱旅,这些兵力都够撑起一个营指挥使了! 你告诉我这是一个从军后才第一天参加实战的军官打出来的成绩?! 此子竟恐怖如斯。 关胜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这事儿也没那么夸张。完全是岳飞的无名小卒身份造成了对方如此轻敌主动出战,岳飞最近刚刚苦学的新武艺又恰恰天克秦明这样的套路,种种巧合气运加身,才有了如此大机缘。 而这种胜利,将来是绝不可能再复制一次的了,因为此战之后,岳飞的名声肯定会爆发式鹊起,以后谁还敢小看他求他单挑?就算有人跟他单挑,也会极为小心提防不敢轻敌,也就捡不到这样的漏了。 这也算是天意如此,让岳飞在第一战的新手保护期里,捡漏了一个大功劳。 “百骑夺回一座州城、一招擒获敌军守将,如此功绩,看来等宋江之乱平定后,岳兄弟肯定能被府君越级拔擢,至少是一个营指挥使了! 十九岁就做到营指挥使,岳兄弟将来真是前途无量,肯定能反在我之上了。” 关胜也是发自肺腑地由衷感叹,感慨岳飞的气运实在是太好了。 不过他的内心也谈不上有什么嫉妒之念,大家都是爽快人,对于有真本事的兄弟,关胜还是很服气的。 岳飞得意归得意,内心多少也还有数,连忙实事求是地中肯表示,这次都是运气好,若非那么多巧合凑在一起,哪能如此顺利。 决不能因为一次胜利的骄傲自大。 “关将军,下一步我们又当如何举动?临淄城如此轻易就夺回来了,一时间倒有些无所适从了。”岳飞又紧跟着请教后续作战计划。如今的他还太年轻,哪怕看了一些兵法,心中依然没有战略层面的部署思路,完全要现打现学。 关胜想了想:“先进城休整一夜吧,从长计议。我会立刻派信使与赵府君联络,陈明临淄这边的战果,好让赵府君知道,宋江真是全军东撤突围了。 后续,我们应该会马军、水军配合,水陆一并驱赶追击宋江。宋江必然不敢深入莱州内陆,只敢沿着海岸线撤退,这样他才能水陆互相呼应。 宋江在青州搜刮了那么久的钱粮,撤退时大部分物资必然没法靠陆路运走,军粮都得走海路,他抛不掉这个包袱的。” 岳飞顺着关胜的思路一琢磨,发现确实如此,宋江的行军路线相对而言比较好预测,尤其秦明的快速覆灭,让宋江的可选项更少了。 但岳飞很快就意识到,己方似乎还能更加激进一点。 他便忍不住建议:“将军所言甚是,确实该立刻派人通知赵府君,但我以为,我们这一路人马,还有机会继续扩大战果,若是浪费了这个机会,实在可惜。” 关胜眉毛一挑:“哦?什么机会?” 岳飞立刻拿来一张地图,指着说:“黄信刚刚弃城不久,也就领先我们半日路程,今晚他肯定也要歇息,不可能连夜奔驰与宋江会合。 再说我问过俘虏,宋江给他的命令是迟滞三日,给步军大队东进争取时间。所以黄信肯定不会走太快。只要我们明日加快行军,肯定能追上黄信。 如果要想同时兼顾保持马力和追上黄信,还可以重新分配战马、确保一人双马,留下没有马的士卒守临淄以安民。一旦追上并击败黄信,让宋江的马军彻底崩溃,宋江必成惊弓之鸟,到时候就只能放弃水陆并退的念头,全军走海路东撤了。” 有大批骑兵部队的情况下,军队是不太会选择全军走水路坐船撤的,一来岸上有一支力量相互策应,会更稳妥一些。二来战马比较娇气,在海上颠簸航行容易生病废掉。最后,骑兵的速度是绝对可以跟上海船的,不会出现掉队的问题。 但如果把骑兵打掉,让宋江的陆军只剩下步兵,他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一来失去了骑兵的纯步兵机动中防御力很差,如果要追求行军速度、用长蛇阵,遇到突袭时变阵防御会很慢。二来如果用一个更适合实时防御的阵型行军,移动速度又跑不快。 到时候官军有成建制的骑兵而宋江没有,宋江的陆军被黏住,迟早被拖死,那他还不如直接全军坐船跑好了。 如此一来,就可以把宋江全军逼到海上。 关胜听了之后,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他如今还不知道赵府君的海军究竟比梁山水军强多少,因为赵子称的水军是在登莱建设的,而关胜只了解济南府的军队。 但以关胜对赵子称的印象,他估计登莱的水军肯定弱不了,而且会非常专业。光是看前几天登莱水军越海穿插而来、直扑济水河口的利津县,都不用校准航线,就知道其航海专业素质非常过硬了。 关胜也知道,水军是比陆军更吃技术含量的军种。宋江虽有近十倍的总兵力人数优势,但大多都是乌合之众。越是专业化的战场,对宋江就越不利。 所以,把宋江全军水陆并退突围的希望打掉,把宋江全军逼到海上去,让官军打海上追击战,肯定是更加有利的。 “既如此,就随你搏一把,你以区区百骑就拿回了临淄,可见黄信的骑兵虽众,但士气绝对不高,有不少骑兵都是原青州官军,只要斩将破敌之胆,那些被裹挟降贼的士卒多半会临阵动摇,如此,敌军虽众亦不足为惧。” 关胜最终下定决心,也按照岳飞建议的思路立刻落实执行。 总数约七百余骑的骑兵队,在临淄城歇了一夜,次日一早凌晨四更,将士们便饱餐出城,带足干粮,往着东北方继续追击。 当然,因为要一人双马,所以追击的骑兵只有三百七八十人,还有一半人被留在了临淄恢复秩序。 而派去联络赵子称的信使,更是提前一夜就出发了,确保尽快把消息送到赵子称手上。 …… 关胜和岳飞一起,带着三百余骑一人双马追击,往东北偏东方向行了大约一日路程,果然在青州靠近莱州边界的寿光县,追上了黄信的阻击骑兵。 寿光县位于青州境内,是青州最东边的一个县,再往东便是莱州的昌乐县。 黄信此前率军撤退,也只是考虑到事出突然、秦明被岳飞一招秒了,怕岳飞趁乱逼迫青州骑兵投降复归朝廷,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局面。 另一方面,黄信也是不清楚岳飞后面到底跟了多少人、关胜的主力有没有到。怕当时不走的话,一旦关胜赶到,自己再想走就来不及了。而且黄信连秦明的生死都不知道,当时战场上那么乱,根本就看不清。 如今,距离秦明失手被擒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半,中间黄信的骑兵也休整了一夜,黄信还赏赐了士卒酒肉以激励士气,还想尽办法鼓舞士卒。 此时此刻,黄信自忖已经重新掌握了军心、稳住了士气,秦明生死不知带来的人心冲击也已经稍稍平复。 关胜再次穷追不舍至此,黄信也不由有些恼怒,觉得对方实在欺人太甚,而自己确实有能力一战。 “关胜欺人太甚!我今日便要为秦总管报仇!”于是黄信也不跑了,就在寿光县城西列开阵势,迎击即将追上的关胜。 关胜和岳飞眼见敌人回身列阵,也不敢造次,当即分出数十骑留在阵后,既作为预备队,也帮忙看守全军用于换乘的战马——关胜此番是一人双马而来,到了战场上就管不了那么多马了,要单独分出人来看管。 所以他总共三百五六十骑,实际上只排出三百骑整进行正面作战,留下五六十人看马。 两阵靠近后,黄信也是怒气冲冲地呐喊,顺便打击关胜士气:“关胜匹夫!你果然有勇无谋,连兵法上说的‘日行百里而趋利者,可厥上将军’都不知道。 追我追得那么急,此刻你还能有几分气力与我决战!今日我便要为秦总管报仇!” 对面的关胜当然是完全不惧,秦明虽然没死,但关胜何其骄傲,他也懒得解释,所以他只是针对黄信说的“有勇无谋”这一点稍稍反驳了一下: “笑话?你才有勇无谋,连关某一人双马追你这点都没看出来,如此匹夫,不输还有天理么!少顷便送你跟秦明团聚!” 黄信气得冒火,关胜旁边的岳飞却又开口补刀:“黄信!你也曾是朝廷军官,还是被秦明劝得归了贼寇的,如今秦明都被我擒了,还幡然悔悟重新归顺了朝廷,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你当初可是号称镇三山,要打平二龙山、桃花山、清风山,只因群贼一齐来攻,秦明又背叛从贼,你不能抵挡,才不得不被劝降。如今三山旧贼早就不堪一击,昨日,桃花山原先的二当家周通,便被我一箭射死,首级在此。 只要你想重归朝廷,我帮你把三山其余贼头都杀尽了,到时候你只说是被人裹挟,赵府君宽仁,一定会给你一个出路!” 岳飞这番话着实够狠,因为黄信投降宋江后,如今他带领的这支骑兵里,就被安插了不少原先青州三山贼寇头领作为中层军官,帮助黄信控制原青州官军马军。 宋江打下青州后,之所以能得到那么多原本属于官军的马军投降,全靠这些中层军官帮着掌握军队。 昨日被岳飞一箭射杀的周通便是一个代表,他掌管了上百骑的哨探斥候队。除了周通以外,桃花山还有李忠,其他两山还有燕顺、王英等人。 原本黄信作为官军将领时,这些人都是他的敌人,后来黄信被迫投了宋江,这些人又成了他的手下,其实也是有一点监视意味的。 毕竟梁山内部,也不可能真跟神话传说那般“上合星宿”,一入伙就绝对信任、跟打游戏那样忠诚度始终保持满值。 宋江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他也要考虑可靠性和先来后到,用入伙更老的好汉监军刚刚入伙的好汉,也是免不了的。 而岳飞刚刚这番话,摆明了就是随机应变、临阵想到挑唆敌军内部团结,让黄信和李忠、燕顺、王英互相猜忌。哪怕黄信还没想重投官军,但岳飞的话多多少少能在敌人心中种下一颗种子。 更重要的是,秦明确实是被岳飞一枪捅伤肩膀后生擒了,但敌军并没有任何人能证明这一点,也没人知道真相。 此时秦明其实还处在受伤昏迷的状态,也根本不可能投降朝廷。岳飞就铁口直断说秦明降了,对面也无法证伪,反而陷入了巨大的军心动摇。 连黄信自己都觉得内心有些慌张混乱,不知道该信对方的话几成。但作为武将的本能,让他意识到眼下决不能再拖延,如果任由岳飞再说下去,己方军心会更乱,到时候更加打不了了。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上能不能打赢,但他知道拖得越久打赢的机会就越小,既然如此,也只能不管不顾直接上了。 “弟兄们休听他挑拨离间!秦大哥定是被这厮杀了!且随我冲杀,为秦大哥报仇!” 黄信一夹马腹,就催督着麾下近一千五百骑兵乱杂杂朝着关胜、岳飞冲去。 从账面上看,黄信麾下的骑兵数量,依然有关胜的五倍。这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青州官军原有的马军,也有梁山军过去两三年里积攒的相当一部分家底。 但因为命令仓促,一千五百人并不是一股脑儿同时上的,各阵稀稀拉拉出现了一些脱节,中军都往前冲了,两翼却有些迟钝,而且两翼的军官也不知道该直接冲还是多迂回包抄一段距离、争取侧击。 如此脱节,就导致关胜和岳飞需要同时面对的敌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多。 黄信的骑兵被岳飞的骂阵攻心逼得心浮气躁,一定程度上打成了添油战术,给了岳飞一点各个击破的时间差。 更重要的是,在岳飞的士气打击之下,黄信军人心不稳,就更需要武将身先士卒冲杀,才能稳住士气。否则一旦出现让青州军老兵打头阵的情况、那些青州军老兵信了敌人“秦明已投降复归朝廷”的宣传,出现阵前倒戈,那梁山军骑兵就彻底完了。 关胜、岳飞也不是易于之辈,当然也能从黄信那急吼吼又凌乱的反冲锋中看出战机。所以关胜当机立断下令,让岳飞和自己各领一支骑兵,呈钳形朝着黄信杀去。 关胜自己打正面,直扑黄信的中军,岳飞则稍稍迂回左翼,准备斩断黄信伸出较远的一路侧翼偏师,然后侧面夹击黄信。 双方的骑兵队很快撞到了一起,关胜和岳飞的骑兵普遍装备更精良一些,士气也高涨,第一波对冲中就暂时取得了明显的局部优势。 梁山骑兵昨日才失去了主将秦明,本就有点人心惶惶,这种势如疯虎的对冲,当然难以鼓起全部勇气。 岳飞身先士卒,首先挑杀了五六名敌骑,如入无人之境。 他麾下的士卒,也个个奋勇争先,护在岳飞两翼侧后,跟着岳飞这个刀尖往敌阵里猛扎。 血腥厮杀了没多久,岳飞就迎头撞见一名敌将。 那敌将铠甲也不甚华丽,看着就有些不像正规军,岳飞本来也没想刻意迎击,但对方却跟疯了一样主动朝岳飞冲来,口中还连连大喝: “放冷箭的狗贼!背后射人算什么本事!待某给二弟周通报仇!” 原来此将乃是原桃花山的大当家李忠,跟周通是同伙,周通昨天带着哨骑队执行斥候任务时,被岳飞一箭射杀,刚才岳飞还在阵前喊出这项战果以打击敌人士气。 梁山军也是直到那一刻才确认了周通的死讯,原本还以为昨日只是被打散了联络不上。李忠一时在气头上,也就奋勇前来报仇。 “唉……既是为弟兄报仇,也没有办法了。”岳飞轻叹一声,知道这种仇怨是解不开的,也充分尊重对手,抖擞精神而战。其实直到此刻,他还不知道对方姓名。 两马交错时,岳飞倏如电闪,手起一枪,捅入李忠咽喉,当场将其秒杀。 李忠冲上来报仇时,其实已有另外两员骑兵哨将、隔壁清风山的燕顺和王英,看到情况不妙,估计李忠可能不是岳飞对手,所以已经赶来夹攻了。 “李忠兄弟不要冲动!这姓岳的昨日可是杀了秦大哥……” 但他们话还没喊完,就看到李忠已经被杀,好在他们也已经冲得很近,眼看岳飞杀了一将还来不及抽回枪,他俩也一咬牙直接上来夹击二打一。 两人一起下手,加上是充分重视对手的全力而战,岳飞果然稍稍忙乱了些。 毕竟昨日秒秦明,更多是靠运气,靠自己名不见经传时敌人大意不提防。 要是当时秦明打起十二分精神、把岳飞当劲敌认真对待,那岳飞至少也要好几十招才有可能击败对方。如果秦明能熟悉钩镰枪法的特点、针对性防御,说不定还能拖得更久。 此时燕顺、王英双战岳飞,已经是竭尽了全部力量,凝神贯注,两人都发挥出了毕生最强的武艺状态,旁边偶尔还有两军的杂兵混战。 岳飞一开始见燕顺使的是长柄朴刀,与自己对攻得有来有回。而另一个王英则使双刀,招式凌厉快捷却不能及远,岳飞便想先仗着兵器长度,尽快欺负灭了王英,再掉头专心收拾燕顺。 谁知王英仗着双刀灵便,舞动如泼风相似,只守不攻,一味格挡岳飞的枪势。岳飞的兵刃长大速度慢,一时竟也强攻不入,加上燕顺在旁边夹攻,让岳飞不得不分神,合斗了十几招,居然还没能拿下。 岳飞冷静下来后,才陡然醒悟:那矮子双刀虽快,却难以伤到自己,既如此,还不如先抢攻那用长柄朴刀的。 这并非岳飞武艺不精,实在是实战混战经验不足,一上来选错了目标。 调整了打法之后,岳飞原本一枪朝着王英面门刺去,却陡然一拐,一招翻身回马枪朝着侧后方的燕顺面门捅去。 燕顺本拟围魏救赵、砍岳飞为王英解围。谁知岳飞这一突然变招,竟奔着自己而来、而且是只攻不守跟自己对攻。 燕顺因为前面十几招形成的惯性思维,一时不防,竭力格挡闪避,依然不免被岳飞刺伤。 岳飞扭转形势后,立刻对着燕顺猛攻。王英见势不妙,反过来追击岳飞想要为兄弟解围,但他的双刀不能及远,岳飞只偶尔以枪尾扫击荡开他的兵刃,完全不用分太多心思顾他,至少能分出八成精力专注于猛攻燕顺。 燕顺已然受伤,哪里还抵挡得住,不过两三招后,就连续中枪,坠马倒毙。 燕顺一死,王英彻底胆寒,加上他兵器本就不适合骑兵对冲作战,又不过数合,也被岳飞捅于马下。 梁山军本就士气不高,多有临时纠结的土匪乌合之众,全靠将为兵胆才能一战。岳飞连杀三个小头目,梁山军左翼这一路偏师顿时就土崩瓦解。 岳飞率众稍稍冲杀一番,便直接将敌人凿穿,被分割的敌军也大批投降。 岳飞势头不减,裹挟着麾下骑兵继续朝着敌军中军侧翼奔腾而去,一路大呼酣战:“关将军,我来助你!” 两军的中军方向,关胜也正带着两百骑与黄信的主力拼死搏杀。因为黄信的骑兵人数众多,关胜一开始都没捞到斗将的机会,只是混战乱杀。此刻才堪堪杀到黄信面前,两人刚刚交手了数招。 关胜念他曾是朝廷将领,只是被秦明裹挟,也有些许惜才之心,就想生擒他,以便快速迫降余众,这才没有一上来就下杀手,被黄信拖了十几招。 但随着岳飞杀了侧翼三将,挟胜势夹击中军,还一路大呼酣战,黄信身边的梁山骑兵中军也终于开始胆寒逃散。 黄信一看势头不妙,心中愈发慌乱。 关胜这才瞅准机会,斗到三十合上时,猛抡青龙偃月刀,改斩为拍,用刀刃侧面猛然一击磕开黄信的防守,顺势拍在他胸口。 黄信“哇”地喷出一口逆血,被关胜一刀拍得头晕目眩,胸口一闷,一口气没上来,被大刀余势扫落马下。 “绑了!黄信已经被擒!降者不杀!”关胜大喝一声,周遭梁山骑兵彻底胆寒,再无战意,降者极多。 www.d884.icu。m.d884.icu 第124章 一路把宋江撵到高丽国上 第124章一路把宋江撵到高丽国-上 相比于你死我活的异族间战争,两支同文同种的军队打内战,最大的差异点就在于,落入颓势的一方相对会更容易投降。 毕竟不存在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考量,输了就投呗。 所以随着黄信被擒,燕顺、王英、李忠被杀,这支梁山军骑兵残部基本上就彻底崩了,除了少数逃散得比较早的逃兵,剩下的只要被关胜和岳飞穿插切割包围了的,都是成建制投降。 哪怕没有被包围的,只要有被追上的趋势,也多半没有继续顽抗的意志,稍稍意思一下后就投了。 凭良心说,被岳飞杀死的四将里,或许也就李忠可能有点挽救的价值,水浒上也没听说此人有什么特别恶劣的劣迹。但没办法,他和周通共事的年份太多了,周通死在岳飞手上,他一时冲动誓要报仇,岳飞也只能真刀真枪与之公平一战。 何况当时他们还是三将先后夹攻岳飞,被反杀也无话可说。 其余周通、王英、燕顺,前两者贪淫好色,且屡屡掳掠良家妇人糟蹋,后两者杀人取心肝煮酸辣醒酒汤,其中王英算是两毒俱全,被岳飞所杀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这一战打完,关胜和岳飞居然收服了近千人的俘虏和降军,还拿到了上千匹战马。俘虏和缴获的规模,竟然有关胜和岳飞带来的本部人马三倍那么多。 这个迫降比例,已经超过之前临淄之战了,也超过岳飞之前打的那些斥候战。 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凭良心说,也跟关胜当众生擒了黄信有关——之前临淄之战,岳飞虽然也擒了秦明,但他是先一枪捅中秦明肩膀,秦明受伤坠马,鲜血淋漓,周遭的敌军都看在眼里,也就多半以为秦明死了。 这次关胜却非常有耐心,在混战中宁可拖到三十招才瞅准机会制敌,而且一上来就是用刀面拍飞黄信。周遭的梁山骑兵也都看到黄信没死。 加上黄信伤得不重,被关胜擒获后很快就用皮囊里的冷水泼醒,逼他出言劝降,才有了大批骑兵成建制投降的盛况,没有造成更大的混乱。 打完这一战,梁山军的骑兵力量基本上算是完蛋了,虽然可能还有逃出去小几百人,但这些人未必都会归队去找宋江。 宋江手下剩余的全部骑兵数量,最多也就是三位数,而且主要是各种斥候哨骑队,以及保证头领们有战马可骑,已经拿不出成建制的骑兵作战部队了。 关胜大胜之后,也无力再深追,当晚就在寿光县驻扎,消化战果,并且把最新的战果也汇报到赵子称那儿。 赵子称和呼延庆得到消息后,自然会知道如何配合、水陆并进彻底敲响宋江的丧钟。 …… 在给赵子称写信报捷之前,关胜也想到了一些问题,觉得有必要跟岳飞商量一下。 于是当晚就找了个机会,跟岳飞喝几杯。 寿光城里倒是没被梁山军祸害得太惨,百姓们见官军光复了县城,也勉强有些小康士绅出来迎接,供应酒肉。 关胜和岳飞约束士卒比较严谨,没有趁机劫掠,这对于本地百姓来说就已经是烧高香的事情了。 至于拿出酒肉劳军,士绅和小康之家都觉得是应该的,只要出这么一点点物资,就能打发一支军队,本朝自开国以来都很罕见。 关胜让人煮了一头老得快死了的耕牛,也不顾牛肉粗粝坚硬,拿相对软一些的牛腩请岳飞下酒。 “鹏举兄弟,此番出战之前,其实赵府君面授机宜、交代过我要注意几件事情。不过如今这些事情,也涉及到你,我不便做主,就跟你商量一下。” 关胜一边说着,一边抽出匕首割了一大块牛腩放到岳飞盆里,如是说道。 岳飞连忙放下盛酒的大海碗,肃然拱手:“既然是府君交代、将军也觉得合理,自然该执行,又何必问我,我本就是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只要执行命令就行了。” 关胜摆了摆手:“话虽如此,此事却涉及你个人的利益。事情是这样的,此番出兵之前,赵府君就交代我,说秦明、黄信等青州官军旧将,都是被裹挟从贼的,原先为官府勾当时,也多被同僚或上司陷害,属于身不由己。 因此对秦明、黄信等人的处理,肯定要与那些据说淫人妻女、喜食活人心肝的禽兽不同。如果有可能,还是要劝降他们,以为朝廷所用。” 岳飞听得微微一愣,觉得这事儿是很应该的,似乎没必要商量:“此乃自然之理,本就该给他们自新的机会。朝廷赏罚不明,我辈武人有冤情的也不少。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自然是全力支持的。” 关胜微微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当时赵府君又跟我分析了一些情况,倒是跟今时今日的现状颇有相似之处。你想:若是秦明、黄信都被说成是被擒后被迫投降,他们将来的前途,基本上也就是仅能活命而已。 说不定脸上还要刺字发配,朝廷严刑之下,就算他们将来还能从军,也未必能在赵府君手下做事。 但是眼下这一切不是还没报上去么,我就寻思,能不能处置成秦明、黄信都是临阵倒戈、阵前主动弃暗投明,反正我们现在也累计受降了千余骑青州朝廷旧兵,这个战果报上去,说是秦明、黄信主动来降,也没有破绽。 但如此一来,我生擒黄信的功劳,就要暂时隐去了,我原先也蒙赵府君提携,让给过我一桩功劳,是斩杀梁山前任债主王伦的,我此番就算还了恩情,也是该的。 但贤弟你生擒了秦明的功劳,却比我擒黄信更大。如若要给秦明自新的机会、让他心甘情愿为赵府君效死,你就稍稍吃点亏,或许朝廷给你定功升迁也会慢一些—— 不过你放心,这一切,赵府君都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在赵府君心中,你的功劳、地位绝不会受影响,说不定还会愈发被赵府君视为兄弟。只是你在朝中众臣和官家的眼里,会变得不足为道一些。具体如何取舍,我不能代你做主。” 岳飞一下子就听明白关胜的逻辑了。 说成是秦明、黄信阵前起义、幡然悔悟,他们肯定会因此对赵子称感恩戴德,这对大局团结是有大好处的。 但他个人可以上报的功劳,就会少掉一件。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岳飞本来就不在乎东京城里那些枢密院和兵部的文官怎么看他。至于官家,更是不可能知道这么一个小军官的存在。 只要赵府君知道自己的忠义,知道自己以大局为重,不顾个人一时虚名,也就够了。 岳飞当即起身,朝着北边遥遥拱了拱手,肃然道:“岳某一个月之前,都还只是一名空有武艺的无职乡勇。若非赵府君恩遇,破格将我提拔为都头,焉有岳某今日如此立功的机会? 我不过才十九岁,此番若是功劳太大,直接升为营指挥使,未必是好事,说不定还难以服众。我情愿隐去生擒秦明的功劳,只按‘秦明阵前悔悟’上报朝廷,只求能团结更多失足的袍泽,好让他们忠心为国办事。” 关胜也换了个郑重的神色,拍了拍岳飞肩膀:“我果然没看错你,既如此,你我各让出一件功劳,让赵府君按‘秦明、黄信都是主动悔悟’上报朝廷。” …… 关胜的新一轮报捷书信,也很快送到了赵子称手里。 而赵子称和呼延庆的水军,这两天也没闲着,一直在往东追击、远远咬住宋江的水军队尾,持续给宋江骚扰的压力。 赵子称看到信后,果然对关胜和岳飞大为赞赏,也成全了他们的好意,并立刻做出了批复,以密信回送。 “关、岳不愧是咱的好兄弟!一切都以大局为重,不计私利!如此一来,秦、黄必能快速收服,还能做到死心塌地,彻底幡然悔悟。” 赵子称的回信里,当然也不吝溢美之词,表示 “虽然这次你们为了大局,对朝廷隐匿了自己的一部分功劳。但放心,我赵某人绝对不会让你们吃亏。 做兄弟都记在心里,你们在朝廷那儿少得到的东西,我赵某人将来必定数倍报偿,让弟兄们荣华富贵,青史扬名。” 回信送到关胜手上后,关胜也就拿着赵子称的亲笔手书,前去安抚秦明和黄信。 黄信就是在寿光县被俘的,所以直接就地看押了。 秦明则是在临淄县被岳飞捅伤俘虏的,不过经过简单的伤势处理后,他也被垫了厚厚被子缓冲层的大车,转运到了寿光,便于一并看押。尤其秦明之前受伤昏迷,都没被劝降过,他也心中一直有怨气,尤其是觉得被岳飞偷袭所伤很不服。 这天晚饭时分,关胜先让人准备了比平时更丰盛的酒肉,让秦明和黄信先好生吃饱。 秦明心中狐疑,还以为这是断头饭了,不吃白不吃,便据案大嚼,直到吃撑为止。 吃喝够了,关胜才带着岳飞、拿着赵子称的亲笔信进来,把信往秦、黄面前一丢。 秦明心中狐疑,又有一条手臂受伤,不便拿起来看。黄信便拿起信,展开后恭敬放到秦明面前,两人一起看。 “……” “……” 信不算长,秦明黄信无言反复浏览,眼神中的震惊和不敢置信也越来越明显。 “你们居然向朝廷上报、说我们都是阵前归义、主动策应王师收复临淄、寿光?那你们擒获我等的功劳怎么办?” 秦明内心一时间竟羞愧到无地自容。 他当朝廷武官也有年头了,从没见过哪个武将能在大功面前如此谦退、为了给俘虏一条自新之路,宁可淡化自己的功勋。 那可都是实打实的升职啊! 岳飞如果如实上报,说他生擒秦明、靠一己之力夺回临淄,此番必然能直接升个营指挥使! 但现在这样处理,岳飞肯定升不到正营级了,最多也就是个副营级。 秦明虽然被岳飞捅了一枪肩膀,原本怨气冲天,现在却如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怒气彻底浇灭。 “这位小兄弟……将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唉,惭愧,我原先还以为你赢我只是侥幸,只是趁我大意不备。 如今想来,小兄弟不但武艺胜于我,谋略、胸襟更远非我所能及。将来便是如韩信、关王那般入庙为武圣先哲,怕是都不在话下! 敢请教小兄弟姓名!我秦明此生彻底心服口服!” 秦明叹息着诚恳下拜,一旁的黄信也彻底心服口服,对生擒了自己的关胜五体投地。 岳飞则连忙先搀扶起秦明:“秦将军不必如此,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我武艺其实也就在伯仲之间,但小弟胜在籍籍无名,天下人不知我厉害,疏忽大意,才容易被我所算。 一月之前,我还只是一名普通乡勇,若不是赵府君礼贤下士、任人唯贤、令属下人尽其才,我岂能凭武艺直升都头?此番若是再直升营指挥使,就实在太快了。天下岂有草莽出生之人、十九岁便为指挥使的? 秦兄、黄兄原先不得志,那也只是慕容彦达有眼无珠,不能用人所致,大家空有一身才干,却不被朝廷深知。但将来只要投了赵府君,就断然不会再受窝囊气! 赵府君英雄豪杰,礼贤下士,仗义疏财,与他相熟者皆言其有刘玄德之风,善能下士。我这样的人都能直接当都头,你们只要用心做事,还怕没有前途?” 岳飞一番现身说法,立刻让秦明和黄信目瞪口呆。 他们此前单知道岳飞只是一个都头,却不知道岳飞这个都头也才刚当上没几天、而再之前竟只是一个新兵! 但偏偏如此一个年轻的新兵,就有这样的武艺。更关键的是有了这样的武艺,还能遇到一个唯才是举的知州,不拘一格直接重用他! 岳飞都能被如此重用,何况其他人? 秦明:“我等本以为如今天子被人蒙蔽,朝中奸佞当道,这才指望替天行道,扫除不平。早知朝中大臣、大宋宗室里面还有赵府君这样的能臣、英雄,我等哪里还会……唉。” 黄信:“难怪方腊在江南如此声势,都被赵府君接连击败,不到一年就身死覆灭,天下竟有如此胸襟的英雄好汉。” 一番由衷叹息之后,秦明、黄信彻底心悦诚服,重归朝廷。 而关胜也按照赵子称的吩咐,知人善任、用人不疑,他知道秦、黄二人都是重诺言的,既然投了,就仍然发还本部人马,让他们好好驻守地方,安抚临淄、寿光等县,恢复青州秩序。 赵子称的回信里特别强调过,不需要秦明、黄信立刻回头去打宋江,免得他们难做人。 追击宋江的任务自有外地来的朝廷军队料理。 秦明、黄信听说这个安排后,内心最后一丝惶恐也彻底散去,反而更加感激涕零,发誓此番定然誓死效忠朝廷。 …… 秦明、黄信彻底重归朝廷、梁山军的骑兵部队几乎全军覆没的同时。 正在向东突围的宋江,也终于彻底陷入了惶恐不安的状态。 秦明被抓后第三天,宋江就知道了秦明、黄信失手的消息。还听说有个别弟兄死在一个名叫岳飞的官军都头手上。 当时宋江还不知道到底总共有几个弟兄折了,只是一味悲痛不已。 但很快梁山军就面临官军越来越进逼的压迫。 关胜和岳飞稍作休整后,就继续追了上来。而莱州境内的官军马步军,也在呼延灼和徐宁的带领下,对宋江形成了明显的挤压。 徐宁带领的步军主要守城,在潍县等地卡住梁山军陆路东进的走位。 呼延灼的骑兵队总人数虽然不如关胜、岳飞所部那么多,但却更为精锐,作战时来去如风,对宋江侧翼的威胁非常大。 数次拉扯之后,加上关胜把后方留守临淄县等地的济南府马军置换到前线、让秦明回去守城,关胜手头集结的一线作战部队骑兵数量,也超过了七八百人。 再加上呼延灼的骑兵,官军总的骑兵作战部队已经突破千人。 宋江虽然还号称有两万多士兵,但都是山贼水贼为主,还有大量新裹挟的乌合之众,一部分原青州官军中的步军。 形势越来越艰难,宋江只好和吴加亮商议了一下,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还是放弃水陆两路互相呼应的撤军计划,孤注一掷,直接全军走海路吧!除了将领的坐骑以外,其他马匹带不走的也只能全部放弃,直接沿着海岸全军坐船东进!不然赵子称和呼延庆的水军再追上来,和岸上的官军骑兵合击,我军恐怕凶多吉少。” 吴加亮也不再反对,只是提醒:“但全军走水路之后,被官军水军追上来,又当如何退敌?官军水军人数虽不多,但战船都比我们大。海上作战,船大的优势太明显了。” 宋江也知道这点必须提防,最后一番痛苦抉择后,决定留下阮进、阮通、阮七带领战船断后警戒,其余主力坐运输船全速航行,避免直接被官军大船追杀。 吴加亮又提醒道,航海也需要精熟行船的部将领航,宋江便拨出张顺负责开道领航。 梁山军很快按照这个方案调整,全军放弃了岸上带不走的东西,统统坐船加速逃跑,由此摆脱了关胜、岳飞、呼延灼。 不过,赵子称带领的登莱水军,仍然在赵子称本人的带领下,以及呼延庆、李俊等人的协助下,朝着宋江的菊花继续追击。 www.d884.icu。m.d884.icu 第125章 一路把宋江撵到高丽国下 第125章一路把宋江撵到高丽国-下 数日之后,宣和三年十月下旬的一天。 自从宋江被官军骑兵追杀得胆寒,放弃了水陆并退、改为全军走海路撤退后。一连三天,赵子称都在对宋江持续施压,让梁山军时刻处在难以休整的疲惫状态。 宋江被追得一路东逃,途径莱州州治掖县的时候,也丝毫不敢停留,更不敢指望进港劫掠补给,就直接过门而不入,继续东逃,往登州和沙门岛方向而去。 相比之下,赵子称在途径掖县时,倒是充分休整了一整天。 因为他的船更快,适航性更好,要想追上宋江,根本不需要尽全力。哪怕拿出七八分的航速慢慢开,也能追上去。 相比之下,赵子称最需要担心的不是速度,而是战力。他此前可以调度的水军战兵人数规模是远小于宋江的梁山军的。 梁山军至今还有两万多人,赵子称能分出三四千水军就不错了,其中一半还是呼延庆带来的登州平海军。 所以赵子称完全不急着决战,他只想疲惫消耗宋江、自己却慢慢积蓄力量,此消彼长之后,再择机一击致命。 途径掖县时,赵子称就趁着歇息的这一天,补充了不少军士——他提前派人传出消息,让徐宁带着莱州步军也都到掖县集结。等船队路过时,就把徐宁的军队也接上,合流一处。 如此一来,岸上只留下关胜、岳飞和呼延灼的骑兵,负责巡防登莱沿海,避免宋江情急之下再整花活、尝试寻找空虚之处登陆劫掠。 而岸上的步兵部队主力,就全部跟水军会师,加强水上作战的战力。合兵一处之后,水战总兵力超过了五千人的赵子称,才再次启航,继续追击宋江。 徐宁也在掖县停靠时带队一起跟着上了船,徐宁虽然不擅水战,但武艺摆在那里,上船后可以作为“海军陆战队”的将领,负责跳帮接舷战或者将来的登陆战场合。 会师加强了兵力之后,再次拔锚起航时,呼延庆终于逮到一个机会,想请教赵子称,后续此战到底打算怎么打。 “敢问府君,我们可要这样一直追着宋江、直到他彻底疲敝么?然后再寻机决战?何时可战,何时不可战,为何而战,总要有个说法。不然一直追着,将士们心里没底,也不是个办法。” 赵子称或许会瞒着别人,但对于呼延庆,之前两人已经把话彻底说开了。 赵子称也暗示过呼延庆,自己有考虑过把宋江赶到高丽国去,让宋江和高丽人狗咬狗,顺便也为己方留下一个将来继续出兵的借口。 所以到了这一步,赵子称也彻底把自己刚刚完善补全的计划,彻底和盘托出了: “你在登州那边,可有了解去高丽航路的向导?有没有办法给宋江安排几个?我怕宋江自己,想不到可以逃去高丽这条活路,或许需要别人启发他一下。安排成登州当地江湖好汉、草莽豪杰的身份,或是被官府欺压的海商、海上渔民身份,总之想办法把法子教给宋江就好。” 呼延庆想了一会儿:“这事倒是好办,我自去处置便是,但其他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么?” 赵子称:“其他的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这几日也观察过了,宋江此人,终究是驽马恋栈豆,难有远图,所以要逼他出海,必须让他意识到更大的危机。 而且我看了,他在青州所得的船队,根本运不了全部人过海。他在青州搜集到的大海船,就那么几十艘,算上其他可以渡过黄海的小船,总数不过百余艘,哪里能运走两万多人? 还有至少大几千人的士卒,坐的是济水里航行的内河小渔船,这种东西沿着登莱海岸线行驶还有可能,要从登州半岛尖端往东航渡穿越黄海,却是痴人说梦了。 若是让宋江始终留着这个累赘,一来会导致他不够怕我们,二来也会让下下不定决心抛弃了这部分弟兄非要远遁——正如之前秦明、黄信没有覆灭前,宋江不也舍不得战马,不肯全军都走水路撤退么?就是因为当时他知道自己那么多战马和物资,全靠船是运不走的。 所以,我们要再让宋江轻装上阵一点,帮他把小船收拾了,断了他的退路念想。” 呼延庆一听,觉得非常有道理,确实该这么干。但一个新的问题又随之产生。 “但我军进攻时,也没法专挑着宋江的小船打,他断后的船队,也都是大小不齐。” 赵子称想了想:“这个我倒是有点办法。这几日,你想个法子,放出去一点风声,只说我军大船不怕与梁山军接舷搏杀,也不惧海上对射。 同时,可以让一些细作,扮作登州船匠,若是宋江在登州寻防备空虚之地登岸补给,可让扮作船匠的细作去投他,只说平海军管理严苛,对船匠克扣暴虐,还说平海军所造战船,板材偷工减料,虽看着高大威武,能撞能射,实则……总之,想想看办法,能不能让宋江死马当活马医,勾引他派出小船水鬼来凿船反击。” 呼延庆捋了一下思路,觉得这一点也依然是可以做到的,但把敌人勾引来之后又如何呢? 呼延庆:“可是,若是我军放出这个假消息,也骗到了宋江,宋江派了水鬼来凿船了,又如何?最多就是无功而返,还是没法让我军重创梁山军一部。” 赵子称:“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当初两年半前押运花石纲的时候,就曾想到过一招,专防凿船水鬼。而且只要宋江派人凿船,他必然不会集中大船来做这种事情,肯定以小船运载水手,如此,也便于我军集中先对付宋江的小船。” 呼延庆这才没有再提疑问,只管按计划去操办各项准备。 …… 此后数日,赵子称和呼延庆一番运作。 宋江也且战且走,往东一路转移逃亡。他本就不习航海,对于海上水战的种种细节完全无法把控。吴加亮虽然有点小谋略,但超出他能力边界的事情同样一筹莫展。 说到底,还是宋江被一步步逼到了一个完全不熟的环境中,最后越来越陷入颓势,也就不足为怪了。 终于,呼延庆安排的几步骗术,好歹是奏效了。 宋江不愿意这般慢性耗死,终于下定决心,在航行经过沙门岛海域时,让阮氏兄弟率领的一支偏师、一支由大量小船和凿船水鬼组成的伏击队,在沙门岛东侧埋伏。 然后大队主力卡好时间,在傍晚时分通过沙门岛和莱州蓬莱县之间的海峡,这样等赵子称和呼延庆的官军海船水军追过来时,天就差不多黑了,能见度和视野都会受到比较大的限制。 到时候,用小船火攻也好,趁机摸近了潜水凿船也好,总归还有一搏之力。 沙门岛和蓬莱县之间的海峡,最窄的地方只有大约十里。南侧是蓬莱县,北侧是沙门岛,躲在岛屿东边的小船船队,正好会被岛屿本身挡住,从西边来的追兵是发现不了的。因为海峡足够窄,也便于偷袭船队尽快接近。 岛上还有数千被流放的囚犯,都是整个大宋朝最为穷凶极恶的凶徒。 有宋一朝,最重最狠的流放罪,就是流放沙门岛了。仁宗朝时曾经统计过囚犯存活率,每十年一次,当时朝廷按每年流放三百人的配额去沙门岛,十年一个周期应该累计送去三千人。但最后核查时只活下来一百八十人,也就是6%的幸存率,剩下94%都死了。 岛上完全就是无法之地,为了争夺仅有的生存物资、食物水源随便杀来杀去,纯粹就是一个大逃杀模式的吃鸡岛。 宋江和吴加亮按计划部署好,当天傍晚,一切也果然如计划一般实现了。 赵子称和呼延庆的大船船队,果然追到了沙门岛海峡。天色昏暗之际,阮氏兄弟带领的小船队,也果然摸黑靠近了官军。 为了保险起见阮氏兄弟的小船队还进行了分工,一部分选择夹击放火,提前在船上装了柴草等物。 另一部分选择提前靠近后、跳水潜伏在官军战船通过的航道上,准备凿船——在海里作战,但凡稍微换一块战场,都是绝不可能提前潜伏在敌军航道上然后凿船的,因为大海茫茫,根本没法预测航道,而且水那么深在海里潜水埋伏肯定是送死,就算凿船成功了,也没体力游回岸边。 