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节 ?  题名: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作者:木兰竹 简介:晋阳唐国公府有一对双生子。 哥哥李世民身强力壮武艺高强,弟弟李玄霸自出生起药不离口。 时人都称,双生子有奇妙的心灵感应。 唐国公府二公子李世民证实,传闻是真的。 在被李玄霸心中的惊人之语数次惊得面色大变后,李世民和双生弟弟商量。 “阿玄,你知道你稍稍集中精神,哥哥就能听见你心里说什么吗?能不能别集中精神?哥哥不想听。” 远近闻名的光风霁月病弱公子李玄霸:“我不。你不满,你也说啊。” 身体健康,但精神力没李玄霸这么强的李世民,用尽全身力气,憋得满脸青紫,才在心底憋出了一个字。 【啊!!!!!】 李玄霸差点笑得抽过去。 李玄霸前世是一个为了博流量,专门逮着李世民黑的历史营销号小编。 一朝熬夜猝死,他胎穿成李世民那演义小说中有项羽之勇,事实上十六岁就病逝的双生病秧子弟弟。 李玄霸:哦豁,报应。 李玄霸:算了,摆烂。 李玄霸:哥,你想听什么剧透,我都告诉你! 李世民黑线:“我什么都不想听!!” 多年后,李世民穿上了龙袍,手上沾满了鲜血。李玄霸仍旧病病殃殃,仍旧没死。 一日,李玄霸在骂了魏征后倒地装晕碰瓷,李世民如幼年时一样,一把背起弟弟就跑。 【哈哈哈哥,你没看到魏老匹夫那张脸有多扭曲!】 【闭嘴!】 【恭喜哥,你终于能说两个字了,嘻嘻。】 李世民再次露出了头疼的表情,背着他不省心的弟弟,一步一步前行。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日常 剧透 群像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玄霸,李世民 ┃ 配角:长孙康宁,宇文珠,隋唐很多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李世民:哥求你闭嘴! 立意:万里归来颜愈少,此心安处是吾乡。 作品简评:李玄霸穿越成李世民的双生弟弟,兄弟俩在隋末乱世相互扶持,携手让大唐盛世提前到来。本文是经典的历史穿越强国文,用“剧透流”的新瓶装上了“历史强国”的旧酒,李玄霸寻人才、攀科技、兴科举,提前给李世民剧透重大历史事迹,规避遗憾,打造最圆满的结局。作者是深耕历史强国题材的老作者,文笔老辣,情节流畅。本文群像描写十分细致,将隋末唐初那段历史娓娓道来,史书中的场景仿佛画卷般在读者面前徐徐铺开,引读者身临其境,是喜爱历史穿越强国题材的读者不容错过的好文。 第1章 唐国公府双生子 公元605年,杨广登基的第二年,改元大业元年。 开皇之治结束。 还不是隋炀帝的杨广终于继位,立刻大展手脚,施展抱负。 刚一改元,杨广就任命尚书令杨素为营建东都大监,修筑东都洛阳,并命宇文恺、封德彝,征长江以南五岭以北的奇才异石、嘉木异草,在洛阳城内修建一座大大的显仁宫。 杨广宣布,他明年春天就要在东都洛阳的显仁宫赏花,来彰显自己的仁慈。 于是隋朝每月征发二百万丁夫日夜相继地修东都、修宫殿,运奇石、运奇珍。 同年,杨广又下令在洛阳城和扬州城之间开凿通济渠。 这条通济渠可不是寻常灌溉引水和商舟泛波的普通运河。皇帝杨广要乘坐大大的龙舟群,去扬州游玩,所以这长达千里的通济渠必须修得又宽又深。 伟大的皇帝陛下要求,今年他必须到江南过冬,以观赏江南的盛世景象。 丁夫又没日没夜地挖运河造龙舟。 仍旧是同年,杨广为了堵住天下人说他弑父之口,建造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天经宫供奉隋文帝,以全他的孝道。 与此同时,伟大的隋朝皇帝想了想,去江南的一路上不能没地方住啊。所以从洛阳到扬州,还得修行宫。 比如修一座占地二百里的西苑。挖土为湖,堆土为山,台观殿阁,星罗棋布。 天经宫必须今年修完,这些行宫也得皇帝下扬州之前就得完工,不然皇帝住哪? 监工可不得攒足了劲抽丁夫的背。 这么多大工程全都要在今年完成,于是丁夫“累死者十之四五,载尸车相望于道”。 但这些“盛世景象”,和大兴城里的达官贵人们没有一点关系。 时值五月,天气渐热。 唐国公府十六岁的大公子李建成正值鲜衣怒马的年龄,昨日招来数十世家好友,茂林修竹,曲水流觞,一直闹腾到三更鼓响。 二公子李世民和三公子李玄霸才六岁。因李玄霸自幼体弱多病,夏季既苦暑,又不敢贪凉。入夏之后,李世民陪着李玄霸,就住在曲水流觞茂林修竹隔壁的院子里避暑。 一群少年贵公子效仿魏晋遗风到大半夜,两个可怜的孩子就捂着耳朵睁着眼睛到大半夜。 于是乎,今天两个孩子都睡过头了,日上三竿还没起床。 严苛的祖母独孤氏再次卧病,母亲窦氏衣不解带地亲自照料。这些时日不需要晨昏定省,两个孩子心满意足贪睡,无人打扰。 太阳光穿过雕花的窗户,如剪影戏一般的光影从床脚爬上被子,又从被子慢悠悠爬上酣睡孩童的脸。 二公子李世民率先睁开了眼睛。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把怀里抱着纳凉的弟弟推开,小拳头握紧,在眼睛上揉了揉,然后看着蚊帐顶端发呆。 发了一会儿呆,李世民感到了热,于是又把弟弟拖回来抱着。 他的体温偏高,冬天身体也像小火炉;弟弟李玄霸的体温偏低,夏天手脚也很冰凉。所以兄弟俩习惯把对方当抱枕,比暖炉和竹夫人好使。 被李世民推来拉去的李玄霸睁开了眼睛:【烦,别吵。】 李世民老气横秋道:“阿玄,哥哥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张嘴说话。老是不张嘴说话,小心成哑巴。” 李玄霸翻了个身,闭上眼,不理睬李世民,继续睡。 李世民再次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他从床上爬起来,双手按在李玄霸的肩膀上,气沉丹田,深吸一口气。 “阿玄!起床!起床!太阳晒到屁股了!” 摇摇摇摇摇! 李玄霸被李世民摇得脑浆直荡,眼前一黑,怒气上涌,破口大骂:“哥,你找打!” 穿着小肚兜小短裤睡觉的李世民从床上跳下来就跑:“哈哈哈哈哈。” 李玄霸被二哥晃得瞌睡全无,心情暴躁无比。 他一边嘀嘀咕咕骂骂咧咧,一边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套上绢丝外衣,头重脚轻地去洗漱。 小孩子饿得快,一饿就心慌。睡着的时候还没有感觉,现在一醒来,李玄霸就感到胃里空荡荡难受,虽然还想继续睡,也只能爬起来觅食。 李玄霸去院子里洗漱的时候,李世民正在用牛毛做的牙刷蘸着青盐刷牙。 见弟弟起床了,李世民邀请李玄霸和他比赛谁的漱口水喷得更远。 李玄霸懒得理睬幼稚的哥哥。李世民自顾自地喷漱口水,玩得也很开心。 李玄霸洗漱完了,李世民还在玩喷水。 李玄霸:【别玩喷水,去吃饭。】 李世民抹了抹嘴:“阿玄,张嘴说话。” 李玄霸不理睬。 他身体差,话说多了累,不想说。 李世民脸上浮现顽皮的坏笑,伸手拽了一下比他矮半个脑袋的李玄霸头上的小揪揪。 李玄霸作势要踹他。 李世民嘻嘻哈哈地躲开。 李玄霸不想理睬他,李世民就拦着李玄霸扭屁股。 李玄霸转身想绕过去,李世民跳到李玄霸面前继续扭,一边扭还一边魔音灌脑。 跳到前方↑:“阿玄,张嘴说话!” 跳到左方←:“阿玄,张嘴说话!” 跳到后方↓:“阿玄,张嘴说话!” 跳到右方→:“阿玄,张嘴说话!” 李玄霸刚起床,本来就低血压心浮气躁。李世民围着他猴跳舞跳,跳得他气血上涌,仿佛快从低血压涨成高血压。 “滚!” 被骂的李世民笑着凑过来,指着自己的腿让弟弟踢。 李玄霸狠狠踹了两脚才解气。 李世民低头拍了拍自己腿上的灰尘,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笑。 李玄霸那“狠狠”两下踢,连红印子都没有。 窦氏伺候完婆婆后,听到二子和三子贪睡,担心李玄霸又生病,来不及吃午饭便匆匆来探望。 见到两个儿子嬉闹的模样,她憔悴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娘!”李世民十分眼尖,见到窦氏过来,脚一蹬就往前扑。 李玄霸伸手拽住了李世民的后衣领,差点被李世民带得摔倒。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节 “阿玄,做什么?”李世民疑惑转头。 李玄霸没好气道:“娘很累,接不住你,别扑。” “哦。”李世民站稳,重新以小碎步接近窦氏,贴近后才扑上去,“娘!” 窦氏笑着看兄弟二人交流完,才伸出手接住精力过于充沛的二儿子。 她摸了摸李世民头顶的小揪揪,又对李玄霸招了招手。 李玄霸慢悠悠走过去,端着一副死鱼眼表情,将脑袋凑上了窦氏的手,让窦氏揉小揪揪。 眼神死。 作为一个穿越者,哪怕被身体激素影响,智商不如狗子,被娘亲揉脑袋这种事,他重复多少遍都不会习惯。 但前世没体会过多少亲情的李玄霸,又很难拒绝这辈子对他掏心掏肺的娘亲。 真是难受,唉。 看着三儿子满脸忍耐的小表情,窦氏忍不住多揉了几下。 李世民和李玄霸是一对世上罕见的双生子。 阴阳双生。双生子中必有一强一弱。 李世民身体好得如同小牛犊,从小到大从未生过病;李玄霸自喝奶时就开始喝药,病病恹恹令人揪心。 大概从小受的苦太多,李玄霸的性格过于早熟,对旁人感情很是淡漠,抗拒与他人太过亲密,看之不像孩童。 窦氏手足无措,幸得李玄霸的双生兄长李世民性格执拗,纵使李玄霸不乐意,他也黏着李玄霸闹腾。兄弟二人打打闹闹,李玄霸这才有了些孩童模样。 窦氏学到了。 自家三郎虽然看似冷漠,内心实际对亲人很纵容。窦氏便也不管李玄霸是否抗拒,全心全意地对李玄霸好。果然,李玄霸对她也疏离不起来。 而且…… 窦氏又使劲地揉了自家三郎的小脑袋两下,然后将三郎揽入怀里,看着三郎努力板着的小脸蛋红成一片。 她笑眯眯地捏了捏怀中害羞孩子的脸。 而且看着三郎隐忍别扭又害羞的表情,真是太好玩了。 李玄霸就算已经接受了今生的娘亲,也不好意思被娘亲拦在怀里叫乖乖。 他被捏了两下脸后,赶紧转移娘亲的注意力:“娘,我饿了。” 李世民在窦氏怀里拱来拱去,把李玄霸拱出去,又把李玄霸拉回来,完全静不下来。 听到弟弟喊饿,他才直起身体,中气十足道:“我也饿了!娘,一起吃!” 李世民给李玄霸使了个眼色。 李玄霸:【你也看出娘还未用饭?】 李世民点头。 窦氏犹豫:“你们大兄也还未醒,娘得去看看。” 李玄霸慢条斯理道:“大兄宿醉,娘还是让大兄多睡一会儿。” 李世民使劲点头:“对!走,娘,去用饭。” 李世民抱住窦氏一条胳膊,把窦氏往用饭的堂屋拉扯。 李玄霸继续劝说:“大兄院里还有友人未离开,恐怕他们见到娘会拘谨不安,娘还是别去了。先用饭,等大兄起床送走友人后再去。” 窦氏被说服了:“那好……唉,二郎,别拽。” 李世民高声道:“快上饭!娘,走快些,我肚子饿扁了。” 窦氏哭笑不得:“好,好。” 李玄霸没有立刻跟着窦氏和李世民去堂屋。 他停在原地,待窦氏和李世民走出一段距离后,才仰头对乳母道:“你守在门外,若祖母遣人来,就说我昨日未睡好,身体有些不适,母亲安抚好我后,马上过去,请祖母稍等片刻。” 乳母恭敬道:“是,三公子。” 第2章 李三郎不想说话 李玄霸不是被害妄想。他确定若是祖母醒来,定会不顾母亲劳累,继续唤母亲去侍疾。 唐国公府的独孤老夫人是一个可怜可敬的伟大母亲。 独孤老夫人和老唐国公李昞有四子一女。长子李澄娶妻没多久,还未有子嗣便早逝了;二子李湛留下两个幼子后,也撒手人寰;三子李洪更是出生不久就早夭。 五个孩子,仅剩下已出嫁的女儿和李渊这个幼子。 公元572年,李昞病逝,年仅七岁的李渊继承了唐国公的爵位。 独孤老夫人带着两个寡居的儿媳,养育着幼子李渊和两个孙儿,艰难地扛起了唐国公府的重担。 公元578年,英明神武的北周武帝宇文邕英年早逝,奇葩帝王宇文赟继位。李渊才十三岁。 又过了三年,公元581年,杨坚夺权建隋。 杨坚当皇帝后立刻撕毁诺言,杀死禅位给他的北周静帝,并对着户口本屠杀北周皇族,仅留下了旁系两三只展现自己的仁慈。 在这急速动荡的几年间,独孤老夫人把李渊和孙儿护在羽翼下,艰难地撑了过来。 孤儿寡母这么多年相依为命,感情自然深厚。李渊十分纯孝。 可这对窦氏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窦氏乃是北周上柱国窦毅和北周襄阳长公主之女。她曾被北周武帝抚养,出身高贵,才貌双全,见识不凡。求娶者络绎不绝,几乎把窦家门槛踏破。 窦毅公开招婿,让求娶者弯弓搭箭射孔雀屏风的眼睛,独李渊成功。这就是“雀屏中选”的佳话。 为李渊求娶窦氏时,独孤老夫人很积极;但窦氏进门后,独孤老夫人心里就不舒服了。 窦氏被家人娇宠长大,又得了“雀屏中选”的良人。婚后她与李渊如胶似漆,并立刻大展身手,操持唐国公府内务。 李渊只有一个,唐国公府后宅只有这么大,婆媳之间自然有了矛盾。用后世林妹妹的话来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窦氏刚怀孕,独孤老夫人就借口窦氏身子不方便,给李渊纳了不少姬妾,其中一人甚至出身江都万氏,给寻常官宦做夫人绰绰有余。 李渊至孝,窦氏也必须孝顺婆婆。窦氏只能忍受。 至于窦氏的娘家,以这个时代的标准,男子在妻子怀孕时纳妾天经地义。窦家不仅不会认为女儿受到了苛责,还骄傲女儿贤惠仁孝,堪称佳妇楷模。 历史记载“为尊者讳”的背后,也能窥见窦氏早年的辛酸。 窦氏长子和次子相差十岁,这十年间只得一女平阳昭公主。次子李世民出生之前,李渊已经有了五个女儿,平阳昭公主是李渊第三女。 史书还隐晦地记载,独孤老夫人脾气暴躁,对人苛刻。卧病在床时,连与她共苦过的两个寡居儿媳都不肯侍奉她,只有窦氏任劳任怨。 窦氏与婆婆关系的转折,在于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出生。 李渊娶妻纳妾近十年只有李建成一个儿子,独孤老夫人心焦不已。窦氏终于又给李渊添了两个儿子。 这时窦氏已经磨平了脾气,对婆婆谨小慎微毕恭毕敬任劳任怨;独孤老夫人也因为早年辛苦操劳落下病根常常卧病在床,需要窦氏伺候。 婆媳关系终于缓和,唐国公府后院纷争平息,窦氏与李渊感情加深,独孤老夫人也常常对人夸赞窦氏是个好媳妇。 世人纷纷称赞唐国公夫妇伉俪情深,窦氏和独孤老夫人婆媳融洽。 但窦氏的生活也不是完全顺心如意了。 独孤老夫人强势一生,现在李渊外放做官,她只能依仗媳妇鼻息,心中惶恐可想而知。为了安全感,她急需验证窦氏的孝顺。 按照常理,唐国公府这么大的人家,媳妇侍奉生病的婆婆只需要在一旁守着,琐碎事交给下人来干。 独孤老夫人另外两个寡居儿媳虽托病不来,但只要为她们请来医师戳破谎言,她们就不能不来侍疾。窦氏本应该不会太累。 但独孤老夫人对两个寡居儿媳的推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喜欢下人伺候,非要窦氏亲手照顾。 窦氏还要操持家务,教育孩子,只能待婆婆入睡后,才能或合衣小睡,或匆匆用餐,或处理家务。 待独孤老夫人一睁眼,她立刻就得出现在婆婆床前,听从婆婆使唤。 李玄霸出于后世人的视角,认为祖母在磋磨母亲。 但每当有人探望祖母,祖母必定对母亲赞不绝口。所有人得知此事,都只感慨祖母和母亲感情深厚,母亲仁孝。 或许祖母和母亲两个当事人,也认为这是寻常事。 李玄霸心疼母亲,也逆不了时代潮流。幸亏祖母对他和二哥极好,所以他偶尔会装病,让母亲在他这里歇口气。 他这次找的借口,应该能让母亲好好地吃一顿饭,并小睡一会儿。 事情果然如李玄霸所料。 饭菜才刚摆上桌子,独孤老夫人就差人来寻窦氏。 听到李建成与友人玩闹到半夜,导致李玄霸睡眠不足身体不适后,独孤老夫人出于对两个孙儿的疼爱,没有继续派人催促窦氏。 窦氏得知了此事。她什么都没说,只把李玄霸抱起来亲了一口额头。 李玄霸羞窘不已,逗得窦氏笑如银铃。 李世民立刻往窦氏怀里钻:“我也要!” 窦氏笑着把李世民揽住,也在李世民的秃脑门上亲了一口。 李世民开心极了,扭来扭去扭成麻花,差点把李玄霸挤出去。 李玄霸本来想顺势逃走,谁知李世民一把拽住快被他挤出去的李玄霸,非要李玄霸和他一起赖在母亲怀里。 李玄霸直翻白眼。热死了啊啊啊啊! 【哥,该用饭了。】李玄霸提醒。 李世民这才停止撒娇,乖乖回到座位。 仆人已经将食物全部端了上来。 隋唐的饮食受魏晋之后民族融合影响,贵族喜好胡食,烹饪食材倾向于牛羊肉、奶制品和面食,烹饪方法多是运用了大量香料的烤炙。菜肴越豪迈越显得主人家尊贵。 比如放了一斤羊肉当内馅的巨型胡饼“古楼子”,就是贵族宴请时的必备菜。 隋唐贵族和平民生活差距极大。对平民而言,胡食是奢侈品,食物以粟米、糙米、麦饭和豆饭为主,辅以蔬果等素食果腹;贵族桌上很少出现蔬菜,认为蔬菜是平民才会吃的低等食物。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节 当然,贵族虽不吃蔬菜,也不会缺少维生素和膳食纤维。因为他们正餐之余会吃很多新鲜瓜果,还会把菌菇鲜笋莲藕等山珍混着牛羊肉一起吃。 这时商业饮食也不兴盛。 隋文帝建大兴城后实行坊市制度,除了少许节日,商铺只有白天才能开启。所以平民饮食文化很粗糙,坊市食肆多提供果腹食物。贵族宴请都在自己家中吃“私房菜”。 这时菜谱是传家之宝,女子出嫁都要带一两道菜谱压箱底。 一直到了贞观后期至盛唐时,百姓生活变好,坊间酒楼才多了起来。但上行下效,稍微高档一点的酒楼也是以豪放的胡食为主。 到了宋时,崇文抑武之风盛行,又不再重农抑商,贵族饮食才从豪迈变成雅致,饮食文化才从贵族下沉到民间。 隋唐宴请时,主宾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手拉着手一起载歌载舞;宋朝宴请时,主宾细嚼慢咽拈须抿酒看歌女舞女轻歌曼舞。豪迈和雅致,只是习俗差别,没什么高低之分。 唐国公府是隋朝顶尖的勋贵之家,家中每顿饮食自然都很豪放。 今日厨房里备的主菜是烤乳豚,金黄色的外皮上涂满了混合着价值千金的西域辛香料的蜂蜜,乳豚肚子里是半肥半瘦的羊肉丁。 经过厨子精心调控的火候,羊肉的脂肪和乳豚的脂肪混在一起,与胡椒等辛香料刺激的香味糅合在一起,鼻头一动,就口齿生津。 除了烤乳豚,桌上还有一叠巨大的烤胡饼。 一张什么馅料都没有的胡饼就要足足用掉半升的精面粉。寻常成年人只需要两张胡饼就能饱腹。 唐国公家的可不是素胡饼。胡饼上堆满了奶酪和肉丁,融化的奶酪溢到了盘子上,乳香扑鼻而来。 窦氏让下人退下。她在撒着花瓣的水中洗干净手后,拿着明亮如雪的小弯刀,亲自给两个孩子切肉切饼。 李世民没有用筷子,一手拿刀,一手拿肉,吃得满嘴流油。 李玄霸则让人做了小餐刀小叉子,慢吞吞地将饼和肉切成小块,斯文地送入嘴中。 李玄霸:【西餐正统在唐食。什么披萨,请叫我胡饼!】 李世民叼着肉抬头看向李玄霸:“什么屁撒……咳咳咳。” 刚洗干净手中油污的窦氏,赶紧给噎住的李世民拍背。 她无奈地看向李玄霸:“三郎,你对二郎说了什么?” 李玄霸道:“我没对他说话。” 李世民灌下一大碗奶把喉咙里的肉冲下去,长了一圈奶胡子:“你说了!你说什么西餐,屁撒!” 李玄霸道:“我自言自语,没让你听。” 李世民道:“我也不想听啊。所以什么是屁撒?” 李玄霸道:“胡人口中的胡饼。” “哦。”李世民失去了兴趣,奶胡子也懒得擦,继续抱着猪肘子啃。 窦氏笑了笑,开始用餐。 李玄霸瞥了一眼母亲比自己还慢的用餐速度:【快问娘,饭菜是不是不合口。】 李世民咽下口中的肉:“你怎么不自己问?阿玄,不要偷懒,请自己开口。娘!阿玄问你饭菜是不是不合口!” 窦氏露出疲惫的微笑:“有些腻。等会儿我多吃些瓜果就好。” 李玄霸看着满桌的烤肉烤胡饼。人在疲惫极了的时候闻不得荤腥味,娘亲看来累坏了。 李玄霸的食量很小,吃了两小碗肉和饼,肚子已经饱了。 他放下刀叉:【和娘说,我去厨房找厨子给娘做点清淡的食物。】 李世民:“阿玄,你自己说!” 李玄霸已经跳下椅子,一路小跑离开了。 窦氏疑惑:“三郎怎么了?内急?” 李世民深深叹了一口气,老气横秋道:“阿玄去让厨房给娘做清淡食物了。唉,他能不能自己开口说话。我真怕他变成哑巴。” 窦氏听完后,也有些忧愁了。 第3章 哥是不是天然黑 这么短的距离,伺候的仆妇没有跟上来,不能充当李玄霸的代步工具。李玄霸没跑几步路就停了下来,有些跑不动了。 这狗屁的身体!李玄霸暗骂了几句,慢慢走到隔壁小厨房。 他们刚吃的午膳是大厨房送来的。 大厨房独占一个大院子,院子中除了灶台,还有露天的炉窑。 以现在隋唐贵族的饮食结构,没有露天的大炉窑,烧不出他们想吃的豪放饭菜。 大院子周围还分布有储藏酒、醋、蔬菜瓜果等食材和调味料的仓库、地窖。马车从侧门如流水般出入,后世大酒楼都不比这繁忙。 不过李玄霸要给母亲弄点清淡点的饭菜,还不需要跑老远去大厨房。他和李世民所住的院子中有小厨房,以应付李世民过大的胃口和他每日不间断的汤药。 小厨房就在院落隔壁,走路不到五十米。就这么短的距离,李玄霸到了之后都喘了好几口气才开始说话。 “娘苦夏,做些清淡的吃食,我说,你们做。”李玄霸板着脸命令道。 小厨房中正在闲着唠嗑的仆从们立刻动了起来,没有任何人敢轻视这位年幼又病弱的唐国公府三公子。 以前有人轻视过。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是早熟的孩子,向窦氏、独孤老夫人告状时逻辑十分清晰,证据链确凿。试图欺负这两人年幼未成功的下人们被收拾惨了。 现在谁都知道李二郎和李三郎是神童,自己那些小心思好好收着,必须精心伺候,否则小心被发卖了出去。 李玄霸每顿饭食量小,但饿得快。所以他一直让厨房备着米粥,以便于随时果腹——最后备着的米粥大半都会进了李世民的肚子。 李玄霸让人在砂锅中煨着的白粥里放入时鲜的叶子菜,不加任何调味料,叶子变色就出锅; 他又让人拿来刚摘下来的黄瓜,用开水烫一下表皮,拍扁后切块,加上蒜泥、掺了水加了少许糖的酱油,做成拍黄瓜; 牛肉切成能透光的薄片,与大量的酸菜同煮,其他什么调味料都不加。 一碗粥凉碟小菜不到一刻钟就端上了桌,窦氏十分惊讶:“这是哪个厨子的手艺?” 李玄霸还没开口,李世民这个弟弟嘴替就立刻道:“是阿玄。阿玄生病时吃不惯重口荤腥,所以自己琢磨着做些寒酸的食物。他上次在兄长喝醉酒时送了些去,兄长还骂他上不得台面。” 李玄霸:“?!” 他瞥向自家二哥。 李世民还在那叨叨:“我也这么想。谁家做饭做这么简陋?他自己随意吃些就罢了,还眼巴巴地去送人,可不是被兄长训斥了?也是先送给兄长,兄长私底下训了就成了。若是他先送给外人,别人家肯定会笑话阿玄。” 李世民摇头晃脑,满脸无奈:“娘,你可要好好骂阿玄一顿。” 李玄霸看着窦氏眼中的难过,心中无语极了。 娘管着一大家子人,还要伺候祖母,自然不能事无巨细地关心每一个人。她能抽空来见一面,问一问其他仆从,就是很负责了。 稍稍大户一点的人家,孩子都是交给仆从养,没有亲力亲为的。 所以自己私下里做的这些小事,和大哥李建成相处的小细节,窦氏是不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自家二哥没坏心,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件事做得不对,现在找到机会,就告自己的状。 但自家那傻哥哥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让人做出的饭菜虽然“寒酸”,但他只是一个六岁孩童,哪怕递给兄长一颗舔过一半的糖,都是敬爱兄长的行为,不该被训斥。 哥现在真像个天然黑小绿茶。 “谁说寒酸了?娘就爱吃。”窦氏忙道,“你兄长一定也是很高兴的,只是长兄如父,他对你严格了一些,别生气。” 李玄霸道:“娘,我知道,兄长是为我好。” 李世民使劲点头:“就是!” 李玄霸:【哥,你可闭嘴吧。】 李世民继续告状:“娘!他还让我闭嘴!” 李玄霸咬牙切齿:“你还让不让娘用膳了,闭嘴!” 李世民立刻双手捂嘴,就是那双眼睛还在继续告弟弟的状。 娘!你看他! 窦氏拿起仆从送来的小勺子,笑着道:“二郎,你不是还没吃饱吗?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世民放下手,又捧起了肉。 李玄霸看着自家二哥的吃相,不由也觉得有些饿了,也要了一小碗蔬菜粥,陪着母亲一起吃。 因习俗原因,李玄霸这些饭菜确实“简陋粗俗不堪入目”,登不上大雅之堂。但窦氏舀了一勺子没盐没味的蔬菜粥入口,已经被熬化了的米粒混着蔬菜丝滑入喉咙,稻米本身的香甜和蔬菜清新的味道相融合,居然只咽下一口,便激起了她的食欲。 窦氏放下勺子,拿起筷子,吃了一块拍黄瓜。 李玄霸怕黄瓜没洗干净,先让厨子将黄瓜烫了一下,所以黄瓜外皮不够清脆。但黄瓜肉还是脆的,生的黄瓜瓤还带着丝丝的凉意,十分清爽。 窦氏又喝了一口粥,感觉被之前的烤肉烤饼激起的反胃已经完全消失了。 她这才夹了一片酸菜牛肉。 牛肉片很薄,切块大小正好适合入口,不需要撕咬,微微咀嚼两口,牛肉就化成了肉渣,就着酸菜汁,很容易吞咽了下去。 窦氏之前吃烤肉的时候,要咀嚼许久才能艰难咽下。 “很好吃。”感到胃口开了,窦氏脸上的疲惫都淡了少许。 李玄霸擦了擦嘴角的粥,道:“娘,别说话,快吃。吃完睡一会儿。” 窦氏轻轻点了一下头,加快了用餐的速度。 李玄霸的嘴角无意识往上弯了一下,低头一口气喝了半碗粥,然后将碗推到了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用手背擦了擦嘴上的油,把李玄霸的碗端起来,将剩下的半碗粥一饮而尽,就和喝水似的。 李玄霸刚往上弯的嘴角立刻嫌弃地下撇,让人端来温水,给终于吃饱的李世民擦脸擦嘴擦手。 “干脆直接洗澡。”李玄霸看着李世民胸口的油渍,小脸皱成一团。 李世民没好气道:“现在洗了,晚上睡觉前你还会让我洗,不洗。” 窦氏忍着笑道:“不洗也可以换一身衣服。” 李玄霸拉着李世民去换衣服,李世民不断唉声叹气,显然对弟弟这个洁癖坏习惯很头疼。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节 李世民被李玄霸拉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对窦氏道:“娘,赶紧去小睡一会儿。别管什么积食消食。” 窦氏微笑点头:“好。” 李世民和李玄霸去换衣服,窦氏便在两个儿子睡觉的床上合衣小眯了一会儿。 待两刻钟后,独孤老夫人再次派人来催时,窦氏已经恢复了些精神,稍稍梳了梳头发,便匆匆去伺候婆婆。 李世民和李玄霸正在练习写字。 见窦氏要离开,李玄霸给李世民使了一个眼神。李世民放好毛笔,从坐榻上爬下来穿好鞋子。 “娘,我也要去探望祖母。”李世民扬了扬手中的纸,“我和阿玄抄了祈福的佛经。阿玄要养病,就不去了。” 窦氏立刻明白了两个聪明的孩子为何这么做。 她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开心道:“好。” 李世民一手拿着抄好的佛经,一手牵着窦氏的手,蹦蹦跳跳离开。 李玄霸目送娘亲和自家蹦跶个不停的二哥离开没多久,有仆从来报,说大公子叫他过去。 李玄霸嘴角微抽,按着额角:“告诉他,我病了。” 仆从道:“是。” 李玄霸猜出李建成为何让他过去。 显然母亲回祖母那里之前,先去看望了李建成,顺便说起了他之前送菜的事。 母亲对孩子都很温柔,且李建成作为嫡长子,按照世家大族的规矩,小时候是在独孤老夫人膝下长大,母子间相处比较客气。所以母亲肯定没有训斥李建成,只是委婉地希望李建成能对自己态度好一些。 但显然这位骄傲的兄长,心里大概仍旧不痛快。 所以他才不希望二哥向母亲提起这件事啊!李家人从上到下都是小心眼!很麻烦知不知道! “三公子,大公子亲自来探望你了!还带了朋友来!”乳母气喘吁吁地冲进门来。 她在院子里刚看到李建成来,就迅速跑来通知李玄霸。 李玄霸将手中书册一丢,连滚带爬从坐榻上下来,往床榻上跑。 “赶紧拿热水来!”李玄霸钻进被窝里,吩咐道。 乳母站到门前,暂时拦李建成等人一下。仆妇用帕子蘸了滚烫的热水,抖了两下散温后,小心翼翼捂在李玄霸的额头上。 不一会儿,李玄霸的脸就变得滚烫绯红。 这时,李建成正好带着他的朋友们推门进来,一股子混杂着酒味、汗味、药石辛辣味的宿醉气味如滚滚巨浪扑面而来。 李玄霸脸色一白,呼吸一滞。 大热天的,你们这群人就算昨晚宿醉倒头就睡,难道第二天起床都不洗澡吗?! 李建成被窦氏委婉训斥后心里虽然不满,但也还是做出体恤幼弟的表情,弯下腰替李玄霸掖了掖被角:“三郎,你还好……” 李建成一开口,一股子酝酿了一宿的宿醉口气喷在了李玄霸脸上。 今日吃得有些撑的李玄霸未等李建成话说完,就挣扎着爬到床边,头伸出床外。 “呕↗曰↘……” (马赛克)彩虹瀑布(马赛克)。 李建成和他的小伙伴们脸色都绿了。 恰好这时,李世民抱着一匣子祖母赏赐的宝石珠子回来。 “阿玄?!不准欺负阿玄!!” 李世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第4章 口头吃亏反受益 李世民号啕大哭,李建成满脸阴沉,其他人满脸尴尬。 很快窦氏就急匆匆赶来。连独孤老夫人都被惊动,派来心腹仆妇打探情况。 唐国公府供奉的医师匆匆赶来,给李玄霸扎了几针,止住了呕吐。 地上的呕吐物已经被清理干净,但味道还未散去。 李玄霸转移到另一个房间,捧着苦药汁子满脸看破红尘的惆怅。 苦啊,是真苦啊。 好不容易快刷新一月不喝药的记录,又得和汤药做伴了。 围着的大人都散去,窦氏去安抚被吓到的李建成的小伙伴们,屋里只剩下李玄霸和坐在床边垂泪的李世民。 李玄霸一边喝药,一边在心里对李世民道:【哥,别哭了,眼睛都肿了。】 李世民吸了吸鼻子,嘟囔:“为什么娘不骂兄长?娘偏心!” 李玄霸叹气。这个要怎么解释呢…… 李建成来探病把他熏吐了这件事,还真不好罚他。 因为现在封建男人的卫生情况就是这个样子。 华夏古代原本很重视卫生。《礼记》有云,“鸡初鸣,咸盥洗”。每日梳洗,保持整洁已经上升到了“礼”的要求。 但宿醉这气味,只是简单洗个脸漱个口是去不掉的,何况现在漱口连清新口气的牙膏和漱口水都没有,只是用青盐。 而沐浴,因为现在的人头发长,没有电吹风,若不注意保暖容易得偏头疼,所以一些人按照所谓的养生,不爱沐浴。 还有的人纯粹是懒得沐浴。 世人对士大夫的个人卫生要求并不高。 比如白居易曾写自己“经年不沐浴,尘垢满肌肤”,苏轼也写过“衰发不到耳,尚烦月一沐”。 若说这只是诗人抒发情感,夸张了些,王安石“衣垢不浣,面垢不洗”,因脸上污垢太多导致学生以为他得了绝症去请名医来看,名医开方“洗个脸就好了”,是写在《宋史》里的。 更不说此时刚从南北朝过来,世家子弟以崇尚魏晋名士风范为时尚,“扪虱而谈”是一种高尚的生活态度。 李玄霸受不了的宿醉气味,在外人看来,是一种名士的“香味”。 酝酿了一夜的酒味难道不香吗?这连熏香都可以免了,是能引得青楼姑娘们脸红的荷尔蒙味道。 所以李建成宿醉后带着朋友们来看望生病的弟弟,李玄霸还真不能直说自己被这些人宿醉的臭味熏吐了。 那不仅是得罪李建成和他的小伙伴们,还是逆时代潮流的标新立异行为,会引来许多人嗤笑抨击。那些人可不会管他还只是个孩子。 李玄霸倒是不介意这些外部评价。他知道自己将来会巴着自家二哥当亲王,这点小事上的风评完全不重要。但母亲和祖母不会这么想。 【身为家中不能袭爵的次子,要在外做官,名声很重要。从汉时起,世家子弟养望就要从孩童抓起。若小时候传出不好的名声,长大后就很难翻身。】 【我这身体上不了战场建功立业,只能通过荫蔽和科举。荫蔽想升官得有人推荐;科举为推荐入学,不糊名考试,选拔时也会看应试者的名声。】 听了弟弟的话,李世民愤愤不平地用手背抹了抹眼睛,道:“明明是他们的错,为何会折损你的名声?” 李玄霸终于把苦药喝完,李世民接过空药碗,塞了一颗糖块进李玄霸的嘴里。 李玄霸抿着糖块继续道:【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子。】 李世民撇嘴:“就算对外人应当如此,但关起门来,不该训斥兄长吗?为何还要你向他道歉,说是你身体不好,惹得他没脸面?” 李世民最伤心的就是这件事。 明明受苦的是阿玄,为什么阿玄还要忍着难受向李建成道歉?! 李玄霸问李世民要水。 李世民赶紧把温水递给李玄霸,待李玄霸喝完水后,将水杯放回床榻旁的小桌上。 【娘是为了我好。因为我将来得依仗兄长过活。现在我主动认错,娘之后肯定会私下补偿我。娘对我们是很好的,别怨娘。】 二哥现在还小,李玄霸本不想和他说这些事。但自家二哥虽然很爱哭,但脾气也很暴躁。他很担心因为此事,二哥提前和李建成闹起来。 二哥比李建成小整整十岁,李建成已经通过荫蔽得了闲散官职,二哥还是个刚启蒙不久的孩童。二哥现在闹腾,只会传出顽劣的名声。 对于惹怒李建成的事,李玄霸真的很无辜,很无奈。 他真的不是故意折腾李建成。相反,他之前还试图讨好李建成。 李玄霸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改变不了兄弟相残的未来。 二哥年龄在那里,开国皇帝肯定是唐国公李渊。 稍稍有点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玄武门之变其实不以李建成和李世民的意志为转移。李建成和李世民之间的争斗,一直都是李渊和二哥在斗法。 只要李渊还是皇帝,李建成和李世民注定兄弟相残。 但在兄弟相残之前,如果他能成功活过十六岁,十六岁的李世民就要跟着李渊去打仗了,病弱的自己没办法到处跑,肯定得跟着镇守后方的李建成讨生活。 唐朝建立,他已经二十一岁。也就是说,他得仰仗李建成鼻息整整五年。 为了那五年能好过些,李玄霸这个势利眼当然会稍稍拉近一点和李建成的关系。 但他没想到,李建成原本只是对自己感情淡漠。自己故意几次亲近后,李建成居然有些厌恶自己了。 几次试探之后,李玄霸看出了李建成的心思。 倒不是李建成本性是坏的。 首先,李建成当了十年的独子,突然多了两个得宠的弟弟,心里难免不太舒服。 头胎和二胎的矛盾到了现代也会如此。 何况他和二哥不仅是唐国公府盼了十年才又出生的儿子,还是一对神童双生子祥瑞。原本李建成是唐国公府所有人的注意力焦点,现在焦点转移到了自己和二哥身上,换做谁都会别扭一阵子。 其次,李建成比自己大整整十岁。 放在后世,就是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被一个六岁的学前班小朋友缠着,肯定满心满脸都是“烦”字。自己越缠着他,他就越烦。 自己和二哥还都过分聪明,不会李建成随意说点什么,就满脸崇拜地喊“兄长好厉害”,反倒是满脸疑惑“就这”。 人小鬼大的小孩更烦人。谁耐烦哄小孩?!烦死了!! 若自己和二哥再小一些,比如现在老四那个年龄,可能与李建成会相处得更好一些。 综合以上原因,李建成对才两岁的李元吉态度不错,对不爱搭理他的李世民态度一般,对老是去打扰他的自己就有些讨厌。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5节 除此之外,李建成作为嫡长子,按照大家族的习惯,是当时身体还算硬朗的祖母带大。自己和二哥则与母亲更亲近。 在祖母和母亲有矛盾的时候,自己仗着年幼多病,祖母不会生气,常偏帮母亲。恐怕李建成会认为自己不够孝顺祖母,有些看不过眼。 两者相加,李建成就更加讨厌自己这个“熊孩子”。 不过这点小矛盾,在他们再长大一些,小时候这些别扭情绪就会在利益和理智的冲刷下消失。 魏晋时,华夏再次进入贵族政治,除了皇帝那一家子经常兄弟阋墙,普通贵族门阀中嫡长子的地位是无可动摇的。 这不是后世营销号所吹的“嫡庶之分”。 后院宅斗小说的“嫡庶”用的是棒国和欧洲那一套,孩子的地位跟随母亲的地位。华夏则是以“父”为尊,只要记入了族谱,除了嫡长子地位超然,其他儿子地位差距不大。嫡次子与庶子相比,顶多多分得一点家产,家中所投入的政治资源其实差不多。 到了宋之后,做官基本靠考科举,嫡长子和其他孩子的差距才会缩小。 按照如今社会的情况,科举刚兴起,科举入仕者极少,朝堂中仍旧以贵族政治为主。身为嫡长子的李建成能袭爵,地位比需要自己打拼的弟弟们天然高上许多。 所以这时的“嫡庶”,又指嫡长子为“嫡”,包括同母弟在内的其余子皆为“庶孽”。 李建成有再多弟弟,对他的地位都没有任何威胁。 再者,按照“孝道”,父母在的时候不能分家。弟弟们再厉害也得老老实实跟着李建成过日子,成家立业了也只是唐国公府的“二房”“三房”“某房”。他们越是厉害,越能成为李建成的助力。 综上所述,说难听点,现在李建成对自己再差,等自己长大了,仍旧得老老实实去找兄长修复关系,否则今后日子不会好过。 窦氏和独孤氏就算知道李玄霸身体不适是李建成的错,也不能因这件小事去惩罚李建成。不然将来吃亏的是李玄霸。 毕竟只有李玄霸自己知道,将来他的地位不靠李建成,而是靠当皇帝的二哥。 李玄霸将自己的处境和“嫡庶”差别,挑了些简单的告诉李世民,不让李世民去找李建成的麻烦。 找麻烦之后更吃亏。不如认下这个委屈,让娘亲和祖母心疼几分,要些实质上的好处。 “好复杂。”李世民把李玄霸往里面推了推,蹬掉鞋子,挤到床榻上和李玄霸并肩躺着。 李玄霸:【听不明白?】 李世民:“阿玄的意思是,以后你要靠他生活,所以不能得罪他。” 李玄霸:【差不多就是这样。】 李世民转头看着弟弟,婴儿肥还未褪去的小脸上是孩童少有的严肃神情:“我身体好,我去建功立业,去重新赚个爵位。只要有了封爵,就能提前分家,不算违背孝道。” 李玄霸:【啊?】 李世民认真道:“我封爵后就把阿玄接走。哥哥养你,我们不靠李建成养。你不必讨好他。” 李玄霸稍稍愣了一会儿,然后失笑:“好。” 李世民重新展露笑容,他伸出手:“来,哥哥和你击掌为誓。我一定会尽快建功立业,把你接走。” 他顿了顿,道:“把娘也接走!” “扑哧……”李玄霸笑道,“好。” “哎呀,困了,再过去点。”李世民把李玄霸往床里面又推了推,大大咧咧躺成了“大”字,“午安,阿玄。” 李玄霸嘟囔:“我们才刚起床不久……” 虽然这么说,但他也有些困了。 两个孩子脑袋挨着脑袋,在屋内天井吹出的习习凉风中很快入睡。 靠着窗户站着的窦氏不断抹着眼泪。 她知道三郎和二郎之间的心灵感应比外人想象中的还厉害。 三郎不开口也能对二郎“说话”。二郎虽然能听到三郎心里的话,但不能像三郎那样在心里说话。所以两个孩子对话时,常是二郎“自言自语”。 窦氏虽听不见三郎对二郎说的话,但从二郎的回答就能猜到几分。 “二郎和三郎也太早熟了。”李三娘一边给窦氏擦眼泪,一边叹息道。 她本来正关上门来绣明年出嫁需要给婆家的绣活,听到弟弟这里出了事,忙赶来帮衬母亲。 正好和李建成胡闹的人中有她未来的夫婿柴绍,她得警告一下柴绍,别把唐国公府的事拿出去乱说。 李三娘身为女儿,也长在窦氏的膝下。李玄霸又是个乖巧体贴的小孩,常带着李世民找她玩耍,所以李三娘与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感情更深一些。 偷听到两人的对话,李三娘心里自然偏向两个弟弟,颇有些不好受。 她不由嘀咕:“李建成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孩童斗气?他难道不知道三郎身体弱?探病时带来一群一身酒气的外人,这哪像个探病的模样?” “三娘,噤声!”窦氏严肃道。 李三娘叹气:“是是是,我出嫁后也得娘家帮衬,也得捧着他这个未来的唐国公。” 她心里很是憋屈。 李三娘从小舞刀弄枪,读书作文,自以为与男儿没区别。 待快出嫁的时候,她才明白女儿家与男子的天壤之别。 对自己很宠溺纵容的娘亲收了自己的刀枪笔墨,让自己突击学绣活、学管家、学……伺候和忍耐。 女儿家在自家无论如何娇贵,嫁了人后就不一样了。 婆家再好,也不会有家中父母亲切。她不是嫁给情投意合的柴绍,而是唐国公的女儿嫁给钜鹿郡公家。其中需要注意的事,太多了。 “我会给你多增添些嫁妆。你比娘有本事,柴绍是个体贴人,他的母亲也和善,你将来肯定过得比娘好。”窦氏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收起了脸上的软弱,“你出嫁后若……若有余力,在自己过得好的前提下,帮衬一下三郎。” 李三娘笑道:“娘家兄弟才是我的依靠,不用娘你说我也会如此。” 何况娘家兄弟中,三郎对她最好。她被关在院子中绣东西时,三郎常常偷送来兵书和地理志来给她解闷。 虽她这辈子无缘幼时成为大将军的梦想,能看着书多做一会儿梦也不错。 窦氏点点头,道:“不过你过得好才最重要。若你过得不好,你想帮衬三郎,以那孩子的性格,也是不会接受的。” 李三娘捂着嘴:“知道了知道了,娘你放心,我一定会过得好。我们还进去看看他们吗?” 窦氏犹豫了一会儿,叹气道:“就不打扰他们午睡了。” “刚起床又睡,两只小猪。”李三娘小声嘲笑,扶着疲惫的娘亲离开,“对了娘,三郎前些时日说想拿间铺子练手。娘说他年纪太小,过些年再给。我看他虽年幼,但算账还是算得明白,何不现在给了,让他多些零用钱,心里也欢畅一些。” 窦氏犹豫了一会儿,叹气道:“对。” 整个唐国公府都是大儿子的,她的体己除了分给女儿的嫁妆,还是多留些给其余几个孩子吧。 窦氏忽地想起了四儿子,心头揪得一下疼。 厌恶、愧疚、逃避、愤怒的心思交织在一起,让她的眉头不由拧了一下。 “再陪娘去看看四郎。”窦氏低声道。 李三娘表情一下子垮了:“啊,好。” 窦氏轻轻捏了一下女儿扶着她的手,道:“四郎还是个孩子,现在顽劣了些正常,再长大些就好了。” 李三娘:“哦,呵。” 李三娘在心里翻白眼。 长大些就好了?那也得教育啊。就四郎现在被宠溺的模样,将来估计会变本加厉的坏。 祖母明明已经没有精力教养孩子,却不肯将四郎还给娘亲,也不知道四郎将来会变成什么模样。 窦氏看出了李三娘所想,道:“错在我,不在四郎和母亲。” 若不是她生孩子时得了癔症,母亲也不会不让她教养四郎。 李三娘:“好啦,娘,你再拖拉,就来不及看四郎了。我看祖母又要唤你去侍疾了。快走!” 她拖着窦氏加快脚步。 “唉,慢点。怎么和二郎一样急躁?”窦氏无奈。 李三娘笑道:“什么叫我和二郎一样?我比二郎年长,是二郎像我。” 窦氏失笑:“行,是二郎像你。” 熟睡中的李二郎:“阿嚏……嗯……呼呼呼……” 李三郎在他身旁蜷缩成一团,熟睡中还本能地伸出手脚,拒绝哥哥把他当纳凉的抱枕。 …… “三郎是个懂事的孩子。”独孤老夫人随后得知了李玄霸将所有责任揽下的经过,慢悠悠道,“家和万事兴。大郎将来要继承唐国公的爵位,是府中的顶梁柱,他应该忍让些。” 张氏是独孤老夫人带来的陪嫁丫鬟之一。她没有嫁人,自梳头发成了婆子,是独孤老夫人最信任的心腹。 张婆一边替独孤老夫人揉着躺久了变得僵硬的腿,一边叹息道:“只是三公子才六岁,如此早熟,实在是令人心疼了些。” 独孤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道:“大郎才刚订婚,也还是个孩子,性格稚嫩了些。