但是沙门岛海峡这个地方,恰好是水深非常浅的位置,这一带是后世的庙岛列岛,海底地形本就隆起形成岛链,哪怕没有岛的位置也特别浅。 而且因为海底地形的逼仄,船队在通过海峡时,其实只有很小一段宽度可以选为航道,但凡往两侧多偏一些,就容易触礁搁浅。 不管怎么说,梁山军算是在此放开手脚赌了一把。 可惜,这一切依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赵子称早在战前,就在今日参与追击的海船上,装设了一些可以临时架设、又临时收拢的拖网。 形状类似于后世舰艇的防鱼雷网,可以用大量撑杆撑在船两侧,伸出船舷数尺甚至一丈多的距离。 遇到火船撞上来,直接就能撑住,就算撑不住,也能极大缓冲对方的冲力,让纵火效果大减。而且只要稍稍撑住一阵子,船上的士兵们就能及时赶过来,然后用狼筅也好、长枪也好,或者是双钩枪/十文字枪之类的武器,把火船顶住。 赵子称之前在江南作战时,搞鸳鸯阵训练,为了打山地战破方腊,可是准备了不少狼筅。 到了北方之后,因为没有山地战环境了,经典的鸳鸯阵也没了用武之地,狼筅手都要改钩镰枪手/双钩枪手用于破骑,大量狼筅库存多出来也没处用。 赵子称便废物利用带了一批来用于水战,正好学安史之乱时李光弼用长竹竿撑火船防火攻。 而赵子称搞的“防鱼雷网”,所用的显然还不是普通渔网,而是流刺拖网,渔网的节点上有缠绕着各种廉价的尖刺蒺藜等物。 具体也无需赘述,两年半前他在镇江之战时,与石生、陆行儿的海沙帮、巨鲸帮水匪厮杀,保护花石纲时,就用过此物击杀过一批潜水凿船的水匪。 所以赵子称的人用这些东西都有经验了,尤其这次带领水军出战,军中还有一批老兵,正是当年跟随赵子称参加过镇江之战的慕容家家丁。 宋江的梁山军,作为山东盗贼,要跟江南来的水军比水性,本来就是天然占据劣势的。别看水浒传里把阮氏兄弟的水性写得很强,其实更多是对梁山泊地理的熟悉。离开了水泊,换一个水文环境,甚至是到了海里,这些人的实力至少被封印一大半。 倒是张顺这样的水军头目,作为江淮人,哪怕到了海战环境,也还能有所作为,地形适应性比较强。 此时此刻,一番惨烈而没什么悬念的厮杀后,阮氏兄弟就纷纷吃瘪,伤亡颇重。 一堆纵火小船,全都被“防鱼雷网”的缓冲网住了,随后被大量狼筅撑开,根本没能撞到官军的大沙船。 还有一些凿船的水鬼小队,惨死在流刺拖网之下,被铁蒺藜扎得浑身鲜血淋漓,仍然试图割开拖网反抗的,也会被渔网拖回来后乱枪刺死。 如是一边倒地杀戮了一番之后,负责断后偷袭的梁山军小船队,终于扛不住出现了崩溃。 大批水兵士气涣散,放弃抵抗向官军投降。 …… “大哥!阮家兄弟完了!咱又折损了几千人马!” “官军的势头根本挡不住!为今之计,只有跑了!” “可是,又能往何处跑?” 听说后军阻击水军再次惨遭歼灭,命运下场跟之前的骑兵部队差不多,宋江整个人精气神都快被抽干了,只是无力地瘫坐在战船甲板上。 吴加亮也没有办法,只好劝他先往登州最东边继续逃亡,走一步看一步,再搜集物资和补给,抓人补充人手、寻找向导。 等绕过山东半岛最东端,再考虑下一步究竟是南下,还是如何。 但吴加亮也知道,南下未必能找到活路,官军的水军实在是太强了。 宋江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最后还真就在登州附近补给了一番,抓了一些当地渔民,裹挟为向导。 最后,在登州本地那些同情宋江的向导指点下,宋江真就下定决心,东渡三百里,逃亡高丽国! 千万别高估山东半岛尖端前往高丽的航程,其实也就三百里。 如果对三百里这个距离没什么概念的,可以这样换算一下:从山东半岛最北端的蓬莱县、以及蓬莱县对岸的沙门岛,沿岸航行到半岛最东端的登州文登县、后世的威海卫,差不多也是三百里。 所以要航渡到朝鲜半岛,航程就只等于从蓬莱到威海这点路。只要有胆子,敢往着正东方直航,又不遇到风浪,还是可以做到的。 宋江虽然没有跨海航行过,但是被赵子称追得走投无路,连战连败,也只好铤而走险了。 最终宋江一行经历了千难万险,路上又折损、走散了两成左右的战船和人手,最后在高丽国的瓮津半岛登陆时,人数已经不足一万五千人,总船只数也已经不足一百条。 赵子称在确认宋江逃去高丽国后,也就放弃了继续立刻追击。 他知道这时候没有必要再逼太紧了,因为高丽王肯定会跟宋江起冲突的。赵子称没道理去跟高丽人一起联手杀汉人,所以还不如让宋江放开手脚,先给高丽王添点堵。 赵子称下一步要注意的,是如何和呼延庆这个“海上之盟遣金副使”合谋, 一边通报宋江已经被基本消灭、或许只剩下零星逃散的“梁山余孽海盗”,盘踞在包括沙门岛在内的一些沿海小岛上,需要花点时间慢慢彻底肃清,但绝对不会再对朝廷构成明显威胁。 另一边,也要择机秘奏朝廷,说高丽国破坏宋金盟约、以高丽水军隔绝海道、暗中与辽国勾结。 整个过程或许会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慢慢运作,宣和三年冬天肯定是不会有结果了。 趁着冬天这几个月,赵子称正好在登莱之地继续种田搞建设,为来年的计划铺路。到了山东半岛后,朝廷对赵子称的监视明显弱了不少,也有更多的操作空间去隐藏自己的实力。 将来如果能追杀宋江登陆到高丽国,那就更是隔着一个海,陆上则隔着一个金国。只要朝廷没有掌握海军,未来赵佶皇帝老儿绝对无法知道他那个侄儿在海外敌后到底做了多大的事情、埋了多大的布局。 —— PS:最后打宋江的水战稍微有点流水账,但也是为了尽快过掉这一块剧情,尽快换地图。 主要打方腊可以细写,但打宋江实在没什么可细写的,毕竟不是纯水浒背景小说。历史上宋江比方腊弱不少,二来马上要童贯伐辽、靖康之耻,我也不想多写汉人内战。 给宋江一个在高丽为国出力的机会,也给主角一个养寇自重的契机。反而后续在金国背后埋钉子的剧情可能会写得稍微详细一些。 就这样吧。 www.d884.icu。m.d884.icu 第126章 只要童贯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 宣和三年十一月的一天,参知政事王黼步履轻快地拿着一份前线送回的捷报,来到延福宫向皇帝报喜。 “官家,喜事啊,京东东路捷报……” 王黼的语气,并不像年初的时候、梁师成前来汇报方腊覆灭消息时那般振奋抖擞。事实上,从这次汇报的人选也看得出来,此番捷报的重要程度,也是远不如年初灭方腊的捷报的。 所以梁师成都懒得亲自特地找机会报喜,只让自己的干儿子王黼按正常政务通报流程即可。 赵佶听到捷报的消息时,也没有特别兴奋,反而只是稍稍愣了一下:“怎得是京东东路?不是河北路么?童贯还没发起进攻?” 王黼略微尴尬了一下,他很清楚,自从今年秋收结束后、朝廷进一步调集民夫往河北筹措军需,官家就天天等着童贯组织完成、发起进攻的好消息。 但童贯就是一拖再拖,反复诉苦,表示不能现在就往前线集结那么多大军,还要再等,等粮草军需运输到位,才能发起进攻。因为河北前线的军需物资和粮草的亏空非常严重,跟账面上显示的数字完全对不上。 如果坚持今年冬天就发动进攻的话,大军恐怕会十死无生,完全无法形成战斗力,因为军队连饭都吃不上。 宋辽之间百余年的和平,导致河北武备仓储极为废弛。去年之前童贯没关心过这个问题,今年夏天以来,他总算有时间也有机会去一线巡视了,最后看到的结果却是触目惊心。 过去的一百多年里,河北不知道养出了多少个平账仙人! 很多供给边军的粮仓、以及地方州府的常平仓,打开核验之后,连账面上存粮的两三成都不到!这要是直接开打,不等大军饿死,肯定就先哗变了。 最终,童贯好说歹说,希望皇帝将进攻日期从今年冬天延后到明年初夏——春秋季农忙是不能打仗的,因为涉及到几十万人,肯定要征调河北地区大量的民夫来提供后勤运输。要是春耕的时候进军,百姓没法种田都来转运物资,不用一年河北就崩了。错过了冬天,就必须等到夏天,至少是熬过三月份农忙高峰期。 如今,童贯还在跟皇帝扯皮、哀求,身在东京的赵佶还没充分意识到前线问题的严重性,所以他一听到前线有捷报,总是幻想期待童贯给他创造奇迹,以为童贯克服了困难。 结果听说是京东东路的捷报时,才不免有些许意外和失望。 王黼也理解官家的心情,所以等官家稍稍适应了一下后,他才缓缓说明:“是京东东路安抚使张叔夜来报,梁山贼宋江已被击溃,青州等处已被官军收复。被裹挟从贼的青州将领秦明、黄信等反正。 张叔夜督统莱州知州赵子称、莱州兵马都监呼延灼、登州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济南府马军指挥使关胜,协力破贼,歼敌五万,斩俘贼将若干……” 毫无疑问,张叔夜的捷报里又注水了。宋江一共也就两三万人,还逃走了至少一万五千人去高丽(但张叔夜自己也不知道逃了那么多。因为赵子称在向张叔夜上报战果时就已经注水过一次了,夸大了歼敌人数缩小了突围人数。) 但张叔夜却直接说歼敌五万,把被裹挟的无辜百姓多算了好几倍。 赵佶听得有些发困,王黼提到的灭贼名单、以及反正的原官军将领名单,他一个都不认识。 所以听王黼念了一会儿后,赵佶略显不耐烦地打断,并主动追问:“那个叫宋江的呢?有斩、俘宋江本人么?还有那个叫吴加亮的。” 王黼表情略微有些尴尬,稍稍停顿了一下,才委婉解释:“宋江与吴加亮两大贼首倒是不曾斩获,张叔夜所能调度的兵马毕竟有限,济南府与登莱等地累计出兵不过六七千人,面对将近十倍之敌,只能是徐徐削弱,始终难以包围全歼。 所以有一些余孽逃到了登莱周边的海岛上藏匿起来,需要多给一些时日才能清剿干净。” 赵佶听了这个解释,总觉得有注水空间,就补问了一句:“那宋江真有五万之众么?张叔夜既是说歼敌大半,斩获有多少?俘虏有多少?” 王黼一愣,他没记住具体数字,又仔细看了看,心算加起来后才小心汇报:“总计斩俘也有近万人了……” 所谓近万人,最多也就大几千了。 赵佶脸色微微一沉:“总计还不到万人,如何敢说将五万之贼歼灭大半?” 王黼这次倒是对答如流,显然刚才回看的时候已经把相关细节都把握过了:“是因为沿海作战,宋江决战反扑时狗急跳墙,用了火攻和凿船,其火船全部葬身大海,凿船也被赵子称和呼延庆防住了,贼军溺毙于大海者极多,据说蓬莱外海漂尸数里。” 赵佶不懂军事,被这么描绘了一番后,用他那艺术家的画面感自行脑补了一下,倒是立刻相信了。 火攻和潜水凿船,这种打法确实不容易俘获敌人。烧死淹死的都掉海里了,死不见尸。 把这些道理都想通之后,赵佶也就不再纠结军功真实性的问题,只当这些都是真的,剩下的就是处理封赏和后续部署的事儿了。 他很快想到,这两方面似乎都不太好处置。 首先是封赏方面的难题。 毫无疑问,张叔夜又立了大功了,但张叔夜主要是调度之功,真正实打实的军功还是赵子称、呼延庆和关胜三人立的。张叔夜未必要直接再升一级官,而剩下三人是必须升的。 可是,具体怎么升呢? 赵子称可是宗室,在升到知州之前,赵子称的身份和功劳,对他的快速发迹是有好处的。可到了知州之后,他的敏感身份就开始渐渐变成阻力了。 大宋朝是对宗室管理比较宽容,相比于后来禁锢程度高得多的明朝,大宋允许宗室从事各行各业。 但哪怕是做官的宗室,也几乎没有做到路一级的。 原因也很简单,路再往上就是朝廷中枢。掌握了一路政治资源的人,想要割据甚至做些大逆不道的事情都有可能了。既然赵子称姓赵,正常情况下皇帝就不会放任他做到路级长官。 所以赵佶思前想后,最终也只能是结合实际需要,把那个看起来挺靠谱的远房侄儿,又增加了一些差遣。在原本莱州知州的基础上,再让他权知登州政务,事实上统筹登莱两个州的全部工作。 这样赵子称至少不是路级高官,但能同时统筹登莱全局,其中登州事务的权力是“权”加上去的,算是一项临时差遣,也是为了服务于后续继续清扫山东半岛沿海的海贼余孽, 二来也是继续帮朝廷沟通宋金海上联络, 三是进一步全权处理高丽人是否有破坏宋金之盟、如果有的话,也要帮朝廷敲打高丽。 不过,赵佶也很快考虑到,让他那个侄儿执掌山东半岛上绝大部分事务,仍然显得有点过于放纵了。 监视高丽也好,打击海寇也好,联络金国也好,这三桩事务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只需要海军配合,不需要陆军。 既然如此,为了把宗室掌兵权的危险降到最低,赵佶很自然就想到了尽量削去赵子称的陆军兵权、同时给他更大的海军建设权限。 这样的决策思路,也不能怪赵佶大意,而是这个时代的皇帝和执宰显然都是百分百的纯陆权思维,哪里有人会重视海洋和海军?只要赵子称没有成建制的强大陆军,朝廷就会想当然觉得他没有威胁。 此次讨伐宋江获胜的功臣里面,关胜是济南府的,战后仍然要放在济南府,之前战时临时配合赵子称作战,只是因为张叔夜的差遣,战后决不允许他再被赵子称控制。 秦明、黄信都是青州军官,阵前幡然悔悟重归朝廷、夹击贼寇,也可以留任原职,再加金帛赏赐笼络其心,让他们向着朝廷,别去多想赵子称的恩情。 于是最终,赵佶自以为非常有政治制衡手腕地做出了如下部署: 关胜在济南府,就地从马军指挥使升为济南兵马副都监,也就是掌管整个府厢军的副职,比原先又升了半级。 同时授予武官阶官“武义郎”,此阶在武官五十三阶中排名第四十一阶,从七品。(可以参照一下,历史上韩世忠打完方腊时,因为被别人抢了功劳,所以阶官只有从九品的承节郎,在五十三阶中排五十一,比关胜现在新授的阶官还低十阶) 秦明仍为青州兵马都监,黄信为副都监,额外赏赐黄金和绸缎,并任秦明阶官为第四十七阶的忠训郎(从八品),黄信的阶官为第五十阶的保义郎(正九品)。 这两人毕竟是从过贼又回来的,阶定得太高朝廷面子不好看,所以只能给实利赏赐不能给太多虚名。他们的阶官也肯定要比打败他们的关胜低才对。 其余呼延灼、徐宁等人,因为军功不明显,这次就没有调整阶官待遇。但他们的实际兵权,可以由赵子称后续奏请微调,以酌情扩大带兵权限。 最后还有收复了临淄的岳飞,因为没有上报“生擒秦明”的功劳,在张叔夜的战报上就显得比较微不足道了。最终岳飞的升迁并没有经过赵佶亲自批示,而是在兵部就直接处理掉了、中书批复同意,直接走流程。 岳飞的实际带兵权限,被升到了营级副职,加了武官阶官“承信郎”,这个阶官更是要排到五十三阶里的倒数第二阶,也是从九品。 不过也别小看这个阶官,原本历史上,岳飞打到靖康二年、赵构称帝之前,也只不过是个承信郎,现在至少是提前六年当到了承信郎。 作为一个武官的最初起步也还是可以的,何况岳飞将来的情况是典型的重实权而轻阶官,职务待遇低配了。 另外,因为岳飞级别太低,没有被皇帝注意到,他仍然可以被赵子称调动到麾下做事,呼延灼和徐宁也是。 相比之下,关胜、秦明和黄信这三人,就在皇帝的提防和微操下,暂时被划出了赵子称可以指挥的序列,未来一段时间都只能算是赵子称的“同僚”而非下属,这一切都是为了削弱赵子称在“陆军”方面的权柄。 不过这种朝廷制度也就管管天下秩序还存在的时候。真要是到了天下大乱,这些名分上的东西就没有约束力了,到时候还得看谁真正有号召力。 都已经要宣和四年伐辽了,天下也没几年可太平了。宣和七年金兵就打到开封了,再往后就是靖康元年。 或许是赵佶也意识到,自己那个远房侄儿明明立了大功,自己却还要在陆军兵权方面削弱他、制约他,赵佶自己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所以赵佶最终选择了在阶官和爵位方面重重补偿了赵子称。 赵子称此前的文官阶官是从五品的中散大夫,如今升到了正五品的中大夫。 爵位也从秀州开国县公,升到了秀州开国郡公,又提升了整整一级。但食邑和食实封并没有增多。 低兵权、低职官、高阶官、尤其高爵位,这也算是赵家宗室大臣的升迁特征标配了。 …… 朝廷对讨平宋江之功的处置意见、人事任命升迁赏赐,最终在宣和三年十一月完成全部决策流程, 并在同年腊月行文送到登莱,即刻落实。 在最终的朝廷文件里,除了上述人事安排,还有一些政务层面的放权——这些放权也不是白来的,而是之前赵子称报功时,想方设法暗示求来的,为此还夸大了登莱地方的种种困难,朝廷只是捏着鼻子认了。 比如允许赵子称在登莱获得更大的自主权,让他可以在登莱自由发展海贸、并且朝廷授权他自行收取商税,用于扩建登莱的水军力量,以彻底清剿宋江等残余海盗,并且保障宋金海上沟通航线、威慑高丽的亲辽倾向。 当然,这只是一个临时授权,并没有正式在登州设市舶司。如果有市舶司的话,就得再派提举官过来专管了,不适合战时的快节奏响应需求。 这项授权,理论上等将来宋江余孽海盗全部被灭、宋金联手灭辽完成后,就是要裁撤的,也就不至于让赵子称形成割据的尾大不掉。 同时,登莱二州的正常田赋丁税,也是要继续按原有比例征收并上缴朝廷的,这一点并没有特权豁免,也避免了地方上财权自主、形成唐朝藩镇的局面。 反正北方海贸不如南方发达,登莱地区原先也没什么海商商税,这一块的潜力被严重低估了,朝廷才没有重视。 同时,为了更好地监视赵子称,避免他为国立功的过程中实在太出格,朝廷在其他友邻州府的人事安排上,也做了一些调整。 比如,青州收复之后,因为慕容彦达被宋江杀了,青州知州出缺。最后朝廷在一番筹划后,选择了让现任的两浙路廉访使刘豫调任青州知州,要求于宣和四年正月到任。 没错,就是那个历史上后来成了大汉奸、伪齐傀儡皇帝的刘豫。 历史上刘豫最后当汉奸之前的官职,是济南知府,这一世却提前数年变成了青州知州。而青州和济南府相邻,所以这个蝴蝶效应倒也不算严重。 当然,原本历史上刘豫到山东做官,是因为他得罪了临安小朝廷里很多人,被人穿小鞋了。这一世靖康之耻都还没发生呢,刘豫等于是提前四年来了山东,所以朝廷的任命动机也有所变化。 这一世,主要是因为刘豫之前在平方腊后担任两浙路廉访使,纠察了不少江南平叛官员的钱财问题,其中也弹劾了赵子称在杭州战后私占无主之地、违规多捞战利品等问题。 只是赵佶乐于看到他这个有大功的远房侄儿贪财,所以既接受了刘豫的材料,但又不对赵子称做出处罚。 但经此一事,赵佶和朝中执宰也算看明白了,这个刘豫是不怕得罪人的,在纠正官场的不正之风问题上,确实敢打敢冲,也跟赵子称不对付。 所以,既然赵子称权摄登莱两州全部军政事务,同时把刘豫这个跟赵子称不对付的家伙放到隔壁的青州、卡在赵子称和关胜秦明等人中间,扎一颗钉子监视赵子称,也算是人尽其才了。 于是乎,虽然任命动机跟原本历史上差了很多,但结果却是非常相近,总而言之刘豫这个未来的大汉奸,还是被放到了青州,从旁监视赵子称,避免赵子称往青州和济南府渗透发展势力,确保把赵子称的势力封锁在多山贫穷的山东半岛上。 赵子称在接到他本人的任命时,当然也同步知道了那些周边人事信息。 他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满,对于朝廷要把关胜、秦明、黄信从他的势力集团里剥离出去,再插个钉子进来,赵子称也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还是该吃吃该玩玩。 他只想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皇帝伯父不希望他操心西边的事情,那他就不操心好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127章 宣和四年,报国无门 历史的车轮转眼来到宣和四年。 这一年,对于大宋而言,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因为童贯伐辽的日期已经正式定死了,只不过为了军事层面的保密,还没有对外公布。 在赵佶的再三催促下,童贯已经秘密上书,赌咒发誓一定在四月底春耕农忙季结束后,就立刻进入辽国境内作战,尽快夺取燕京。 北伐的物资准备虽然还是不太充足,但至少能保证作战大军的基本口粮可以筹到。士兵们勒紧裤腰带、每天吃两顿稀饭还是够的。 至于武器装备的不足、生锈朽烂的劣质货没法替换,这些小问题已经顾不上了。 皇帝等得太久,再不进攻童贯的政治生命就走到头了。 在童贯都被皇帝逼得不得不上的情况下,河北两路乃至河东路、京东路的文武官员,当然也都没有好日子过,因为临近前线,大家都得有钱的出钱,有粮的出粮,有兵的出兵。 京东路境内,张叔夜的大部分精力都被挪到了支持北伐的工作中去。 甚至赵子称所掌管的登莱二州(登州为暂时掌管),也不得不挤出一部分钱粮以及船只,交给张叔夜送去童贯军前。 赵子称内心也知道,这些东西送去了,基本上就是肉包子打狗,以童贯的本事和北伐军队的腐朽、武备不足,最后多半都会被糟蹋掉。但赵子称没有办法,他如今还在那个位置上,就必须支持张叔夜,乃至间接支持童贯。 不过好在,赵子称作为宗室,赵佶还是挺防着他的,没指望一个宗室郡公去参与对外作战。所以赵子称也就仅限于稍微出点钱粮、主要是提供船只。 而临近的济南府、青州的文武,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去年还能跟赵子称协同作战的关胜,乃至刚刚弃暗投明反正归来的秦明、黄信,也都会被童贯抽调,去参与北伐作战。 至于那些更早以前跟赵子称合作过的西军部将,就更不用说了,无论是之前合作得挺愉快的刘光世还是韩世忠,都得去燕京城下经历一遭劫难。这些将领或许能血战余生回来,但他们带去的旧部士卒能活着回来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只有赵子称嫡系的呼延庆、呼延灼、徐宁和岳飞,暂时不用参加北伐作战,他们今年的主要任务方向,还是登莱沿海诸岛的海盗,以及高丽方向。 另外,还有早在江南时就为赵子称做事的杨志、林冲、鲁达三将,如今仍然被安置在两浙路的镇海军,负责两浙和江南的沿海治安、肃清海岛和闽地沿海的方腊残部。这些人也可以躲过那场注定失败的北伐。 赵佶对于他这个有能耐的远房侄儿,既重用又提防、每次他侄儿培养出能战的将才后,就升那些武将的阶官然后再抽调去别处,这种操作也不是一两次了。 直到靖康之耻前,赵子称都只能忍受这种提防和抽调,没有办法正面反抗。 他能做的只有尽量低调再低调,比如之前让岳飞之类的武官立功后少报一些、让皇帝别注意到,而赵子称自己私下里再重重加赏。 偏偏这种郁闷和难处,还不能对外人说,有些时候实在是令人憋屈。 …… 这天已是宣和四年的正月十六,刚刚过完上元佳节。 因为还没出正月,登莱二州的文武官员公务都还比较空闲,百姓们更是要过了二月初二龙抬头,才会开始忙农活。 不过作为登莱二州的实际掌控者,赵子称本人已经进入了勤政的节奏。这天一早,他就给自己安排了满满当当的行程,要接见不少文武僚属,一方面是听取一些工作汇报,二来也要对新的一年的目标做出一些部署。 如果他不部署的话,整个登莱二州的文武官员都会陷入迷茫——如今整个京东东路其他各州都在全力配合即将开打的童贯北伐,就赵子称这儿在搞特殊化。 一些并非他心腹的官员,虽说也乐于见到这种情况,但多多少少还是会觉得无法理解。 这都需要赵子称去花时间统一思想。 于是这天一早,他就召见了呼延灼、徐宁、岳飞等武官,以及呼延庆等文官。 为了向赵府君述职,呼延庆还是从登州赶过来的,昨日一起过了上元节,赵子称还请大家宴乐了一番,以联络感情。 而除了呼延庆以外,今日这个会议,还有一位今年刚刚来上任的重要文官列席,也是赵子称今年必须要笼络和摆平的目标。 此人名叫陈过庭,原为御史中丞,是职务非常高的朝廷中枢重臣了,是御史台系统的二把手。但去年年底刚刚被贬过来了,如今的职务是莱州团练使,一下子降了很多级。 徽宗朝的中枢重臣也不值钱,经常上上下下,随时都可能因为党争失败而被罢黜。 而此人被贬的原因,是去年方腊造反后、朝廷要为方腊之乱追责,讨论朝廷中枢重臣里,哪些人该为方腊之祸背锅。 陈过庭作为御史中丞,就弹劾蔡京、王黼,认为要不是他俩没有及早处理地方上对朱勔的弹劾、早日罢免朱勔和废除应奉局,方腊就不至于造反。 这样的弹劾,当然遭到了蔡京和王黼的联手反攻倒算。原本历史上,陈过庭应该是被贬到隔壁的海州(连云港)当团练使的,但这一世因为赵子称的蝴蝶效应,莱州这边的海军建设和海防剿贼任务更重,需要监督的工作也更多,陈过庭就被弄到莱州来当团练使了。 而赵佶和蔡京让他来莱州,显然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希望有一个人从旁监视赵子称,看看赵子称这两年在登莱筹措战备军务、追剿海盗、提防高丽变局,到底做得怎么样,有没有夹带私货。 一个当过御史中丞的五十多岁老头儿、犯罪贬官到地方当团练使,这样的监督力度是绝对够够的了,也不怕赵子称闹翻天去。 而且这个陈过庭,历史上后来在靖康元年、宋钦宗登基后,立刻就发达了。因为他是被六贼当中的蔡京和王黼打压才贬官外放的,等宋钦宗把蔡京和王黼干掉后,当然要把他召回去。 此人后来还向宋钦宗举荐了其他一些当年被蔡京一党外放打压的官员,其中就包括后来主持河南防务的宗泽。 一个将来能举荐宗泽复出的人,其朝中能量又怎么可能小得了?赵子称也就必须用心应对。 …… 所以,在上元节之后的今年首次工作会议上,赵子称就先开诚布公地公布了今年的主要任务。 “官家命我执掌登莱,统筹海防水军,肃清宋江余党,我辈自然不能辜负官家的信任。 不过渡海作战艰难,我们此前并无这方面的经验,船只、战术都要从头筹备、操练,所以也不能急于一时。 我们争取用一两年的时间,把官家交办的几项重任一一办好,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赵子称说完后,先扫视了一眼与会众人,果然看到大部分属下心悦诚服,只有刚来的、负责监视自己的陈过庭一副老神在在却又不屑的表情,就知道这人还没服气。 只是对方不想初来乍到就当众激化矛盾,这才没选择直接反驳。 不过赵子称也同样懒得激化矛盾,就先对呼延庆吩咐道:“呼延兄,你本就执掌平海军。渡海作战需要的战船、人员操练,都看你了。去年我们莱州已经造好了一个新船厂,木料等物也都准备充足。 今年一上来,童太尉就调走了我们不少旧船,也算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些只能近海沿岸航行的老船给了童太尉,你就负责补造一些新的、适合远航的。前隋时,隋炀帝杨广都能命来护儿在登莱造海船水路远征高句丽,我大宋工巧、富庶都远胜当年隋朝,这事上可不能出漏子。” 呼延庆恭敬领命,表示造船和航海训练、配套航海设备的打造和使用,这几块活儿都可以由他全权负责,保证不掉链子。 赵子称也给他稍微定了个进度要求,对齐一下时间线:“二三月份要春耕农忙,大军作战,至少要四五月份了,你这边的工作,四五月时一定要见成效。如果工匠不足,宁可少造一些,但必须五月份时能够拿来用,我不希望五月时看到一大堆半成品。” 随后,赵子称又吩咐了一些人员陆战操练、军队建设方面的工作,最后还提到登莱两地今年的民生工作规划。 民生方面,今年最主要的大动作,就是赵子称今年终于要在登莱地区大面积推广种植棉花了, 为此他去年就提前准备了大量的棉花种子和其他生产资料,另外还改良了纺纱机和棉布织机等后续配套产业生产工具。 扩大种植棉花的想法,早在赵子称在江南时就有了,但江南潮湿多雨、日照不足的环境不适合种棉花,当时也只能先搞羽绒行业,作为一种小规模的经济补充。 山东可是后世仅次于大西北的棉花优良产区,来了山东后,赵子称就全力布局,希望以此提振民富程度,也让官府能有足够的钱粮支持军事。但去年来的时候已经是六七月份,错过了棉花种植季节,今年总算可以全力种了。 而在赵子称来之前,山东本地也是有少量棉花种植的,去年赵子称来了之后,虽然没来得及扩大种植面积,但他也动用官府的权限,先下乡以高于往年的价格收购棉籽。 把去年收获的棉花的种子,都尽量用于今年的扩大种植,因此今年至少可以比去年扩大十几倍甚至数十倍的种植面积。 在没有官府收购棉花籽的时代,民间少量种植棉花后,多会将棉籽直接拿去榨油。北宋末年菜籽油、棉籽油等物都已经出现了,虽然还不普及,但主要是因为相应的农作物种植面积不大,并非有什么技术瓶颈。 只要是种了的地方,百姓都会尽量充分利用,榨油技术也就普遍比较发达,不会白白浪费的。 赵子称把相关部署工作都大致说了一下,不过因为这一块的工作需要文官操心,而与会的大多数是武将,刚来列席的陈过庭也不接话茬,赵子称最后就假装自言自语,说他会亲自主持这方面的工作,所以今年内政会牵扯他比较多的精力,武事就仰仗各位将领了。 众将连忙应诺,自不必提。 会议大致开完分配完任务后,赵子称就吩咐赐宴,也让大家和新来的同僚好好熟悉一下。 整个过程中,新来负责监视赵子称的陈过庭,自然还是那么格格不入。 …… 会议和宴席都结束后,过了整整两天,新任莱州团练使陈过庭才找到一个机会,单独求见了府君赵子称。 “陈中丞远来辛苦,这两天适应我莱州的水土了么。” 赵子称见到陈过庭时,始终保持着一副尊敬长者的姿态,看起来非常谦卑。 陈过庭都五十好几了,是当过中枢重臣的,人家是被贬官到地方只是一时“龙游浅滩遭虾戏”,并不能视为一般的州府级团练使。 就好比《雍正王朝》里,年羹尧被贬官到杭州当地方官,其他比他级别高的杭州地方官,也不能随便看不起他。 但赵子称用他的旧官职相称,也让陈过庭有些不快,当下只是冷冷澄清:“赵府君说笑了,老夫已经是本州团练使,还提什么中丞!府君莫非是想消遣老夫?” 赵子称:“不敢,昨日见陈团练对今年本州的各项工作安排,似乎不太满意,本官还以为你是沉浸在旧日的荣华之中,一时难以适应呢。” 陈过庭直接嗤之以鼻:“笑话!老夫岂是贪慕荣华富贵、在乎个人荣辱之人?若是在乎个人荣辱,老夫会弹劾蔡京、王黼?” 赵子称:“所以我也很奇怪,为何陈团练到了莱州之后,似乎就不能与本官还有其他文武同僚打成一片呢。我原本还以为,陈团练敢针砭蔡京、王黼不愿早撤应奉局的弊端,我也一直立陈应该裁撤应奉局、废花石纲、诛朱勔,你我该是同舟共济才对。” 陈过庭:“老夫素来对事不对人,当初方腊之乱,你不顾个人安危,立陈朱勔之害,老夫也对你钦佩不已,也为你据理力争过!但是如今国家多难之秋,朝廷北伐在即,你坐拥登莱二州兵马钱粮,却不顾全大局,老夫这才不屑与你合作!” 赵子称不由笑了:“我怎么就不顾全大局了?” 陈过庭长叹了一声,似乎在回忆一些痛苦的事情:“老夫也知道,如今朝中很多人都不愿意童贯北伐,至今都还在扯童贯的后腿。 如今确实不是北伐良机,但那些阻挠他的人,也未必就是一心为国,或许只是不愿意如此大功被童贯一个阉人夺取! 但既然官家已经下定决心,全力北伐,事到如今我等就只能全力以赴,尽量配合!登莱二州既有富余的兵马钱粮,为何还要如此大弄、全浪费在筹措渡海作战上?不该尽量增援河北的北伐军么?” 赵子称也转为正色,义正词严道:“我哪里不支援北伐军了?童太尉文书到京东东路、张使君分派筹措,我已尽力而为。我登莱本就多山,不以产粮著称,摊派到的多是船只等物,我已把登莱可以沿海航行的民船货船全部搜集,尽量供给了,陈团练还要我做到何种程度? 至于我筹措渡海作战,剿灭宋江余孽海寇,那也是官家旨意,我奉诏讨贼难道还有错了不成?” 陈过庭也知道,赵子称的方略,咬文嚼字的话绝对是没错的,童贯要求他非出不可的东西他确实出了,皇帝让他做的事情他也做了。 无非是轻重缓急尺度的具体拿捏上有些出入,但原则性错误是肯定抓不住的。 所以陈过庭只是措辞委婉地指出:“非要咬文嚼字,这些处置当然谈不上错。但陛下要求的追剿海贼余孽,只是肃清沙门岛等近海诸岛,让宋江不至于为祸京东东路沿海各州府。陛下可不知道宋江可能已经逃到高丽国去了! 若是只肃清沙门岛等地,何须造能够渡海的大船、快船!而且高丽远在异域,隔海千里,当年前隋时,暴君杨广让来护儿在登州造海船、海路夹攻高句丽,最后下场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在童贯伐辽之年,有多余的钱粮不办正事儿,却非要造能渡海的大船,这不是养寇自重是什么!” “你觉得不妥,那就向朝廷上报好了,反正本官问心无愧。”赵子称也不多解释,只是非常坦荡地直接认了。 陈过庭这才不由一愣:“你居然自觉问心无愧?” 赵子称:“我有什么可愧的?我巴不得你如此上报朝廷,好让官家知道我并无襄助北伐之心。你莫不是忘了——本官乃是宗室!北伐那种大事,是轮不到我关心的。” 陈过庭这才想起来,赵子称还有一层身份上的敏感,而且看样子,他之前就已经被猜忌过了。 陈过庭也是有政治嗅觉的,他一回忆赵子称之前的官场履历,很快就发现果然如此,因为赵子称虽然升得快,但每次立功后都是削弱其兵权、但虚增其阶官和爵位,这是典型地被提防。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不能为北伐尽全力,倒确实不能怪府君。是老夫初来乍到,原先没有细想这方面的顾虑。”陈过庭倒也算坦荡,把话说开到这份上,他终于承认了自己之前看问题有局限性。 他估计,赵子称或许也不是真想如何动真格去高丽追杀宋江,或许只是借口“剩下的钱粮物资要用于造渡海大船”,而避免登莱的民力物力全部被抽调去介入北伐。 当然,这个过程中,不但赵子称自己能避嫌,也能切实让登莱百姓减轻负担。既然造渡海大船可能只是一个演一演的借口,实际上也就未必能真花掉多少钱粮。如此,登莱百姓未来一两年内过的日子,肯定会比河北路和京东路其他地方的百姓好不少。 既然如此,陈过庭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帮赵子称一起遮掩,比如,到时候可以上报“登莱近海海寇匪患确实严重,宋江余孽到处藏匿逃窜,一时追剿不净”。这样也能防止再有别的差事和负担落到赵子称和登莱百姓头上。 毕竟陈过庭原先和赵子称确实没有矛盾,两人也都是因为反花石纲反应奉局而受过罪的。这一点上,陈过庭倒是跟之前赵子称在苏州时认识的前任通判魏宪很像,魏宪当初也是因为反对朱勔被穿小鞋的。 双方彻底把话说开后,之前的误会也就算一笑泯恩仇了。 不过,消除误会归消除误会,陈过庭这人还是非常耿直的,他很快又针对赵子称的政见提出了几点就事论事的反对: “尽管府君有府君的苦衷,但老夫以为,此前定下的登莱施政方略,还是有些谬误,老夫不吐不快!” 赵子称也换了一副虚心纳谏的姿态:“但说无妨。” 陈过庭:“如今北伐之年,河北山东本就粮草缺乏,未来攻下燕地后,说不定还要从山东抽调粮草去燕地赈灾,辽人地界上的民生只会比我大宋更差。 这种年头,为何还要急于推广种棉织棉布、造所谓的‘棉袄’?虽说棉袄寒可以衣,但饥不能食,眼下当务之急是多筹粮食!” 赵子称却胸有成竹:“自古治理地方,当因地制宜,实事求是。登莱多山,如何多种粮食?能种粮食的上等好田都已经有种粮食了。今年可以筹来种棉的土地,本就不适合种粮,也都是肥力不好的中下田,最多灌溉还算便利。种棉正是适合登莱水土的选择!” 种棉花不需要太好的肥力,但水分还是必须充足的。山东半岛山区灌溉条件不算好,但因为海岸线漫长,季风多,而且海上来的暖湿气流遇到山就容易降雨,所以天然降雨的直接灌溉还算不错,只要多因地制宜挖点蓄水池、小池塘就可以了。 而山东半岛的阳光日照条件,也很适合棉花。陈过庭原先没来山东当过地方官,不了解这方面情况,赵子称解释之后,他才知道赵子称的规划并没有侵占多少上等良田。 而赵子称在说明了种棉的天时地利之后,又进一步给对方洗脑:“而有了足够的棉布、棉袄之后,我们也能借着新造的海船,增加跨海贸易。比如高丽国北部多是山区,多林木矿藏,但杨州以南多平原,产粮也足以富余。我登莱若能大量产出富余棉布、棉袄,自然可以贩售到高丽,再从高丽南部民间购回大量粮米和其他特产。 只要新式海船造好,那种三五百里以内的近海贸易,运输损耗或许能比漕运还便宜。” 水运自古比陆运便宜很多,古人不喜欢海运,只是怕海上风浪危险。但如果只是在黄海航行,避开台风季,而且有专门适航黄海的新式大沙船,赵子称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 而且,他后续对高丽的用兵和控制,也都可以掩藏在这个计划之下,更加神不知鬼不觉。 陈过庭原本乍一听觉得匪夷所思,但最后他思之再三,考虑到赵子称此人似乎之前屡建奇功,为国兴利,他也就接受了这个解释。 赵子称见终于搞定了这个被派来监视自己的人,便立刻打蛇随棍上:“既然陈团练能够理解我的苦心了,还请与我同舟共济,一起为国为民。 我对民政钱粮不太擅长,做官也才三年。后续劝农和税赋方面的工作,也要多多仰仗了。” 赵子称当官几年来,还真就没怎么操心过税赋问题,因为他做官的最初两年,很多税赋和徭役的问题,都被方腊的造反和后续的平叛给掩盖过去了。 有人造反,当地就不用给朝廷交当年的税了,而战后缺钱粮,赵子称也都是靠抢方腊黑吃黑来解决的。 包括去年,因为要打宋江,登莱也不用上缴税赋,还能靠打宋江的一部分战利品回血。 今年才是赵子称当官以来、他控制的辖区本土第一次没有被战乱直接波及,他也要如数统筹朝廷的摊派任务。这种时候,找个做了一辈子官的老前辈帮忙镇镇场子,尤其这人还是个跟蔡京、王黼不对付的清官,那就更好了。 陈过庭还有些古板,闻言只是皱眉反驳:“朝廷让老夫当团练使,该操心的是练兵事务,分管财赋和劝农,却是有些越权了……” 赵子称:“先生也不曾管过军吧?既然治民有经验,就该发挥所长。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都是为了国家,何必拘泥。治军造船的事情,恕我直言,呼延庆可比先生专业。” 