待他成婚有了自己的子嗣,就懂得如何体恤幼弟了。” 张婆道:“当然,大公子最是仁善不过,只是做事莽撞了些,没想太多,才让外人冲撞了三公子。” 独孤老夫人道:“没错。那些人也真是,大郎让他们一同来看望幼弟只是客气,他们怎么还真的来了?他们家里人没教过探病的礼仪吗?特别是那个柴绍,我看着就不是个好的!” 独孤老夫人对窦氏选的这个孙女婿十分不喜。独孤老夫人是已故去的皇帝之母文献皇后独孤伽罗的姐姐。她本是想把孙女嫁给妹妹的孙儿,如今皇帝的次子杨暕,亲上加亲。 杨暕虽现在还未封王,但他和太子同为皇后之子,封王是迟早的事。杨暕发妻早逝,后院无主。三娘凭借自己的身份,杨暕继妻之位稳稳妥妥,将来就是王妃! 再者太子看上去身体不太好。若太子早逝,杨暕成为太子,三娘就会成为太子妃、皇后! 如此青云路,窦氏偏偏不走,还说动了儿子。 一个郡公算什么?哪有王妃好? 独孤老夫人想着儿子居然会为了窦氏反对自己的决定,心里就很是难受。 张婆知道独孤老夫人讨厌柴绍,便也随口骂了柴绍几句不是,将今日之事都推到柴绍身上,言语间仿佛是柴绍怂恿李建成如此做。 骂了几句后,独孤老夫人心里的气终于顺了。 对李世民和李建成两个孩子,独孤老夫人自然心里是喜欢的。 想着李玄霸这身体,将来很难靠着自己出息,独孤老夫人心疼无比。 在张婆不动声色的敲边鼓下,独孤老夫人做出了和窦氏同样的决定。 “三郎不是想拿个铺子玩玩吗?他喜欢看书,就先给他一个书铺。”独孤老夫人决定道,“大郎将来是个有本事的人,看不上我那点嫁妆。多给三郎一些体己,大郎能理解。” 张婆道:“大公子志向高远,才不会计较这些。” 独孤老夫人笑道:“那自然是。”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6节 张婆见目的达成,心里十分欢喜。 她脑海里闪过三公子笑着对她说,“谢谢张婆绣的衣服”的模样。 张婆身为独孤老夫人的心腹,府中所有小郎小娘都对她很客气恭敬。 但唯独李三郎这句话,进入了她的心底。 独孤老夫人送给孙儿孙女的绣活都是出自她之手,其余人都是谢独孤老夫人,唯独三郎额外感谢了她。 此后她再给三郎送绣活时,就好像不仅仅是老夫人送给孙儿礼物,她仿佛也有了一个孙儿。 即使知道只是错觉,孤单的张婆仍旧对李三郎更加上心。 若不是有张婆帮衬着,李三郎也没有那么容易次次都能假托生病,留窦氏在他身边休息。 …… 李玄霸一觉睡醒,自己名下多了两间铺子,一卖胭脂水粉,一卖书本。 李世民老气横秋道:“这就是阿玄说的,在兄长那里吃了亏,母亲和祖母会私下补偿?挺好,阿玄,你再去招惹兄长一次,我就可以靠你养了。” “滚!”李玄霸踹李世民。 之前你还说要自己建功立业养我,志气呢!怎么变成我养你了! 第5章 一唱一和降掌柜 唐国公府的公子都是在五周岁开始启蒙,学习识字断句和算术。 启蒙后,他们就能每个月领零花钱了。 李玄霸算了算他和二哥每个月能攒下来的零花钱,当时就想做点小本生意。 自己不能建功立业,如果能趁着隋朝还没乱起来攒点家产,跟着李建成讨生活的时候,就算李建成不待见自己,自己也能用钱买命。 原本李玄霸以为小本生意有唐国公府这个靠山,沿路支个摊子就能做。 一番调研后,他才发现自己身为专门逮着李世民薅毛的历史营销号小编,对隋唐的了解还不够。 啊?历史营销号本来就是史盲骗史盲?那没事了,自己的业务能力没问题。 隋唐的商业制度是怎样运作的? 隋文帝新建大兴城,推行坊市制度,控制人口流动,抑制商业活动。 “坊”是居民区,“市”是交易区。隋文帝取消所有沿街商铺,坊内和连接坊的道路两侧不允许有任何商业活动,所有市场交易必须在大兴城的东西二市进行。 “坊市”门禁管理非常严格。比如市的交易时间,“凡市以日午,击鼓三百声而众以会;日入前七刻,击钲三百声而众以散”,只开放一个下午。 这一套规矩下放到全国所有大小城池,且“诸非州县之所,不得置市”。 隋唐之初,这个规矩十分严苛。如果按照他之前的想法,私自拖个小推车出去贩卖东西,轻则杖六十,重则贩卖者和购买者都以盗窃罪论处。 那么可以做生意的市有多大呢? 隋唐的坊市数量是以城市行政等级划分,不看人口数量。都城大兴城和东都洛阳城的坊市数量都是在一百至一百一十之间,而市只有两个。 所以市中的店铺已经不能叫寸土寸金,只能叫有市无价,早在隋文帝开国之初就被勋贵瓜分干净了。 如果李玄霸想要在坊里偷偷做生意,得等到贞观,他哥见这样严格控制商业活动实在是不方便,稍稍放宽了对坊内商业的控制,才能在有背景保护的前提下,支个摊子卖东西。 如果他想随意在路边找个屋子当商铺彻夜卖东西,就只能等安史之乱后,坊市制度彻底崩塌了。 李玄霸问了娘亲一声,能不能在唐国公府的自家店铺中寄卖东西,得到否认的回答后,他就放弃了做生意的打算。 平民穿越到初唐盛唐,支个摊子做小本生意创业发家是不可能的,就连他这个唐国公府三公子都做不到,唉。 没想到,只是替大兄背个过错,居然能拿到两间铺子? 虽然李玄霸骂自家哥没志气,但那时他的想法也是,真香! 如果不是之后还要跟着李建成讨生活,不能把李建成得罪狠了,他都想去主动碰瓷了。 大兴城和后来的长安城一样,皇帝行宫和达官贵人的官邸都在东市“都会市”附近。东市多做珠宝、古董、高档布料之类的奢侈品买卖,街道也比西市宽敞。 西市“利人市”是普通人的集市。除了囊括所有日常用品,当贞观丝绸之路重新开启后,胡人都聚集在西市。到了盛唐,西市的繁华会超过东市。 现在西市虽然还没有胡商加成,因商贾如果没有背靠勋贵没有资格去东市,所以已经形成了“东市贵、西市富”的雏形。 无论东市还是西市的店铺,都早就被勋贵瓜分完毕。隋朝才过了一代皇帝,勋贵远没到洗牌到需要卖铺子的程度。 窦氏和独孤老夫人能拿出铺子给六岁孩童“玩耍”,可见她们二人嫁妆之丰厚,窦氏和独孤氏在隋朝权势之高。 李玄霸在外人面前是个沉默寡言的形象,但他在李世民这里是个“话痨”,心里从出门起就叭叭叭个不停。 李世民趴在马车车窗上,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一边频频点头,告诉李玄霸他在听。 李玄霸把隋朝的坊市制度一一讲解给他哥听后,又说起了他从祖母和娘亲的嫁妆看出的“内情”。 祖母嫁妆中的店铺多在东市。不过那其实不算祖母的嫁妆,而是文献皇后给祖母的赏赐。 母亲嫁妆中的店铺多在西市。从这件事可以看出,隋文帝杀光宇文氏直系男丁后虽然没对北周的公主动手,但也有稍稍压制襄阳长公主一家。 李世民转头:“是这样吗?但祖母给你的铺子在西市,母亲给你的铺子在东市啊。” 李玄霸:【所以虽然祖母和母亲都疼爱我们,疼爱程度还是不同的。】 李世民继续看向马车车窗外,下巴搁在交叠手臂上的小脑袋晃了晃:“阿玄,你说东市做贵人的买卖,西市做平民的买卖。那书本字画之类的店铺,是不是东市更多?” 李玄霸:【是。国子学也在东市附近,求仕学子皆寄居东市周围坊中。】 国子学即国子监。隋炀帝大业三年改名国子监,唐高祖武德元年改回国子学,唐太宗贞观元年又改成国子监。 李世民撇嘴:“那西市的书铺中的书能卖出去吗?” 李玄霸:【西市靠近佛寺。祖母给的店铺主要以卖雕版印刷的佛经为主,收益还是不错的。祖母虽不如母亲宠爱我们,但我们也是她的心尖尖。】 李世民坐回李玄霸身边,凑在李玄霸耳边小声道:“祖母的心尖尖一定分成了很多瓣,大兄是最大的那一瓣。” 李玄霸忍笑。二哥的吐槽真是犀利,放后世网络上,也一定能成为冲浪好手。 窦氏给李玄霸的铺子是她生意最红火的店铺之一,是她还未谈婚论嫁,在家练习管家时最先拥有的铺子。管理铺子的都是从娘家跟来的老人。 这间铺子的隔壁,就是窦氏给即将出嫁的女儿李三娘的嫁妆。 此次出游,窦氏要伺候独孤老夫人腾不出手,所以是李三娘带着两个弟弟来。 这李三娘,就是后世李世民吐槽“比我脾气还暴躁”平阳昭公主。 后世因李世民赐死平阳昭公主次子,有许多阴谋论写李世民苛待平阳昭公主。 李玄霸就在这件事上大书特书,引来无数流量,完成了上司的绩效指标考核。 为了编出合格的谣言,李玄霸首先要查到真实的资料,才能九真一假,令人信服。所以他知道事实不是如此。 首先,平阳昭公主在武德元年就被解除了所有兵权,一直住在长安。 “娘子关”之名在平阳昭公主出生几百年前就有这个名字,是后人牵强附会。 平阳昭公主自唐朝建立后就被夺走兵权,一直住在长安,没有镇守过娘子关,自然也不可能和当时主要带兵的秦王李世民有冲突。 再者,李世民其实有厚待平阳昭公主。只是封建时代对女性的厚待,不符合现代人的思想而已。 在柴令武与巴陵公主卷入谋反前,柴绍长子袭爵谯国公,次子因娶了公主册封襄阳郡公,是当时难得的一门双公顶级勋贵家族。 后来柴绍长子柴哲威虽被坐罪迁岭南,但很快就起复为交州都督,在李世民去世后的第二年死在任职上。 都督是地方最高军事长官。贞观年间撤内地都督,剩下的每一个都督都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可见李世民对他的信任。 李世民还厚待平阳昭公主的老下属,比如柴家家僮马三宝。 李渊起兵反隋,柴绍与平阳昭公主分开行动,柴绍独自跑到太原,平阳昭公主招兵起义,马三宝随侍平阳昭公主左右,是平阳昭公主的心腹。 贞观元年,家奴出身的马三宝被李世民晋为国公。贞观三年去世时,谥号为“忠”。 还有平阳昭公主的丈夫柴绍,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第十四名,在程咬金、侯君集、李勣之前。 柴绍有击破吐谷浑、突厥和平叛的战功,但比起凌烟阁其他将领来说,显然有些失色。他名列凌烟阁位次这么高,后世公认“关系户”。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嘉赏平阳昭公主本人,也不公开提平阳昭公主的战功,这就是封建时代的局限性。 封建时代封赏女子基本都只封赏其男性家眷。李世民超规格厚待平阳昭公主的丈夫、儿子、心腹,就是厚待平阳昭公主了。 其实唐朝女性地位虽然较宋以后高,但也没高到哪里去。唐初女子出门时,必须佩戴遮盖全身的羃离。到唐高宗李治时,因为民间女子流行起只遮掩住颈部的帷帽,还专门下诏训斥过。 所以平阳昭公主抛头露面招兵买马当女将军一事,在当时很是离经叛道。 从唐初开始,从李渊到主流士人,都致力于抹消平阳昭公主身为女将军的事迹。 李渊曾刚建立唐朝,就让温大雅给他写了《大唐创业起居注》歌功颂德。在此书中,平阳昭公主所有事迹全部被抹去,变成了李渊高瞻远瞩,智勇双全,连平阳昭公主参与攻破长安的战功都分润给了儿子和心腹。 李渊自己发布的《褒授岐平定等诏》中,也只字未提平阳昭公主。 李渊能给平阳昭公主谥号,并以鼓吹之礼下葬,已经是额外奖赏。 《旧唐书》问世之前,平阳昭公主的光芒十分黯淡。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尉迟乙僧绘制了一副平阳昭公主据鞍佩櫜鞬的将军画像。 此画是在贞观年间,尉迟乙僧给李世民当宿卫官时绘制。他能获得绘制公主画像的许可,还找到对当年公主戎马生涯有记忆的人取材,背后故事不用多说了。 李世民也理应怀念这位女将军,厚待她的丈夫和后人。 因为根据历史上的蛛丝马迹,平阳昭公主的兵都交予了李世民,后来全成了李世民的死忠。 这些人一到李世民麾下就忠心耿耿,总不能是因为李世民自带魅惑能力,引人纳头就拜。 或许应当是应了后世人那句评价,平阳昭公主“盖难弟矣”。 李玄霸认为,平阳昭公主就算被夺了兵权,曾经麾下将领也会给她几分薄面。她居住在长安时,李渊和李建成应当都会捧着这个没有威胁,但有声望的将军公主。 所以他早早地扑上去抱大腿,以求唐朝建立,二哥李世民在外打仗护不住他时,自己如果不讨李渊和李建成的喜欢,能有个人保护自己。 逼急了他就不要脸地往姐姐家一住,说不定还能救姐姐一命。 姐姐的死因虽然史书上没有记载,但其次子柴令武年龄应该与其妻巴陵公主相仿,其出生时间正好与姐姐辞世的时间接近。所以姐姐死因很可能是难产,或者高龄产子后留下的并发症。 有他不要脸地住在公主府打扰姐姐和姐夫小两口亲近,说不准柴令武就不会出生,姐姐就不会死了。 双赢! 虽然李玄霸的刻意亲近在李建成那里起了反效果,但在三姐这里效果拔群。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7节 女子待字闺中,李渊没给女儿取小名,平阳昭公主现在在家里和外面只称“李三娘”“三娘子”。 李三娘比李玄霸和李世民早出门。待李玄霸和李世民下马车的时候,李三娘已经戴着遮掩全身的冪离,在店铺门口等着了。 “二郎,三郎!”性格风风火火的李三娘还未等马车停稳,就伸手拉开了马车门,把两个弟弟抱下来。 李玄霸乖巧被抱。 李世民使劲挣扎:“我自己走,不要抱。” 李玄霸很乖巧,李三娘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就把弟弟放了下来。 李世民不乖巧,李三娘就满脸坏笑地把弟弟死命死禁锢在怀里,任由李世民怎么折腾都不放。 李世民对李玄霸伸手:“阿玄,救我!” 李玄霸不仅后退一步,还在内心嘲讽:【给阿姊当玩具是弟弟的宿命,认命吧。】 李世民怒道:“那你怎么不给阿姊当玩具!” 李三娘笑出了银铃声:“三郎说你是我的玩具?三郎哟,别说悄悄话,阿姊也想听三郎说话。” 李玄霸点头:“好。” 李世民更生气了:“我让你开口说话你不说,阿姊让你开口说话你就答应?!” 李玄霸点头:“对。” 李世民气得张牙舞爪要往弟弟身上扑,可惜被李三娘牢牢控制住,只能在半空中徒劳无用地挥舞着小短手。 “咳,三娘子,先进店里?”旁边一个戴着胡帽的少年郎看着往来人群向这里频频侧目,小声提醒。 李玄霸仰头,李世民侧头。 然后,兄弟二人齐齐脸色一垮,露出了标准的一加一复制粘贴死鱼眼表情▼_▼。 戴着胡帽的少年郎自然是李三娘的未婚夫柴绍。 隋朝上层受胡人风俗影响,男女之间相处虽不像盛唐时可以随意杂处,已经订婚的未婚夫妻“偶遇”之后同行一段时间,也是世间允许的。 显然,自家三姐早早出门,就是和柴绍约好了“偶遇”。 在带他们两个弟弟接收商铺前,这两人大概已经在东市附近的官家园林游玩过了,说不定还去了城郊踏青。 李玄霸死鱼眼后,恭敬拱手行礼。 李世民则非常不礼貌地瞪了柴绍一眼,然后双手主动死死抱住李三娘的脖子,一副“阿姊是我的,你滚”的态度。 李三娘笑着拍了拍二弟的小屁股,道:“你若不喜欢见到他,我就让他走。” 柴绍:“???”不要啊!他好不容易才为前几日的事哄好了三娘! 李世民哼了几声,瓮声瓮气道:“看在他最先冲出去给阿玄找医师的份上,我允许他此次与我们同行。哼,阿姊要嫁给你,以后你和阿姊相处的时间多的是,为何非要霸占我和阿玄与阿姊不多的相处时间?你真讨厌,一点眼色都没有。阿玄所说的没有同理心大概就是指你这样的人。你难道没有即将出嫁的姊妹吗!” 收紧手臂,瞪! 李三娘藏在冪离下的俊俏小脸笑颜如花。 柴绍听了六岁小舅子的埋汰,不仅没生气,还生出了些许好感。 李世民前一句话表现出他对待事情很有条理,不会迁怒。后一句话则显示出他对李三娘浓厚的姐弟之情。 柴绍是真的心悦李三娘,所以见到李三娘的娘家小兄弟与其感情深厚,心里自然为李三娘高兴。 李玄霸叹了一口气,打圆场道:“哥,我和你年幼,阿姊又是未出阁女子。若遇到不长眼的人,需要有个人站在前面挡着。柴兄出现在这里,显然是娘事先定好的。” 李世民立刻把嘴嘟得能挂个酒壶:“哼,娘娘不信任我,讨厌!” 这时候喊“娘”,和后世叫“妈”一样,有多种变种叫法。如后世的“妈妈、老妈”的撒娇叫法,“娘娘、娘亲”也是撒娇叫法。“娘娘”在从宋朝后,才成为后宫嫔妃与女性神祇的尊称。 李世民黏糊糊地撒娇抱怨,还把脑袋埋在李三娘肩膀上碾来碾去。 别说李三娘冪离下的笑颜变得越发慈祥,柴绍都看着有些眼热。 他本来希望和李三娘多过几年双人生活再求孩子,虽然生孩子这事不以他的希望转移。 现在看到李二郎这模样,他觉得如果早早有个李二郎这样的儿子,似乎也不错。 反正不能像李三郎。 柴绍隐晦地打量李家三郎。 李玄霸明明与李世民是双生子,整个人却比李世民小了一圈,因小脸瘦削,居然与李世民看着都不像双生子了。 他的儿子如果像李玄霸身体这么弱,那多愁人啊。 对了,我儿子该取什么名字?将来要娶哪家的女儿为儿媳?孙儿孙女又该取怎样的名字?若是生了女儿,希望女儿长得像三娘! 柴绍思维开始发散,脸上浮现畅想的微笑。 李玄霸注意到柴绍在偷偷打量他。他刚反过来打量柴绍,就看见柴绍脸上浮现出典型的陷入幻想的奇怪笑容。 略猥琐。 李玄霸:“……”对准姐夫的好感度狠狠地下降了。 笑闹了一会儿,李三娘终于把李世民放下来,带着两个弟弟去接收母亲赠予的商铺。 李玄霸刚进店铺,就让人拿来账本。 然后他摸出一本空白的表格账本,李世民从乳母手中接过算盘。 李世民翻书、计算、报数,李玄霸捏着羊毫小笔飞速将数字填进表格。 柴绍和店铺的掌柜都瞠目结舌。 李三娘让掌柜把门帘拉下来,摘掉冪离,颇为自豪地看着两个弟弟忙碌。 “三娘子,他们……”柴绍凑到李三娘身边,小声询问。 李三娘未等柴绍话说完,就道:“我家二郎三郎最是聪慧,难道你以为李家双生子神童的名声是假的吗?” “你从这家进的香料,吃了一成回扣。”只算完一项买卖,李玄霸就放下笔,平静地对掌柜道。 李世民也同时抬头看向掌柜,满脸嘲讽:“娘所说的忠仆,看来很看轻我和阿玄。知道我二人今日要来查账,居然都不把账本改一改吗?” 李三娘从袖口拿出那个掌柜的身契扬了扬:“他们的身契都在这里,随二郎和三郎处置。” 此时蓄奴合法,店铺里的人自然都是卖身的奴仆。 掌柜“扑通”一声跪下,连告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不断磕头。 李玄霸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知道掌管店铺的人都会吃回扣。只吃一成,你算老实了。” 李世民抱着手臂冷哼:“只一成还算老实?那我是不是还该感谢他?” 李玄霸道:“娘说不定知道这件事,当是给他的辛苦费。潜规则懂吗?要让人给你卖力干活,总要给些甜头。” 李世民继续冷哼:“你平时不爱说话,今日话怎么这么多?罢了罢了,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扭送他去见官了。” 掌柜一惊一喜,眼泪都冒了出来,连连叩谢两位公子的大恩大德。 李三娘全程围观,只偶尔将手中的卖身契扬得哗啦啦响,没插手两个六岁弟弟一唱一和。 柴绍的眼神都变了。这两个小舅子,有些太过早熟了吧? 或许他不仅要交好未来的唐国公李建成,也得想个办法和这两个孩子拉近关系。 李家二郎和三郎就算不能继承爵位,将来也绝非池中物! 第6章 拉拢阿姊真好哄 吓唬了掌柜,还让掌柜说谢谢后,李玄霸和李世民才继续询问这间铺子的具体情况。 李玄霸在心里发言,李世民当外置发声器。 虽然李世民掩饰得很好,但和这两个弟弟很熟悉的李三娘,见李世民时不时瞥向李玄霸的幽怨眼神,就知道三郎又偷懒了。 二郎和三郎的秘密,只有她和娘最清楚。其余人只知道这对双生子有心灵感应,至于感应到何种程度,他们是不知道的。 顶多也就模模糊糊能感受到对方的感情吧? 虽然二郎和三郎在家中没怎么掩饰,但这种事,如果他们自己不说清楚,旁的人就算一直听二郎嚷嚷“弟弟开口说话”,也猜不出来具体情况,只以为三郎不爱开口罢了。 窦氏让李三娘不要在外面多说二郎和三郎的事。 窦氏与李渊不同。 李渊因和杨广是表兄弟,很信任杨广。 即使李渊的四叔李璋曾在隋文帝杨坚试图篡位时起兵被杀,杨坚看在独孤皇后的份上,都没祸及李渊这一家子,且非常喜爱李渊。 李渊没有参与隋文帝暮年诸子夺嫡的斗争。在隋文帝未驾崩时,与隋文帝诸子关系都很融洽。所以他自以为和表弟杨广感情不错。 窦氏则因为杨坚杀了他舅舅家所有直系男丁,连禅位的北周静帝都惨遭杀害,对杨家一直很警惕。 杨广当太子前后所表现出来的性格作风差异,更让窦氏坚信杨广与杨坚相比,更不是个好相与的。 窦氏曾经劝说李渊,“上好鹰爱马,公之所知,此堪进御,不可久留,人或言者,必为身累,愿熟思之”。 李渊不听。 直到窦氏死了,李渊被杨广打压,才想起窦氏的话,将原先舍不得的鹰犬献给杨广,很快就被拜为将军。这时李渊才思念起窦氏,哭着对儿子们说“我早从汝母之言,居此官久矣”。 如今李渊还深信自己很得表弟杨广的宠信,对窦氏隐晦的劝说嗤之以鼻。窦氏只能悄悄自作打算。 李三娘很像未出阁的窦氏,虽然才十四岁,心中已经颇有丘壑。 柴氏也是高门贵族,柴绍与当今太子杨昭很是亲密。 太子杨昭雅性谨重,颇受隋文帝和独孤皇后深爱之,自杨昭出生起,就将其养在膝下。 可以说,如今皇帝杨广能成为太子,和隋文帝、独孤皇后喜爱杨昭也有一定关系。 杨广继位后,传出弑父的逸闻。 杨昭与祖父杨坚感情深厚,且窦氏坚信杨广是个心胸狭隘之人,杨昭在朝堂民间名声都极好,连一直装成明君的杨坚晚年都变得多疑猜忌,杨广将来和太子杨昭必定会有龃龉。柴氏肯定会牵累其中。 所以窦氏在李三娘十二岁与柴绍订婚后,就不断提点李三娘。 李世民和李玄霸这对双生子祥瑞虽然在外人看来不算什么,也就是多子多福而已。双生子之间有心灵感应,也是自古的记载,算不上多奇特。 但谁知道杨广会不会脑袋一拍,就忌惮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8节 就算一对有奇妙心灵感应的双生子不足以让杨广忌惮唐国公府,那加上太子呢? 柴绍与太子杨昭情同手足,李三娘是柴绍之妻,李三娘有一双祥瑞双生子弟弟,这对双生子弟弟还是唐国公府的公子。 杨广会不会怀疑,唐国公府用祥瑞双生子给太子造势? 窦氏这些怀疑,若李渊听后肯定会嗤之以鼻,但李三娘深信母亲的判断,所以从未对外人提及过两位弟弟真正的奇异之处。 李世民和李玄霸也从不会主动提起自己的能力。只是窦氏和李三娘与他们相处久了,自己觉察出来。 不过李三娘总认为,不是她们觉察出来,是两个弟弟故意透露给她们。 李三娘常和母亲窦氏说,这两个弟弟鬼精鬼精的,真不知道他们小小年纪,为何会如此多的心眼。 李玄霸再次偷懒,让二哥当了外置发声器官,安排掌柜稍微更改了一些店铺中的运营策略。 刚接手店铺,李玄霸没有做太多改变。 做生意和治国一样,不怕循规蹈矩,最怕激进。 殊不知许多大企业原本活得好好的,换个二代上来大刀阔斧的改革,几百亿的产值瞬间破产。 资本界有个笑话,“不怕二代败家,就怕二代创业”。 李玄霸教掌柜用表格记账方式,增加了数字符号和大写数字,然后将潜规则的回扣换成明面上的提成。 虽然这样避免不了回扣,但掌柜有了提成拿,就会对销售更上心。 吓唬了掌柜一下,掌柜短时间内不敢吃回扣。这段时间,就是李玄霸和李世民将掌柜收为自己人的缓冲时间。 待掌柜成为自己人后,李玄霸才会稍稍插手商品贩卖。 除了推广表格记账之外,李玄霸只在运营中增加了一项“顾客满意评分”。 东市做的大多都是官宦权贵的生意,几乎每一笔买卖都能追溯到某一个具体的权贵家中。李玄霸让掌柜在做成一笔生意之后,就赠送些小礼物,请顾客为此次服务满意度评分,顺带收集顾客的喜好。若评分太低,会扣除部分掌柜的提成。 这些将为李玄霸推行会员制做准备。 既然是做权贵的奢侈品生意,怎么能没有限量准入的会员制? 掌柜已经发现了表格记账的恐怖。 虽然表格记账揪出了他的贪婪,但掌柜底下还有伙计,他还要防着伙计的贪婪。在自己暂时不敢伸手的时候,他乐意改个记账方式,让手底下的伙计也不敢伸手。 至于服务满意度统计,掌柜没放在心上。 这里是大兴城的东市,掉下个竹竿都能砸到几个王公贵族。谁敢对顾客态度不好? 询问顾客喜好也是掌柜一直会做的事。 若不这么做,他怎么知道接下来进什么货? 虽然能凭借销量来判断顾客的喜好,但这会让货品调整慢人一步。赚钱做生意,一步慢就是步步慢。 毕竟是连皇帝的行为都能预判的奇女子,窦氏做生意时当然也不会忘了做预测。她经营这个店铺的时候,已经给掌柜打下了良好的习惯。 无论是掌柜还是柴绍,都没有听出李世民口中对店铺经营细微调整背后的野心。 李三娘听出来了。 她眼眸微微一动,但按下了询问的心思。 虽然二弟和三弟与她亲近,但将来她会出嫁,还是别多打听。 李玄霸注意到李三娘的神色。 他放下水杯,对李三娘伸出手,一副累了的模样。 李三娘把李玄霸抱到怀里拍了拍:“想睡一会儿吗?” 李玄霸压低声音道:“等逛了西市,我和哥有事要和阿姊商量,阿姊记得把柴兄支走一阵子。” 李三娘也压低声音道:“为何不直接让他离开?” 李玄霸道:“有他在,别人才不知道我们姊弟商议了正事。” 李三娘哭笑不得。这个弟弟是不是过于谨慎小心了?只是两间铺子,至于吗? 不过弟弟都这么说了,李三娘点头照做。 三弟难得的请求,身为阿姊,不能说做不到! 李世民说得口干舌燥,回头看见李玄霸正窝在三姐怀里打瞌睡,气得冲过来揪李玄霸的头上的小揪揪。 李三娘没有护着李玄霸,任由两个弟弟在她怀里闹腾。 虽然她只比两个弟弟大八岁,但现在对待两个弟弟的态度,和母亲没区别。 柴绍又看得脸红了,开始畅想他和李三娘子女环绕的场景。 李玄霸好不容易把捣乱的哥哥给推开,就看到柴绍那绯红的脸。 他再次露出倒三角眼,对准姐夫的好感度再次狠狠地下降。 若不是知道历史中柴绍和姐姐的感情极好,即使两人聚少离多,柴绍也除了与姐姐有二子之外再无所出。李玄霸肯定不会阻拦二哥去折腾柴绍。 姐姐才十四岁啊,你个十七岁的“大龄少年”别露出这样荡漾的神情,到了现代社会你就是犯罪知道吗! 李玄霸也知道自己心中的膈应在这个时代毫无道理,所以就自己腹诽了一下。 他非常感谢隋文帝驾崩及时。 姐姐十二岁就与柴绍定亲,预定十三岁嫁人。 隋文帝去年薨了,母亲和祖母商议后,虽自家只是皇帝的表亲,但仍旧将婚期推迟一年。 隋文帝去年七月丁未日去世,但今年七月后没有适合两个孩子的良辰吉日,便把婚期定在明年二月。 最初与李三娘亲近,李玄霸是抱有功利的心态。 但人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李三娘这性格,与其相处久了谁能不动真心? 李玄霸表面上装得很淡然,实际上对三姐早早出嫁很是不愿意。他只能安慰自己,十五岁出嫁总比十三岁出嫁好。 感谢隋文帝! 李玄霸正走神,李世民一个猛扑,不小心把弟弟从李三娘怀里推了下来。 在李玄霸被推下来的时候,李世民吓了一跳,赶紧把李玄霸一拉。 李玄霸倒下时换了个方向,把李世民垫在了地上。 “哎哟。”李世民护着弟弟哀嚎。 李玄霸从李世民身上爬下来,骂道:“活该。” “嘿嘿。”李世民揉了揉屁股装傻,笑着混过去。 李三娘和柴绍都忍俊不禁。连管家都有些抑制不住嘴角上扬。 刚刚两位公子还早熟得吓人,现在恢复了孩童的模样,管家心中对“神童”产生的不适和恐惧都消散了。 东市的店铺很好收服,西市就麻烦了些。 打狗也要看主人。“孝”字当头,就是长辈身边的奴仆,晚辈都得给几分薄面。 李玄霸在心里阴阳怪气:【不然他们就会告状,‘他这是在打我的屁股吗!这是在打您的脸!’】 这时还没有“您”这个字,但李世民也听出了李玄霸的阴阳怪气。 他凑到李玄霸耳边道:“奴仆的屁股是主家的脸,这骂谁啊?” 李玄霸还没回答,李世民就捧腹大笑,东倒西歪。 柴绍见李家二郎好端端地突然笑起来,满头雾水。 李三娘则心里发痒。 不知道三郎又和二郎说了什么笑话,把二郎乐成这样。唉,要是柴绍不在身边就好了。 自己的武力足以保护幼弟,但偏偏不能在外人面前舞刀弄枪,与人争执,真烦。 西市的掌柜仗着自己辈分高,比东市的掌柜更棘手几分。 李玄霸和李世民遵循“不能打祖母的脸”的前提,改变了策略。 他们照旧算账,照旧指出掌柜吃了回扣。 啧啧啧,足足四成回扣。原来印刷佛经贩卖利润这么高? 这次李玄霸和李世民你唱我和换了个剧本。 李世民只一眨眼,眼睛里就泛出气愤的泪水,说要向祖母告状,把偷祖母钱的掌柜送官府。 李玄霸哭不出来,只能装得一副唯唯诺诺犹犹豫豫的模样,说担心祖母脸面上不好看,反正祖母已经把掌柜的卖身契给了他们,就他们自己偷偷解决。 李世民哭闹,我不听我不听,我一定要向祖母告状。 李玄霸继续手足无措,也嘴一瘪,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李世民见弟弟那别扭的表情,好不容易从心底挤出一个字嘲笑弟弟:【哈!】 李玄霸在心底咬牙切齿:【你‘哈’什么!】 李世民在心底努力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哈!】【装!】【哭!】【不!】【像!】 终于努力把这几个字蹦完,李世民往弟弟身上一倒,有气无力道:“累,头晕。” 李玄霸接住磅重的哥哥:【你精神力没我强,就不要用心声对我说话。】 李世民靠着弟弟偷偷打了个哈欠,装作哭累的模样继续抽泣。 李三娘适时加入这场闹剧,先命带来的家丁把掌柜控制住,并派人去如实禀报祖母,告诉祖母自己先带着哭闹不止的二郎和三郎去玩一会儿,把两个弟弟逗开心了再回来亲自禀报。 这时充当背景板的柴绍终于起了作用。 他见掌柜污言秽语不断,按着掌柜的后脑勺,将掌柜的脸砸在了地上,砸得掌柜门牙断了半截,满口鲜血哀嚎不已。 “把他嘴堵住,别污了贵人的耳。”柴绍对自己的家丁命令道。 李世民赶紧伸手死死捂住李玄霸的眼睛。他自己倒是毫不害怕,还颇为好奇地打量这位出手果断的姐夫。 李玄霸无语。 自己也不害怕好吗?和二哥说了很多次,他、不、怕! 但二哥每次见到有人斗殴或者有下人被责罚,都会不记得他的话,非要捂住他的眼睛,搞得祖母和母亲都以为他胆小。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9节 李三娘眼睛一亮。三郎要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李三娘假装皱起眉头,对柴绍道:“柴郎,我带二郎和三郎在一旁饮子铺坐坐,你处理完这里的事后,给二郎和三郎买点糕点再来寻我。” 柴绍立刻满脸堆笑答应。 李世民刚对柴绍生出的好感,瞬间狠狠下降。 啧,笑得好谄媚,好难看。 刚把二哥的挡住自己眼睛的手扯下来的李玄霸也分外无语。 自家母亲给阿姊挑的夫婿,长相肯定是不差的。但柴绍柴大郎君,你是不是该做一做表情管理训练?白瞎了你那张俊脸。 看看我哥,就是嚎啕大哭都哭得那么好看,放后世一定能当个巨红童星。 李三娘倒是不嫌弃柴绍突然崩掉的颜值,又叮嘱了柴绍几句后,带着李玄霸和李世民离开书店,去了不远处的饮子铺。 此时的茶还是加了许多奇怪佐料的茶汤,虽已经有茶摊,但茶汤还是多在食肆贩卖。直到开元年间,才有单独的茶肆茶馆雏形出现。 如今的“饮料店”叫饮子铺,是用各种花草、果脯熬制的类似于后世花草茶、凉茶之类的饮品。 饮子铺一般都和药铺是一个东家,主卖的“特色饮子”都会有医师冠名认证,不说包治百病,至少也会有一二保健养生的疗效。 李三娘在二楼选了个僻静的带屏风和盆栽格挡的角落。她又以喜欢清净的借口,买下了附近几桌的空位,与其他客人隔出一圈空间,并给带来的家丁买了饮子,让家丁在空圈外又围了一圈坐着休息。 “好了,三郎,有什么要和阿姊说的?”李三娘问道。 李世民从怀里摸出一卷纸递给李三娘,抱怨道:“稍稍重一点的东西,阿玄就爱往我怀里塞。” 李玄霸捧着只放了梅干和甘草的饮子不说话。 大热天的,他才不想在怀里塞太多东西,会掉出来。 李三娘把李世民塞过来的纸展开,只看了几行就惊讶道:“你要和我一同做生意?” 李玄霸点头,正准备让二哥继续给自己当传声筒,李世民双臂在胸前交叉表示拒绝:“你自己和阿姊说,哥哥累了。” 说完,他就捧着饮子埋头牛饮,无论李玄霸怎么在心里戳他,他都不理睬。 李玄霸见外置发声器官罢工,只能劳累自己开口。 “以后我会弄出一些新鲜玩意儿出来贩卖。孩童过于聪慧会被认为是妖异。当朝皇帝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我和二哥过于突出,恐怕会引起他的不满……” 李玄霸话未说完,李世民抬起头道:“你何必对阿姊遮掩?不如直说我俩头上有个袭爵的兄长,我俩过于出色,可能会引发兄长妒忌。哼,我多在祖母怀里腻一会儿,兄长的眼神就和下刀子似的,小气。” 李玄霸没好气道:“你不是不累吗?帮我说。” 李世民立刻低头继续捧着瓷杯装作喝水:“现在累了。” 李三娘忍着笑道:“好了,我知道了,确实有这个问题。你们上头有袭爵的兄长,在兄长有实职前,还是低调些好。” 虽然现在他们的父亲李渊身体还硬朗,离李建成袭爵还早。但等李建成成婚后,父亲肯定会为李建成谋求实职。 一般而言,这实职都是入宫廷或东宫为侍卫官,如柴绍目前的“左千牛备身”。 柴绍因与太子杨昭关系莫逆,刚与李三娘订婚就成了左千牛备身,专职保护太子。 千牛备身是隶属于千牛卫的禁卫武官,能执“千牛刀”入禁中,常备皇帝和太子身边。换作后世熟悉的称呼,叫“御前带刀侍卫”。 隋唐禁军分南北衙门。南衙统领天下府兵,北衙是皇帝私人募兵。 在府兵制崩坏前,千牛卫就是禁军的核心,也是勋贵青年武将培养基地。 这时男子也是普遍及冠后才担任实职,李建成就在等冠礼后李渊帮他寻个实职。 如柴绍这样还未成婚,就已经是左千牛备身,在禁中持刀保卫太子安全,可谓是少年英才,前途无量。 窦氏深知自家女儿内心的骄傲,若所嫁之人空有家世,自己没什么本事,女儿是很难与其有感情的,选女婿时费了很多心思。 李建成还未及冠,身上没有实职,才会盯着后院兄弟。待李建成有了实职后,他就会着眼朝堂,看不上后院那一亩三分地,也就不会再和小他十岁的两个弟弟置气了。 “再者,我见其他世族大家,偏房行商供主房入仕用钱,却常常不得尊重,所赚取钱财被主房任意支取,影响买卖。若我和哥哥的铺子有阿姊一份投入,想来将来唐国公府是不好意思去任意支取外嫁女儿铺子里的钱的。” 李玄霸委婉道:“不是我不信父亲和兄长品行,只是我身体过于病弱,恐怕将来难以在仕途上有所成就,只能混些钱财傍身。让阿姊见笑了。” 李世民再次插嘴:“我和阿玄还年幼,祖母和母亲就叮嘱我和阿玄要讨好兄长,以免兄长将来当了家对我们不好。那我和阿玄就不靠唐国公府,靠阿姊了。阿姊以后是钜鹿郡公家的当家主母,也能护得住我和阿玄。” 李三娘哭笑不得:“二郎,三郎,你们信任阿姊,阿姊很高兴。但阿姊外嫁后就是柴家妇,你们怎么能更信外人?” 李世民摇头:“我不信什么内人外人。我信阿姊,不信兄长。” 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 他本来想说,“阿姊出嫁了也是阿姊,不是外人”。没想到二哥先插嘴,而这插嘴的话,似乎比自己所说的更高明。 看看阿姊瞬间绽放的笑容和明亮的眸子,二哥不愧是二哥,这张嘴太会说了。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阿姊向你们承诺,阿姊用嫁妆陪你们做生意,不会让柴家人插手。”李三娘被二弟三弟如此信任,心中不由生出了一股豪情。 咳,她倒不是认为父亲和兄长真的会贪图两个孩童手中的零花钱,只是陪弟弟玩耍而已。 李世民和李玄霸交换了一个眼色。 搞定! 阿姊真好哄! 第7章 五姓七望是什么 柴绍提着糕点回来时,姐弟三人已经完成了商议和分配,开始闲聊。 李三娘要了两成利,剩下李玄霸和李世民各得四成。 李玄霸本想劝说三姐多拿一些,被李三娘刮了鼻子。 李世民老气横秋道:“阿姊入份子就只是为了帮我们而已,你让阿姊多拿,外人听说了,还以为阿姊欺负我们。以后我们多给阿姊送些礼物便是。” 李三娘道:“是这个道理。阿玄,阿姊早就想说你了,你有时候太见外,真令阿姊难过。” 李世民频频点头:“就是就是。” 李玄霸先踹了二哥一脚,然后拱手道:“是弟弟的错。” 李世民继续老气横秋叹气:“阿姊,你看他,被我说中了就恼羞成怒……哎哟,你还踹?信不信我还手!” 他如此说的时候,已经扑到了李玄霸身上,挠李玄霸的痒痒。 李玄霸超怕痒,赶紧向三姐求救。 李三娘捂着嘴笑得前俯后仰,完全不救可怜的三弟。 还好柴绍这时来了,李世民给三弟一些面子,才停手欺负弟弟。 李玄霸愤愤地瞪了李世民一样。 李世民挑眉:“你瞪啊,你瞪啊,你再瞪,我还挠你痒痒!” 李玄霸脖子一缩,心里把这个仇记在了小本本上。 若不是你现在还年幼,我怕吓着你。等你当秦王后,看我怎么用剧透创死你!哼! 柴绍把糕点放下,道:“阿玄别气了,吃点糕点。” 李世民小脸一板:“阿玄只有我能叫!你该叫他李三郎!” 故意表示亲近的柴绍:“啊?!” 李三娘差点笑得呛着:“是这样。就是娘和我想跟着二郎叫阿玄,二郎就不乐意。” 李世民把李玄霸往怀里一抱,警惕地瞪着柴绍。 柴绍好奇:“那阿玄……不,三郎叫二郎什么?” 李玄霸没好气地推开热死了的二哥,道:“还能叫什么?叫哥,二哥。” 柴绍又问道:“那你们怎么叫李家大郎呢?” 李玄霸和李世民异口同声道:“兄长。” 柴绍:“……”很明显的亲疏之别。 李三娘皱眉:“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打听我家事做什么?” 柴绍赶紧赔礼道歉。 李三娘道:“我要带二郎和三郎去佛寺求炷香,你去吗?” 柴绍殷勤道:“当然。” 李世民看向李玄霸,满脸不乐意。 李玄霸:【明年他们就要成婚了,现在多培养些感情,对阿姊更好。】 李世民垂头丧气。 李玄霸见二哥心情低落,主动牵着二哥的手,又让李三娘牵着二哥另一只手。 他知道二哥只要对一个人上了心,就会贴心贴肺地对这个人好,不能忍受离别。 二哥养李治的时候,李治出宫建府,他都要和女儿一起抱头痛哭,出个宫跟离开个十万八千里似的,分外令人无语。 现在李世民被自己带着亲近三姐,对三姐外嫁感到难过很正常,但太不给柴绍面子就不行了。对柴绍做得太过,最后倒霉的还是三姐。 李三娘带着两个弟弟去佛寺逛了一圈,待西市快关闭时才回家。 回家时太阳还未落,李三娘与李玄霸、李世民先去探望了独孤老夫人,然后李玄霸和李世民先离开,李三娘独自留下告诉独孤老夫人书店中刁奴之事。 听着李世民因刁奴欺骗自己愤怒地想报官,李玄霸因担心自己难过而阻拦李世民,两个孩子虽表达方式不同,都对自己一片拳拳孝心,独孤老夫人微笑着点点头。 “大概看我病了,他们心就大了,失去了为奴的本分。”独孤老夫人道,“此事你看着处理了就是。我看不止那掌柜,恐怕所有人都不老实,你全打发了,从家里选些老实人。只是卖些佛经,不需要多聪明的人,听话最重要。” 李三娘应下。 独孤老夫人又道:“二郎和三郎的店铺你多上心,也正好锻炼一下你掌家的能力。” 李三娘再次点头。 独孤老夫人累了,让李三娘离开。 然后,她看着李世民和李玄霸从佛寺求来的护身符,叹了口气,道:“三娘过于聪明了些。她做这场戏,大概是担心我留下的奴仆自恃伺候过我,不听二郎和三郎的话。” 张婆却道:“是不是三娘的谋划,只消打听一下跟着三娘一同去的人就知道了。奴婢听闻柴家大郎也悄悄跟了去,待柴家大郎来时,奴婢去问问伺候柴家大郎的人。”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0节 独孤老夫人本来想说算了。但“算了”这两个字在嘴里转了许久,她仍旧没有能说出来。 “去问问吧。无论真实情况如何都无所谓。三娘聪明是好事。”独孤老夫人道。 张婆点头,心里却叹气。若老夫人真无所谓,就不会这样说了。 第二日,张婆把打探到的消息告诉老夫人。 还真不是三娘做了什么,而是两个孩子进门就查账,然后发现掌柜吃了四成回扣。 独孤老夫人当即大怒,命人把刁奴带到府中,自己亲自下令把人打得半死后再发卖掉。 张婆隐晦地告知了李三娘,为何独孤老夫人会“心血来潮”亲自处置这群刁奴。 李三娘叹了口气,道:“辛苦张婆了。” 她悄悄塞了些银豆子给张婆。 张婆回到独孤老夫人身边,就将银豆子拿出来,道:“三娘聪慧,奴婢为让她安心,多嘴了几句,侥幸得了些赏钱。” 独孤老夫人啐了一口:“你倒是惯爱拿我的事去讨赏钱,快拿去喝酒吧,醉死你。” 张婆赔笑。 之后窦氏也悄悄塞了张婆一些银钱。 此事揭过。 李玄霸得知独孤老夫人亲自处理刁奴后,明白这书店完全属于自己和二哥了。 他出门寻找李世民,告诉二哥好消息。李世民正站在阴凉处扎马步。 李世民的面前立了个小木架,木架上放着一本《论语》。 他看完一页,就让仆从翻一页,如此又能练武,又能读书。 李世民性格过分活泼,李玄霸常常被安静不下来的二哥闹得很累。 但一旦习武、读书、习字,李世民就突然静了下来,自制力强得李玄霸都自愧不如。 李玄霸占了有后世成年人阅历的便利,也就和李世民并称“唐国公府双生子神童”而已。 有时候李玄霸烦了练字背书,还得被李世民带着咬牙坚持。 他不得不感慨,能竞争帝王排名前三的人,比不过啊比不过。 李玄霸身体羸弱,每日觉比李世民多。 他刚刚在屋里小睡,李世民起床时没吵他,自己出去扎马步。 见李玄霸醒来,李世民起身擦汗,朝着弟弟扑来。 李玄霸伸长双手,撑住老喜欢扑人的二哥凑上来的脸:“礼物送给家中兄弟姐妹了没有?他们喜欢吗?” 自李建成出生,到李世民和李玄霸出生这十年时间,李渊与妾室生了四个女儿,分别是家里的大娘子二娘子,四娘子五娘子。窦氏所出的李三娘,正好夹在最中间。 大娘子和二娘子已经出嫁,四娘子和五娘子还在相看人家。 李世民一个弯腰,躲过了李玄霸拒绝的双手,成功抱着三弟。他蹭了一下李玄霸后松开怀抱:“四姊和五姊都说要送我们荷包,五弟说病好了要来找我们玩,四弟……” 李世民顿了顿,低头在李玄霸的绢丝罩衣上擦了一把汗。 李玄霸拳头硬了。 李世民呵呵笑了两声,道:“四弟拿着我们送的拨浪鼓去砸人,被我揍了一顿。兄长便把我骂了一顿,还罚我写检讨。阿玄你可要帮我。” 这时候讲究长兄如父,李建成有管教弟弟的权利和义务。他罚李世民写检讨,倒不是欺负人,而是负责的体现。 李玄霸叹气:“你向祖母告状就行,何必自己出手?祖母现在身体好些了,有精力管教李元吉。” 李世民摸了摸鼻子:“就是热血上头。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被我揍哭了。” 李玄霸无语。 李元吉以后在李渊和李建成那里轮番跳脚对你喊打喊杀,难道梁子现在就埋下了? 李玄霸曾经不仅试图和李建成拉近乎,也试图和李元吉搞好关系。 李渊这个皇帝要搞平衡,李建成和哥之间兄弟相残难免。李元吉则不一定会被卷入。 李玄霸倒不是对李元吉有多少兄弟之情。 李元吉以后实在是太混账了,拿百姓当猎物追逐射杀,拿军士当角斗士看互相残杀,这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 李玄霸虽不是个多善良的人,但也不希望这种反社会疯子是自己的兄弟。 但他太过年幼,有些事就算预判到了,也无能为力。 窦氏还是患上了严重的孕期抑郁症,命令人丢掉了李元吉。 虽然捡回李元吉的人,从会被李元吉杀掉的侍女陈善意变成了迈着小短腿的李玄霸,但李元吉随即就被独孤老夫人派人抱走,这件事仍旧被宣扬得府中众人皆知。 待窦氏艰难地从孕期抑郁症中走出来的时候,丢孩子的事已经让李渊和窦氏好不容易恢复的“蜜月期”又出现了裂痕。 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什么孕期抑郁症。窦氏丢掉了自己的孩子,就算医师说是“癔症”的缘故,旁的人也仍旧会在心底嘀咕窦氏不慈。 虽然现在窦氏靠着侍奉独孤老夫人至孝,修复了李渊心里的那一点疙瘩。