陈过庭闷声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赵子称说的是事实,两人最后只能达成这样的默契和妥协。 最后上报朝廷的时候,陈过庭肯定还是需要上报登莱地区的造船和水军建设、调度问题的,但他可以按赵子称说的,把这块的具体工作交给呼延庆,最后呼延庆总结好之后,先交给他,以他的名义递上去。 陈过庭相信赵子称的为国为民,也相信他的人品,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了橡皮图章。 最后一个朝廷派来监督的重臣,也就被赵子称欺之以方拉下水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128章 稳扎稳打,悄悄发育 赵子称趁着年初把各项工作都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并且凝聚了内部团队、充分整合手头的人才,用人不疑人尽其才。 到了后续落实的时候,一切也就显得非常顺风顺水,偶尔出点小问题也能及时解决。 三四个月的时间倏忽而过,宣和四年的春耕农忙时节也彻底过去,转眼便入夏了。赵子称稍一盘点视察,造船、练兵、攀科技、劝农推广种棉花、发展海贸……每一项工作都推进得非常顺。 其中只有攀科技和海贸这两个方面,赵子称稍微亲自点拨了一下,毕竟他有穿越者的先知先觉和技术经验,不用白不用。其他各方面的工作,都可以交给手下操心。 算算日子,随着春耕季过去,河北路那边,童贯也终于要对辽国的南京地区发起全面进攻了。 在这个春天,童贯大军还先顺手平了河北地区的一路反贼张迪,算是在伐辽之前热热身——张迪就是《水浒》里描写的“河北田虎”的原型,也算是宣和年间的四大寇之一了。 在童贯的大军面前,张迪根本翻不起任何浪来,属于一挡路就直接融化的那种。 倒是卢俊义的原型卢进义,暂时还没被童贯秒掉。这倒不是说卢进义的实力有多强,而是因为卢进义以及他手下那十几个好汉,盘踞的地区相对更偏僻,在河北西部边缘的太行山区,没挡到童贯北上的路,童贯也就懒得进山搜杀他。 换言之,如果拿大家更熟悉的《三国演义》来类比,张迪就好比汉末时在冀州平原地区作乱的张角,朝廷大军一来就没了。而卢进义的位置则相当于“黑山军”,只要别露头就能藏好几年。 原本历史上的卢进义当然没藏那么久,那是因为他南下跟宋江合流了,然后也跟宋江一起被端了。但现在宋江单独被赵子称提前端了,估计卢进义也会知道怕,选择在太行山里继续过苦日子。 将来他要是真能熬到金兵南下打山西的时候,只要撑住别当汉奸,只要肯坚持民族大义跟金兵干,那他也就算彻底洗白了,到时候朝廷肯定会赦免甚至重用他。但要是扛不住当了汉奸,那可就彻底臭了—— 不过话说回来,历史上金兵南下之后,河北、山东的绿林中人,倒是挺少当汉奸的,他们原先反大宋,金人来了之后更加反金人,还能得到南宋的遥遥册封,何乐而不为。 不过眼下,赵子称可没工夫去关心童贯那边即将如何作战,他自有自己的事儿要操心和验收。 …… “不错,总算可以稳定运行了——最近这次改良之后,这架织布机连续无故障织了多久?已经五天五夜了?如此算来,应该可以先推广量产了。等夏末棉花收获下来纺成纱,就用这种织机量产棉布。” “可以同时纺线的纱锭已经增加到八个?别那么容易满足,还可以再改,能加到八个就能继续加到十个二十个,工巧方面是一通百通的,后续难处只是在于动力。” “到时候棉花的收获季比稻、麦早一些,等第一批棉花收下来后,赶造出第一批棉布和棉袄,先别卖去高丽。要等高丽秋粮入库、粮价最低的时候再卖过去,然后买粮运回来。第一批棉布和棉袄就先卖到金国人控制的辽东,换一些牛马牲畜回来。 放心,棉布棉袄又不是铁器,不会加强金人的国力的,最多只是替代一下金人自己的羊皮袄,而金人本就不缺羊。本官当然有分寸,哪怕金人如今是我们的盟友,本官也不会卖增强他们战力的东西的。” 四月底的一天,视察了一番掖县城外新建好的棉纺工场后,赵子称便嘉许了一番,对最近的种田攀科技成果很满意。 他为棉纺业做技术储备也已经有将近一整年了,效果非常拔群,等棉花大量收获后,就能立刻加工生产。 他此刻看到的这台大织机,是双人操作、其中一人座式作业的。双人织机有专人投梭和牵引纬线,也就能织出远超传统布匹宽幅的新面料,哪怕多用了一倍人手,但因为宽幅的提升远不止翻倍,综合来说生产效率肯定还是会额外倍增的。 而且赵子称的改良还不仅于此,他还非常注重“不要做重复造车轮的工作”,要尽量利用现有技术,就跟后世那些“工业大摸底”爱好者差不多。 比如,他前世读历史书时就知道,元朝时改良了棉纺织技术的黄道婆,她懂的那些技术也不都是自己想的,只是因为她年轻时逃亡到了海南岛,从当地黎人土人那里学来了比汉人结构更精巧的织机纺机。 古代汉人虽然在大多数时候大多数领域,技术实力都是碾压周边民族的,但周边非汉人偶尔也有一二技术长处能反超汉人,这并不足为怪。 而赵子称既然知道了这种情况,他去年就派了海船,南下探索寻访,一边做生意,一边有针对性地“工业摸底”。虽然北宋末年海南黎人的纺织技术未必有发展到后来南宋末元初那么好,但总归还是有不少可取之处,是如今汉人所不具备的。 赵子称存了博采众长之心,让人到处寻访秘籍,取经互补,也就做出了很多他这个穿越者自己也不了解的细节小改良。 而帮他操办这些事情的,其实正是去年年初他在杭州时收服的那位大富商、杭州海商王承勋。也就是那个原本历史上后来把女儿嫁进宫里给赵构当妃子的海商,如今则是把亲妹妹王氏献给赵子称当侍女,反正他父母都死在了方腊手上,赵子称也算是为他们全家报仇了。 王承勋因为是做惯了海商的,原本就跑过扶桑航线,所以在得了赵子称的命令后,非常注重搜集各种异域技术。比如别看扶桑人的纺织技术绝大部分情况下都远不如汉人,但扶桑人也有一二可取之处是他们自行发展出来的。 比如北宋末年时,扶桑人的西阵织技术,在提花织锦方面,已经有一些独到的工艺,只不过比较难刺探,而且往往只在高端织锦方面有用,对日常贫苦大众的民生没什么用罢了。扶桑人的漆器工艺,也有优于汉人的地方,虽然其他各类器皿基本上都被汉人碾压了。 但能搜集技术总归是好的,赵子称给麾下的海商们都开出了巨大的赏格,只要是能从海外带回一些技术的,能有某些小的方面略微胜过汉人现有技术的,赵子称都会重赏。 那种开明的态度,几乎可以和后世刚登基时一心“师夷长技”的彼得大帝差不多了。 王承勋为代表的海商,在得到了赵子称的赏赐和赏识后,也愈发有动力。在开拓了扶桑的商路后,又不忘进一步开拓和高丽国的商路。 而随着宣和四年夏天的到来,赵子称打造的适航性更好的、八百料新式重型大沙船,也陆续投入了商用。 赵子称先让那些海商们试航、打探,开着这些船把中原的物产卖到扶桑,再从扶桑进口金银转口到高丽进货,购入大批军需物资包括粮食,再转运到登莱。 目前登莱产出的经济作物还没有到大规模收割季,登莱本地的造血能力还不够,所以进货时还要赵子称自己垫资,或是让他心腹的海商们垫资。但只要到了秋天,登莱这边官府组织的大规模棉花种植收获了,之前赊欠的货款就都可以偿清。 更重要的是,王承勋等海商回来的时候,不仅带来了与高丽国贸易所得的货物,还带来了高丽国那边的最新军政情报。 高丽人压根儿没有意识到大宋朝廷已经盯上了他们、开始针对性搜集情报了,所以高丽人的保密意识非常差,甚至还因为宋江的事情,想要主动向大宋朝廷提出一些交涉,希望大宋方面帮忙一起彻查严管。 赵子称这次视察完棉纺工业和造船工业的最新技术进展后,还没过几天,恰好就赶上王承勋初春时去扶桑、高丽绕了一圈的海商船队回返。 赵子称正好有后续生意上的安排要交代王承勋,便抽空接见了一下。 …… “偏鄙末吏,拜见府君。” 赵子称在莱州知州衙门接见了王承勋,王承勋一进来就再拜行礼。 商人身份低下,但宋朝商业经济又太发达,到了北宋后期,富商多爱捐个虚阶,但没有任何实职。 王承勋倒是有个正经差事的,赵子称之前举荐他作为杭州市舶司的实际经办人,辅佐市舶司提举魏宪,但他不忘本。所以仍然自称“末吏”而非“下官”。 赵子称一抬手,还挺客气地先跟他唠了两句家常,算是恩威并施。而且今日接见,赵子称还特地让王承勋的亲妹妹王氏过来伺候,也算是让他们兄妹相见。 王承勋还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尚且年少的妹妹,他自己富豪奢华,妻妾众多,阅女无数,所以一眼就看出妹妹还没有被府君收房,心中暗暗有些急。 看来妹妹上次偷偷和他说的“府君的两位夫人都是如神仙中人一般”,应该是不假了,肯定是妻子太美,这才看不上其他女子。但王承勋觉得自己妹妹已经够美貌了,如果这样还被人碾压性地比下去,他实在想象不出还能有多美。 王承勋正在胡思乱想,赵子称的话就打断了他的思路:“这次去高丽,有什么要紧的见闻,挑重点的先说。” 王承勋连忙奏道:“此番去高丽,打探到的最重要军情,便是过去半年来,宋江居然在高丽取得了不少进展。为此,末吏还特地打探了一下双方的地图形势、军民战力对比。 高丽国原有人口近三百万众,四五十万户。和平年代二十户抽一丁为兵,全国约有士卒三万众,遇战乱之年,便扩为十户一丁,可达五万兵。若是到了国家存亡之秋,如当年与辽、金争夺保州时,还可进一步扩军,竭泽而渔时扩充到十几万人也是有可能的。” 王承勋说到这里的时候,赵子称脑子里还飞速对比地过了一下,觉得这个数字应该还是靠谱的。 后世朝鲜半岛南半部能养活五千万人,北部多山少农田,但也能养活两千多万,全加起来整个半岛能养活近八千万人。现在生产力还比较低下,养活近三百万农业人口也是合理的。 要知道后世汉地十八省这块地盘,差不多能养十亿人以上,而北宋末年大宋直辖的领土人口也突破一亿了。古今生产力和人口养活能力差十几倍都是正常的,朝鲜半岛都差了二十多倍了,属于开发程度还比较低的状态。 也就是说,将来要是朝鲜半岛被汉人统治,引入汉人更先进的生产力和农业技术,短时间内把半岛地区可养活的总人口提升到五百万,也是比较容易做到的。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赵子称对照着王承勋打探到的数字梳理了一下,便追问道:“那高丽国这两年也不算太平,此前辽金相争,他们也趁机夺取了辽人的保州,如此说来,他们至少有常备五万兵马吧。你可打探到宋江有多少人顺利抵达了高丽、如今和高丽人争夺状况如何?” 王承勋连忙承认:“府君真是远见卓识,这都被府君猜到了。没错,高丽人因为前些年落井下石、趁机夺取辽人的保州,已经扩军了一次,所以如今实有五六万兵马。 那宋江去年被府君打得一败再败,最后逃到高丽,先是占据了瓮津外海的白翎岛为根据,随后以小船沿海打家劫舍,获取军需。高丽人当时的重兵都在保州一线提防金人,后方空虚,因此最初一两个月内,都无法反击宋江。 便被宋江陆续占据了瓮津、海州、丰州三州。直到冬季结束时,高丽人从保州前线调回了两三万大军,这才勉强遏制住宋江继续做大的势头。” 赵子称光这样听也听不明白,就让王承勋取来高丽地图,对照着看。 瓮津、海州这些地名,跟后世相比没什么变化,大致就是瓮津半岛一带。从海州再往东,就是平州,过了平州,就是高丽国时期的王都了,也就是后世的开城。 这地方靠近高丽的腹心,也难怪高丽人会集结重兵打消耗战。 “宋江和高丽人各自战损如何,可有打探到么?宋江还有没有余力继续进取了?”赵子称想了想之后,如此追问道。 “从目前打探的消息,宋江的战力虽不如我大宋官军,但到了异域为了求存而战,倒是远胜过高丽人,尤其宋江手下还有几名悍将之才,在跟高丽人野战时极为勇猛,一度击败高丽军,歼敌数千。 如武松、李逵、花荣等,听说都有大量冲杀斩获,如今在高丽国的恶名令人胆寒。除了那花荣原本是官军军官,原先在秦明、黄信麾下做过事,其余都是出身草莽。 其余诸将,虽不如此三人,但也有略显凶名的。末吏此番归国之前,还曾得机缘见到过几个高丽重臣,他们知道末吏并非我大宋高官,所以为了体面,也不曾正式与末吏会晤商谈国事,只是暗示末吏回中土后,向朝廷申言,商讨一个与高丽人合力灭贼的法子……” 赵子称听到这里,不由笑了。 高丽人这是自己做不到快速灭掉宋江,求到大宋的头上了,他们倒是脸皮够厚的。 赵子称便点评道:“呵,那宋江不过是‘天朝弃民’,作为山贼海寇在中原被追剿混不下去了,才远渡海外,关我大宋朝廷什么事!高丽人连这点小事都无法自理,此前还有脸阻挠我大宋联金抗辽! 你这次回来,把打探到的情况,和登州平海军接洽一下,以后凡是需要武装护航的,都找登州平海军,有发现高丽船过来,试图和朝廷联络的,呼延庆自然会处理掉。 若是你再回高丽时、高丽人问起那些人下落,你就推说不知道,实在非说不可,就说是被宋江的海寇截杀了,朝廷根本没听说。” 赵子称觉得,彻底隔绝高丽和大宋的官方联络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高丽人再想派海船过来联络,赵子称一律有本事让他们“已读不回”,问就是被宋江杀了,不是我杀的。 南边两浙路的镇海军杨志、林冲、鲁达是赵子称的人。 北边京东东路平海军的呼延庆、李俊也是赵子称的人。 这就是赵子称彻底封杀东海、黄海的底气所在,让高丽人片板不得渡海。 只可惜,现在的辽国已经被打得彻底断了与高丽的陆上联络,否则赵子称倒是可以给辽人通风报信,让他们知道“保州前线的高丽军被抽调走了大半,你们想要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就赶快动手”,让他们狗咬狗。 三年前高丽人从辽人手上夺取保州时,是请示了金国的,当时辽人在辽东半岛上还有一点点地盘,金人也乐于看到高丽人帮忙分摊一些对辽作战的压力,就默许了高丽人“只要能击败保州辽兵,便许高丽人自占保州”。 但是现在,保州对面的辽东土地,已经一点辽人势力都不存在了,全都成了金国的土地,如今距离辽国彻底亡国只剩最后两年了,辽人自然也不可能有能力有路径来趁火打劫高丽人。 不过,这个念头在赵子称脑海中闪过后,他也自然而然就展开了新的变种联想。 “虽然没法给辽人报信让他们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但有没有可能找点借口,给金人通风报信,让他们见利弃义跟高丽人打一仗呢?虽然金人才是我大宋未来最大的敌人,但眼下只要能确保我占大头的利益,那也不算是强化了敌人。 何况对金人而言,稍微多一两个州的高丽土地,并不会增强金人的国力,金人如今还停留在渔猎游牧状态,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人丁、是战士数量。要是让金人跟高丽打一仗,哪怕金人只是因此折损了千儿八百的女真战士,也是好的。 相比之下,金人没有海船,不懂航海,就算占了一定的高丽土地,金人也没这个运力和调度能力让这部分资源反哺将来的中原战场,这买卖倒是做得,咱现在把整个东北亚搅得越乱越好。而且一旦金人先对高丽动手占便宜了,我再进兵,那就是为了‘止损’,是为了避免高丽彻底落入金人之手,而不是我大宋贪图别国土地。” 赵子称心中,很快浮现出了一个类似独露瓜分**波的计划。后入侵的一方,向来都会打出“鉴于当地的原统治者已经失去了实际控制能力,所以我国为了维持当地秩序,保护当地人民,不得不让我军应邀进入该地区维持秩序。” 鸭绿江到清川江之间的土地,在五代末年、高丽建国的时候,还是属于渤海国的。后来辽国为了夹击渤海国,跟高丽人分赃,答应高丽只要出兵一起打渤海国,打完后把渤海国原有的保州地区,也就是鸭绿江以南、清川江以北的土地送给高丽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辽国当时也算是汉奸了,确切地说是“中奸”,因为辽人把中国的土地割让给了四夷。 现在只要通过王承勋的海贸船队,到辽东半岛上散播“高丽内乱快撑不住了”的消息,金人起了趁火打劫的贪心、去跟高丽人火并、吸引更多高丽军队主力,然后自己再掏高丽人的菊花,从南部登陆夹击。 到时候高丽内有宋江,北有金人,南有赵子称,还不得彻底爆炸。 金人如今处在一个对辽作战后的休整期,闲着也是闲着。 因为按照宋金“海上之盟”,大宋本来去年就该北伐收复燕云了,是因为方腊之乱牵制了童贯,导致行动被拖延了一年。 而金国方面,已经早早打崩了辽东方向的辽人,在两年内先后攻破了辽人的上京、中京,现在都闲着等宋朝攻破辽人的南京,然后他们才好继续分赃。 所以在坐等宋人攻破南京的过程中,闲着的金人想要顺手捞一把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反正金人本来就没什么义礼可言,而高丽人之前也确实留下了很多把柄,比如高丽一度勾结辽人、反对宋金合力攻辽。 这些借口放在和平年代或许没什么,但放到高丽人自己发生内乱的年代,就很有可能被翻旧账翻出来利用了。 想到这里,赵子称便对王承勋面授机宜:“我还有一桩事情辛苦你跑一趟,这次回来后,赶紧卸了粮食,重新装上棉袄棉布,跑一趟辽东,做买卖的同时,向金人透露一下这些消息……还有,注意你的身份,你只是个逐利去经商的,不是什么大宋使者。” www.d884.icu。m.d884.icu 第129章 三国干涉高丽,金国帮咱打工 赵子称的命令很快就得到了落实,仅仅十几天后,大海商王承勋就带领着一支满载了棉布和棉袄的贸易船队,来到了辽东半岛上的金人港口。 宣和年间的辽东半岛沿海地区,开发程度还非常低。后世的远洋深水良港如大连/旅顺等地,如今还是一片荒芜的渔村。 金人掌握的辽东地区,最大的贸易港口还在后世的营口一带,当时属金人新设的宁州。 而且宁州的覆盖地域非常广大,还包括了后世的盘锦和盖州。所以营口港附近其实连县城都没有,只有一个海港小镇,外加一堆小渔村。 谁让女真人和此前的辽人根本不懂航海,也几乎没有海贸呢。 王承勋的船队抵达时,虽然已经尽量低调了,但因为他的船非常大,远超此前宋国派来的沙船,所以很快就激起了金国宁州官员的注意。 他刚刚靠港贸易了没两天,消息就传到了金国在宁州的最高地方官、留守高桢的耳中。 “哦?宋人派来了前所未见的大船来营口镇贸易?快带我去看,说不定就是宋人拿贸易掩人耳目,实则是要在军事上有求于我大金呢。” 说罢,高桢就亲自领了一队幕僚和扈从骑兵,直奔营口港。 高桢此人,本是投靠金国的辽人降将,本身是渤海族人。五六年前,女真和辽国激战争霸最激烈的时候,高桢的主子高永昌叛辽天祚帝自立,凭借渤海族旧部占据辽东五十余州县。 结果因为高永昌过于狂妄,居然敢自居帝号,便被枪打出头鸟、同时遭到辽天祚帝和女真国主完颜阿骨打一起夹攻。 后来高永昌被女真打怕了,想要自去帝号请求投降女真。完颜阿骨打本来想接纳,但高桢背叛故主,偷跑到女真人那边告发,说“高永昌并非真心投降,只是想以此为缓兵之计”,于是阿骨打才改为武力击灭、诛高永昌全族。 高桢则因带路有功,一度被任命为“原辽东京留守同知”,也就是负责金国从辽国占领过来的原辽国东京地区的二把手。 但这个虚高的任命其实只是金人招降纳叛的权宜之计,久了之后,这种二五仔肯定不会真正被金人重用。 而且当初因为高桢劝阿骨打不要接受高永昌的投降、非要赶尽杀绝,还导致阿骨打此前派去谈判的使者完颜胡沙补被杀。 就类似于“刘邦派了郦食其去劝降齐国时,韩信武力攻齐,导致齐王一怒之下杀了谈判使者郦食其”。这种情况下,后来韩信肯定是要为郦食其之死付出一点代价的。而此案中高桢就相当于韩信,完颜胡沙补就相当于郦食其。 所以高桢做了没多久的东京留守同知,等金人彻底掌握住了辽东后,他就被降到宁州来当地方官了。这让他这个带路档非常不甘心,总想再找机会为大金立功,谋取升迁。 高桢此人对机会的嗅觉还挺灵敏的,消息也挺灵通。听说可能有宋人使者到来,他就非常热心的主动找上门了。 来的路上,高桢心中还暗忖:“听说宋人的太尉童贯,在辽人的南京打得并不顺利,至今都渡不过易水。以宋人那废物样儿,说不定就是想花钱办事、重金私下求我大金助战。哼,所以才伪装成海商前来,还不是怕丢面子!” 高桢很快到了营口港,然后就让侍从把正在做生意的王承勋请来了。 “你便是宋国使者?怎得这次派了你这般不知礼数的人为使?呼延庆呢?”高桢见到王承勋后,发现对方浑身都透着一股真商人的市侩狡黠,一点也不像官员,顿时有些失望。 王承勋自然是严格按照赵子称的吩咐,严正声明自己只是海商,来辽东贩卖棉布和棉袄的。 高桢不信,还拿了一些王承勋的样品验看,结果一看之后,就发现果然都是好东西。 东北苦寒,对于南方的丝绸其实并无多少刚需。因为丝绸轻软顺滑,穿着比较凉快,而东北最不需要的就是凉快。 相比之下,棉布却是东北人扎扎实实需要的好货,只恨此前宋朝的棉纺织技术还不太强,棉布的成本没有打下来。 宋朝时买一匹丝绸的钱,也未必买得了两三匹棉布,如果丝绸要价在一两银子以上,棉布至少也要卖四钱。 相比之下,后世到了明朝、松江棉布崛起,一匹棉布一钱二分银子就能拿下,至少比宋朝的棉布砍掉了三分之二成本。到了明末竞争最激烈时,几分银子就能买到一匹松江棉布,松江棉布才有了衣被天下的美名。 而且高桢看到宋人卖来的这批棉布,显然尺寸宽幅也非常大,比正常棉布至少宽了三倍,他又哪里知道这是因为改良了双人大织机的缘故,可以让一个织工走来走去专门投梭,所以布匹的宽度不再受织工手臂长度的限制,能够织得非常宽。 他小心地问了这棉布的价格,结果却大喜过望,因为这批棉布居然单位面积卖得比原先的窄幅棉布还稍稍便宜一些。 质量更好还卖得更便宜了,这不得赶紧买买买? 然后他又问棉袄,得知棉袄的价格也还实惠,至少不比羊皮袄子贵多少。他试穿之后,却发现保暖效果远比羊皮袄子更好,还更轻软。 高桢觉得,这批好货可以让本州商人全部赶紧吃下,不用犹豫。还要鼓励宋人后续继续卖货过来。 不过出于谨慎,高桢还是追问了几个疑点:“你既只是寻常海商,为何会有如此大船?此前宋人遣使来谈判,也不曾有如此大船。” 王承勋连忙按赵子称教过的台词欺骗道:“我大宋素来有如此大船,只是原先并不用这种大船跑北方航线。黄海水浅,越往北越浅,用不到如此大船,用便宜易造的小船也能安全跑辽东。 这种大船,原先是跑扶桑国和高丽国航线的,只因如今高丽国大乱,有一股我大宋的流寇,名叫宋江的,剽掠高丽沿海,牵制了高丽数万大军。我大宋朝廷也不能禁之,所以去不得高丽贸易了,我才不得不转来金国,这也是第一次尝试,看看金国有没有人识货。若是卖得好,下次自然还来。” 高桢本就想建功立业,重新获得升迁、弥补当年因为间接害死完颜胡沙补而遭到的降职处分。 听说了宋人有意扩大贸易,还有高丽发生兵乱,高桢自然是立刻就来了精神。 不过,高桢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他没有任何决策权限,只能是搜集情报,并且加以分析、然后向上汇报。 于是高桢就做出了两项决定: 首先,他立刻派出骑兵,从宁州往高丽人控制的保州地界机动、扩大侦查,看看高丽人是否真如宋人海商说的那般,主力被贼寇牵制了,以至于保州这边兵力空前空虚。 其次,高桢也要慢慢查问王承勋,并且多找一些信源渠道,比如让细作和宋人船队里其他船长、甚至水手攀谈了解,看看宋人在易水宋辽前线到底打得如何。 若是高丽人实在空虚、而宋人在宋辽前线又进展顺利,金国大军闲着也是闲着,那他当然要写上一份花团锦簇的献策表章,劝金主抓住这个机会,对高丽用兵! 哪怕吞并不了高丽,把保州地区拿回来也好。 因为保州地区本来就是渤海族故地、是辽人当年割给高丽导致的历史遗留问题。在女真人看来,保州本来就不该归高丽人占据!这是趁机收复失地! 当然,要让金主做出这个决定,高桢有一个大前提是必须确定的,那就是大金在宋辽战场上暂时没有便宜可占、军队闲着也是闲着。 如果在西边的宋辽战场上有瓜可捡,那么东边金、高战场上那仨瓜俩枣也就不算什么了。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于是,高桢花了几天时间搜集情报。 最后高丽方向传回的情报,果然显示高丽人在保州的兵力极为空虚!偏偏高丽人还用了不少骗术打肿脸充胖子,若非金国深入侦查、刨根问底,甚至还越境打斥候战抓了一些高丽俘虏严刑拷问,差点儿就被高丽人骗过了! 而另一方面,高桢稳住大宋海商、跟他们了解童贯攻辽的机密近况,最后得到的消息,也都是“童贯进展顺利,宋人自己就可以轻易拿下燕京”。 高桢打探到这样的消息,也实在不能怪他不谨慎。谁让金国陆上不与宋辽前线接壤、而金国人自己又没有海船、无法渡海越过辽境打探宋辽边界的最新战况细节呢? 赵子称派出王承勋这支海商船队时,本就是连自己人都骗了,在启航之前,赵子称反复对军中所有船长、水手、士卒都宣传,说童太尉在易水大捷,已攻破雄州,兵围燕京。 所以每一个来宁州的宋人水手,都是真心相信朝廷大军节节胜利的。 历史上童贯在四月份展开进攻后,一开始也确实相持了挺久,到五月底才出现其中一路兵马崩溃,但仍然有种师道的东路军在坚持,要到六月中,种师道那一路也崩了,宋军才全线溃败。 赵子称打了个时间差,提前吹牛,连自己人都骗,却是可以做到天衣无缝,暂时骗过金人。 于是,还在等宋辽交战近况消息的金国高层,终于被高桢这个蠢货送去的假消息骗了。 当时,完颜打骨打已经把辽天祚帝打得逃入了“夹山”(在燕京附近,燕山有内外两层山岭和长城,内岭就是八达岭/居庸关长城一线,外岭则是张家口长城一线。辽天祚帝逃离燕京后,进入内外燕山之间的区域,就是“夹山”,也就是居庸关以外、张家口以内) 后续既然宋人不向他求援,南京就该留给宋军打,当时的阿骨打还没想过背盟毁约、勒索宋人,所以他也就进入了一个暂时闲着没事的窗口期——这倒不是阿骨打道德好,主要是阿骨打当时还不知道宋军的实力,还没见过宋辽之间具体是怎么打的,也就不想贸然得罪人。 要是真让阿骨打看清宋军有多烂、宋辽之间是如何菜鸡互啄,那阿骨打说不定早就撕下“讲道德”的伪善面具了。 在这么一个金国主力闲着没事的当口,宁州知府高桢突然给他瞌睡送枕头了,告诉阿骨打高丽这边能够捞一票短平快,机会难得还用不了多少成本,完颜阿骨打自然就心动了。 至于突然对高丽国下手、是否需要找一点外交上的借口,这个问题对金国而言倒也不难。 首先,高丽人之前多次阻挠宋金结盟伐辽,还派人到宋人皇帝那里劝宋人皇帝别跟辽国翻脸。这事儿虽然已经过去了,当初金国也没追究。 但只要金国肯以此为借口、并且宋国方面也有人肯作证,金国完全可以假装成“原来没清算你是因为不知道,现在宋国跟我对账了,我才知道你高丽是个二五仔,所以我现在才来惩罚你”。 至于宋国方面谁能帮金国作证?当然是赵子称和呼延庆了! 多方配合之下,勾引金国和高丽军主力先死拼一把,也就水到渠成了。 金国军队果然动员迅速,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就集结了不少精锐骑兵,还有很多当地就近征募的渤海族战士,找到外交层面的合理开战借口,然后就涌入了高丽的保州境内。 而高丽方面,倒也得到了大宋方面的提前暗中警告——当然,大宋朝廷和官府是不会做这种挑拨离间的事情的,一切都是大宋民间某些不可控的海商干的。 大宋官府尤其是执掌登莱的赵子称“完全不知情”。 那些大宋海商通过一个恰当的时机,让高丽朝廷知道了“金国即将入侵保州”。 正在重病之中的高丽睿宗王俣闻讯大惊,只好全力动员高丽全国、紧急加强征兵,全力抵抗金国即将到来的入侵。同时也把之前抽调回来对付宋江的高丽军主力,重新折返跑调到保州前线,死扛金国。 高丽睿宗王俣倒也清楚,宋江这点人,暂时没有实力灭了高丽国。而若是让金兵摧枯拉朽突破北部群山防线、进入高丽中部的平原地带后,高丽可就有亡国之祸了! 金兵和高丽军主力,就这样被赵子称通过海商两头通风报信卖假情报的骚操作,加上宋江的搅乱兴风作浪,搞得全力火并起来。 高丽军在保州前线死守,国内拼命动员,跟金兵死磕。因为高丽半岛北部的山区还算崎岖,不太利于金军的骑兵部队大范围机动,加上金军如今攻坚破城的能力也不是很强,所以高丽人暂时撑住前线一阵子还是做得到的。 因为高丽主力拼死阻挡北线,瓮津、海州一带的宋江军面临的压力,也陡然减轻了。 宋江和吴加亮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本还打算展开反攻,试着进攻高丽的腹心之地。 但是就在宋江即将进攻时,宋江却遇到了一名大宋朝廷派来海州谈判招安的使者。 这名使者,依然是赵子称手下最得宠的海商王承勋。 王承勋这个商人,也算是四头通吃了。去完了扶桑去女真,去完女真又去高丽,联络完高丽官方后又来找宋江,一两个月之内跑遍了整个东北亚的全部势力,到处挑拨离间。 而负责给王承勋护航和武力威慑的,则是平海军的一名指挥使李俊。 宋江原本是非常惧怕朝廷追杀的,因为去年他已经被赵子称追杀得人仰马翻、连战连败。 现在看到朝廷大军终于追到高丽来了,而且王承勋的八百料大沙船还如此巨大,宋江哪里还敢生出抵抗之心? 宋江在看到那几艘大船的时候,内心就万念俱灰。知道只要朝廷想追他,绝对可以把上万大军甚至更多部队越海送过来、跟高丽人一起夹击自己。 如果仅仅面对朝廷大军,自己还可能有一线生机。可如果前有高丽、后有宋军,宋江和梁山军上下绝对是十死无生的。 就在这种绝境中,王承勋在李俊的保护下见到了宋江,而且见面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 “宋头领,虽然你曾背叛朝廷,为祸一方。但念在你毕竟是汉人,而且如今是在跟高丽人作战,秀国公愿意给你一个归顺朝廷、封官赐爵的机会。 当初秀国公若是想将你赶尽杀绝,简直是易如反掌——你只要看看我军如今这些八百料的大沙船,你就应该知道,当时秀国公想让你死在东渡的半路上,实在太容易了。 但秀国公就是不希望在汉人内战中造太多杀孽,见你有心扬威异域、与异族争地,才网开一面,给你这个机会。 如今,你只有听从秀国公调遣,按照他的部署行事、按他要求的方式、地点和高丽人作战,才能得到朝廷的宽恕和重用。 至于军队的转运和后勤,你完全不用担心。只要你听从了秀国公的要求,朝廷自然会出动大批精良的大海船,帮你转运人马军械、辎重钱粮。 如若不从,去年那几场惨败的下场,宋头领应该还记得吧。机会只有一次,要不要给弟兄们一个前程,就在宋头领一念之间了。” 面对王承勋的威胁,宋江身边立刻有些暴脾气的的部将火了。 只见一个操着两把板斧的黑大汉托地跳将出来,双斧上下比划:“贼厮鸟!怎敢在俺大哥面前无礼!桃花山众兄弟和阮家兄弟的血仇,咱还没报呢! 姓赵的有多少本事,爷爷管不着。就凭你们几个,今日敢如此猖狂,爷爷先剁了你们!大不了到时候咱在高丽再占山为王,你还能追到天涯海角么!” 此人当然便是李逵了,细细想来,李逵这番话倒也不算错。 他们现在还在想着割据城池、从高丽人手上夺取丰饶的州县土地,建立统治。但真要是被赵子称追过海来、穷追不舍,那他们也大不了就放弃建立统治的念头,改为继续占山为王。 高丽半岛越往西北部,山区越多,总有地方可以藏的。只要不贪图富庶之地,赵子称还能追上长白山去? 李逵这番话,倒也算粗中有细,虽是耍无赖,但也让王承勋对宋江的威胁稍稍削弱了几成。 王承勋的嚣张程度果然稍稍为之一窒,随后又改口道:“宋头领既然无心报国,那就当我们什么都没说过。到时候可别后悔。” 他毕竟是商人,被这般人身威胁,终究有些色厉内荏,有点不想谈了。 李俊也在一旁持刀戒备,死死盯着李逵,不过他内心也完全没有把握,真要是打起来,他们作为谈判使者,只有这么点人,也只能尽量开溜。 直觉告诉李俊,单比陆战的武力,自己并不是这个黑大汉对手,不过要是能到海上,这黑厮便不足为惧了。 好在,梁山众将里也是有人想要谈条件的,在李逵当完搅屎棍之后,很快又有一个拿着铁尺的好汉越众而出,出言安抚王承勋、李俊: “我们梁山弟兄,素来替天行道,有心报国、下安黎民,只是奸佞当道,所以我等才要扫清奸佞!秀国公若果是忠义以民为本,自当拿出诚意来,让我们相信他是为国为民!” 王承勋、李俊来之前已经做过功课,知道此人乃是吴加亮,他这一开口,就算是要正式谈条件了。不过读书人终究是要面子,场面话还是得说。 “看来吴头领是想问问具体怎么合作咯,这倒也不难,我来之前,赵府君确实为诸位开了优厚的条件。只要你们为朝廷做事,朝廷可以给你们提供战船军械这些,自不必提,刚才已经说过了。 然后,朝廷的船队,会把你们转运到南边,先暂时远离高丽人的京畿之地,让高丽人觉得你们不足为惧,这样他们的主力才敢往北抽调去跟金国人火并。 然后,你们先占据高丽西南端的一个大岛,再沿海迂回,占领高丽东南段的一处盆地、海港,按朝廷的节奏徐徐北进。朝廷会派人打探金、高前线战况,等高丽人主力被金国歼灭得差不多时。你们再全力北进。 朝廷不便打出官军的旗号侵吞高丽人的土地,所以虽然可以派兵和你们并肩作战,但不能表露官军的身份。打下高丽人的城池之后,朝廷可以和你们分成。 前沿、与高丽人直接接壤的城池,由宋、吴诸位头领统领。后方不与高丽人接壤的城池,由赵府君派人接管。总的来说,所得土地七成归朝廷直辖,三成归你们管。战后,赵府君也会上奏朝廷,将那三成土地封给你们,由你们的人当知府、知县, 如此也算是洗脱了贼寇恶名,从此成为朝廷官员,为我汉人开疆拓土。后世史书上,也算留下了美名。是否合作,就在宋、吴二位头领一念之间了。” 王承勋开出的这个条件,确实打动了在赵子称手下一败再败的宋江、吴加亮。 不过他们仍然担心一个问题,那就是赵子称有这个权力兑现如此诺言吗? 要是高丽国的土地,将来都成了大宋的州县,他赵子称有什么权力代替皇帝和朝中执宰们承诺、封宋江这些贼寇当知州、知县呢? 要知道他赵子称自己也不过是一个知州啊,这种承诺太越权了吧。 吴加亮终究是心细,最后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这个问题。 “王先生,赵府君如此承诺,未免有些夸夸其谈了吧?他自己也不过是一方知州,有什么权力保我们兄弟将来也在高丽当知州?” www.d884.icu。m.d884.icu 第130章 我大宋只是在占反贼的领土,高丽的 吴加亮的担忧,恰恰也是宋江本人的担忧。 所以这个问题一提出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很想知道王承勋凭什么觉得赵子称有权兑现刚才说的那些承诺。 区区一个知府,也敢夸下海口,许诺封其他人也当知府,这不是开玩笑么! 好在,王承勋的妹妹已经被赵子称收入府中了,虽然还没正式收房宠幸,但王家也算是赵子称的绝对心腹,可以知道一些内幕。 而跟随王承勋一起来的李俊,也算是跟随了赵子称数年,此人脑子也活,也大致知道主公是有野心的。 于是王承勋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色道:“确实,从官场尊卑而论,赵府君确实没有权力许诺如此重酬。但说句有点大逆不道的话,如今平海军呼延庆、镇海军杨志,都对赵府君唯命是从。 这大宋朝从东海到北海,没有赵府君的命令,片板不得下海。他要你们生,你们就能生,他要你们死,你们就得死。朝中衮衮诸公也好,官家也好,根本不知道大海之外,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们所差的,只是一个朝廷正式册封的名声罢了,如果不急的话,完全可以等。只要赵府君雄踞海西,就没有其他汉人能把手伸到海东。天高皇帝远,谁知道高丽发生了什么?” 宋江和吴加亮听到这般图穷匕见的话,也有些神色凝重起来。 吴加亮率先说:“怎么?秀国公难道还有不臣之心了?” 王承勋:“放肆!什么叫不臣之心!你们都能自称替天行道,赵府君身为帝室之胄,难道还不配以天下兴亡为己任? 值此国难之秋,朝廷连屡战屡败的辽人南京都难以攻破。而金国已将辽人其余四京摧枯拉朽、横扫席卷。以金人之残暴,我汉人天下已是何等危险。朝中奸佞不知兵,只知勾心斗角。 当此非常之时,自然要行非常之事,以团结天下汉人,共御外侮。赵府君堂堂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当申大义于天下、救万民于水火、解社稷累卵之危、拯生灵倒悬之急。” 王承勋只是个商人,他是不懂这些花里胡哨的词的。所以是他启航之前,赵子称就帮他打过一些草稿,让他把一些台词背熟,到了合适的场合就能拿来用。 不过王承勋显然用得不是很合适,有点强行堆砌了。 好在吴加亮也是懂行的,已经从潜台词里听懂了赵子称的野心。 看来不管赵子称将来仕途如何发展,他至少有把握长期掌控北起平海军,南至镇海军的大宋海疆,不管朝廷中枢怎么说,在海外他还是能绝对说了算的。 天下乱成现在这个样子,金人有多残暴恐怖,大家也都知道了。尤其宋江一行,原本在中原的时候可能眼界不够开阔,跟金人不熟。但到了高丽,辗转游斗了那么多州县,也跟高丽人打交道。 高丽可是跟金国打过好几次仗的,他们完全可以从高丽人口中得知金国的战力,这比在中原腹地闭门造车又要眼界开阔得多。 所以宋江和吴加亮在短暂评估之后,也不得不承认,赵子称的使者描述的那种未来,还是有很大概率会出现的。 天下局势到了这一步,如果不能自行创业,就该找个雄主投效。 天下哪有无风险的富贵,赵子称开出了这么优厚的条件,自己也只能跟着赌一把,何况本来就已经是叛贼了,还能有什么下行空间? 最终,在一番犹豫和内部商量后,宋江正式接受了这个条件。 “我等情愿听从朝廷招安,受秀国公调遣。不过,我们也只在高丽境内受秀国公调遣,绝不回归中原!”