但无论是独孤老夫人还是李渊,都不会再让窦氏养育李元吉。 独孤老夫人精力不济,对李元吉几乎是放养。 李玄霸曾经委婉地和祖母、母亲提过李元吉的教育问题。除了母亲确实不好强硬地管教李元吉之外,这个时代的长辈总认为孩童年幼时放养无所谓,待启蒙读书后再好好教导就能掰过来。所以她们都没太在意。 好吧,现代社会的长辈也是这么想的,总说熊孩子“长大了就懂事了”。 李元吉会走路后,破坏范围大大增加。李玄霸努力过了但无能为力,只好绕着李元吉走。 但李世民性格暴躁,李元吉敢熊到他头上,按着就是一顿揍。为此李世民没少被罚。 “我向祖母哭了一场,祖母没怪我。本来就是李元吉的错。李建成是李元吉的兄长,我不也是李元吉的兄长?李建成能教训我,我就能教训李元吉。”李世民洋洋得意道。 李玄霸嘴角微抽:“你开心就好,” 李世民道:“对了,祖母说耶耶在给兄长相看荥阳郑氏的女儿当我们大嫂。等大嫂入门,李元吉就有人管了。你知道荥阳郑氏是何家吗?” 李世民知道自家阿玄一直在外人面前藏拙。阿玄几乎无所不知,有什么不懂的,问阿玄总没错。 荥阳郑氏啊……李玄霸组织了一下语言,用心声给二哥解释“五姓七望”。 不用心声不行,因为他的话传出去,估计会和“五姓七望”结仇。 【北魏孝文帝进行汉化改革时,学了南朝的精华,也学了南朝糟粕“士族门阀制度”。他以为士族门阀制度就是汉化的精华,是争夺“中原正统”的关键。】 北朝基本都是有胡人血统的军阀建立,南朝是取代东晋的传统汉人王朝。 【为了抗衡南朝士族,争夺正统地位,北魏孝文帝选出了“五姓七望”——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与衣冠南渡的传统魏晋门阀相抗衡。】 【所以所谓“五姓七望”基本都是北魏养起来的。】 【待隋朝统一,南北门阀为了和掌权的关陇贵族争夺权力,联合起来互相吹捧,承认彼此地位,形成了如今隋朝士族门阀格局。】 【北魏分裂成东西魏,北周和北齐代东西魏,北周统一北齐,隋朝又统一天下。从北魏开始,把持朝政的是以当初西魏八柱国为核心的关陇贵族。我们的曾大父李虎就是西魏八柱国之一。】 【八柱国“贵”,把持中央朝堂;士族门阀“清”,盘踞地方称“郡望”。士族门阀想要获得中央的权力,关陇贵族想要披上一层历史悠久的皮,所以两者一拍即合。】 【虽说我们需要攀附他们,但大可不必将其看得过重。】 【举几个例子。】 【弘农杨氏很早就被贾南风屠灭,靠旁支延续,隋文帝攀附弘农杨氏前,这个家族一直默默无闻。】 【颍川陈氏在永嘉之乱被屠灭,也靠旁支延续,一直默默无闻至今。】 【太原王氏被刘裕屠灭,只王慧龙逃到北魏,繁衍成如今太原王氏。】 【清河崔氏在北魏国史之狱中被屠灭,与其有姻亲的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都被灭族。现在的本宗据说是衣冠南渡的旁支。】 【至于陇西李氏、赵郡李氏,连魏晋名门都算不上,在晋末十六国后才开始发迹。】 【所谓世家门阀渊源几千年,大多都是攀附的。他们各房族谱自己都对不上。为了比拼门第攀,许多世家门阀合并郡望,谱系构建伪冒房支很常见。】 【比如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为了与其他门阀抗衡,就将郡望合并。陇西李氏原本攀附李广,上溯至秦将李信;赵郡李氏攀附李牧。两者合流后,便胡编李牧是秦人,先父在秦国当御史大夫,后来入赵为将。还胡扯李牧其他长辈都在秦国封侯。最后合流上溯春秋末期,认陈国李耳当祖宗。】 李玄霸一边向李世民揭士族门阀的老底,一边和李世民去溪边乘凉。 唐国公府建造的园林中引了一条活溪水。当李建成不带着朋友在此处游玩时,李玄霸和李世民就常常来这里的浅滩玩水避暑。 两个孩子脱掉了鞋,坐在了溪边的大石头上踩水玩。 李世民踢出一朵大大的水花,挠头道:“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听上去好熟悉啊。” 李玄霸:【哦,我家和两个李氏打得火热,大概是正在犹豫攀附哪一支。】 李世民惊讶地张嘴,嘴巴能塞进一整只鸡蛋:“他们还能由着我们犹豫?!” 李玄霸:【有什么惊讶的。国史之乱时,北魏皇帝“按图索骥”,拿着他们的族谱挨个杀人。后来自称旁支的族人拿着自己编的族谱说自己是继承人,谁知道真假?反正只要是同姓氏的名人,门阀很乐意与其联宗。你信不信我们再厉害一下,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后人修族谱的时候,都会把我们修进去。】 他手动把二哥快掉下来的下巴合上去。 李世民讪讪道:“阿玄,按图索骥不是你这么用。” 李玄霸:【差不多。】 “差很多,唉,你开心就好。”李世民捡了李玄霸的口头禅,“他们真奇怪。后人争气就行啊,何必去攀附冢中枯骨?” 李玄霸默默地看了自家二哥一眼。 公开骂“五姓七望”不过是仗着冢中枯骨,没什么本事,唐太宗是第一人。没想到二哥这么年幼就会说出类似的话了。 “没错。”李玄霸主动开口说话。 李世民道:“所谓攀附郡望,和结党营私有何区别?” 李玄霸又瞥了自家二哥一眼。 你是不是太早熟了?这是六岁的孩子会说的话吗?! 李玄霸:【没区别。不过“五姓七望”是结党营私,关陇贵族难道不是?】 李世民歪头,又踢起一朵水花:“啊,我们也是吗?” 李玄霸点头。 【隋炀帝迁都洛阳和龙舟下江南,虽然享乐成分居多,否则不用这么急,也不用修这么多行宫别苑。但转移政治中心,拉拢山东门阀打压关陇贵族的政治心思,肯定也是有的。】 【再如现在的科举。因为需要五品以上官员举荐才有资格入考,且不糊名,所以这科举不是用寒门士子挤压士族门阀。相反,隋文帝和隋炀帝更像是让家中读书氛围浓厚的士族门阀,通过科举获得更多的官职,打压传统关陇贵族集团。】 李玄霸在心里想了,但没有“说”给李世民听的是,从西魏起,以八柱国为核心延续下来的关陇贵族就牢牢把持朝政。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1节 后世许多历史研究者都认为,无论是北周、隋朝还是唐朝,最初都是关陇贵族选的代言人而已。其改朝换代,也是关陇贵族见代言人昏庸,主动发起的政变,从关陇贵族内部推举新的掌权者。 这个就等自己家举兵之后,再慢慢和二哥解释吧。 李世民震惊:“阿玄,你刚说什么帝?!隋什么帝?!” 李玄霸眨了眨眼睛:“啊?我一直没说话。” 哦豁,说漏嘴了。 李世民按着李玄霸的肩膀使劲摇晃:“阿玄,这话可不能乱说!” 李玄霸闭上眼:“我什么都没说。” 李世民停止摇晃李玄霸,开始抱着自己的脑袋使劲摇晃。 李玄霸嘴角抽搐。现在的哥哥就像是头疼的可达鸭。 “啊啊啊啊,一定是我听错了,阿玄确实什么都没说。”李·可达鸭·世民对自己使用了瞬间失忆。 李玄霸看着不断抱着自己的脑袋,边摇晃边嚷嚷“是我听错了”的哥哥,笑出了声。 “哼!”李世民放下手,把手浸在溪水中打湿,然后把湿手塞进了李玄霸的衣服里。 “啊!”李玄霸被凉得一个激灵,把李世民猛地一推,李世民扑通落水。 水很浅,就没了李世民的屁股。 李世民飞速爬起来,对着李玄霸拍水。 他的力气十分大,巨大的水花呲了李玄霸一头。 李玄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跳下溪流,幼稚上头,不甘示弱地和二哥打起了水战。 窦氏刚得到了丈夫的书信。荥阳郑氏对丈夫联姻的请求很是意动,所以请她去荥阳郑氏做客。 独孤老夫人看完信后,立刻让其他两个躲懒的媳妇来照顾自己,命窦氏赶紧去荥阳。 窦氏记起二郎常常念叨“耶耶什么时候回来”,就来问二郎和三郎想不想一起去。 她看到两个孩子在溪水中胡闹,脸色大变,声调提高:“三郎身体如此弱,二郎你还带着三郎玩水?” 李世民表情一僵。 李玄霸吹了一声口哨。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 反正等会儿都会挨训,那么现在…… “阿玄看招!” 先玩个痛快嗷嗷嗷! 李世民把李玄霸扑到溪水里,两人滚了一身的水,彻底成了落汤鸡。 窦氏气得手脚发抖:“李、世、民!!!” …… 李世民挨了一顿狠揍,趴着不敢翻身。 李玄霸跪着写了三份检讨,两份给娘亲,一份代二哥写给兄长。 “阿玄,下次我们趁娘亲不在,再去玩水。” “嗯。” 刚给二弟的屁股上完药的李三娘掩住门,扶额叹气。 娘啊,二郎三郎完全没有反省,怎么办? 第8章 为儿结亲母受辱 窦氏生气后,本想丢下两个孩子独自去荥阳。 李三娘劝说:“娘,三郎今年的身体好了许多,被二郎带着活泼不少。二郎不需要在床边守着弟弟,比往年更活泼了。若娘不在,祖母又向来对孙儿很纵容溺爱,恐怕我是管不住他们的。” 窦氏想着自己一离开,李世民就带着李玄霸上房揭瓦,不由一个激灵。 于是窦氏还是带着两个儿子一同去荥阳。 大兴城离郑州荥阳有四百五十公里,后世高速路自驾只需要五个小时。 到了这个时代,至少需要三日路程。 这时关中关东的土壤肥力已经下降,大兴城的粮食很难自给自足,需要东部粮食支援。所以渭水和黄河时时疏通,能够通航。 但黄河后世三门峡那一段十分险峻,漕运十分凶险,不知有多少船只葬身于此。 即使从秦时起,这一条水运线路就已经在使用,但这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窦氏带孩子出行,自然不会去选择强渡危险的三门峡。 待到了三门峡附近,窦氏就带着两个孩子下船,乘坐马车绕过黄河最危险的路段,再乘船前往荥阳。 如果是窦氏一人出行,待到了三门峡附近,她换乘马车后就会直接到荥阳。 但两个孩子年幼,马车太过颠簸,能坐船就尽量坐船,途中耗费的时间不算什么,反正不急。 在下船后,窦氏还带着李世民和李玄霸去参观了三门峡和砥柱山。 砥柱山露出河面的只有九米,实际上仿佛冰山一样,水下还有很大的体积。 砥柱山横在河道正中央,是黄河河道最大的“杀手”。 在砥柱底座暗礁上,历代王朝开凿了三处通道,称“神”“鬼”“人”三门。漕运船只只有沿着这三条通道才能顺利通行。 但在湍急的河流中,既看不清河面下的情况,船只又难以转向,想不偏离通道何其艰难? 所以“神”“鬼”“人”三门又取“神”“鬼”“人”难渡之意。 李玄霸其实是个话痨,很有分享欲,否则他还清父母欠下的债务后,选择的养老工作不会是当一个营销号小编。 碍于身体的亚健康状态,话说多了累,李玄霸就把自己的分享欲全部朝着李世民宣泄。 李世民仰望着砥柱山,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询问几句关于砥柱山的八卦。 砥柱山暗礁一直是渡河的好地方,所以又是兵家必争之地。 李玄霸对砥柱山几次渡河战役如数家珍,李世民听得满脸激动,恨不得自己也来一场。 “但阿玄啊,既然漕运如此艰险,为何不走陆运?”李世民疑惑。 李玄霸便向二哥解释漕运和陆运花费的区别。 【不过隋灭之后,黄河通航条件更差,东部向关中运粮时,洛阳到陕州这段就只能走陆路了,从陕州到长安再换回水路。哦,长安就是大兴。】 李世民一愣,然后伸手使劲捂住李玄霸的嘴。 李玄霸“呜呜呜”,脸憋得通红。 正好奇地猜测三郎在和二郎说什么,二郎居然听得如此激动的窦氏见状,赶紧把李玄霸从李世民的魔爪中拯救下来。 她责怪道:“二郎,你做什么欺负弟弟?!” 李世民道:“我没欺负,娘,你不知道他说什么……算了,娘还是不知道好。” 小小的李世民双手努力背在身后,仰头看着中流砥柱长吁短叹。 如此痛苦,他只能一人承担。 见李世民这反应,窦氏疑惑地问道:“三郎,你和你二郎说了什么?” 李玄霸“老老实实”道:“只说了漕运艰难。” 窦氏更疑惑了。只说了漕运艰难,二郎有什么好激动的? 但无论她怎么追问,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口供”都十分一致。 就是漕运,除了漕运什么都没说! 窦氏无奈。 这对双生子从小到大都只对彼此分享秘密,她这个当母亲纵然心里有些酸意,又能奈何? 上了马车后,李世民和李玄霸立刻“和好”。李世民又凑到弟弟身边,继续听弟弟讲故事,并时不时和弟弟咬耳朵,向弟弟提不让母亲听到的问题。 “先皇居然还带着十几万的大兴百姓去洛阳讨食?” 【对啊,后面皇帝也一样。后来他们都住在洛阳,不肯回长……大兴了。】 “那为什么要把都城建在大兴?” 【这个很复杂,要从元氏建立的北魏说起。】 “你慢慢说,我慢慢听。” 李世民往弟弟嘴里塞了一颗果脯,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果脯。 弟弟一颗,我一颗;弟弟一颗,我一颗。 待李玄霸说不想吃了,李世民就把果脯全塞进了自己嘴里,然后摸出肉干,掰碎后弟弟一块,我一块,弟弟一块,我一块…… 李玄霸说不想吃了,李世民再换。 直到李玄霸说彻底吃不下了,李世民才把水杯递给李玄霸,自己吃自己的,继续听“故事”。 阿玄讲的历史故事,可比自己看史书有意思多了。 窦氏实在是好奇,又问了两个孩子在悄悄说什么。 历史中的事没什么可瞒着娘亲的,李玄霸道:“我在和哥说八柱国和定都大兴的事。” “八柱国啊……”窦氏对李世民招了招手,让他别老往已经热出一头汗的李玄霸身上蹭。 李世民换到窦氏身边,不嫌热地依偎在窦氏身边。 “二郎和三郎知道八柱国是哪八个将军吗?”窦氏问道。 李世民点头。 李玄霸也在心里过了一遍八柱国的事。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2节 北魏八柱国为宇文泰、元欣、李虎、李弼、赵贵、于谨、独孤信、侯莫陈崇八个人。 李虎是李世民的曾祖父,后代世袭隋朝的唐国公;李弼的曾孙就是会和李唐争夺天下的李密,后代世袭隋朝的邢国公;于谨在北周封的燕国公,也在隋朝继续延续。 赵贵原封北周楚国公,独孤信原封北周卫国公,侯莫陈崇原封北周梁国公,都卷入北周皇室斗争被杀。但他们的后人在隋朝虽没有袭爵国公,但都身居高位,皆拜在隋朝拜大将军。 宇文泰是北周的奠基人,直属后裔已经被杨坚屠灭;元欣是北魏宗室,才入八柱国之列,代表是北魏皇帝的力量,改朝换代时也已经衰退。 但每一代皇帝为了彰显对前朝的仁慈,都会让前朝皇族旁系族人为官。特别是在改朝换代中有突出贡献者,更是深受他们信任。所以宇文氏皇族和元氏皇族虽然被灭,但宇文氏家族和元氏家族仍旧在隋朝地位不低。 窦氏也在和两个孩子讲解她所知道的八柱国:“八柱国在元氏北魏起家,历经东西魏、北周齐,到如今隋朝,彼此间互相联姻,同气连枝。正如同样在元氏北魏起家的五姓七望一样。” “以八柱国代表的原北魏勋贵掌控边镇军队,是从部落制脱胎而来,是隋的‘武’;五姓七望手中曾有邬堡私兵,现多编入府兵,不能再私自用兵,撑起了隋的‘文’。”窦氏拍着李世民的手背,慢条斯理道,“五姓七望与八柱国后裔一样,也多是彼此联姻,不与外人通婚。” “大隋皇室地位稳固,天下已定,恐怕我等手握军权者会让陛下忌惮,由武慢慢转文,或许是一条必走的路。”窦氏微笑道,“唐国公府的宗妇不再与武将联姻,而换成清贵的五姓七望。或许陛下会认可我等忠诚之心。” 窦氏心里确实很高兴。虽然丈夫没有听从自己的谏言,但对皇帝还是有一二分警惕,对唐国公府之后的路也有清醒的认知。 现在天下已定,这天下是杨氏的天下,不再是曾经如部落公举般的北周武勋共有的天下。 隋文帝在位时,就不断削减武勋的力量。 无论是府兵中汉胡兵力混杂,还是让亲王取代原本的北周武勋统领军队,都是隋文帝削弱武勋的表现。 再者天下安定后,能打的仗也不多了。武勋家族还是由武转文,富贵方可长久。 这天下文武大臣本就是相互转化,没有太明显的界限。唐国公府只要与五姓七望联姻,就能顺势借由五姓七望的清名走文路。 李建成在大兴城好友也多是关中郡望子弟,在士族子弟中颇有名声。 李世民翘翘小脚:“那这场婚姻,对我家来说很重要噢。” “是啊。”窦氏听着李世民可可爱爱的语气词,忍不住把李世民抱进怀里揉了揉。 李玄霸往旁边悄悄一动。 窦氏已经不年轻的脸上露出仿佛还是二八少女的调皮微笑,把想躲走的李玄霸一把拉进了怀里,一起揉。 李玄霸有气无力道:“娘,挤着好热。” 窦氏笑道:“娘不热。” 李世民道:“我也不热!” 李玄霸道:“但我热。” 李世民道:“阿玄,你不能不孝。娘和哥哥都不热,你也不热,乖。” 李玄霸:“……” 好想揪掉二哥额头上留的那一撮呆毛,气! …… 知道了与五姓七望联姻的必要性,李世民眼中燃起了斗志的火焰。 李玄霸觉得二哥有病。 又不是你娶妻,你燃什么燃。 但李世民燃了,李玄霸这个双生子也只能被动被李世民点燃。 “说吧,哥,你要做什么?”李玄霸被李世民晃得头昏脑涨,“说完睡觉,困。” 李世民坏笑:“你说我们去郑家,他们肯定会考校咱们的学识,好判断兄长的学识。” 李玄霸立刻猜到了二哥想做什么:“你是让我帮你作弊?” 李世民一本正经道:“什么叫你帮我作弊?是我们俩一起作弊……不对,我们是凭借自己的本事赢过他们,怎么能叫作弊?” 李玄霸虽然不想给李建成撑面子,但“打脸”世家这种事,是个穿越者都喜欢做。 作弊算什么,外挂就不算我们自己的本事吗?我们是凭借自己的本事赢的! “不过我们主动挑衅郑家子弟,恐怕会拉低他们的印象。”李玄霸就燃了一丁点,立刻恢复成不可燃烧物,他打着哈欠道,“快睡吧,别捣乱。好不容易见一次父亲,你想挨父亲的揍吗?” 李世民嘟囔:“耶耶才不会揍我……好吧,不主动挑衅。那如果他们主动挑衅我们呢?” 李玄霸眯着眼睛道:“那就是他们找死。” “嘿嘿。”李世民钻进被窝,“阿玄晚安。” “嗯,晚安……”李玄霸又打了几个哈欠,终于能睡了。 临时找的客栈比较简陋,床上睡不下一个大人两个小孩。 窦氏让仆人在门外走廊打地铺睡觉,自己睡隔壁。 她翻来覆去都不安心,披着衣服来探望两个孩子,看孩子们睡得如何。 然后,她就听到两个熊孩子的“打脸”计划。 窦氏无奈地笑了笑,安心地回房睡觉。 他们还有精神预谋干坏事,看来能睡得挺好。 又是半日,窦氏和两个孩子终于到了荥阳。 李渊早早翘了公务,在城外等着。 马车停下,李渊刚下马,一个小胖墩就冲了过来。 “耶耶!” 李世民一个原地起跳,李渊矮身一接,李世民稳稳地挂在了李渊的脖子上。 “哎哟,耶耶的二郎又重了。”李渊笑着蹭了蹭二儿子的脸。 李世民笑着蹭回去:“我不是重了,是长大了。阿玄也长大了。” 李渊这才看到那个手短腿短,还试图扶母亲下马车的矮小孩童。 李玄霸恭敬拱手:“见过父亲,父亲安好。” “好,很好。”李渊有些尴尬。 这孩子怎么这么客套?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李世民不仅双手吊在李渊脖子上,小短腿也攀在李渊身上,就像是一只树懒一样。 “阿玄快来,也让耶耶抱抱。”树懒李世民热情地招呼李玄霸也来当树懒。 李玄霸退后一步躲在窦氏身后,假装自己怕生:“我就不了。” 李渊看着怯生生的三儿子,又掂了掂怀里的二儿子,心想还是二儿子好。 窦氏把藏在自己身后的李玄霸拉出来,道:“好久不见耶耶,快学二郎,与耶耶好好亲近。错过这次,再见到耶耶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李渊开玩笑道:“夫人这是在怪我?” 窦氏笑道:“我哪敢?” 李玄霸老气横秋道:“好。” 他一步一挪走到李渊身边,然后敷衍地靠在李渊身上。 李渊:“……” 李世民凑到父亲耳边小声道:“阿玄总是特别重面子。每当他重面子的时候,娘娘就会把阿玄抱在怀里使劲揉脑袋。耶耶也来!他的反应会非常好玩。” 说完,他就放开缠住李渊的手脚,示意父亲把他放在地上,赶紧去“欺负”弟弟。 李渊脸上浮现一抹坏笑。 他将李世民放好,然后猛地把李玄霸抱起来,使劲往天空上丢。 李玄霸的眼睛瞪得像个铃铛,愣愣地被李渊丢上去接住,接住又丢上去。 李渊是能连发七十发弓箭的神箭手,臂力惊人,抛个孩子轻而易举。 窦氏面色大变:“郎君!别吓唬三郎!” 李渊笑道:“放心,我肯定能接住他!” 李世民看着弟弟的窘态,在一旁前俯后仰捧腹大笑。 李玄霸见父亲和二哥都想看自己的笑话,倔强地闭上眼,抱着膝盖缩成团,就是不如他们的愿求饶。 李渊看着团成一个球,满脸倔强的三儿子,不由放声大笑。 果然如二郎所说,三儿子真好玩! 窦氏急得原地打转,又不敢去抢儿子,怕把儿子摔地上,只能徒劳地呼喊丈夫住手,然后狠狠一拳捶在嘲笑弟弟的李世民脑袋上。 李世民抱头:“哎哟!” 李玄霸睁开眼,看见哥哥挨揍,笑了。 窦氏也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一家四口堵在路中间笑作一团,惹得来往想骂他们挡路的人都不由笑着摇摇头,叹口气,让这久别重逢的一家人多温馨一阵子。 “走,耶耶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好的耶耶!” “是,父亲。” “叫耶耶。” “不叫。” “耶耶,挠阿玄的痒痒!阿玄最怕挠痒痒!” “李世民!!!啊,哈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耶耶,耶耶,我错了。” 窦氏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在唐国公府中被家务磋磨的闷气一扫而空,心情像是飞起来了一样。 …… 经过李世民这个坏小子的调节,李玄霸虽然不愿意与李渊太亲近,也不得不亲近。 否则这个不要脸的父亲会挠他的痒痒。 李玄霸气得骑在李世民身上对二哥报以嫩拳。 李世民被“力大无穷”李玄霸揍得嗷嗷直叫。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3节 等李玄霸累得倒在一旁大喘气,李世民就在床榻上跳来跳去挤眉弄眼,嘲笑弟弟根本没有打疼他。 李玄霸气得翻白眼。 要是我真是演义中那个力大无穷李玄霸,我肯定把你挂树上! 精力充沛的李世民只歇息了一天,就拉着李玄霸为接受郑家人的考校做准备。 虽然不主动出击,假如郑家人先挑衅呢? 李玄霸只能蔫哒哒地陪着哥哥翻书,提前预习可能遇到的挑衅场面。 另一边,窦氏听了李渊的话,有些发愁。 “没有适龄的女子?”窦氏道,“年纪最接近的也要让大郎等十年,大郎都十六了!” 李渊平静道:“五姓七望的女子都是十岁左右就被早早定下,哪有与大郎适龄的?我们唐国公府的宗妇,不仅得出身荥阳郑氏的正房,还得是高官之女。” 女子出阁嫡庶不重要,李渊的两个庶女都嫁得很好。 对士族门阀而言,正房主支的女儿最尊贵;而李渊私心想要联姻的女子,其父官位也必须高,否则只凭一个“荥阳郑氏”,可帮衬不到唐国公府。 李渊选来选去,栝州刺史郑继伯的女儿最为合适。 但栝州刺史郑继伯的女儿如今才六岁,与李世民和李玄霸同龄。 窦氏犹豫道:“既然和二郎三郎同岁……” 李渊训斥道:“我知你更疼在你身边长大的二郎和三郎,但长幼尊卑不可乱!若二郎三郎娶了五姓七望正房女儿,宗妇要多高贵才能压得住?表兄可没有适龄的女儿嫁给大郎!” 窦氏低头道:“是我失言,郎君别生气。我只是想,或许二郎和三郎能与郑家旁支的女儿定下,大郎或许能寻五姓七望其他家的女儿?” 李渊摇头:“哪那么容易?五姓七望虽然现在权力不如我们,但凭借祖荫,他们十分傲气。若大郎与郑家没有说成,其他家与郑家同气连枝,是绝对不会再与大郎说亲。那是得罪郑家啊。” 窦氏苦恼极了:“那难道就让大郎等郑家小娘子十年?能不能让郑家小娘子早一些出嫁?” 李渊再次摇头:“不能。郑继伯爱女儿,非得女儿十六岁才出阁。” 窦氏气恼道:“那郑家不是已经都定好了吗?还叫我来商议什么!” 李渊握住窦氏的手背拍了拍:“这可不是商议好了。你以为郑家的女儿这么好娶?若不是我正好在郑州当刺史,兼任荥阳太守,给了他们荥阳郑家很多方便,也轮不到我们。” 窦氏磨碎了一口银牙:“你的意思是,他们叫我来,还是想对我家大郎挑挑拣拣?” 李渊叹了口气:“夫人,五姓七望的女儿确实金贵,且忍一忍。” 郑家这次请窦氏来做客,确实是想看看窦氏的品行性格,配不配得上与郑家联姻。 对郑家而言,不嫁五姓七望的女儿都得好好挑婆家,以免堕了自家门扉。 但对窦氏而言,这实在是侮辱了。 窦氏之母乃是北周襄阳长公主,父亲出自八柱国之家,嫁的同是八柱国之后的唐国公李渊,李渊之母又是先皇后的姐姐。 唐国公府可以拍着胸口说自己是皇亲国戚,勋贵世家。若论在朝中的权势,只剩下一个门扉的郑家拍马都赶不上。 窦氏可不认为自己的身份地位,比只依靠冢中枯骨的郑家差。 但看着李渊铁了心要结这门亲,唐国公府若不想再在勋贵中选媳妇,确实只有五姓七望的女儿配得上,窦氏只能忍气吞声:“那我便去会会郑氏。我倒要看看郑氏能有多厉害。” 李渊安慰道:“那自然是比不过夫人聪慧。” 窦氏眼珠子转了转,抿着嘴笑道:“那我把二郎和三郎也带上。” 李渊道:“他们肯定也会考校二郎和三郎,若是……” 窦氏道:“没有若是。郎君尽可以相信二郎和三郎。不过我只有一个要求。” 李渊道:“夫人请说。”为了结这门亲,让夫人去郑氏受辱,他也确实有些愧疚。 窦氏冷哼道:“若是郑氏想和二郎和三郎结亲,必须拒绝!” 李渊先一愣,然后失笑:“好!我们家只能有一个郑氏的女儿。就是他们求我,我们也不把二郎和三郎给他们。” 窦氏这才消气。 哼,等你们看到二郎和三郎,有你们后悔的! 第9章 为母额间帖花钿 窦氏去告诉李世民和李玄霸好好准备,要去郑家做客时,李世民正趴在矮榻上,李玄霸把李世民当靠背盘坐,正一起翻看《晋书》。 他们所看的《晋书》是南朝梁的沈约所编撰。除了《晋书》,李世民还拿了同是沈约编撰的宋、齐、梁三代史书垫着胸口和下巴,好让自己趴得更舒服一些。 对于普通六岁孩童而言,现在读史书还太早了些。 李世民虽已经识得很多字,本也耐不住性子直接啃没有句读的史书。 李玄霸之前和他解说“五姓七望”时,他其实没听太懂。 比如什么“贾南风”啊,“八王之乱”啊,“永嘉之乱”啊,“国史之乱”啊,李世民都没听说过。 李玄霸和他说了“五姓七望”后,他才突然感兴趣,去史书里翻翻魏晋时期世家贵族的灭门史。 李玄霸原本以为自己所说的二哥都听得懂。因为二哥表现得他很懂的模样。 等到了李渊这里,李世民从李渊书房搬了晋、宋、齐、梁四代史书皱眉自学,李玄霸才知道,他这二哥居然还有一个嘴硬逞强的毛病。 你不知道就和我说啊,我给你解释。李玄霸腹诽。 但李世民就不。他要自己翻书学。 李玄霸没有揭穿二哥,和李世民一起看书。 沈约的《晋书》在后世已经失传。传世的《晋书》是许敬宗、房玄龄编撰的版本,人称“魔法晋书”,是一本很好看的玄幻小说集,堪称史书版《搜神记》。 沈约所编的《宋书》也入了“二十四史”,其玄幻程度比“魔法晋书”好一些。 但沈约这个人有个大毛病,他出身吴兴沈氏,南朝又继承了东晋极重门阀的毛病。导致他的《宋书》中有半数都是在为高门士族作传,狂吹海嘘。 比如琅邪王微的传记居然全是王微写给友人的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王微文集。 沈约编撰的《晋书》也有这个毛病。 贞观年间的是“魔法晋书”,沈约的就是“晋书之高门士族传”,能互相补足。他二人想要了解自魏晋后的高门士族,看沈约的书正好。 有了李玄霸事先打的预防针,李世民看着沈约吹嘘高门士族的内容,都是带着批判和看笑话的心态来看,时不时回头和弟弟吐槽。 窦氏进来了,正好听见李世民给李玄霸说“魏晋南北朝乱一次高门士族被屠满门一次,说不定现在他们的后人其实是他们的仇人”这个地狱笑话。 窦氏哭笑不得,上前就给趴着看书的李世民屁股上来了“啪啪”两巴掌。 “别胡说,三日后我们要去郑家做客,你可别说错话了。”窦氏假装生气道,“那些高门大族的后人都有族谱为证,哪能做得假。” 李世民和李玄霸同时露出装乖巧的表情。 窦氏无奈。这时候性格迥异的兄弟二人倒是像双生子了。 “这次做客,郑家的长辈们可能会考校你二人的学问,把《论语》多读几遍。”窦氏道,“还有《千字文》,你们虽早就学过了,但说不准他们会抽背,再复习几遍。” 李世民还没反应过来,李玄霸先脸色一垮。 他没好气道:“我还不知道哪家孩子去做客时,要被主人家考校抽背的。怎么,郑家想通过我和我哥的本事,去推测兄长的本事?” 窦氏微笑着解释道:“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他们稍稍重视些也没错。” 虽然窦氏自己心里膈应,但不会这样对儿子们说。 为了自家女儿,“雀屏中选”这种事很正常,郑家只是做得太过。以后荥阳郑氏是唐国公府的亲家,窦氏不希望两个儿子和荥阳郑氏交恶。 再者郑家小娘子嫁进唐国公府后掌管中馈,若自己比丈夫早去世,两个儿子和其新建立的小家庭还得仰仗长嫂。 窦氏嫁人之后,才知道后院能悄悄恶心人的地方有多少。所以她哪怕心里不满,也要向两个儿子说郑家的好话。 若只有李世民在这里,可能就信了。 但李玄霸是不信的。 确实为了自家女儿,打探亲家背景为人,考验女婿才干品行,这都很正常。 可这次自己和二哥是临时决定来的,“考验”却肯定是提前订好的。 也就是说,这群家伙要考验的是自家母亲?! 哪家选女婿的时候不是让女婿“雀屏中选”,而是让亲家母和亲家公去射雀屏?!这不纯纯的侮辱人吗!! 但看着母亲竭力为郑家说好话,李玄霸知道自家大概把这门亲事看得极重,有气也只能憋着。 他瓮声瓮气道:“那如果我和哥太张扬,把郑家的儿子们比得一无是处,会得罪他们吗?” 窦氏微笑:“你俩才几岁?若他们和你们一般计较,那荥阳郑氏可就在五姓七望中抬不起头了。若是他们不考校你们就罢了,若是敢考校,你们就尽管张扬。你们若能把他家子弟全压下,他们还得捏着鼻子为你们扬名。” 李玄霸皱眉:“这么大气?” 李世民老气横秋道:“阿玄,你真笨。这哪是大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力压郑家子弟的消息瞒不住。他们自然要把我们捧得高高的,才能显示他们输得有道理。我看啊,他们说不定还想捧杀我们,撺掇其他高门士族的子弟来‘围攻’我们兄弟。” 说完,李世民摇摇头,嘴里继续嘀咕“阿玄真笨”“书读得再多也笨”。 李玄霸一口气闷在胸口。 他没有经历过这些豪门争斗,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才六岁就能和人玩心眼的二哥才是不正常好吗?! “二郎说得有理。”窦氏颔首赞同,“三郎不用担心。” 李世民蹭到窦氏怀里:“娘放心,我和阿玄不会丢娘的脸。” 窦氏把李世民和李玄霸抱进怀里揉了揉:“娘定是放心的。还有,如果他们看你二人很厉害,悄悄遣自家小娘子和你们好,你们可千万别上当。” 李玄霸:“……”看来娘心底也不是没有怨气。 李世民冷哼:“他们瞧不起我们,我也瞧不起他们,才不喜欢郑家的小娘子。” 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 将来唐太宗的后宫里,可是有荥阳郑氏出身的贤妃。为了笼络五姓七望,可由不得你要不要。 不过荥阳郑氏这前倨后恭的模样,之前连唐国公府的宗妇之位都要挑挑拣拣,后来眼巴巴地送女儿入宫当妃嫔伺候人,倒也是分外有趣。 窦氏此次来荥阳穿得很简朴。 为了在郑家撑起唐国公府的面子,窦氏特意让人快马加鞭从唐国公府运新衣首饰来,一两日就能到。 除此之外,她还要置办些有当地特色的首饰衣装、胭脂水粉。李渊的官邸中有一些,窦氏得带着人改一改。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4节 所以窦氏通知了两个儿子好好复习之后,就匆匆离开。 李世民又趴回了书本上:“高门士族的女儿有这么金贵吗?连我们唐国公府都得低声下气?” 李玄霸冷冷道:“不过是待价而沽。” 李世民好奇:“怎么个待价而沽法?” 李玄霸换成心声道:【哥,你知道并嫡吗?前朝有两家高门士族都把女儿送给同一个男人,生儿子争嫡长子的位置。】 李世民脸色一僵:“这也太匪夷所思。” 李玄霸:【高门士族嫁女儿还有一个‘补门第彩礼’的规矩。按照我们这种高门,门当户对的时候向来讲究厚娶厚嫁,嫁女儿的时候不仅会将彩礼充作女儿的嫁妆,还会补上一份差不多的嫁妆。】 李世民点头:“这个我知道。” 李玄霸:【高门大族会开放旁支女婿名额给门第不高,甚至出身商贾的人,让他们付出高额彩礼。高门大族会扣下大部分彩礼,其彩礼和嫁妆的差额,就是‘补门第’的钱。】 这种事在唐初也很普遍,唐太宗专门骂过,所以李玄霸记忆较为深刻。 李世民盘坐起来,挠挠头:“一个要钱,一个要名,也算一拍即合了。” 李玄霸:【不过高门士族的女儿“教养”确实是好。在前朝那么混乱的时代,只有他们还教育女儿三从四德,为夫守贞。就算被夫家休弃,也有许多世家女子以孤老终生为荣。有些女子还会殉节。所以很多人家都希望迎娶高门士族的女儿当当家主母。】 李玄霸露出讥笑的表情。乱世就是贵族也朝不保夕,这时还要教女儿守“规矩”。 李世民歪着头想了想:“听你这么说,他们家女儿的教养的确好。但如果我的女儿也要给夫家守什么贞,我就打她屁股!狠狠地打!” 李玄霸:“……我觉得女儿的屁股是不能打的。”封建时代的局限性就罢了,哥你居然是双标狗! 李世民叉腰:“那就打手板心!” 李玄霸:“你随意……” “哼哼。”李世民得意洋洋地哼哼了两声,也不知道他得意什么。 得意完后,李世民就拉着李玄霸准备“作弊”。 能作弊为什么要和他们公平战斗?你看哪个带兵打仗的将军要和敌军公平战斗? 李世民小小年纪就运用上了兵法。 李玄霸也没有欺负小孩子的愧疚。 先撩先贱,古今真理! …… 三日后,盛装打扮的窦氏,带着同样穿金戴银珠宝架子李世民和李玄霸,前去拜访荥阳郑氏的祖宅。 在打扮时,窦氏和李渊出现了分歧。 李渊本来想让窦氏尽可能地贴近士族的穿衣风格。 窦氏反对道:“郎君,若论汉族士人的风雅,谁能比得过汉族世家?我若模仿她们穿戴,最后只会落得画虎不成反类犬。我们唐国公府乃是皇亲国戚,就该拿出皇室的气度。女人打扮的事,请郎君听我的。” 窦氏都说“女人打扮的事”了,李渊便只能听窦氏的。 李世民围着盛装打扮的母亲蹦蹦跳跳:“这还是我的娘娘吗?是神仙菩萨娘娘!” 窦氏抿嘴笑:“是,是二郎和三郎的神仙菩萨娘娘。” 李玄霸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出生这么多年,母亲就是被皇后召进宫里的时候都没有穿戴如此华丽。 比如那支垂着剔透红宝石珠子的镶彩宝凤簪,在阳光下反射的光芒都让他有些眼花了。 窦氏见李玄霸注意到她头上的流苏凤簪。她微笑着扶了一下凤簪,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这是舅父舅母送给我的嫁妆,用来应付郑氏足够了。” 李渊原本看着盛装打扮后风姿绰约的夫人眼神都直了,听了窦氏这句话后,他立刻皱眉道:“夫人,不是说好了不要再提他们?” 窦氏立刻垂眸道:“只是顺口和二郎三郎说一下凤簪来历,一时说漏了嘴,以后会注意。” 李渊加重语气道:“一定要注意。” 窦氏道:“是,郎君安心。” 李世民不明白为何父亲要训斥母亲,正想询问,被李玄霸拉住手。 李玄霸:【外祖母是北周襄阳长公主,娘的舅父舅母,就是北周武帝和武德皇后。】 李世民眨了眨眼睛,神色未变,仿佛没听到李玄霸的话似的,只是捏了一下李玄霸拉着他的手,表示自己听到了。 李玄霸在心底叹了口气。 母亲自幼被北周武帝宇文邕接在宫里教养,比所有外甥都得宠。宇文邕暴毙北征路上时,母亲悲伤至极,仿若失去了亲生父亲。 后来隋文帝篡北周,并杀掉了宇文家族所有直系男丁,母亲哭泣“恨我不为男,以救舅氏之难”。 这话现在应该还未传出来,应是唐朝建立后才从窦家人或者李渊口中传出的。 其实李玄霸猜测,外公外婆和舅舅的去世,也和隋文帝有关系。 虽然窦氏还有娘家,但这娘家是指“窦氏”一族。 窦氏如今仍旧还是名门望族,在隋朝从中央到地方都任大官,十分显赫。但窦氏的父母兄弟,已经全部去世。 窦氏的长兄窦文殊在北周伐齐时战死,三兄窦照在隋代北周前去世,暂且不提。 窦氏的父亲窦毅在隋朝虽拜定州总管,隋文帝常常说非常信任窦毅,但窦毅在隋文帝篡北周的第二年就故去了。 襄阳长公主也同年去世。 而在他们去世的前一年,隋朝刚改朝换代,外祖父和外祖母就急匆匆让才十一二岁的母亲和父亲完婚。 更巧的是,窦氏仅剩的兄弟窦招贤刚袭了神武公没多久,也突然病逝。 北周武帝的遗孀武德皇后,也与李玄霸的外公外婆同卒于开皇二年。 北周的武德皇后是突厥可汗的女儿,曾被北周武帝冷落。窦氏劝说舅父厚待舅母,以安突厥的心。北周武帝听从了外甥女的谏言,才对武德皇后友善。武德皇后十分感激和喜爱窦氏。她与北周武帝并无子女,便把窦氏视作亲女,窦氏也和舅母很是亲近。 虽说没证据是隋文帝下手,或许他们都是因为隋文帝屠戮宇文皇室满门,惊惧得病而亡。但李玄霸站在后世人的角度阴谋论来看,惊惧而亡,也算一种逼死吧? 武德皇后身为当时还没分裂的突厥可汗的女儿,嫁妆极其丰厚,全是从现在还未畅通的丝绸之路彼端运来的珠宝香料兽皮。 武德皇后将自己所有的嫁妆都留给了窦氏。 隋文帝和独孤皇后没有对武德皇后的嫁妆伸手,还大方地给窦氏多添了些。 所以窦氏虽然没有亲近的同辈长辈了,但嫁妆之丰厚,连公主都不能比。 世人原本嘲笑李渊雀屏中选,却娶了一个孤女。 待看到窦氏的嫁妆,窦家又出面为窦氏撑腰,直言一族皆为窦氏娘家,世人这才从嘲笑转成羡慕。 李玄霸觉得,如果外公外婆和舅舅们还在的话,或许他们见到母亲在唐国公府的生活,在对外人夸赞母亲贤惠孝顺的同时,也会私下安慰母亲吧。 李玄霸还知道,母亲在开皇二年突然从天之骄女变成孤女,心里对隋文帝肯定有怨气。 父亲应该也知道,所以才斥责母亲不可再提北周武帝的事。 其中的事很复杂,很严重,是李世民和李玄霸两个小孩不能插嘴的。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父亲又训斥了母亲几句,直到母亲眼眶微红时才结束。 本来一家人欢快的出门气氛,变得沉郁起来。 李渊有公务在身,窦氏独自带两个孩子去郑家做客。 倒不是李渊不愿意请假陪他们去,而是郑家想要窦氏单独去。 这大概也是“考验”的一环。 李世民把头伸出车窗外,挥手和父亲作别后,对母亲道:“娘,我一定给你争气!” 窦氏拿出小银镜补了补眼角的妆,已经恢复了雍容慈祥的微笑:“好。” 李玄霸手指头在袖口里动了动。 原本他和二哥一同做好这朵花之后,见李渊在给母亲描眉,没好意思拿出来打扰父母。 他深呼吸了一下,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盒子:“娘,这个贴在眉间,比朱砂更漂亮。” 李世民立刻道:“是我和阿玄做的!阿玄之前还不好意思拿出来,哼,还不是拿出来了。” 窦氏笑道:“娘看看。” 她把小盒子打开。盒子中竟然是一朵半透明的莲花。 窦氏惊讶道:“真漂亮,是什么做的?!” 李世民捂着嘴笑:“是我和阿玄在庭院里抓的蜻蜓翅膀染色后做的。阿玄一边捉蜻蜓,一边说我们好残忍,扑哧。” 李玄霸正色:“确实残忍。” 然后他低声道:“但也确实好看。” 窦氏笑道:“直接贴在眉间,像贴花黄一样?” 贴花黄古已有之,即用黄色涂料把额头涂成金黄色,或者贴上金黄色的花瓣。但这一般是未出阁女儿的装扮。 李玄霸道:“传闻南朝寿阳公主曾在眉间装点梅花,称花钿。花钿其实在先秦时就有女子如此装扮,只是现在不兴盛了。” 李世民抱着窦氏的手臂,声音黏糊糊道:“娘娘最好看,娘娘贴了花钿,让花钿重新兴盛,我和阿玄好在铺子里卖花钿。这是阿玄说的!” 李玄霸一愣,然后恼羞成怒道:“我只是开玩笑!” 李世民嘲笑:“就是你说的,敢说不敢当,阿玄不是大丈夫。” 窦氏扑哧笑道:“好好,娘娘帮你们卖花钿。用水贴吗?” 李玄霸先瞪了李世民一眼,然后拿出一盒透明的骨胶:“今天用这个,更牢固,免得掉下来。” 窦氏垂下头,李玄霸小心翼翼帮母亲把花钿贴在额间。 他和李世民一起糟蹋了很多蜻蜓,粘贴出了层层叠叠的立体效果。 李世民把车帘拉开,让阳光映射到母亲的额间:“娘娘!花钿在发光!真漂亮!” 窦氏看着银镜中自己额间那朵漂亮的花朵,微笑道:“是啊,真漂亮。”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 李玄霸:【娘终于开心起来了。】 李世民对李玄霸竖起大拇指。这是弟弟教给他的夸赞的手势。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5节 窦氏看着两个孩子的眉来眼去,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 有子如此,为母足以。 …… 郑家开了侧门来迎接窦氏。 若是李渊来,他们就要开正门了。窦氏只是后院女子,所以他们比较矜持。 窦氏没觉得什么,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把小脸沉了下来。 虽开侧门也不算不礼貌,但如果对自己母亲这个未来的亲家母稍稍更敬重一些,开个正门也不算违反规矩。 这就只是看郑家人想不想了。 还好郑家人也没有太矜持。待窦氏下马车时,郑家辈分与窦氏同辈的宗妇已经在马车停靠处等着迎接窦氏。 她看着窦氏的马车,脸色有点僵。 人是不是有点多? 窦氏没有立刻下马车。 她后面的马车车门先打开,出来一群身着绸缎的小厮婢女。 小厮在地面铺上绸缎,婢女打起遮阳的伞,又在马车下放好绣墩,窦氏所乘坐的马车车门才打开。 两个孩子先踩着绣墩下马车,然后一左一右齐齐伸手。 窦氏虚扶着两个孩子的手,踩着绣墩走下了马车。 长长的曳地裙落在了铺着绸缎的地上。曳地裙下,窦氏那一双缀着东珠的绣花鞋只露出了半个脚尖。 窦氏仰起头,对前来迎接她的郑家的女眷露出雍容又和蔼的微笑。 她仰头时,云鬓间的镶彩宝金凤微微一颤,吐露的红色流苏擦过乌黑的发梢,狠狠闪了一下郑家女眷的眼睛。 郑家也是豪富,本不应该羡慕窦氏。 但郑家的女眷皆是出自高门大族,所以她们很有眼力,一眼就看出了窦氏所戴所穿,皆是宫廷御用。 特别是这一支发簪,应是皇后规格,连公主没有特别允许都不能佩戴。 窦氏这一身穿金戴银虽庸俗了一些,但一身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皆是宫廷御用,她们就不好说庸俗了。 郑家宗妇笑道:“早听闻唐国公夫人贵气,这一身……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窦氏温婉道:“母亲乃是文献皇后长姊,家中一应用具皆是宫中所赐。唐国公府节省,很少置办新首饰,便只能用些赏赐的物事勉强装点。让夫人见笑了。” 郑家宗妇立刻敛容:“怪不得。” 窦氏搭在李世民手中的右手抬起,轻轻扶了一下额间花朵:“只这朵花钿,是二郎和三郎仿古籍中的花钿亲手为我做之。” 郑家女眷立刻齐齐把视线投向窦氏身侧的两个孩子。 李世民和李玄霸不由自主挺起了胸脯。 第10章 不如玩个小游戏 = 李世民和李玄霸是一对同卵双胞胎,他们二人的长相应该是一模一样。 但无奈李世民身强体壮,李玄霸自幼病弱,所以李世民包括五官在内,都比李玄霸大上一圈。 再者李世民脸上总带着开朗的笑容,眼眸大而明亮;李玄霸平时眼睛总是微眯着,嘴也紧紧抿着,李世民老说他“阿玄不是发呆就是犯困”。 这太过明显的气质和身材差别,导致两人站在一起时,如果不特意去观察他们二人的五官,竟然难以发现他们居然是一对双生子。 郑家女眷仔细观察后,才开始感叹神奇,言语间终于透出了些许羡慕。 双生子这样的祥瑞太重,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消受得起的。唐国公夫人真是富重之人,令人艳羡。 窦氏见众人将注意力转移到一双孩子身上,微微抿嘴一笑,不再提衣衫配饰之类的事,只不断夸李世民和李玄霸。 李世民竖起耳朵,听母亲把他和阿玄以前做的调皮事一件一件挑出来闲聊,脸上表情越发得意。 李玄霸无奈:【哥,娘这是在嘲笑我们二人以前调皮,你有什么好得意?】 李世民瞥了李玄霸一眼,继续得意。 就是很得意,你不服,你也得意啊。 李玄霸继续在心里叨叨:【好无聊,好困,好累,她们就这样让我们两个小短腿走着去内院?】 李世民停下脚步。 窦氏疑惑:“怎么了,二郎?” 李世民走到李玄霸身前,蹲下道:“上来。” 李玄霸本来想说不用,扫见周围人好奇的神色,便顺势趴在了二哥的背上。 李世民站起身,颠了颠背上的弟弟:“唉,阿玄,你该多吃些,怎么还是这么轻。娘,我们继续走吧。” 窦氏焦急道:“三郎累了?怎么不和娘说?” 李世民笑道:“阿玄不是累了,就是犯懒。这么多外人在,若让娘或者奴仆抱着阿玄走,那太不礼貌了。我也是小孩,诸位长辈应该不会计较我爱护阿玄。” 李玄霸道:“马车上颠簸太久,我年幼,实在是腿疼,各位恕罪。” 说完,他十分坦然地靠在二哥背上打瞌睡。 郑家宗妇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去内院的路其实没有这么远。只是她之前与郎君和长辈商议,要让唐国公夫人看看荥阳郑氏祖宅的底蕴,所以绕了些远路,让唐国公夫人把祖宅中最漂亮的几个园子逛一逛。 这其实是好意。 郑家迎接其他客人时也会稍稍绕一绕,让客人观赏郑家祖宅的美景。 客人一般都会对沿路美景赞不绝口,有些有才华的人还会留下墨宝,然后郑家人将墨宝悬挂在亭台阁楼上,又能成为下一个客人眼中的美景。 郑家宗妇领着女眷簇拥着唐国公夫人逛园子,沿路指指点点,这个楼阁有谁题诗题字,这丛花木又有怎样的雅事流传,既展现了郑家的底蕴,也拉近了和唐国公夫人的距离,应该是两全的事。 但现在李玄霸和李世民这一番做法,却似乎责怪郑家待客不周——唐国公夫人带着两个幼子来做客,之前在马车上已经颠簸了一个多时辰,你还带着人绕远路,看,人家孩子都走不动了。 窦氏原本以为进来的门和要赴宴的地方真的就这么远。 她毕竟是在皇宫里长大,出嫁后因隋文帝和独孤皇后喜爱李渊的缘故,她也常常入宫讨好独孤皇后,从小到大所见的皇家园林十分雄伟,所以还真没发现郑家女眷正带着她绕远路。 待看到郑家宗妇眼底尴尬的神色时,她念头一转,才发觉了郑家人的心思。 窦氏没拆穿郑家宗妇,而是低着头对李玄霸道歉:“是娘没注意到。还是让娘来抱吧。你二人年幼,不会有人责怪你们。” 李世民摇头:“娘的力气还不如我,走啦走啦。” 李世民背着李玄霸蹦跳了一下,还围着窦氏跑了一圈:“看,我背着弟弟也速度飞快。娘,别担心。” 李玄霸懒洋洋道:“娘,就让哥背我吧。若娘来抱我,我肯定会不好意思,就只能自己走路了。” 窦氏被逗笑了。 她对郑家宗妇道:“我两个孩子顽劣,让你们见笑了。” 郑家宗妇赶紧道:“二郎友悌幼弟,怎能叫顽劣?” 她赶紧换了一条近路。 郑家是结亲,不是结仇。虽然嫁女前要把架子端高一些,但私下还是要安抚好亲家的情绪。 加快脚步时,郑家宗妇忍不住多看了李世民和李玄霸几眼。 她有些狐疑,这两个孩子是真的累了,还是不满自己在绕路?或者是想在郑家刷友悌的名声? 李世民没有自我吹嘘,他的身体确实强壮。又走了小半炷香的时间,来到一处石榴林前时,李世民还能蹦蹦跳跳,丝毫没感觉到累。 此时初夏,正是石榴花开时节。 绿枝红花,环绕着一汪有活水注入的池塘。一座白玉桥横跨潺潺流水之上,通向一处位于池塘正中间的高台。 高台已经被绢丝帷幕环绕,里面影影绰绰,看不清有多少人影,只有丝竹乐声隐隐传来。 窦氏一看池中高台上用作帷幕的薄绢,心头陡然一紧又一松。 之前李渊专门拿着江南产的绢,想为李世民和李玄霸赶做两个罩衣。 李渊炫耀,这绢千金难买,他还是托人才拿到。去郑家做客,正好给两个孩子做遮阳避蚊的罩衣。 但窦氏认为,高门士族彼此同气连枝。北方高门世家也有许多旁支在南方。自己认为江南稀罕的事物,说不定高门士族随手可得。 所以李世民和李玄霸现在身上衣物,也都是宫廷御赐布料。不说布料质量如何,布料上的花纹只有宫中能用,以彰显其御赐的来历。 果然,郑氏豪富,就算唐国公府也难以匹敌。 若是两个孩子做罩衣的布料,正好是郑家用来罩台子的布料,那真是没脸了。 郑家不知道李渊托人去江南拿了些南方流行的绢布,这只是巧合而已。 “唐国公夫人喜欢这些帐子?”郑家宗妇殷勤道,“这是江南现在正流行的碧罗纱,十分轻薄,是江南高门士族如今最爱的糊窗户的料子。” 糊窗户的料子……窦氏神色未动,道:“确实喜欢。二郎三郎不耐暑热,窗户又要避光又要透气,选了许多绢布都不合意。不愧是江南水乡,若要隔闷热,糊窗户的料子还是得去江南找啊。” 郑家宗妇点头:“是这个理。” 李世民不满道:“娘,是三郎不耐暑热,不是我。” 李玄霸没好气道:“行,你耐暑热,下次睡觉别把我当竹枕。” 李世民道:“那可不行。我不是把你当竹枕,是你体温太凉,哥哥替你暖手脚。” 见两个孩子丝毫不怕生,竟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众人皆忍俊不禁。 窦氏捏着帕子掩嘴笑道:“行,下次娘给二郎一个竹枕,给三郎一个暖炉,让你们分开睡。” 李玄霸:“好。” 李世民:“绝不!我要保护阿玄!” 李世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背上的弟弟:“阿玄!” 别说窦氏忍不住了,其他女眷皆笑得花枝乱颤。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6节 李世民疑惑。笑什么笑?这有什么好笑? 听着这里的笑声,一位老夫人拄着拐杖从帘子中走出来。 “哎哟我瞧瞧,这是哪里的菩萨和神仙童子来了?”老夫人笑道。 窦氏因有诰命在身,没有福身下拜,只双手交握胸前,叉手一礼:“崔老夫人可别笑话我了。” 李玄霸拍了拍二哥的后脑勺,让李世民把他放下来。 兄弟二人拱手长揖行礼。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崔老夫人笑着亲自弯腰把两个孩子扶起来,“阿婆这里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们两个长命锁玩。” 两个美貌丫鬟端着托盘上前,托盘上是两个用红绳系着的一模一样金镶玉长命锁。 崔老夫人取下长命锁,递给李世民和李玄霸。 李玄霸习惯性地把自己手中的长命锁挂李世民脖子上。 李世民道:“阿玄,你做什么?” 李玄霸道:“哦,就顺手……给我。” 李玄霸抢了李世民手中的长命锁,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两个孩子这小动作,看得崔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夫人的孩子如此友爱,真是令人羡慕。”崔老夫人笑道。 窦氏没有谦虚,她微笑应道:“有这样的孩子,我也认为此生很是幸运。” 崔老夫人引着窦氏和两个孩子进入帷幕中。 帷幕中俱是年老的妇人和未束发的孩童,除了几个还未束发的男童之外,没有其他异性。 窦氏先将视线扫过几个行礼的女童,然后笑着让仆从也端来匣子,无论男女,赠送之物皆是镶嵌彩宝的佛牌,让孩子们自己挑选。 “都是开过光的,讨个吉利而已。”窦氏笑道。 但郑家的孩子都未动。 直到崔老夫人对他们点头,才有最年长的孩子接过匣子。看样子,是要私下分配。 崔老夫人笑道:“孩子们都活泼,恐怕是不耐烦和我们这些长辈相处。” 她对最年长的孩子道:“玄毅,你带唐国公府的二郎和三郎,到林中玩吧。” 众人都还未取字,所以以名称呼。 窦氏介绍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名字。 当听到李玄霸的名字时,众人纷纷侧目。 李玄霸:【迟早拔了他的氧气管。】 李世民疑惑地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没什么,自言自语。】 李玄霸说的自然是李渊。 显然自己在出生的时候,李渊看着病病恹恹的李玄霸,就没想过能养活,所以取名特别敷衍。 看看老大老二,“建成”是希望守住家业,“世民”是希望儿子将来济世救民,都是好寓意。 老四原名李劼,“劼”是谨慎的意思,现在叫李元吉;老五原名李稚诠,“诠”是明事理的意思,现在叫李智云。 而自己呢?“玄”的意思是排名第三,“霸”……那真是霸气十足呢。 排名第三的小霸王是吧?!还不如叫李玄呢!! 李玄霸曾经试图求李渊改名。但这个时代的人都很迷信。李渊见李玄霸居然没夭折,坚信自己的名字取得好,说永远不会给李玄霸改名。 李玄霸每次报名字的时候,都会引来别人侧目。 习惯了,习惯了。 就等着拔氧气管了。 李玄霸神色岿然不动,像是没看到周围人蕴含着笑意的眼神似的。 他这样坦然,倒让那些心里笑话他名字的人有些尴尬了,纷纷收回视线。 崔老夫人在心中点了下头。这个孩子虽身体看上去弱了些,但很是沉稳,唐国公府的家教不错。 窦氏留在高台中与其他女眷闲聊,顺带接受考验。 李世民和李玄霸手牵手跟着郑玄毅等郑家男童离开,顺带接受考验。 郑玄毅约十一二岁,一副家中兄长做派,将一众弟弟和李世民、李玄霸引到了石榴林中一处凉亭里。 凉亭里也缠着帷幕,里面放着冰块和书案、书架。 书案上有笔墨纸砚,书架上各种书籍琳琅满目。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啧,准备真是充分。 入座后,那些绷着脸的郑家男童精神松懈了不少。有的人干脆直接抱起了瓜果啃了起来,非常没有礼貌,和刚才在长辈面前判若两人。 郑玄毅用眼神训斥,但没人理睬他。 他只能拱手道:“弟弟们被惯坏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点头,随意找了一处坐下。 “五兄,磨磨蹭蹭干什么?赶紧结束,我还想回去休息。”一郑家孩童不满道。 郑玄毅瞪了那人一眼,道:“十二郎,有客人在,注意礼仪。” 世家大族的子弟排行是同辈通排,郑玄毅虽是父母长子,但在家称郑五郎。 郑十二郎叹气,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拱手:“二公子,三公子……” 李世民道:“叫我和阿玄李二郎、李三郎便是。” 郑十二郎立刻改口:“李二郎,李三郎,你们也嫌无趣对不对?我们要不要来比一比学问?再拿些钱财出来当彩头。” 郑玄毅高声:“十二郎,你!……” 李世民打断道:“确实有些无趣。你说如何考校?” 郑玄毅不断作揖道歉:“十二郎顽劣,请李二郎别放在心上。我们吃些瓜果,看些书,随意聊聊可好?若是喜欢写字作画,那里也有纸墨。” 李玄霸:【这一唱一和的可真好听。说是玩耍,这里一个玩具都没有,难道真把我们赶到这里读书?】 李世民小幅度点头。就是就是。要做什么就做,遮遮掩掩,真不痛快。 李玄霸语气平静,语速缓慢道:“说比一比,火气太大了。不如玩些文字的游戏,诸位看如何?比如……” 李玄霸随手抽出一卷论语:“以我们年龄,大多只是蒙童,恐怕只有郑五郎你书读得稍多。” 郑玄毅闻弦知雅意:“李三郎的意思是,玩《千字文》之类的文字接龙?” 李玄霸摇头:“那多没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谁读了什么书,自己兄弟肯定是清楚的。我们李家和你们郑家各出一人背诵,再出一人在书架上取背诵者熟背的书籍,由持书者给背书者出题。” 李玄霸对着众人笑了笑:“自家兄弟出题考自家兄弟,这就是玩耍了,是吧?” 郑玄毅见李玄霸这表情,就知道李家人应该已经猜到了自家的想法。 他颇有些不好意思道:“确实是玩耍。” 长辈有长辈的考量,他也有他的考量。 将来自己会出仕。唐国公府的两位公子是皇帝的表侄,将来仕途肯定很顺利。以后大家同朝为官,不宜弄得太尴尬。 其实原本不会这么麻烦,是家中选出的小娘子的父亲不乐意将女儿嫁给唐国公府,才多加了些内容,要看看唐国公府的诚意。 郑家现在少有身居高位的有实职之人。郑继伯叔父身居刺史之位,认为自己的女儿嫁作王妃都足够。且女儿年幼,而那李建成已经十六岁,待女儿嫁给他时,说不得庶子都有了。 但郑家因前一个领头人郑译不得隋文帝喜爱,仕途几经浮沉,虽然其子继承了爵位,但已经淡出朝堂核心范围。郑家急需回到朝堂中枢,唐国公府宗妇之位,简直是瞌睡就送来枕头。 若不是唐国公太挑剔,非要看女子父亲的官职,也不至于这么麻烦。 所以这一场考校,是唐国公和郑继伯双方都要求太高的结果。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 郑玄毅接了这差事就很头疼。李玄霸的提议解了他的困境,他立刻就同意了。 郑家其他小郎也提起了兴致。 “李三郎,要如何出题?可有规矩?”一个身穿红衣的郑家小郎问道。 李玄霸微笑道:“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我们玩打擂台如何?打擂台即一个守擂,一个攻擂。守擂者先出题,攻擂者必须用守擂者的题。” “比如……”李玄霸翻开了《论语》,“‘子曰:学而时习之’下面十字。” 李世民答道:“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 李世民对李玄霸眨了眨眼:“简单。” 李玄霸笑道:“守擂者答完后,攻擂者只需要也选出他手持书中任意‘下十字’就行。出题只出‘上下’。是不是很简单?” 他伸手,李世民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沙漏放在李玄霸手中。 “沙漏的沙子漏完还未答出,就淘汰。”李玄霸道,“我和哥只有两人,就由我们先守擂。” 郑家几位小郎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好像很有趣!”郑十二郎道,“真的不来些彩头吗?” 郑玄毅叹气:“十二郎,不可赌博。” 李玄霸摇头:“只是一些彩头,不算赌博。就这样吧,我看我们都挂有玉佩。参与者各出一个玉佩代表擂台资格,输了就把玉佩赠予赢了的人。有几个玉佩,就代表能有几次可以答错,或者跳过题目的机会。到长辈来寻我们时,各自手中的玉佩就当做彩头了。” 郑十二郎击掌道:“这个好!” 李玄霸把自己腰间玉佩递给李世民:“我身体弱,就不和你们一起玩,只给我哥当出题者了。你们若不想玩,也可把玉佩赠予别人。” 郑家几位小郎纷纷摇头。 就算郑家内部也是有竞争的,他们可不想被人说怯战。 “那就开始吧。”李玄霸将《论语》放下,拿起一本《春秋》。 郑家小郎纷纷一怔。 李家二郎三郎居然已经开始读《春秋》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7节 郑十二郎扫了众人一眼,取下一本《诗经》交给郑玄毅:“我先攻!” 李玄霸笑道:“‘夏,楚人围巢。秋,滕子来朝’。上十字。”翻转沙漏。 李玄霸:【来朝。二月庚子。子叔姬卒。】 李世民装模作样地屈指算了算,一个字一个字道:“来朝二月庚子子叔姬卒。” 郑玄毅道:“‘谁能亨鱼?溉之釜鬵’。上十字。”翻转沙漏。 郑十二郎迅速掐算,道:“‘嘌兮!顾瞻周道,中心吊兮!’” 李玄霸翻页:“‘冬十月,滕子来会葬’,上五十字。” 郑玄毅提醒道:“《春秋·襄公三十一年》在这一句之前没有五十字。” 李玄霸道:“上五十字,是这本书的上五十字。” 郑玄毅和郑十二郎的脸色都僵住。 李玄霸翻转沙漏,和李世民对视一眼。兄弟二人露出如出一辙的温和微笑。 郑十二郎头上沁出汗珠。 …… “咦?那是大郎、二郎、三郎和四郎?他们不是正与友人清谈吗?” 正聊着的女眷们,从帷幕敞开赏景的那一面,眼尖地看见对岸四个行色匆匆的俊秀少年。 这四人皆已经束发,其中一人还已经戴冠。 “去看看。”崔老夫人看着窦氏着急的神色,心里也不由着急。 难道是自家小郎们和李二郎、李三郎起冲突了? 她只是说考一考这二人蒙学学得如何,不应该会起冲突啊。 窦氏顾不上再保持雍容的姿态,提起裙角就朝着岸边小跑。 郑家女眷们也不由加快了脚步。 …… “时间到了,承让!”李世民得意洋洋把最后一块玉佩放到身旁的石桌上。 石桌上,玉佩已经堆积如小山。 郑玄毅苦笑。他的玉佩也输出去了。 凉亭中,郑家小郎们皆面如土色。 “抱歉,我等来晚了!”郑大郎匆匆进入凉亭,拱手道,“我和三位堂弟在送别友人,现在才到。李二公子,李三公子,实在是抱歉。” 李玄霸放下手中《易经》,与李世民一起拱手回礼。 兄弟二人异口同声道:“无事无事,君可要继续攻擂?” 郑家此辈四位最年长者,看着弟弟们眼巴巴的神情,咬牙道:“攻!” 李世民和李玄霸笑得露出森森白牙:“请!” 第11章 车轮战对文抄公 = 窦氏等女眷赶来的时候,第二场擂台赛已经开始。 李世民和李玄霸假惺惺地询问郑家的大郎、二郎、三郎、四郎要不要换一下攻守。 这四位已经拜得名师的少年郎脸气得通红。 这攻擂还没有攻下来,怎么能攻守易型?这不是说书先生口中的“先让你三招”吗? 郑家四个郎君都比李世民和李玄霸年长十岁以上,郑家大郎甚至都已经及冠,还被两个六岁孩童让三招,这说出去还做不做人了? 郑大郎沉着脸说不用,然后取来《易经》,要与两个顽童斗一斗。 名门大族延续东汉的习惯,治经时都会主修一门,称“师传”或“家传”。郑家这四个兄弟主修的都是《易经》。 郑大郎听了这攻擂守擂的规矩,就知道这两个六岁孩童只是在规则上欺负人。 他家弟弟,背文章背诗歌都是没问题的。但这二人却一开始不把规矩说明白,待比赛开始之后,才告诉他们不是从某个章节或者某篇文章截取背诵,而是连整本书的文章、诗歌顺序都得背下。 这两个顽童肯定是有备而来,专门背诵了一整本书,就等着坑人! 显然,郑家此辈排行前四的堂兄弟前来救场时,请援军的人并没有说的太清楚。 《易经》的前后连续性很高。郑家这四个兄弟和弟弟们不一样,不是靠死记硬背,所以他们能轻松地记起上下文。 最先出场的自然是郑四郎。 以郑四郎的年龄,就已经有些欺负人了。若是及冠的郑大郎非被逼下场,郑家就算赢了,脸面上也不好看。 虽然他们现在脸面已经很不好看。 你来我往几回后,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李玄霸笑着换了一本书。 郑四郎警惕:“不问《易》了?” 李世民坏笑道:“我们最初问的也不是《易》,已经换了好几本书了。兄长大概是已经把《易》已经通背,那再问下去也没意思。阿玄,我们逼他换书!” 李玄霸忍笑:“好。哥,‘初九,潜龙,勿用’,一口气背完吧。” 李世民背着手,摇头晃脑,开口便背。 《易经》全文有六千七百字,一口气背完需要近半小时的时间。 围观的众人,居然生生等了李世民半个小时! 这期间,连崔老夫人都没有想起让下人端来坐具让她们坐下休息! 李玄霸慢悠悠地翻动书页,只在每篇开头给二哥提示一下。 李世民的记忆力本就非常惊人,虽说还不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看个几遍就能记得七七八八。 两人来郑家前,已经提前得知郑家此辈主修的是《易经》。 他们做的准备除了通读四书五经,好让作弊变得更容易之外,还通背了《易经》。 李世民和李玄霸本也不是奔着打郑家的脸而来。 如果郑家人和和气气,直接和李世民、李玄霸一起讨论《易经》或者其他儒家经典,他们也会客客气气。 但无论是一开始的绕路,还是后面窦氏送佛牌时郑家子弟冷淡的眼神,都让他们心头窝火。 就这样他们还能忍。等到了这处亭子他们就忍不了。 那群郑家子弟居然连个自我介绍都没有,各自在一旁玩了起来,只郑五郎和郑十二郎一唱一和要考校他们。 李世民和李玄霸无论在京中哪户贵族人家做客,也从未受过如此轻慢对待。 就算是寻常人家,主人也该先向客人自我介绍,然后认真接待吧? 看看郑家的小郎们做了什么?这亭子的瓜果客人还没开始吃,他们倒是自己抓起来啃了。 别说李世民,就是从史书中看过无数次世家子弟倨傲记载的李玄霸,心头的小火苗都不断往上蹿。 这场比试其实在郑家小郎先输了几人后,也可以及时停下,握手言和。 但郑家小郎显然很有脾气,愣是要用车轮战,还临时打了补丁。 他们的补丁是,自己这十几人每个人选的书不重复,所以李世民和李玄霸在对战他们的时候,所选的书也不能重复。 十几个人对两个人,打了小的还来了大的,李世民的嗓子都哑了。 当李世民吐出最后一个字,李玄霸把水杯递到李世民嘴边,李世民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声音嘶哑道:“继续!”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窦氏红着眼眶道,“十几个人欺负我家二郎和三郎两个不到七岁的孩童?!” 郑家众人一愣。 郑家十几个小郎这才像是意识到对方只有两人,两人都还不到七岁似的,心中略有些尴尬了。 不过尴尬之余,他们更多的是恼羞成怒。 因为输的是他们!丢脸的是他们!怎么还像是他们在欺负人似的! “国公夫人真是说笑了,这一看就是弟弟们正在玩耍。文人之间文斗,怎么能叫欺负?”郑大郎开口,没憋住心头的火气。 这两兄弟怎么回事?什么叫逼我们换书?因为你们能通背《易经》,就能赢了吗? 现在是李二郎和李三郎把郑家同辈所有人的面子踩在脚下,如果他不能胜出,岂不是整个郑家同辈全部成了李二郎和李三郎扬名的踏脚石?! “伯婆何不带国公夫人赏花游湖?”郑大郎强硬道,“此处有我接待。内妇不该在外男处久待。” 窦氏见郑大郎居然如此无礼,不由一愣。 她更没想到的是,崔老夫人被郑大郎这么一说,还真来拉她的手,劝说道:“大郎说得有理,他们读书人文斗,正玩到兴头上,我们去他处玩。” 窦氏不解地来回打量郑家大郎,和在郑家大郎面前唯唯诺诺的众女眷。 这些女眷还都是长辈,她们却对一个刚及冠的晚辈如此弱势。 是郑大郎非常出色吗? 那也不应该啊。 窦氏这时候模糊地意识到,郑氏的家风,或许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美好。 窦氏深吸一口气,道:“二郎,三郎,娘乏了,我们回家。” 就算被丈夫骂,她也不能再让孩子继续被欺负了。二郎声音都沙哑了! 李世民倔强摇头:“娘,正玩在兴头上,继续玩下去,咳咳……” 他摸着喉咙,有些疼了。 郑大郎敏锐地察觉了事情的违和处。 李二郎嗓子都哑了,为何李三郎仍旧让李二郎背书,自己袖手旁观? 难道有过人记忆力的只有李二郎?或者李二郎和李三郎有什么作弊的方式,但只能让李三郎来背书?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8节 郑大郎想起他在市井看到的把戏人。有把戏人会“双簧”“腹语”,还能猜出同伴手中的图画模样。 那些把戏人肯定不是有什么真本事,不过是提前训练了一些暗号而已。 郑大郎问道:“李二郎,你的嗓子既然不舒服,为何不和李三郎换一换?” 李世民皱眉:“你这是何意?因赢不了我,就要找我弟弟麻烦?” 他家阿玄其实还真是过目不忘,但若背书过多,极其耗费精力。若不是阿玄身体差,哪用自己当着应声的人? 见李世民如此剧烈的情绪反应,郑大郎自以为得计。 不过他为防李世民和李玄霸真的是过目不忘的神童,便道:“已经背了这么久的书,死记硬背也算不得什么学问。不如作一二诗歌,这才算是文斗的雅致。” 郑大郎这样说后,因李世民抢着背完一整本《易经》,心里正窝火的郑四郎立刻应和:“只背些文字,算什么本事?” 一些郑家小郎本来被压制了,面子上就过不去,见有人撑腰,纷纷赞同:“就是就是。” 但也有几个郑家小郎觉得此事不能如此说。 或许死记硬背些文字不算什么,但他们连死记硬背文字都输了啊,还是十几个人轮番车轮战,把人的声音都背哑了。 但长幼有序,郑大郎替他们出头,他们也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默地把脖子一缩。 只郑玄毅悄悄离开了人群,猫着腰借着一棵棵海棠树的遮挡,去找父亲搬救兵。 他可还记得郑家是要和唐国公府结亲,而不是结仇的! “只背些文字确实算不上什么本事,可你的弟弟们都输给了我家二郎三郎,岂不是说他们更没本事。”窦氏走到李二郎和李三郎面前,心疼地摸了摸李二郎的脸,出言讥讽,“你一个已经及冠的人,和两个不到七岁孩童斗诗,无论输赢,不都很丢脸吗?” 郑大郎皱眉,不悦地看着窦氏。 他还是第一次在说话时,被一妇道人家抢白。若是家里人,他已经出言嘲讽了。但家里人要和唐国公府结亲,他不好得罪对方女眷。 但他决定回去和长辈说一说。唐国公府的规矩实在是不好,一女眷居然出现在外男面前,脸上没有丝毫遮掩。自己都已经出言提醒,让她离开,她居然还不肯走。 家中小娘子嫁给这样的人家,真是可怜。 “我不与妇人争辩。”郑大郎冷冷道,“李三郎,你若友悌,理应替兄文斗。还是说,你们兄弟二人,只有兄长有些本事?” 李玄霸叹气,正想答应,被李世民拦在身后。 李世民嘲讽道:“你们十几个人文斗我和阿玄两人,中途我和阿玄多次喊停你们都不肯。我身体如此强壮都有些撑不住,阿玄身体弱,岂不是被你们生生斗晕过去?你一个及冠的成年人逼迫刚上蒙学的幼童,还很理直气壮了?” 郑大郎不被李世民的“歪理”动摇,平静道:“我的弟弟们的玉佩可还在你手中,明明是你们先辱我郑家,现在倒是用起你们是幼童的借口了?” 李世民道:“我们先辱?是谁把我和阿玄带到这里考校?是谁连自我介绍都没有就先说比一比?是谁十几个人不停地来与我二人争斗,连我喝的水还是阿玄亲自去烧的?是谁小的输了找来大的,连已经及冠的人都找来了?” “这样吧,把今日之事传出去,让人看看是我们唐国公府无理,还是你们荥阳郑氏无理?”李玄霸听着二哥的声音,声音也多了几丝火气,“比背诵比不赢了,还要换成作诗,你丢不丢脸?行,我比。” 李世民回头。 李玄霸道:【二哥,信我。你忘记我能看到后世之事?我不会作诗,我可以背别人的诗。】 李世民脸上的愤怒平静。他先对李玄霸竖起大拇指,然后拍了拍李玄霸的肩膀。 李玄霸向前一步,李世民退后一步。 两人身体交错。 李玄霸瞥了郑大郎一眼:“你随意指一事物,我十步之内成诗。我随意指一事物,你十步之内成诗。比完这场,双方偃旗息鼓,郑兄你看可好?” 郑大郎皱眉:“你还真有自信?” 李玄霸嗤笑:“是你提的,怎么,你倒是没自信了?” 窦氏的指甲抠紧了手心,强忍住带着孩子转头就走的冲动。 既然三郎敢比,她就相信三郎! 郑大郎冷哼一声,随意指向湖中白鹅。 李玄霸笑了。这不巧了吗? 他装模作样一边思索,一边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五步!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哥,这是一个叫骆宾王的神童,七岁的诗歌。我记得他应该比我们小二三十岁。】 李世民眼睛一亮。 这首诗歌有趣!小二三十岁?到时候和阿玄一起去看看那神童长什么模样! 李玄霸吟完诗后,众人俱静。 窦氏脸上紧张的神色消融,化作了一汪春水般的温柔笑容。 李玄霸回头,偏着脑袋道:“我给郑兄选的题也是‘咏鹅’。郑兄,请吧。” 郑家众小郎望向长兄。 就算他们写诗的本事还不到位,也能听出诗歌的好坏。 长兄……能行吗? 郑大郎的脸涨红一片。咏鹅他当然能咏,但没有事先斟酌,他还真没办法吟出更好的诗句。 虽然他可以应付一下,然后强行宣告胜利。但唐国公府的人只要把两人所作《咏鹅》传出去,他的脸可就丢大了。 郑大郎正在思索,要如何找台阶下时,李玄霸笑道:“看来郑兄认为我如此迅速地吟出一首不错的诗,说不定是长辈所写,我正好记着。二哥,你随意指向些事物,我重新来。” 李世民赶紧站到李玄霸身边:“来!” 李玄霸:【指海棠花。】 李世民指着海棠花树道:“阿玄,吟海棠红花!” 李玄霸在众目睽睽之下迈开小短腿。 一步,两步,三步……这次是五步。 “花开满树红,花落万枝空。唯余一朵在,明日定随风。” 郑大郎脸色大变,双手攥紧。 窦氏用手帕捂住嘴,很努力地抑制住笑出声的冲动。 李玄霸:【晚唐诗人陈知玄五岁所作。啊,那时候二哥你的后人都快亡国了。】 李世民先十分兴奋,而后满脸幽怨。 什么叫我的后人都快亡国了?晚唐又是什么?阿玄你不要胡说,哥哥被吓到了! 不敢想不敢想,赶紧忘掉! 李玄霸再次对郑大郎偏着头,道:“怎么,还不信?再来!” 李世民挺起胸膛,准备听从指挥。 李玄霸:【拿一枚铜钱出来,最好是破的。】 李世民有些发愁。我去哪给你找破铜……哎?还真有! 十分碰巧的是,李世民在亭子旁题了字的巨石旁,看到了半枚铜钱露在泥中。 他翻出亭子,捡起地上从树上落下的海棠残枝,把半枚铜钱抛了出来。 “阿玄!这里有枚破旧的开皇铜钱,你能以这枚铜钱作诗?”李世民洋洋得意。看看我这运气! 郑大郎咬牙道:“不必了,我……” “我也想听听贤侄能否再做一首佳作。”一个中年男声从众人背后响起。 李玄霸没有看来人,嗤笑一声,道:“半轮残日掩斋埃,依稀旬有开皇巡。想见清光未破时,买尽人间不平事!” “这下,你们该满意了吧?!” 万籁俱静,只余风吹海棠,红花簌簌。 第12章 借郑家名扬天下 = “好!”中年男人夸赞道,然后用严厉的视线扫视在场的郑家小郎。 郑家大郎接触到那人的视线,赶紧低下头。 郑玄毅跟在父亲郑仁基身后,擦了擦额头上因奔跑而冒出来的汗珠。 郑仁基心中满是怒火。 荥阳郑氏身为“郡望”,在地方上相当有实力。 不仅在荥阳,郑氏几乎每个支脉的小房都有人出仕地方官,从县令到太守不等。 但郑氏在朝堂中,已经好些年没有人能身居高位了。 本来荥阳郑氏在隋文帝取代北周时立下了大功劳。当时荥阳郑氏在朝堂的代言人是郑译,曾与隋文帝杨坚一同求学。这关系应该很稳固。 但隋文帝竟然以郑译品德不端为借口,多次磋磨和打压郑译,以及郑译背后的荥阳郑氏。荥阳郑氏气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虽然郑译快死的时候,隋文帝恢复了郑译的爵位和官职,给了郑译死后殊荣。但郑家就被排挤出朝堂中枢,一直没机会回去。 郑仁基其父死后,郑仁基这一脉也游离于朝堂中枢之外。郑仁基的长兄郑乾意一直在边陲防备突厥,难以回到中原。郑仁基本人靠着家族荫蔽,担任从六品上的通事舍人。 通事舍人掌承旨传宣之事,多由名流担任。郑仁基便是在此职位上结识了李渊。李渊和荥阳郑氏的联姻也是他牵的线。 当今皇帝兴建东都洛阳,郑仁基到处找关系,想为长兄谋取轘辕府鹰扬郎将一职。 轘辕府鹰扬郎将拱卫东都,虽品阶上与长兄目前相差不离,但终于可以回到中原繁华地方,不在边塞吃风沙。 如今皇帝的亲兄弟死的死,幽禁的幽禁,同辈近亲仅有表兄李渊一人。虽然李渊现在还未在朝中任高职,但以隋朝皇帝提防亲族但又任人唯亲的矛盾性格,李渊这个皇帝唯一的表兄肯定会受皇帝信任重用。 再加上皇帝自诩孝顺,朝野上下越是传他弑父的谣言,他就会表现得越尊重长辈。 独孤老夫人是皇帝唯一活着的近亲长辈。虽说她不常向皇帝讨要什么,但正因如此,她如果帮郑乾意向皇帝美言几句,轘辕府鹰扬郎的位置就稳了。 若不是郑乾意和郑仁基兄弟二人没有合适的女儿,早就自己上了,哪还会便宜族人? 郑仁基看着郑家小郎们,心头既窝火又失望。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9节 荥阳郑氏这一代稍稍有能耐的人都在外地做官。他们所看重的子嗣基本都带在身边教导。留在荥阳祖宅的孩子要么年幼,要么没太上心,要么是地位不高的旁支。 这些小辈难道是在荥阳祖宅待太久,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土皇帝,看不起唐国公府这种勋贵人家? 还是说,他们原本没想过太过失礼,只是自诩才高,却输给了两个六岁神童,脾气上头,所以失了分寸? 可能都有吧。 郑仁基瞥了一眼儿子。 郑玄毅把脖子缩得更紧。 郑仁基听闻家中想要试探一下唐国公府两个嫡次子的才华和性格,以推测唐国公府这个宗妇好不好当,立刻推荐自己儿子去“领导”这件事。 他就怕这群被郑家名声惯坏了的郑家小郎们轻视李家二郎、三郎。 没想到自己儿子这么没用! 幸亏儿子还记得自己的叮嘱,及时把自己找了来,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早听闻唐国公府二位公子神童之名传遍大兴城,李公与我喝酒时常常炫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郑仁基带着慈祥的微笑,先夸赞了李家二郎和三郎,又对窦氏拱手道,“窦夫人,今日失礼了。” 郑仁基曾来唐国公府做客,窦氏知道他是自家丈夫的友人,便给了他一个面子,平静道:“见过郑舍人。二郎、三郎,郑舍人是你们父亲的友人,该叫一声叔父。” 李世民和李玄霸拱手:“郑叔父。” 郑仁基见窦氏似乎没有生气,松了一口气,道:“郑家诗书传家,刚会说话便开始读书识字,小辈们个个自恃才高。在荥阳这地,他们也确实没有敌手。乍一见能匹敌他们之人,就热血上头,没了分寸。唉,他们父辈都在外地做官,只带了已经求学的子嗣在身边。家中只有妇道人家,太过纵容他们了。” 郑仁基说完,又瞪了众小郎一眼:“你们以为是兄弟之间玩闹吗?三人行必有我师,哪怕是小自己许多岁的孩童,也可能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所以你们自己家人关起门来文斗,同辈之间只看才华,不看年龄。但这是客人!你们想传出郑家用十几人和两个六七岁孩童文斗,其中一人还已经及冠的传闻?!” 郑仁基出现时,一众如斗鸡般的郑家小郎,那脖子上张扬的羽毛已经缩了回去。 听了郑仁基的训斥,他们连连拱手向李世民和李玄霸道歉。 郑大郎也不例外。 他连连向李世民和李玄霸拱手:“是我之错。我本该劝阻族弟,但一看到族弟难过,就不由失去了理智。” 与郑大郎同来的郑家二郎、三郎、四郎也道:“友悌虽重要,但慢待客人却失了礼数,我们顾此失彼,实属该罚。” 窦氏的表情仍旧很平静,李世民的表情有些懵。 他不明白,刚刚还剑拔弩张呢,现在情况怎么突然马车调头,拐弯急得马车厢都快飞了出去。 遇事不懂找阿玄。李世民立刻用眼神询问李玄霸。 李玄霸:【这位郑叔父在打圆场,虽是给我们道歉,也是给已经严重失礼的郑家小郎们台阶下。这说明这位郑叔父应该是支持郑家和我家结亲的人。别说话,安静听着就成。】 李世民不敢置信! 都到这份上了,郑家和自己家还要结亲?! 他看向母亲。 窦氏已经恢复了之前雍容的笑意:“能让文名驰骋天下的荥阳郑氏子弟忽视年龄,一同与之文斗,虽然我心疼二郎三郎,但也觉自豪,竟然气不起来了。二郎,三郎,还不快谢谢叔父夸奖?” 李世民仍旧不满,瘪嘴不肯照做。 李玄霸:【听娘的,别犟。】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把心中郁闷压下,与李玄霸再次异口同声,动作一致地作揖:“谢叔父夸奖。” 郑大郎的脸色很不好看。这两人真的要踩着自己扬名了?! 他虽不满,但在郑家不能忤逆长辈,否则会被家法。他也只能将不满压在心底,准备私下给父亲写信抱怨。 窦氏道:“你们还得谢谢郑家小郎们,是他们给了你二人证明自己才华的机会。快谢过众位兄长。” 李世民和李玄霸作揖:“谢谢诸位郑家兄长。” 这次郑玄毅没有辜负父亲的希望,他立刻还礼:“不敢不敢,是我们失礼了。” 有郑玄毅带头,其他郑家小郎也被带着还礼,再次道歉。 窦氏道:“好了,把玉佩还回去吧。玩耍归玩耍,拿别人财物就不对了。哪怕是他人先起的头,你们也不能令自己的品德偏移。” 李世民:“!!”什么!我凭本事赢的玉佩,凭什么要还?! 李玄霸:【听娘的。】 李世民委屈地把反驳的话吞下,与李玄霸亲手将玉佩挨个还回去。 一个个的还,一个个的行礼。 郑家小郎只得再次一个个向李世民和李玄霸道歉。 李玄霸:【累。】 李世民:【啊!!!!!】 李玄霸:【哈哈哈哈哈。】 李玄霸没忍住,被二哥那声突破天际的“啊”逗笑了。 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李玄霸随便找了个借口:“之前觉得很生气,但现在回想,刚才的游戏也很有趣。只是可怜哥哥。不知道嗓子会哑几日。” 李世民非常配合地为李玄霸打掩护,他做出委屈的表情:“阿玄,你这是在嘲笑哥哥?” 李玄霸点头:“对。” 李世民扯着窦氏的裙角道:“娘娘!你看看阿玄!快教训他!” 窦氏“扑哧”笑道:“行,娘娘教训他。三郎,伸手。” 李玄霸伸出手。 窦氏在李玄霸手心上轻轻打了一下:“好了,娘娘帮二郎教训三郎了。” 窦氏、李世民和李玄霸这一番打闹后,现场气氛稍好了一些。 这时,一个傻孩子站了出来,让现场气氛彻底缓和。 一个和李世民、李玄霸看上去差不多年龄的胖墩墩孩童犹豫了一下,扯下了脖子上的玉牌,眼巴巴地把玉佩和玉牌捧着凑上来:“你们都好厉害,能不能收下我的玉佩和玉牌,以后给我当阿兄?阿父总说我笨,没有兄长带,将来肯定会被狼叼走。” 李世民和李玄霸:“??” 郑玄毅赶紧把那个傻孩子拉回来:“你说什么?家里有这么多兄长,你还找什么阿兄?”这族弟是谁来着?怎么没印象? 傻孩子正想回答,一个衣着比其他女眷稍微陈旧的女眷冲上来,把那傻孩子抱进怀里,向众人连连道歉:“我家孩子从小就又傻又楞,连《千字文》都背不明白,让窦夫人见笑了。大傻,你又犯傻了!” 傻孩子咬着手指,满脸茫然。 他这副傻乎乎的模样,成功逗笑了所有人。 李世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玄霸没觉得好笑,只是众人都在笑,他也礼貌性地勾起嘴角。 傻孩子环视了一眼周围人的笑容,垂下头。 李玄霸心里叹了口气;【哥,把你捡到那枚残破铜钱擦干净送给他。】 李世民虽不明所以,还是照做。 他将铜钱在衣袖上仔细擦干净后,踮起脚递给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傻孩子:“送给你。” 傻孩子眼睛一亮,连忙伸出手,把铜钱紧紧攥在手中。 李玄霸道:“等唐国公府和荥阳郑氏结为亲家,我和二哥也确实是你兄长了。你再长大些,就来我们家做客吧。” 他记得这个傻孩子本来缩在人群最后面,被一众兄长推出来与自己比试,确实连《千字文》都结结巴巴背不出来。 比试时,傻孩子死死攥着玉佩眼泪汪汪。但输了之后,他却满脸崇拜地把玉佩递过来,引起在场众人好一阵笑。 李玄霸在烧水的时候,这傻孩子也试图来帮忙,被他阻止。 就这副傻样,李玄霸真担心他会被烫到。 但至少傻孩子有这份心,对比其他傲慢无礼的郑家子弟,算得上人傻心善了。 李世民看着李玄霸主动邀请那个傻孩子来家里做客,心中了然。 虽然阿玄会给自己找一大堆借口掩饰心软,但他肯定只是看不下去这群人嘲笑一个没有犯错的笨小孩而已。 “你叫什么名字?”李世民对傻孩子露出招牌开朗笑容。 傻孩子道:“郑广!兄长,我叫郑广!” 李世民笑着点头:“我记住了。” 傻孩子露出傻乎乎的笑容,鼻涕都流了出来,引得众人又是一番笑。 他的母亲脸上配合着众人笑着,赶紧给孩子擦鼻涕。 郑仁基看着那个不记得是谁家,但看穿着,应该只是偏远旁支的孩童,心里松了口气。 这孩童的卖蠢,成功让气氛彻底缓和了。 等回去查一查这孩童是谁家的,给他一些钱财资助。 李玄霸听着众人的笑声,眼眸微微垂下。 李玄霸:【哥,和娘说你嗓子疼得厉害,想回家。】 李世民跑回窦氏身边,撒娇道:“娘娘,我嗓子有些疼,可以回家了吗?我想耶耶了。耶耶还在等我们回家,说晚上会亲自给我和阿玄烤小羊羔。” 李玄霸:“……”什么烤小羊羔,二哥真是张口就来。 李玄霸道:“娘,我也想念父亲。” 窦氏接着李世民和李玄霸递过来的梯子,道:“二郎和三郎年幼,他们的父亲又许久未见孩子,今日出门前仔细叮嘱了一定要及时回去烤小羊羔,我先告辞了。” 郑仁基给崔老夫人使了一个眼色。 崔老夫人立刻上前道:“我送夫人一程吧。” 窦氏忙道:“哪敢劳烦老夫人。” 崔老夫人笑道:“不打紧。我看这一双孩子真是喜欢得紧,恨不得多与你们待一会儿。” 窦氏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崔老夫人亲自送窦氏出门。 郑仁基是外男,虽然刚出来打圆场,但还是不好亲自送窦氏离开。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0节 他留在了原地。待窦氏离开后,才脸色一沉。 “你们究竟在做什么?!”郑仁基骂道,“若不是我今日正好在府中,你们要如何收场?你们还记得郑家是要和唐国公府家结亲吗?!回去反省!我会写信告诉你们的父亲,让他来收拾你们!” 郑仁基甩袖离去。 郑玄毅在一众郑家小郎隐晦的“告状狗”的眼神中,弓着背跟着父亲一路小跑离开。 女眷们领着自家孩子,各自心疼地安抚孩子,说他们受委屈了。 只傻孩子的母亲悄悄退下,然后抹了抹眼泪。 小郑广伸出手,手心铜钱被他攥出了汗:“阿娘,我有新的兄长了,新兄长很厉害。阿娘以后不用再为我找兄长,去给别人缝衣服。” 妇人刚止住的眼泪不由又涌了出来。 她亲了亲因一场高烧,比旁的孩子更愚钝的儿子的额头一口,没有回答儿子的话。 …… “我想起来了!”李玄霸一拍脑门。 李世民好奇:“阿玄,你想起什么了?” 李玄霸道:“没什么,等你十六岁再告诉你。” 李世民:“??!” 他扑上去挠李玄霸的痒痒,被窦氏拎开:“马车行驶速度快,别打闹。” 李玄霸躲在母亲身后。 他总不能现在告诉二哥,那个叫郑广的傻小子,极可能就是以后晋阳起兵时,年仅十六岁就孤身以兵卒身份投奔秦王府,你未来的心腹吧? 郑广在贞观时政治地位不高,史籍记载较少。唐高宗时他曾独领一军,但风光都给了副手薛仁贵。他的才华和家庭助力都很一般。 但唐太宗每次提拔功臣,都会把他的官位和爵位提一提,还叮嘱唐高宗,让郑广陪葬昭陵,可见是很喜欢他。 郑广身为荥阳郑氏却牢牢贴着秦王,“自贱身份”从小兵和低等将领做起。他当时查到这个史料就觉得奇怪。 以今日之事猜测,难道郑广在原本历史中,也曾经偶遇过二哥? 李世民见李玄霸不搭理他,自己转移话题:“唉,荥阳郑氏不是名门世家吗?名门世家不是很懂规矩吗?这就是他们的规矩?” 李玄霸道:“娘,父亲还是会和郑家结亲,对吧?” 李世民瞪圆眼睛:“娘娘,郑氏这么讨厌,难道我们还要和他们结亲吗?不要啊,我讨厌他们。” 窦氏苦笑。 李玄霸面无表情道:“哥,所以你知道郑氏为什么目中无人吗?就是因为这个。即使他们无理,别人看在荥阳郑氏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他们如何,还会继续眼巴巴和他们结亲。” 