宋江最后如此承诺道。 他也是怕回到中原会被翻脸不认账清算。 “这是自然,你们想回去,赵府君还不放心你们去呢,中原人多嘴杂,你们要是胡言乱语怎么办。”王承勋立刻答应了这一点,还从动机层面消弭了宋江的担忧。 双方都不希望宋江回中土,在这一点上大家的利益是一致的。 成交。 宋江身边的李逵、武松、花荣等将,还多多少少有些不甘、不解,但是在宋江和吴加亮的安抚之下,在大约半个月之内,也陆续统一了思想。 李逵最粗夯,完全不耐烦给朝廷打工。武松则是比较中庸,无可无不可。 而花荣原先就是朝廷武官,也是迫于无奈从贼,他的抵触也是相对李、武要稍低一些的,不过还不如已经投了的黄信、秦明。 宋江这边一边整顿人马、集结物资、统一内部思想。 与此同时,王承勋那边也按照赵子称的指示,为宋江提供了足够转运兵马的战船,还随船送了宋江一批登莱官军淘汰下来的二手武器装备。 赵子称在登莱种田理政一年,军工方面也颇有一些建树了,为当地军队补齐了装备的缺额,还替换掉了一部分年久失修、锈迹斑斑的陈年旧货。 不过淘汰下来相对垃圾的旧武器,赵子称也不会扔掉或直接回炉,也还可以继续废物利用。 把保养差生锈的官军二手货拿给宋江用,对宋江而言已经算不错了,他作为梁山贼寇,武器装备水军比官军的二手货还不如呢。 而且宋江到了高丽之后,也需要强行拉壮丁裹挟一些不满高丽国王统治的当地穷人从军,这部分人的武器装备还没着落呢,赵子称适度给他二手生锈旧货,也能便于宋江扩军。 同时赵子称始终把增援赏赐的节奏和力度把握得很好,确保宋江不会坐大到尾大不掉的程度,而且是逼着宋江拿到了粮食和武器后就得立刻出兵作战,决不允许宋江慢慢窝在老巢慢慢种田发展,只要宋江不听令他就立刻断了供给。 至于赵子称支援宋江的粮食,当然也不可能是从登莱出的。登莱本身就多山,如今只能多种棉花为主的经济作物,粮食能自给自足就不错了。 赵子称只是给王承勋拨给棉布、棉袄和其他登莱产的消费类工业品,然后到高丽转卖,卖完后直接在高丽进口粮食,就近运给宋江先悄悄囤起来。 至今为止,宋江还没有对高丽人发起新的大规模攻势,反而还暂时蛰伏了,所以高丽人对宋江背后是否有贸易源支援并不警觉。 高丽人也还不知道赵子称有在背后支援宋江,因为按照之前的认知,大宋官府和宋江这个逃窜反贼是势同水火的。高丽人也就觉得和大宋官方做生意是好事,说不定还有可能有利于大宋帮着一起夹击宋江。 所以,赵子称就在亲自跟高丽人直接翻脸以前,偷偷屯了一大批粮食。这一手“以商贸屯军粮”的打法,倒是跟后世郑成功反攻南京战役前的暗中布局差不多了。 后世郑成功反攻南京前,在福建已经只剩下厦、金等少数据点了,自控区的粮食产量几乎微不足道。但郑成功是海商,就靠贸易大量卖货买粮、提前偷偷存在南京附近的镇江金山洲、金山寺内。利用南京附近的一个小岛屯粮避开清军耳目,最后再突然发动大军。 虽然郑成功反攻南京的战役没有成功,但他战前的后勤筹备套路本身是没有错的。赵子称借鉴一下,也是完全合理的。 在最初半个月的紧密合作、快速屯粮后,宋江很快又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想继续韬光养晦下去,已经没有足够隐蔽的屯粮地了。 当王承勋运了第三批粮食给他时,他已经没地方藏了。 他把这个困难告诉了王承勋和李俊,而李俊也及时指点了他一招、拿出了赵府君的计划。 “要想在决战前大规模屯粮,最好还是找一个近海的岛屿作为根据。之前的白翎岛太小(在瓮津半岛外的一个近海小岛)而且又太靠近高丽人的王畿,不够隐蔽。 府君要求你尽快南下,先登陆夺取耽罗岛,然后以当地为根据,屯粮屯兵,转进从南登陆。” 宋江立刻领受了这个命令,然后由李俊的海船水军转运,把宋江往南送到耽罗岛,也就是后世的济州岛。 宋江是宣和四年的五月份投靠的赵子称,到了五月底,他就开始了投赵后的第一次大规模正式作战。 李俊的一部分战船伪装成宋江军的战船,打的是宋江麾下水军将领张顺的旗号,从海上包围了耽罗岛、封锁消息,不让高丽人的战船报信。 然后宋江让李逵为登陆先锋,带着几千人杀上岛去。 岛上的高丽兵不过数百人,哪怕算上临时揪集的乡勇,也就四位数规模。 而且岛上并无城郭,只有村镇营寨。李逵手抄两把板斧身先士卒强攻,很快就拿下了岛上全部主要据点。 拿下耽罗岛后,王承勋的商船队继续往耽罗岛上扩大贸易屯粮,把宋江后续打高丽主要领土所需的军粮都尽量先买够,以免到时候全面开战了高丽人反应过来,不再卖粮食给宋人。 而宋江之前盘踞的海州等地,则适时地短暂撤出,甚至让高丽军产生一种反攻得手的错觉,降低高丽人对北境的警觉。宋江在高丽西部只保留了白翎岛和瓮津半岛的小片领土。一方面制造“宋江军后继乏力,兵力越打越少,不得不收缩”的假象,同时也掩盖宋将军主力转移的事实。 因为高丽人的海军不行,被航海技术强得多的呼延庆、李俊、张顺压制,高丽人也就没能及时发现问题。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高丽人的主力在北边的保州、此刻正跟金国大军打得你死我活。高丽主力精锐数万人,都有被金军彻底扬了的灭顶之险,他们哪里还有余力细细查访宋江军的真实动向? 如此又运作了差不多半个月,到了六月中旬时,兵力又有所扩大的宋江便按照赵子称的命令,率兵在耽罗岛对面的罗州登陆了,随后进兵全州,再东进釜山盆地。 整个过程,也就在一两个月之内,宋江就占领了如今还比较荒凉、后世则相当于全罗道和庆尚道的大片领土。攻破高丽州县十几座。 不过因为这些地方远离王畿,重要程度也不如北方对金国的战场,高丽人也就只能以偏师来应对,面对宋江也唯有堵漏死守,根本无力反击。 …… 随着时间来到了宣和四年的七月,高丽战场终于又迎来了一大波新的变故。 高丽北部的保州地区,已经被金军彻底占领。金军已经把占领区彻底从鸭绿江南推到了清川江。但高丽南部的后世朝鲜八道中的全罗道、庆尚道全境也都在宋江手中。 其中宋江占领的耽罗岛和后世釜山港所在的金州两地,也被宋江依约转交给了赵子称派来的官员管辖,算是变成了大宋的直辖领土。 为了保密起见,赵子称也就一事不烦二主了,直接违规任命李俊兼任耽罗县知县,任命海商王承勋兼任釜山县知县。 一个负责统筹朝鲜半岛南部沿海的巡防、封锁。一个负责各部之间的物资调度后勤运输。 赵子称还许诺,将来给王承勋一个高丽路转运副使的实际差事,但暂时没法走朝廷的流程。 显然,在赵子称眼里,高丽地区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大宋的一个路了。 在眼下的局面,如果金军和宋军都继续进攻,这两国显然都有可能从高丽得到更多土地。 只是因为高丽时期朝鲜半岛上的王畿还在靠北的开城,西京则在后世的平某城,所以金国对高丽的威胁更大、高丽最后的主力也都在拼死扛北线。 金国打破保州周边,推进到清川江一线后,高丽已经退无可退了。要是再打破清川江、推到大同江,高丽的西京都要被金兵占领了。 而朝鲜半岛南部在这个时期还没那么重要,后世的汉城如今还叫“杨州”——注意不是中原那个扬州,而是杨树的杨,还是个相对没那么重要的地方。 汉城周边要到几百年后的李氏朝鲜时期才崛起,所以现在半岛南部的地盘也就没那么惹眼。 而就在这个节骨眼,发生了两件大事,既导致了金军的进攻放缓、最终不得不被暂时搁置,也给赵子称制造了机会。 第一件事,就是随着时间进入七月初,完颜打骨打终于听说,上个月的时候,童贯两路大军,都在辽国的南京周边战场惨败了!当然辽兵也颇有损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整个惨败分为两波,东西两路北伐宋军,分别在五月底和六月上中旬兵败的。只是因为消息传递不易,金人没有海船可以海路联络宋人,而辽国也会封锁消息,不希望金国人知道自己的虚弱,所以金国直到七月才得知这些情况。 这个消息,还是童贯主动派人送去的,目的就是想要遮丑,花上几百万贯钱劳军、求金国帮忙攻下燕京,实现彻底灭辽。 后世很多看官,会觉得童贯这两仗打得实在纯窝囊,但事实上,童贯虽然没能夺取多少土地,但对辽人最后的有生力量,还是造成了不少杀伤的。 辽人也是欺软怕硬,把最后的精锐大石林牙也就是耶律大石所部留在南京,而北线扛金国的辽军则不如耶律大石部精锐。童贯跟耶律大石数战,耶律大石最后的部队也是颇多死伤,已经无力再战。 金国人一番复查后,倒也能确认辽人基本上跟宋人两败俱伤了,宋人虽然打不下燕京,但只要精锐的金军去捡便宜,肯定能完成最终“尽取辽国五京”的大业,彻底覆灭辽人。 相比之下,在高丽再多占点地盘,虽然也不错,可跟彻底覆灭辽国相比,也就不算什么了。 更何况,在完颜阿骨打看来,高丽人摆在那里又不会跑,等彻底灭了辽国再来解决高丽也来得及。 而且听说高丽南边仍然还在闹宋江呢,自己见好就收先捞几个州,让宋江再祸害祸害高丽,把高丽祸害得更虚弱,到时候金兵再来摘桃子把剩下的收光就行。 完颜阿骨打完全没考虑过“宋江这种流寇有没有可能短时间内灭了高丽国”这种事情。再说就算退一万步,宋江真干成了,以大金的雄武,到时候再“承其敝”把宋江杀了再抢回来不就完事了么? 大金根本不在乎这点时间早晚! 于是,完颜阿骨打最终做出决定:立刻先在高丽方向收兵!反正之前对高丽用兵,也只是看在“闲着也是闲着”的份上,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了,当然要先忙正事。 聚兵的同时,完颜阿骨打也不忘再派使者跟童贯谈出兵的条件,进一步讹一讹童贯要个更高的价钱。 最终,金兵在七月下旬开始收兵、八月份重新集结完部队,并且向西机动,整个九月份都在做对辽进攻准备,十月初正式拉开对辽最后一战的全面进攻。 从七月下旬高丽收兵、到十月初对辽全面进攻,看起来花了两个多月准备调度,似乎很慢,但实际上大军作战就是需要那么久的准备时间的,随便一次改弦更张,惯性都非常强大,不是想收住就能收住的。 哪怕完颜阿骨打操作了一半后,发现情况有变,只要不是非常猛烈的剧变,他也只能按照惯性往下走。 童贯的兵败、辽金战争的最后一决,这些都不是赵子称能关心的。他既没有能力打听,也轮不到他管。 一言以蔽之,童贯在六月兵败后,七月就撤回了邢州以南,兵败极惨,宋军溃兵死者相籍,尸体从后世的保定一路蔓延到邢台。连精锐的西军都遭到了重创。 童贯撤回后,还不敢让皇帝知道前线败绩,对朝廷只说仍然在相持、互有胜负、依然有希望收复燕京,实际上就是等着金兵拿钱办事然后他再去赎买呢。 而金国方面,其对辽国的最后一战,也打了三个多月,持续了宣和四年的整个冬天。 金军十月初进攻,一直到腊月初攻破居庸关,突破内层燕山防线,腊月底攻破燕京城。 其实,也不算是完全靠武力攻破的,因为辽人在金兵打破居庸关后就已彻底丧胆,知道在宋金夹击下绝对没活路了。 金兵对燕京城的强攻,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月,辽国人在燕京地区自立的新皇帝耶律淳忧惧病死,虞仲文等辽国汉人文臣开城门投降。 (注:当时辽天祚帝还在,但是因为辽天祚帝放弃燕京西逃,所以留守燕京的辽国文武另外立了一个宗室为帝,即耶律淳。) 完颜阿骨打攻破燕京后,时间已经进入了宣和五年。金兵一边在燕京城内大肆劫掠、抢光了全部容易搬走的财物,还大量掳走人口,尤其是辽国的技术型工匠,全部一个不留都掳走,最多只留下些没有利用价值的老弱病残。 劫掠和掳走人口的同时,完颜阿骨打还派人跟童贯谈价钱,最后勒索了几百万贯钱后,才决定把燕京空城卖还给宋国。 反正金国不缺土地,缺的就是人口、财富和技术工匠,值钱的东西搬走后,空城还能卖个好价钱,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这一系列的劫掠、谈判,终究是耽误了金国不少时间。 等金国彻底料理完西边的事情,能正儿八经腾出手来处理东线的军事遗留问题时,时间至少已经是宣和五年的春耕季农忙结束之后了。 金兵前前后后在东线高丽战场缺席了至少半年,而就在这段时间里,整个高丽已经彻底变天了。 而当金兵再把目光投回东线时,他们才愕然发现整个东线的形势已经完全不认识了。 金国高层文武都完全无法理解,缺席的这短短半年里,高丽那么庞大一个国家,怎么就衰弱到了几乎消失的程度呢? 金兵走了之后,高丽人要面对的,不仅仅只是宋江之类的流寇吗? 他们连这都打不过吗?世上居然还有被流寇灭国的废物?! —— PS:以上已经六千字了,稍微说一句。主角无法影响的方面、那些NPC之间的历史进程就快速过掉了,为了详略得当。 反正靖康耻之前,主角身份敏感会被猜忌,再想做影响朝廷中枢的大事也做不了,所以后续几章时间线会尽快推进到宋金开战。中间一两年就流水账推演略写了,最多汇报一下种田成果。 www.d884.icu。m.d884.icu 第131章 赵子称:阿骨打你忙你的,我先灭个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时间线且回溯到宣和四年的七月底,视野也挪回高丽半岛。 由于赵子称的海船队有选择性地一边封锁消息、一边散播假消息, 宋军和宋江军在高丽战场上的情报工作,对女真人和高丽人都形成了绝对碾压。 不管宋军和宋江军在战场上的实际战斗能力如何,至少他们能比敌人更早知道全局情况,知道另外两方势力的最新动向。 有了这样的独门优势,自然能够无比精准地抓住战机。 七月三十这天,北线的金兵才刚刚抽调走七八天,位于高丽半岛南端全州、金州等地的宋江军,就知道了这一情况,并且收到了赵子称命令他们全力出击北上的命令。 七八天绝对算非常快了。因为在辽东半岛乃至鸭绿江一带活动的大宋间谍商船,打探到消息后还得先回报给身在登州的赵子称,赵子称还要做出决策后再让人传达命令给李俊、宋江。 整整三个步骤,在七八天里就完成,已经堪称逆天。 也就是高丽半岛从南到北总共八百多里地,才能如此快周转传递——用中原的八百里加急在高丽地区送信,如果不考虑山区崎岖的问题,理论上一天就能从最北面送到最南面了。也难怪这地方后世报天气预报都不用分地区的,直接一条就涵盖了全国的天气。 宋江刚收到命令时,还稍稍有些狐疑。不过李俊告诉他,朝廷的援军也会很快抵达,希望宋江动作快一点,沿着高丽半岛西海岸往北推进,这样朝廷大军也就没必要再绕路去最南边登陆了,省得折返跑浪费。 听说有朝廷援军,宋江立刻不敢怠慢了,知道赵子称这是派人监视他呢,于是在三天之内就发起了新的攻势。 因为宋江之前稍稍消停了一会儿,攻势一度放缓,高丽军的防御多多少少也有些松懈。宋江再次猛攻之后,高丽军外围立刻出现了瓦解之势。 这也不能怪高丽无能,主要是高丽国的精锐,在之前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已经在保州前线被金国杀伤消耗得太惨了。 主力部队一万一万地被歼灭,都不止两三波了。连后续新竭泽而渔强行拉壮丁的新兵,也被金军绞肉消耗掉了很多。 如今宋江再以李逵、武松、花荣三路为先锋,分兵包抄,很快在高丽南部打出凌厉的穿插。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沿着西海岸推进的花荣,就拿下了全州以西的全部沿海地带。 沿着东海岸北上的李逵和武松,拿下了高丽国的东京——大致包括后世韩国的大邱,以及大邱下游的重要海港浦项。 玩过“大航海时代”系列游戏的都知道,浦项和釜山分别是韩国东部和南部最重要的海港,也是韩日贸易的两大枢纽节点。 后世的大邱城一带,就是被李逵带兵攻下的,而后世的浦项港,则是武松的手笔。整个过程,也没什么值得赘述的。因为高丽南部地区确实自古没什么坚固城池,基本上只要野战能打过,再配合中原王朝明显比高丽人发达得多的攻城武器技术,随随便便就能碾压。 以高丽人的守城手段,南部诸城只要弄几架云梯就能爬上去。高丽人此前筑城比较完备的地区,主要也是集中在北边跟辽、金接壤的保州。因为只有那里才要提防中原王朝的大军进攻。而在南部海岸,高丽人花那么多钱普遍筑城有什么用?提防扶桑人登陆么? 这个时代扶桑入侵的威胁很小,而且就算扶桑人要登陆也没法靠筑城防。除非你把整个海岸线附近的城都筑好,那工程量就太大了。而只要有漏洞,扶桑人就能专挑你漏的地方登陆,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别浪费这个钱粮了。 种种因素,都导致宋江的初期推进很顺利。 完成第一阶段的穿插突进后,宋江军继续北上,合击清州、尚州。 不熟悉棒子地理的看官,或许对这个进展没什么概念,但只要知道打破这里之后,再北上就能直捣后世的汉城-仁川一线了。 朝鲜八道里,有忠清道和庆尚道,忠清道的“清”字就是由清州而来的,庆尚道的“尚”字也是由尚州来的。打下这些地方后,朝鲜八道的南面四道半壁江山,除了汉城周边那一道外,其他三道就都占了。 而到了这一步,又有两个对汉人而言非常有利的好消息又传来了。 首先,便是赵子称派来监视宋江、并肩作战的援军,终于在清州附近登陆了,并且跟宋江会师。 眼下直接负责围攻清州任务的是花荣,但宋江和吴加亮也都亲自坐镇清州战场,负责调度全局。宋江军如今膨胀到两万多人的总兵力,其中一小半是高丽本地发动起来的穷人,占到四成。还有六成是中原来的老兵。 此外还有几个小头目,如史进、刘唐、裴宣等人,各自领兵执行一些具体的作战任务。 听说赵府君的援军到了,宋江不敢怠慢,带着吴加亮和花荣亲自出迎。 而援军主将一共有两人,分水、陆各司其职。 陆路的马步军主将,乃是莱州兵马都监呼延灼,水军主将乃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 呼延灼手下还有徐宁、岳飞二将,呼延庆麾下则有李俊。 官军的援军总人数达到了六千人,其中呼延灼领兵四千,包括一千骑兵和三千步兵。呼延庆手下则有两千水兵,不过这些水兵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上岸充当步兵陆战,这个时代的海陆军分别没那么严谨。 宋江自己有两万多人,一开始听到官军总人数只有六千时,还没太敬畏。虽然他去年被官军打得很惨,到处撵着跑,但最近小半年他已经重新在高丽人身上找回了一些自信,觉得自己又行了。 但看到这六千人的装备水平、军容军纪后,宋江还是不由自主捏了一把汗,立刻收起了之前的轻视之心。 赵子称的身份太敏感,作为宗室,他不能随便扩军增加登莱的编制内官兵人数,所以也只能尽量走精兵路线,在操练和装备上都要做到更好,这才有了宋江如今看到的这个样子。 赵子称内心其实也想得挺周全,他是打算模仿后世德国人被条约束缚时的“十万陆军”模式,一战后德军被凡尔赛条约束缚,军队人数不能超,那就走精兵路线,提前数年按军官或至少是士官的标准操练普通士兵。一旦条约枷锁被解除,可以合法快速扩军了,那这十万人人人都能当基层军官,至少也能当个班长甚至排长。 赵子称也是这么想的,在徽、钦二帝出事之前,他赵子称如果扩军人数太多,那一旦被人揭发就完蛋了。 领先时代版本半步是先驱,领先时代版本两步就成先烈了。所以这种精兵路线至少要走到靖康之耻前夕。 这六千官军士兵里,一千骑兵人人都有装备钢甲,战马质量也不错,还都配备了马铠,至少是皮质的马铠。 这都是赵子称在登莱种田一年多、加上之前在江南平叛方腊、治理苏杭累积的宝贵资源。铠甲的钢材,都是水力锻锤冷锻的。 那三千专职步兵,主要是装备了冷锻双钩枪的长枪兵,比普通长枪兵武器精良得多,还经过了反骑兵作战训练,由徐宁专门操练了一年反骑兵的长枪阵和钩镰枪法。步兵也都装备了轻薄的钢甲,防御力绝不逊于宋人原有的步人甲,但总重量轻便一些,承力结构设计也优化了很多,穿着没那么累,可以支持较长距离的行军作战。 最后的两千水军,主要是装备了刀盾和神臂弩。这些士兵主要是当远程兵种训练的,因为在海上和江河里也确实没什么近战的机会,练好弩箭阵就够了。真被敌人接舷跳帮了,再换刀盾肉搏,而且刀盾肉搏的训练也可以适用于陆战。 而且,赵子称麾下的士兵,看体格、军容也看得出来,平时操练绝对不轻松,但军食也绝对有保障,如果吃得不好,绝对扛不住这样的训练和坚甲利兵。 双方会晤之后,宋江很快被带到官军主将呼延灼面前,双方一番客套后,呼延灼就问起宋江眼下可有什么困难、攻打清州城需不需要官军帮忙。 宋江已经在清州城下付出了一些代价和努力,眼看很快就能取得战果,所以也不希望被分走功劳。 更主要的是,他也想在友军面前显示一下肌肉,别被人看轻了,便如实说道: “高丽人确实还有一些战力,不过清州绝对是可以拿下的!这个月之内就能拿下!实不相瞒,为了攻打这座清洲城,我军也战死了数百将士和两名头目,受伤者近千。不过城内的高丽军主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呼延将军看我破城便是! 等破了清州,再北上仁州、水州、广州等地时,就看呼延将军的威风了,我们也好歇息一下。至于汉江以南最后的核心坚城杨州,估计要我们双方合力。” 宋江一边说,一边指着高丽地图给呼延灼讲解。 仁州、水州两地,大致就是后世的仁川,而广州则是后世汉城南郊的一些地方。拿下这三州之后,就可以从南面合围杨州、也就是未来的南棒都城了。 呼延灼见宋江打上头了,起兵至今还折了两个头领,也就不跟宋江抢了,让他独自打完眼前这一战,也好看看宋江的实力,让宋江出出气。 呼延灼自己刚刚渡海过来,部队适应环境也需要几天,就暂时观战好了。 他只是出于礼貌,随口问了一下攻打清州、全州时折损了哪些头目,最后得知是两个名叫张青和孙二娘的家伙。 呼延灼并不是穿越者,也就不知道这俩人有吃人的劣迹,只当是普通义士。要是赵子称在这里,说不定会觉得,让这俩人死在跟棒子的外战中,也算是给他们机会洗白了。 另外,听说死了的这两个头领,跟宋江手下猛将武松似乎关系尤其不错,不知道武松得知后,会不会愈发愤怒,在东边对棒子打出更好的战绩。 …… 呼延灼抵达后的次日,宋江为了露个脸,就激励弟兄们对清州发起了最后的总攻。 “弟兄们!不能让朝廷看扁了咱!城里的高丽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这次的功劳全都是我们的!只要打下清州,随便弟兄们劫掠三日!” 城里都是棒子,还杀了自家兄弟,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哪怕战后清州不剩几个人,再移汉民过来屯垦就行。 反正如今中原最不缺的就是人口,北宋末年大宋的人口已经膨胀到一亿了,人多地少的问题非常严重。尤其河北地区因为连年战乱,流民遍地流离失所。只要赵子称肯提供海船转运,运几万甚至几十万汉人过来都是轻轻松松的。 可以类比一下明末的时候,闽浙这些地方灾害和人口溢出并不算很严重,但每次有水旱,郑芝龙、郑成功都能免运费帮忙迁走好几万饥民到淡水屯垦。 赵子称现在有官府的力量可以调度,运力应该也不比后世郑成功差多少。与其让数十上百万的河北失地流民饿死、或是死于金兵屠刀之下,还不如移到高丽开荒,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而且这甚至都不能算是“开荒”,只是接着种高丽人已经开发过的熟田。只是因为原本的高丽地主被乱贼宋江杀了,土地成了无主之地,这才只能让汉人失地农民过来种。 这很合理。 所以此时此刻,在宋江“破城后敞开了抢”的激励下,梁山军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热情。 花荣亲临一线督战,指挥将士们以弓弩压制城头,然后大量士卒沿着云梯攀登。 呼延灼等人作为观战的友军,并没有直接插手,也不想抢功,只是借机观摩双方的战法。 呼延灼很快注意到一些细节,便跟身边的徐宁、岳飞探讨: “这些高丽人用滚木、礌石守城的战法,倒也与中原相似,沸水、金汁用得多些,灰瓶、滚油倒是没怎么看到,是高丽人不擅生产石灰、油脂么?” “高丽人的弓箭倒是准得很,缺乏强弩,但射得准。看起来,也是跟女真那般善于渔猎的夷人。” 不管后世对棒子评价如何,棒子的弓箭水平一直是可以的,毕竟是东夷人嘛,夷字本身就是“一人弓”,从造字逻辑就看得出,古人觉得东方的异族擅长射箭,而且高丽也有渔猎传统。 只是因为半岛上多山区,所以不像女真人那样骑射皆强,高丽人是只擅射不擅骑。 几人观摩了一会儿,也看到双方惨烈厮杀,宋江的兵屡次登上城头,在局部的肉搏战中都能占到上风。悍不畏死的久战之贼,总能压着作战经验并不丰富的高丽新兵打,只要爬上墙头,汉人士兵的交换比就能打得很不错。 但高丽人的交叉火力极为刁钻,从城墙两侧马面往中间夹射的箭矢准头很好,总能从侧面射落一个个正在爬云梯的士兵。宋江麾下的先登士卒总是被打断节奏,无法源源不断冲上城头。 城头士卒很容易孤立无援,最后还是被推了下来,但高丽人也绝对不好受,伤亡消耗非常严重。 岳飞也观摩了一会儿之后,便试探着建议:“宋江不希望我们插手,不如暂借一些神臂弩给他们,帮他们压制一下城头的高丽弓箭手。” 呼延灼也觉得有道理,就让岳飞自己去跟宋江说。 宋江听对方说得委婉,只是“借”武器,已经留足面子了,他也就没有拒绝。干嘛和弟兄们的性命过不去呢。 而最后实际上,也不仅仅是借兵器了,岳飞也组织了一些官军的弩队给宋江压阵、只是稍稍掺杂了一部分宋江麾下的弩手,打着“教学”的名头,让他们自己边看边学,对着城头放箭。 一切近战肉搏,仍然是宋江军自行搞定。 宋江很快发起了新一波的攻势,高丽人也仍然用老套路防守,然后他们很快就付出了代价。 高丽弓箭手再次来到女墙、垛堞之后,准备交叉侧射冲上来的汉人士兵时。突然就有一阵高抛的箭雨,劲道极为凌厉,箭矢的尾羽也与寻常不同,哪怕曲射角度非常高,落地时动能和贯穿力依然惊人。 一大片猝不及防的高丽弓箭手,就被突如其来的、从敌军阵后很远射来的抛射箭雨,直接射倒了。城头上惨嗥之声不绝,宋江麾下的士卒则士气大振,立刻发起了决死冲锋。 史进、刘唐分别守着几架云梯车,亲自带队登城。不一会儿就在清州城头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史进、刘唐各自挥舞双刀/朴刀奋勇进击,各自砍杀了十几个高丽新兵,宋江的士兵冲上城头的越来越多,仗着弓箭手死守的高丽军终于顶不住了。 “恭喜宋头领,清州城果然一日便被攻破了。赵府君素来言出必践,不会忘了你们的功劳的。” 岳飞也在一旁,恰到好处地恭喜了宋江。 宋江对岳飞并不是很了解,因为岳飞如今还是营副级别的军官,跟已经一州兵马都监的呼延灼还差很远,刚才宋江的注意力全放在招呼呼延灼上了。 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宋江也跟岳飞客气了几句:“小兄弟过奖了,说到底还是赵府君提供的精良军械发挥了大用。赵府君能用人不疑,何愁高丽不灭。” 岳飞:“宋头领能这么想,实乃朝廷之幸,也是诸位好汉前途之幸。既然宋头领愿意与我等齐心协力,往日的旧事,还望将来休要再提。” 宋江并不知道岳飞原先具体做了哪些事迹,之前他跟官军作战失利的时候,也不知道官军那些战功、具体是哪个人立的。赵子称对朝廷上报的战功里,为了给秦明、黄信开脱,也隐匿了关胜、岳飞的一部分功劳。 所以听了岳飞的和解之言,宋江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莫非小兄弟此前与我军交战时,结下过什么旧怨么?既然都是往事了,又何必介怀。” 岳飞:“那就好,我相信宋头领一诺千金,去年我一招生擒秦明,又阵斩了桃花山、清风山四位头领的事儿,想必以后也不会再提了吧。” 宋江闻言,却似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冷汗涔涔而下。 就是这个年轻人?一枪一个杀了桃花山、清风山四位弟兄?一招生擒秦明?! “岳……兄弟真是神武绝伦,宋某孤陋寡闻,此前竟没听说山东河北地界,有岳兄弟这样的英雄豪杰。过去的都过去了……” 岳飞谦虚地摆摆手:“岂敢岂敢,宋头领人面广,怎能说是孤陋寡闻?只不过我原先不曾出远门,去年生擒秦总管的时候,还是我第一次从军出战,宋头领原先自然没听说过我。” www.d884.icu。m.d884.icu 第132章 岳飞先登,包围王都,高丽将亡(八 宋江磕磕绊绊但也还算迅速地拿下了清州、尚州,算是当着大宋朝廷官军的面,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也证明了自己还有极高的利用价值。 清州、尚州也算是高丽国在南部地区的重要据点,各自集结了几千人死守,这才能撑那么久。 而随着这两地告破,当地守军被全歼,高丽人纵然把北线的守军尽量往南调动堵漏,也注定堵不住了。 仓促之间,高丽人在汉江以南,最多再死守一个杨州(汉城),而其他仁州、水州、广州、忠州都只能听天由命了,靠当地的乡勇自行守备。 不过对面的宋江军刚刚经过两场苦战,也需要修整恢复。仁州等地的战功也不大,没什么可争的,宋江便依约观摩呼延灼和徐宁、岳飞的手艺,只等将来攻杨州时,双方再全面合作。 当然,为了避免出现“外交”上的背信弃义指责,仁州等地的攻击作战中,岳飞并不会直接打出大宋官军的旗号,以免将来史书上不好看。 赵子称派来了六千人,都在铁甲外面罩了梁山贼的破旧战袍,凡是可能暴露官职的旗帜,也都临时撤换了,只留下代表将领姓氏的旗帜。 开战之前,呼延灼先统筹观察了一下战场形势,然后就大致做出了一番部署。 “攻打杨州之前,外围的仁州、水州、广州、忠州,倒也没必要全部攻破。我军有海运之利,只要攻破杨州东南边的仁州,夺取适合泊船的锚地,并且掌握汉水河口,就足以确保军需辎重源源不绝运来,到时候要长期合围杨州也不成问题。” 呼延灼对兵法的理解,显然在宋江之上。主要是指挥正规军作战的经验更丰富,知道详略得当、取舍有度。 宋江身边虽然有吴加亮,但吴加亮也没什么战略规划,战术层面或许细节把控不错,但完全是打到哪里算哪里。 相比之下,呼延灼和岳飞带兵,目标感明显更明确,都是围绕着一个中远期的大目标在部署,而不是为了眼前的利益。 岳飞在听了呼延灼的部署后,也觉得受益匪浅,同时也一边学习一边揣摩,提出了少量补充意见:“那不知我军能否设计围点打援呢?我军仅靠仁州就能实现将来持久围攻杨州不假,但其他汉南三州的高丽守军未必看得懂这一点。 我们要是不提醒他们,不就成了抛媚眼给瞎子看?末将以为,将来时机成熟时,还是要设法点他们一下,让他们知道,汉南各州的高丽军要么撤退到汉北,要么来增援仁州或者杨州,否则就等着被我军围歼吧。” 呼延灼闻言眼神也是微微一亮,这个小兄弟天赋真是不错。虽然从军才一年,之前也只是冲锋陷阵打打杀杀、并没有实际应用兵法的机会。但初次谋划就能有这样的见识,也算是天赋异禀。 “不错,这个想法很好,岳兄弟,听说府君也很看重你,果然智勇双全,你才二十岁吧,前途不可限量呐。既如此,这次就多给你点机会历练历练。 攻打仁州城时,把城东和城北两面都分给你牵制。另外,你也要负责切断仁州东、北两侧和其他地方高丽援军之间的联络。你本部的三百骑兵还是归你管,我再临时拨给你三百步卒,你尽管随机应变好好表现吧。” 岳飞才一个副营级中基层军官,实管三百骑兵就已经超配了,现在又给他三百步兵,呼延灼也是非常给面子了。 这一方面是看在赵子称赏识的份上,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呼延灼知道了秦明当初就是岳飞生擒的。高丽这地方天高皇帝远,大家都尊重真正有实力的人,不像中原时那么注重品级官阶。 岳飞自然是非常感激,表示一定会好好表现。 …… 次日一早,宋军就假扮成梁山军,对仁州展开了攻势。 宋军是从西南两个方向来的,所以城西城南是主攻方向,呼延灼也亲自督战,并且部署了军中绝大多数的弓弩手,尤其是全部的神臂弩。 相比之下,岳飞在城东北两侧,一共只有六百人,三百还是骑兵,剩下的也只有装备普通弓箭、刀盾,和扛着飞梯、木排的轻步兵。 仁州城是杨州(汉城)最后的门户,城防还是可以的,至少有一道护城河了。之前宋江攻破的那些城池,绝大部分连护城河都没有。 护城河不算宽深,但因为呼延灼准备了云梯车,所以城西和城南的主攻战场,还是得先担土填河,然后才能总攻。如果指望用木排或壕桥铺设在护城河上、把云梯推过去,壕桥会承重不够直接压塌的。 众所周知,普通壕桥乃至木排,最多只能承重士兵和肩扛式的轻便飞梯。 呼延灼挖土填河的作业效率还算快,动用了一些结构高效的手推车装土,而不是全靠士兵挑担或扛土筐。但宋军填河的时候,高丽军也会发挥其擅长的精准射击,各种骚扰。 所以呼延灼一方面分出士兵在护城河边竖大型的藤牌、竹牌挡箭提供掩体,一方面也让全部神臂弩手跟高丽军对射、压制消耗。 宋军的弩手武器精良得多,射程远抛射动能也大,箭簇的质量和锋锐程度也远胜于高丽。加上宋军弩手和指挥填河的士兵都有甲胄,实在需要大量劳动力时,还能就地抓高丽百姓来当炮灰运土方,完全不怕这种消耗战。 从攻城的第一天开始,城内的高丽人就渐渐形成了共识:宋军就是铁了心要从城西主攻,因为那边填护城河的进度最快,云梯车也备得最多。城南也可能作为备选,如果高丽人死守城西,说不定城南经过一夜突击填河后也能填断几个缺口,然后把云梯推到城下。 而对于城东和城北,高丽人也就没什么提防了。宋军在这两个方向一点填河的尝试都没有,只有一些疑兵摇旗呐喊,还有骑兵巡逻队在逡巡,而这些骑兵显然是没法攻城的。 高丽守将在最初两天过后,就做出了判断:这些宋兵都是为了分散守军兵力、让守军不敢完全把预备队挪到城西和城南,所以才在这儿晃悠的! 实际上这些宋军不填河、最多靠临时架设木排过桥,也就最多只能用肩扛式的轻便梯子,这能有多大威胁? “看来高丽人已经非常轻视我军了,明日黎明时分,集结全军,不要提前弓弩准备,对城东发动突然袭击。就让步卒扛梯子,以及在友军冲锋的时候同时放几箭。 其余着瘊子甲的精骑,随我亲自登城强攻!” 岳飞也把高丽人的懈怠看在眼中,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攻城方案。 他的话刚说出来,就让麾下的骑兵颇为惊讶,因为这些骑兵从来没有下马转职干过登城的活儿,这也太不拿精锐当精锐了。 攻坚先登是何等的高伤亡率?而且弩箭滚木礌石无眼,武艺再高强运气不好被石头砸了也得死,在梯子上躲都没处躲。 自古都很少让最精锐的士兵去打这种强攻作战。 但岳飞却力排众议,鼓舞将士们道:“正因为如此,我军黎明强攻才有足够的突然性!我们都不相信自己会从这个方向主攻,高丽人就更不会信了!呼延将军在城西城南填了两天河,还有重型云梯等着过河,高丽人当然会着重提防!我看这两日,这边的高丽兵已经稀疏了很多了。 今夜我会劝呼延将军摸黑加紧填河,让高丽人黑暗中看不分明、如此他们定会判断‘宋人肯定是想抓紧工期,趁着天亮前彻底填断了护城河,好确保天一亮就总攻’,如此,我们这边的敌人必然会更少。 而且,我又没让所有弟兄都跟我冲第一阵。那些穿步人甲或是别的过于沉重的旧铁甲的,都可以不参加先登。只有穿冷锻瘊子甲的,没那么沉重笨拙,动作快一点,说不定就能一鼓建奇功!” 岳飞麾下的基层军官们,以及被选出来的精锐士卒,最终被他完全说服,在开打前就统一了思想。 赵子称用水力锻锤制造的冷锻钢甲,确实比传统更轻薄灵活,而防御力却完全不逊色,穿着这么好的甲胄,确实可以相对敏捷地快速攀爬飞梯。 而呼延灼那边,也愿意试一试这个计策。反正呼延灼要的只是尽快破城,具体功劳分配他也不在乎,无论谁先登,战役的总指挥功劳都是呼延灼的。 于是一切就按计划而行那个,时间也很快来到了次日凌晨。 呼延灼为了配合岳飞,特地在夜里拉来一大群刚抓到的高丽本地百姓填河,动作慢就鞭笞,闹出很大动静,城西门外一夜哭嚎不绝。 高丽人也非常铁石心肠,知道呼延灼拉了很多本国百姓填河,依然胡乱持续放箭雨,把高丽百姓射死了不计其数。 天蒙蒙亮的时候,高丽人已经压力非常大,几乎把全城的弓弩手都拉到了呼延灼那边。 岳飞眼看时机成熟,就让三百步兵中那些扛着木排的,飞速冲到城东河边,把木桥架起来。 昏暗的晨曦微光中,高丽巡夜士兵倒也有注意到这一情况,但眼看宋兵没几个人,架桥就那么费力了,后面也没跟进什么作战部队。所以负责的军官便没有贸然上报,只当是宋军的奸计,就是想误导自己。 “不要慌!就这么点人,连攀城都不够人手,肯定是汉人的疑兵诡计!” 城东的高丽守将亲自看到这一幕后,仍然没有立刻呼叫弓弩手支援。 然后,宋军就在稀稀拉拉的箭矢中,安然过河,又有一批士兵扛着飞梯,都快把飞梯架上城头了,高丽人才开始丢滚木礌石反抗——滚木礌石人人都会用,不需要经过任何专业训练。所以哪怕这段城墙上没有成建制的弓箭手,普通乡勇兵也能扔石头。 可惜,一切已经迟了。随着飞梯即将架好,岳飞亲自带着三百骑赶到战场,其中大约一百余骑就在河对岸下马,然后直接冲过木排搭成的简易壕桥,冲到飞梯下面,就开始快速攀登。 “汉人居然让骑兵下马攀城?”看到这一幕的高丽守将直接都懵逼了,好在他终于还是反应了过来,立刻催督全军赶快加急丢滚木礌石。 同时他也知道,因为这段城墙几乎没有弓弩手助守,而滚木礌石不能及远,指望彻底堵宋军于登城之前是不可能了,他便赶紧组织敢死队,准备堵口肉搏。 岳飞一次性出动了六架飞梯登城,数量其实不算错,但也足够分摊敌人的火力。最两侧的两座在高丽人的集中攻击下被大石头砸裂,随后砍断、推倒。 