李世民抱着脑袋摇晃:“我不听我不听,我讨厌郑家!我不要郑家女当大嫂!” 李玄霸道:“父亲要的就是荥阳郑氏这一块招牌,和他们在地方上的势力。现在因娘的机智,郑氏同意我二人借着他们子弟的名声扬名,以此作为赔礼。唐国公府不仅不吃亏,还算得了小利。所以父亲应当是对今日之行满意的。” 李世民抱着脑袋继续摇晃:“什么小利?难道没有郑家,我和你就不能扬名?我们可是唐国公的二郎和三郎,认识的权贵不少!只要有才华,哪可能没有扬名的机会?哪还需要郑家给我们扬名?再不济还有皇帝表叔呢!皇帝表叔亲口夸赞我们一句,不比郑家强?这怎么说的好像我们还占了郑家便宜似的!” 李玄霸耸肩:“这世间道理确实如此。二哥,你是不是读史还没读到北齐?” 抱着脑袋摇晃的李世民动作一滞:“快了快了……唉,阿玄,别催。” 李玄霸道:“我没催你。荥阳郑氏每一代会选出最惊才绝艳者,倾尽全族力量送入朝堂中枢,是郑氏在朝堂的代言人。北魏时郑氏在朝堂的代言人叫郑道昭,是当世士林领袖,世人无不称赞其风范。” 李世民保持着抱着脑袋的姿势:“然后?” 李玄霸翻了个白眼:“他嫡长子郑严祖贪财好利,与堂姐通奸;他孙女先嫁广平王元悌,后嫁高欢,与亲子通奸。淫|秽无礼,声满天下。” 窦氏捂着脸道:“阿玄,你……唉!” 李世民抱头惊呼:“哇!” 李玄霸道:“隋朝刚建立时,郑家在朝中掌舵人是郑译。郑译贪婪世上罕见,且对继母极其不孝,既不准继母回归娘家,也不肯赡养继母,把继母赶出了府邸自生自灭。隋文帝都看不过去,赐给他《孝经》,把他削职为民。” 李世民抱头再次惊呼:“天!” 李玄霸道:“郑严祖在世时为骠骑将军、鸿胪卿,去世后赠豫兖颍三州都督、司空公、豫州刺史;郑译生前复原职原爵,去世后谥号为‘达’。他们恶名众人皆知,但世人仍旧说荥阳郑氏家风清正,门扉高洁,众子弟乃是士林楷模。” 李玄霸深呼吸了一下,道:“郑严祖一脉的郑氏女仍旧被求娶者踏破门扉,人人一边骂郑严祖和郑大车淫|秽无礼,一边又夸郑氏女子品行高洁,宜室宜家。” “明白了吗?哥,名门世家高贵的是他们的牌匾,世人夸赞他们也只是因为那一块牌匾,不是他们真的有多高洁、多优秀。名门世家掌握着最多的笔杆子,那些扬名的文章,都是他们互相吹嘘的。” “别的人加入他们需要展现出高洁的品德和优秀的才华,但他们自己不需要。” “就像是九品中正制,下品寒士必须非常优秀才能入皇帝的眼,而上品名门哪怕是个智力障碍者也是上品。” “呵,门风清正?越是名门,越没规矩,因为他们不需要守规矩,他们就是制定所谓名门规矩的人!” 李世民放下抱着脑袋的手臂,挤到李玄霸身边,摸了摸弟弟的头。 李玄霸:“……干什么?” 李世民道:“阿玄,别激动,哥哥知道你很生气,但别激动,你身体不好,太激动会难受,说话说多了也累。来,跟着哥哥深呼吸。” 李玄霸:“……我没激动。” 李世民点头:“是是是,来,深呼吸,然后平静下来,干脆闭上眼靠着哥哥睡一会儿?” 李玄霸撇过脸:“不睡。” 他小口小口地深呼吸。李世民用袖口帮李玄霸擦拭脸上的虚汗。 窦氏深深叹了一口气,感到了浓浓的疲惫。 她强打着精神道:“我打探过你们未来大嫂的名声,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不是那等仗着郑氏虚名的恶人,别担心。今日之事,娘亲一定给你们讨回公道,不让郑家好好放一会血,绝对不会罢休。” 李世民点头:“我相信娘亲。阿玄,快说相信娘亲!别生气了,不准再激动。” “没生气,也没激动。”李玄霸有气无力道,“我当然相信娘亲……哈……唔。” 他冷静下来,还真困了。 李世民指着自己的肩膀:“睡吧。” 李玄霸倒头躺在娘亲的膝盖上,闭上了眼。 李世民笑骂道:“好你个阿玄,还嫌弃我肩膀不舒服是吧?” 李玄霸嘴角微微上弯。 第13章 唐国公府得三赢 = 李世民虽然精力充沛,今日也太累了。 别说顺背时大多时候他真的是自己背,就是重复李玄霸的话,足足念书几个时辰,如果不是他意志坚定,也难以撑住。 李世民挪动到窦氏另一边,也倒头枕在母亲的腿上。 两个孩子头顶着头,各自枕着母亲的一条腿闭目睡觉的模样,那真是一模一样。 窦氏低头看着这睡着后终于像双子的孩子,眼中隐忍许久的悲伤和愤怒终于漏了一丝出来。 她此时分外想念父母,想念兄长,想念舅父舅母。 若是他们还在,自己何至于强忍着怒气,还劝孩子们隐忍。 窦氏闭上眼,马车晃悠。 父母兄长和舅父舅母的音容在她眼前浮现又消失。 她睁开眼,眼中复于平静。 诚然如三郎所说,此事结果是不错的,所以丈夫不仅不会生气,还会欣喜。但她仍旧可以为两个孩子多讨要些好处。 马车驶入家门时,李渊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李世民揉了揉眼睛,自己从马车上跳下来。 李玄霸也想自己起身,但身上很沉重,脑袋晕晕沉沉,起身后身体老晃。 李世民拉了拉李渊的衣角:“耶耶,快把阿玄抱下来。” 李渊笑骂道:“你还指挥你耶耶做事?不孝子。” 虽然这么说,李渊还是从窦氏怀里将李玄霸接过来,不熟练地拍了拍李玄霸的背:“辛苦了。” 李玄霸趴在父亲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继续睡觉。 李渊把李玄霸抱到房间,让下人帮李玄霸和李世民换衣服,用温水擦洗脸和身体。 李世民恢复了精神,李玄霸更困了。 “阿玄再坚持一下,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吃点东西再睡。”李世民拍了拍弟弟的脸。 李玄霸闭着眼睛:“嗯。” 李世民跳下床榻,往厨房跑。 李世民说李渊会亲自烤小羊羔是现编的借口,但因李世民早几日就在吵着要吃小羊羔,今日李渊还真的很碰巧让人烤了小羊羔等窦氏和两个孩子凯旋。 当然,不是亲自烤的。 李渊提前考校了两个孩子的学习进度,虽然李玄霸拘着李世民一同藏拙了,李渊也很满意,心想就算是荥阳郑氏,同年龄的孩童如自家二郎三郎这样的也不多,所以早早就准备着为他们“庆功”。 李世民和李玄霸离开后,窦氏一边换衣服,一边将今日之事告知李渊。 在听到两个孩子被郑氏十几个孩子围攻,还有已经及冠的郑家子来找场子时,李渊疑惑:“郑氏门风不至于此,是否是二郎和三郎太高傲,与他们有了口角?” 窦氏垂眸道:“郎君,即使是二郎和三郎有错在先,他们就能这样?” 李渊忙道:“当然不是,只是,唉……还好结局是好的。” 窦氏道:“对我们而言,五姓七望并非高高在上。我看二郎三郎如此羞辱他们,他们仍旧有结亲的意向,或许我们不该太客气。若太客气,就不是荥阳郑氏为大郎所用,而是我们为荥阳郑氏而用。” 李渊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不用说了。朝堂上的事,你不懂。” 窦氏心中闪过一丝疼痛。 她多次向丈夫进言,丈夫总是让她管好家里事即可。 “大郎是个爱护弟弟的好孩子。他年轻气盛,大概是不理解荥阳郑氏的好处的。再者,若宗妇仗着荥阳郑氏的名望对唐国公府不敬,也不是件好事。”窦氏换了内宅的角度。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1节 这次李渊听进去了。 他皱眉:“这倒是。” 窦氏道:“郑舍人已经暗示会补偿二郎三郎,让二郎三郎借郑氏扬名。” 李渊大喜:“有如此好事?好,好,我明日就与郑舍人见面,问问他我该如何配合!” 他大喜之后,又忍不住叹气:“唉,没想到二郎三郎如此厉害。若早知道,我该带他入宫去面见陛下。” 窦氏想要阻止,但她因为皇帝的事与李渊多次不痛快。明知丈夫不会听她的,她便适时地沉默。 再者,如果皇帝感兴趣,自己两个孩子也是跑不掉的。 窦氏见李渊听了进去,便继续委婉地和李渊商议,要怎么在郑氏那里给孩子们讨些好处。 李世民猫着腰从窗户下面偷偷溜走,眼睛里含着两泡眼泪要掉不掉。 他是来叫父母一起吃小羊羔,碰巧偷听到对话。 家里安全,李世民常甩开仆从自己乱跑。天色昏暗,一个小孩在庭院里乱窜,下人都没有发现李世民偷听了。 李世民找了草丛蹲着,眼泪终于掉了出来。 他瘪着嘴抹眼泪。 他很喜欢耶耶,但阿玄总是不肯和他一起亲近耶耶。 阿玄虽然从未说过耶耶的坏话,但李世民怎么可能没发现,阿玄不仅不喜欢耶耶,甚至还有些防备。 这次也是。阿玄断定耶耶不会为他们二人出头。 “不过是个荥阳郑氏,不过是依靠冢中枯骨。”小小的李世民不会怨恨父亲,把仇都记在了荥阳郑氏身上。 待胳膊上被蚊虫咬了好几个红包后,李世民才受不了痒,从草丛里钻出来。 他使劲地擦了擦眼睛,然后笑着跑回卧室,把已经忍不住趴下睡觉的李玄霸摇醒:“阿玄,醒醒,醒醒,今天真的有小羊羔。” 李玄霸睁开眼,视线先落到二哥红肿的双眼上,又落到二哥胳膊上的红疙瘩上。 “蚊虫这么多?”李玄霸皱眉,“你等等。” 李玄霸努力爬起来,使劲拍了拍脸,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打了好几个哈欠,勉强清醒过来。 他打开带来的行李木箱子,翻找出一个小漆盒。 “胳膊伸出来。”李玄霸拿出防蚊虫的药膏,给李世民涂药。 李世民笑着道:“凉滋滋的,一下就不痒了。” 李玄霸斥责道:“哥,我说多少次了,去庭院里玩的时候把防蚊虫的罩衣穿上,还有,不要因为抄近路就钻草丛……” 李世民打断道:“哎呀,好啦好啦,阿玄你现在说话又不累了?好啰嗦。” “哼。”李玄霸用布擦干净手中的药膏,打开了一罐乳白色的药膏,“闭上眼。眼睛都肿了。” 李世民抿了一下嘴,乖乖闭上眼。 李玄霸:【你该不会是偷听了父亲和娘亲的对话?】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待药擦完了,他才小小地“嗯”了一声。 李玄霸:【大人自有大人的考量,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单纯。别难过。】 李世民嘴角微微上弯:“嗯。” 窦氏来找两个孩子吃饭时,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李世民扑到窦氏怀里,抱怨蚊虫讨厌,把自己胳膊上的红疙瘩给窦氏看。 等见到了李渊,李世民又把自己胳膊上的红疙瘩给李渊看。 李渊笑着道:“这耶耶可帮你出不了气,耶耶也被蚊子咬了。” 他撸起胳膊,也露出胳膊上的红疙瘩。 父子二人对视大笑。窦氏也忍不住失笑。 只有李玄霸还在打瞌睡。 你们这饭究竟吃不吃了?困。 …… 孩童的喉咙很脆弱。李世民昨日喉咙使用过度,晚上又对抹了辛香料的小羊羔大快朵颐,第二日他起床时,喉咙就肿得说不出话来。 李玄霸十分懊恼。 父母不懂,自己还不懂吗?他昨日难道太困,把脑子困没了?居然忘记了这件事。 李世民喉咙肿了后,引起了扁桃的发炎,扁桃的发炎又引起了低烧。 活泼的李世民变得和李玄霸一样蔫哒哒的,把窦氏和李渊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李渊本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他不仅脾气不好,还小心眼。 昨晚他还觉得两个儿子和郑氏的冲突是孩子间的小事,现在李世民因昨日之事病倒了,他就忍不下这口气了。 李渊骂了来拜访的郑仁基一顿,并写信给郑继伯,骂了郑继伯一顿,质疑郑继伯的家风,还扬言如果二郎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算郑家是自己的亲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听闻大海寺有双王像,据说向其祈祷,对治愈疾病效果很好。李渊又捐造石弥勒像一尊,为李世民祈福。 郑家没想到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终于慌乱起来。 其他世家都在看郑氏的笑话。 虽然大家同为世家,大部分时候都同气连枝,但彼此之间也有强弱之分。 你弱一分,我就强一分,笑话还是要看的。 郑氏的人一合计,见瞒不住,又是自家理亏,终于同意了郑仁基的提议,帮唐国公府捧个神童出来。 门阀中不乏用普通子弟去捧其他士人的例子。 虽然他们一般不这样做,但若是对方已经碾压他们,自己主动为其扬名,还能给自己家留下一个宽宏大度,甚至慧眼识珠的好名声。自己那些平庸的子弟还能借此机会,贴着那个贤才扬名。 “换个意思,就是吸血。”李玄霸削了桃子,切成小块喂给李世民。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何况孩童。 李世民这病情反反复复,窦氏为了照顾李世民都累得病倒一回。 李玄霸这个病秧子倒是出乎众人意料,没有病倒,能帮母亲照顾二哥。 李世民说话仍旧难受,但还是忍不住说话:“我终于明白阿玄为何不爱说话了。以后阿玄不说话,我再不吵你。你想当哑巴,哥哥也随你。” “闭嘴,我不想当哑巴。”李玄霸恶狠狠地把桃子塞进二哥嘴里。 有桃子吃还不闭嘴,噎死你! 李玄霸怀疑,二哥喉咙好得这么慢,肯定是不听医嘱,刚能发声就非要说话闹的。 又过了一月,李世民终于好得七七八八。 海棠残红已经落尽,桂子花香悄然弥漫。 郑家和唐国公府家终于交换了庚帖,定下了这门亲事。 不仅如此,郑家为了表示诚意,还送了一位旁支的刚到双十芳华的寡居女给李建成当妾,并且暗示若庶长子从此女肚中出来,就可以留下。 荥阳郑氏人口众多,偏远支系者除了有个姓氏,若不付出,几乎得不到家族任何支援。这个寡居女家境贫寒,夫死归家后,家中本来就相看高官中。 身居高位者年纪不会小,儿女大概都和她差不多大。同是当妾,给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当妾,还是人生第一个有名分的妾,并允许生下庶长子,她心里自然是乐意的。 那四五岁就传出贤良淑德名声的唐国公府未来宗妇,据说也很赞同这件事。 据说这件事就是她提出来的。 自己年幼,未婚夫空等自己十年,耽误夫家子嗣,实在是不贤惠。所以她特意向家里求来姐妹一同出嫁,也是一桩美谈。 李世民和李玄霸得了名声,李建成得了娇妻美妾,唐国公府和荥阳郑氏达成联姻。 唐国公府三赢。 李玄霸得知这个结果时,正踮着脚折下一枝桂花,想要给李渊刚给他们置办的小书房增添一缕幽香。 闻言,李玄霸护住手中桂花枝,嗤笑一声,正想说什么,突然头上花枝颤抖,金色桂子落了满头。 他抬头一看,二哥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金桂树,摘了一捧桂花散在他头上。 “阿玄,来树上!”李世民笑着对李玄霸伸出手。 李玄霸想了想,气沉丹田,发出罕见的超大声音:“娘亲!哥哥爬桂花树!好高好危险!” 李世民笑容僵硬。 “李、世、民!!给我下来!!” 窦氏提着裙子从屋里冲出来,李玄霸立刻把手中桂花枝奉上。 他拍了拍头上的桂花,吹了一声口哨。 金秋八月,桂子飘香,岁月静好。 宜看娘亲揍哥。 …… 李渊自来郑州当刺史后,为长子李建成求郑氏女,求了快整整两年,终于如愿以偿。 李建成本来十三岁相看人家,十四岁相中郑氏女,拖到了十六岁,这婚事终于订成了,还得了一美妾。 他在朋友中受尽艳羡之语,对给他挣得此番好处的弟弟终于多了一分亲近。 至于李世民和李玄霸的神童之名,李建成是不嫉妒的。 身为未来的唐国公,他早早被教导,弟弟所有的成就都是他的助力。如现在,李世民和李玄霸“力战”郑家十数子弟,不就为他挣得了娇妻美妾和荥阳郑氏的助力? 原本李建成对李世民和李玄霸得了祖母和母亲的嫁妆铺子的事有些不满。 他倒不是在乎这点财产。唐国公府所有财产都会是他的,他还不至于计较祖母和母亲的嫁妆,只是厌恶吐了他一身的李玄霸而已。 现在李建成虽然仍旧不喜李玄霸,但对祖母和母亲私下补贴两个弟弟的行为也不再抵触,和朋友游玩时还会经常夸奖李世民和李玄霸,说自己教他二人读书时,他二人表现得有多聪慧。 唐国公府出了两个连荥阳郑氏都赞叹不已的神童,也传到了正在洛阳行宫的杨广耳中。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2节 洛阳新城还未修好,但洛阳曾是北魏的都城,原本旧城就很繁华,有隋朝的行宫。 杨广刚登基,最喜“祥瑞”。 他当即给李渊下令,让窦氏带李世民和李玄霸来洛阳面圣。 第14章 李家二子独面圣 = 此时刚到八月。 今年是大业元年,杨广修洛阳城、修洛阳西苑、修显仁宫、修通济渠……上线一大堆工程。 经过百万劳工的拼命干活,付出了“累死者十之四五,载尸车相望于道”的代价,大业元年上线的大工程只剩下洛阳新城还没有完工。 荥阳就在通济渠边上。 杨广的令使是通过通济渠来的。虽然通济渠现在还不允许闲杂人等下水,但李渊是杨广表亲,窦氏又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杨广特意让窦氏可以与令使一起从通济渠去洛阳,免于旅途劳顿。 李渊十分得意,不由又笑了窦氏一场,说窦氏猜忌表弟实在是没必要。 窦氏赔笑,说自己确实想错。 李渊有公职在身,不能随行。窦氏忐忑不安地带着李世民、李玄霸和一众仆从,从通济渠乘船去洛阳面圣。 船上,李世民和李玄霸恶补自己家的亲戚关系,背下了一大堆名字和名字主人的生平,以免皇帝问起来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说的是谁。 两个孩子背得直打哈欠。 李世民背一会儿,倒在铺了毯子的甲板上滚一圈,把百无聊赖阐述得淋漓尽致。 李玄霸咬牙坚持了一会儿,也不行了。 他大字躺在甲板上,任由二哥滚过去碾他一遍,滚过来又碾他一遍,一动不动。 李玄霸以前看西方玄幻涉及贵族的小说时,对那些贵族居然要熟背贵族谱系感到无语。谁知道自己投胎到了隋朝,居然也要背谱系。 哦,这套糟粕是从我们开始,比西方早几千年,不能怪在西方头上。 李世民又滚了一圈,把弟弟又碾了一遍,然后也大字躺在李玄霸身边。 他打着哈欠道:“原来我们的表伯表叔还有那么多,怎么我老听奉承我家的人说,耶耶是陛下唯一的表亲?” 窦氏坐在地毯上看两个耍赖偷懒,听了李世民的话后微笑道:“你父亲是陛下唯一的姨表兄弟。母亲是陛下唯一还在世的母族长辈。” 李世民年幼,没听懂窦氏的言下之意。 李玄霸帮忙解读:【杨广此人生性凉薄,若长辈还在,他为表现出对文献皇后的孝道,才会认一认表亲。】 李世民眨了眨眼睛。 也就是说,独孤家其他几位长辈已经去世,导致小辈关系生疏? 他在家也未见耶耶与表伯表叔有多少亲密来往,所以对独孤家的人总记不全。看来独孤家与自家也有些生疏了。 可祖母强势,为何会与家中兄弟生疏?真奇怪。谱系里会有答案吗? 李世民翻身坐起来,道:“我继续背书了!阿玄,不要偷懒,赶紧起来!”推攘推攘推攘推攘。 “嗯……”李玄霸打着哈欠坐起来。 兄弟二人背靠着背互相为靠椅,伸长着小短腿,强打着精神继续背书。 窦氏要来笔墨纸砚,将两个孩子背书的模样画下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启蒙前就被教着背过家中亲戚的谱系,只是现在忘记了,咬紧牙关努力背诵,捡起来也快。 他们在船上度过了一日,又在洛阳杨广安排的别邸里等候了一日,待杨广召见他们时,两人已经将谱系熟背。 李世民和李玄霸也从亲戚谱系中,寻到了祖母没有和表爷爷们太过亲近的原因。 兄弟二人蒙着被子咬耳朵说着祖辈的逸闻,为明日面圣“复习”。 原来曾祖父独孤信一共有三任妻子。原配如罗氏生一子独孤罗,继室太原郭氏生六子两女,第三个继室清河崔氏生文献皇后独孤伽罗。 唐国公老夫人也为太原郭氏所生。 独孤信投奔西魏的时候将父母妻儿都抛弃在东魏。独孤罗还在襁褓中时就被囚禁,至北周建立,二十余年才被释放,流落民间,贫困潦倒。 无论是独孤信还是独孤信的其他儿子都以为独孤罗早就死了,所以以太原郭氏所生子为嫡长。 独孤伽罗让杨坚找到独孤罗。太原郭氏所生六子对独孤罗轻视侮辱,又因独孤罗之母出身不高,不认独孤罗为兄长。 杨坚建立隋朝后,独孤皇后通过杨坚认独孤罗为独孤家的嫡长家主,重用独孤罗。 太原郭氏所生第五子独孤陀心怀怨恨,以巫蛊之术诅咒独孤皇后,被贬为民。 那之后太原郭氏还活着的儿子都开始小心谨慎了。 李世民:“其实文献皇后对其他异母兄长也不错,每个活到了大隋的表爷爷都不缺高官厚禄,六表祖父此举实属不该。” 李玄霸提醒:“六表祖父是文献皇后异母弟,不是异母兄。” 李世民惊讶道:“曾祖父娶清河崔氏时曾外祖母还活着,之后还生了一子?不对啊,曾外祖母虽是继室,但也是曾祖父正妻啊!” 李玄霸道:“曾外祖母和文德皇后之母都是正妻。曾祖父续娶了二妻。” 李世民:“……” 李世民抱头:“啊!我刚质疑荥阳郑氏的家风,怎么太原郭氏和清河崔氏也是如此?清河崔氏还是五姓七望和天下四姓之首吧!我听闻耶耶想给兄长求娶崔氏女儿,崔氏婉拒后,即使崔氏中有耶耶的好友,耶耶都只能作罢!” 李玄霸摊手:“还是我们家太弱小了。” 李世民翻白眼。以前他以为自家特别厉害,现在……看看自家曾外祖父! 李玄霸道:“现在表祖父都去世了。当今皇帝上台后,追赠了包括被削爵的六表祖父高官,以显示他对文献皇后的追思。但看族谱,或许皇帝与我们心里其实不会太亲近。母亲所忧虑的没错。” 李世民叹气:“可祖母和耶耶都自以为和陛下很亲近。” 李玄霸道:“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听娘的,小心谨慎无错。” 李世民点头:“对,听娘的。” 这时,窦氏在门口道:“二郎,三郎,睡着了吗?有没有偷偷聊天不肯睡觉?” 李世民想也没想,高声道:“娘亲,已经睡着了!没有偷偷聊天!” 李玄霸深吸一口气,双手捂住眼睛。 啊,拿什么拯救我即将被娘亲揍屁股的愚蠢哥哥? …… 第二日,被打扮成珠宝架子的李世民和李玄霸被窦氏带进了宫。 李世民坐在马车上,屁股左扭右扭。昨日挨的揍还疼着呢! 李玄霸捂着嘴偷笑。 李世民的表情十分幽怨。阿玄真坏,居然立刻装睡。娘也偏心,明知道阿玄装睡也不揭穿,只揍了自己的屁股。 李世民幽怨的表情一直带到了面圣的时候。 皇帝为避嫌,一般不会接见外命妇。 窦氏被引去见皇后,只两小孩被引去见皇帝。 窦氏本以为皇帝皇后会同时接见她和两个孩子,自己会伴随在孩子身边。没想到皇帝居然是单独接见两个孩子。她心中焦急,却无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两个孩子能随机应变。 李世民和李玄霸独自拜见了皇帝。 他们礼仪周全,但杨广一见李世民幽怨的表情,眉头就不由紧皱:“李二郎,你为何面圣还面带不虞?” 李世民瘪嘴道:“回陛下,昨夜小儿因面圣太过激动未能早早入睡,被娘亲揍了屁股,现在还疼呢。” 李玄霸拱手替兄长解释:“回陛下,二哥不是面带不虞,是臀疼难忍。” 杨广一愣,没想到居然得到这样的回答。他还以为是李渊对他不满,所以教唆儿子呢。 他大笑:“可要朕派太医给你瞧瞧?” 李世民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只是有一点乌青,已经上过药,表叔……陛下不用担心。” 杨广听李世民说漏嘴,差点叫他“表叔”,不由心头了悟。 看来李渊不仅没有异心,还自诩自己的表兄,常对孩子夸耀与自己关系亲近。 杨广疑心病极重,一登基就猜忌诸位堂兄。又因李渊曾被隋文帝和文献皇后喜爱看重,和他兄长杨勇关系不错,所以他心中对李渊也很是警惕。 此次他单独召见李家二郎三郎,除了真的想看看他们是不是神童“祥瑞”之外,也有通过两个单纯孩童,试探李渊对他的态度的心思。 李世民一句“口误”,让杨广心里安定许多。 他笑着继续试探道:“叫朕表叔也无事。朕确实是你的表叔。李渊可常在家中称呼朕为表弟?” 李世民傻乎乎道:“耶耶确实常自得和陛下是表亲,还对小儿说‘表叔’如何如何。” 李玄霸板着小脸道:“每当这时,祖母就会骂父亲不懂尊卑。” 李世民:“耶耶总会反驳,陛下宽厚亲切,且和他自幼关系亲近。” 李玄霸:“祖母斥责父亲,陛下越是宽厚亲切,父亲就越该恪守君臣之礼,不能僭越。” 李世民和李玄霸异口同声总结道:“娘亲母亲说,祖母是长辈,听祖母的。” 杨广听李世民和李玄霸你一句我一句,最后还来了个和声回答,被逗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没想到李渊私下居然……哈哈哈哈哈。” 他彻底放下心来。 原来李渊表面上装得很有能力,私底下居然是以外戚身份自得的肤浅之人。 李世民悄悄瞥了弟弟一眼。 李玄霸:【看,我说的没错吧?隋炀帝就是这样的人。你说父亲在家中也对他毕恭毕敬,他绝对起疑心。把父亲说成自得肤浅的愚蠢外戚,他才会高兴。】 李世民背一僵。 又来了又来了,阿玄你能不能别再说什么“隋炀帝”了!你就不担心哥哥我不小心说漏嘴,,我们家全家遭殃吗!闭嘴啊阿玄! 李玄霸没有意识到二哥的抓狂,还在那里感慨:【现在的隋炀帝真是意气风发丰神俊朗。】 别再说什么“隋炀帝”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3节 李世民使劲憋,在心里憋出了一个字:【闭!】 李玄霸回过神:【嗯?】 李世民:【嘴!!】 李玄霸:“……” 李玄霸:【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一时口误。】 咳,不小心又用了习惯性称呼,失误失误。 第15章 赚钱讨赏不寒碜 = 李玄霸曾“说漏嘴”一次。 李世民特意去翻了谥号, 吓得多吃了一张饼,撑得躺榻上直哼哼,让弟弟帮他揉肚子。 那之后, 李世民就像是失忆了似的, 从未和李玄霸提起过这件事, 只是悄悄地将祖母和母亲给的零花钱藏好,读书习武也更勤奋了。 李世民完全没有怀疑李玄霸的“预言”。 汉武帝时,谶语附会儒学, 借由经义行预言占卜之事。光武帝时,“谶纬之学”达到了最高峰,世人无不相信。 经历了魏晋南北朝, “谶纬之学”被兵锋碾碎,迷信的人不多了, 但上位者也会制造谶语为自己造势。 乱世之中, 隔三差五就会出现一个会谶语的人为枭雄看相,年幼的李世民看完史书,傻傻地全信了这些人真的会预言。 那么自家阿玄会谶语,很正常! 除了李世民年幼,没到会怀疑与自己最亲近的双生弟弟的年纪, 隋朝之前,长达三百六十年的乱世, 也让现在所有人都没有想过隋朝会长久。 从三国到西晋短暂的一统后,很快就到了东晋五胡十六国并立。一场混战后,又变成南北朝对峙格局。 南朝有宋、齐、梁、陈四个朝代, 北朝有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五个朝代。这期间许多时候各个朝代还并存, 彼此征战不休。 隋朝建立前长达一百多年南北朝时期, 是华夏史上最混乱的时期之一。 在这样的情况下, 隋朝的统一就已经是奇迹。 之前的大一统王朝只有秦汉,秦还二世而亡。所以隋朝从上到下,都还没有做好天下已经太平的心理准备。 李世民早慧。他也被社会气氛影响。再加上弟弟的谶语,他猜到现在这安稳的生活不会长久。 可他一个小孩又能做什么?只能让弟弟赶紧闭嘴,小心被史书里那些野心家捉走。 李世民也不敢追问。 书本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偶然泄露天机无事,但主动泄露天机就可能会有事。而且虽然他年纪还小,也不想听太多未来的事。这样让他有一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别扭感。 李世民在家人面前大部分时候脾气和泥捏的似的,但他骨子里却藏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桀骜不驯。 李玄霸闭上了嘴,李世民将秘密藏在了心底,连母亲都未告诉。 这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秘密。 两个小孩在心声交流的时候,杨广观察力很强,发现了两人在走神。 他先是不悦,然后内心失笑着摇摇头。 杨广为了当皇帝压抑自己太久,十几年的演员人生的后果就是他太关注外界的风吹草动,时常草木皆兵。 再加上他快继位的时候突然差点功亏一篑,同母兄弟皆反,许多人污蔑他是弑父篡位者,让他太在意是否对他尊敬。 但李世民和李玄霸只是两个六岁孩童。 神童也是孩子。他们已经很努力地回答皇帝的问话,偶尔走神一下,不值得自己疑神疑鬼。 虽然有些波折,但杨广还是顺利地坐上了皇帝的宝座,现在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他对没有威胁的人还是很宽和。 见两个孩子已经频繁走神,像是有些累了,杨广让人给李玄霸和李世民赐座,还赏赐他们水果和蜜水,准许他们饿了渴了的时候,可以随意取用。 “朕是你们表叔,大可自在些。”杨广温和道。 李世民和李玄霸异口同声感激道:“谢陛下!” 李玄霸:【腿都站麻了,腰都弯酸了,才让我们坐下,这可真自在。】 李世民大着胆子问皇帝要了一个软垫,塞在了李玄霸的背后。 杨广宽厚地让两个小孩喝了些蜜水润了润喉咙,才继续发问。 他这次问的果然是唐国公府众多亲戚的事,着重问了独孤家。 同族联系都很紧密,杨广没必要问唐国公府李氏族亲的事;窦夫人的娘家近亲只剩下年幼的外甥,虽然窦氏家族权势尚存,但杨广知道,近亲和族亲还是不同的。 独孤家族因为独孤皇后的缘故在隋文帝时期得到重用,现在独孤老夫人成为独孤家族最年长的人,即使她是外嫁女,但按照鲜卑习俗的残余,独孤老夫人在独孤家族也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再者,杨广诛杀和囚禁的兄弟都是同母弟,即都是独孤皇后的儿子。他担心独孤家族会不会有怨言。 李渊曾深受杨广的父皇母后喜爱,与隋文帝诸子都十分友善。杨广猜忌李渊会和独孤家族联合起来反对他。 这些事李世民暂时还想不到,李玄霸也是现在被询问时才想到。 但他想起母亲让他们背谱系,并且着重让他们背独孤家的谱系,并在皇帝询问的时候就立刻一字不漏地背诵。母亲是否已经猜到了杨广的心思? 两个孩子仍旧按照之前的计划,非常呆板地你一言我一语把独孤家的谱系,和现在还活着的人所担任的官职背出来。 背诵的时候,两人背着手摇头晃脑,眼睛微微眯起,就像是老夫子教导蒙童背《千字文》似的。 杨广不由再次扶额失笑:“好了好了,朕知道你们的记忆力很厉害,不用背了。” 李玄霸睁大眼,眼睛亮晶晶道:“陛下?不用背了吗?我和二哥提前背了所有和我们家有姻亲的大家族的族谱!” 李世民也睁大了眼睛。 他是被吓得睁大了眼睛。 这这这……阿玄你怎么了?吃错了东西?! 哦哦哦。李世民想了起来,弟弟提前和他说过,要装一装正常孩童的模样讨好皇帝。 但这表情,这动作,这语气,怎么如此熟悉? 李世民陷入沉思。 他的沉思,在杨广看来,就是孩童背书背累了再次走神。 这次杨广已经不在意两个孩子的走神。他对李玄霸的炫耀很得用,顺着李玄霸的话道:“好了,朕知道你二人聪慧了。赏!” 美貌的宫女端来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纸砚。 李玄霸将大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连连感谢皇恩。 李世民:“……” 李玄霸:【哥,你愣着干什么?给我笑。】 听着弟弟平静冷漠的心音,李世民陡然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阿玄没吃错东西qaq。 李玄霸学李世民,李世民就做自己,也将明亮的大眼睛笑成了弯月。 杨广看着两个孩子连笑容和音调都极其相似,就像是看到了稀奇的玩具,更觉得有趣了。 他对唐国公府的双生子神童本来只是看个稀奇。李世民和李玄霸博得了他的好感后,他再看二人,倒是真的带上了一些看有才华的晚辈的眼神。 如果李渊是忠于他的,这两个聪慧的孩子正好留给太子。杨广心想。 杨广和他的父皇杨坚一样,既猜忌亲戚,又只信任亲戚。 比起外臣,还是亲戚更值得信任一些。 杨坚晚年猜忌滥杀忠臣,只信任宗室和外戚,导致杨广继位时皇位差点不稳。 杨广收拾了一批宗室和外戚,又走上了杨坚的老路,想培养忠于自己的亲戚取代外臣。 李渊是他表兄,兄弟皆亡,其夫人也是孤女,杨广理智上知道若要培养亲戚,李渊是最适合成为他心腹重臣的人。可杨广又担心李渊成为第二个“杨坚”。 纠结来纠结去,杨广心里矛盾无比。 因着这矛盾,杨广才会连两个六岁的孩童都要试探一番。 现在试探完之后,杨广又在反思,身为皇帝,居然从六岁孩童那里试探姨母和李渊是否对他忠诚,似乎有些过了。 杨广反思后虽不会自我检讨,但会给对方甜头。 他想了想,对身边宦官低语了几句,宦官退出去,再回来的时候,他手中多了一个装满了金子的托盘。 杨广笑道:“刚才朕作为皇帝赏过了,这是朕身为长辈给你们的赏钱。” 李玄霸甜甜道:“谢表叔!侄儿和哥哥正在和阿姊学经营铺子,自己赚钱花。有了表叔的赏钱,侄儿就能把铺子做强做大,赚很多钱给表叔买礼物!” 李世民:“??!” 旁边的弟弟仿佛鬼上身……啊不对,自己上身,李世民吓傻了。 还有弟弟,你怎么直接称呼陛下表叔了?! 李玄霸:【哥,你今天怎么老发愣?快谢恩。】 李世民结结巴巴道:“谢,谢表……表陛下!小儿从未见过这么多金子!” 杨广终于忍不住了,撑不住皇帝的形象,笑得肚子都痛了:“什么表陛下?叫表叔就好。李渊难道很穷吗?这么点金子都能让你看傻?” 李玄霸抱怨道:“父亲可能不穷,但父亲对我和哥哥很吝啬。” 李世民:“……”别模仿我了,哥哥看到小一号的自己,感到毛骨悚然了! “耶耶,耶耶不算吝啬。”李世民结结巴巴道,“对我们很好。” 李玄霸偏头问道:“那哥哥你见过这么多金子吗?” 李世民摇头。 李玄霸道:“可表叔说父亲不穷,父亲却从没给我们看过金子!我所见过的金子只有祖母和母亲的首饰!” 李世民迷糊了:“是这样吗?可能是耶耶节省?” 李玄霸学着李世民迷糊:“原来是因为耶耶节省吗?”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4节 杨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李渊他可不节省,或许是他的金子都用来买好马了。” 李玄霸瞪大眼睛:“什么?父亲养好马了?他也从来没给我和哥哥骑过好马。我和哥哥摸都没摸过。表叔,父亲真的好吝啬啊。” 果然。李玄霸心头一沉。 在杨广不断试探他和二哥的时候,李玄霸就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虽然史书盖章杨广生性多疑,但这才大业元年,正是杨广最意气飞扬的时候。李渊还没有大业末年的权势,不过是个郑州刺史兼荥阳太守,杨广不应该对李渊有太多不满才是。 李玄霸想起了一则关于母亲的“历史逸闻”。 相传李渊在担任扶风太守的时候曾得到几匹骏马,母亲劝李渊送给隋炀帝,李渊舍不得。杨广因此对李渊不满。后来李渊回过劲了,多次向杨广赠送猎鹰骏马,才拜得大将军。李渊那时才感慨已经去世的妻子是对的。 李渊喜爱收集骏马,肯定不是从担任扶风太守才开始;杨广对李渊的不满猜忌,肯定也不仅仅是眼馋扶风的这几匹骏马。 矛盾原来早就埋下。 李世民:“……”这个表情又是学自己,这就是阿玄所说的学人精吗? 阿玄,你是个“学哥精”! 被李玄霸惊吓了几次后,心大的李世民开始习惯,也卖力地配合起来。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阿玄突然说耶耶吝啬,昨天阿玄可没提过这件事。但出于对弟弟的信任,李世民仍旧毫不犹豫地与弟弟一唱一和。 “真的吗?不会吧?耶耶真的对我们很好。虽然我确实没有摸过好马。”李世民迟疑道,“是不是耶耶还没有买到好马?所以才不给我们摸。” 李玄霸也露出了迟疑的神色:“原来是父亲还没买到好马啊。” 杨广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他可不是没有买到好马,只是吝啬。他的爱马连朕都不肯送,何况你们?” 李玄霸立刻装出委屈表情:“父亲好吝啬。” 李世民已经对李玄霸这个“学哥精”麻木,鹦鹉学舌道:“吝啬。” 李玄霸拍着小胸脯道:“表叔,我和哥哥像娘亲一样慷慨,不像父亲那样吝啬。我和哥哥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立刻先送给表叔一份!” 李玄霸:【哥,你今天发呆的时间怎么这么多?快跟上我。】 李世民忙道:“啊对,我和阿玄不吝啬!” 杨广笑着对两个孩子招手:“来,来朕这里来。” 李玄霸欢快地跳着过去。 李世民:“……”原来我平时是这副模样。 他也硬着头皮跟上去,和李玄霸一左一右被杨广揉脑袋。 “是孝顺的好孩子。窦夫人把你们教得很好。”杨广想起窦氏的模样,心头有些痒。 不过他随即想起北周武帝,心头那点瘙痒就消失了。 杨坚的女儿嫁给了北周武帝宇文邕的儿子,杨广年少时曾跟随杨坚多次面见宇文邕。北周武帝威严的形象,在杨广心中留下了很深的痕迹。 杨广一生少有真正敬佩和向往的人,北周武帝是其中之一。 因窦氏和北周武帝眉眼间的相似,让杨广因窦氏姿色太出众而产生的旖旎心思都消失了。 想到北周武帝,他仔细打量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五官。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北周武帝的模样。 民间有句话,外甥肖舅。窦夫人身为女儿身,眉眼间都与北周武帝有几分相似。那长相肖似窦夫人的李世民和李玄霸,长得像北周武帝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不由间,杨广对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好感更深了。 如果是宇文家的旁系中有长得像北周武帝的人,杨广立刻就会将其诛杀。 但李世民和李玄霸与北周武帝的关系很远了,还是自己的表侄,杨广就高兴了。 他一高兴,又是大手一挥,送来一匣子南方进贡来的珍珠,给两个孩子当弹珠玩。 李玄霸的眼睛这次真正地弯成了月牙。 李世民不住地瞥向弟弟那过于高兴的脸。 李玄霸:【瞅什么瞅?】 李世民收回视线,十分焦急自己无法用心音和弟弟畅谈。 但李世民不回答,李玄霸也知道李世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李玄霸:【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何突然演了起来?】 李世民眨了眨眼睛。对对对! 李玄霸:【看看那一盘堆的满满的金子。】 李世民看向金子。 李玄霸:【再看看这一匣子顶级的珍珠。】 李世民看向珍珠。 李玄霸;【赚钱,不寒碜。】 李世民:“……” 我们好歹是堂堂唐国公府的二公子和三公子,阿玄你至于钻进钱眼里吗! 李玄霸:【呵,你不爱钱是不是?你不是还想分府养我吗?就算府邸是皇帝赏你的,修缮府邸要不要钱?新的家具和翻修花园要不要钱?衣食住行要不要钱?你将来还想行军打仗,骏马盔甲兵器粮草,哪样不花钱?难道你想让父亲给你出钱?那兄长可就要闹了。】 李世民小小的身躯一颤。 李玄霸:【如果我们有钱,就不用仰仗父亲兄长鼻息。而且你也猜到了,乱世将至。没钱招兵买马,你怎么保护我和娘、阿姊?】 李世民猛地抬起头,一双丹凤眼硬生生地被他睁大成了圆凤眼。 那还等什么?赶紧的! 表叔,你看我期盼的眼神,可以再多赏一点! “侄儿没有阿玄聪明,但侄儿骑马射箭学得很快!”李世民眼睛亮晶晶,“将来侄儿要当表叔的冠军侯!” 杨广一愣,然后大笑着拍了拍李世民的脑袋:“好,表叔等你长大,给表叔当冠军侯。” 虽然教杨广读史的人都不喜欢汉武帝,认为汉武帝穷兵黩武,不是明君。但杨广却非常向往汉武帝纵横天下无所匹敌的强大气魄。 汉武帝能做到的事,他也想做到,他还能做得更好! 汉武帝有卫青和霍去病。李渊现在看来还不够忠心,不堪为他的卫青。但这个小小的表侄,说不定真的是朕的霍去病? 杨广对李玄霸道:“那三郎可要成为朕的霍光?” 李玄霸正在震惊。 自己拿着自己纵横职场的厚脸皮,模仿二哥扮小孩讨隋炀帝欢心,居然不如二哥一句“冠军侯”? 二哥这讨人欢心的本事是与生俱来的吗?! 李玄霸正色道:“霍光是权臣,侄儿不愿意为霍光。侄儿愿和二哥成为表叔的萧何韩信!” 李世民傻眼:“可是阿玄,韩信被杀了啊。” 李玄霸道:“二哥,韩信比霍去病活得长。若非要选一个,你还是当韩信吧。” 杨广看着满脸不敢置信的李世民,差点笑得呛到。 李世民委屈道:“那侄儿不当霍去病,侄儿当李世民。侄儿是表叔的冠军侯李世民,不是什么霍去病。” 杨广笑着拍了拍李世民的脑袋:“好,好,你是朕的冠军侯李世民,不是什么霍去病,也不是什么韩信。” 杨广又大手一挥,这次竟然赐给了李世民和李玄霸各一匹小马驹。 “李渊吝啬,不给你们摸好马,朕赐给你们好马!”杨广拉着两个孩子的手,大步往西苑的马苑走去,竟然要亲自给李世民和李玄霸挑马。 李世民和李玄霸兴高采烈地跟上。 李世民是真的兴高采烈,李玄霸是装的。 李玄霸:【哥,我不行了,好累。我好想就地一躺呼呼大睡。他能不能走慢点,我跟得好艰难。】 李世民只能在兴奋之余抽空给了弟弟一个“坚持”的眼神。 弟弟,坚持住啊!正如弟弟你所说的,赚钱,不寒碜! 第16章 卖艺讨赏不寒碜 = 窦夫人陪着萧皇后说了一会儿话, 表面上陪笑,心里一直惦记着孩子。 萧皇后知道窦夫人惦记孩子,但皇帝没有让她放人, 她不敢放。 杨广伪装了十几年, 能骗得过隋文帝和独孤皇后, 却骗不过枕边人。 即使杨广为了讨得独孤皇后的喜爱,独宠萧皇后十几年。但萧皇后也知道,杨广不是隋文帝, 她也不敢是独孤皇后。 所以萧皇后对杨广刚继位就大兴土木虽有微词,也只敢委婉进谏。 但杨广可能没听懂,一直没有在意萧皇后的进谏。 不过萧皇后倒没有对现在的处境不满意。 萧皇后是被大隋所灭的西梁孝明帝之女。西梁虽灭, 但兰陵萧氏尚存。萧皇后入宫时,就得族人耳提面命, 兰陵萧氏是否重获荣光, 全系于萧皇后一人之身。 萧皇后在杨广夺嫡的时候也使出了浑身解数,为杨广夺嫡增益不少。 现在杨广虽然恢复本性,不再独宠她,也不听她的谏言,但对她仍旧尊重, 兰陵萧氏也是恩遇不断,“缌麻以上, 并随才擢用,于是诸萧昆弟布列朝廷”。 兰陵萧氏复兴,皇帝之子又俱是自己所生, 她一生所愿皆得所偿。况且她比皇帝大三岁, 如今已经三十九岁, 想争宠也争不过, 得皇帝敬重就够了。 萧皇后过得很舒心,眉间没有多少皱纹,仍旧能窥见当年一二风华。 她见窦夫人焦急,抚着窦夫人的手温婉道:“我听闻二郎和三郎受了荥阳郑氏的气。窦夫人为何不来寻我?荥阳郑氏不愿意结亲就罢了,惯得他们!” 窦夫人苦笑道:“国公早就与荥阳郑氏定下了这门婚事,只是没寻得合适的人,倒不是他们不愿意结亲。唉,我家二郎和三郎脾气直爽,受不得挑衅,有些过于无礼了。” 萧皇后笑道:“既然是郑氏子弟先挑衅,二郎和三郎不过是反击而已,哪叫无礼?我看郑氏才无礼。我见二郎和三郎很喜欢。” 窦夫人叹气:“二郎三郎确实讨人喜欢,可惜就是身体太弱,令我揪心。”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5节 萧皇后皱眉:“身体弱?孩童年幼,时常生病很正常,窦夫人无须太过忧心。” 窦夫人摇摇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不能不担心啊。都是我的错,寻常孩童年幼时就容易生病,我一胎双子,他们二人自娘胎里就不足。二郎和三郎自出生起,汤药就没断过。他们性情越是活泼,我就越心焦。” 她说着说着,回想起李玄霸的病弱,和李世民这次遭的罪,眼泪真的流了出来。 窦夫人哽咽道:“我就不该把他们带去荥阳!两个孩子身体稍好了一些,就闹着要去见父亲。我以为会无事的,我……呜……” 窦夫人用帕子捂着嘴,泣不成声。 萧皇后见状,一边温言安抚,一边赐下药材,让窦夫人别太忧心。 她心里叹了口气。 她听闻李二郎和李三郎的聪慧,心中萌生了让兰陵萧氏和这一对双生子结亲的念头。 兰陵萧氏虽没有双生女,但年龄相仿的堂姐妹还是有的。以“姐妹嫁双生子”是佳话的借口,说不得能让两个萧氏女进入唐国公府内宅。 两姐妹联合起来,不一定不能帮这对双生子之一夺得唐国公的爵位。 即便是不行,李家二郎和三郎是皇帝的表侄,自己又有本事,哄得他们好好辅佐太子,待太子继位时,他们二人也少不得高官厚禄,可以帮衬家里。 没想到,李二郎和李三郎居然身体不好? 萧皇后有些怀疑窦夫人是不是看出了自己想要结亲的心思,故意找借口推脱。 但窦夫人哭得情真意切,李二郎和李三郎是否多病又是能随意打听到的事,萧皇后以为窦夫人应该不会用会被轻松揭穿的借口敷衍自己,便信了这件事。 窦夫人确实是看出了萧皇后想要结亲的意思。 “五姓七望”是山东士族的“首领”,但天下名门并非只有山东士族。天下名门一共有“四姓”——“侨姓”“吴姓”“郡姓”“虏姓”。 “侨姓”是衣冠南渡的名门,以“王、谢、袁、萧”为大;“吴姓”是原本吴地的名门,以“朱、张、顾、陆”为首;山东和关中的名门皆为“郡姓”,山东名门地位高于关中名门,以“五姓七望”为尊;代北胡人贵族称“虏姓”,除八柱国后裔外,还有“长孙、陆、源、窦”最为显赫。 唐代柳芳的《氏族论》言,隋唐之前,“举秀才,州主簿,郡功曹,非四姓不选”。可见其显贵。 虽然隋文帝建立隋朝后,举荐不再限制出身,但朝中外姓官吏仍旧以“四姓”为主。 在争夺中原名门的斗争中,“吴姓”“关中郡姓”稍逊一筹,“侨姓”和“山东郡姓”一直打得有来有回。 因南北朝争夺中,最终是以“北朝”胜出,“山东郡姓”便压了“侨姓”一头。但“侨姓”可不会就这么认了。 窦夫人一点都不想自家卷入汉族名门的斗争中。 若是家中儿媳既有“郡姓”,又有“侨姓”,那这个家就别想安稳了。 李玄霸确实是体弱。李世民一直陪着李玄霸。李玄霸不出门,李世民也不出门。窦夫人担心兄弟二人因为身体健康不同而心生间隙,从不对外说李世民身体健康。所以她不怕萧皇后去查。 窦夫人原本没想过给双生子太早定下婚事,但萧皇后居然盯上两个孩子,为了家门安宁,她只能赶紧去为两个孩子早早寻一门亲事了。可三郎这身体……唉,窦夫人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为三郎寻得一个合适的人选。 窦夫人一边哭,一边心焦不已。 另一边,她挂念的两个儿子却快活得和雏鸟似的,围着小马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李世民在叫,李玄霸在演。 有些事仿佛是命中注定一般。 李世民学骑射的时候骑过温顺的小马。那时他对马的感觉就那样,虽然喜欢骑马,但对马没有特殊的感情。 但杨广为他选的小马驹,李世民就抱着马脖子,对小马驹一见钟情,力气大得小马使劲挣扎都挣扎不出来。 李玄霸也想尝试着学习二哥对马发花痴。但他走近之后,马“呲”了他一下,他就打消了主意,并后退三步。 他可没有二哥那么大的力气,放弃。 无论是李世民抱着小马驹狂蹭的模样,还是李玄霸向前三步又倒退三步的模样,都让杨广忍不住大笑。 杨广今日大笑的次数,抵得过之前一整月。 自他决定修东京、修运河时,朝堂就有无数嘈杂的声音,令他厌烦。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开怀大笑了。 “好了,二郎松手,马要踢你了。”杨广慈爱地揉了揉李世民的脑袋,“你就在西苑多住些时日,把马驯服了,表叔带你去游猎。” 李世民高兴道:“好!谢表叔!阿玄!快说谢谢啊!” 李玄霸:“……谢表叔。” 李玄霸忍不住在心中大喊:【哥!谢什么谢!快点想办法!皇帝要让我们留在西苑!】 李世民装作没听见。 李玄霸絮絮叨叨劝说:【哥,我知道你喜爱骏马。但骏马不是已经赐给你了吗?我们留在西苑,娘亲会担心。】 李世民把脸埋在了马脖子上。我再挣扎会儿。 李玄霸还想继续劝说,杨广却已经下令给两个孩子腾屋子,就住在萧皇后附近,让萧皇后帮忙照顾。 至于窦夫人,杨广对李渊的芥蒂因这两个孩子稍稍消失了一些,决定给李渊机会,自然不会和李渊生出误会,所以没留窦夫人在西苑居住,以免传出不好的传闻。 杨广还贴心地派人送窦夫人离开洛阳,并询问窦夫人是想回大兴还是回李渊身边。 至于这两个表侄,杨广要效仿先皇,把他们养在身边一段时日。 杨广已经决定八月十五就去江都巡游,这两个孩子,他准备带在身边。 这是莫大的荣誉。 李世民震惊抬头,李玄霸在心底喊“哦豁”。 窦夫人听到这个诏令后哭声一停,面露喜色,叩首谢恩。 她的指甲掐进了手心。 住在西苑,还要随驾南下巡游江都?!我两个孩子才六岁啊!他们哪经得起长时间离开父母长途跋涉?何况伴君如伴虎,两个孩子如果惹了皇帝不快该如何是好?他们只是大臣之子,唐国公的名号在皇帝身边可没有用,他们被人亏待该如何是好? 虽然李世民和李玄霸早慧,或许能讨好皇帝,赚得一个较为舒适的环境。但毕竟不比家中,窦夫人不信他们能过得舒心。而且小小孩童如此殚精竭虑,也伤身体啊! 窦夫人心中极恨,不知道为何皇帝会突然心血来潮。 她焦急万分,心中却想不出任何应对的方法,只能竭力露出欣喜和自豪的表情,不让皇后看出自己心中的不情不愿。 隋朝皇帝一家心胸都极其狭小,可不会体恤她一片慈母之情。 好在萧皇后是有儿女的人,刚刚窦夫人又因为担忧两个孩子体弱哭了一场,窦夫人没表现出来,她也能了解窦夫人心中的担忧。 她宽慰道:“陛下让我来带两个孩子,表嫂还不信我?” 萧皇后都称呼窦夫人为表嫂了,窦夫人只能强装笑颜:“信,二郎和三郎能得皇后教导,是妾身之幸事。” 她更加担忧了。 皇后有让兰陵萧氏和二郎三郎结亲的意图,如果她与二郎三郎相处久之后,又生出心思怎么办? 窦夫人决定先去找丈夫商议,然后立刻回大兴,赶紧与二郎三郎相看亲事。 虽她一时半会儿可能相不得合适的人选,但可以先相看家族,然后待孩子稍稍长大一些后,再相看族中适合的女子。 长子李建成就是如此相看的。他早早就定下和荥阳郑氏联姻,只是没寻得合适的女子,才迟迟没有定亲。 只要唐国公府已经订好和某个家族联姻的意愿,皇后兰陵萧氏的出身,就会成为她做出阻拦别人联姻之事的障碍。 名门联姻中有许多“潜规则”,皇后既然在乎她那兰陵萧氏的出身,就不会打破名门的“潜规则”。 既然已经决定让两个孩子留下,皇帝那里应该试探结束了。萧皇后便带着窦夫人一同面圣。 窦夫人的心揪成一团,脑海中全是孩子们强颜欢笑讨好皇帝的模样。 谁知道她还未看到两个孩子,就听见李世民响亮的笑声。 “哈哈哈哈,表叔,说好的,不可以反悔!我赢啦我赢啦!” “行行行,你赢了,给你。” “谢表叔赏赐!阿玄,快说谢谢!” “谢表叔赏赐。但表叔,别太纵容哥哥,哥哥是谁给他几分颜色,他就能去开个染坊的胡闹性子。” “阿玄,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哥哥。表叔,别理他,我们继续比!” 窦夫人先面色一僵,然后面色微沉。 萧皇后用帕子捂嘴微笑:“你说你家二郎活泼,看来是真活泼,看着不像是体弱的人。” 窦夫人眼露悲哀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揪心。唉,他爱玩爱闹,却和郑氏子弟赌斗背了一会儿书,就病了好几月。” 萧皇后叹气道:“辛苦你了。不过孩子活泼是好事,多动一动,身体总会好的。” 萧皇后带着窦夫人穿过曲折的花廊,视野豁然开朗。 李世民一手挽弓,一手搭箭。李玄霸头上立着的大蒲团上,已经插了三支没有箭头的箭。 “嗖”的一声,第四支箭飞了出去,稳稳地扎上李玄霸头顶松松软软的的大蒲团。 窦夫人深吸一口气,眼前一黑,伸手扶住旁边仆妇的手,才勉强站稳了身体。 萧皇后再次疑惑地看向窦夫人:“你说……二郎这样,真的是体弱?” 窦夫人:“……”好想把二郎按在膝盖上狠揍一顿! 李世民!你就是这么带弟弟?!你居然让弟弟顶着靶子,你往弟弟头上射箭?! 窦夫人脸上狰狞一闪而逝,看得萧皇后心头一颤。 她随即醒悟:“你担心他用力过猛,又生病了?” 窦夫人深呼吸:“是、是啊。唉,二郎和三郎都极其敬重父亲,努力学习射箭,可是……唉。” 李世民听到了窦夫人的声音,立刻转身:“娘亲?” 他摊开胳膊,露出脖子上挂着的金银珠宝链子:“娘亲娘亲,你看!我赢了好多表叔的赏赐!” 杨广大笑着,又挂了一串绿松石佛珠在李世民脖子上。 窦夫人再次倒吸一口气,呼吸停滞,眼前一黑。 李世民你在做什么!向皇帝卖艺吗!谁教你的!! 李玄霸心虚地移开视线。 对不起,我的主意,我教的。 第17章 窦夫人唠唠叨叨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6节 = 窦夫人到来后, 杨广没有多说话,让窦夫人领着两个孩子去收拾行李,明日就住进西苑。 杨广不是没常识的人, 知道六岁的孩童娇贵, 窦夫人肯定会叮嘱一番。 他还特意允许窦夫人可以给每个孩子都留两个用惯的仆人, 若有什么需要,尽可以提。 窦夫人领着两个孩子离开,路上的时候, 三人都很沉默。 李世民感受到了母亲那里的低气压,不断往李玄霸身边移动,差点把李玄霸挤得贴车厢上。 等到了暂住的地方, 窦夫人开着窗户和门,让仆人守在稍远的地方, 才开口:“把今日之事告诉我。” 李世民看向李玄霸。 窦夫人道:“三郎, 你若累了可以先小睡一会儿,待饭菜做好,娘再叫你。” 李玄霸道:“我可以和哥一起……” 窦夫人打断道:“快去睡,你明日就要伴驾,别生病了。” 李玄霸无奈, 只能到隔壁睡觉。 李世民瘪嘴:“娘亲,不公平。” 窦夫人板着脸道:“你是兄长!” 李世民垂着脑袋。 李玄霸:【哥, 除了隋炀帝的事,其他都可以和娘实话实说,是我教唆你讨好皇帝。】 李世民对李玄霸点了点头, 又拍了拍胸脯。 李玄霸虽然不放心二哥独自接受母亲询问, 但确实累了, 倒头就秒睡。 待他醒来, 回到隔壁时,二哥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看来只是被娘训了,没挨打。 李玄霸伸了个懒腰,偷看了一眼母亲。 窦夫人察觉到李玄霸的视线,叹了口气,没好气道:“三郎,虽然二郎把什么事都揽在了他自己身上,但二郎不是会故意讨好别人的孩子,你们隐瞒了什么?” 哥把所有责任都揽自己身上了?李玄霸愣了一下,无奈道:“哥,回来的时候怎么说的?实话告诉娘就好了。” 李世民吸了吸鼻子:“我是你哥哥。” “这时候你倔强什么……”李玄霸无奈,他对母亲坦白道,“是我让哥讨好陛下。陛下喜欢听好话,又是我和哥的表叔,无论是身为臣子还是晚辈,讨好他都不为错。” 窦夫人叹气:“是没错。但射箭是怎么回事?你们的模样很熟练啊,在家里经常玩?” 李玄霸点头:“挺好玩。” 窦夫人拍了一下桌子:“教你们用弓箭的师傅怎么能让你们做如此危险的事!” 窦夫人又气又急。 学习的事是丈夫安排的。李世民和李玄霸都很懂事早熟,她忙于伺候婆婆,张罗唐国公府一大家子人的衣食住行,还要与其他贵族夫人交往,没有每日过问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事。 她想两个孩子极有主见,也不会想每日被询问。她只是每天都抽出一定时间与两个孩子聊一聊,询问他们是否被欺负,有什么需要,并陪他们读一会儿书。 谁知道两个孩子居然经常在家里玩这么危险的游戏?! 虽然箭枝没有箭头,弓也只是孩子用的玩具弓,弹到了身上也没有危险,但假如受伤了呢?! 李玄霸和李世民对视一眼。 显然,他们都以为母亲会对他们不要脸面地讨好皇帝而生气,没想到母亲气的只是他们玩的弓箭游戏。 李玄霸:【你和母亲道歉了这么久,都没发现母亲在生气什么?!】 李世民:“……” 他挠了挠头,道:“娘亲,原来你不生气我们讨好表叔啊?” 窦夫人道:“他是皇帝,你们若有本事讨好他,那是好事。”她虽警惕皇帝,但警惕之后也是打消皇帝的戒心所要做的事,与孩子们讨好皇帝所做的事差不多。 李世民道:“那娘亲为何还不断追问我,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一旦得知母亲没因为这个生气,李世民立刻把小胸脯挺了起来,不委屈了。 就是嘛,我们讨好皇帝兼表叔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看我和阿玄赚了多少赏赐!娘亲应该夸奖我们! 窦夫人屈指轻轻敲了一下儿子的脑袋:“娘就是为了吓唬吓唬你们。虽然现在陛下奖赏你们,但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不要以为你们的小聪明能次次奏效。你们接下来要伴驾,必须小心谨慎。” 李世民垂下头:“知道了。” 李玄霸道:“娘,我饿了,询问结束,可以吃饭了吗?” 趁着母亲被二哥带偏,赶紧把射箭游戏的话题带过去。 窦夫人瞥了李玄霸一眼,为三儿子理了理睡乱的头发,道:“你还没说,你们二人为何要玩这么危险的游戏?教你们射箭的师傅都不阻拦?你们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李世民和李玄霸再次对视一眼。 唉,没有把话题岔过去。 李世民又想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李玄霸抢先道:“是我们错了。我们以为没有箭头的箭不会有危险,就经常玩神箭手的游戏。” 他低头看着脚尖道:“也是我先玩的。二哥射箭很厉害,几乎百发百中。我就把靶子拿着跑,让二哥射移动靶子。就是……就是好玩。” 李玄霸确实是因为觉得好玩才玩这个游戏。 他知道历史中李世民神箭手的名号有多响亮。见到二哥现在拿着启蒙用的玩具弓都能百发百胜,就起了玩闹的心思。 闹厉害了,李玄霸拿着靶子上下左右挥舞,李世民追着靶子射,是兄弟二人最常玩的游戏。 李世民对自己射箭很有自信,李玄霸比李世民本人对李世民的射箭技术更有信心,又只是没有箭头的玩具弓,所以他们都没想过这游戏的危险性。 “其实我也常拿着弓对着二哥射。”李玄霸讪讪道,“不过我十支箭会有五支箭脱靶。二哥拿着靶子的时候,一边躲避我脱靶的箭,一边把靶子往我箭上凑。” 李世民补充:“非常好玩!哎哟。” 窦夫人又敲了一下李世民的脑袋,真是哭笑不得:“你们就把常玩的游戏拿去讨陛下喜欢了?” 李玄霸点头。 听到隋炀帝要带他和二哥去江都,为了在龙舟上拥有更多自主权,李玄霸强打精神让二哥拿出杀手锏。 隋炀帝在历史中是出了名的好游猎。若是二哥拿出他拿手的弓箭本事,肯定能进一步讨隋炀帝欢心。 自己也能靠着当靶子强打精神,免得忍不住打哈欠。 等他们玩完这个游戏,也可以以射箭和当靶子都很累为借口,向逗他们逗得太开心,忘记让他们休息的隋炀帝请辞了。 窦夫人真是拿这两个孩子毫无办法。 她当时气得不行。但冷静下来之后,她又认可了两个孩子对皇帝“卖艺”讨欢心的做法。 窦夫人虽然自尊心很强,但她很理智,知道对皇帝有自尊心,大概就会被皇帝厌恶。 两个孩子正是不需要在乎脸面的时候,何况皇帝还是他们表叔,晚辈讨长辈开心是“孝”,传出去都是美名。 但弓箭游戏还是太危险了。 “娘给你们做个头盔和皮甲,以后你们想玩,穿好防护后再玩。”窦夫人让两个孩子伸出手掌,在他们手心各打了五下当做惩罚后,道,“善于泅水的人最容易溺水。就算对自己再自信,也要做好受伤的准备,明白吗?” 李世民和李玄霸本来都做好了以后不再玩弓箭游戏的打算,听母亲允许他们继续玩,都很惊讶。 李世民扑到窦夫人怀里撒娇道:“娘娘,我和阿玄可以继续玩吗?” 窦夫人叹气道:“你和三郎都心高气傲,将来肯定是想自己闯出一番事业。二郎你肯定会上战场,三郎虽然不需要上战场,也要有些自保的本事。你们兄弟二人从小互相学习射箭和躲避箭矢,总比等上了战场时再学习强。” 她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道:“想来你们师傅允许你们玩这个游戏,也是如此想。” 或许丈夫也早就知道了,只是觉得习武的事,没必要告诉自己。 李世民蹭了蹭母亲的脸颊:“娘娘放心,我非常非常厉害,将来一定能再得个爵位,把娘娘和阿玄都接去我的府邸享福。” 窦夫人失笑:“你把三郎接走就行了。” “不要嘛不要嘛,我要娘娘,阿玄也要娘娘。”李世民不依不饶,“阿玄,你也快说说。” 李玄霸点头:“哥说得对。” 他还没从母亲居然会为他们想得这么远中回过神。而且母亲也判断这短暂的“盛世”会结束? 这时的人都还不相信,会再有一个如汉朝一样的超越百年以上的大一统王朝出现呢。 “好了,不是说饿了?还吃不吃饭了?”窦夫人笑道,“吃完饭,娘和你们说说该如何与皇后相处。” 唉,不知道要怎么和两个才六岁的孩子说,皇后想和他们联姻的事。 吃饱喝足后,李世民和李玄霸躺在窦夫人的腿上,听窦夫人轻言细语叮嘱他们伴驾时需要注意的事。 窦夫人主要细数了皇帝身边哪些人比较正直,哪些人与丈夫交好,可以庇佑两个孩子。 李玄霸闭上眼,将母亲所提到的名字与自己的记忆一一对应。 此次隋炀帝一游江都,伴驾者大多都是宗室。他在滕王杨纶和卫王杨集两个名字下面打了着重号。 隋炀帝继位后,大概是因为弑父的谣言,对宗室都很不信任,恨不得自灭满门。滕王杨纶和卫王杨集最先遭殃,应该是在一游江都的时候就会事发。 他和二哥得绕着这两个宗室走。 听着听着,李玄霸又睡着了。 李世民小声道:“弟弟居然还打呼噜。” 窦夫人道:“三郎肯定是十分累了。二郎,在龙舟上时,你要压一压你的性子,好好照顾弟弟。” 李世民道:“娘放心。” 窦夫人道:“皇帝身边有最好的医师和最好的药材。你们既然已经得到了他的喜爱,就不要客气,尽力去寻名医好药,每日都去给你弟弟检查一次身体。” 李世民道:“我记住了。嘿嘿,错过这次机会,即使是我们唐国公府也不好每日请御医来为阿玄诊治。” 窦夫人脸上也浮现些许浅笑。或许这是两个孩子伴驾时,唯一能让她心里感到安稳的事。 “我和皇后说了你也体弱,你也要装一装。”窦夫人道,“若皇后不管不顾,非要询问你们亲事,你们只管推说年幼不懂,全仗父母决定。” 李世民道:“本来就该如此。” 窦夫人道:“若皇后在你们面前说荥阳郑氏不好,你们可千万不能附和。” 李世民点头:“都记住了。” 窦夫人仍旧放心不下,又絮絮叨叨了一遍。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7节 李世民虽然也困了,但也坚持听完,不断保证自己听进去了。 直到他实在撑不住,开始不断打哈欠,窦夫人才恋恋不舍地把孩子抱到床上。 窦夫人起身离开,为两个孩子准备行李,选好护身的忠仆。 第二日,杨广没有派人来催。窦夫人和两个孩子用完早膳后,才把李世民和李玄霸送入行宫中。 李世民和李玄霸一见到杨广就喊“表叔”,看得窦夫人眼角直抽筋。 特别是李玄霸那几乎和李世民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撒娇表情,看得窦夫人脚指头都扣紧了。 没想到自家三郎还有这本事。看来自己能再放心一些了。 窦夫人将两个孩子送进行宫后,立刻乘船回到荥阳,将此事告诉李渊。 她提防皇帝,甚至不敢提前派人去告诉李渊此事,担心皇帝会误解她对两个孩子伴驾的事不满意。 窦夫人道:“二郎和三郎说,陛下说郎君你吝啬,每每获得好马都不肯送他。” 李渊失笑:“表弟坐拥天下,还惦记着我的好马?” 窦夫人已经知道不可能让李渊警惕皇帝,换了个方向道:“陛下让两个孩子叫他表叔,看来是把我们家当亲戚处。亲戚就要有来有回,怎么能因为亲戚富有就少了礼数?” 李渊沉思了一会儿,仍旧摇头:“陛下就是陛下,怎能将其当作普通亲戚?我若是向陛下进献珍宝,恐会被人说是谄媚贿赂,有损名声。” 窦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 丈夫重名声是好事,但太重虚名就是负担了。 这一点,大郎也学了丈夫。 她想到二郎三郎卖力讨好皇帝的模样。丈夫和大郎,还不如二郎三郎两个孩子通透啊。 “但现在二郎和三郎在陛下身边,郎君或许还是应该送些礼物给陛下。若郎君什么多不做,陛下恐会认为郎君不在乎二郎三郎。”窦夫人又退了一步。 这次李渊被说服了:“这倒是,我得送些礼物,请求陛下多多照顾二郎和三郎。唉,二郎三郎才六岁,你怎么能让陛下把二郎三郎留在身边,甚至还要南下?若是二郎三郎水土不服怎么办?” 窦夫人低头道:“是我的错,不该把二郎和三郎养得太讨人喜欢。” 李渊:“……” 他扑哧笑道:“好吧,确实是如此。是二郎和三郎太讨人喜欢的错。” 李渊也知道,陛下的决定,自家夫人也不能阻止。只是他又不能抱怨陛下,只能抱怨夫人一句。 被窦夫人顶回来后,他也不生气,顺着这句话就过去了。 何况李渊也很自豪,自家二郎三郎就是很讨人喜欢,没办法啊。 “有了此次伴驾的经历,肯定会有许多世家和勋贵子弟想要结识二郎和三郎,或许该为他们提前准备小字。”李渊兴致勃勃,“夫人,你可有主意?” 窦夫人道:“郎君,这个先暂且放下。还有件事很重要,必须立刻解决。皇后听闻二郎三郎的才名,有意让二郎三郎同娶兰陵萧氏女。” 李渊一愣,然后皱眉:“她还嫌弃兰陵萧氏不够显赫吗?后族和勋贵联姻,这不是上赶着让陛下忌惮?” 李渊虽信任皇帝,但不蠢,忌讳还是懂的。 再者,郡姓和侨姓那些摩擦,李渊也了解。 萧皇后一听二郎三郎压了荥阳郑氏一头,就立刻要与二郎三郎结亲,明摆着就是想把二郎三郎拉进郡姓和侨姓的争夺。 “她心大了。”李渊叹气,“希望不要连累太子。太子是很好的储君啊。” 窦夫人颔首,同样叹气。太子杨昭,真是贤明宽仁得不像杨家人。 李渊道:“二郎的婚事,定是要从虏姓里选。你问问你娘家有没有合适的女子,我也去问一问同僚。” 窦夫人道:“那三郎呢?” 李渊沉默。 半晌,他叹气道:“待三郎再年长些吧。明年,若他明年也没有再得重病,我再给他寻个品行良好的贤惠官宦女子。家世低些无所谓,得能照顾三郎。” 窦夫人听着李渊话中一片拳拳爱子之心,神情不由变得温柔:“以三郎的性格,过于贤惠他恐怕也是不喜欢的。三郎体弱,娶的性子得爽利些,立得起来,护得住三郎。” 李渊哭笑不得:“哪有妻子保护丈夫的?” 窦夫人娇嗔道:“怎么不行?” 李渊道:“是是是。”他不和妇道人家一般计较。 …… 既然皇帝都说到他的骏马了,他就送两匹骏马并猎鹰给皇帝。 杨广接到李渊的礼物后,对李世民和李玄霸笑道:“你们的父亲终于肯拔一次毛了,真不容易。” 李玄霸看着李渊送的礼物,心里叹气。 怎么才送这么点?看来父亲还是没开窍。 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难道父亲非得要撞十几年的墙,等到大业末年再讨好隋炀帝? 看来还是得自己和二哥努力。 因李世民和李玄霸不断念叨“父亲吝啬”,让杨广把“李渊对朕不够忠诚”,替换成了“李渊只是吝啬”的印象。 这次虽然李渊送的东西“吝啬”,但好歹也送了。杨广便对李渊的怀疑度降低了一些,准备之后给李渊一点表现的机会。 这是之后的事了。 八月十五,杨广第一次南下江都。 江都即后世的扬州城。 隋文帝开皇九年改吴州为扬州,治江都。杨广当了十几年的扬州总管。扬州就是他的大本营。 此次回江都,除了安抚江南的政治意图之外,杨广更有“衣锦还乡”的念头。 杨广继位后,就立刻把江都升至“京尹”的级别,并修通济渠贯通了洛阳和江都。 现在他终于要以皇帝的身份返回“故地”,心中慷慨之意快要溢出来。 杨广所乘坐的龙舟长二百丈,高四十五丈,共有四层。最高层是杨广居住和议事的正殿;中间两层有一百一十间金碧辉煌的房间,供被杨广招上龙舟的大臣和妃嫔使用;最下层是听候差遣的宫女太监。 萧皇后所乘坐的翔螭舟构造与杨广相似,只是对比龙舟缩小了一定规格。李世民和李玄霸就跟随萧皇后住在翔螭舟顶层正殿。 当龙舟船队开始徐徐启动时,两个孩子趴在船舷上,看着两岸景象惊叹不已。 萧皇后坐在他们身边,微笑着让他们小心些。 萧皇后的两个儿子都已经弱冠,孙儿又过于年幼,离不开各自母亲,虽有些公主在身边伺候,但仍觉得膝下空虚。 李世民和李玄霸长相精致,聪慧可爱,正好弥补萧皇后心里的空缺。 李玄霸确实是体弱。李世民虽然平时很活泼健康,但玩久了也会突然陷入疲惫虚弱。 正如窦夫人所说,双生子有些先天不足。 萧皇后打消了与他们联姻的打算,但对这兄弟二人更加怜爱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一点一点试探萧皇后的“底线”,现在在翔螭舟的地位仿若皇子。 李世民对李玄霸咬耳朵:“我还以为船是划的,怎么是人拉的?” 李玄霸:【整个龙舟船队需要八万多民夫拉动。光是皇帝的大龙舟就需要一千民夫才能拉得动。】 李世民眨了眨眼。 他看着岸边密密麻麻的民夫,脸上的兴奋之色淡去。 李世民戳了戳李玄霸,小声道:“阿玄,他们看上去好可怜。” 李玄霸看了二哥一眼,又环视翔螭舟上的其他人。 不只是他们看到了岸边的民夫。 所有的人看到岸边壮观的景象,都露出了骄傲自豪和得意的神色。 连宫女和太监也是如此。 “嗯。”李玄霸道,“二哥,风太大,我们进船舱吧。” 李世民点头:“好。” 他和萧皇后说了一声,牵着弟弟离开。 离开甲板之前,李世民又回头看了一眼。 民夫们已经拉动了纤绳,喊着号子使劲拉船。 有官员拿着鞭子狠狠抽打他们的背,让他们加快速度。 他们乘坐的船上,已经演奏起了歌舞。 前方皇帝乘坐的龙舟,还有战鼓声响起,似乎是在演奏激昂的战乐。 身后的船只也传来了欢笑声。还有僧尼道士高唱佛号道号,称颂大隋强盛。 李世民将视线回到正前方,牵着弟弟走进翔螭舟宫殿中属于兄弟二人的房间。 热闹没什么好看,不如陪弟弟睡午觉。 第18章 孩童不该想的事 = “好吵啊。”李世民捂住耳朵。 “吵死了!”李玄霸抓狂地挠哥哥的胳膊。 跟随李世民和李玄霸来的两位乳母, 心疼地缝着布垫:“再忍忍,很快就缝好了。” 李玄霸挠完哥哥后,有气无力道:“不急, 小心些, 别扎着手。” 乳母笑道:“不会扎着手, 放心。” 李玄霸点点头,继续低头挠哥哥的胳膊。 抓狂啊。 李玄霸以为自己做了万全的准备,但他万万没料到, 龙舟上这群人的精力过分充沛。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8节 隋文帝在位时,按照地区特色设置了七种特色歌舞“七部伎”,即国伎、清商伎、高丽伎、天竺伎、安国伎、龟兹伎、文康伎。杨广继位, 增加了康国伎和疏勒伎,增至“九部伎”。 在包括李世民和李玄霸所乘坐的几艘为首大船上, “九部伎”轮流演出, 轻歌曼舞彻夜不停。 李世民:“别唱了,救命!” 李玄霸:“来点舒缓催眠的音乐好不好,谢谢!” 歌舞看腻了?没关系,在每一轮“九部伎”的间隔,还有伎人牵着珍奇异兽表演百戏杂耍, 称“曼衍鱼龙”。 “曼衍鱼龙”中最有意思的是运用各种火焰的杂耍。这类杂耍会从入夜开始,一直到凌晨才停止。太监和侍卫彻夜值班, 以免火焰杂耍不小心点燃船只。 李世民:“能不能别大半夜还在甲板上蹦跳!这是用脚在打鼓吗!” 李玄霸:“困……别折磨我的耳膜了。” 夜晚时,甲板上还会点燃篝火。 篝火架在铜器之中,里面烧的木头都是最上好的沉香木。当火焰燃起的时候, 异香弥漫, 仿佛身处仙境之中。 李世民:“阿嚏。” 李玄霸:“阿嚏。” 最初几天, 李世民和李玄霸还会手牵手去看热闹。很快, 别说李玄霸抓狂,李世民都蔫了。 这群大人们,他们都不睡觉吗! 两个孩子除非必要,再也不出门了。 他们一直躺在房间里,就算睡不着也眯着,尽可能地闭目养神。 李玄霸急中生智,让乳母在细密的细麻布里封了好几层绢丝,做成厚厚的隔音耳罩。 他和李世民先用纸条堵了耳朵,又戴上厚厚的隔音耳罩,终于睡了一次好觉。 就是耳朵塞久了纸条有点疼。 两个孩子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萧皇后很担心,命御医日日给李世民和李玄霸检查身体,时时调整药方。 在两个孩子委屈巴巴的神情中,御医给他们开了一些安神的药,然后委婉地对皇后道,两个孩子年幼体弱,经不得太多人气冲撞,建议把孩子移到比较清静的船上休养。 萧皇后叹气:“窦夫人说两个孩子先天不足,很是难养。我之前还笑话她过于忧虑。自己带着养了一段时日,才体会到窦夫人的辛苦。” 让两个孩子到其他船上是不可能的。萧皇后不放心别人照顾李世民和李玄霸。 她让李世民和李玄霸从一层的正殿搬到了二层中段的房间。房间小了许多,但离甲板远了,让两个孩子耳边清静不少。 李世民和李玄霸终于能取下纸条,只戴着隔音耳罩睡觉了。 睡了几日囫囵觉,李世民终于恢复了精神。 他还不到七岁,居然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我宣布,我以后再也不看‘九部伎’和‘曼衍鱼龙’!” 李玄霸白了二哥一眼:【不可能。】 李世民抱着软乎乎的枕头在床榻上滚来滚去:“就不看,就不看。” 李玄霸不喜欢硬枕头。他让人用羽绒、兽毛、谷壳、草药等材料做了许多枕头、抱枕。 李三郎的就是李二郎的。李世民学习了李玄霸的坏习惯,走到哪都自带枕头和抱枕。 李玄霸不理睬又恢复活力的二哥。 他静静地躺着,双目放空,放松头脑,继续养神。 “这些天都在屋里用餐,我们今天出去吃!”李世民把躺懒了的弟弟拉起来,“听闻岸边每日都会进贡当地美食,阿玄一定很想吃。” 李玄霸:【不,我不想。】 李世民把李玄霸拖下床,强拽着骨头都躺松了的弟弟去甲板运动。 御医说了,补足觉后就要多动动。小孩子要多动,身体才好。 见李世民和李玄霸“病愈”,萧皇后松了一口气。 她让两个孩子坐在她的左右,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亲自为他们挑选食物。 萧皇后面前放了两米长,一米宽的大桌。宫女和太监轮番端来食物,水果、点心、炙菜、汤菜、蒸菜应有尽有。 食物刚端上来,杨广来了。 他人未至,声音先到:“二郎,三郎,听说你们病了?现在身体可还好?” 李世民和李玄霸忙站起来道:“已经大好。” 杨广揉了揉两个孩子的脑袋,道:“不必拘束,朕只是来看看你们。今日就在这里用午膳。” 皇帝一来,满桌的菜还没吃,就连着桌子一起被搬了下去。 太监抬来一张更长的雕龙画凤的餐桌,重新上菜。 杨广每日都要沿岸上贡珍稀食材。 这些食物不一定都要到杨广面前,但杨广会派人去清点。若是进贡的食材很珍贵很丰盛,官吏就可能升官;如果杨广不满意,那么官吏的帽子就不保了。 在用膳的时候,御膳房会拿着每日进贡的食材现做一百道“创意菜”,一一呈现给杨广。 杨广看中了就吃一筷子,看不中就端下去,特别喜欢也顶多只吃两筷子。 一百道菜流水般的从杨广面前端过。 杨广先吃,萧皇后其次,李世民和李玄霸非常荣幸地紧随其后。 李玄霸只吃了一半就饱了,李世民坚持到了最后。 杨广见李世民食量这么大,夸赞道:“以你的食量,将来肯定能给朕当冠军侯!” 李世民揉了揉肚子,道:“谢表叔夸奖。” 杨广对李玄霸道:“李三郎,你可要多吃些。” 李玄霸苦笑:“侄儿努力。” 杨广也吃撑了,带着李世民和李玄霸在甲板上散步,观看两岸秀丽景色。 岸边,民夫仍旧在努力地拉动着纤绳。 李玄霸看向河边的纤夫。 他没有在河边长大。虽然从书本中读过“纤夫”这个职业,听说过在黄河三门峡和长江三峡水流最湍急的地方,若船只想要越过峡口逆流而上,就需要纤夫在两侧岸上拉船。但脑海里对其并没有画面。 跟着隋炀帝坐了一次龙舟,李玄霸才第一次见到现实中的纤夫。 人工运河水面很平静,水流速度不快。无论顺流还是逆流,都能靠着划桨和风帆让船只动起来。只有在遇到强逆风的时候,才需要纤夫在两岸拉船。 但龙舟太大太沉了,若要让这样大的船动起来,全程都需要纤夫拉动纤绳。 “阿玄,这龙舟不像是龙舟,倒是像一辆大大的马车。只是拉车的不是牛马,而是人。”李世民私下悄悄对李玄霸道。 李玄霸正思索着二哥那过分恰当的比喻,二哥的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索。 “表叔!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把一整只烤牛都埋起来?”李世民惊讶地指向岸边,“这是在祭祀神灵吗?” 杨广远眺壮丽河山的视线随着李世民的手指,落在了近处的两岸边。 他皱眉看向身边宦官。 宦官低着头为皇帝解惑道:“官员和百姓仰慕陛下,每日进贡食物太多,过了夜就不新鲜,便就近掩埋了。” 杨广斥责道:“胡闹!” 李世民使劲点头。 对啊对啊,真是胡闹。好端端的食物怎么能埋了?唐国公府每日的饭菜也吃不完,都分给了仆人。若遇上府中设宴,食物过多,仆人也吃不完,娘亲就会挑些完好的送往佛寺,让佛寺代为救济穷人,其余的喂给牲畜。 窦夫人经常教育李世民和李玄霸,哪怕唐国公府极富贵,也不可过于铺张浪费,否则必定损害自家福气。 宦官立刻跪下道:“陛下息怒,是底下人懒惰了,居然污了陛下的眼睛。” 杨广愤怒地踹了宦官一脚。 宦官非常熟练地在杨广踹他的时候顺势往后一滚,既卸了力道,又装出很痛的模样,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后,再继续磕头告饶。 杨广唤来太常少卿裴蕴,只指着岸边食物掩埋地,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裴蕴立刻道:“臣立刻下令,让他们远离岸边十里再掩埋,以免玷污两岸好景。偷懒之人,臣定重罚!” 杨广冷哼道:“不要这点事还要朕命令你。” 裴蕴忙告罪。 杨广又骂了裴蕴几句,才让裴蕴去处理岸上的事。 见了这等肮脏事,杨广大好的心情蒙上了阴霾。 李世民茫然地看着皇帝发怒,小小的脑袋瓜子有些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本准备开口询问,被李玄霸用心声提醒“闭嘴等着,赶紧装傻”,便没有开口。 杨广发完怒后,看着两个孩子害怕的模样,身为长辈的理智上线,将怒气压下,道:“一些渎职之人扰了兴致。二郎三郎别怕,朕已经处理了。” 李世民更加迷糊。皇帝表叔所做的事,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李玄霸一言不发,只继续装作被皇帝怒气吓到的模样,怯生生地点头。 心情被打扰,杨广没了继续带孩子赏景的兴致。 他让人把李世民和李玄霸带给萧皇后,自己回到了为首的龙舟上,继续就此事大发雷霆。 李世民和李玄霸借口困了,回到自己的小房间。 李世民抱着软乎乎的抱枕,终于把憋在心底的疑惑说了出来:“表叔生气的地方好奇怪啊。” 李玄霸趴在房里窗口上,继续看着窗外。 李世民把李玄霸往旁边挤了挤,也趴着看向岸边。 他们的小窗口,也能看到食物掩埋地。 宫人将食物掩埋了一半,被赶来的官吏训斥了一番后,将挖好的坑匆匆填土,剩余的食物抬上车,运向了更远的地方。 岸上的民夫轮番拉船休息。休息的民夫悄悄刨开泥土,想要挖出里面的食物。 船上又下来了一个官吏。这个官吏带了一队卫兵。 卫兵将挖开地面的民夫按在地上捆了起来,然后不知道押去了何地。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9节 地上的坑再次被填上。 李世民和李玄霸静静地看完了整场。 李玄霸:【所过州县,五百里内皆令献食;后宫厌饫,将发之际,多弃埋之。】 李世民:“什么?” 李玄霸;【隋炀帝一游江都。】 李世民抿住嘴唇,这次没有提醒弟弟别乱说话。 他继续茫然地看向窗外。 半晌,李世民道:“吃不完的饭菜为何不能分给岸边的人?他们连土里的饭菜都要挖出来,应该是很饿了。” 李玄霸这次没有在心里说话。 他开口讥笑道:“是啊,为什么。” 李世民看向李玄霸:“阿玄也不知道?” 李玄霸道:“不知道不知道。” 李世民鼓起腮帮子:“阿玄你一定知道,为何不和哥哥说?” 李玄霸道:“说了有什么用?哥哥你自己看,自己想。” 李世民把李玄霸扑倒,狠狠挠了李玄霸一顿痒,在李玄霸告饶后,才翻身躺到李玄霸身旁:“好烦。算了,我还小,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等我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李玄霸擦了擦被挠痒痒笑出来的眼泪,没好气道:“这是娘和阿姊经常敷衍我们的话。你倒是学到了。” “嘿嘿。”李世民咧嘴笑了笑。 他笑完后,将手放在胸口处。 完好的食物宁愿掩埋也不肯给岸边的民夫食用。皇帝发怒却不是因为浪费食物,而是因为食物掩埋地被他看见。 这一切都让年幼的李世民疑惑不解。 此时,他想起了弟弟说漏嘴的“隋炀帝”,想起了自己偷偷翻书找到的“炀”的含义。 李世民抱住了脑袋,在床上滚来滚去:“啊,不想了。我还小,想那么多干什么!” 李玄霸点头:“对。等你长大了再慢慢想。” 李世民抱着头滚了许久,才停下了滚动招式。 他大字躺在榻上,手脚都搭在了李玄霸的身上。 李玄霸嫌弃地把二哥往旁边推。 李世民:“阿玄,我长大了就能想明白吗?” 李玄霸:“谁知道?过去!” 李世民:“阿玄,哥哥胸闷,让哥哥靠一下。” 李玄霸:“不给!去去去,热死了!” 李世民使劲往李玄霸身上凑,李玄霸手脚并用把二哥推开。 兄弟二人就躺在床榻上“打”了起来。 杨广回龙舟发了一顿脾气后,回想起李世民和李玄霸的神情,总觉得当时两个小孩的神色似乎有些不敬。 他立刻派人去查看李世民和李玄霸正在做什么。 派出的宫女回禀:“李二公子和李三公子正在榻上厮打。” 杨广挑眉:“哦?厮打?他兄弟二人感情不是很好吗?怎么会厮打?” 宫女道:“奴婢问了守门的仆妇。仆妇说似乎是李二公子要把李三公子当枕头,李三公子嫌弃李二公子太重,于是两人就打了起来。” 杨广:“……” 他扶额失笑:“这理由……还真是孩童才会有的理由。” 他在心底摇摇头。或许是今日太生气,他连两个六岁孩童的神情都怀疑起来。 若李世民和李玄霸暗藏不敬之色,小孩是没有城府的,那肯定是李渊教的。 说白了,杨广现在对连个孩子的怀疑,本质上还是对李渊不放心。 “他们今日受惊了,拿些金珠子给他们玩。”杨广道,“还有,传朕的命令,兄弟要友悌。为这点小事打架可不像话。若他们再打,朕可是要罚他们抄书了。” 宫女领命退下,陪坐的官吏皆失笑。 …… 李世民和李玄霸“打了一架”,居然还得了皇帝赏赐。 萧皇后得知后,笑得眼角都泛出了泪花。 她对来请安的长女南阳公主道:“你来母后这里住几日,多摸摸唐国公府这两个活宝贝。你的肚子现在都还没动静,母后实在是忧心。你赶紧生个像李家二郎三郎这样的活宝贝给母后带。” 南阳公主是萧皇后和皇帝的长女,十四岁嫁给许国公之子宇文士及,如今刚二十。夫妻二人都深受皇帝皇后喜爱,皆伴驾南巡。 宇文士及是李渊的好友,南阳公主与窦夫人相处也不错。 她笑道:“确实是活宝贝,窦夫人每每提及他们就咬牙切齿,说他们在家中很是顽皮。” 萧皇后笑道:“还有这事?窦夫人倒是和我说,他二人自幼体弱,让她很是怜惜呢。” 自幼体弱?南阳公主稍一沉思,就明白了窦夫人为何如此说。 恐怕是母后得知李家双生子下了荥阳郑氏的脸面,很高兴地想让娘家族中女儿与李家双生子定亲吧。 唐国公府的大公子娶了荥阳郑氏,其余几子的妻子肯定得稍逊一些。南阳公主无奈,母后太看重娘家,这个念头有些不妥当了。 她笑道:“是啊,李家二郎和三郎既顽皮,又体弱,窦夫人教训了会心疼,不教训又担心他们学坏,真是头疼极了。” 萧皇后笑得更加厉害:“是这个理。别岔开话题,母后还给你求了送子观音……” 南阳公主见话题没岔过去,捂着红彤彤的脸道:“母后,娘亲,娘娘!再给女儿一些时间,会有外孙的,会有的!” 萧皇后道:“你总是如此说。好吧好吧,你脸皮薄,送子观音先不给你了。你去揉揉李二郎和李三郎的脑袋,这总行吧?” 南阳公主捂着脸,无奈道:“行,女儿把李二郎和李三郎抱怀里使劲揉脑袋!” 萧皇后笑道:“来人啊,赶紧把李二郎和李三郎带来!” 于是李世民和李玄霸一脸迷茫地被叫来,然后被南阳公主抱怀里使劲揉搓了一顿脑袋。 李世民晕乎乎的。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搓我的脑袋? 李玄霸使劲板着脸。 我是玩具,我是玩具,我不尴尬,我没有感情。 南阳公主看着两个孩子可爱的模样,心头一暖,还真想生个和李二郎李三郎一样可爱的孩子了。 她笑着道:“我捏了你们脸,作为补偿,可有什么想要的?” 萧皇后笑道:“你还真是慷慨。二郎,三郎,想要什么尽管提,她手中的好东西可多了。” 母女俩都兴致勃勃地好奇这两个有“神童”之名的孩子,会索要什么“补偿”。 李玄霸揉着被捏红的脸:【我们随意要两件首饰送给祖母和娘如何?】 李世民犹豫了一下,对南阳公主道:“我可以悄悄和公主说吗?” 南阳公主低下头,把耳朵附过去:“说吧。” 李世民双手捧着嘴,在南阳公主耳边小声道:“我听闻南阳公主最受陛下喜爱。公主可否劝谏陛下,吃不完的食物别埋了,送给岸边拉船的人?我看他们好像非常饿。如果他们太饿,就拉不动船了,陛下也不会开心。” 南阳公主杏眼微睁。 她抬起头,仔细地打量怀里的孩童一番。 李世民满脸恳求地望着南阳公主。 李玄霸看看自家二哥,又看看南阳公主,小小的眉头紧皱。 二哥究竟说了什么恳求? 李玄霸:【二哥,你说什么了?】 李世民看向岸边,然后收回视线。 李玄霸想了想,道:【你该不会想让南阳公主劝隋……隋朝皇帝节俭?】 李世民眨了眨眼睛。 李玄霸又想了想,道:【朝中肯定有人就节俭一事劝过皇帝,没用的。】 萧皇后好奇道:“李二郎和你说什么了?” 南阳公主回过神,笑道:“他想给窦夫人讨要首饰。唉,这有什么好悄悄说的。” 李世民愣住。 李玄霸拉住李世民的手:【公主如此说,就证明皇帝如果得知你的话会很不高兴。她在护着你。】 李世民抿了抿嘴唇,握紧了弟弟的手。 南阳公主揉了揉李世民的脑袋,道:“母后,我想带着李二郎和李三郎去给郎君看看,让郎君也沾沾两个孩子的聪明气。” 萧皇后笑道:“去吧,晚上记得送回来。” 南阳公主点头:“好。” 她让自己的侍女抱起李玄霸,自己抱着李世民,回自己居住的船上找丈夫宇文士及。 路上,南阳公主悄声道:“父皇最不喜人劝谏。