十几个宋兵先后从那两架梯子上惨叫着坠落,免不了摔伤。但中间的四部梯子,也在外围友军的拖延下,成功撑了足够的时间,在付出几个被砸死的代价后,终于有人登上了城头。 岳飞本人也在最中间的那两架梯子的其中一架上,一手持短柄的斧锤一手持盾,背后背负着他的镔铁双钩枪,飞快地攀爬上了城头。 期间还用盾牌挡开了两根木头一块石头。尤其那块石头,饶是岳飞天生神力,在奋力挡开时仍然觉得一阵气血翻涌,胸中闷窒,盾牌也被砸出了裂纹。 岳飞强忍着闷窒之感,奋力跃上城头后,将已经裂了的盾牌连砸带掷顶了出去。一下子撞倒了三四个试图拦截砍杀他的高丽兵。 其中一个被撞得最结实的,甚至胸肋全断倒飞出去,直接坠落到了城墙脚下。 岳飞这一撞之威,瞬间让周围的高丽兵气势都被压制了一下。而岳飞也趁着甩出盾牌的机会,抽出挂在背上的长枪,左右抖动,大开大阖刺杀起来。 高丽人的近战武艺实在算不上什么,岳飞如入无人之境,数息之间就接连捅死好几个敌人。而且高丽兵还缺乏金属甲胄,岳飞杀着杀着很快就发现,他这柄镔铁双钩枪的侧刃居然都能轻松钩啄杀敌—— 要知道在中土,早在唐朝时戈戟类的兵器就渐渐淘汰了,只有汉魏六朝时戈戟还有点发挥空间,就是因为中原军队着甲率越来越高,长兵器的横刃小枝那点啄击压强根本破不开甲。 但是高丽的情况却跟中原完全不同,高丽军队的着甲率,是介于中原人和扶桑人之间的,扶桑人一直到战国时期、相当于中原明朝时,都还有十文字枪的发挥空间,横刃的尖端扫击就能轻松破甲。 所以岳飞这柄双钩枪,加上他本人天生神力,只要随便扫几下,扫中了的高丽兵便瞬间立毙。都不需要前后推拉划割的动作,就直接一味狂扫便是了,所到之处立刻便是一个血洞。 那威力,挨着便死,擦着便伤,哪里还是镔铁双钩枪,说是如意金箍棒恐怕都有人信。 岳飞杀得性起,又连毙十几个敌人,周遭的高丽兵都惊得连连逃避,几乎作鸟兽散。 仁州城的西门守将、一名大约相当于中原营指挥使的高丽军官见到这里岌岌可危,也带着亲卫队过来堵漏。眼看岳飞如此骁勇,旁边的高丽兵不是死就是逃,他也不敢直接上去接战。 于是那守将厉声大喝:“所有弓箭手,朝着这贼将射!别管城下了!” 高丽人在这段城墙上还是有稀稀拉拉少量弓箭手的,刚才也一直在朝着城下放箭。听了守将的命令,才纷纷调转瞄准方向。 守将也算懂行,他知道岳飞已经上墙,滚木礌石这些武器失了落差,也就根本无法用于阻挡岳飞,这时候不靠弓箭还能靠什么?至于还没爬上墙的那些敌人,让滚木礌石去对付就行了。 然而,仅仅数秒之后,那高丽守将就发现自己依然失算了。 区区十几个精锐弓箭手,准头倒是很不错,稀稀拉拉朝着岳飞放箭。岳飞一开始也紧张了一下,把镔铁双钩枪舞得如车轮相似,试图做到水泼不进挡开箭雨。 挡开了七八箭后,仍然免不了有一两根漏网之鱼穿过了枪花射进去,岳飞只能是护住核心,难以彻底护住周遭,箭矢射在他的披膊和护肩上后,只是“锃”地弹出一两颗火星,随后便弹飞了。 岳飞微微一愣,随即便意识到高丽人的轻箭和铸铁箭簇根本威胁不到自己身上的冷锻瘊子甲。 高丽人刚才对他威胁最大的,就是滚木礌石之类的沉重钝器!靠一力降十会把人震出内伤!但是在岳飞于城头站稳脚跟后,除了直接全力捅刺的长矛以外,其他兵器根本伤不到岳飞了!高丽人也没有用斧锤的习惯。 岳飞心中一定,也就不再在乎零星的箭矢,当下改抡转为扫拨,一个拨草寻蛇势快速逼近那高丽守将,一路上还迅捷抖枪扫死七八个士兵。 那高丽守将眼看势头不对,身边卫队又极为拥堵根本无处逃跑腾挪,也只好一咬牙挺枪来迎岳飞。 那高丽将领一枪中宫直进,对准岳飞胸口便奋力猛捅,岳飞的双钩枪迅疾无比地快速伸缩了两次,然后就在对方眼神一花的瞬间,用倒钩钩住对方枪杆往旁边一拖。 对方只觉一股难以名状的借力打力巨力传来,兵刃立刻就被挡开,甚至其中一只手都脱手了。 如此空门大开之下,岳飞随后那衔接到丝滑至极的前捅,立刻就精准无比地捅进了对方的心窝。 对方原本就是打算这样杀岳飞的,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成了自己被这样杀了。 岳飞脸上却完全看不到欣喜之色,似乎杀了这么一个敌将,就跟杀了一个普通小兵没什么区别。 或许岳飞也知道,此人只是东门的守将,又不是整座仁州城的主将,杀了他又不会换来全城守军自动投降,那还有什么值得特别兴奋的? 与其浪费时间自得,不如继续扩大战果。 但岳飞越是如此沉稳,如同一个冷静的杀戮机器,周边的高丽将士就越是胆寒。 他们如同见到了厉鬼一般,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斩将后连劝降的话都懒得多说几句,只是一味继续杀戮的存在。 “这是人是鬼?!” “他……他不是人!” “快跑!李将军一枪就被杀了!汉人有厉鬼相助、射中了十几箭都没用!刀枪不入!” 城东这些高丽守兵的士气终于彻底崩盘,就被岳飞带着一小队先登死士杀得屁滚尿流。甚至有一些高丽士兵为了尽快远离岳飞,眼见后方袍泽拥堵,他们竟自相践踏夺路逃命,甚至主动从城墙一侧跳下去。 岳飞轻易杀上城楼,如入无人之境地指挥属下打开城门,城外还有一百多骑骑兵冲进来,随后那些架壕桥扛飞梯的步兵也跟进,仁州城很快就被打下来了。 当天午饭的时候,岳飞的军队就已经安顿好了,吃上了庆功宴。 而原本打算观战的宋江、吴家亮、花荣、武松等人,因为当天本来就没作战任务,起床起晚了,结果等他们赶到战场时,岳飞都已经打完了。 “这怎么可能?不是呼延将军前两天还在填护城河么?不是今天才开始强攻登城的么?” 宋江听说之后,跟吴加亮相视瞠目结舌。 岳飞手下几个都头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这有什么奇怪的,四更准备,五更架梯,辰时末就打完了。不过将军让封锁消息,别太快散播仁州已破的喜讯。 汉水以南,还有其余三州的高丽守军没撤呢,呼延将军说了,要按计划勾引他们北撤,然后野战包围迫降。” 宋江等人只有唯唯而已,完全不敢妄为坏事。 而岳飞建议的这个计划,也确实得到了顺利实施。 在宋军一边虚张声势、一边隐藏实力的细致操作下,汉水以南的其余各地高丽守军多有被骗的。他们误以为“仁州岌岌可危但还没被攻破,还有时间趁着宋军尚未进一步掐断北撤之路前,赶紧撤到北岸,或是至少撤到杨州”。 当然,受骗的永远只是一部分人,不可能所有都骗到。水州、广州、忠州三个地方的高丽将领,忠州那个就没被骗,没有轻举妄动。 但呼延灼和岳飞根本无所谓,能骗到一个是一个。 水州和广州的高丽兵出于惶恐,主动北撤,果然在半路上被岳飞撞见,并且顺利拦截。 这一次,岳飞也不用其他花里胡哨的操作,就只是带了三百精骑,外加提前远远撒出去的斥候,提前监控了这些高丽兵的动向。 在这两支高丽兵撤到汉水岸边、想要北渡的时候,岳飞的骑兵突然出现、高速奔袭接近,然后趁机发起半渡而击。 这些高丽兵本来就大多是临时征募的乡勇,只是用于守土的,自然毫无战意斗志可言。遇到这种偷袭,高丽兵全都想抢着登船过河,根本无心恋战。 岳飞仅靠三百人,就把还没上船的高丽军全部打崩,死者几乎从汉水南岸一直漂流绵延到北岸,汉水亦为之而赤。 经此一战,高丽人当中都流传着一个银枪白马的汉将传说。说此人打着一面“岳”字旗号,如同厉鬼刀枪不入,箭雨攒射也没用,杀人几乎都是一招毙命,而且来去如风,缥缈不定。 听说此人还箭术精湛,百步穿杨,所用弓弩也是劲道极强,高丽将领套上两套铠甲都能被其劲矢洞穿。 这种传说越传越广,到了后来,高丽人只要在野战中看到岳字旗号,便根本不敢出战,只敢笼城死守,或者投降。 而除了岳飞以外,其他宋军骑兵将领自然也不甘落后。呼延灼本人也是擅长调练精骑的,对于这种穿插切割敌军的顺风仗,他的嗅觉也非常灵敏,不出数日也指挥了两场小胜,虽然规模不大,但赢得非常漂亮。 时间转眼来到八月中旬,水州、广州也先后被呼延灼拿下,因为守军大多都撤了,当地很空虚。汉水以南唯一没有中计的忠州守军,虽然保存得比较完好,可胆气也都被吓破了。 呼延灼让人拿着另外几州守将的人头,到忠州城下劝降,守将眼看大势已去,自己手下的兵也不堪用,于是直接兵不血刃开城投降。 宋军士气大振,进而合围杨州,也就是后世的汉城。 而宋江手下的头领们,眼看官军进展如此迅速,不到半个月就拿下了仁州、水州、忠州、广州,还杀敌、俘虏、迫降无数,他们也终于坐不住了,赶紧结束了休整,跑来跟官军合力,准备强攻杨州。 杨州毕竟是汉水以南最重要的大城,原本还是可以守一守的。 呼延灼和岳飞围城之后,也是认真对待,打算好好谋划一下攻城方案。 但或许是天意也在帮助大宋,就在这时候,高丽国内部一个无法捂住盖子的噩耗,也终于传了过来。 “禀呼延统制!我军在切断杨州与北方的高丽王都之间的联络时,击溃了几队高丽人的援兵,还抓住了一些俘虏。经过拷问,得知高丽王都方面两个月前就发生了重大变故! 高丽国主王俣其实六月时就病亡了!临终时据说留有旨意传位长子。但因为金军和我大宋军队南北夹攻高丽,权臣李资谦怕王俣之死造成内乱,封锁消息秘不发丧,想另外做些准备,再扶王俣之子王楷继位。 而那王楷年仅十四,王俣的几个弟弟在王俣病重时,就都流露出‘值此国难之秋,当立长君才能保住国家、统军御敌’的意思。外戚李资谦怕他们作乱,竟借着秘不发丧的机会,杀了王俣的三个弟弟,试图强行扶王楷继位。如今高丽王都已经发生了内乱!” 说句题外话,历史上高丽睿宗王俣,确实就是在宣和四年病死的,他死后,也确实由他的岳父兼权臣、外戚李资谦辅政。这一点上完全不需要开挂,历史本来就如此。 当然,历史上王俣似乎是在一场饮宴中纵欲过度才猝死的,不知道是不是高血压高血脂的人喝多了喝死的。如今因为高丽局势危险,王俣也无心宴乐,反而多活了几个月,但最终也因为忧虑过度压力太大,没扛住挂了。 只不过,原本历史上宣和四年的大宋都自身难保了,所以高丽有没有内乱跟他没关系。大宋自己都遭遇了伐辽惨败、燕京都拿不回来,谁还会管隔着黄海的高丽那点破事? 包括金国也没能顾得上管高丽,也是因为被同样要在那一年覆灭的辽国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但这一世,一切都不同了。赵佶和完颜阿骨打的注意力虽然被即将灭国的辽国吸引过去了,可大宋还有一个无法无天、自己在海外当法外狂徒的赵子称呢。 赵子称靠着岳飞等人,把高丽的内乱红利彻底吃干抹净,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是神仙来了都救不了高丽了。 随着开京这一王都内乱的消息渐渐传开、渐渐被证实,各地高丽守军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混乱。 杨州和南京的高丽军队,根本无心作战,还有因为派系内斗而自相残杀的。 呼延灼和岳飞、宋江无不大喜,一边加紧进攻,很快攻破了人心惶惶的杨州城,一边飞速派快船给国内报信。 身在登州的赵子称在听说了高丽国出现了旧君病亡、新君年幼、外戚屠杀宗室的三重BUFF后,也是激动不已, 赵子称找了个借口、摆脱了朝廷派来监视他的莱州团练使陈过庭的监视,然后坐快船出海,直接瓮津登陆直扑高丽王都开京。 等赵子称赶到时,前前后后又半个月过去了。 杨州、高丽南京,还有西边的春州、铁州(铁原),全部被呼延灼和岳飞等人拿下了。 至于赵子称来路方向的海州等地,就更不用说了。宋军已经从三个方向,包围了高丽的王都。 王都内,只剩下直接忠于十四岁的小国主王楷的近卫部队(其实是忠于刚刚亡故的老国主王俣),以及外戚李资谦的心腹武装。 至于支持其他高丽宗室成员的武装,全部都逃散了,要么就是被李资谦自相残杀清洗了。 呼延灼和岳飞之所以打得慢了一点,也是怕功劳太大受忌惮。 这可是灭国的最后一战,这最后一击怎么着也得等秀国公赶到之后、亲手完成。 就像是工程竣工之后的剪彩环节一样,这是不能代劳的。 —— PS:以上已经八千多字了,主要是希望高丽灭国剧情快点过掉,只好大章详略结合着写,就这样吧。 www.d884.icu。m.d884.icu 第133章 亲手完成最后一击 天地良心,赵子称在听到高丽国主病亡、高丽内部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爆发了一场内斗时,他的内心绝对是惊喜的。 他前世虽然是个历史老师,但他对历史的熟稔舒适区,也就仅限于国内历史部分了。 至于两宋之交时、棒子国那点破事,他确实了解得不太详细。自然也不可能知道所谓高丽睿宗、高丽仁宗的生卒年份。 高丽睿宗王俣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促成赵子称更快完成他的捡漏大业,也算是天佑大宋。 不过,赵子称虽然对高丽历史不熟,但他对金国的历史还是比较了解的。毕竟金国的地盘和民族后来也被华夏统一了,也是国内史要研究的部分。 所以这次来高丽的船上,赵子称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利用如今东北亚地区另一位大人物的生死轨迹,来巩固此番的灭国成果。 “虽然没料到王俣会这时候死,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完颜阿骨打是真的要在明年死了。也难怪历史上高丽人在这个节骨眼发生了内乱、却没被金国占便宜。 说不定就是因为高丽人刚刚内乱后、翻篇第二年阿骨打也死了,金国人连立刻跟大宋翻脸都做不到,还得等继位的完颜吴乞买把权力握稳了、才能对宋用兵,自然也就更没空管高丽了。 而等金国人能腾出手来关注高丽时,高丽的局势也已经稳住了,没有可趁之机了。而那时候金国的战略重心已经挪到了大宋身上,此事也就永久搁置下去了。如此算来,我这次抓住的,还真是非常难得的天赐良机。” 想到这些,赵子称对于这次一鼓作气彻底灭掉高丽国,也愈发有信心了。 另外,说句题外话,他虽然对高丽历史谈不上非常了解,但作为一个历史老师,他还是看过不少古代棒子的奇闻轶事的。 而如今这位辅政的高丽外戚李资谦,着实是变态得可以,以至于赵子称前世一个外国人,都知道其一些变态事迹。 这个李资谦,早就把大女儿嫁给了刚刚亡故的高丽睿宗王俣,而且如今继位的高丽仁宗王楷,就是王俣和李资谦的大女儿亲生的。 换言之,李资谦应该是王俣的岳父、王楷的外公。 但是历史上,李资谦把持朝政之后,为了进一步巩固地位,又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年少的王楷当王后——也就是说,他为了联姻,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了自己的外孙。国主王楷娶了自己的小姨,也就是自己亲生母亲的亲妹妹。 当然,如今这一世,李资谦应该是没机会完成这一系列变态的、毫无人伦可言的骚操作的,因为他没有时间了。王俣刚死还没两个月,王楷也不可能在父王刚死就讨论娶妻,他也才十四岁。 这一切都还没正式提上日程,最多只是私下里谈谈、做些前期准备工作。但李资谦的贪恋权柄和变态,已经能从之前的一系列操作中,看出端倪了。 尤其他还在先王刚死、尸骨未寒的状态下,就杀了先王的几个亲弟弟,只为保先王的儿子、他自己的外孙上位,他好大权独揽。 一言以蔽之,敌军都打到国都了,高丽人还这样残酷内斗,可谓是把所有DEBUFF叠满了,这次再不亡国,老天爷都不答应。 …… 赵子称抵达高丽王都这天,是宣和四年的九月二十。 宋军已经从三个方向包围了都城,只剩下城里本身驻守的高丽军还在死撑。 而王都北边的边境守军,以及高丽西京(后世的平某城)的驻军,都没有来救援,而是选择了继续驻扎在高丽和金国的边界,按兵不动观望。显然是因为李资谦杀了前国主的几个亲弟弟,搞得边军离心离德,也懒得南下勤王送死了。 虽然那部分军队,总人数也不多了,算上临时强征的壮丁、乡勇,最多也就一两万,而且质量极差。 这天午后,赵子称的船在城东的码头靠岸,呼延灼、岳飞和宋江都已经提前得到消息,用过午饭后就来等候迎接了。 赵子称一上岸,就满面春风地先嘉奖了众人,尤其是如今官职最低的岳飞。 “诸位都是国之功臣,岳贤弟尤其难得呐。听说仁州一战,一鼓先登,斩将夺城,后来又连战连捷,如此神勇,本朝开国以来,都属罕见呐。” 赵子称说着,从身上解下一件他平时亲自披的大红苏绣战袍,披在岳飞肩膀上,以示嘉奖鼓励。 “拙荆乃姑苏人士,此袍便是拙荆所绣,我去年在清河堰破方腊时,就披着这件战袍,如今赐给贤弟,以为勉励。” 岳飞闻言,肩膀也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连忙抱拳推辞:“如此厚赐,末将岂敢担当!还请府君收回成命!” 赵子称隔着锦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有难处,此番攻略高丽,机会如此难得,原本也是开疆拓土的大功。但我们多少有些先斩后奏、越权用兵了。若非远隔海外,朝中那些泥古不化的执宰,怕是都不能秉公升赏。 而且你们或许还不知道,童太尉在河北兵败何等之惨。这时候我们若是高调表功,恐怕更会为人所忌恨。所以,我也只能在权限之内,尽量给你们增扩兵权、实授土地,让能者尽其力,多带兵多治理地方。 该有的赏赐、增俸,我也自会筹措,唯独阶官和爵位,却不是我说了算的,只能请大家先等等了。” 赵子称一来,首先就得把此番大功的赏赐升迁待遇说清楚,免得将来大家心中有不甘。 钱,要多少有多少,立了这么大的功,只要是配得上的赏赐,都可以爽快给。 兵权,行政实权,也都可以按功劳给,甚至可以超配多给一点,作为对其他方面好处不足的补偿。 但是阶官、爵位,那就得皇帝和宰相们说了算了。高丽这边的战果,暂时还不宜闹大。 赵子称要考虑的,不仅是他个人是否会功高震主遭猜忌的问题,甚至还得考虑如何少拉一点金国那边的仇恨的问题。 不过这些问题的具体操作,就没必要跟下面这些武将商量了,到时候赵子称自行谋划就是。 眼下先把大家安抚好,然后把最后的临门一脚攻城任务完成再说。 …… 赵子称只是歇了一夜,并且大宴诸将。次日起来,他就亲自巡视了高丽王都也就是开城的攻城部署。 呼延灼和岳飞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做了不少准备工作了。赵子称可以看到,开城的南北两侧护城河都已经被填埋出了好几个缺口,可以直接通过重型攻城器械。 至于城东和城西,因为都有较为宽阔的自然河流,当然也没法攻城了。 作为王都,开城的防御设施还是挺严密的,城墙也是整个朝鲜半岛上最高厚的。所以没什么可以投机取巧之处,只能是硬碰硬强攻。 宋军不但准备了大号的云梯,还准备了投石机——就是那种传统的靠人力拽砲索的投石机,而非后来的“回回炮”那种配重式投石机。 以赵子称的见识,要造出配重式投石机当然难度不大,但他眼下觉得没必要点这个科技树。 有这精力和人力,还是琢磨琢磨如何搞火药和突火枪、大威力手雷吧。 因为赵子称将来的主要敌人是金国,而金国强就强在野战,历史上宋军和金军打仗,攻坚战从来都不是重点,野战才是。赵子称需要的是那些金国人看到之后短时间内也没法模仿抄过去的野战兵器。 提前太多年发明了配重式投石机,一来没什么用武之地,二来夜长梦多泄密了,反而加强了金国就不好了。等将来大宋和金军相持住、甚至要反攻的时候,才是拿出这些武器发挥的好时机。 赵子称巡视了一圈,确认己方军容严整,颇有威势,便打算在强攻之前,给高丽人最后一个机会。 于是就喊了几十个大嗓门的骂阵手组成盾阵,跟着他一起靠近到城墙百步之内,传话劝降。 能不能劝得动且两说,至少骂阵一番打击一下敌人士气也好,毕竟高丽人都发生内乱了,不趁机瓦解一波太对不起这个良机。 赵子称身上套着迄今为止最精良的一套冷锻青唐瘊子甲,里面还穿着徐宁暂时借给他的家传雁翎筋圈甲,以免高丽人暗箭偷袭。 (注:《水浒传》里写的是雁翎金圈甲,但经考证应该是施耐庵不懂技术导致的错别字,实际从工艺和材料学来说,应该是雁翎筋圈甲。也就是用大雁的羽管作为主料编织而成的轻甲,同时用制造弩弦的上等牛筋作为收边,防止编织好的雁翎羽管散开。就类似于渔网结构的“纲举目张”,筋圈封边为“纲”,雁翎交织如网眼也就是“目”) 他对着城头中气十足而又语调沉稳地喊话:“城头的高丽守将听着,我大宋素为礼仪之邦,百余年来,与高丽相安无事!你们虽自唐末以来,便割据自立,但若非被贼寇所害、又被金国所侵,我大宋也不至于为了拯救黎民而至此! 你们前任国主,数次阻挠宋金合力伐辽,自己却首鼠两端、暗中取事,如今也算是咎由自取!我大宋不能任由金国吞并高丽、张大其势,才迫不得已至此!我大宋也不求倾覆高丽社稷!你们继续打着高丽旗号,对我大宋而言也是有利的! 否则金人见我大宋骤得千里土地,也必怀忿在心,此取乱之道!所以只要守将文武有归顺者,我大宋依然可以原职留用、甚至升迁!但如若还有人执迷不悟,再迁延不降,刚才那些许诺,可就过期不候了!” 赵子称喊的话比较赤裸裸,还掺杂了不少利害分析,普通士兵肯定是听不懂的。 但他之所以这么喊,也是因为本来就知道高丽小兵们听不懂汉语——如今高丽国普通百姓用的口语发音,与汉语的差距,比辽金语更大。但高丽国相比于辽金有一点好,那就是高丽国并无自己的文字。 所以高丽国高层如今只能直接使用汉字,要到后来高丽王朝覆灭、改朝换代成李氏朝鲜,半岛上的居民才开始搞自己的书面文字。 赵子称用汉语喊话,注定只有文武官员可以听懂,普通小兵是完全听不懂的。既然如此,就该讲得利害通透一点,能离间一个算一个。 而小兵们虽然听不懂,但也不妨碍他们人心惶惶,说不定就误以为宋朝官员和本国文武高层谈妥了条件,那下面的小兵还拼死拼活作甚?拼了说不定都没人念你的好。 赵子称让人骂阵呐喊了一番后,也没观察到城头明显的骚动,他也懒得再多废话,就亲自下令全军总攻。 数以千计的神臂弩手来到阵前,对着城墙轮番放箭。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让高丽兵慌神的小变故——在宋军阵前,有几根喷射着火药气体的劲矢,在几台改装过的、几乎仰射的床子弩的推动下,飞射而出,瞬间窜上高空,还带出浓浓的黑烟轨迹。 毫无疑问,这几根火箭是赵子称让莱州的火药工坊最新研制的信号箭。目的就是通知开城北门的宋军,也同一时刻发起进攻。这个时代没有手表,也无法精确对时,除非战前预定了进攻时辰,否则要想临时通知,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指望新发明的火药箭。 大宋原本就有火药,稍稍改良配方难度并不大。 而且赵子称还非常精细地对火药信号箭的设计指标进行了分类,夜里用的信号箭主要靠啸叫声和焰色反应。而白昼用的就主要靠拖黑烟。 正如烽火台也都是夜里放火白天放烟,这样才好确保能见度。 城北的宋军,看到信号后,也非常迅速地展开了同步进攻,南北一起动手,着实让开城的高丽守军有些猝不及防。 汹涌的宋军铁甲兵推着云梯靠向城头,还有投石机提前泼洒碎石雨,把城头的高丽弓弩手阵型先砸散。 一个个高丽弓箭手被砸得轻则头破血流,重则脑浆迸射,惨嗥着坠落。 因为是同时、全面攻打,宋军投入的兵力非常充足,既有呼延灼、岳飞带的官军嫡系部队,也有宋江、吴加亮的梁山降军。 为了在对高丽的最后一战中多立功出彩,双方也自然而然形成了竞争,宋江催督麾下弟兄全力猛攻,不要留手,只求在秀国公面前露脸。 李逵挥舞着两把板斧奋勇登城,因为不耐烦穿铁甲,他的动作非常轻快,大大出乎高丽人的意料,竟被他瞅准一个机会,奋勇跃上城头,高丽人连连来迎击,被他车轮也似地轮转飞砍、连排剁下去十几个。 高丽人骇然,只好胡乱抛射箭雨阻挡,这时候赤膊上阵的劣势就立刻暴露了,李逵板斧飞舞之际,还是连中了好几箭,其中一箭便如那裸衣斗马超的许褚一般,直愣愣扎穿了大腿肌肉,倒地再难移动。 不过靠着李逵连杀十余人外加吸引火力、倒地后依然原地抵抗阻挡迟滞敌军,后面的梁山兵也越涌越多,武松、花荣先后上城,城头的高丽兵终于被杀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而且,战场上很快出现了连锁反应,另外几段城墙上,也有高丽将领意识到大势已去,主动呐喊投降,还约束士卒后撤、放下了武器。宋军终于蜂拥攻上墙头。 赵子称在城下看得真切,下令加力擂鼓,投入全部预备队。蜂拥的宋兵终于把高丽人的防守彻底冲垮,城楼上的守将也赶紧高喊投降跪地求饶,斩关落索打开城门。 随着吊桥轰然倒下、城门大开,呼延灼和岳飞也带着骑兵队涌入城中,以最后的激烈巷战收尾。 而赵子称见大局已定,城门彻底被控制绝不可能有瓮城埋伏,便也亲自策马杀入城中。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过这种灭国之战,到了最后一刻,还是要亲自参与的。来都来了,就当是打卡了,反正没有危险。 高丽国相李资谦知道自己肯定跑不了,带着卫队试图据王宫而守。 宋军也不惯着他们,根本懒得浪费人命强攻。赵子称在亲临前线、看清情况后,直接下令在王宫南门外放了一把大火,延烧毁坏了大半段南墙和门楼。 这种放火的命令,也只有赵子称本人能够下达,因为下面的将领或许还会担心“主公是否希望完好缴获高丽王宫”。 只有赵子称觉得这破烂没什么文物价值,开城这地方,后世因为是南北交火前线,被破坏得很彻底,几乎没留下古迹。高丽王宫的旧址,也是后世20世纪50年代,被美军轰炸机炸平的。 等门墙塌得差不多了、火势稍熄,赵子称才让岳飞为先锋,带着骑兵冒烟突火、跃过余烬杀进去。 高丽王宫本就位于城南,又背靠松岳山,因此地势颇高,需要仰攻。岳飞一路沿着山势台势杀上去,陡峭处也无法行马,只好步战。 赵子称也不辞辛苦,同样下马登山,跟将士们同甘共苦。 一路杀到松岳山高处的望月台,也算是高丽王宫内地势最高的主殿了,李资谦带着几百心腹、族人,在那里做最后的抵抗。 高丽小国主、十四岁的王楷则被李资谦藏了起来,并没有露脸。 “府君,要活的么?”岳飞也注意到了李资谦的服色,知道此人就是高丽国真正管事儿的,忍不住细心多问了一句。 赵子称摆了摆手:“先放箭!能不能活各安天命。” 岳飞便亲自踏张八石强弩,带领身边士卒一起围射。望月台上很快就不剩几个还站着的高丽人了。 李资谦也中了好几箭,其中一箭正是岳飞亲自射的,劲道极为强劲,直接把李资谦射飞钉在了背后柱子上。 赵子称带着岳飞亲自冲杀,赵子称也手刃了三五个高丽兵热热身,最后来到奄奄一息的李资谦面前。 “王楷在哪儿?说出来,我饶他不死。”赵子称用与岳飞同款的镔铁双钩枪的刃脊拍了拍李资谦脸颊。 李资谦却无力地啐了一口,只可惜实在是太无力,血沫被重力拖曳着重新下坠,糊在了李资谦自己脸上。 赵子称懒得跟他计较,枪刃一转一拉,把李资谦抹了脖子,随后冷冷吐出一个字:“搜!” 不过半炷香的工夫之后,岳飞带人在望月台的一口水井里,找到了躲在一口大水桶里的高丽国主王楷。 王宫里用于山顶汲水的井桶非常大,靠麻绳连接转轴轱辘升降。桶缓缓放下去的时候,只要别进水,富余的排水量足以承载一个少年人的体重。 看到王楷那瑟瑟发抖的矮瘦身材时,赵子称都忍不住想笑,高丽人这得是多没得吃,身为王族都这般瘦矮,但凡再重几十斤,那口水桶就装不下他了。 赵子称冷冷地看着王楷,随后出言安慰:“放心,我大宋是礼仪之邦,言而有信,不会杀你的。谁让你高丽连流寇都对付不了,如此窝囊。 我若不出手,高丽土地迟早落入金人之手,将来说不定就会用来对付我大宋,我大宋也只好先下手为强了——速速写几封书信,命令西京和其余各地归顺、接受我大宋驻防,便饶你不死。” 赵子称内心也是真的打算履约的,至少三年内,他没考虑过搬掉王楷。三年以后,可以酌情废其王号,但是否留下性命,就看他后续表现了。 这并不是赵子称宋襄之仁,而是基于非常现实的考虑的。 如果将来宋金翻脸时,金国人知道高丽这边也是宋国的土地,那金国的仇恨值很有可能被提前吸引过来。 所以先演几年,先捞实利,慢慢同化转化,一点点实控起来。等时机成熟再换招牌,才是综合利益最大化的优选项。 王楷不敢反抗,乖乖下达了王命,赵子称派人传檄,在一两个月之内,就控制了高丽各地。 赵子称也非常守信,让那些主动投降的高丽文官,依然能保留原本的治权,但是驻军和防务则完全由宋军接管。 而那些没有投降被杀了的高丽文官,空缺出来的那些位置,就由赵子称自行安排了,还能分出几个来给宋江那些弟兄,也算是皆大欢喜。 www.d884.icu。m.d884.icu 第134章 战间期的战略布局 赵子称抹了李资谦、傀儡了王楷之后。不过短短一两个月,高丽剩余的州县就全部投降了大宋,被赵子称实际控制。 高丽各地的治理文官,也经过了一些人事微调,只要是选择合作的,基本上都留下了,只少量安插了一些人,去顶那些敌对派留下的缺。 而做完这一切,也不过是宣和四年的年底。 如果对这个时间线没什么概念,可以回过头来看看河北战场如今的局面——宣和四年的年底,金军自九十月份掉头过来对付辽国最后的燕京城,经过两个月的苦战,最终顺利夺取了燕京。 所以眼下这个节骨眼,正是金国终于灭辽、而尚未跟宋人谈判交割的时候,局势非常微妙。 赵子称绝不会让金国人立刻知道高丽已经事实上亡国了。 而只要熬过了这个节骨眼,后续金国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在未来的一年内有所举动了。 因为不出意外的话完颜阿骨打明年就要完了。等他一死,金国内部就要先稳固权力,整个宣和五年也就不会跟大宋作对,更不可能在高丽方向急于用兵——只要高丽到时候看起来还算稳固,没有什么千载难逢的可趁之机,金国就不会冒险。 说来也是挺巧的,似乎历史上女真人每次入主中原前夕,都会经历一次最高权力的更迭,比如金国攻宋之前一年、完颜阿骨打死了。后来明末吴三桂借清兵前一年,黄台吉也死了。 如今,为了避免金国立刻看出破绽,高丽北部边境各州,仍然打着高丽国的旗号,沿着大同江布防。 高丽的王都开城,也还保留着原来的形制,甚至被火焚的宫门都稍稍修缮了一下。确保将来如果还有金国使节来谈判、访问的话不会穿帮。 至于汉水以南的土地,那就不用演了,完全按照中土大宋的样子来治理,官员也都是从文到武全部用汉人。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高丽国官方会在明年年初宣布收紧边境贸易榷场,不让金国的商人入境太远,要做生意也都在边境做就好了,确保没有一个金国官方的人能抵达汉水以南的土地。这样的通讯条件下,要闭塞消息两三年,还是有可能的。 至于大同江以北、一直到清川江、乃至鸭绿江的土地,一共有六座原先高丽国的州府,那些地方就没办法了。之前金国跟高丽作战时就夺走了那些土地,现在当然还在金国手上。 一直到将来宋金开战前,赵子称都不会惹祸上身,只能让金国人占住这六个州至少三年。 …… 处理完高丽地区的名分安排和地方官人事后,下一步要操心的,就是对此次灭高丽作战将领们的正式封赏了。 呼延灼的官职,赵子称是没有权力去升的,所以只是让他回登莱继续担任莱州兵马都监,并且给他额外增加了近万人的兵额。 让他从原本只统领一个都指挥使规模的军队,扩大到三个都指挥使。总兵额从三千骑兵,增加到三千骑兵和一万步兵(骑兵一个都指挥使三到四千人,步兵一个都指挥使五千人) 增加的这一万人,就靠收编宋江送回后方的伤兵、以及高丽地区的降军,外加未来征募的河北流民、加以操练后塞进呼延灼的军队。 呼延灼的俸禄、例行的金钱赏赐,赵子称也是按之前五倍的待遇给,以补偿他暂时不能升阶官和爵位的遗憾。 呼延灼对于这个安排已经很满意了,多次对赵子称表示效忠和理解。 其余徐宁、岳飞等人,也一并按功劳给予升赏,也都是实权涨得快、阶官的节奏暂时按一按。 几名将领之中,岳飞的功劳尤其卓著,毕竟他之前有多次先登、斩将之功,不升也实在说不过去。加上岳飞此前的职务非常低,所以赵子称还能再找借口帮他运作一下。 比如,宋江麾下余部被赵子称剿灭、招抚的功劳,也可以在上奏朝廷时,处理成岳飞所为。把功劳嫁接一下,然后赵子称就能动用自己的权限,先将岳飞升到营指挥使。而实际的带兵规模,可以进一步增加,比如让岳飞同时带两到三个营。 未来一两年,把岳飞安置在高丽打打治安战,肃清高丽的反抗者,也能逐步积累其经验和军中威望。 因为未来一年多之内,中原是没仗可打的。就算河北靠近太行山的方向还有贼寇可以打,那也不是赵子称可以插手的。只有放到高丽,才能让岳飞得到最快的历练和成长。 那种感觉,就跟凡尔赛条约后、二战之前,德军没什么地方练兵,最后要靠西班牙内战提供的场景。以至于后来二战中苏德双方都称当年的西班牙是“西班牙军事学院”。 如今的高丽,也像是二战前夜的西班牙军事学院。在宋金全面开战之前,让宋军一部分有培养前途的将领,先来这里临阵磨枪磨合一下。 赵子称的打算,是让岳飞通过这两年的高丽历练,逐步成长到都指挥使级别的军官,将来宋金开战时,至少能做到独领一军,统兵五千人到一万人的规模。 也别嫌这个速度慢,毕竟岳飞的年纪摆在那儿呢,他过完年也才刚刚二十岁。 二十岁做到营级一把手,二十二岁做到军级一把手(一军十个营),已经是非常逆天的速度了,再揠苗助长肯定会出问题的。 当然,这一切操作,赵子称都没时间完全亲自过问。事实上,包括高丽后续州府的招降工作,赵子称就已经没有亲自全程参与了,他只是提纲挈领抓了个总,具体工作都甩给了手下人,或是隔海遥控。 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赵子称作为登莱地区的一把手,不可能离开登莱出海两三个月。 每次撑死了两个月以内必须回来,否则就算监视他的莱州团练使陈过庭肯为他遮掩,其他渠道也会走漏消息、不可能瞒住的。 朝廷也会经常派人来接洽公务、政务,京东东路安抚使张叔夜也会有事情要他办。就算张叔夜也能被半拉下水,还要考虑京东东路还有其他官员,如转运使、廉访使。 就拿登莱两州的税赋钱粮和军需供给问题来说,童贯那边打了败仗,但又不敢退,还指望金国打下燕京后大宋花钱赎买回来。这种情况下,童贯的残兵就要源源不断从后方吸血军粮补给。 所以到了冬天,京东东路的转运使是肯定要跟赵子称当面洽谈、视察工作、让登莱出一份本该摊派的钱粮。 赵子称最终也没敢在高丽待到年底,腊月初就火急火燎赶回登莱,处理其他政务,多露露脸以免惹人怀疑。 赵子称离开高丽的时候,高丽这边的驻防、军务工作,也只能让岳飞抓总了。 岳飞直辖的兵力远不如宋江多,所以具体的剿贼任务和平叛任务,大多需要宋江的兵干活。但岳飞的身份更嫡系,可以负责监视宋江和吴加亮。双方暂时这样配合,虽然有些隔阂和不安,但短时间内也不会出问题。 赵子称将来每年总要抽几次短期出差的机会,去高丽转一圈,确保相安无事不出乱子。 每次最多只能去一个多月时间,算上往返海路路程,总耗时也不能超过两个月,否则就会被朝廷盯上的。 …… 赵子称是宣和四年的腊月初回到中原的,一到中原,就先跟京东东路转运使接洽了钱粮摊派的工作,提供了一大批物资给前线的童贯。 处理这些工作的时候,赵子称也免不了讨价还价了一番——童贯需要的东西很多,临时性很强,一开始做摊派计划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各个州府和各个路的产业禀赋差异,基本上是大水漫灌要钱要粮。 总任务下到路一级后,安抚使、转运使就可以内部协调了,尽量让各个州府提供自己擅长提供的东西,也算是一种朴素化的亚当斯密分工论实践应用了。 赵子称也是据理力争,跟转运使强调登莱多山区、缺粮食,所以不管童太尉要在河北驻扎多久、等金人交割燕京,都别指望登莱出哪怕一粒粮食,应该让那些处于平原地带的友邻州府去负责粮食的问题。 但是作为补偿,登莱愿意提供海船运力,帮其他州府承揽水运任务,另外考虑到已经大冬天了,登莱愿意捐出一批棉袄给河北军前的将士们,让他们可以安度这个寒冬,不至于冻死人。 因为登莱地区今年才是第一年大面积推广种植棉花、并且也是第一年尝试大规模制造棉袄、用新的纺纱和织布工具制造棉布。所以如今棉袄还绝对是一种新鲜玩意儿,棉布的市场价格也没比丝绸低太多。 在赵子称改良棉布织造技术和棉花种植技术之前,大宋的丝绸和棉布价格最多也就是一比二点几,但是赵子称改良了技术后,将来长期来看,这个比价至少能跌到一比六,也就是同样面积一匹普通丝绸,至少能买六匹棉布。 现在赵子称暂时用一比三的价格往外卖棉布,对于市场上的人来说,棉布价格已经跌了几成了,但对赵子称而言,他至少还有额外翻倍的利润,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而童贯那边,原本是没打算在河北驻军到今年冬天的。他原计划趁着夏天就打完收工了。 所以童贯的战争准备,可以说比后世小胡子元首搞巴巴罗萨行动都不如。巴巴罗萨行动也是没考虑到打个苏联要打到冬天,根本没准备棉袄,德军都是穿着夏装去打莫斯科的。 偏偏童贯还不能撤,必须在雄州、保州一带维持军事存在(注:大宋的这个保州就是保定,跟高丽-辽国边境那个保州不是一个地方,另一个保州是后来的丹东/义州),否则金国要是看宋军的前沿军事存在太弱,说不定就不还燕京了。 近十万人的残兵在雄州这样的河北寒冷地区过冬,还没有提前准备冬装。赵子称提供的那一小批棉袄,也算是帮了大忙了。 童贯拿到棉袄时,简直是大喜过望,然后立刻把这些东西发到自己的嫡系部队手中。因为棉袄实在太少,只有登莱二州提供,而且额度也是按照登莱二州应该上供的摊派份额来算的,所以根本装备不了几千人。 