世民,你心善是好的,但不要被父皇听到了。” 她很郑重地称呼了李世民的名字。 李世民垂下脑袋,有些沮丧。 南阳公主心中叹息。 听李世民这么一说,她也有些怜惜岸边的民夫了。 但她既为最得宠的公主,自然深知父皇喜恶。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0节 这话是说不得的。以父皇性格,进贡的东西就是烧了,也不可能给低贱的庶民用。 皇帝怎能与庶民吃同样的食物? 其实这件事,早就有大臣劝过。 无论是令沿岸州县进贡食物,还是将吃不完的食物掩埋,平昌县公宇文弼劝谏过好几次。父皇私下常常辱骂宇文弼。 南阳公主见状,自然是不敢触父皇霉头的。 李玄霸一直注视着自家二哥。 待他们下了船,又上了船,李玄霸才在心里开口。 李玄霸:【哥,别想了。我俩都还是小孩子,你想得也太多了。你能不能想些符合我们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想的事?比如吃什么玩什么。】 李世民抬起头,转头对李玄霸努力咧嘴傻笑:【好!】 兄弟二人跟着南阳公主先拜见了驸马宇文士及,又跟着宇文士及前往船上朝中重臣的房间串了一会儿门。傍晚时分,他们才被南阳公主亲自送回了萧皇后的船上。 两人累得沾枕头就睡。 第二日,船队继续航行。 李世民再未和李玄霸提起过不该小孩子考虑的话题。 十二月中旬,李世民和李玄霸终于抵达了江都。 第19章 赐下了三位老师 = 杨广曾任扬州总管, 江都是他经营了十年的地方。 江都的行宫已经建好。他带着众臣重游故地,在马背上奏乐,做《江都宫乐歌》。 “扬州旧处可淹留, 台榭高明复好游。风亭芳树迎早夏, 长皋麦陇送馀秋。 渌潭桂楫浮青雀, 果下金鞍跃紫骝。绿觞素蚁流霞饮,长袖清歌乐戏州。” 歌伎们怀抱各种乐器,侧坐在马背上边弹边唱。 骏马前行的时候, 歌伎衣袂飘飘,仿佛天宫中的仙女。 李世民和李玄霸年幼,没有参加这一场马背上的游园会。 他们和萧皇后坐在高台上赏景。从栏杆下往下望去, 正好能看到皇帝和众臣的“游园图”。 萧皇后笑道:“三郎,你擅长作诗, 据说能五步成诗, 现在可有灵感?” 李玄霸“老实”道:“其实我的五步成诗是提前做了准备。去郑家之前,我已经猜到他们可能会出的诗题,大约就是描绘一些景物而已,总不会太过为难我。现在让我作诗,我还要琢磨一会儿。” 萧皇后没有因为李玄霸的“坦白”而小瞧李玄霸, 反而更加喜爱李玄霸的聪慧。 “不急,慢慢想, 想不到也没关系。”萧皇后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道,“作诗只是小道。” 李玄霸点头:“是。” 李世民凑到李玄霸耳边小声道:“你不是能看到未来人的诗?真的选不出一首好的?” 李玄霸:【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李世民的眼睛扑闪扑闪。这不是挺好吗! 李玄霸无奈:【这是诗仙李白不得志时候的诗, 你看我的阅历可能写出这样的诗吗?抄诗也要符合人设, 循序渐进。现在我的阅历就只能抄些单纯的写景诗。再大一些, 可以抄些有少年意气诗。不过我现在确实有一首诗可以用。等皇帝回来,我就献给他。】 李玄霸要来笔墨纸砚,写写画画涂涂,装作很努力地在挤诗句的模样。 李世民帮李玄霸研墨。 萧皇后和后妃、公主都好奇地看“神童”作诗。 待杨广玩耍结束,回来邀请萧皇后和后妃去水边散步时,看到李玄霸和李世民的脸上都抹了墨,像是楚州进贡的小花猫似的。 杨广朗声笑道:“李二郎,李三郎,你们在做什么!” 李玄霸抬起小花脸:“回陛下,我在作诗。” 李世民抬起小花脸:“回陛下,在玩笔墨。” 杨广听见李玄霸说作诗时好奇地凑上来看李玄霸做的什么诗,听见李世民的话后哭笑不得,抬手敲了一下李世民的脑袋。 杨广低头看着李玄霸已经写出来的四句诗,念道:“舳舻千里泛归舟,言旋旧镇下扬州。借问扬州在何处?淮南江北海西头。还行。” 是还行,你自己做的诗,能不行? 李玄霸现在所写的诗,就是杨广所作的《泛龙舟》。 后世人根据《泛龙舟》所描绘景象,认为这是杨广在南下途中写的。但杨广每次有写诗的灵感,都会与萧皇后品鉴,李玄霸确定杨广现在还没有琢磨出《泛龙舟》。 李玄霸猜测,这个时空中的《泛龙舟》,可能是杨广在江都回忆南下情形时写的。 杨广自己的诗,他应该是喜欢的。而且如果杨广现在心中已经有了“诗意”,李玄霸正好帮杨广把这首诗引出来。 杨广曾说,“设令朕与士大夫高选,亦当为天子矣”。他对自己的才华很自傲,很不喜欢别人的才情压过他。 李玄霸如果拿来一首李白的诗惊艳四座,不说年龄和阅历不合适,只说“惊艳”,他就完蛋了。 李玄霸眼巴巴道:“陛下,接下来侄儿该抒发胸臆了。可侄儿怎么想,在船上的生活都是吵,困,累。” 杨广先惊愕,然后失笑:“让你伴驾,你还抱怨了?” 李世民帮弟弟解释道:“我们还小,欣赏歌舞对我们来说还太早了。” 说罢,他背着手,像个小老头一样沉沉地叹了口气。 可惜他脸上那几条墨痕太过滑稽,看着不像少年老成,更加像顽童耍宝。 杨广身后的大臣都好奇地看着这两个面对皇帝完全不胆怯的孩童。 皇帝将外戚家的孩子养在身边一段时间很常见,如汉武帝就曾亲自培养霍去病,霍去病还嫌弃不肯学。霍去病的儿子霍嬗也是四岁授侍中,常伴汉武帝左右。 哦,这两个人都死得早。 大臣们在得知皇帝将唐国公府的一对双生子养在皇后处时,都私下道唐国公李渊恐怕是陛下唯一不忌惮的亲戚了。 现在看见李二郎和李三郎对皇帝亲近自在的模样,他们心中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杨广对喜爱的人十分纵容。现在他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正是有好感的时候,很乐意做这慈祥长辈。 他让宫女打来水给李世民和李玄霸擦脸,笑话道:“朕可没让你们去看歌舞,而是让你们好好看看这壮阔山河,增加见识。” 正被宫女仔细擦脸的李玄霸将手中的笔双手捧起:“侄儿增长的见识不足以写完这首诗,陛下,帮侄儿添几句。” 杨广还未说话,萧皇后已经笑得花枝乱颤:“我让你写诗,你却让陛下来帮你?陛下,可不能帮他写。” 李玄霸道:“龙舟宏伟,小儿年幼,实在是写不出能描绘龙舟宏伟意境的诗。” 杨广笑着拿起李玄霸双手捧起的笔:“好,朕帮你添几句。” 他看着这四句诗时,心中就很自然地浮现出后四句,就好像这四句诗本来就在心中,只是借着李玄霸的诗句引出来而已。 略一沉思,杨广运笔如飞,补道:“六辔聊停御百丈,暂罢开山歌棹讴。” 李玄霸嘴角为不可见的上弯。 杨广沉思了一会儿,写完最后两句:“讵似江东掌间地,独自称言鉴里游。” 李世民看着这两句诗,眼中出现向往之情。 李玄霸敬佩道:“‘掌间地’和‘鉴里游’二句,只有皇帝能写出来。表叔,你替侄儿补完了这首诗,侄儿能蹭着表叔的诗才传世了。” 李世民收起向往的神色,好奇道:“阿玄,这就是你所说的,你和人一起嘎嘎乱杀,表叔负责乱杀,你负责嘎嘎?” 李玄霸:“……” 哥你的思维其实可以不用这么发散! 杨广闻言,捧腹大笑。 他用颇为自得的语气自谦道:“算不上什么传世佳作,恰恰能看而已。虞世南,你的字最好,你来帮朕重抄一遍这首诗!” 一个面相清瘦,鬓间有些许白色发丝的中年人出列,拱手道:“是,陛下。” 李玄霸眨了眨眼。嗯?我刚是不是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他抬头看向虞世南。 虞世南挽起衣袖,正想铺开一张新的纸,体贴的李世民立刻伸长小短手,帮虞世南铺好了纸,还殷勤地研墨。 李世民道:“早听耶耶……早听父亲说,虞舍人的字是一绝,阿玄阿玄,今日我们能开眼界了!” 李玄霸顺着二哥的话道:“对。” 他为虞世南捧来一支新的笔。 杨广笑道:“李渊确实向朕夸赞过虞卿的字。以虞卿的字配朕的诗,勉强相称。” 虞世南先见着两个孩子懂事的模样,眼神不由露出些许暖意。听了皇帝的话之后,他将眼中感情收敛,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洗笔蘸墨,笔下字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杨广大笑一声:“好!给朕装裱起来!” 虞世南放下笔,恭敬地退到一边。 李世民很小就喜爱书法。他围着虞世南的字绕来绕去,兴奋得停不下来,把杨广和萧皇后都逗得大笑。 李玄霸乖巧地站在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虞世南。 他想起来这名字为何耳熟了。 虞世南,秦王府文学馆“十八学士”,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我哥的心腹重臣。 现在的唐太宗李世民还是一个六岁的孩童,虞世南是一个近五十岁郁郁不得志的中年人。 虞世南垂首站在一侧,眼神沉郁如结了冰的古井,把心里所有豪情壮志都封锁其中。 他此刻大概都不会相信还有被明君慧眼识珠的一天。 李玄霸:【哥,虞世南将来以刚直敢谏闻名于世,时称“德行、忠直、博学、文词、书翰”五绝。】 李世民的视线从虞世南的字离开,投向了那个微微躬着身,表现得十分卑微的中年人。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1节 这模样不像个刚直敢谏的臣子啊。 李玄霸:【现在他还不是。】 哦。李世民挠挠头。人的变化真大啊。 但虞舍人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了,难道是白发苍苍后才突然变成刚直的人? 虞世南注意到李世民的视线。 李世民不仅没觉得尴尬,还对虞世南笑了一下。 他对杨广道:“陛下,我和阿玄玩了这么久,也该重新拾起学业了。虞舍人的字真好看,我和阿玄可以跟着虞舍人学字吗?” 李玄霸:“……”哪有人自己给自己增加功课的? 杨广笑道:“朕正有此意。” 杨广把李世民和李玄霸带在身边是当做晚辈教养,所以自然是会派人教他们读书识字。 只是龙舟上的生活太快乐,杨广把这件事忘记了。 萧皇后见两人年幼,在龙舟上又身体不适,也没有提起此事。 现在到了江都,两小也该继续上学了。 宫中现在还没有正上学的皇子皇孙。杨广琢磨着让李二郎和李三郎试试臣子们教学的本事,算是提前给他以后肯定会有的小皇子和已经出生的小皇孙,提前选拔老师人选。 杨广本没将虞世南纳入老师人选。 他用李世民和李玄霸试探臣子教学水平,选的老师也是皇子皇孙将来的老师。 虞世南虽有才名,但他在杨广面前沉默寡言,唯唯诺诺,只有一手字值得称赞。杨广还看不上他。 李世民喜欢虞世南的字,杨广又觉得孩童首先要学会写一手好字,让虞世南给皇子皇孙当教写字的师傅也算合适。 定下虞世南后,杨广唤出刑部尚书宇文弼,道:“宇文尚书,你托口年老体衰,不愿与朕一同游玩,那你就暂时给李二郎和李三郎当一段时间师傅,教导他们读书习字如何?朕带他们南巡,若他们疏忽了功课,李渊肯定会埋怨朕。宇文尚书大才,教导孩童应该绰绰有余。” 除了李世民,所有人都听出了皇帝语气中的阴阳怪气。 李玄霸努力思考。这个名字也有些耳熟,但他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隋末姓“宇文”的重要臣子太多了。 宇文弼平静地拱手道:“是,陛下。” 见宇文弼居然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件差事,杨广感觉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处,上不去下不来,真快憋死了。 宇文弼所在的“宇文”一脉和北周皇室没有关系,不是亲戚。 平昌县公宇文弼在北周和隋文帝时都被重用,是威望极重的三朝老臣。他为官极正,慷慨有大节,常向杨广进谏。杨广非常厌恶宇文弼,但又同时知道宇文弼确实是贤才。所以他准备将宇文弼从身边踢走,丢给辅佐太子,教导皇孙。 杨广可以好好说话,以施恩的方式任命宇文弼去辅佐太子。但他就是忍不下这口气,非要刺上几句。 宇文弼却一副“长者”的姿态,不理睬皇帝的嘲讽,好像皇帝自己在那里无理取闹似的,脸上居然一丝屈辱的神色都看不见。 杨广更生气了。 但宇文弼顺从地遵守自己的命令,杨广无法以此事责难宇文弼,只能将气忍下,又道:“太常高颎,你来教李二郎和李三郎经义。” 一位老者出列领命:“臣遵旨。” 咦?李玄霸又听到一个耳熟的名字,但仍旧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阿玄,你愣着干什么?赶紧拜师。”众人都因为皇帝选出的这两个“老师”人选而额头冷汗直冒,连萧皇后都收起了笑容,只有李世民在那傻乐,“弟子李世民拜见老师!阿玄!我们拜了举世闻名的贤才为师哦!” “啊……弟子李玄霸,拜见老师。”李玄霸跟着拱手行礼。 宇文弼淡然道:“唐国公倜傥豁达,宽仁容众。他的孩子,臣是教得的。” 杨广脸色一沉。 萧皇后见气氛不妙,立刻打圆场:“拜师怎么能没有拜师礼?来人,把二郎三郎的拜师礼端来。” 她笑道:“陛下,是否让二郎和三郎给三位老师磕个头?” 杨广沉郁道:“磕吧。” 李世民仍旧傻乐傻乐的,拉着李玄霸给三位老师磕头。 杨广以让三人备课为由,让三人提前离开。萧皇后又和其他后妃一起夸奖了杨广写的诗,杨广脸色才好转。 第二波游园这才再次开始。 …… 跟着皇帝玩耍了半日,李世民和李玄霸也提前离开,去准备明日上学要用的东西。 “三位重臣为我们授课,表叔对我们真好。”李世民道。 李玄霸道:“皇帝应该是借由我们考校他们三人的授课能力,为教导皇孙做准备。我俩回到洛阳后就会离开皇宫,算不得他们真正的弟子。” 李世民拍了拍李玄霸的肩膀:“阿玄啊,我们能有机会跟随宇文公和高公学习一段时间,已经是天下人都会羡慕的事。你还想当他们真正的弟子?娘亲说过,做人不要太贪心,这不好。” 李玄霸无视了时不时就要找机会在自己面前“说教”,好彰显他兄长地位的二哥,转移话题道:“宇文公和高公很有名?” 李世民得意道:“阿玄,你虽通晓过去和未来之事,怎么对当世的事不上心?耶耶常和我们说起朝中大贤,你忘记了?” 李玄霸在心里道,李渊“授课”的时候过于枯燥,说的又大多是自己已经知道的事,自己基本都在睁着眼睛打瞌睡,确实忘记了。 李世民见弟弟居然真的不知道,非常高兴地把自己对两人的了解告诉李玄霸。 好难得遇到阿玄不懂的事!终于可以教导一次阿玄了!李世民胸口膨胀得快要飞起来。 李玄霸听着二哥的描述,与自己前世的记忆作对比。 他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白。 李世民还未介绍完两人的功绩,正收拾明日要用的文具的李玄霸手一抖,砚台砸在了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李世民被吓了一跳。 李世民按住弟弟的肩膀道:“阿玄?怎么了?什么完了?你身体不舒服?哥哥去叫御医,你等着!” “别去!”李玄霸拉住二哥,道,“没什么,我只是手滑。” 李世民打量李玄霸的神色,见李玄霸确实没有异常,出门问乳母要了一杯温水,让李玄霸喝下后,他才继续与李玄霸收拾东西。 之后李玄霸以身体疲惫为由提前睡下。李世民精力还很充沛,去院子里练习射箭。 李世民离开后,李玄霸睁开眼,看着床幔发呆。 他想起来高颎和宇文弼是谁了。 高熲此人在后世网络因与独孤皇后有关,有些“流量”。 在网络中流传的故事中,独孤皇后是一夫一妻制的坚决拥护者,因为高熲先为亡妻悲伤不娶,后又让爱妾怀孕,独孤皇后认为高熲对亡妻不忠诚,所以进言隋文帝杨坚疏远高熲,导致高熲被削职为民。 网络以此故事来赞扬独孤皇后。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这就是单纯的政治斗争而已。 独孤皇后虽然管杨坚管得严,但不会闲得去管别人的后院,对儿子的要求也只是别宠妾灭妻。其实独孤皇后倚重的大臣就没有不妻妾成群的。 她做此事,只是铲除太子杨勇的支持者。 高颎文韬武略,德高望重,因其女为太子杨勇侧妃,是杨勇的重要支持者。隋文帝曾想废太子事,因高颎劝阻“长幼有序”而打消主意。独孤皇后因此想要除掉高颎。 所谓“对亡妻不忠诚”之事的全貌是,独孤皇后先让隋文帝给高颎娶继室,高颖以年老拒绝;后高颎有妾室怀孕,独孤皇后进言“高颎因心怀爱妾而拒绝皇帝赐妻,是对皇帝不忠”,让年老后疑心甚重的隋文帝逐渐加深对高颎的猜忌。 杨广继位后,发布诏令,说自己要广纳谏言,召回隋文帝晚年卷入夺嫡之争的老臣,高颎也被拜为太常。 杨广喜声乐,光收天下乐工,高颎上奏阻止;杨广修运河修东京,之后还要修长城,高颎请求暂缓工程;杨广对启民可汗过于恩宠厚待,高颎认为应该警惕突厥,不可信任厚待过重。 大业三年,高颎因“诽谤朝政”被杀,诸子皆被流放。 高颎不是什么“反派”,而是隋朝的忠良。 同样,宇文弼也因为多次进谏招得杨广厌恶,与高颎同死于“诽谤朝政”。 杨广深恶高颎。高颎死后,著名诗人、司隶大夫薛道衡当众赞美高颎的才华,被杨广找借口处死。 自己和二哥拜高颎和宇文弼为师,待高颎和宇文弼持续向杨广进谏,惹得杨广厌恶被诛杀后,以杨广的小心眼,恐怕也会对自己和二哥生出恶感,甚至迁怒唐国公府。 哪怕这师生关系,是杨广自己牵的。 李玄霸没打算将此事过早向李世民“预言”。 虽然他偶尔“说漏嘴”,但会给二哥增加过多心理负担的东西,他都瞒得死死的。 二哥再早熟,也只是六岁孩童。 “得想个法子与他们疏远,让隋炀帝知道我和二哥不喜欢他们。”李玄霸把头蒙进缝了厚毛皮的锦被中,小声嘀咕给自己打气,“能做到的,一定能。” 他心里很是慌乱。 李玄霸虽然常在李世民面前用后世人的视角“指点江山”“愤世嫉俗”,但他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很清楚。 隋末唐初群英荟萃,能站在历史舞台上的人无不是人中龙凤。自己若是能和这些人同台竞争,他在现代就不会只是一个历史营销号小编了。 杨广杀宇文弼和高颎是注定的,朝堂群臣都劝不住的事,自己一个小孩能做什么? 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地拉着二哥与这两个注定会死的大隋忠良撇清关系。 后世常说李渊对建立唐朝没有功劳,这不是事实。 唐太宗李世民虽有战功,但起兵的资本是唐国公李渊,众人最初投效的也是李渊。 在古代,资历、声望、年龄十分重要。 李渊没有李世民,可能只能成为割据势力的一员,甚至直接被窦建德等势力吞并,湮灭历史尘埃中;但同样,未及弱冠的李世民也很难独自与群雄逐鹿,即使他救驾的功劳没被吞也不可能。 隋朝国公那么多,独李渊能成事,是因为李渊当时有兵权。若不是李渊在大业末年得到杨广的信任,得到了太原的兵权,唐国公府就无法顺利起事。 如果杨广因高颎之事忌惮排挤李渊,李渊无法取得杨广的信任,就不可能出镇太原,手握兵权。 虽然李玄霸知道历史不会那么容易改写,说不定李渊没有兵权,唐国公府也能通过其他方式募兵起事。但史书中薛道衡的结局,仍旧让李玄霸恐惧。 谁不怕死?他装得很淡然,其实心中一直对喜怒无常,有暴虐之名的杨广有些惧怕。 “早知道就不该讨好杨广。”李玄霸嘟囔,“但杨广都把我和哥叫到面前了,我们不讨好他也会完蛋。真烦。” 李玄霸把脑袋从被子里冒出去,深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拒绝老师也不行,摆烂不好好读书以让高颎和宇文弼厌恶自己更不行。这老师是杨广给的,如果他们不尊重老师,不努力读书,也会被认为是对皇帝的不尊敬。 x的,真烦!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2节 第20章 重病了都躲不过 = 李玄霸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李世民练完弓箭, 回来找李玄霸一起泡热水澡。 江都的冬天比大业暖和,但夹杂着湿气的凉风仍旧让人手脚冰凉。李世民不在乎,但李玄霸晚上可能会睡不好觉。 见弟弟已经睡着, 眉头还皱着, 李世民伸手想帮弟弟把眉头抚平, 又怕把弟弟吵醒。 犹豫了一下,他缩回手,自言自语:“如果我快些长大就好了。” 他怎么会看不出弟弟心里藏着事?只是弟弟倔强, 若不想说的事,自己怎么问也问不出来。 李世民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有了薄茧的手掌。 现在他拉的弓被弟弟叫“玩具弓”。 如果他能拉动耶耶常用的那种强弓,弟弟就会把所有烦心事都告诉自己了吧? 李世民让人拿了用毛皮裹着的汤壶塞进李玄霸脚边, 才去洗澡换衣服睡觉。 第二日,李世民感到身边居然有比他还烫的热源, 心头一凛, 困意瞬间消退,立刻睁眼起身。 “阿玄?阿玄?”李世民晃了晃身边的弟弟。 睡得迷迷糊糊的李玄霸艰难地睁开眼:“哥……咳咳。” 他捂住嘴,抑制不住一连串咳嗽。 李世民的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但眼泪出来时,他立刻使劲揉眼睛把眼泪揉掉, 换上了一副和孩童面貌十分不合适的成熟表情。 “阿玄不怕,哥哥在这里。”李世民一边飞速穿衣服, 一边大喊,“叫御医来!为我通报皇后,我要去见皇后!阿玄不怕, 哥哥马上把最好的御医找来。” “咳咳咳。”李玄霸捂住嘴, 小小的身体弓起, 脸色绯红, 就像是一只煮熟了的虾。 他心中苦笑。昨日还在愁怎么避开杨广的老师,今日就生病了。 他所说的避开,可不是用生病啊。 古代这医药水平,小孩一场小病都可能夭折,何况他的身体羸弱。 明明他已经近一年没生过大病,只是换季时有些小咳嗽。二哥被郑家折腾生病的时候,他都支撑下来了。龙舟上睡不好觉,他也没有发烧。怎么就愁了一场,便又高烧了? 李玄霸很快就烧迷糊了,无法再胡思乱想。 御医让人给李玄霸解开了衣服,用温水擦拭身体给他降温,又用银针给他耳垂和手指上放了血。 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李玄霸身上的热度才降下去了少许,恢复了意识。 “阿玄,已经没事了,喝完药就好了。”李世民把李玄霸扶起来,让李玄霸靠着他坐起来。 李玄霸想接过药碗,但双手发软,端不住,差点撒了一身。 李世民及时把药碗扶好:“慢慢喝,我问表叔要了很多你最喜欢的蜜渍桃干,喝完药吃个够。” 乳母道:“二公子,我来喂吧。” 李世民摇头:“我来。” 御医正想说药很苦,李玄霸可能会喝很久,李世民端不住。李玄霸就低下头,李世民抬高碗底,李玄霸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了满满一碗药。兄弟二人配合默契,好像已经重复过无数次。 李世民把药碗递给乳母,从袖口的布袋里摸出一块桃干。 李玄霸啃了两口桃干就忍不住干呕。 李世民拍了拍李玄霸的背,等李玄霸强忍着呕吐吃完桃干后,才把乳母端着的温开水喂给李玄霸。 先吃完一块桃干,又喝下了无味的温水,李玄霸才抑制住呕吐的冲动。 御医心中有些感慨。他擅长给孩童治病。孩童身心脆弱,良药苦口,每当喂孩童喝药时都很艰难,如李家三公子这样的孩童真是少见。 李玄霸喝完药之后又沉沉睡去。 御医特意叮嘱,不要给李玄霸捂汗。 他嘱咐给李玄霸盖薄被散热,每隔半个时辰就帮李玄霸用温水擦一遍身体。若李玄霸出现畏寒的情况也不要加厚被子,拿热水给李玄霸泡脚,泡到身体暖和就行。 御医叮嘱的事,以前被窦夫人亲自去大业城郊太白山请来的孙医师,在为李玄霸调养身体的时候也说过。李世民虽然已经熟记,也再认真了一次,并拿笔记了下来。 孙医师曾说过,每一次生病都可能有不同的情况,不能迷信某一个“神医”的话,要相信亲身诊断的医师。 李世民特意标注了御医叮嘱中与孙医师不同的点,免得自己记错。 御医道:“李二公子,你也休息一下吧。需要注意的事,我之后写下来。” 李世民道:“我不累。我累了就会睡觉,医师放心。我还要照顾弟弟,不会自己病倒。” 御医道:“我再给你开些御寒的药茶预防一下。” 李世民放下纸笔,拱手道:“谢医师。” 御医离开后,李世民吩咐乳母随时备好热水。 他拿着书本在一旁看着,每当李玄霸醒来,他就给李玄霸喂热水。 萧皇后来看了三次,杨广也来了一次。 李世民替弟弟向皇帝皇后道歉。 萧皇后苦笑:“这有什么好道歉,生病怎么还是你们的错了?” 南阳公主也来探望李玄霸,还带来了驸马宇文士及的问候。 宇文士及听闻好友的儿子得病,心急如焚。但李世民和李玄霸养在皇后身边,周围住的都是皇帝的后妃,他即使是驸马也不好过来。 李玄霸此时正好醒着,刚揩了鼻涕,声音闷闷的。 南阳公主拿出一盒羊脂膏,教李世民帮李玄霸把羊脂膏涂在揩鼻涕摩擦红的皮肤上。 “怎么会病得如此重?”南阳公主见御医又来给李玄霸刺血降温,皱眉道。 李玄霸在醒来时,就用心声叮嘱二哥“贿赂”御医,只说他水土不服,又暗自想念父母,才病倒。 御医闻言就猜到,李家二公子和三公子可能是想借这场病回到父母身边。 虽然很多人都羡慕他们被养在宫中,但比起被别人羡慕和未来的远大前程,两个孩子或许更想回到母亲身边。 南阳公主听了御医的话后,心中有些触动。 她摸了摸李玄霸还未退烧的额头,心疼道:“想娘亲了?” 李玄霸勉强挤出个笑容,道:“表叔和表婶对我很好,但还是有些担忧娘亲有没有想我和哥。” 南阳公主失笑:“好,不是你想娘亲,是担心娘亲想你。洛阳来报,东京在下月就能竣工,父皇应该会很快出发回洛阳。到时你就能见到娘亲了。” 李玄霸躺在床上拱手:“谢公主。” “这有什么可谢。”南阳公主笑道,“快些好起来,如果你的身体不适合坐船,小心被留在江都。” 李玄霸立刻道:“我会很快好起来!” 南阳公主点了点头,又和李玄霸说了些皇帝游江都的趣事,和江都迎接皇帝降临的盛景。 李玄霸露出向往的神情。 待李玄霸捂着嘴打哈欠时,南阳公主叮嘱了几声伺候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人后,才离开。 李世民看向装困的弟弟:“我们真的能很快回家吗?” 李玄霸:【皇帝是一个处处都要求完美,希望他的形象上没有污点的人。所以见我这么容易得病,他养“冠军侯”的热情就会冷却。如果我病死在他身边,那多不吉利。】 李世民趴到李玄霸身边,小声问道:“你真的不是故意的?” 李玄霸无奈:【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怕死。】 李世民哼哼了两声,低下头用脑袋顶了一下弟弟的脑袋:“别生病了,别再吓唬二哥了。” 李玄霸:【生不生病那是我能决定的吗……】 李世民不悦地哼哼。 李玄霸投降:【好,我尽力。】他再不答应,他哥李二凤就要持续哼哼,变成李二猪了。 …… 李玄霸身体稍好一些后,杨广为了让外臣看到他养在身边的表侄已经病愈,特意允许外臣来探望他。 宇文士及最先到来。 他居然拉着李玄霸的手哭了一场,说如果李玄霸出事,他不知道怎么向李渊交代。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听得一脸迷糊。 李玄霸:【我们被皇帝养病了,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要交代什么?真奇怪。】 李世民默默点头。 让李玄霸没想到的是,高颎、宇文弼和虞世南也来探望他。 高颎和虞世南探望了李玄霸后,只是遗憾了一声浅薄的师生缘。宇文弼居然拿来了一匣子药材和一个治疗咳嗽的药方。 “我孙儿也自幼体弱,常咳嗽不止。喝了这药茶,会舒服一些。”宇文弼板着脸道,“幼儿生病伤在己身,痛在长辈心上。你要注意身体,否则就是不孝。” 若是其他孩子,估计已经被宇文弼冷硬的表情和语气吓到。 连李世民都有些生气。我弟弟生病已经够难受了,你说什么不孝! 李玄霸:【哥别生气。他嘴上是说我,心里是想的他孙儿。他在为孙儿的身体担忧。】 “是,我一定保重身体,不让长辈难过。”李玄霸道谢道。 宇文弼面色微缓。 他又叮嘱了一番药茶饮用的方法,并将药茶里所用的药材一一讲给李玄霸的乳母听。 宇文弼带了方子来,但他还是又细细嘱咐了一遍。 听宇文弼的话语,许多药材都需要特定的时节和时间收集,连烧茶的水最好都要选择早晨的露水。 虽然李玄霸身为穿越者,觉得这药材的玄学意味重了些,其实没有必要。但宇文弼是信的,那么他的药材也都是这么收集的,可见这些药材有多难得。 宇文弼没有将孙儿带在身边,这些药材应当是在洛阳家宅中。他难道是派人急急从洛阳送来的药?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3节 李玄霸顿时觉得这礼物有些过于重了。 宇文弼嘱咐完后,让李玄霸继续休息,把李世民带到外间,抽出一卷书给李世民讲课。 李世民:“???” 虽然李世民很迷茫,但宇文弼给他讲课,他还是认真听了,做好了笔记。 宇文弼给他讲了半个时辰的课,留下了功课才离开,说隔一日来检查李世民的功课。 李世民皱着包子脸把此事告诉李玄霸。 李玄霸:“……” 李玄霸扶额:“早听闻宇文尚书是一个十分迂腐……咳,十分执拗的人。他大概认为,既然我们已经磕头,就已经是他的弟子。” 高颎和虞世南都知道这只是杨广的一时兴起,现在他们因生病错过就罢了。 为什么宇文尚书你要这么迂腐啊!我们只是磕了个头而已! 李世民的包子脸舒展开,笑道:“那不是很好?宇文尚书……宇文先生是当时大才!娘亲和耶耶一定会很高兴!” 李玄霸叹气:“嗯。” 李世民疑惑道:“你为何不高兴?” 李玄霸犹豫了一会儿,在心里道:【我观察,皇帝很厌恶宇文尚书。如果宇文尚书继续进谏,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李世民失笑,他压低声音道:“阿玄,陛下虽然不喜进谏,但应该也不会因别人进谏而杀人吧?这样不是令其他大臣寒心?就算陛下不喜欢宇文先生,顶多也就是贬官外放而已。” 李玄霸:【万一呢?】 李世民想起李玄霸的“能力”,皱眉道:“如果是真的,应该也连累不到我们。不过陛下真的会这么做吗?这不是……” 他突然想起李玄霸所透露的当今皇帝的谥号,闭上了嘴。 李世民苦笑:“你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病倒的吧?” 李玄霸道:“不是。御医不是说了吗?我是在旅途中就积攒了疲惫,现在身体一放松,就一口气爆发了。你也别多想,我只是猜测,我还看不到那么具体的事。” 李世民点头:“好。” 李玄霸道:“我真的只是猜测,别多想。” 李世民傻乎乎道:“我知道。” 李玄霸看着二哥憨憨的表情,半信半疑。 他之后可不能说漏嘴了。 李世民像是真的信了似的,不再提这件事。 他见李玄霸还有精神,就拿起了书,将今日听的课讲给李玄霸听。在给李玄霸讲解中,李世民对书本知识也了解得更加深刻。 李玄霸听了二哥讲的课,心有些痒。 这时的书本不仅种类数量很少,还惜字如金。李玄霸虽然有后世成年人的阅读能力,能生啃许多没有句读的书,但被大贤讲解的阅读体验,和自己琢磨的阅读体验是完全不同的。 一本先贤注释过的书千金难买。为何世家子弟比寒门子弟同读四书五经,却比寒门子弟博学?这就是他们藏有更多“注释本”的原因。特别是家族先贤的注释本,那是传家之宝,外人难以看到。 宇文弼因为被杀,著作没有流传到后世。但《隋书》上记载过,宇文弼光是辞赋就有二十余万字,所著《尚书注》《孝经注》是当时赞誉和流传度最高的版本。 换作现代,宇文弼就是顶尖高校教材的主编,该专业的领头大牛。 李玄霸前世唯一的执念就是读书,现在真是心痒难耐。 李世民知道弟弟的爱好,邀请道:“如果阿玄精力支撑得住,和哥哥一起上课吧!宇文先生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没差别。” 李玄霸想了想,点头。 宇文弼已经来授课,他听不听都已经和宇文弼产生了关系。 虽然杨广很忌惮厌恶宇文弼,但宇文弼毕竟不如高颎权势地位高,杨广杀了宇文弼全家之后应该不会再波及其他人。 宇文弼再来的时候,李世民就请求宇文弼也给弟弟讲课。 李玄霸道:“我能坐稳了,可以听课。” “你好好养病,读书不急于一时,不可急躁。”宇文弼却拒绝了,他训斥道,“你之前还说会注意身体,不会不孝,现在怎就忘记了?” 宇文弼的怒气把李玄霸吓了一跳。 随即,他就从宇文弼脸上发现了混合着痛心、郁闷和欣赏的复杂感情。 他立刻了悟,估计宇文弼那个病弱的孙儿也是爱书之人。 李世民恳求道:“就算老师不给阿玄讲课,阿玄自己也闲不住,非得自己看书,更耗费精力。不如老师给阿玄规定每日看多少书,他不会违背师长的命令,每日才会有节制。” 宇文弼叹了口气,嘀咕道:“果然和安儿很像。罢了,你好好躺着,我在床边给你讲课。” 宇文弼不准李玄霸起身,他坐在床边,手持书卷给李玄霸讲课。 宇文弼又布置了功课离开后,李世民惊讶地对李玄霸道:“阿玄,你这次又猜对了!宇文先生真的不是对你生气,而是在心疼你!” 李玄霸道:“他口中的安儿,大概就是他那体弱的孙儿。” 李世民笑道:“他对你如此好,千里迢迢从洛阳给你取药,大概就是从你身上看到了孙儿的影子。他真是个好人!” 李玄霸小声道:“嗯。” 他也没想到宇文弼居然对他这么好,这让他有些良心难安。 可他又能做什么?他什么都做不到。 宇文弼继续每隔一日就来授课,一直持续到杨广宣布回洛阳。 此时洛阳新城还称“东京”,东京城在正月竣工,杨广十分高兴,十分着急地要立刻返回洛阳入住东京城。 杨广宣布,要在三月莺飞草长之前回洛阳,这样才能看到最美的东京春景。 他们来时花费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虽然这途中龙舟走走停停,不断接受沿岸官吏百姓的朝拜和进献食物,浪费了许多时间。但如此庞大的龙舟要在两个月内回到洛阳,这时间也过于赶了。 为了让皇帝的龙舟及时回到东京赏春景,除了原本的民夫,杨广又在江都征发了许多民夫,好日夜不停地拉动纤绳,加快龙舟的速度。 史册记载,隋炀帝八月十五下江都,次年二月回到洛阳东京。 李玄霸虽然身体没有痊愈,但只是咳嗽,没有发烧,可以跟随龙舟回洛阳。 龙舟虽然不再在岸边长时间停靠了,但为首两艘楼船的歌舞还是不会停的。 萧皇后怕吵到李玄霸,又想着李世民和李玄霸正接受宇文弼的教导,在南阳公主的请求下,她说动了杨广,让李世民和李玄霸跟着南阳公主住。 宇文士及非常高兴,每日都想带着李世民和李玄霸串门。 宇文弼见状,狠狠骂了宇文士及一顿。 两人都姓宇文,但宇文士及和宇文弼不是一族的人。 宇文士及的先祖姓破野头,原是宇文部落首领宇文俟豆归的仆人,被赐姓宇文;宇文弼的先祖是宇文氏非首领的一支。 不过宇文弼刚直,百官都惧他,宇文士及一家虽然是杨广面前第一宠臣,宇文弼训斥他,他也只能听着,回头还对南阳公主笑着抱怨说“宇文尚书果然可怕”,把南阳公主逗得直笑,笑话他“活该被骂”。 宇文士及是真心为了李世民和李玄霸好。虽然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挺烦串门的事,宇文士及身为长辈,他们也不好拒绝。 有宇文弼护着,他们终于能够宅在房间里读书习字,偶尔去甲板上看看风景。 宇文弼还是隔一日就来教导他们。 高颎本来对教导幼童没有兴趣。李玄霸生病,他就顺势推脱了。 见宇文弼居然如此积极地教导两个孩子,他琢磨出味来。 定是两个孩子都十分聪慧,让宇文弼见才心喜! 可恶啊,宇文尚书居然不告诉我!他是想独吞两个优秀的弟子! 高颎也是当世闻名的大儒。身为大儒,都有喜欢教导优秀弟子的爱好。 高颎是个骄傲的人。李世民和李玄霸“神童”之名入不了他的眼。 隋朝做官仍旧以举荐为主,科举也要五品以上的官员举荐才能参加,算是另类的察举制。所以许多士人很小就被家里经营出“神童”的名声。高颎见得多了,就不稀奇了。 但宇文弼是比高颎更挑剔弟子的人,他能耐得住性子持续教导这两个孩子,那这两个孩子“神童”的名声,恐怕不是虚假了。 高颎找到虞世南抱怨:“他之前只说看着李三郎想起了自家孙儿,才多去探望了一番。他是在骗我们呢!” 虞世南苦笑着被高颎拉着一起去找宇文弼“说理”。 宇文弼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独吞弟子。 什么叫独吞?不是你自己谢绝了陛下? 两老儿吵了起来,地位最低年纪也最轻的虞世南躲在一旁,不敢出声。 此事传到了杨广耳中。 杨广笑着去找李世民和李玄霸:“你们二人真是有才华,连目中无人的高颎和宇文弼都会争抢你们。” 李世民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 李玄霸稍作思索,道:“表叔早早就认可了我和二哥的才华,想让高公和宇文公教导我们。原本高公和宇文公见多了‘神童’,不相信我和二哥。现在高公和宇文公终于承认,还是表叔的眼光更好了。” 李世民微愣,然后立刻附和道:“就是!还是表叔厉害!慧眼识英才!我和阿玄就是英才,嘿嘿!” 杨广的笑容更真实了些,他揉了揉两个孩子的脑袋,得意道:“朕乃天子,自然比他们更有识人之明。” 杨广考校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功课,更加心喜,给予了两个孩子许多赏赐。 然后杨广召来高颎和宇文弼,炫耀了一下他的识人之明。 这次高颎和宇文弼非常合杨广心意地恭维了杨广。 至于虞世南,他是顺带的教写字的师傅,继续装透明人。 但高颎也跟着宇文弼一同去教导李世民和李玄霸时,也把虞世南拉去了。 跟随杨广南巡的重臣都在同一艘楼船上,高颎主动向皇帝请求去教导唐国公府的二公子和三公子,很快就传遍了众臣之耳。 何况还有个宇文士及,简直得意得好像李世民和李玄霸是他儿子似的,逢人就炫耀,不想听都不行。 于是李世民和李玄霸再次名扬。 李玄霸对此只能苦笑。 他都重病一场了,还是没躲掉。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4节 第21章 一脉相承厚脸皮 = 李世民和李玄霸终于回到了洛阳。 李世民背着小短手站在船头, 望着即将抵达的洛阳城,语气沧桑道:“我们才离开洛阳四个月,好像已经过了四十年。” 李玄霸点头。 宇文士及和南阳公主夫妻二人肩并肩研墨作画, 就像是后世给可爱小朋友拍照的父母。 杨广提前得知李渊已经到了洛阳, 请求面圣。 已经失去了养育孩童耐心的杨广, 特意过来把李世民和李玄霸提溜走,完好无损地交到李渊手中。 他和萧皇后联袂而来时,就看见李世民和李玄霸被迫在船头背着手装深沉, 南阳公主和宇文士及为其作画的模样。 见杨广来了,李世民和李玄霸表情都在放光。 李玄霸:【我是第一次如此期待陛下的到来!】 李世民:“……”阿玄在心声中真是难得叫一次“陛下”啊。 “阿玄身体还未痊愈,你们怎么能让阿玄站在船头吹风?”萧皇后把两个孩子护在怀中, 笑着骂了女儿和女婿一句。 杨广看了女儿和女婿的画,笑道:“把李三郎画得过胖了。” 李世民拉着李玄霸跑去看把他们画成了什么模样。 李玄霸没反应过来, 被拉得一个踉跄, 几乎是被李世民拖着走。 “啊,真的好胖!”李世民道,“阿玄,你要努力长这么胖!” 李玄霸差点被二哥拉得撞桌角上。 他使劲甩手,把二哥甩开, 低头看向画中圆得像个馒头的红肚兜小孩。 画中人无论是从相貌还是从衣着,都完全不像我和二哥吧?那我和二哥站在那里当那么久的模特有什么用?! 他幽怨地看了宇文士及和南阳公主一眼。 年轻小两口都捂嘴笑。 萧皇后伸出手指, 点了一下南阳公主的额头:“就顽皮!” 杨广对宇文士及道:“朕每次对你委以重任,让你去当刺史,你总不想出远门, 每日就和南阳论诗作画, 真没出息!” 宇文士及笑道:“陛下, 小婿只想与公主长相厮守, 就是这么没出息。” 杨广哭笑不得:“行行行,随你。” 李世民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惊讶吧?皇帝也有与臣子仿若民间庶人相处的时候。】 李世民用眨眼来代替点头。 皇帝之前一直表现出喜怒无常猜忌多疑的一面,连对李世民和李玄霸两个小孩子都要运用所谓的“帝王心术”,时不时试探一下。 没想到居然能有人与皇帝开玩笑,皇帝还不生气? 杨广又和宇文士及开了几句玩笑。两人和乐融融的模样,仿佛亲生父子。 李玄霸移开视线。 杨广对亲儿子可不好,猜忌到仿佛有被害妄想症的地步。唯独对宇文述这一家贴心贴肺的好。 宇文述就是宇文士及的父亲。他的大儿子宇文化及和二儿子宇文智及,就是在江都行宫弑杀杨广的人。 宇文士及虽然事先不知情,但他和南阳公主也回不到过去了。 现在谁能想到,十几年后,如闲云野鹤般的宇文士及会变成以谨慎闻名的大唐宰相,生活无处不精致的南阳公主会同意窦建德杀了亲子后削发为尼甘愿清贫一生。 “阿玄,你又在烦恼什么?” “我没有烦恼。” 他只是知道有些糖回味是苦的,所以连最初的味道都不觉得甜了而已。 …… 李渊来面圣时,李世民和李玄霸正与杨广一同在校场上射箭。 杨广百发百中,李世民的箭都能射上靶子,唯独李玄霸,他的靶子周围都不敢站人。 李渊来时,李玄霸正一箭射中了地面。 李世民抱着脑袋使劲甩头,一副崩溃的模样:“阿玄,你究竟为何要把箭朝着地面射?!” 李玄霸狡辩:“我没有对着地面射,我有好好瞄准靶子!” 杨广笑声如洪钟。 见李渊来了,杨广笑话道:“你不是善射吗?怎么不好好教导李三郎?” 李渊立刻道:“世民的弓箭是我教的,玄霸的弓箭不是!” 杨广笑得更厉害。 他把弓箭丢给李渊,道:“表兄,让朕看看你的本事。” 李渊瞥了一眼靶子,随手三箭连发,三支箭全部正中靶心,就像是靶心吸引了三支箭飞去似的。 李世民高举着手中玩具小弓左右蹦蹦跳跳:“耶耶好厉害!” 李玄霸把小弓挽在肩膀上,啪嗒啪嗒给李渊鼓掌。 老实说,年轻的李渊和天策上将李世民比射箭,不一定会输。 现在的李渊和李世民,确实可以说一声英雄父子。 李渊见两个儿子都在为自己欢呼,脸上浮现得意的笑容:“陛下,臣比射箭,不会输给任何人。” 爱屋及乌,李世民和李玄霸讨好了杨广,杨广现在对李渊的忌惮消散了不少。何况杨广早年也有战功,不会嫉妒一个还未上过战场的人。 杨广笑道:“是吗?那比起武卫将军长孙晟如何?” 李渊自傲道:“臣还未和他比过。但武卫将军已老,臣不和他比。” “呸,朕看你就是比不过,故意找借口。”杨广笑骂道,“来人啊,叫武卫将军来!” 李渊干咳了一声,不好意思道:“长孙将军也在洛阳?” 杨广道:“朕在这里,长孙将军怎么能不与朕同行?” 李渊语气略带幽怨道:“臣也想去江都。” 杨广道:“朕带了你两个儿子去,就不带你去了。你们唐国公府还想一家人一起去江都游玩?” 李渊道:“为何不可呢?臣的家人都是陛下的亲戚……” 李渊话未说完,李玄霸赶紧抢白:“陛下就把我家当做投奔的穷亲戚,陛下富有四海,一定不在乎多增添几副碗筷。” 李渊:“……” 杨广对李渊的放肆微微皱起眉头,听到李玄霸的话后,他忍不住笑道:“你唐国公府还能叫穷亲戚?” 李渊道:“当然不……” 李玄霸继续抢白:“比起陛下,谁不是穷亲戚?