赵子称给童贯提供几千套棉袄,就已经抵得上登莱二州份内该缴的全部钱粮了。而这些衣服,也就够童贯手下一些有关系的东京禁军穿,一件都流不到西军将士手中。 滞留在雄州的好几万西军败兵,不由怨声载道。童贯一看情况不对,就再给京东东路转运使施压,让他找登莱再要一批棉袄。 赵子称也不会明着抗命不给,但只是表示实在产能不足,登莱穷苦,就那么点人力物力,能上供的都上供了,没钱连原材料都进口不到了,所以根本没法造更多棉袄。 反正京东东路转运使也不可能查到登莱地区今年的棉花总产量、也不知道赵子称卖了多少棉布和棉袄到高丽去。赵子称说他的原料要花钱从别处买,上面也只能信。 所以,想要更多的棉袄,就只能靠官军花钱买了,再想无偿从赵子称这儿征收,是绝无可能的。 而且赵子称很慷慨,他拒绝的时候也算是柔中带刚,他明确表示:如果童贯能够给他提供棉花,登莱官府和百姓愿意白搭一部分加工费,不收工钱帮他加工成棉袄。但如果连棉花原材料都没有,就免谈。 这个姿态已经非常诚恳了,哪怕官司打到皇帝那儿都没用,皇帝也会百分百确定是赵子称占理。 童贯没有办法,也只好另想其他应对之策。 最终的结果,就是童贯不得不筹钱,筹一批“购买棉花原材料的钱”,付给登莱官府,让官府去进货原材料组织生产。 另一方面,童贯也动用不少渠道,上奏朝廷帮赵子称表功,试图通过为他说好话、助他升迁的办法,来换取更多物资层面的白漂。 比如,腊月中旬的时候,童贯就舍下老脸,让受控于他的河北路转运使、京东东路转运使,都上奏莱州知州赵子称的助军大功,表示“因为赵子称筹措棉布、发明棉袄,让朝廷驻扎在河北的大军,过冬条件改善了很多,也避免了将士冻死”。 这种奏折,童贯自己肯定是不能递的,但让转运使们出面、童贯暗中托人帮忙开绿灯一路放行,还是做得到的。 递上去之后,童贯也不能白递,所以还要让京东东路转运使跟赵子称接洽,让他知道童太尉如此看重他,暗示赵子称知恩图报。 与此同时,童贯身边还有人给他支招,建议他双管齐下,利用西军当中部分将领、之前因为一起并肩作战讨方腊跟赵子称有交情,让那些西军将领以相对私人的身份,给赵子称写信哭穷。 请赵子称“看在同为朝廷效力”的份上,拉兄弟一把给点棉袄过冬。 童贯也是老江湖了,听了这些建议后,当然也能分析出其中利弊来。他很快就意识到,如果用了这招,好处是确实可以额外白漂一批棉袄,但坏处则是容易给赵子称施恩于军队、进一步结好那几个西军将领的机会。 站在朝廷的立场来看,这种事情肯定是要杜绝的,一个赵家宗室,已经拥有了两座州府的实权,怎么能再结交武将呢?要是让皇帝赵佶知道了,肯定不是好事。 但另一方面,如果站在童贯自己的立场上,这点小事是无所谓的,就算让刘延庆、刘光世、韩世忠等人更感激、信赖赵子称,又如何?短时间内也翻不起浪来。 至于有可能损害赵佶的长期利益——对不起,童贯自己连眼面前这一关都过不去了,哪里还顾得上赵佶个人的长期利益? 所以权衡之后,童贯很快就采纳了。通过一些比较隐晦的途径,暗示刘延庆、刘光世、韩世忠给赵子称写信,求一些棉袄过冬。 腊月下旬,赵子称很快就先后收到了童贯通过两个不同渠道发来的善意。 首先就是刘延庆父子和韩世忠的请求。这个事情比较好办,赵子称就当是拉老兄弟一把,自己破费一点吧。反正赵子称之前打方腊缴获的那一大笔财富,还没有完全花光,舍一部分利润结交一下这些武将,也是可以的。 而且机会难得,是为了前线大局,也没人会指责他结交武将。换了和平年代想这么干都没机会呢。 所以赵子称很快又以几乎无偿的状态,给了刘延庆几千套棉袄。东西经过一阵子的转运后,刘延庆、刘光世、韩世忠拿到手,也是颇为感激涕零。 他们在河北挨冻,今年终于能穿上这种新发明的高效御寒衣物了。棉袄发到每一个刘延庆部下西军军官、士兵手中,大家都对这种第一次看到的新鲜之物颇为好奇,也就免不了互相询问此物来历。 这些西军士兵里,还有大部分是去年参加过对方腊之战的,早就跟赵子称并肩作战过。 所以听说此物是登莱赵府君自掏腰包、额外送给大家的之后,这些西军士兵个个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听说了么!本来登莱二州只摊派到了几千件棉袄,当地挺穷的,也只供得起那么多了。送到雄州之后,都被那些东京来的禁军老爷分走了!我们西军一块破棉布都分不到!” “还是赵府君念旧,刘帅给他写了信,让他看在当初一起打过方腊的份上,给弟兄们一些御寒衣物,免得冻死人。赵府君听说后,自己掏钱补上了买棉花的钱,赶着从高丽国买来棉花造了一批棉袄,送到军前供给咱过冬!还跟童太尉指明了、这批棉袄一定要分给当初一起打过方腊的袍泽。” “什么?天下文官当中,竟然有如此仗义疏财的慷慨豪杰之士!自己掏钱去高丽买棉花给咱造棉袄?” “我早就说了,赵府君的仗义……真是比平话本里说的‘刘玄德携民渡江’都不相上下了。咱真是命好,去年打方腊的时候,跟赵府君并肩作战过一次。 没想到他都调到登莱了,还不忘曾经一起作战过的将士……要是以后能一直跟着赵府君这样体恤士卒的好官打仗就好了,唉,登莱的那些厢军,真是命好啊,摊上了这么秉公仗义的圣贤上官。” 刘延庆部为代表的那些分到了棉袄的西军将士,一个个感动得感激涕零,传说着赵府君的仁德。 www.d884.icu。m.d884.icu 第135章 童太尉就是这么求人办事的 童贯通过刘延庆、刘光世、韩世忠等人打感情牌找赵子称化缘,给西军将士弄到了几千套棉袄。 这事儿相对而言还算是比较好办的,赵子称这人也素来慷慨豪迈、仗义疏财,挺吃这一套。 但几千套的数量,终究只是杯水车薪。童贯需要解决的过冬物资数量,至少十倍于此。 赵子称就算倾尽全力,也是不可能完全满足的,登莱二州的民力和生产力上限摆在那儿。具体他愿意帮多大的忙,就得看这背后的利益交换了。 童贯能想到的利益交换,就是把赵子称的助军功绩上报朝廷、让皇帝也知道赵子称办了多少事儿,让朝中执宰肯给赵子称加官进爵。 只不过,赵子称之前也确实得罪了朝中一些派系。 尤其是当初平方腊之乱时,赵子称名义上先斩后奏砍了朱勔,那事儿一直给他留下了不少后遗症,也让朝中有一些重臣始终看他不爽,这事儿包括童贯也是知情的。 朱勔可是后来名列北宋六贼之一的存在,蔡京跟他关系非常好,朱勔在江南搜刮所得的最大一份大头,也都是孝敬蔡京的。 梁师成和他义子王黼,对赵子称倒是没那么反感。一方面王黼跟蔡京不对付,另一方面赵子称当初也算是越过朱勔直接为梁师成办过一些事情。王黼看在义父的面子上,也就愿意保持中立。 六贼里面的最后一个,也是宦官的李彦,跟赵子称没有什么交集,因为他是去年才走上权力巅峰的,是取代了去年才病死的老宦官杨戬。不过因为宦官集团内部也有派系斗争,李彦和蔡京也就渐渐走到一派,跟梁师成、王黼等另一派对立。 所以,如今的朝中局势,就是六贼里面有一个已经被赵子称杀了,还有蔡京和李彦是绝对打压他的,梁师成算是稍微对他有一丁点好感,王黼则是看在梁师成的面子上保持中立,最后一个童贯,则是因为征方腊时的交情,加上这次北伐赵子称又帮他解决了一些后勤问题,所以觉得赵子称还不错。 总结下来,就是六贼一死(朱勔)一中立(王黼),一稍微好感(梁师成)、一基本支持(童贯),还有两个坚决反对(蔡京/李彦)。 朝中给赵子称使绊子的力量,明显还是比支持赵子称的力量大不少。 主要是因为梁师成那点“略微好感”很难变现,梁师成只是精神上支持他,但不肯花代价为他出头。 童贯倒是肯花点代价,但也都是利益交换层面的,你能帮他办多少事,他就手松一松,但童贯绝对不会为了赵子称去得罪其他五贼。 也正因为如此局面,导致童贯第一次试图让手下人给赵子称上书美言,并没有什么效果。朝中执宰也不觉得区区一个“供给军需、统筹卓越”的成绩,就值得加官进爵,这不是地方官原本就该做的吗? 在北宋末年的政坛,想把地方上那些量化的政绩评得高一点,或者低一点,简直太容易了。而童贯又插手不到文官政务的考评体系里,那一块都是蔡京把持的,蔡京跟童贯也有矛盾。 另一方面,赵子称明面上始终很尊敬童贯,没有留下任何把柄,童贯问他要棉袄,他明面上都竭力供给了,供不上也是因为当地确实没有棉花了,朝廷不给钱地方上连原材料都进货不到。 赵子称都已经慷慨到表示愿意“免费加工”了,童贯总不能让他凭空变出棉花来吧? 眼看腊月都快过去了,将士们冻得越来越惨,童贯也只好再想办法。 好在这时候,赵子称也恰到好处地递出了橄榄枝,派人去跟童贯沟通,委婉地表达自己是非常想多为朝廷出力的,但希望太尉多给些“宽限”。 当然,赵子称说得非常隐晦,大意是“登莱等地,以及我原先做过官的苏杭等地,有一些富商,听说我背负了朝廷的任务完不成,为了我的仕途,愿意踊跃捐资”。 但是,这些登莱和苏杭义民富户之所以要捐,都是被他赵子称的个人魅力所感召,又加上知道他是一个好官。 所以潜台词就是:如果这些“捐助”对他的仕途没什么帮助,可能就筹措不上来了。 赵子称的具体措辞,绝不留下哪怕一丝一毫把柄,但童贯身边的人能看懂就行。 然后,赵子称又给童贯瞌睡递了枕头:他也体谅童太尉的影响力都在军中,对于地方文官的后勤政务考评缺乏影响力。所以他也不求在内政考评方面出风头了, 只要童太尉愿意帮他在军功评定方面、“疑功从有”,把他今年在登莱沿海剿灭海盗、清扫宋江余孽、乃至对付高丽海贼方面的那些功劳,能坐实的尽量坐实,他赵子称也就心满意足、感激涕零了。 如果担心他赵子称个人太显眼,也可以把一部分功劳分给他手下的呼延灼、徐宁、岳飞等人,尽量在朝廷允许的范围内升其阶官。 赵子称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因为对高丽作战的军功,很多还不能见光,暂时只好闷声发大财。 否则皇帝叔父知道他居然悄无声息地在海外灭了一个国,还不把他往死里提防? 所以,赵子称只能求着童贯,用尽量“小题大做”的方式,另外找一些军功借口,尽量往高了评定。 只要童贯该给的官场好处都给足,那他赵子称自然也愿意在棉袄等方面竭尽全力、并且也劝说治下富户们也竭尽全力捐资助军,为河北将士都尽量送去棉袄。 童贯那边,也很快收到了赵子称的回复和暗示请求。而因为童贯并不知道赵子称在高丽那边到底做了多大的事儿,所以他想当然就以为,“赵子称只是稍微建立了一丁点扫除海贼方面的小功劳,但希望我帮他吹成大功劳”。 不过,不管赵子称有没有造假,至少童贯很乐于帮这个小忙。 因为这事儿他自己更能说了算,军功方面的事情,如今童贯非常有话语权,相比之下蔡京倒是不怎么插得上话了。在这方面做人情,不需要童贯再去求别人。 童贯立刻就给赵子称回复了,暗示他这些事情都可以办妥,但希望赵子称立刻组织筹款、进货、生产,并且供给雄州的大军,因为再拖下去,说不定还有更多将士会冻死。 赵子称也非常慷慨,在收到童贯的许诺后,就直接筹措生产、并尽快发货了。 本来按原则当然是要“官到发货”的,但谁让赵子称仗义疏财、以将士们的福利为重呢。他就相信一次童太尉的人品名声,“货到付官”了。 于是,当历史的车轮转入宣和五年正月,赵子称给河北军前补发的棉袄就陆续到货了。 而童贯给赵子称多角度花式表功的奏表,也终于送到了东京汴梁,还动用了童贯手上的好几条不同渠道,确保尽量做得逼真一点。 皇帝赵佶,终于知道他那个远房侄儿今年下半年又干出了多少成绩。 …… “赵子称居然从高丽人手中夺取了耽罗岛?这耽罗岛在何处?高丽人居然也不跟我大宋交涉、就这么认了么?” 赵佶看到关于赵子称“军功认证”的奏表时,第一反应也是着实吃惊。 很显然,这份“军功认证”其实并无实打实的铁证,或者说证据链很不完整。 但童贯把持的枢密院和兵部愿意认这个帐,或者说愿意把战果的某些方面如斩获、杀敌数量等虚报报告,又把另一些方面如开疆拓土的面积、范围缩小一些,最终呈现出皇帝眼面前看到的这个样子。 身在深宫的赵佶也就无从求证,只能是童贯给他看什么他就信什么了。 负责报捷的枢密院官员,还帮着从旁解释:“回禀陛下,那耽罗岛虽是高丽国第一大岛,但于高丽国而言并非腹心之地,只是孤悬于其国西南海中。 去年自登莱被朝廷大军重创驱逐的梁山贼宋江残部,夺船出海后,辗转流窜。赵子称着人反复巡查海疆,扫除沙门岛等地余孽,拷问俘虏,才得知宋江去向、竟是渡海夺占了高丽的耽罗岛。 因此赵子称乃是派兵跨海追击、灭宋江余部,从宋江手中夺取的耽罗岛,而非直接从高丽人手中夺取。加上前些年高丽人还曾阻挠我大宋与金国联手灭辽、有负于我大宋在先,赵子称借此与高丽人据理力争,高丽人自知理亏,因此不敢争竞,便认了此岛从此归属我大宋。 不过赵子称也不敢自专,所以才请示枢密院,童枢相亦不敢自专,因此请陛下圣裁,是否要归还高丽人土地……” 原来,在赵子称设计、童贯默许的情况下,最终送到皇帝面前的剿宋江残部和占高丽土地的军功,竟被粉饰成了这个样子。 赵子称可不敢让皇帝知道他几个月内就趁高丽虚弱直接灭了高丽国,那就太逆天了。所以最终权衡再三,只说是占了耽罗岛。 反正皇帝也不知道耽罗岛多大,在描述的时候完全是赵子称说了算,只要童贯肯配合他、肯认账。 同时赵子称也深知,他那个皇帝叔父在乎的不是开拓了多少边远地区的土地,在乎的是外交层面的面子。 所以赵子称还要伪造了一封高丽人服软的国书,立陈高丽国对这一切心服口服,是他们自己管不好某些偏远领土、被宋江占了,还导致宋江以此为根据骚扰大宋沿海,所以大宋天兵跨海过来拔除海盗窝拔得太好了。 海盗窝的土地理当送给大宋,高丽还要感谢大宋帮着维持了整个东海黄海地区的海上秩序,让高丽商人也能恢复正常的海上贸易,高丽国上上下下都感激大宋的大德。 当然了,这封国书就是已经当了傀儡的王楷写的,写完后赵子称看过,帮王楷用了高丽王印。至于那枚印,也是赵子称杀了李资谦之后缴获来的。如今的高丽国主就是赵子称手上的一枚橡皮图章,这点毋庸置疑。 赵佶看完后,果然颇为满意。他本来就不在乎开疆拓土的面积多少,只要有开疆拓土就行了。 在开疆拓土的基础上,如果还能让异国心服口服、挨了大宋的打还捂着脸给大宋磕头认怂,那就更提气了。 有那么一瞬间,赵佶简直觉得自己都要飘起来了,河北前线暂时的进攻受挫,似乎也没那么难接受了——至今为止,赵佶都还不知道童贯已经惨败了两次、折损十万将士了,他听到的消息都还是“童贯仍然在前线和辽人激战相持”。 反正只要童贯赖在保定、雄州一线不再后撤,他就能捂住盖子,让皇帝相信前线还在打着呢。 “这赵子称,真是宗室第一能臣,我赵家子弟,英贤不少呐。高丽撮尔小国,这次倒是识时务,知道天下秩序、系于我大宋。这些蛮夷,终于开窍了!哈哈哈哈哈哈……” 赵佶越想越美,都顾不上天子威严,最后放肆大笑起来。 枢密院的奏事官员又趁热打铁按童贯的吩咐给赵子称说好话:“莱州赵子称,还有其余助军功勋,对童枢相助益良多。那赵子称集结登莱能工巧匠、集思广益,制作出了‘棉袄’,还改良织法多造棉布。以登莱贫瘠之地,供给了前线数万将士棉袄……” 奏事官员又点到即止地提了一下此前的后勤困难,因为大军作战时没有做好一直打到冬天的准备,所以河北前线的御寒军衣准备太少,让士兵穿羊皮袄子又穿不起,大宋缺乏畜牧业哪有那么多羊皮来做袄?只能是破衣服里塞稻草塞芦花勉强御寒。 有了棉袄之后,比稻草芦花保暖效果可是好太多了。只要是发到棉袄的士兵,至少不可能再冻死。 赵佶原先根本不了解军前的疾苦,也压根想不到这种小事。之前赵子称的内政功劳正常走中书省的门路上奏,只要蔡京的人觉得事情不大、没必要让皇帝知道,也就可以摁下不表。 现在改走童贯奏报军功的渠道一起报上来,直达御前,终于又让赵佶惊喜了一把。 原来这个侄儿,搞内政搞建设也这么有一手。更难得的是,之前搞外交也很有一手,居然夺了高丽人的土地后,还据理力争说服了高丽人让高丽主动服软、敬仰大宋天朝上邦的威严。 这多提气啊? 想到这些,赵佶都有些要喜得抓耳挠腮了。 “怎么升赏他好呢?毕竟是宗室,兵权是绝对不允许再加了,掌管的州府也不能增多了,但屡立大功,阶官、爵位肯定是要提的。至于差事…… 诶,何不给他加一些与外夷谈判的差事呢?那些事务清贵,本就需要阶官、爵位较高者担任,才能显示我大宋体面,这样的差事,又不至于增加其权柄……” 赵佶思前想后,竟觉得自己的计划非常完美。 自古以来,搞外交工作都是体面清贵但实际政治势力不大的典型。后世那些欧洲国家,都是亲王贵族在搞外交,但这种活儿又无法拉起地方文官圈子,也接触不到兵权。 古代华夏虽然没有西方那样的外交传统,但谈判的时候让贵人代表国家,也是相对常见的。如果地位低了,哪里有资格代表国家? 最关键的是,童贯虽然没把前线全面大败的事情告诉赵佶,但赵佶多多少少也是知道“对辽作战不是很顺利,所以童贯最后依赖了盟友金国帮他多牵制了一部分敌人,燕云失地中某些边缘地带,已经被金国的军队打下来了”。 这一点童贯是不敢完全隐瞒的,因为金国确实实打实控制了辽国南京道的一部分土地,如果完全不告诉皇帝,将来还怎么派出使者跟金国谈判要回来?又用什么借口给金国赎地钱? 所以,童贯肯定要让赵佶知道一小部分真相,只是不敢让赵佶知道“连燕京都被金国打下来了”这个核心点。赵佶还以为只是外围一些不重要的城池被金国打了,花点小钱就能买回来。 最后实际付钱的时候,童贯就可以另外想办法挪用报假账,比如朝廷只批了一小部分钱,童贯自己再去从军费里搜刮一部分、给金国把余额凑足了,这个事情也就掩盖过去了。 由于赵佶不了解前线的全局真实情况,他觉得后续靠谈判据理力争就能多拿回好处、少给钱,又想到赵子称占了高丽国的耽罗岛还能让高丽心服口服,这小子肯定口才和谈判能力很强,能够折服外夷,这样的人不让他去谈判不是浪费人才了么? 自以为想得很美的赵佶,把这个思路捋顺之后,就招来心腹大臣王黼,让王黼按照这个思路,讨论一个升赏的方案来。 王黼对赵子称还是比较中立的,并不支持也不反对,既然官家龙颜大悦让他办,他就麻利办好了,还给了好几套方案让皇帝自己最后选择。 赵佶全部看了一下,挑出了一份他自己觉得最合理的: 赵子称在登莱的地方官职权、差遣保持不变。同时,给赵子称另外加了一个临时设置的差遣,为海防观察使,这个差遣原本历史上是不存在的,职权就是节制山东的平海军和两浙的镇海军、统筹整个东海/黄海的沿海防务,肃清海寇。 如此一来,赵子称在管理之前已经受他节制的平海军呼延庆之外,又把原先两浙时的老部下杨志、林冲、鲁达也重新收归麾下了。不过皇帝赵佶也不太担心这点,因为杨志、林冲、鲁达也不好擅离职守,仍然得在两浙沿海维持治安,不可能被赵子称跨境调度到别处干私活。 这个时代不需要重视海防,就算把整个大宋的海军都名正言顺给赵子称,也翻不起浪来,这只是皇帝为了表示自己的信任、给文官加恩的一种姿态罢了。 而除了这个象征性的差遣外,赵佶还给赵子称加了一个差遣,让他负责协助童贯、参与后续对金国的谈判。包括花钱赎回之前按海上之盟时、约好了应该归大宋、但后来实际被金军攻下来的那些辽国州府。 当然了,这只是说赵佶已经做好了要花钱赎买的心理准备,不代表最终谈判出来的解决方案就一定是靠花钱。如果赵子称有本事靠讲道理让金人折服、让金国不要钱就还大宋土地,那就更好更体面了,绝对是大功一件。 只不过这种事情太逆天,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这绝对是一个烫手山芋的差事,吃力不讨好。如果给了金国钱,还容易被后世认为是卖国——前车之鉴不远,当年宋辽签订澶渊之盟的时候,曹利用给了辽国每年三十万岁币,那可是被后世历史书逮着骂了很久。 但赵佶并不管这些,他想一出是一出,觉得这个侄儿适合压担子,就再多压一点。 反正这种事情干好了也不可能拉帮结派,不可能培养军中的私人亲信势力,不用忌惮。 当然,给人压了担子,那也得给好处。赵子称的阶官和爵位,都可以提一提。 最重要的是爵位,赵子称之前已经是开国郡公,这次直接去掉了“开国”二字,变成了正牌的郡公。 (注:实际上赵子称手下那些人拍他马屁的时候,都已经直接简称他“秀国公”了。而严格来讲哪怕赵子称这次立功晋升后、他也还得再多升一级,才能名正言顺称秀国公。他手下人是僭越了两级简称拍他马屁的,作不得数。所以这几年里,哪怕赵子称的爵位再往上升,他手下人对他的称呼都不会变,除非他哪天封王了才能再改口。) 阶官方面,赵子称原先升到了正五品的中大夫。这次指望他参加外交谈判事务,阶官当然要高一点,就直接越级到了正四品的通议大夫。 赵子称最新的全职称呼,就是登莱知州、海防观察使、通议大夫、秀州郡公。 赵佶派出的天使,很快拿着旨意,奔赴莱州向赵子称宣旨。 www.d884.icu。m.d884.icu 第136章 风浪越大鱼越贵 “恭喜郡公,二十一岁便能凭实打实的功劳、居如此高位,实在是古今罕有啊!” 赵佶派来的天使,最终抵达莱州掖县的时候,已经是宣和五年的三月初了。 在宣完旨、走完流程后,赵子称照例要设宴款待。在答谢宴上,天使也就没那么端架子了,加上赵子称私下给的谢礼非常丰厚,天使也不吝多说些好话。 “全凭陛下圣明烛照,童枢相秉公举贤。赵某这点年资,便被如此重用,实在是惶恐。但也不怕天使见笑,这种差事,赵某也是做好了为国担当骂名的准备—— 金国虽然与我大宋结盟,但指望他们把已经到手的土地吐出来,不给钱帛怎么可能?当年曹利用签澶渊之盟,被后人骂了多少年,唉。不过谁让咱是赵家人呢,我不丢这个脸,还指望外姓为我赵家丢脸背骂名不成?” 赵子称这番话,也是摆明了在天使面前摊开了说,自陈并不爱惜名声,只要是为了朝廷,为了官家,他个人损失一些名望也就罢了。 没办法,旨意已经过来了,即使这个差事赵子称千不愿万不愿干,但抗旨是不可能的。抗旨的话之前几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钱难挣屎难吃,但要想安然扛到靖康之变,就得忍常人所不能忍,为常人所不能为,从绝望中另辟蹊径找到出路。 赵子称倒也没有后悔自己给童贯帮忙、暗示童贯帮自己表功谋取晋升。 虽然从表面逻辑来看,似乎有可能是因为赵子称显摆了自己“让高丽心服口服”的功劳,搞得皇帝觉得自己有外交才干,才把这个新的屎盆子差事扣到他头上。 但赵子称清楚,只要自己的名声越来越大,皇帝迟早会让自己干这类事情的,跟赵子称是否表功是否升迁没关系。因为未来皇帝肯定不希望赵子称的名声太好,希望赵子称干一点丢人的事情,这样皇帝才用他用得放心。 总不能为了明哲保身保住美名、未来两三年什么明面上的功劳都不干、什么为国为民的大事都不做吧。 该来的总要来! 连王翦都得求田问舍买一个嬴政安心、萧何被刘邦猜忌之后都得贪钱自污。 赵佶希望风头正盛的侄儿去干丧权辱国的赔款差事、既能发挥赵子称的才干,又能污一下他的名声,并以更高的阶官和爵位作为报酬补偿,这很符合逻辑。 还是见招拆招,想想如何把事情办好,又尽量少丢点人,或者在别的方面留点后手吧。 不过这些话都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所以明面上宣旨的天使还得安慰他:“公爷何必过谦!若能为国拿回土地,也是功劳一件,岂能因为给了钱帛,便说会遭后人非议? 当年澶渊之盟,指摘曹利用给岁币的,都是些狂悖之人罢了,真正的有识之士,谁不知晓曹利用是为国据理力争的忠义果敢之臣?当年周世宗北伐辽国、夺取关南三州,我大宋虽然继承了这些土地,但辽人毕竟从不曾明示放弃。 澶渊之盟后,辽人承诺不再声索,也算是曹利用的大功了。民间愚氓之辈,哪里知道这些名分之争的功劳,公爷只要问心无愧,尽管为国努力,世人不会妄自非议的。” 赵子称也不好明着反驳天使,便打个哈哈把这个话题揭过了。大家继续喝酒联络感情,最后把使者送走。 天使说的这番道理,世人普遍不太了解内情,也不在乎,但严格来说,也确实算是曹利用当年澶渊之盟时的一点点小贡献。 当初大宋建国前一年、周世宗柴荣北伐,拿回了燕云十六州里的关南三州,但最后即将逼近燕京时,柴荣重病不得不折返,然后就驾崩了,才轮到赵匡胤黄袍加身。 站在宋朝一方的立场上看,关南三州是大宋建国前一年就拿下的固有领土,但套用一句后世P社游戏里的外交术语,那就是辽国方面始终没有放弃对关南三州的“宣称”。 这里一直埋了一个宣战借口,后来埋了几十年,一直到澶渊之盟。澶渊之盟后,宋国给辽国岁币的正式理由,其实不是“战争赔款”,而是“让辽国放弃对关南三州的宣称、从此法理上承认大宋对关南三州的永久合法统治”,然后给辽国方面的补偿款。 当时认为这三十万贯,就是三个州的统治收益,宋朝保留主权,但是当地收上来的钱粮财帛折算给辽人,辽人反正也不擅长治理地方,直接给你财赋的那部分钱就完事了。 不过这种“外交宣称”方面的事儿,也就朝廷高层会懂,会去关注。普通老百姓哪懂这些? 所以曹利用这种谈判官员在文官集团中的名声还算可以,但下层百姓就完全觉得他是个丧权辱国的卖国贼。 有了当年曹利用的前车之鉴,赵子称这次肯定要尽量想办法避坑,争取不损害或者至少是少损害自己在民间的声望。 最后,赵子称在送别宣旨天使之前,总算还打听到了几条额外的好消息,算是聊胜于无的小补。 因为跟童贯的合作,赵子称给手下武将请功求晋升的事儿,也算是顺利。 所以这次除了赵子称本人升官了,其他呼延灼、徐宁、岳飞的阶官也都略有提升。主要是靠着“剿灭海盗”和“占领耽罗岛”的功绩升的。 童贯的人把这部分军功都往高了算。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岳飞之前的差遣只是一个营副级别的,阶官也只是武官五十三阶体系中的倒数第二阶、从九品下的“承信郎”。 这一次,枢密院终于是走正式流程,把岳飞提到了营指挥使的级别。 同时将其阶官破格多提了好几级,岳飞现在是从八品的“进义校尉”了,也就是相当于政和改制之前的“右班殿直”,在五十三阶武官体系里排到第四十。 从五十二提升到四十,看上去直接提了十二个位次。但实际上么,低级武官的阶官非常泛滥,同一个从九品可能就有四个位次,正九品又有四个位次。 所以从从九品靠后的阶官提到从八品靠前的阶官,直接就能差十二名,由此也可以看出赵佶统治后期的阶官体系有多庞杂。 可惜岳飞如今还在高丽,他自己是没法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升官了,也没法当面向赵子称道谢。 …… 送走宣旨的天使后,赵子称回到府衙,就开始长吁短叹,琢磨着该如何把“参加对金谈判”这个差事应付过去,还尽量不伤及自己的名声,也不引来更多的忌惮。 他知道,历史上金国最终对宋国达成妥协、交还燕京,是在宣和五年的五月份,然后金国就退兵了。如今已经是三月份,也就是说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谈判扯皮。 时间倒还不算太仓促,而且既然谈判过程已经被蝴蝶效应扰动了,也不一定非得在五月份谈成。 赵子称有一搭没一搭地琢磨了半天,暂时没什么头绪。 很快天色都黑了,一天的公务终于告一段落,赵子称回到后宅,陪着妻妾吃饭时,眉宇间仍然有一些忧色。 慕容妍大大咧咧,不懂政务,一时没有看出来端倪。 慕容秋却细腻敏锐,温柔体贴,见状亲手给夫君斟了一碗汤,坐到夫君腿上,一匙一匙慢慢喂到夫君口中,一边细声细气相询: “夫君今日不是刚刚得朝廷旨意高升了么,为何愁眉不展?可是公务有什么烦心?” 赵子称也知道这个妻子温柔细心,紧了紧搂住妻子腰肢的手臂,轻抚其背安慰: “无非便是官家要我参与跟金人的谈判,具体我自会处置,不用你们跟着操心。这事本身不难做,只是难在如何既把事情办成了,还尽量不落骂名。 而且金人贪婪,就算朝廷花了‘岁币’把土地赎回来,以金人的狼子野心,说不定将来还是要对我大宋动手。届时,我们这些曾经给过金人财帛的,可就耻辱了。” 一旁的小吃货慕容妍原本正忙着干饭,听了夫君的忧虑,这才连忙抹抹嘴:“那能称病让别人去么?旨意已经接了?” 赵子称一听,就忍不住笑了,分出一只手摸了摸慕容妍的秀发:“妍儿你还是吃你的饭吧。” 好在慕容妍也有自知之明,并不纠结,只是略有些气愤地压低声音抨击了一句: “赵佶老儿真是折腾人,对自家远房侄儿还这般给苦差,不就是怕远房侄儿又有兵权又有名望么!当年在东京艮岳和樊楼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那老儿心胸狭窄得狠!” 也就是此间绝无外人,只有夫妻姐妹之间的私房话,赵子称也就不计较妻子的大逆不道之言了。 相比之下,姐姐慕容秋倒是更加冷静稳重,见小妹私下出言不敬,她仍然委婉劝说、帮着认真分析: “小妹不可胡言,夫君也不必叹息,依我看,这种差事,也未必就是坏事。身为宗室,能够参与跟金人谈判,对于爵位晋升,肯定是有莫大好处的。 而且就算这次不得不委曲求全,将来如果我大宋真的和金人闹到开战,只要最后一次据理力争一番,不辱使命,之前那些忍让也就不算什么了。 夫君可是胸怀大志的,连高丽国都鲸吞了,将来指望力挽狂澜,没点担当,爵位不够,又如何干大事?” 慕容秋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非常直白了。她们姐妹跟赵子称成亲也快两年了,十七岁跟的赵子称,如今十九岁。 赵子称有什么野心,最不会瞒的就是慕容秋。虽然目前为止,赵子称只暗中做出了为大宋拿下高丽这种程度的功业,但慕容秋可以猜到,夫君将来是指望问鼎天下、拯救天下汉人于大乱的。 她也就每天围绕着这个预期,帮夫君一起参详,为夫君解压。 虽然她至今也没想明白,即使将来乱世真的到来了,夫君将会如何振臂一呼、举国同声。 她毕竟不是穿越者,不可能预料到“未来太宗系近支宗室会被几乎团灭”这种发展。 所以慕容秋私下里暗暗脑补,能够想到的最极端情况也就是“如果真有了那一天,朝廷中枢无法抵挡住金贼,或许夫君会打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旗号,然后自己扯旗举兵”。 也就是说,她觉得夫君未来是有可能在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甚至包括试图打一场速战速决的小内战,整合大宋内部、武力取而代之。 说实话,目前为止,慕容秋还是觉得这种希望挺渺茫的,她不知道夫君未来真这么干的话,到底何来的把握,毕竟正统性差距还是太大了。 之前没有打下高丽国的时候,她一度很忧郁,觉得要是哪天真遇到了不测,自己和妹妹肯定跑不了,只能和夫君同生共死了。不过夫君毕竟是英雄豪杰,能跟这样的英雄一场,死就死了。 去年年底打下高丽之后,慕容秋倒是释怀了一些。因为她知道,就算将来大事不成,至少还能退守海外,去高丽当一方之主。 她小时候也听母亲说过家里一些往事,知道自己这个家族似乎是受到了诅咒一般,所以她也并不是很惧怕死亡,反而有所心理准备,甚至有时会产生错觉,是不是自己和妹妹的命途多舛连累了夫君,让夫君冒险、不冷静。 有些时候,产生玄学的想法,也是很正常的。只要一个人经历过离奇的事情,她就是比普通人更容易接受玄学。 基于这两年来的观察,她也就非常注重帮夫君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提高夫君在宗室当中的地位,尤其是爵位。此时此刻,才会善意提醒,希望夫君能珍惜为国出使的机会,争取尽快变得更为清贵。 至于给金人送钱有可能会损害名声,只要最后大节不亏,都是可以弥补回来的。 不得不说,慕容秋的这番分析,也确实如黄钟大吕,给了赵子称不少启发。 赵子称之前在追求清贵和爵位方面,确实不如慕容秋为他设想的那般迫切。 这也很正常,因为赵子称是按照“未来至少除了赵构以外的皇室近支,都会被金国一网打尽”的思路去规划未来的行动的。就算蝴蝶效应导致略微的偏差,做不到完全复刻历史,但至少能完成九成吧。 剩下的一成,就要后续再想别的办法努力,见招拆招了。 而且,对于如何搞定赵构,说实话,直到此刻,赵子称还没有明确的想法,但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在未来两三年里,渐渐想到办法,最后总能船到桥头自然直的。 如果真的做不到,那或许也只能考虑一些小规模的内战——如果自己能够快速搞定大宋内部的话,如果到时候自己的武力能明显压过靖康之变后的其他各部宋军、速战速决的话。 而如果没有对其他宋军的碾压性掌握,做不到速战速决,就绝对不能打内战了,那样就成了民族罪人。 赵子称想到的将来最艰难的情况,就是带着自己未来这几年经营的家底、全军转移到高丽,然后从高丽进攻金国的后方。 这样大宋本体在中原和金国打,自己在高丽打辽东,跟大宋各打各的、并肩作战,也算是为天下汉人尽力了。有金国阻隔,大宋和自己也互相打不到对方。等自己的直辖区和大宋接壤时,基本金国也已经灭了。 那样也算是先攘外,确保了民族大义,然后再考虑大宋内部的权力问题。相信到了那一刻,大宋文武也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但是,今天在听了妻子的分析后,赵子称也算是遭遇了头脑风暴,又启发了一条新的、未曾设想的道路。 将来在宋金全面开战后、代表大宋跟金国据理力争,那可是非常涨威望,也能让天下人把你视为抵抗派的代表的。 历史上,赵构之所以后来能逃出来,而且宗泽等人对他期待都那么高,不就是因为赵构先去出使了一次金营吗?只是据说因为赵构在金营表现得比较镇定,让金国人以为赵构不是什么受宠的亲王,甚至是假亲王,最后金国才把他放了。后来金国再要皇帝赵桓亲自去谈判投降、把皇帝扣留的那一次,其他亲王都被一起抓了,唯独赵构漏网了,或许也有金国人觉得赵构血统不够受宠、没什么威胁。 当然,这种说法还是有点离奇,可能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原因。不管怎么说,历史上的赵构就是在最后靖康之耻那次出使金营时捞到了不少政治资本,否则后来他继位也未必有如此顺利。 别看赵构当时已经是赵佶唯一没被抓的儿子了,但在两宋之交那段最危险的日子里,赵构也不是像很多后世看官以为的那样一帆风顺就毫无争议上位的。 当时不少人都觉得大宋已经亡了,谁上都有可能,不然也没有金人想要立张邦昌为傀儡的事儿了,也不至于有伪齐的刘豫,还有那么多地方上短暂自立的小势力。 相比之下,赵构都要花那么多精力、挣那么多名声,才能在国难之际让大家觉得他是个“贤王”,从而优先立他。 何况赵子称的宗室血脉比赵构远了那么多?他要是不争取这个“宗室最强硬抵抗派”的美名,还能有几个人支持他? 想到这儿,赵子称终于破除了之前一直秉持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理念,也不再认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恰恰相反,自己应该考虑如何在“为大宋发声”这一领域捞更多名声,甚至极端情况下,他都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要是自己未来一直保持“宗室里对金谈判最强硬、也最能取得成果”的角色,真到了靖康之耻那一天,叔父赵佶会不会选择他替代赵构、去最后一次出使金营、从而截胡赵构的气运呢? 而且赵子称很快想到,如果不代替赵构执行历史上后来那次任务,以他自己现在的爵位升迁速度,立功速度,是断无可能被赵佶名正言顺封王的。 但如果是将来到了金兵兵临城下的时候,金国人指名要一个皇子亲王去谈判、说不定还会扣押。那种节骨眼上,赵佶如果不放心自己亲儿子去谈判,难道不会火线封他一个远房侄儿为亲王、然后把远房侄儿送去金人那里挨刀子吗? 可以说,这是赵子称在赵佶被抓前,合法当上亲王的最直接途径了。赵构或许不在乎王爷的身份,但赵子称要继承大宋的江山,先成为亲王就非常有必要了,否则除了自己的嫡系势力,将来谁会无条件鸟他? 风浪越大,鱼越贵! “不过,收益再高,也要有命享受。历史上赵构进了金营还能被放回来,是因为金国觉得他可能不是真皇子,另外也可能是觉得赵构没有足够的威胁。 我如果已经打算好将来靖康之耻时,都要被派去金营当使者、据理力争为大宋争面子,那我现在开始,就要充分韬光养晦了,至少决不能提前跟金国人动武、以免金国知道了我的军事实力,把我视为大敌,那样就没法扮猪吃虎了。 我必须对金人保持武力上的低调,让他们不特地、额外提防我,直到最后正式翻脸开战的那一刻。这样才能确保将来真进了金营,金人也不急于害我。 另外,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既然存了这个想法,未来两三年,我要拿出更多精力习武,这样才能确保只身入金营或是只能带少数一两个从人入金营时,必要时可以武力突围逃出来。 反正只要据理力争过了、为大宋找回场子面子,证明宋金最终开战错不在我大宋后,再武力逃出金营,天下人也不会觉得我出尔反尔的,这都是合理的处置,到时候亲王之位也到手了。 而只要截胡了赵构的出使气运,等金国人第二次要皇帝亲自出降时,赵构说不定就跟着赵桓一起被金人扣了。就算赵构依然有希望逃出来,到时候我是亲王他也是亲王,咱再公平一战看天下文武重臣到底立谁好了。 真要是到了那一天,再随机应变见招拆招,无论如何,肯定比‘赵构是亲王而我不是’要轻松不少。” 把这番道理想明白之后,赵子称竟发现,自己继续刻苦习武的动力,从来没有像今天那么高涨过。 原本习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外加上了战场可以亲自杀一些敌,跟身边的武人打好关系、让大家对自己心服口服。 但是现在,他有了一个非常明确的习武目标:为了大约三年后、靖康之耻时那一轮出使金营,可以进得去再杀得出来!确保金国人想要扣人自己也能杀出重围! 原本不怎么被赵子称看得起的“个人武力值”这项属性,居然也一夜之间变得非常重要了!甚至可以说是对他将来能不能假借“金人要皇子亲王去谈判/当人质”这个机会当上亲王产生决定性影响! 而不再仅仅是被视为“匹夫之勇”。 当年项羽嘴上说“剑一人敌不足学”,对个人武功看似很鄙视,但最终似乎也口是心非了——嘴上说着不足学,你特么个人武功怎么还是天下第一呢? 如果鸿门宴时角色互换,刘邦是军势壮盛的一方、项羽是军队人少的一方,轮到刘邦要请项羽喝酒并且伺机让刀斧手杀了项羽,以项羽的武功,估计也能靠个人武力值杀出汉营吧。 所以只要个人武力值够高,有时候也是能解决外交使节赴鸿门宴被扣这样的困局的。刘邦都能去参加鸿门宴,并且成为他后来的重要资本,赵子称凭什么不可以借此捞一把声望和爵位? 当然了,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要实现这个目标,也不能完全光指望个人武功,还要指望未来两三年鼓捣一些神兵利器、甚至个人使用的火器。 原本赵子称觉得,点军工科技树要专注于量大管饱的制式装备、要确保产能,让普通士兵都能用得起。非要搞那些很精良但成本昂贵的武器,是不符合大局的。 但是现在,情况已然变了。赵子称觉得,自己完全有必要弄那么两三件不计成本、只求最精良的火器、武器、软甲。这些东西不是给军队用的,就是为将来自己代表大宋出使金营、不辱使命后杀出金营用的。 自己还有两年的时间布局这事儿,最多三年。直到那一刻之前,自己不能对金国人暴露自己的武力值。 只要这些东西藏得够好,隐忍两三年,专门为那一刻而用,完全可以打金国人一个措手不及,如入无人之境。 另外,到时候跟自己一起行动的、贴身保护自己的心腹高手,也要提前物色起来了,因为那种场合,不可能带很多人的,带得多了也会被金国人扣押、分开关押,金国人最多允许他留一两个人贴身伺候起居、让他保持最低限度的亲王生活体面。 所以,赵子称也得开始考虑,如何提升自己手下武艺最高强的一两个属下的个人武力值、以及对未来发明出来的新武器的熟练应用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137章 狡兔三窟 想明白未来两三年的总体规划后,赵子称对于不计成本鼓捣几件神兵利器、以及尽量提升个人武力值的计划,也算是被提高到了最高优先级。 不管这次跟金国谈判赎回燕京的事儿最终怎么解决,反正先花上几年拼命习武和想办法造出手枪,肯定是不亏的。 再说了,要是能以极高成本生产出精良的手枪,那么到时候肯定也能造出便宜量产的早期火枪,技术上很多种田成果都是可以通用的。 自从占领了高丽国后,赵子称就有了一片完全不受外人干扰、不被朝廷监视的科研种田自留地,想在高丽偷偷搞什么都行。 赵子称决定今年就在高丽扩建科研基地和他直属控制的工坊,然后加快改良火药配方、设法锻造卷制加箍的枪管。 如果暂时造不出来,先用厚壁的硬竹筒试验新式火药的效果,弄成原本历史上南宋后期的突火枪那样,也是可以的。 水力锻造技术也能进一步改良,钢铁冶炼也可以改良,比如造更高的高炉,提升灌钢法的效率,能循序渐进改良的东西太多了,为了掩人耳目都可以放到高丽。 另外,要支持这些建设工作,肯定也需要用完全忠于赵子称的人员,从工匠到管理人员到普通卖苦力的,赵子称并不打算让高丽本地人参与这些有技术含量或涉密的活儿。 他只是需要借用高丽的土地和矿产,而不需要高丽的人。被他控制的高丽平民,未来只能从事外围的农业生产和工程徭役,不能接触科技。 而自己马上要去童贯军前、协助童贯的人跟金国谈判燕京的赎回问题,趁着这次去河北的机会,加上去年宋辽交战河北饥民遍地成群流亡,自己正好帮童贯解决一些流民问题,海运安置一部分无地人口到高丽。 然后就可以用这些既知根知底又对赵子称感恩戴德的汉人,来执行科技种田和扩大生产的任务了。未来甚至还可以从中筛选精壮从军操练,为跟金国的开战做好全面准备。 千头万绪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赵子称很快发现,自己在高丽那边也缺乏绝对忠于自己的高层心腹文官帮忙统筹全局。 他目前可以用于海外事务的文官下属,只有之前收服的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其他派过去的都是武将。 没办法,赵子称只好尽量一人多用,一方面继续给呼延庆加担子,另一方面,让之前那些心腹大海商比如王承勋也多承担一些政务工作。 当然,要想更放心地重用王承勋,赵子称也不得不向他暗示许诺,今年就会把他妹妹收房。 最后,就是想办法把机灵一点的、武职出身的早期心腹,慢慢培养成文武都懂一点。比如岳飞,比如李俊。 至于宋江手下那些人,还需要时间慢慢考验,而且宋江手下也就宋江本人和吴加亮懂点文治政务,其他也都是莽夫。 在此之前,赵子称基于前世的历史常识,总是很看不起那些重用外戚的昏君。 但当他亲自操作了这种走钢丝一般的私下独走开疆拓土后,他才发现古代昏君为什么那么喜欢用外戚了。 隔着大海,他本人还不能去高丽常驻,鬼知道海对面时时刻刻发生什么?没有绝对忠诚的心腹文官,谁能放心? 综合考虑了几天后,赵子称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再多派一些心腹去海外。 …… 这天大约是三月中旬,距离赵子称接旨升官,过去了大约三四天。 又是一夜鸾凤和鸣,如胶似漆之后,赵子称搂着慕容秋,跟她商量点事儿。 “我将来可能会被官家当枪使,只要宋金交恶越来越严重,我被迫出使据理力争,危险就更大。所以这两年,我打算在正事之余,花更多时间勤练武功,但这一切都必须秘密进行,决不能让金人知道我的底细。” 慕容秋闻言,眼神先是流露出些许关切,随后又有些无奈。她当然很支持夫君,但她也知道自己不擅长习武。 “夫君所想,必然是深谋远虑的,夫君尽管做就是了。可惜习武一道,只能让妍儿陪你了,妾不擅武功……” 赵子称手上加了点劲儿,让妻子更加放松,随后开诚布公坦诚道:“当然不需要娘子陪我习武了,我只是在想,我也习武第四年了,当初那些基本功早就打得很扎实了。岳母注释的《万寿道藏心得》,我也基本入门。 只是不知,你们家的家藏武学,还有没有什么可以供我查漏补缺、更上一层楼的。而且我从如今就要开始打算,未来出使金营,也未必只能我一个人去,也要提前开始未雨绸缪,找绝对忠于我的心腹部下,也不用多,可能也就一两个最天赋异禀的,传授他一些之前不能外传的武学,说不定互相切磋,还能有更多的精进。 另外,妍儿这几年,也该多勤学一些更高深的武艺,我倒是不会带她出门,但将来遇到急切兵乱之际,如果我在金营,不能顾到家里,有她在也便于保护你们,避免意外。” 赵子称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但他已经想到了,如果自己将来威望越来越高、甚至真到了靖康之耻时,赵佶要给他封王、逼他代替赵构去金营送死谈判时,赵佶有没有可能把他的家人也留在汴京以求当成人质呢? 对于一个即将步上封疆大吏段位的宗室而言,被皇帝这样猜忌是很有可能的。所以家人女眷里,有人武艺高强一些,到时候至少能出其不意走脱。 慕容妍认识他的时候才十五岁,成亲时十七岁,现在十九。如果靖康之耻发生时间不变的话,到时候慕容妍就是二十二岁。之前少年时期那点武艺,还是不太够看,她也该加油了。 慕容秋并不能推演想到“将来汴京城都有可能丢,宗室和人质有可能团灭”那么恐怖的前景。但夫君希望小妹也好好练武,多用用功,确保“人质安全”,这一点慕容秋还是很赞同的。 反正又不是她练武她受累,是小妹去练,姐姐有什么好不支持的。 把这一点聊明白后,赵子称继续跟妻子商量:“既然娘子也同意如此,为夫还有一些想法。事到如今也不瞒娘子,为夫早就看出来了,令尊当年之所以失心疯,就是因为存有不臣之心吧。 不过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岳父已年届六旬,岳母也将近五旬。他们又没有子嗣,只有你们两个女儿,又都跟了我,我还有什么好疑心的?今日彻底把话说开,也算是从此夫妻同心,你们全家都要为我的大业出力。 我想让岳父岳母去高丽住上两年。岳父武功高强,在宋金两国无人能敌,去了高丽之后,也不必像如今在中原这般提防了,哪怕他偶尔有些僭越,也不至于穿帮。岳母聪明有见识,能帮我私下里盯着一点高丽的文武。 女眷不方便露面的话,还可以让你和妍儿轮流去高丽、时时刻刻留一个人在我身边。 毕竟当初妍儿那个男儿身的身份还没有暴露,也没有废弃。你们不用多见外客,就远远地接见理事,也不至于暴露。留在我身边的时候,就以我妻子身份出现,去到高丽那个,就对外宣称是我小舅子,你们姐妹形貌又相似,正好如此。” 赵子称跟慕容姐妹成亲两年,这是第一次把话说开说透到这种程度。之前哪怕他猜到了,他也没把“看出来慕容秋之父曾经有野心”这一点点破。 现在才算是发展到“我早就看出来了,但我不在乎”。 一个已经六十岁垂暮之年没儿子也生不出儿子了的疯子老头,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人家要口嗨爽一爽,在海外没人发现的地方过过瘾,也就认了。而且凭良心说,当初慕容姐妹的父亲,机缘巧合帮赵子称杀了朱勔,也算是帮了一桩大忙了。 当然,作为报酬,慕容家肯定要更加全方位效忠赵子称,为他做更多事情。 慕容秋听后,果然非常感动,她知道父亲这些年躲在姑苏,母亲因为怕他闯祸,经常连门都不让出,只是在自家山庄里胡言乱语。如果能去高丽住两年,确实没那么压抑,绝对算是大恩大德了。 虽然赵子称不是为了妻妾才打下高丽的,但不管怎么说,慕容姐妹都非常承他的情,愈发感动得无以言表。 慕容秋竟忍不住抽泣起来:“夫君对我们一家,实在是……实在是……” 慕容秋没有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好了,不过我为你们做了那么多事,你们也要配合我的大业。之前你们家的家藏武学,不愿意传外人。去了高丽之后,我却希望你们能帮我稍稍培养一两个人。 目前我最看好的,就是鹏举贤弟了。他跟我同岁,只是略小几个月,但着实天赋异禀,天生神力。我之前跟他切磋那些摩尼挪移术的最粗浅皮毛,就让他精进颇快,武艺更上一层楼了。 将来如果真到了与金国血战之际,赵佶让我出使据理力争,我只能带一个侍卫军官的话,我也肯定要带他。所以希望岳母到时候能放开不外传的家训,破例一次,至少把《万寿道藏心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乃至剩余的摩尼挪移术,都尽量按其禀赋教授。将来真有不测之日,我就指望他护我一起杀出金营了。 目前我只想到这一个破例的人选,将来会不会还有,就看情况发展吧,反正我希望你们能根据我的要求毫无保留。” 慕容秋想了想,反正自己家都没有男丁兄弟了,本来就只剩女眷,武功是否外传,夫君就该能说了算。夫君为了非常之事,要破例一两次,那就让母亲配合他吧。 “好,此事到时候我会亲自和母亲说的,一定不会让夫君失望的。夫君为我慕容家做了这么多,反正将来这些家传武学也都是夫君的,夫君要怎么处置都可以。” 夫妻达成共识后,赵子称又奋力安慰了妻子一次,慕容秋总算是心神与身体彻底臣服。 …… 半个月之后,慕容秋的家书就送到了姑苏。 两个女儿嫁出去了整整两年,除了女婿偶尔制造机会让女儿们可以回门探视。其余时候,段语嫣守着疯了的丈夫和几个丫鬟,还是挺孤独的,所以听女儿信中说,可以让一家人去高丽暂住几年,段语嫣竟有种释然的感觉。 在中原这些年,她也提心吊胆够了,总要担心丈夫是否会突然乱跑惹出祸来。 到了高丽,还能鸠占鹊巢住进高丽国主遗留下来的王宫里,还不用担心哪天万一礼法逾制或是口出疯言疯语被人发现,这么好的事情去哪里找? 女婿实在是太孝顺了,段语嫣非常庆幸,自己把两个女儿都送过去实在是太英明了。至于女婿希望解禁对外人传授武功的限制,那也依女婿的吧,反正慕容家都没有男丁了。 到时候,自己点拨一下那个叫岳飞的,看看此人天赋异禀、天生神力、到底能培养到什么程度。 一切相关商议,最终在这年的四月份谈妥,然后慕容家收拾了一下家产细软,同时把在姑苏的田庄留给管家邓岳打理,还分了一部分田庄给秀州的赵家人,让赵子称自己找亲戚里最可靠、最忠于他的几个侄儿来管。 处理完家产,差不多五月份了,慕容家的老一辈才带着女扮男装恢复“赵子称小舅子”身份的慕容妍,一起坐海商王承勋的海船队奔赴高丽。 最终于五月底在开城的原高丽王宫内安顿了下来。 至于原来的高丽国主王楷,当然是被赵子称单独隔离到了松岳山上原王宫的一角,给他留下两座偏殿起居,剩下的都给赵家人和慕容家人住。 慕容家的人,不但要帮赵子称盯着点高丽这边的文武,还能顺便看管傀儡王楷。 船队抵达高丽的时候,还帮赵子称带去了几份任命、以及枢密院的文书,包括之前正式给岳飞升官的那一份。 在童贯的配合默许之下,朝廷已经正式把岳飞的武官阶官提升到了第四十阶的进义校尉。只是因为隔着大海,之前赵子称一直没特地让人把文书送去,这次顺便一起送去。 岳飞拿到任命之后,自然也免不了了解一下其中过程。 听说这是赵府君为他争取的,还听说因为要暂时掩饰高丽这边的军功、处理成“高丽人心服口服服软了”,导致赵府君被官家看重、觉得他有外交才干,被任命参加对金人的谈判,岳飞一方面感激涕零,一方面也生出了些许内疚之感。 虽然他知道,赵子称不是为了给他个人请功才被皇帝盯上的,但他至少也从中顺带受益了。 就在岳飞不知如何感恩的时候,慕容妍以男儿身身份召见了他一次,也就是以赵子称小舅子的身份露脸,劝勉他将来要好好习武。 因为赵府君深知将来宋金肯定要开战,金国狼子野心绝不可能收敛。所以肩负谈判使命的臣子,最好有点武艺,或者再带一两个侍卫武官保护,必要时要靠武力突围。 岳飞听说了这个理由后,总算有了感恩的方向和更多的努力动力,他感激涕零地表示未来一定勤练不辍,一边学习兵法、在高丽积累实战经验,一边勤练个人武艺,将来给赵府君担任出使金营时的侍卫官。 彻底把话说开之后,双方也就开诚布公,段语嫣没有再藏着掖着,先花个把月时间全面摸了摸岳飞的底子,知道了岳飞的武艺套路、优势特点。 然后结合《万寿道藏心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和摩尼挪移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挑出适合岳飞风格的,尽量倾囊相授。 段语嫣作为当世难得的武学理论大家,这些年来对武艺的理解自然是炉火纯青,当世再罕有与之匹敌的。 岳飞则是天赋异禀,天生神力,原本跟陈广学枪棒,跟周同习学弓弩和打熬气力,已经底子颇为扎实。 只是岳飞原先所练,都是纯粹的外家横练功夫,纯靠肉身劲力,几乎没有呼吸吐纳方面的底子。段语嫣帮他从根基开始打起,全面梳理了一套教学方案,岳飞一有空就勤练,假以时日,也必能内外兼修。 将来赵子称有时间,每年也会跑一两趟高丽这边,每次大约在一两个月之内,他自己勤练武艺有什么瓶颈不解之处,也可以等来开城的时候,向岳母请教,或是让妻妾帮着带话、书信切磋。 …… 话分两头,赵子称把慕容家人暂时安置到高丽后,他自己也差不多该前往河北,协助童贯进行对金谈判、争取以尽量小的代价赎回燕京。 考虑到之前没有参加过这种外交工作,加上不知道此行要花费多少时间,赵子称走的时候,还特地准备了几辆减震不错的轻软、坚固马车,把妻子慕容秋也带上。 另外就是带了跟金人打过交道的呼延庆,一行人在五月初就抵达了河北前线,很快就正式展开了工作。 www.d884.icu。m.d884.icu 第138章 金人果然有诈 “河北居然荒凉至此,一路过来,几百里都田园荒芜,百姓流离失所,这也太惨了吧。” 五月初的一天,随着赵子称一行即将抵达霸州前线、参与协助童贯和金人谈条件赎燕京。 他们一路上看到的景况,也显得越来越凋敝,令人触目惊心。 尤其是最后从雄州到霸州这段路,大约一百里地,几乎是彻底荒芜人烟。白骨露于野,百里无鸡鸣。 雄州是去年童贯率领大军进攻燕京兵败后、最终退守的据点。雄州往北的土地,都曾被辽国的耶律大石反攻占领过。虽然辽人当时也是强弩之末了,最后只是一沾即走,把能抢的都抢了,但辽人造成的破坏,已经足够深重。 当时从霸州到雄州之间,丢下了不知多少万的宋军将士和辅兵民夫的尸体。足足大半年过去了,还有很多尸骨无人掩埋,血肉肯定早就腐烂殆尽了,不可能有肉留下来,能剩下的只有白骨。 因为没有肉,连狼狗之类的野兽也踪迹难觅。只剩偶尔盘旋的秃鹫依然恋恋不去,似乎在期待有漏网的人类大腿骨流出腐败的骨髓,能让这种腐食的大鸟再嘬几口。 赵子称来这种地方,也带了两三百人的亲兵卫队,大约一个骑兵营的规模,他身边的将士都是见惯了生死的,面对这种惨状还不以为意。 而文官幕僚们,除了见惯大风大浪的呼延庆以外,其他都脸色不太好看,有些还觉得恶心。 赵子称是带着妻子来河北的。慕容秋从小锦衣玉食,也不擅长武艺,身体文弱,见到累累断骨好几次都差点恶心呕吐。 还好夫君非常照顾她的感受,赵子称经常提前把她搂在怀里,不让她看车外的惨状,还让人准备了一些类似艾草的枯草,经常熏炙以驱除飘进车里的异味。 “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等此番事了,一定要多迁移一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去高丽恢复生产。未来至少几年之内,河北都不可能自给自足了。留在这儿的人口越多,还要拖累河南山东的百姓转运更多物资维持河北。” 赵子称透过车帘看着外面的一切,低声自言自语感慨。 慕容秋眼神迷离,没想到夫君随口一句话,便如此深刻,又心怀百姓,关键是还不显摆,只是在内心默默感慨民生。这样悲天悯人的英雄豪杰,怎么不该拯救天下黎民呢。 …… 抵达霸州城后,赵子称很快安顿好家眷和护卫,然后就带着呼延庆去拜见了童贯。 这还是赵子称第一次当面见到童贯,之前在江南讨伐方腊时,双方虽然也有过交集和合作,但赵子称毕竟没有亲自去镇江拜访过,只有战报和钧命往来。 后来方腊被打跑、杭州被赵子称夺回后,童贯因为怕最后一击的功劳被抢,就急吼吼差人直奔浙西睦州,也就没有亲自来杭州作威作福,被赵子称避开了。 这次总算是躲不掉了,哪怕赵子称内心再不想跟“六贼”有交集,也只好勉为其难虚与委蛇。 仔细算来,赵子称跟六贼里的朱勔、梁师成、童贯三人都见过面了。不过朱勔已经被他杀了,而梁师成和童贯这俩大宦官,赵子称肯定是拿他们没办法的,好在将来估计也不会有直接利益冲突,就等赵佶退位后,赵桓自己去处置便是。 赵子称只要把握好分寸,确保将来赵桓上位后那半年里,自己别被牵扯成“跟梁师成、童贯有交情”那一类就好了。 “下官拜见枢相,蒙枢相赏识,竟让下官参与对金谈判,下官实在惶恐。” 一见到童贯,赵子称也不得不先表示自己对这个差事并不擅长,这不仅仅是谦虚。 而童贯也没有跟他多客套,直截了当说:“这也不是本相赏识,是官家的意思,要谢恩也该谢天恩。” 赵子称随后就小心地问了眼下的谈判近况,因为他毕竟是半路插手这事儿的,童贯之前已经派了其他人跟金国扯皮,赵子称只是来打辅助的。 童贯轻轻摆了摆手,之前就侍立在旁的几个文官幕僚,就先后出列介绍情况。 为首一人四十来岁的样子,有一副颇似胡人的大胡子,把主要情况都说了一遍: “好教秀郡公得知,我大宋与金人已经就燕京归属谈了两三次了。第一次金主非常强硬,只说‘得者各有之,燕京自我得之,自当归我’,后来又谈,金主才勉强松口‘若南朝必欲取,待我犒军银绢’。 不过后面两次,银绢的数量始终不曾谈妥,反而越谈越触怒金主,一开始说一百万,后来又说二百万。而且还要我大宋将原本给辽国的岁币也转给金国。 久闻秀郡公也擅长夷务,月前还曾折服高丽,让高丽心甘情愿承认我大宋自海寇手中所得土地。相形之下,本官实在是惭愧,秀郡公来了,必然能让我大宋谈出一个更有利的条件吧。” 原来,此人正是之前牵头海上之盟的宋方正使赵良嗣,也就是原本辽国的光禄卿马植——马植是他在辽国做官时的本名,主动投童贯归宋后,就被皇帝赐了姓赵。 赵子称也知道对方的事迹,此人严格来说并没有做什么出卖大宋的事情,后来宋金开战的借口,也不是赵良嗣造成的。但因为最后大宋被金国打灭了半壁江山,朝中都说是赵良嗣劝皇帝和童贯收复燕云导致的最初导火索,就把赵良嗣杀了。 赵良嗣如今的官职是比较清高的,为龙图阁直学士、光禄大夫,也就是跟当年包拯的级别差不多了。这也是外交惯例,负责对大国谈判的官员,行政级别都低不了。 所以赵子称在他面前,严格来说应该以下官自居,让赵良嗣为主,赵子称辅佐。 只不过赵良嗣这个姓赵是赐的,而赵子称是正儿八经的宗室、因功封郡公。 赵良嗣这种很想跟赵家攀上关系的“归化者”,也就不敢在赵子称面前端架子,两人看起来只是平等交流。 赵子称梳理了一下之前谈出来的条件,很快便觉得非常不妥,于是中肯地跟童贯和赵良嗣分析:“下官以为,金人实在是无理取闹,讨价还价,哪有越还越高的?这是在威胁我大宋么?而且这种涨价,简直毫无理由。” 赵子称一下子就想到了他穿越前新闻上看到的某条特朗疯狗,不就是虚空造牌恐吓么? 为了威胁他国,就摆出一副“你越还价我就开价越高!答应得慢也是罪!拖越久越叫你不得好死!”的架势,只要吓住了对方,让对方真信了,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但是很可惜,完颜阿骨打虽然也是在虚空造牌,但大宋一方的主管人员实在是太怂了,童贯就是个急于求成的,跪得太快了,就怕完不成任务拖久了穿帮。 这种情况下,金人抓住了他的软肋,哪里会放过这个狮子大开口的机会? 童贯也知道这事儿丢脸,所以不想直接多说,只是沉默不语,暗示赵良嗣务实一点、给赵子称找个解释。 赵良嗣是做惯了这种事情的,自然能屈能伸,也就很快解释了理由:“金主要加钱,倒也有理由,他觉得,常年驻军在燕京,是需要耗费钱粮的。 如果燕京最后归了我大宋,那他这段时间就是在帮我们大宋守土,所以驻军越久,需要的劳军军费便越多,这是与谈判时间成比例的。” 赵子称听后,内心快速评估了一下,就知道这个两百万肯定是省不了了——因为大宋朝中那些肺雾,是根本不在乎实际上花钱多少的,他们在乎的是面子。就像蔡京这些年来,一直鼓励赵佶奢靡显摆、彰显“丰亨豫大”。 完颜阿骨打都给你找好花钱的借口了,说这两百万不是赔款,甚至不是“赎金”,而是请人出兵、驻军的“军费”,大宋朝廷付了也不丢脸,那赵佶还能有多坚定的决心去反对? 而且凭良心说,如今的大宋,军事实力确实不如金国,真要翻脸,肯定也是罪过,赵子称不想做不切实际的妄人。满朝都不在乎这事儿的情况下,他一个人挑事也改变不了结果。 原本历史上,两百万赔款,加上岁币,这些北宋可都是完全答应了的。 赵子称思之再三,他来了这一趟,能够把“岁币”的耻辱稍稍解决掉就算逆天之功了,至于一次性的军费,这个实在是动不了。 于是他审慎地说:“如此看来,要想降低助军费,确实不太可能了。主要是也无法得到朝中和官家的支持,只有我等宁死不屈又有什么用? 但是那岁币,肯定还能谈,此物金人并无理由索要,军费自古以来都是一次性的事儿,哪有将来还年年给的!只要我们据理力争,能把这个岁币免了,也算是为国为民争取了义、利。 下官请枢相恩准,由下官陪同赵学士一并,出使燕京,与金人据理力争,争取把岁币免了!” 童贯闻言,也是颇为惊讶:“你竟有如此把握?岁币虽然数额不如一次性的军费,但那可是要年年给付的,金人舍得抛弃如此细水长流的长远利益?” 童贯的这份惊讶,完全是真心发自肺腑。稍微会算点账的人,都知道,岁币肯定比一次性赔款值钱多了,真要是能把岁币免了,这得是多大的功劳? 不过赵子称目前也没有太大把握,他之所以敢说这话,只是因为刚才他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个重要的历史知识——这个历史知识,之前在他布局打高丽的时候,也已经多次调用、并且引导了他的决策——那就是完颜阿骨打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年中就该挂了。 童贯是不知道完颜阿骨打快死了的,缺少了这个重要关键信息,童贯也就真心被金人吓住,觉得金人不怕拖,而大宋拖不起。 但如果知道了金国可能会出现最高权力的交替和不稳,宋国一方的底气就大多了。 赵子称也知道自己的口才不足以让金人改变态度,但他知道等完颜阿骨打快死的时候,金国人说不定会为了尽快达成条约而松松口。而自己只要用拖字诀,拖到那一天,逼得金国稍稍让一步, 这样他既保住了大宋的面子,又保住了个人的名声——到时候,可以向民间散播真实消息,让大家知道,在赵子称介入谈判之前,金国是既要军费也要岁币的。赵子称来了之后,减免了岁币。 那赵子称的功劳,至少能比当年宋真宗澶渊之盟时的曹利用还高一些。 既然如此,也就勇一把,主动把这个责任扛过来好了。 只不过责任的边界要说清楚:军费跟他没关系,那是赵子称介入之前就留下的烂摊子。他只管就岁币问题据理力争。 童贯见他如此有担当,也是大喜过望,立刻以枢相的身份对谈判任务分工做出了指示,让赵子称负责跟金国人谈岁币的问题,其他的锅跟他无关。 当然,童贯的这个分工,也得看赵良嗣是否愿意接受、是否肯这样划分责任。否则若是赵良嗣觉得自己背锅背多了,也可能出现使绊子和反弹。 不过很幸运的是,赵良嗣也觉得“岁币的谈判难度远高于一次性的军费”,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赵子称肯把最烫手的那部分接过去,赵良嗣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他当即就认了这个分工,一切也就皆大欢喜。 …… 此后数日,赵良嗣、赵子称以及其他几个使团工作人员,便投入了与金国的外交嘴炮工作中。 具体的扯皮内容,无非就是讨价还价、各自展示决心。 具体的外交措辞并不重要,也就无需赘述——因为赵子称很清楚,最后能不能谈下来,关键是看实际利益,看形势,看谁先憋不住,而不是看哪一方的说辞更加天花乱坠。 要比口才,金国人肯定是不如宋人的。但大宋有那么多口若悬河的文人,百余年来谈判不还是频频失利、赔钱岁币。 所以,在谈判措辞方面,赵子称只是凭着自己本心自由发挥,便已经够了。 倒是她的妻子慕容秋,这次也跟着来了河北前线涨涨见识。因为谈判地点就设在霸州城内,金国人也住在这里,所以赵子称每天谈完之后,都可以回自己主场下榻的地方,跟妻子稍稍商议。 这个时代可没那么严格的“妇人不得与闻政务”,官员回家跟老婆关起门来私下商量公务、寻求启发是很正常的。只有皇帝才要留心“后宫干政”的问题。 慕容秋聪明颖悟,读书又多,赵子称能跟她商量、借鉴其措辞,为什么不借鉴? 反正这些说辞本身不重要,只要话说得漂亮,别公开场合有辱了大宋国体就好。 如此谈了三五天后,慕容秋也有些奇怪,因为她已经意识到,夫君简直就是在拿自己当秘书使,实际上夫君自己根本没把心思花在这些外交措辞的斟酌上,这也让她微微有些挫败感。 这天夜里,又结束了一天徒劳无功的谈判后,慕容秋也忍不住私下问: “夫君似乎并不真心在意这些争辩的措辞,只是在耗时间么? 妾这几日也复盘、总结了,我们无非就是在假借‘钱是小事、但我大宋与金国原先乃是盟友,并无纠纷,因此长期岁币有辱我大宋尊严’这个理由反反复复咬死了不放。 夫君真的相信这样反复说就能改变结果、让金人退让么?” 见妻子已经意识到了问题,赵子称也没打算瞒着她,当下只是一边加紧手上的安抚,一边实话实说:“娘子果然颖慧,居然看出来了。没错,我就是在拖延时间。” 慕容秋眼睛不由瞪大了一些:“拖延时间有什么用呢?” 赵子称也不好铁口直断预言历史,只好假装是他自己这几天来旁敲侧击观察到的、再结合一些推理,说道: “经过我这些天的观察,注意到一个情况,金国国主可能……病入膏肓了。虽然不敢完全确定,但反正再拖下去,对我大宋也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了。 燕京城早已被金国掳掠搬迁一空,没有更多东西可抢了,就算被金国再多占几个月,我大宋也不可能有更多损失。 相比之下,如果入冬之前就派兵去占领,反而增加驻军开支。当地百姓都没了,也没人种田,今年剩下的日子就是纯出不进的,过去的每一个人都得从外地运粮养着。 所以对我大宋来说,反正燕京周边七州今年的农时已经彻底耽误了,对大宋而言,拖到冬天都不会有更多损失,但对于金国而言,拖到冬天会有太多变故,还要为驻军花费更多,所以未来半年,急的应该是他们。等过了半年之后,如果拖到明年,才应该再轮到我大宋急。” 赵子称不好说太多没凭没据的话,就只能把自己的论点集中在时间线这个核心上。 就好比后世的国际谈判,在双方中长期实力强弱对比变化不大的情况下,影响谈判的关键因素就轮到“短期内谁更急”了。 如果大宋这边到年底之前都不用急,但金国那边六月底就要国债到期哦不是阿骨打死掉了,那就该金国人为他们的急稍微吐回来一点东西。 慕容秋原本没有想过这么宏大的远期格局,被夫君提醒后,也像是突然领悟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不过她毕竟聪明,很快就顺着夫君的启发,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可是,若我大宋只有夫君一人这般洞若观火,但童枢相却急不可耐、官家也不明缓急,那不还是要坏事么?夫君可曾想过,如何让上面的人安心,如何找到铁证,让官家和枢相也都相信阿骨打命不久矣? 而且若是阿骨打真的命不久矣,金人跟我们的谈判会是真心的么?如果他们只是因为阿骨打将死,而不得不暂时虚与委蛇稳住我们大宋呢?将来他们继位稳固之后,会不会再另外找借口翻脸?” 慕容秋这几句旁观者清的话,顿时反过来点醒了赵子称。 包的呀!金国人第二代统治者稳住局面后,包会找借口翻脸的呀! 等等……自己似乎可以趁这次的机会,多抓一点金国人的黑材料铁证,那样等将来翻脸时,大宋才不至于跟原本历史上那样、陷入道德层面的绝对被动和人心混乱。 赵子称突然发现,这次的嘴皮子谈判工作,也没那么无聊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139章 据理力争废岁币 说实话,在赵子称此番来河北、参与赎回燕京的谈判之前,他并不关心历史上完颜阿骨打具体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死在哪儿。也不关心金国人那些历史叙事和道德制高点叙事。 他就跟绝大多数后世汉人一样,从小接受了比较朴素的“拳头硬才是硬道理”教育,对外交曲直漠不关心, 觉得“就算外交上和道德上是你占理、你是被敌人无辜侵略的一方,但你就是武力不够、打不过,占了理也没用啊”。 这不能怪赵子称没有觉悟,而是后世中国人经历了太多历史苦难,太知道当年被日寇侵略的时候,占了理也没用。所以代入之后,对于古代宋金之间的外交是非曲折,也不关心了,拳头才是硬道理。 但是,在亲自介入了赎回燕京的外交谈判后,设身处地经历了一些事情,又被妻子旁观者清的提醒后,赵子称也改变了很多,开始意识到提前搜集金人不信不义证据的重要性。 何况有些事情,他现在不做,闲着也是闲着。直到谈判完成前,他都不可能离开霸州。 既然无论如何都需要浪费那么多时间,还不如为国家为人民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微小工作呢。 调整了心态后,赵子称很快从多个角度,推进了自己的工作。 首先,他花了几天工夫,从理论上梳理了一下金国人在完颜阿骨打死亡前后可能存在的问题、并且分析了金国人之所以要这么干的原因,这样后续才好有的放矢搜集黑材料。 后世很多史书,为了力求严谨,不敢多做推演,基本上是按照《金史》的官方宣传口径来描述完颜阿骨打之死的,也就是认为他是在行军归途中“突然猝死,毫无征兆”。 大部分后世的汉人学者,也没去纠结完颜阿骨打到底怎么死的,对这些细节不感兴趣,或者觉得无所谓,就这么和稀泥混过去了。 但赵子称亲自介入了眼下的谈判情境后,结合自己的见闻,很快得出了新的观察—— 历史上完颜阿骨打虽然肯定是病死的,但未必像金国人后来宣传的那样是“猝死”,甚至连病因都没有记载,不仅《金史》里没写,连当时更详细的第一手资料《金实录》里也没有写。 要知道,按照金国的史书,对于皇帝的死,往往病程记载还是比较详细的。比如完颜阿骨打之后,其继任者完颜吴乞买死的时候,史书里就明明白白写了“庚子,不豫。辛丑,诏元帅府复取河南、陕西地六月己未,崩” 可见皇帝的病程、临终安排,都是应该提的。完颜阿骨打的死因完全没写,甚至连死亡地点都有不同说法,当时宋人的笔记里大多写他“死于途”,而金国人则写他回到了行宫后才崩的。 这些分歧,肯定是有原因、有动机的,不会是单纯的错漏。 赵子称在专业分析,得出了一种猜测:或许历史上完颜阿骨打就是病了很久才死的,而且就是回去途中便死了。 而金国人之所以要隐瞒病程、说成是猝死,甚至在记录死期时延后,一方面可能是为了打一点“秘不发丧”的时间差,为了当时的权力交接更稳定。 这个很好理解,就跟秦始皇死后也要等到拉回咸阳城才发丧,中途靠臭咸鱼掩盖尸体腐烂味能掩盖好久。 而金国人造假的另一方面动机,可能就是为了便于后来宣传“战争起因是宋先违背盟约,收容叛将张觉。金国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背盟的意思,是宋人欺人太甚,金国才正当防卫、进而吊民伐罪”。 因为按照金国人后来的说法,“当初太祖在世时,大金已经打下了燕京,但却仍然信守诺言,将燕京还给了宋国。哪怕后来太祖驾崩了,太宗上来后,依然遵守了诺言,直到数月后宋人变本加厉、越来越欺人太甚……” 但如果让世人知道完颜阿骨打不是猝死、而是日久缠绵病榻,那么金国人强调的那种“忍让”的道德制高点,就要被极大削弱了。 这两者的最大区别,就在于“猝死的人是不知道自己即将要死了的”。 一个不知道自己马上要死的人,主动选择遵守盟约,就可以解释为他是真心实意守约,而非因为客观限制无法行动、别无选择而守约。 而如果阿骨打知道自己快死了,他再采取保守的外交策略,说不定就不是真心的,而是为了避免在自己死后出现权力真空导致的问题,是出于无奈的权宜之计。 虽说外交借口从来就是讲究“论迹不论心”的,但如果能在论心层面多捞一点大义名分,也总归是好的。 前者不毁约,是“乃其不欲,非其不能”,后者不毁约,只能说是“非其不欲,乃其不能”。 金国为了让北宋看起来像是毫无争议的背约方,就需要强调自己守约是出于本心,而非被迫。塑造阿骨打猝死,就可以消除他因预见死亡而被迫守约的可能性,从而强化金国的道德立场。 将一个历史偶然性的选择,美化成了道德必然性的选择。 …… 彻底想明白历史上金国人可能的造假动机、并且靠着开对历史先知先觉的挂提前逆推了金人的行动逻辑后,赵子称也就知道自己具体该怎么做了。 首先,他需要把这部分推演当中、可以自圆其说的部分,挑一些不会暴露其穿越先知的内容,跟童贯对齐一下,争取让童贯别那么急,让童贯相信“眼下金国人应该比我们更急”。 至于跟皇帝直接说,那就不太靠谱了,因为童贯肯定不会允许他跟皇帝说的。皇帝现在还不知道童贯在河北前线打得有多烂、需要从金国人手上赎回的利益有多大呢。 只要赵子称找到皇帝,童贯这儿就捂不住盖子,彻底穿帮了。 所以赵子称最多以“希望童枢相看清情况,以国家为重”这样柔中带刚的姿态,请童贯自己体面。而童贯或许会担心“赵子称越级上奏”,从而稍稍听取赵子称的意见,在对金谈判上再稍稍强硬一些。 当然,这种硬也是硬不了多久的,最多比原本历史上多硬一两个月。童贯毕竟是个宦官嘛,还能指望他硬多久,两个月就很逆天了。 如果再拖下去,赵子称还是解决不掉问题,童贯肯定会跟他翻脸、然后坚持按原来的方案办。 在说服童贯继续拖延、跟金国人比耐心之后,赵子称要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尽量旁敲侧击用尽各种手段搜集金国高层的健康动向。 他要确保,偷偷掌握一些“完颜阿骨打就是在宣和五年的六月份就死了”的旁证,哪怕不够直接,但只要蛛丝马迹够多,最后拼凑起来能够让天下汉人相信就够了,因为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为了统一内部思想、团结内部人心用的,不是打官司用的。 原本历史上,北宋被金国入侵的前期,民心士气其实非常低落,这里面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汉人百姓军民自己都有很多觉得“这次开战就是朝廷不对,是朝廷先违约招惹了鞑子”。 既然朝廷是惹祸的一方,愿意为朝廷效死力卖命的人也就少了。 赵子称现在开始做舆论层面的准备,先藏下一些证据,不指望到时候开打了金国人也信,但至少宋国人肯多一些相信的,甚至因此团结在他赵子称个人身边,也就够了。 而且只要到时候自己拿出证据、振臂一呼,不管天下人信不信,至少大家都会知道“赵子称是宗室中难得的有识之士,他早就看出金人不是好东西、早就暗中提防了”。 这样也有利于塑造赵子称足智多谋的形象。 在那种乱世,上位者是否英明,也是一个影响到文武官员是否愿意投效、判断投靠他是否有前途的重要因素。 敲定了这些思路、明确了行动方向后,赵子称也就不遗余力,此后这段日子尽量开始提前搜集相关旁证。 而他的这些工作,也确实比较顺利——主要是金国人压根儿不可能想到宋国人会如此热切、如此舍得下本地刺探这方面的情报。 金国人后来意识到封锁消息的重要性,也是在完颜阿骨打真的撑不住临死那几天,才真正重视起来的。因为事出仓促,所以才有那么多错漏,以至于原本历史上很多宋人笔记都有提到完颜阿骨打是死在回去路上的。 现在赵子称是提前有心算无心了,他的搜集效率当然比原本历史上那些放任放羊的汉人文人要高得多,因此掌握了很多旁证黑料,也就不足为怪了。 …… 又大半个月的时间倏忽而过。 赵子称每天明面上就是坚持谈判嘴炮、咬死了“岁币事关大宋国体尊严,誓死绝不让步”, 同时又想方设法暗示误导金国人,给金国人透露了一些假消息,说“之前童枢相之所以想要急于完成谈判,不过是因为官家不知道河北前线情况,童枢相想要捂盖子。 但我赵某人身为宗室,以国家利益为重,年轻不怕得罪人,官家封我为郡公,我当然要对得起官家!所以我已经把事情捅到官家那里了!现在官家已经知道了河北前线的情况,童枢相已经恼羞成怒,要严惩于我,但他也因此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破罐子破摔,你们要耗着就继续耗着吧。” 事实上,赵子称当然不可能现在就把童贯隐瞒的情况捅给赵佶,他只是假装他这么干了,好让童贯显得更加没有软肋。 就像金国人之前捏住了童贯的一个人质,而赵子称一枪把人质崩了,让童贯不用再担心要挟,可以轻装上阵。 当然了,其实到了如今这时候,金国人在大宋也是有很多细作渗透的,有些是从辽人那里继承过来的。在燕京的辽国高层投降了金国后,辽人百余年来积累的情报网,相当一部分也被金人继承了,给金人足够时间的话,他们也是能打探出真实情况、知道赵子称没有揭发童贯的。 但是眼下么,赵子称就是笃定了要赌这一把,他赌的就是金国人等不起了、没工夫等最后这一轮求证了,因为完颜阿骨打真的快死了。 同时,赵子称在来进行这最后一轮谈判前,他也是私下里把自己的计划提前告诉了童贯。 当时他是这么跟童贯设计的:“好教枢相得知,为了让金人觉得枢相已无软肋,下官愿意派人密奏一封,尽言河北近况,上奏官家。 只要这封奏折到了官家手中,金人必然会觉得枢相已经没有需要急于隐瞒的东西了,必然恼羞成怒,他们也就无法要高价了,这就会急于缔约。 而事实上,下官这封奏疏,并不会真的送到官家手上,下官的渠道,会尽量通过枢密院,枢相可使人在东京拦截。下官只求‘下官送出奏疏到东京’这一步消息被金人确认即可。只要金人急了,后面的反转他们或许就来不及探明了。” 赵子称不想立刻就彻底得罪童贯,但他也必须打这个时间差。 童贯当时听了,也有些感动,赵子称这只是想跟他演一出双簧,目的是为了国家利益。 不过这个办法用了之后,当然也会有后遗症,赵子称也一开始就想到了,并且主动提醒童贯:“不过,下官试图越级揭发枢相,此事若为外人所知,也有损枢相威名。 事后,枢相可借口打压下官以立威,但具体措施,还望枢相体恤下情、多加斟酌。” 赵子称都主动把这话都挑明了,童贯还能怎么办? 赵子称这是明面上愿意被他稍稍打压、但实际上并不与自己交恶,这是信义之士啊! 所以童贯当即就表示:“若真是这般演了双簧,回京之后,敲打立威自然是免不了的,但本相暗中自然会承你的情。你的差遣可能会暂时被削抑,但也就是一年半载等风头过去。 至于你帮助朝廷据理力争谈出了更好的条件,这个实打实的功劳,本相会安排其他人上奏,到时候官家说不定会再升你的爵位、让你明升暗降暂时闲置一阵子。” 明升暗降、以示敲打,这种待遇赵子称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当初把他从苏杭调离,北上登莱时,赵佶不就是给赵子称大大提升了阶官和爵位,然后平调甚至略降差遣。 这一次,真要是谈出了为国争光的结果,肯定也是照例继续这样操作,继续升爵位,但给更小的差遣。 而这样一来,坊间也多会相信“赵子称为了国家利益、为了公事公办实事求是、而得罪了童贯,所以童贯才背后使绊子让他明升暗降”。 这对于赵子称眼下笼络势力是没有好处的,因为一个宗室公爵得罪了童贯,肯定对后续发展有更多不利影响。 但是赵子称却知道,这一点完全不用担心——因为再过一两年,等童贯被打为“五贼”的时候(朱勔已经被杀没有六贼只剩五个了),“跟童贯交恶”就不是一个利空因素,而是反过来变成利好了。 到了那一天,朱勔是死在赵子称手上的,童贯也跟赵子称“交恶”,蔡京也看他不顺眼,那赵子称还不得被清流视为“难得的宗室贤王”。 所以这笔买卖太划算了。 …… 在赵子称的这样运作下,金国人果然被骗过了,也最终成了先扛不住的一方。 原本历史上,大宋和金国在这年五月底就完成了赎回燕京的签约,但这一世,却多拖了个把月,一直拖到快六月底。 金国人终于憋不住了,因为完颜阿骨打已经病重得连续昏迷,好几天都起不来床了。 金国人太怕阿骨打一死、出现什么变故,还是赶紧落袋为安吧。 另一方面,金国人也意识到,他们根本没打算跟宋国长期和平,只是打算捞一票、然后渡过自己内部的权力交接不稳期罢了。 等金国第二任皇帝坐稳了位置,他们还是要南下攻宋的,到时候能找到借口就最好,找不到太好用的借口就捏造、就吹毛求疵,反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所以,岁币不岁币其实没什么影响,金国人最多也就和平领上没几年岁币,等两国再次开打后,哪里还有什么岁币?到时候就还是靠自己的双手去抢劫了。 因此,最终的谈判结果,就是二百万贯的“赎燕款”仍然要给,但是岁币条款被取消。金国方面只是要求把宣和五年这一年当年的岁币,一次性折入“赎燕款”里面。 这一部分双方又讨价还价了一次,把原本给辽岁币里的银子部分去掉了,绢的部分认了,不过用更便宜的棉布替代。因为金国棉纺非常落后,当地棉布的价格和丝绸也差不多,金国就认了。 最终,宋国实际支付一百万贯铜钱、二十万石粮食折抵一百万贯(历史上也是如此,宋没有直接出两百万贯铜钱,而是把一部分铜钱折成了粮食,因为当年河北饥荒,粮价极高,还需要运输成本,所以二十万石就折一百万贯了,在江南鱼米之乡的话绝对不用那么贵) 外加把原本给辽国的三十万匹丝绸,换成了三十万匹棉布,一并付给金国。 至于原本历史上要付给金国的二十万两白银,被赵子称利用完颜阿骨打将死的拖延战术给拖过去了。 也就是说,赵子称凭借一己之力,实际上让大宋比历史上一次性少付了二十万两银子、还把等量的丝绸换成了更便宜的棉布,另外还把“岁币”这个宣称给废掉了。(原本历史上,宣和五年赔款时,也是把当年的岁币一并支付了的) 虽然历史上,后来这岁币金国人也就再拿了一年,然后就开战了。 但从眼下来看,世人都不能预测未来马上会重新开战,所以赵子称“据理力争、绝不给付岁币”的事迹,肯定会带来极高的声望。 这可是从澶渊之盟以来,第一次把对北朝的岁币给废了! 谈判达成、燕京赎回的消息,很快传回了东京,虽然是经过童贯处理美化的消息。 但赵子称的美名,也再次暴涨了一大截。 www.d884.icu。m.d884.icu 第140章 秀国公天下高义 “听说了么!童太尉收复了燕京了!我大宋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听说当年太祖皇帝就发下宏愿,设了封桩钱,要拿银子问辽人赎回燕云。足足一百五十年了,我大宋总算收复燕云了!” 童贯赎回燕京后,立刻就为自己的功绩大肆吹捧宣传。燕京是六月赎回的,七月时东京汴梁已经是处处传说、百姓奔走,一片盛世景象。 世人又哪里能想到,短短两年之内,这种“北伐光复”的盛况,就会急转直下,堕入亡国的无底深渊。 不明真相的普通百姓,一时都被眼下的浮夸功绩所感,人人振奋不已。 不过,童贯的政敌毕竟也非常多,当初他北伐的时候就有很多人想扯后腿。如今总算谈成了,民间也难免有人说怪话,想要强调这一切并非童贯的功劳,而是劳民伤财靠搜刮赎买所得。 而要强调童贯的功劳不足为凭、就必然会推出几个在谈判中据理力争、为国争光的强硬派角色。 这时候,据说“为了让童贯没有软肋,而把童贯试图捂盖子行径捅到皇帝那里、最后逼得金国人不得不接受砍价”的赵子称,也就被清流和反对童贯的派系所推崇。 毕竟赵子称也确实有功,连朝廷官方的宣传渠道也不能禁止宣扬赵子称。 一时间,在清流和反对派的默许甚至推波助澜下,留在东京的几乎所有太学生,都开始传说赵子称的刚正不阿、据理力争。 尤其是当年跟赵子称同学过的陈东等人,还有那些跟蔡京、童贯不对付的太学生,全都非常卖力。 赵子称的清名,在民间再次猛然上升了一大个台阶,太学生们都把他的形象,说成了如蔺相如、苏武那般不避刀剑、不辱使命的大义凛然之士,对他的评价也远远高过了真宗朝时的曹利用。 曹利用虽然促成了澶渊之盟,但他毕竟也答应了对辽国每年三十万的岁币。而这一次的赵子称,可是在金国人野蛮逼迫要求岁币和一次性军费补偿的情况下,誓死不退把岁币给废了。 “听说了么,要不是赵子称据理力争、我大宋就得把给了辽国一百多年的岁币、转给金国人了!” “听说当时谈判的时候,金国人的刀子都架在赵子称脖子上了,但他就是夷然不惧,誓死不屈,真是大英雄大豪杰大丈夫啊。” 这些谈判过程,当然不会有太学生亲眼看到,但谣言向来是如此,越传越邪乎,没多久东京樊楼里,有钱的太学生们天天都聊这些事儿。 赵子称上一次名声这般暴涨,还是发生在他上书请废花石纲、以及后来出狱后名义上杀了朱勔。只不过那一次支持他的主要是江南系的官员和士人,东京城里支持他的人也主要是江南来的。 至于其他地区的大宋百姓、士人,对于废花石纲杀朱勔的触动,就没那么明显了。他们虽然当时也听说了赵子称的美名,但更多是本着看热闹的心态。 时隔三年,赵子称再次被天下人传说,这一次他的美名,已经是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只要是大宋子民,听说了他据理力争为废岁币出力,多多少少都会对他真心钦佩。 …… 赵子称的功绩,在民间已经形成了如此传说声势,要想彻底瞒住皇帝,当然也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对金谈判的工作,本来就要直接向皇帝汇报,皇帝直接就会知道赵子称在其中的贡献,不可能瞒住的。 童贯能够做的,无非也就是提前跟赵子称商量好、统一口径,然后先给皇帝打个预防针,把复燕的军事功绩吹大一点、外交讨价还价的功绩稍稍淡化。 而童贯这么做,必须要有赵子称的配合,因为赵子称此次是会被直接召回京面圣的——作为外交使节,完成任务后回来复命,那是肯定要面见皇帝的。这跟赵子称之前那些军功升迁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 这也意味着,赵子称会第一次正式面圣。虽然他自己心里清楚,当年还没做官的时候,早就见过了微服状态下的赵佶叔父,只不过那些事儿不能往外说。 这次再见,就得见机行事了,如果是大庭广众之下、君臣隔得比较远,自己也不敢抬头,就能假装没认出来,糊弄过去。 如果有私下单独召对的机会,那就没办法了。到时候只能假装刚认出赵佶来,然后为当年的狂悖言论请罪——当然考虑到这俩远房叔侄四五年才见一面,认不出来也是很正常的,总之随机应变就对了。 童贯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在回京之前,就反复找赵子称确认,让他到时候说话别掉链子。 那姿态,虽不能说和戴老板去天津站视察时、吴站长找余某人串供时那般夸张,但也绝对算是“礼贤下士”了。 赵子称当然也要如余某人那样,暗示“下官知道怎么说对枢相最有利”。 童贯听了他的许诺后,也报之以好处,暗示:只要你按计划说,别掉链子,事成之后,只要官家封咱郡王,那也少不了你赵子称也再升一级爵位! 童贯会动用他全部的政治势力,来确保这项交易顺利达成。 七月底的一天,童贯和赵良嗣、赵子称先后抵达了东京。 赵佶非常振奋,毕竟是收复失地,夺回了燕云(其实云州等三州还没拿回来,只是拿回了“燕”),这可是太祖太宗都没完成的伟业! 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召见了童贯,以及其他负责军事行动的主要将领,大加赏赐。童贯把战果全部注水虚报了一通,凡是能把“谈判所得”处理成“力战所得”的,都尽量处理。 最终的战果,至少七成是注水的,只有三成是实打实的,但不管战果有没有注水,最后确实是拿回来那么多土地,只是手段跟汇报的不一样。 赵佶也不知兵,被稀里糊涂一番吹捧,就认了这个结果。 几天之后,在经过一次正式的大朝会讨论,赵佶非常慷慨地遵照了先帝宋神宗的遗旨,册封童贯为广阳郡王! 广阳郡就是古代燕京城/蓟县所在的那个郡。 赵佶的前一任皇帝虽然是宋哲宗,但宋哲宗只是他亲哥哥,宋神宗赵顼是他亲爹。作为儿子,遵照亲爹留下的旨意行事,这是绝对没人敢反对的,也算是一种“绍述”。 按当年宋神宗的原意,能够靠武力彻底恢复燕云失地的,那都能直接封燕王了!也就是这次童贯的军功有瑕疵,最后是靠花钱赎买了一部分,而且关键是还有云州周边三州没收回来。 这几个折扣打下来,才把燕王这种亲王级别的一字王、缩水成了广阳郡王。 终于顺利封王之后,童贯的声望也达到了顶点,不过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需要等皇帝接见完赵良嗣和赵子称、并且所有人的述职都没有矛盾,他才能彻底松这口气。 此后五日,赵佶就先后抽空见了赵良嗣和赵子称,至于其他级别更低的使团官员,皇帝就没那么空一个个亲自见了。 赵佶接见赵良嗣的过程,实在没什么值得赘述的,一切都按照童贯提前对好口供的剧本在走。 接见赵子称的时候,赵子称也没有台词穿帮,但毕竟他身份特殊,所以还是闹出了一些小插曲。 这天一早,赵子称先是在正式朝会上,觐见并言事。随后,又被皇帝单独召到书房。 赵子称自然不敢怠慢,一进去就行大礼。 “臣秀郡公子称,叩见陛下。” 赵佶则是一脸玩味地看着这个远房侄儿,上下打量,沉默不语了许久,才突然轻笑了一声: “如何这般见外,自称臣侄便可。” 皇帝的侄儿,如果是血缘非常近的,比如亲王的儿子们,拜见皇帝时确实可以自称“臣侄”。 但赵子称这种远支宗室,都已经分出去六代人了,属于远得不能再远,按礼法他是绝对不能自称“臣侄”的,属于逾越。 不过皇帝已经开口,就算是特许恩赐,赵子称也只好再拜谢:“臣侄惶恐!” 赵佶哈哈大笑:“听说你在高丽时,据理力争,让高丽人心甘情愿承认我大宋军队拿回来的土地,都归大宋。跟金国人据理力争,还能折服金人让他们不敢狂邀岁币。 怎得在朕面前,却如此惶恐?这点胆气,也能如古之蔺相如、苏武么?朝中如今可是多有大臣,说你远超真宗朝的曹利用了。” 赵子称不卑不亢道:“臣侄实在不敢与古人相比,臣侄以为,此番能不辱使命,主要是官家洪福齐天,天命在我大宋。臣侄当时疑似观察到一个问题,金国国主似乎有重病缠身,臣侄便是赌金人比起我大宋更拖不起,才据理力争。 若非官家的天命让金主寿促,臣侄便是说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亦不能废岁币!” 赵子称这番道理,刚才大朝会上不方便说。毕竟趁着别人的君主有可能要病死这种机会、趁火打劫趁人之危,那也不是大宋这种以天朝上邦自居的国家能公然宣扬的。 所以此时此刻,没有外人,赵子称才发自肺腑地坦诚相告。 赵佶闻言果然颇为惊讶,同时也被勾起了浓厚的兴趣:“哦?那完颜阿骨打竟是要阳寿将尽了么?那如今他可有……” 赵子称:“臣侄不敢妄自揣测,但以常理度之,阿骨打纵有不测,金人为了避免动摇其士气,也多半会选择秘不发丧。 臣侄以为,金人狼子野心,此番交还土地、对我大宋履约,未必是因为他们真讲诚信。或许只是力有未逮、迫于无奈。 因此我大宋对金国的边防,不宜轻言放松,也不宜为了争取更多尚未分配明确的利益、就轻举妄动,授人以柄。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只要小心谨慎,不授人以柄,还是可以拖延休养生息。 如今燕地残破,需要数年经营方能重归稳固。只要我大宋未来数年谨慎行事,不落人口实,长久之后,彼消此长、我大宋必能渡过时艰……” 赵子称最后一句话,说得稍稍有些过,但不说完又不可能。他的目的是好的,但赵佶听后,对于“时艰”二字却有些不喜。 在赵佶看来,如今天下太平,简直是本朝最大的盛世!蔡京早就说如今“丰亨豫大”,现在又补全了赫赫武功,文治武功都那么强,有什么“时艰”! 不过,这句话也算是扫了赵佶继续逗人玩的心思,语气稍稍转冷,换了个话题道:“且近前来。” 赵子称知道,对方肯定是要自己抬头看看清楚、是否认出皇帝来了。他也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出现,自己总不能一辈子不见皇帝、不挑明当年那番“失礼”。 而且,赵佶让他近前的时候,已经同时挥手示意左右宦官也都退远,避免旁人偷听。 赵子称便趋步上前,最后按赵佶要求,抬头看了一下,随后装作回忆了一会儿,这才大惊失色,似乎是刚刚认出眼前的皇帝,就是四年多前在艮岳时见过的那位“濮王之后赵士从”。 “臣侄失礼!” 赵子称便装作为当年的御前胡言乱语赔礼。 赵佶则是很满意对方现在的谦卑状态:“罢了,当年的事情便休提了,你也算是不知者不罪。这四五年来,你也一心为国,朕都是知道的。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妄议朝政,看在你确有见识、言之有物,失礼的事情就不计较了。以后更要小心!” 赵子称装作措手不及、一时惶恐的样子,把远房叔父的告诫记下,表示一定好生注意。 不过被这么一闹,赵佶心情略微有些不痛快,也不想给赵子称再加什么实职差遣了。 但他也知道,不能凭皇帝个人的一时心情好恶定人前途,赵子称此番毕竟有大功于国,哪怕只是机缘巧合运气好,帮助大宋争取废除了岁币,至少也该升个爵位。 只是具体的处置理由分配,还要细细斟酌一下。 赵佶召见完远房侄儿,就打发他先下去了。 此后几日,赵佶一边让有司走流程,一边也再次见了童贯,跟童贯商量。 童贯已经得知,赵子称并没有出卖他,甚至还故意在君前劝谏激烈、稍稍得罪了皇帝,给童贯留下了劝皇帝眼不见为净的借口。 童贯也就非常守信用,最终一番天花乱坠的劝说,促成了赵子称的事儿。 最终,赵佶本人也觉得,这个侄儿功劳越来越大,再授予更多实职差遣,会不好控制,而且赵子称的民间名声也确实太好了。 一个宗室贵族在民间太有贤名,是注定要被皇帝猜忌的。 如果他还立了功,那就只能用“明升暗降”的办法处理了,在荣誉清贵方面加码,却不给实际差遣,甚至将来再找借口徐徐削权。 八月份的时候,对赵子称的最新一轮封赏处理意见,终于颁布。 距离三月份时他被封为正牌郡公,也才过去了五个月。 这五个月里,赵子称就靠着一堆动动嘴皮子为主的外交操作,以及其他一些例行的地方治理文治苦劳,外加练兵扫清海寇的些许微功,数功并赏,最终决定合并执行、升其爵位一级。 赵子称终于从郡公,升到了国公,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秀国公”。 阶官也从正四品的通议大夫,升到了从三品的正议大夫——这也不算夸张,因为之前一直负责“海上之盟”等宋金之间谈判的正使赵良嗣,阶官就是正三品的光禄大夫。而赵子称此番出使是作为赵良嗣的副手身份出现的。 正三品的正使带个从三品的副使,也是非常合理的,何况赵子称还参与了废除岁币的谈判,还在谈判中起到了主要作用。 后续有机会,赵佶和童贯或许会慢慢削弱赵子称的某些实职差遣,不过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在削差遣的时候,肯定会提升半级阶官以示荣宠。 因此不出意外的话,赵子称哪怕后续一年多内再无新的功劳,他最终慢慢爬到正三品光禄大夫的官,也是很正常的。 说来也巧,只要赵子称的阶官到了光禄大夫,将来金国要是真打过来,皇帝要派人去谈判、斥责金人背信弃义,那赵子称也有资格直接当正使了。 至于最后这一点多里的差遣实权是否会被暂时削弱、冻结,赵子称倒是不担心的。 因为他已经预见到了这种可能性,也能够做出布局。 真要是出现了这种情况,他已经跟童贯谈妥了幕后利益交换,希望童贯看在赵子称目前合作的那些同僚、确有真才实学的份上,提拔那些人,顶替赵子称的某些差遣。 而且赵子称现在的主要势力,已经转移到了高丽,那块地盘是完全隔绝海外、赵佶根本不了解当地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所以不管赵子称未来暂时的差遣如何调整,他都可以按照计划稳扎稳打在高丽种田搞建设攀科技,节奏完全不会受影响。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忍一忍就过去了。 www.d884.icu。m.d884.icu 第141章 两年之期已到 两年的时间倏忽而过,历史的车轮也悄然从宣和五年转到了宣和七年。 自从宋金谈判赎回燕京后不久,完颜阿骨打就死了,金国经历了半年多的战略收缩,整个宣和五年下半年并没有什么举动,只是一味处理内部权力结构的调整问题。 宣和六年初,金国的第二任君主完颜吴乞买终于坐稳了位置,开始对辽国发动最后一击——之前金国和大宋达成谈判、归还燕京时,辽国还没彻底灭呢,辽国五京只有四京被金国夺取了,剩下最西边的西京还在辽人手上。 这一整年里,金军先夺取了辽国最后的西京大同,又破辽军最后的主力于阴山。辽天祚帝被金军打得惨败,为避免覆灭,竟率众继续西逃进入西夏境内,以求暂避。 不得不说,辽天祚帝如此举动,已是连刘禅都不如了——刘禅好歹还知道“自古岂有寄他国为天子者”,“再辱之耻,何如一辱”。 不过辽天祚帝的最后挣扎,倒也稍稍给金国添了一些小麻烦,金国不得不浪费几个月跟西夏进行外交斡旋,告诫西夏“若交还辽帝,则岁赐加倍。若庇护辽帝,则金夏开战”。 西夏最终扛不住金国的威胁,当然也可能是窃幸终于把辽帝卖了个好价钱,然后就把辽天祚帝驱逐出境了。辽天祚帝无奈,只好退回山西。 最后,在宣和七年开春时,金军终于将辽天祚帝的残余部队,全歼在应州的夹山,辽天祚帝本人也被金军俘虏。至此,辽国终于算是彻底灭亡了。 (注:应州即今山西应县,那里直到近代还有很多辽国古建筑,梁思成写《营造法式》时还去那里考古) 如今,已是宣和七年、秋七月。距离辽国彻底亡国,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 开城,原高丽王宫。 理论上如今应该“丁忧”在家的赵子称,实际上却已经在高丽王宫里住了好一阵子了。 最近他并无什么政务可以操心,除了种田攀科技搞建设,剩下的时间就是刻苦习武,与岳父岳母岳飞切磋借鉴。 没错,赵子称丁忧了。 这事儿说起来也巧,但也很符合历史原本的轨迹。 自从两年前、因为与金国谈判据理力争、废除了岁币条款、立功被升为正议大夫、秀国公后。此后的日子里,赵子称很快就遭到了皇帝叔父赵佶的更多猜忌。 主要是赵子称作为一个宗室贵族,确实做官已经做得太大了,功劳也立得越来越多。 对于普通文官或武将而言,立功升迁肯定是越多越高越好,因为他们不用担心功高震主。 可宗室的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宋朝已经算是对宗室管理非常开明的了,允许宗室读书参加科举,甚至允许宗室当官后守卫地方、适当接触兵权。 但不管怎么说,赵子称不是赵佶的亲儿子,到了这一步,正常情况下就已经算是到头了。后续再有好的表现,也只能是增加荣衔,或是增加爵位,但绝不可能增加实权差遣,甚至还要慢慢削夺实权差遣。 在赵子称最后一次立大功升官后,还不到两三个月,赵佶就开始琢磨这事儿了。 尤其是当时,赵子称在民间的贤名美名越传越广,知道他不顾个人安危为国据理力争的人也越来越多。 赵佶就想着,把赵子称的登莱地方官差遣慢慢拿掉,免得他在地方上尾大不掉。 然后,可以给赵子称一个更清贵的、需要在东京汴梁宅着的京官差遣。让他接触不到兵权和地方治权,就乖乖在京城皇帝眼皮子底下做事。 当时,赵佶甚至连具体的职位都想好了:就把这个远房侄儿打发到鸿胪寺去,让他从少卿做起,甚至将来慢慢提拔为正卿也不是不能考虑。 鸿胪寺,在北宋元丰改制之前是不存在的。汉、唐的时候倒是一直有这个衙门,就是主管四方蛮夷朝贡事务的,说白了相当于后世外交有关部门。 宋初之所以不设鸿胪寺,主要是因为宋的外交比较屈辱,你还得给辽国、西夏岁币呢,哪里有脸用一个管“朝贡”事务的衙门来统管外交?别人给你朝贡还是你给别人朝贡都没闹明白呢。 也正是从宋朝开始,三省六部制中的礼部职权,算是彻底发育成熟了。礼部不但在教育科举领域有了全面完善的权限,在外交方面也有了充分的授权。唐朝时还有鸿胪寺单独处置的业务,到了宋初全部划归礼部。 北宋直到元丰改制之后,鸿胪寺重新设立,外交工作才变成了“双重领导”,鸿胪寺和礼部交叉各管一摊。 如果赵佶的计划落实下去,那肯定是绝对合理的,没有任何人能挑出毛病来。因为哪怕鸿胪寺的二把手,地位也比登莱地区的知州要高。 这是正常的高升,是对有贤名的立功宗室的恩赏。 不过说来也是命运弄人,就在赵佶这个计划即将落实的时候,赵子称的父亲赵令话终于病故了。 赵子称需要丁忧,去其差遣、只保留阶官待遇和爵位。 天地良心,在父亲过世这个问题上,赵子称没有任何提前预料,他当时也是在登莱任上,根本不知道秀州老家的情况。而且赵令话的病来得比较急,所以也没法通知远在山东的儿子回来探病、伺候。消息送到山东、赵子称赶回来探望时,父亲就已经没了。 而且原本历史上的赵令话,虽然《宋史》没有详细、明确记载其死亡年岁。但有几点还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赵令话并没有活到他孙子、也就是原本历史上赵子称唯一的亲儿子赵伯琮出生那年。 历史上的赵伯琮,也就是后来的宋孝宗赵昚,是1127年、靖康二年/建炎元年出生的。 所以历史上的赵令话,至少死在1127年以前,宋孝宗是生下来就没见过他亲生祖父的。 现在,赵令话实际死于宣和五年的下半年,距离靖康二年/建炎元年也就三到四年的时间,这就很合理—— 而且,事实上还要考虑一点,那就是“宋孝宗出生前祖父就已经死了”,其实还可以进一步推导出,“其祖父至少是在他出生前三年就死了”。 因为古代人死了父母是要守孝的,严格一点的话,守孝期间的人是不能过夫妻之间的房事生活的。赵令话死后,赵子称按礼法禁欲二十七个月,那么他儿子至少也要父亲死后三十五个月才可能出生,可不就得差不多三年了么。 所以这事儿赵子称真是一点都没介入,完全是机缘巧合自然发展成了这样。 不过有一点还算幸运、算是天佑大宋。这一世的赵子称,在跟金国据理力争废除岁币条款后、刚立功回来、他父亲还没死的时候,就开始韬光养晦,假装沉湎女色。 包括他之前向大海商王承勋暗示许诺收房他亲妹妹王氏,赵子称最后也是在那段时间、也就是宣和五年的七八月间履约的。 加上当时赵子称也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已经成亲两年半了,两个妻子都还没有生出孩子,将来如果天下大乱了,自己没有子嗣,是不是有可能影响朝中大将和文臣拥护自己的决心—— 因为如果真出现了皇室近支团灭的情况,需要拥立稍微远支一些的宗室,那肯定得看看这个宗室有没有生出儿子。要是子女皆无,说不定这人身体有问题,就算拥立了他,将来他也后继无人,说不定还要再折腾过继一次,那些“从龙之功”大臣的富贵也就多一层风险。 所以,当时既是为了显示自己真心沉湎女色,也是为了显示自己身体没问题,所以谈判回来之后,赵子称是真心卖力在妻妾侍婢肚子上耕耘。 原先他跟妻妾生活,都是不算日子的,随遇而安,那段时间就改成了专门算日子、谁危险跟谁过。 另外他还在父亲没过世前、让老家人在秀州帮他暗中物色美女,最后挑选了几个姓张的美女,也都谈妥了送来当侍婢——他倒不是有什么怪癖,只是纯粹想到,原本历史上赵子称的正妻似乎是一位张氏,后来生出了赵昚赵伯琮。 他也怕这一世妻子变了之后,生不出跟原本历史上相近的儿子了,毕竟历史上的宋孝宗也算是南宋相对不错的明君了。 所以能从秀州老家找个之前门当户对的张氏美人,多亲近亲近,说不定还能再把儿子赵昚赌出来呢。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将来肯定要多纳妾纳妃的,便宜了谁不是便宜。张虽然是超级大姓,但是把筛选范围限制在嘉兴县内,不要外地人,还要漂亮,还要门第不低,选择范围也就大大限缩了。 加上赵子称当时已经地位颇高,是正牌国公了。肯把女儿送到国公府当婢妾的人不少,也就着实选出了几个。 最后,在那几个月的辛勤耕耘后,没想到赵子称的子嗣运势也终于时来运转了。 慕容姐妹先后怀上,找来的那几个张氏婢妾,也有一个稍晚一些就怀了,倒是海商王家送来的王氏,光受宠了,但肚子并没有动静。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赵子称父亲过世之前的。在他父亲过世后大约六到八个月,他先后得了一子二女,所以世人就算将来盯着日期复盘,也没法指摘他不孝—— 夫妻之间的生活,都是在他父亲死前至少四个月到两个月,就已经完成了的。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在他父亲过世后,他仍然有这方面的不检点。 在这些幸事当中,也稍有一些略显惋惜的细节,那就是慕容姐妹生下的,果然各是一个女儿。 看来段语嫣一脉“女儿只能生出女儿”的奇怪基因,似乎还在延续。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们家的女眷,细胞染色体重组的时候,就是组不到带Y染色体的精子吧。 不过好在,赵子称多纳了婢妾,他跟慕容姐妹商量了一下,就把张氏所生的儿子,偷偷交换给慕容秋抱养,再让慕容秋把女儿交给张氏抱养。反正都是自己的亲儿女,赵子称肯定是一视同仁疼爱的,也不用担心其中一个嫡女变庶女后不受宠。 这样做的好处是,对外可以宣称赵子称已经生出了嫡子,这样将来外人对他们家族的预期也能更稳定,更有利于外人把宝压在赵子称身上。 慕容秋当然没有意见,因为她早就隐隐注意到自己家身上的诅咒,据说外祖母的母亲,乃至外祖母,到她母亲,连续三代都只生出了女儿。 如今她自己和她亲妹妹也双双只生出了女儿,虽然还只是自己和妹妹的各自第一胎,但她已经有一种预感,或许将来这种情况也不太会改变。 既然如此,夫君肯偷偷用一个庶子和嫡女互换,利用小孩儿月份相差不大、外人不知情时先在自家内部调剂,已经算是对慕容姐妹的极大恩宠了,慕容秋感激还来不及。 至于实际上生下了儿子的张氏,虽然赵子称之前和她感情基础不是很深厚,但他也是讲信义的,大男人自当有担当。就凭张氏肯顾全大局,将来他要是身登大宝,至少给张氏一个贵妃,或许位次还在出身大海商之家的王氏之上,也未可知。 而在妻妾都怀上之后没多久、赵子称得到了父亲病故的噩耗,他立刻就收敛了,真心实意开始守孝,后来也确实没有再放纵各种欲望。 他本来也打算后续两年一有闲暇就好好习武,女人只会影响他精进的速度。 两年不近女色的苦练,让他重新找回了当年还是C男时的勇猛精进。 而官场方面,赵佶在知道这个远房侄儿该丁忧后,一切矛盾也都迎刃而解。 赵佶非常大度地给赵子称保留了全部阶官待遇、爵位,但是挪走了他地方实职差遣,让赵子称安心在老家守孝赋闲。 不过实际上也没人会管赵子称的具体生活细节,皇帝更不会派人来监视他。 赵子称只要别实际做官,别弄出新的孩子来。其余他想吃肉或者出门旅游,压根儿没人会在乎。 这才有了赵子称在嘉兴老家稍微住了几个月、把父亲的后事办完后,就假装“隐居守孝”,闭门谢客。 而实际上,他刚“隐居”就让王承勋安排贸易海船接他出海,直奔高丽,开始亲自布局他在高丽的种田建设攀科技大业。 与此同时,王承勋统领的海商船队,这两年里除了做生意,其余时候生意一闲下来,就把所有富余运力用来移民河北流民。 王承勋的船队,每个海贸淡季,至少能跑两个高丽来回,每年两个海贸淡季,两年一共运了八轮。 全部加起来,至少从河北地区疏散了三十多万战乱流民,转移到高丽耕种无主之地。 只要是河北汉人肯去高丽,赵子称做主,每一户白给分配十亩田地,平田坡田平均各半,实际操作中也会视情况折算。 百姓尚有余力的,也可以问官府申购更多土地用于耕种,官府还愿意用未来的租税作为抵押,把田先贷给百姓种。 比如,直接分配的田地租税比例是比较低的,也没有苛捐杂税。而想要额外多种的田,就得额外上缴未来十年一半的土地额定收成,这样十年期满后才可以得到土地所有权。 如果不想缴那么高,官府也会提供一个折中的租税比,比如两成。但那样的话性质就相当于租种官田,种多久土地的产权也不会变,始终算是官田。 经过两年的生产磨合,如今剩下的两百万高丽人口里,就参杂进去了三十万汉人。 (注:高丽地区战前总人口大约在三百万,因为战乱和后来的贼寇消耗,损失了几十万人口。 另外还有清川江以北的保州等六州、和清川江以南大同江以北的少数几个州,之前被金国进攻占领了,所以有好几十万高丽人口、主要是渤海族人口,处在金国占领区。大宋控制区的高丽人口就刚好在两百万出头。) 加上高丽地区原本也是有少量汉人的,截止到宣和七年秋收时,高丽地区总人口大约240万,其中超过40万汉人,占到总数的六分之一。 将来肯定还会再循序渐进移民,十年二十年之后,汉人就算不成为当地的主要民族,至少也能勉强混个平分秋色。 赵子称抵达高丽后,就不用那么深居简出了,反正这儿天高皇帝远,完全没外人知道高丽这边发生了什么,而大宋执掌海防的北平海军、南镇海军,主将也都是赵子称的心腹。 他每年还会回中原一两趟,或是在老家适当露脸、消除可能出现的疑惑,或是私下里视察一下苏杭或登莱的地方工作。 这两年里,赵子称在自己治下继续推广棉花种植和棉纺业,通过纺织品贸易尤其是海贸积攒了不少财富,价值约在数百万贯之巨。 同时,他也不忘尽量按照自己所知稍稍改良农业技术,并且大力推广。 之前提到的诸如利用“顶端优势”增产棉花、瓜果、桑叶之类的就不必提了。 赵子称还根据后世那些一知半解的农业经验,组织老农自行实验验证,推广更高效的堆肥、灌溉方法。同时也进一步改良了现有的水车等灌溉机械的结构,组织官府兴修水利,提升田地的灌溉质量。 一言以蔽之,经过两年的治理,赵子称治下地区的农业总产量都得到了一两成的增产。棉花等特产作物的产量增幅则更明显。 高丽的官仓,以及登莱,苏杭等地受赵子称控制的民间私仓,粮食存量都得到了明显增长。高丽这边的粮食,大多用来安置移民了,其余部分则能储备下来用于将来的大规模战争。 靠着农业和纺织业发展积累下来的大量财富,赵子称又在高丽开发了不少新矿,也改良了高炉,大大增加了钢铁产量。 不过钢铁的质量提升还是不太明显,或者说大规模量产的钢铁难以提质。 只有一些实验室工艺制造出来高端合金,确实非常精良,但产量实在太低,也就没法用于部队的大规模装备,只能是给赵子称自己以及心腹武将打造一些神兵利器。 因为缺乏大量的高端钢铁,赵子称原本计划的“燧发枪”科技树也没能及时点开。 对于赵子称而言,只要他想搞火枪,机械结构其实不是问题,他也没必要走弯路非得先搞火绳枪再搞燧发枪。 燧发枪的机械结构,他也是可以一步到位实验出来的,只可惜冶金和加工工艺不过关,指望卷制钢管大批量造火枪也就不现实了。 好在赵子称的火药改良非常顺利,后世之人大多知道火药的硝石硫磺木炭最佳比例,也知道材料混合充分与颗粒化的重要性。 所以到宣和七年时,赵子称的火药科技已经远远领先于枪管工艺。 鉴于这一无奈现状,他也只好中途调整计划,暂时放弃大规模量产火枪,改为专注于铸造铜火炮和制造土手雷。 大炮的重量和厚度比火枪大得多,不是非得用锻造工艺加工不可,而是可以直接铸造。 如果嫌铸铁沙眼多,那就先用青铜铸炮好了,这也是历史上早期火炮发展的正统技术路线。 无非是价格昂贵一些,不能造太多。但只要有少量青铜炮,未来在攻城战中的作用就是决定性的。这样虽然对赵子成的野战战力帮助不明显,但至少能确保“只要赵子称野战已经能打过金兵,攻城战也就不用怕”。 至于铸造铜炮是否会导致青铜不足、衍生出诸如铸币不足等其他问题,倒也不用太担心。 因为过去这两年里,赵子称对于增加铜矿来源,也有过不少布局。 就比如,前一阵子,岳飞就刚刚被他派出去,打击扶桑国的海盗,以扩大高丽和扶桑的贸易,增加铜矿开采和进口。 算算日子,岳飞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 PS:出门了,更晚了,明天请假,也就是后天一早正常更新。 www.d884.icu。m.d884.ic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