对不对,二哥?” 李世民点头:“当然!对不对,耶耶?” 李渊:“……虽然的确如此。” 杨广笑得差点呛着。 以前他只觉得李渊仗着是自己表亲,对自己很是不尊重。现在被两个表侄一唱一和抢白,他怎么觉得李渊不是不尊重,只是有点憨直? “行,下次把你们一家都带上。”杨广笑道,“朕还是要照顾家里的穷亲戚。” 李渊给两个非常不礼貌插话的儿子丢了个“等会儿收拾你们”的眼神,道:“那还是算了,不能被人笑话我们唐国公府打秋风。” 李玄霸道:“父亲,能和陛下打秋风是我们的荣幸。” 李世民道:“就是就是。” 李渊忍不住了,握拳头狠狠砸在了李世民头上。 李玄霸拔腿就跑,躲在了杨广身后探出脑袋:“表叔救我!父亲恼羞成怒了!” 杨广笑道:“好,朕保护你。李渊接旨,不准揍二郎和三郎!” 李渊无语:“这个旨臣非得接吗?” 杨广佯装生气:“什么?你想抗旨?” 李玄霸道:“表叔表叔,父亲抗旨不遵,敲他脑袋,给二哥报仇!” 李玄霸:【赶紧和我一起喊。】 李世民犹豫。这不太好吧……有点不孝顺啊。 李玄霸:【赶紧!】 李世民闭着眼睛梗着脖子道:“就是!表叔赶紧敲耶耶脑袋!” 杨广道:“李渊,赶紧接旨!” 李渊被两个儿子气得面色铁青,但皇帝都催促他了,他也只能跪地接受口谕。 更令他郁闷的是,杨广还真的在他脑袋上敲了两下。 “二郎,表叔为你报仇了。”杨广笑道。 李世民拱手:“谢表叔,谢陛下。” 李玄霸从杨广身后跑出来,也拱手道:“谢陛下!” 李渊见状,被两个顽皮的儿子气笑了。 “起来吧,你还要跪多久。”杨广把李渊拉起来。 这两人现在倒是有点像以前在隋文帝宫里时相处的感觉了,气氛好了不少。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5节 李渊抱怨:“陛下,你若太宠溺他们,他们被宠坏了怎么办?” 杨广理直气壮道:“子不教父之过,那就是你李渊没教好孩子。” 李渊长长叹了口气,又瞪了李世民和李玄霸一眼。 明明两个孩子在荥阳的时候还特别乖巧,怎么陪着皇帝四个月,就变成这副顽劣的模样? “陛下,长孙将军来了。”一个宦官小声道。 杨广笑道:“让长孙将军赶紧进来。来人,把靶子换一遍。李渊,不准躲!” 李渊自信道:“不躲,比射箭,我不会输。” “好大的口气,让我来试试你。”长孙晟人未到,声先至,“臣拜见陛下!” “长孙将军请起。快来给朕这位过于自傲的表兄一点教训。”杨广扶起长孙晟。 隋文帝驾崩时,杨广命令长孙晟掌管宫禁,秘不发丧。待他掌握朝堂大权,能够顺利继位后才发丧。所以长孙晟对杨广继位有功,是杨广心腹。杨广对其较为信任。 长孙晟今年五十三岁,虽因长期待在北边防备突厥,面容比起朝中养尊处优的同龄大臣沧桑许多,但他肩膀和手臂的肌肉十分壮硕,一双手更是如鹰爪一般,一看就是很能打的武将。 李玄霸拉着李世民向长孙晟行礼,顺带在心中向李世民科普长孙晟的丰功伟绩。 唐初和汉初一样,是一段知名度很高,但又很矛盾地处于“史盲荒漠”的历史。即后世大部分人都能对其说上一段,但又都对唐初历史的细节不了解。 比如长孙晟就在后世名声不显,甚至许多人连他是长孙皇后的父亲都不知道。 但只要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就一定知道一个成语“一箭双雕”。这“一箭双雕”的典故就是说的长孙晟。 他的能力放眼整个华夏历史,也是名列前茅的外交家。 南北朝时期,突厥十分强大。北朝几乎都要得到突厥的支持才能建立。突厥视中原王朝为自己扶持的“儿王朝”,常以“父”自称。 为了谋夺利益,突厥常帮扶弱小的势力,打压强大的势力,好让中原保持分裂。 隋文帝对突厥态度十分强硬,要将突厥的势力驱逐出中原。但隋朝刚建立时的军事实力还不足以完全与突厥敌对,且南部还未统一,很担心突厥趁机生事。 此刻挑大梁的就是长孙晟。 隋文帝授权长孙晟全权负责突厥的事。长孙晟常年游走突厥各部落中,执行“远交近攻、离强合弱”的策略。 他运用高超的外交手段,将突厥分裂成了东西突厥,解决了隋文帝南下灭陈后顾之忧。 他又拉一派打一派,扶植启民可汗,消灭步迦可汗,几乎没有与突厥进行大规模作战,就将突厥玩成了一盘散沙。在杨广登基的那一年,隋朝北部突厥威胁基本解除,之后十年未有边患,才有杨广能乱浪的资本。 李玄霸:【在隋朝建立时,突厥还能自称中原王朝的“父”。然后,他们被长孙晟将军花了二十三年玩得半残了。长孙晟将军如果放在春秋战国时,绝对能与张仪苏秦掰手腕。无论是能力、毅力还是忠诚,长孙晟将军都值得被世人铭记。】 可惜,他没有被世人铭记。 李玄霸认为,唐初这些人差的大概就是一本《三国演义》吧。《隋唐演义》实在是不行。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补上这块? 反正他将来肯定是个纨绔闲王,正好适合做写小说的事。 李世民听完李玄霸的介绍之后,一双大眼睛完全变成了星星眼。 好厉害! 长孙晟长期游走于突厥,感觉十分敏锐,他立刻察觉到了李世民的视线,如鹰般的眸子射向了李世民。 李世民:星星眼! 长孙晟:“……”这孩子是谁? 李玄霸:【快点自我介绍!】 李世民立刻挺起胸脯作揖:“拜见长孙将军,我叫李世民,曾听闻长孙将军一箭双雕,一人独行突厥二十三年,为大隋解除突厥威胁的美名!今日一见,实在是难以抑制激动和敬仰的心情。请将军恕罪!” “倒也不是一人独行……”长孙晟表情微暖,他仔细打量着李世民,“你就是唐国公府那对神童双生子?” 李世民立刻把缩到后面降低存在感的李玄霸拉到身边:“我和弟弟一起,才叫神童双生子。” 长孙晟被逗得笑了出来:“的确。” 李渊心里有些酸意:“世民,你之前说最崇拜的人是耶耶。” 李世民抬头,惊讶道:“耶耶也去过突厥?耶耶好厉害!” 李玄霸:“……”哥,你牛逼,你真的不是阴阳怪气吗? 杨广笑得肚子都疼了。他又有点舍不得把这对活宝放出宫了。 李渊被儿子堵得说不出话。他涨红着脸道:“会去的,我这就去!陛下,赶紧派臣去突厥!” 杨广:“哈哈哈哈哈!” 长孙晟也忍俊不禁,笑得停不下来。 李世民看看红着脸的父亲,又看看正在大笑的皇帝和长孙将军,默默把自己比李玄霸大一圈的身体藏在了李玄霸身后。 他双手把着李玄霸的肩膀,低着头锁着肩膀藏好。 耶耶看不见我,耶耶看不见我。 李玄霸无语。感谢二哥吸引父亲的怒气,或许等会儿离开行宫,父亲只会揍二哥了。 李渊羞恼无比,拉着长孙晟,非要和长孙晟比一比“一箭双雕”。 杨广也看热闹不嫌事大,愿意拿出自己心爱的猎雕试试。 李玄霸默哀。可怜的雕雕。 结局李渊不让说,反正杨广笑得厉害。 李玄霸:【显然,父亲现在射箭主要练的是射靶子和较为温顺的猎物,比起常在突厥的长孙将军还是不如。】 李世民瞥了弟弟一眼。不是说不让说吗?心里说就不叫说? “不行,你不能就这样赢了!”年轻的李渊是一个性格开朗,性情洒脱的人。 他输了之后,也不生气,而是抓住长孙晟的肩膀不放,一副耍无赖的模样。 杨广笑着训斥道:“表兄,你这是输不起吗?” 李渊道:“就是输不起,我必须要赢点什么回来,不然心里不舒服。” 长孙晟哭笑不得:“那唐国公想赢点什么?” 李渊低头看向自己两个儿子。 李玄霸立刻推了二哥一把。 李世民往前冲了几步,疑惑回头:“阿玄,推我做什么?” 李渊笑了笑,道:“长孙将军,你看我家李世民如何?” 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提起自己,但李世民还是挺起了小胸膛。 我超厉害! 长孙晟若有所思:“能被陛下带在身边的孩子,自然是不错的。” 李渊道:“我听闻你几年前喜得一幼女,正好与我家世民年龄相仿。” 李渊做此事,可不是心血来潮。 得知萧皇后想要给两个孩子说媒后,窦夫人和李渊都在着急地寻找合适的儿媳妇人选。 可李世民和李玄霸现在年纪还太小,只有六岁。适龄的女童过于年幼,几乎不可能被父母带出来串门,也无从得知她们的品行。 李渊和窦夫人只能先选家世,看看哪些合适的人家中有适龄的女儿而已。 长孙晟家中正好有一个继室夫人所生的三岁女儿。李渊之前只是把长孙家的女儿选做备选之一,今日见了长孙晟,他就认定这家人了。 有这么厉害的父亲,长孙家的女儿绝对不差。 李世民又如此敬重长孙晟,肯定对其女儿也会很好。小两口感情一定会和睦。 于是李渊便趁此机会,胡搅蛮缠了。 长孙晟先是一愣,然后破口大骂道:“我家观音婢才三岁!李渊你要点脸!” 李渊厚着脸皮道:“我家世民才六岁,这不是正合适吗?陛下,陛下,你也别看着啊,快帮帮臣。臣的儿子也是陛下的晚辈,长孙将军这么厉害的人,他的女儿怎么能便宜其他人家!” 杨广慢悠悠道:“那正好,朕的皇长孙正好三岁。” 李玄霸:“!!!”卧槽!不要啊!隋炀帝你闭嘴! 李玄霸:【哥!你夫人要跑了!赶紧抱住你岳父大腿!】 推推推,使劲推! “啊?!”李世民被李玄霸推到了长孙晟身边,疑惑地挠头,“什么夫人?啊,不管了!” 抱住! 长孙晟低头看着抱着自己腰的傻小子。 李世民傻乎乎地抬头看着长孙晟。 杨广捂着眼睛:“哈哈哈哈哈,不行了,笑得喘不过气了,哈哈哈哈。李渊,李二郎学坏了,都是你教的!你们父子真是不要脸啊!哈哈哈哈!算了算了,朕不和你抢了。长孙将军,你就答应他吧。” 长孙晟面色有些崩溃:“陛下!我的观音婢才三岁!三岁!” 李渊笑道:“我家世民真的不差的。你看,世民长得多俊。” 李玄霸:【站直身体。】 李世民傻乎乎地松开手,站直。 李渊道:“他现在就娴于射箭,将来一定能为妻子挣得诰命。” 李玄霸:【拉弓。】 李世民疑惑地把小玩具弓从宦官手中拿过来,作弯弓射箭状。 “扑哧!”刚忍住笑的杨广又忍不住了。 李渊得意道:“我家世民的文才,荥阳郑氏同辈子弟与世民和玄霸比试,全军覆没,全军覆没懂吗?” 杨广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补充:“还有,宇文弼和高颎两个眼高于顶的老匹夫,争着收世民和玄霸当弟子。朕这两位表侄,确实非常聪慧。” 听到宇文弼和高颎两个名字,长孙晟终于出现了惊讶的神色。 能被宇文弼和高颎看中的孩童,长孙晟有些心动了。 他看向收起玩具弓,仍旧一副傻乎乎表情的李世民,又看向一旁的李玄霸。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6节 李玄霸立刻咳嗽了一声,装作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李世民弱智的表情立刻变得睿智。 他皱眉地跑到宦官身旁,把玩具弓递给宦官,自己拿了一杯蜜水跑到李玄霸身边:“润一润嗓子,是吹了风着凉了吗?怎么又咳了?” 李玄霸赶紧道:“只是不小心被口水呛着了,没事。” 李世民道:“先喝水。” 李玄霸叹气:“好。” 他喝完水,李世民见弟弟没再咳嗽,才放下心来。 李世民把自己的小毛皮披风解下来,在李玄霸同款小毛皮披风上又罩了一层:“哥哥现在有些热,你先穿着。” 说完,他指着自己的额头:“你看,我额头都有汗珠了,真的热。” 三个大人看着兄弟二人的互动,脸上都不由浮现出慈祥的表情。 杨广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道:“长孙将军,朕看这个亲事可行。” 长孙晟叹气道:“陛下都说媒了,臣还能说什么?只是家女体弱……” 李渊道:“先口头定下,待令女十岁时再交换庚帖如何?” 长孙晟道:“唐国公如此看得起我,那我就厚颜认下这个亲家了。” 他向杨广行礼道谢:“谢陛下说媒。将来这事若能成,臣斗胆请陛下来喝杯喜酒。” 李玄霸见李渊愣着,无奈拉着二哥道:“谢陛下做媒。” 李世民又露出傻乎乎的神情:“谢陛下。”究竟在干什么啊,我好迷糊。 在场有三个人都行礼了,李渊再憨也立刻行礼道:“谢陛下。这次多亏陛下,臣终于输得不亏了!下次陛下能否再找些厉害的人和臣比射箭?臣还有三个儿子。” 杨广一愣,笑骂道:“以后朕不会再让其他人与你比射箭了!赢了你输了女儿,谁会愿意和你比射箭?滚远些!” 李渊嘿嘿傻笑。 杨广和长孙晟都单手遮住眼睛,一副没眼看的模样。 李玄霸也想捂眼睛。 这表情,这表情啊,二哥和父亲确实是亲父子。 李渊对李世民挤眉弄眼:看,耶耶给你“输”来了一个小妻子,开不开心? 李世民歪头,不懂父亲奇怪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第22章 小小蝴蝶大风暴 = 杨广没留李渊吃饭, 李渊一手抱着李玄霸,一手牵着李世民,回他在洛阳的宅子。 “我们家在东京也有房子, 现在还在修, 等修好了, 我们一家人再住进去。”李渊揉了揉许久未见的两个儿子,笑道,“我们在洛阳的宅子也很大很漂亮。” 东京城在如今洛阳旧城往西约十五公里的地方。修建时, 杨广就给权贵预留了宅院。唐国公府自然不会例外。 之后一年,杨广会将老洛阳的住户和河北的工匠、江南的富户迁徙到东京城,称“陪京户”。原本在洛阳旧城有宅院的勋贵人家也会全部搬迁到东京城。 李渊还想问一问两个孩子伴驾的感想, 但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到父亲身边,紧绷的心一松, 都困了。 双生子肩膀挨着肩膀, 脑袋靠着脑袋,居然已经睡着。 李渊看着马车外说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孩子的回答,转头一看,才发觉他们已经睡着。 “二郎和三郎都安静下来时, 才能看出他们真是一对双生子。”李渊用手比了比两个人的脸,失笑道, “早听夫人在信里叹气,二郎比三郎大了一圈。还真是一圈。” 他把自己上马车后解下的大氅盖在两个孩子身上。 “辛苦了。” 李渊看着两个孩子疲惫的神情,轻声道。 …… 李世民和李玄霸一觉睡到了第二日。 等他们睁眼的时候, 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躺在了洛阳家中的大床上。 李玄霸小幅度地打哈欠, 伸懒腰。 李世民像是活泼的猴儿似地从被窝里窜出来, 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边催促弟弟快起床。 我们回家啦!走!去找耶耶玩! 李玄霸翻白眼。找李渊有什么好玩?还不是你们两个人射箭,我在一旁观看。 “醒了?你们老师都等着了。”李渊听到动静,立刻进来抱怨道,“昨日你们该和我说了老师的事后再睡啊。” 虽然这么说,李渊还是顶住压力,不顾可能会被人说礼数不周,也让两个孩子睡到了自然醒。 还在打哈欠的李玄霸立刻闭上嘴,利落地从床上爬起来。 李世民急匆匆跑出门洗漱:“啊啊啊啊耶耶为什么不早点叫我和阿玄醒来!” 李渊笑道:“还没等一会儿,不急……唉,小心!” 李渊话音未落,李世民的小短腿就绊在了门槛上。 李世民双手抱头,咕噜咕噜滚了出去。 李渊吓得直追。 衣服套了一半的李玄霸:“扑哧……咳,二哥小心。” 他知道二哥摔了他应该关心,但二哥滑稽的动作真的好笑。不能笑不能笑,要友悌。 李渊把地上的李世民提起来的时候,李世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手臂上有一点乌青,什么事都没有。 李渊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哭笑不得:“你还真是皮实。” 李世民得意道:“娘亲也这么说!” 李渊虚虚在李世民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这可不是夸你。赶紧洗漱,你们老师还等着。” 李玄霸慢悠悠迈出卧室:“哥,没事吧?” 李世民道:“没事!还有!别以为我没听到你刚笑话我!阿玄你等着!” 李世民张牙舞爪,要去教训弟弟,被李渊死死拽住后领,扑腾半天扑不动。 李玄霸继续慢悠悠去往洗漱的地方走,并且再次响亮地“扑哧”了一声,把李世民气得嗷嗷叫。 还好两人想着老师还等着,没有多闹腾。 迅速洗漱完后,李世民和李玄霸跟着李渊去拜见老师。 宇文弼、高颎、虞世南三人已经喝完了一盏茶汤。 李世民和李玄霸连忙道歉。 三人笑了笑,都没在意。 谁都知道伴驾时有多紧张,两个孩子回家后多睡了一会儿,是小事。 “听说你们很快就要回大兴城。我等还要在洛阳伴驾,一时半会儿不能回去。但你们功课不能耽误。”高颎地位最高,最先开口。 三位老师都让仆人取出一个很大的木匣子。 李世民和李玄霸神情未动,李渊眼皮子跳了跳,有些头皮发麻。 三个大匣子里全是要读的书要做的功课?两个孩子真是辛苦了。 李世民很开心,大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李玄霸心情有些复杂。 史书中记载,杨广自登基后很少回大兴。大隋的朝中重臣也跟着他东奔西跑。现在他和二哥要回大兴城了高颎、宇文弼和虞世南三人还要继续跟随杨广留在洛阳,他以为他们之间的师生关系或许就断了。 没想到三位老师如此负责。 高颎、宇文弼和虞世南不仅仅是来送书送功课的。 李渊的探亲假时间有限,他前几日就已经和洛阳的朋友们说了离开的时间,明日就会出发。所以三人今日过来,还要再给李世民和李玄霸补补课。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很聪明,书上有了他们的笔记注解,两个孩子应该能在其他老师的辅佐下自学。 但他们还是要先把纲要给两个孩子讲解清楚,这样上手会更容易些。 李渊本来打算进入带着孩子们去串门,顺带炫耀一下他家这对深得皇帝喜爱的神童双生子。 结果三位老师给李世民和李玄霸讲了一日的课,到天色蒙灰的时候才离开。 李渊耐着性子陪两个孩子听了一日的课。 他送走三位老师时额外又补了一份拜师礼。三人没有拒绝。 李渊回来时,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感慨道:“我之前虽听过他们三人的文名,今日一见,才知道他们的才华比文名更加耀眼。” 李世民道:“可是耶耶,你打了好几次哈欠,一直在走神。” 李玄霸:“……扑哧。” 李渊恼羞成怒,把两个孩子抓起来夹腋窝底下,飞速原地旋转身体。 李世民“咯咯”笑得像个小鸡。 李玄霸闭上眼。幼稚! …… 李渊命人打包好了行李,本打算用过午膳就出发,却因太子的来访,只好又把回家的时间推后。 太子杨昭是一个胖乎乎的和善人,被惹急了也不会骂人,顶多吼一句“大不是”。 他的性格与其父杨广是两个极端。 杨昭心胸十分宽广,仁爱友善,生活节俭。他自幼就被隋文帝和独孤皇后亲自抚养,深受祖父祖母疼爱。隋文帝和独孤皇后废太子,据说也有因为认可杨昭的缘故。 李玄霸听了这个故事,脑海里不由冒出了“好圣孙”三个字。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7节 可惜,后世的“好圣孙”都被他们的父亲委以重任,继位之路很顺利。杨广却是不喜欢这个他父皇母后的“好圣孙”。 特别是进谏的人大多都围在杨昭身边,希望通过杨昭来劝说杨广。杨广就更不待见这个儿子。 对杨昭而言,父皇若对他不满意,他就加倍孝顺,让父皇安心满意就好。他就是这样一个心宽体胖的人,不会因此事怨恨或郁闷。 “表伯,表侄阻拦你回大兴,实在是抱歉。”杨昭一来就拱手道歉,“可否请表伯晚些时日回去?嗣昌想与表伯一同回大兴。” 李渊和这个表侄很亲近。 他装作生气道:“柴绍那竖子,他身为太子的护卫,刚与太子一同来洛阳,怎的说要回去?要回去就自己回,还想蹭我的车?他敢来亲自和我说吗?!” 杨昭笑呵呵道:“嗣昌自然是不敢的,所以我不就来帮他了?他五月就要成婚,现在急着回去准备。都拖了一年了,我见他那焦急模样,实在是于心不忍。” 李世民好奇道:“太子,为何柴兄非要和我们一同回去?” 杨昭有些犹豫:“这个嘛……” 李玄霸道:“柴兄想借父亲的势,好向陛下请假。” 杨昭立刻道:“我一定会劝说父皇,再多给表伯几日探亲假,不会耽误表伯与家人团聚!” 李世民拉了拉父亲的袖子,道:“耶耶,你就同意吧。虽然我很不希望阿姊离开家,但……哼,看在他挂念着阿姊的份上,帮他一把。” “我没说不帮他。”李渊按了一下二儿子的脑袋,“我只是生气他为何如此胆怯,让太子给他当说客,自己不敢来。” 杨昭笑道:“他可没有让我给他当说客,是我来拜访表伯和两个神童表弟,顺带替他当说客。” 他低头看向李世民和李玄霸:“可还记得我?” 李渊拍了一下杨昭的肩膀,笑话道:“刚二郎和三郎都给你行礼,叫你太子了,你说他们可否记得你?” 杨昭道:“他们虽然知道我是太子,但不一定记得我曾经抱过他们,他们还曾尿到我身上的事啊。” 李世民瞪大眼睛:“还有这事?” 李玄霸立刻道:“肯定是二哥干的。” 李世民推搡了李玄霸一下:“什么坏事都是我做的是吗?” 李玄霸身体晃了晃,严肃道:“对。” 李世民又去推李玄霸。 李玄霸绕到杨昭身旁。 李世民想要“追打”弟弟,被李渊用手指勾住了后衣领,不准他欺负弟弟。 杨昭看着两个表弟活泼的模样,想起来自己同样活泼可爱的孩子,笑容越发慈祥。 “别在太子面前胡闹。”李渊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两个孩子一顿,吩咐仆人把行李放回去,“太子,你说有事要来找我,是何事?” 杨昭道:“我有些事想要请教表伯。” 李渊松开勾着二儿子后衣领的手指,驱赶儿子们去庭院玩耍,与杨昭去了书房。 李渊刚一松手,李世民就朝着李玄霸乳虎扑食扑了过去。 李玄霸只跑了两步就被哥哥追赶上,头顶的揪揪毛都被拽散了,抱头蹲防。 李世民嚣张大笑:“你还敢不敢说我坏话!” “不敢……”李玄霸瞅准二哥松懈的时机,踩了二哥一脚。 李世民抱着脚跳。 李玄霸立刻起身逃跑,但没两步又被李世民追赶上,继续抱头蹲防。 李渊和杨昭正走到走廊上,通过走廊的雕花窗户看到这一幕,都无奈极了。 杨昭道:“三郎打不过二郎,为何还要挑衅二郎?” 李渊道:“大概这就是倔强和自尊吧。” 杨昭笑着摇头。 两人继续往书房走,没去管兄弟。 亲近的兄弟,哪有不打架的。看李世民和李玄霸,也没有真打出火气,不过是玩耍。 李世民和李玄霸“互殴”了几回合,待李玄霸气喘吁吁叫停的时候,李世民抱着手臂停下来:“认输了吧?” 李玄霸擦着汗道:“认输认输。”我为什么要和天策上将打架?我脑抽了吗? 李玄霸每次打输了都会反省,但每次李世民挑衅他,他还会热血上头。 这大概就是灵魂被身体激素影响,不得不幼稚吧。 “要再玩一会儿吗?还是去看书?”李世民待弟弟气喘匀了,才把弟弟从地上拉起来。 “我去看书,你还是再练练你的弓箭。我们在这里多留几日,你未来的岳父一定会来拜访,说不定会考校你的弓箭。”李玄霸擦着汗道。 李世民让仆人拿来干净的布给李玄霸擦脸。 李玄霸身体虚,玩耍一会儿就会出一身虚汗。仆人随时都备着帕子。 “什么未来的岳父?”李世民疑惑。 李玄霸更疑惑:“你昨日订下的未来岳父啊。” 李世民:“?” 李玄霸:“?”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 李玄霸捂脸:“天啦,你该不会现在还没反应过来昨日发生了什么吧?” 李世民挠头:“什么?” 李玄霸十分无语。他一边和李世民一起往校场走,一边将昨日之事详细解释给李世民听。 李世民停住脚步,瞠目结舌:“我现在就有妻子了?我才几岁?那个女娃才几岁?我们兄长都刚订婚!有这么急吗!” 李玄霸道:“大概是因为萧皇后想给我们和兰陵萧氏牵线,所以父亲娘亲先给我们定下婚事,成不成没关系,得堵住萧皇后那边的说媒。你的妻子,本就只会在长孙氏、窦氏、独孤氏等勋贵中选择。既然你这么敬仰长孙将军,父亲又和长孙将军比射箭后认可了长孙将军,就顺水推舟给你定下了。” 他说了一大串后,觉得累,便换成心声:【父亲借由昨日比射箭定下你和长孙家的婚事还有个好处,这看上去像是父亲突发奇想,还得了皇帝的认可。就算萧皇后听到了,也不会认为是我们家故意给她没脸。】 李世民抱头:“好复杂啊。” 李玄霸:【放心,你妻子非常好,你一定会喜欢。】 李世民惊讶地看向李玄霸:“这个你也知道?她才三岁吧?” 李玄霸:【她本就会是你的妻子,只是订婚没这么早。】 李世民笑道:“怪不得你昨日那么急。” 他压低声音道:“是因为陛下开玩笑说,要让长孙家那女娃和皇孙定下?” 李玄霸冷哼。赌上唐太宗黑的尊严,杨广敢拆这对cp,他就敢让自家二哥再增加一条强抢别人未婚妻的污点!我唐太宗黑怕过谁! 李世民失笑:“她有多好,你非要这个嫂子?” 李玄霸:【你将来见了就知道了。我现在和你说了,你拔高了期待,将来不满意怎么办?她现在也是个孩童而已,肯定不符合你的期望。】 李世民双手枕在脑后,和李玄霸继续往校场走:“也对,感情都是处出来的。” 李玄霸疑惑:【你这话从哪学来的?】 李世民道:“娘亲和阿姊都说过。” 李玄霸不说话了。 对娘亲和阿姊而言,她们夫妻间的感情处出来了吗?在她们自己看来,应该是处出来了吧。 李世民小声道:“阿姊未来如何我还不知道,但我肯定不会像耶耶对娘亲那样,明明娘亲是对的,他就是不听。如果那女娃将来和娘亲一样有本事,我肯定会好好听她说话。” 李玄霸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笑容:【嗯。不过她大概会和娘一样,太注重别人的看法,宁愿自己受委屈。所以二哥以后要多劝她别太贤惠。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你会保护她,她不贤惠也没关系。】 李世民放下手,把着弟弟的肩膀道:“阿玄,这话你和你嫂子说去。” 李玄霸:“哈?” 李世民理所当然道:“你嫂子,你有什么说不得?” 李玄霸:“……”那是嫂子,你让我和嫂子说什么话?算了,二哥还是个孩子,他不懂。在二哥心里,什么结婚大概和过家家似的,他估计还想着不过是一家人里多了个女娃一同玩耍呢。 两人来到校场,李世民卖力练习射箭,李玄霸让人取来书本,坐在树荫下慢慢翻书。 初春暖风微醺,阳光透过树叶的剪影在书本上慢悠悠移动。 李玄霸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看二哥终于一箭正中靶心,高兴地双手举着弓蹦蹦跳跳。 “三郎,在看何书?”杨昭与李渊聊完了正事,来校场来寻两个孩子。 李渊已经大步跨向校场中,要向李世民好好露一手,把李世民转移到长孙晟那里的尊敬抢回来。 李玄霸起身恭敬道:“在读《尚书》。” 杨昭惊讶道:“读书进度如此快吗?已经在读《尚书》了?” 他从李玄霸手中拿过书,让李玄霸不需要客气,他和李玄霸一同坐在了树荫下。 杨昭很胖,正坐有些难受。 这时佛教已经传入,隋朝人又常骑马,所以裤子已经是合裆,衣摆也很长,所以杨昭便盘坐在地上,就像个胖胖的佛陀。 “是高公的字迹。”杨昭一眼就看了出来。 他露出些许回忆的神色,道:“当年祖父给我启蒙时,也问高公要的书。” 李玄霸好奇:“高先生为太子启蒙过?” 杨昭眨了眨眼,狡黠地笑道:“你是不是想问,高公支持我伯父,怎还会为我启蒙?” 李玄霸使劲摇头。 杨昭笑道:“我知道你聪慧,窦夫人七岁能进谏,你和二郎也七岁了吧。” 李玄霸算了算,还真是,他与二哥居然在龙舟上度过了七岁生辰。 杨昭道:“你不想说就罢了。少说些也好。” 看着杨昭怅然的模样,李玄霸不明白太子为何会对一个孩童露出如此表情。 但他知道,现在还意气风发的太子,今年七月就会病逝洛阳。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8节 李玄霸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没打算做。 他之前一直待在唐国公府,与太子并不熟悉,不可能突然跑出去劝说什么,别人也不会听。 “高公说,幸亏有你和二郎在,父皇才没有走陆路回来,又白白耗费许多人力物力。”杨昭道,“谢谢你,三郎。” 李玄霸惊讶:“啊?”怎么还和我与二哥有关系?! 杨昭笑道:“你竟然不知道?” 李玄霸使劲摇头。 杨昭道:“你和二郎向南阳和母后进谏,希望体恤民力,还记得吗?” 李玄霸先摇头,然后垂首沉思了一会儿,道:“不是我,是二哥。说的是二哥问南阳公主,能不能把吃不完的饭菜给民夫一事吧?不过二哥是悄悄和南阳公主说的,皇后应当不知道。” 杨昭道:“那就是南阳告诉了母后。母后和南阳一同劝说父皇,陆路漫长,若遇上暴雨,就赶不上回洛阳赏春了。再者不仅你病了,队伍里有些老臣也身体不适,还是坐龙舟回去更舒适。不然你们若在路上出了意外,这场南巡就不完美了。” 李玄霸深吸一口气:“还有这事?” 他这时才想起来史书中这个被一笔带过的细节。隋炀帝一下江都返回时,好像确实是走的陆路! 史书记载,隋炀帝为了回程的排场,还特意在江都召群臣制定新的舆服和仪仗。 负责此事的何稠等人为了讨好隋炀帝,将新的舆服和仪仗做得十分华丽,命令州县进贡艳丽的羽毛,羽毛符合需求的禽兽,几乎被杀绝。 隋炀帝用这支长达二十余里的华丽仪仗回东京,把沿途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上行下效。皇帝穷奢极欲,他不需要对臣子下命令,臣子就会为了讨好他,进献华丽铺张的东西。 这次皇帝回江都,因为仍旧是走的水路,用的仍旧是龙舟。虽然因为赶路很急,仍旧累死了不少民夫。但比起换条道走陆路耗费的民力,已经小多了。 我不过是和二哥去郑家接受一场“考校”,小小的蝴蝶翅膀居然扇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谢谢你和二郎。”杨昭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百姓也会谢谢你们。” 李玄霸使劲摇头:“我什么都没做,是二哥。” 杨昭开玩笑道:“若不是你病重,父皇也不会听劝。如果表兄说你病得恰好,你不会生气吧?” 李玄霸抿了下嘴,道:“不生气。我确实病得恰好,病得……很好。”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仍旧不敢置信,他和二哥两个六七岁的小孩,居然能把一场民生浩劫蝴蝶没了。 “阿玄,你和太子表兄在说什么!”李世民蹦蹦跳跳走过来,就像是一只兔子。 杨昭笑道:“我在感谢你和三郎。” 李世民笑着跳到李玄霸身边坐下:“阿玄阿玄,你也听太子说了吗?我们的劝谏成功了!” 李玄霸道:“我们那也不算什么劝谏……” 李世民道:“就是成功了!太好啦!” 小小的李世民握拳:“虽然我和你还年幼,但只要去做,还是有可能成功。若什么都不做,就绝对不可能成功!” 李玄霸没回答。 他腹诽,是啊,如果再努力些,把唐朝蝴蝶没了就有意思了。 但他知道,有些事能蝴蝶没,有些事不可能。 只要皇帝还是杨广,隋朝仍旧会在短短十几年就被他玩没。 这不是节省一次民力能避免的事,甚至也不是太子和贤臣不死能避免的事。 太子不死,将来肯定会被杨广忌惮厌恶;贤臣不死,最好也就是疏远外放。 “你们这次确实厉害,但这件事你们要烂在心底,不可对外说。”李渊严肃道,“你们年幼,太过有贤名,不是好事。” 李玄霸腹诽,父亲这次倒是聪明了。 他道:“是,父亲。” 李世民叉腰:“耶耶,你小瞧我,我才不会乱说!” “好,不小瞧你。”李渊对太子道,“太子,这事其实也是碰巧,功劳是皇后和南阳公主的,我两个孩子其实没有多大作用。” 杨昭知道李渊的担心,笑道:“我知道,我不会和其他人说,也让高公别对外说。” 李玄霸露出犹豫的神色。 李世民拍了拍李玄霸的手臂,道:“阿玄,你想说什么就说,何必吞吞吐吐。” 李玄霸摇头:“没事。” 李世民叹气:“不说就算了。” 杨昭在这里待了许久,该回去了。 李渊起身去送杨昭,顺便出门议事。 他们让两个小孩继续玩耍,不必起身相送。 李渊和杨昭离开后,李世民问道:“阿玄,怎么还在犹豫?有什么事这么让你为难?” 李玄霸摇头道:“真没什么。” 顿了顿,他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自己都够惨了,还同情别人干什么。” 李世民疑惑:“阿玄,我们哪里惨了?我们过得可好了,怎么不能同情别人?” 李玄霸:“啊?” 李世民老气横秋道:“阿玄,我们是唐国公府的二公子和三公子,是皇帝陛下的表侄,每日锦衣玉食,哪里惨了?你这话真奇怪。” 李玄霸愣了一会儿,突然失笑:“是啊,我竟然忘记了,我们过得可不惨。二哥,帮我拦住太子!” 李世民笑着翻身起来:“好!” 虽然不知道弟弟想做什么,他还是飞速迈动小短腿奔跑,把快出府的杨昭拦住。 李玄霸气喘吁吁地跟来。 他伸出手,对杨昭道:“太子,我有话想要悄悄对你说。” 杨昭虽疑惑,也将李玄霸抱起来。 李玄霸趴在杨昭肩上,小声道:“陛下很厌恶高公,认为高公仍旧心向废太子,说迟早会杀高公。太子请劝说高公,辞官归隐,切记不可再进谏。” 杨昭的眼睛睁大。 李玄霸又道:“因太子最近与高公走得近,陛下也对太子有微词。若陛下让太子回大兴,请太子立刻回程,不要拖延。” 杨昭低头看着怀里一边说话,还一边喘气的瘦弱孩童。 李玄霸额头上是亮晶晶的汗珠,满蕴着认真和严肃神情的眼眸比额头上反射着太阳光的汗珠还亮。 杨昭长叹一口气,无奈苦笑:“我知道了。” 他伸手用袖子替李玄霸仔细擦干净额头上的汗珠:“谢谢,阿玄。” 因拦车驾,被李渊提起来狠狠揍了一顿的李世民嘀咕:“只有我能叫阿玄,太子也不行。哎哟,刚揍了,还揍!耶耶,我的臀股不是铁做的!” 李渊被气笑了,你还很嚣张是吧! 第23章 无心之言点醒父 = 杨昭和李渊再次离开。 离开时, 李渊对李世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等回来再收拾他。 李世民唉声叹气:“阿玄,每次你闯祸, 都是我挨揍。” 李玄霸道:“我没闯祸。” 李世民幽怨地看着李玄霸。 李玄霸视线偏移, 心虚道:“想听故事吗?我给你讲故事。” 李世民双手高举, 振臂小声欢呼:“好耶!你好久没给我讲故事了。每次让你讲故事,你都犯懒。” 李玄霸道:“别废话,说想听哪个。” 李世民毫不犹豫道:“《西游记》!” 李玄霸在心中叹气。果然对小孩子而言, 还是《西游记》最好玩。 他自然是记不全原汁原味的《西游记》,但讲故事也不需要背完整本《西游记》。八十一难凑一凑,甚至不用《西游记》原本的八十一难也行。反正他也没想过写个四大名著, 就是说个热闹。 但二哥听了《西游记》后就非要练棍法,让他很是头疼。 以后天策上将的武器如果多了一根金箍棒, 那也太滑稽了。 “快说快说!上次你说到偷袈裟!”李世民催促。 李玄霸皱眉。上次说到偷袈裟?糟糕, 记不住顺序了。 他冥思苦想,自己把八十一难讲了几个。 …… 李渊傍晚才回来,身上满是酒气。 柴绍也一同过来,不仅同样一身酒气,还试图用这一身酒气去熏李世民和李玄霸。 李世民把李玄霸护在身后, 手中没有箭头的玩具箭从玩具弓中离弦射出,射中了柴绍的肚子。 柴绍“哎哟”一声停住脚步。 “阿玄快跑!”李世民先用玩具弓劈了柴绍伸出的手臂, 拉着李玄霸就跑。 李玄霸跌跌撞撞往前跑的时候回头看了柴绍一眼。 哇哦,我二哥这么早就学会用弓劈人了。 柴绍委屈地揉手臂:“丈人,二郎好凶。” 李渊哈哈大笑:“我的儿子就该这么凶!来, 继续喝!”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9节 柴绍道:“好, 继续喝!” 两人勾肩搭背又喝了一顿。 跟随在李渊身边伺候李渊生活的万氏去看了他们一眼, 担心他们喝醉了又来吵孩子, 便让李世民和李玄霸睡在她隔壁。 万氏是李渊的妾室,出身江都万氏。 万氏的曾祖父是南齐高官,祖父是南梁高官。隋朝灭南朝后,万氏的父亲任大隋的利州刺史。 这样的出身,到了国公府当然不是一个普通的妾室。 国公与三品官皆有媵六人,为从七品。万氏就是媵,有诰命品级在身。窦夫人不在的时候,她能代表国公府的女眷在外面应酬。 在隋唐的法律中,五品官以上皆能置“媵”。“媵”算侧室,“媵”之下才是俗话中“妾同买卖”的“妾”。 五品官以下官员和庶人没有资格置“媵”,所以置办的小老婆皆是家主可以发卖的“妾”。 独孤老夫人时常卧病在床,窦夫人要留在大兴老家伺候婆婆,照顾孩子。万氏就跟在李渊身边,伺候李渊的起居,帮助李渊进行女眷间的应酬。 李玄霸出于后世人的角度,最初对万氏有些敌意,总觉得万氏和自家母亲之间会有宅斗之类的不愉快。 他稍稍年长后与万氏稍稍熟悉,又观察了万氏和母亲的相处,才发现万氏也是个可怜人,心里很苦。 万氏陪同李渊外出做官时,自己所生的儿女只能留在老宅。 她回来时儿女皆不认识她,她只能默默抹眼泪,还不敢被李渊和独孤老夫人发现,只有窦夫人会安慰她。 待她的儿女长大些,窦夫人时时在她儿女面前说起万氏,她的儿女才对万氏亲近些。 万氏曾想能不能和窦夫人换着陪李渊外放,轮流伺候独孤老夫人。她被独孤老夫人责骂得狗血淋头,她的娘家人也写信来斥责她不顾礼数。 侧室虽不是妾,但也不能僭越。正室在的时候,侧室没资格伺候婆婆。 身为世家官宦家的娘子,万氏连想去伺候婆婆都要被骂没规矩。李玄霸听了此事后,对万氏就提不起敌意了。 因窦夫人对万氏的儿女很照顾,万氏对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很好。 李建成身为嫡长子,又比弟弟们年龄大太多,与弟弟很生疏,更看不上庶出的弟弟。万氏就绞尽脑汁地悄悄讨好李世民和李玄霸。 她生李稚诠的时候伤了身体,之后很难再有孕。国公府除嫡长子之外的诸子都需要自找出路。有兄弟帮衬,肯定比独自打拼好。何况李世民和李玄霸很小就展现出过人的天赋,将来前途一定不错。 万氏被独孤老夫人和家里人教训了几次,现在很恪守规矩。窦夫人在的时候,她都静悄悄地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找存在感。 现在窦夫人在大兴,她才出来照顾李世民和李玄霸。 李世民很喜欢万氏,叫万氏“阿姨”。 李玄霸别扭了几次,也跟着叫万氏“阿姨”。现在他与万氏仍旧虽不亲近,也不会太生疏,还会给万氏说五弟的一些趣事。 另外,万氏的孩子李稚诠也是叫万氏“阿姨”。窦夫人才是李稚诠的“娘亲”。 “唉,郎君什么都好,就是好那口酒,一喝多就没了分寸。柴小郎怎么也这样?”万氏一边帮李世民和李玄霸换掉被酒熏入味的衣服,一边小声抱怨,“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不能多喝。” 李玄霸道:“我不喝酒,二哥也少喝。” 李世民道:“啊?我看耶耶和兄长都爱喝酒,我长大了也想喝!” 李玄霸道:“饮酒无度是坏毛病。你可以喝一点,但不能喝醉。” 李世民眼睛滴溜溜转:“再说吧。” 万氏扑哧笑道:“真是亲父子,二郎你还没尝过酒,就好酒了。” 李玄霸嫌弃道:“你爱喝就喝,但你以后敢灌我酒,我就揍你。” 李世民连忙摆手:“别了,你揍我,我还怕你伤到。” 万氏笑得不停。 每次见这对双生子“吵架”,她都觉得好可爱。 万氏帮两个孩子换完衣服后道:“二郎,三郎,夫人说你们想做生意?阿姨在南边有些货源,能帮阿姨卖些货物吗?” 李世民还不懂万氏的意思,李玄霸一听就知道,万阿姨是想借此讨好他们。 江都万氏的“江都”即后世的扬州城。万氏的根基在北边虽浅薄,但在江都资产颇丰。 在后世地理划分上江都属于江北,但在世人心中和文化圈中,江都就是江南如今最繁华的城市。江南物产都集中在江都。 因杨广喜欢江南,现在在大兴和东京的权贵也喜欢江南的货物。有了江都万氏的帮衬,李玄霸和李世民的脂粉铺子就不愁江南新鲜货卖。 李玄霸毫不客气道:“好,我就谢过阿姨了。若我和二哥的生意能做成,小五再长大些,我们拉着他一起通过店铺的账本学算术。” 万氏笑颜如花;“五郎就交给二郎和三郎教导了。若五郎能学得二郎三郎一二分本事,阿姨就放心了。” 李世民插嘴道:“阿姨怎么对小五这么没有信心?小五可乖巧懂事,也勤奋好学,坐都坐不稳就拿着毛笔在纸上学写字,睡觉时都要抱着毛笔。阿玄,虞先生字写得特别好,将来让小五也和我们一样拜师虞先生学写字如何?” 李玄霸看了万氏略带紧张的神情,心里叹了口气,道:“小五很勤奋,虞先生肯定会同意。” 万氏不自觉绞紧衣角的手指松开,她微笑道:“到时就麻烦二郎三郎引荐了。” 李世民把自己的小胸脯拍得啪嗒响:“阿姨放心,小事一桩。” 万氏和李世民、李玄霸又闲聊了一会儿,才回到隔壁睡觉。 关上门后,万氏拿出儿子曾经戴过的璎珞无声哽咽了一会儿。 还好还好,二郎和三郎都是好孩子,记得自己的好,小小年纪就肯提携弟弟。希望二郎和三郎更加得皇帝重视,将来前程远大。 “不知道这次回去,五郎是不是又忘记我的脸了。”万氏小声凄婉道,声音低得连在门外隔间守夜的贴身丫鬟都听不见。 另一边,李玄霸一边思索自己还有哪些《西游记》故事没讲到,一边用心声给二哥解释万氏此举的用意。 他已经讲了一下午《西游记》,实在是记不住唐僧已经过了多少难。 李世民趴在床榻上,双手撑着脑袋,歪着头叹气道:“阿姨想得好多啊。耶耶和娘亲肯定不会亏待小五,居然还来讨好我们两个小孩。” 李玄霸:【她这样做才聪明。】万阿姨如此小心翼翼地讨好他和二哥,让他都不好意思对李稚诠的死视而不见了。 李稚诠就是李智云,现在虽然已经改名,他们还是习惯把他的旧名当小名称呼。待李智云取了小字后,他们可能才会改口。 李世民手撑麻了,在床榻上翻滚了两圈,道:“万阿姨这样小心翼翼,看上去好可怜。我们再多照顾小五一点吧。等回家,我们就教小五读书!给他布置好多好多功课!我还要教他射箭!无论天晴下雨都不准偷懒!” 李玄霸欲言又止。给小五布置很多功课,并且天晴下雨都要带小五射箭,这就是“多照顾”吗?我真是替小五谢谢你了啊,二哥。 “好了,不说烦心事了,《西游记》!《西游记》!”李世民闹腾。 “小声点,我正在想。”李玄霸道。 他继续皱眉苦思,我究竟还有哪几难没讲? 愁啊。下次给二哥讲故事的时候,一定要把已经讲过的情节用笔记下来,免得想得头疼。 …… 又过了五日,李渊终于重新启程。 这次队伍里不仅多了一个柴绍,还多了一个刚请了探亲假的长孙晟。 长孙晟和李渊给儿女订下了口头婚约。想了几日,向皇帝告假回家处理此事。 李玄霸以为李世民与老丈人同行会很紧张,结果只有他这个事外人在紧张,他二哥可自在了。 李渊、长孙晟和柴绍都是骑马。李世民闹着和李渊同骑,一路上和长孙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李渊嫌弃他,把他丢到长孙晟马上。 李世民就非常自来熟地坐在未来老丈人怀里,继续叽叽喳喳问长孙晟突厥的事。 李渊对从马车里探出头的李玄霸伸出手:“三郎,要不要骑马?” 李玄霸使劲摇头,把脑袋缩了回去。 他前世没骑过马,今生身体不好,还没有正式学习骑马,对骑马很好奇。曾经李渊说带他骑马,他就去了。 李渊抱着儿子纵马疾驰,回来时发现儿子两条小嫩腿都磨出了血。 独孤老夫人这么纵容儿子的老太太,李玄霸还是第一次看见她举起拐杖把李渊揍得抱头乱窜。 李渊埋怨道:“三郎啊,你该不会还记着上次我带你骑马把你腿磨破了?” 李玄霸无声地盯着李渊。 李渊突然坏笑,从马背上跳上了马车,把儿子夹在手臂下抓了出来,又重新翻身上马。 李玄霸惊得双目溜圆。 父亲你这是玩什么杂耍吗!你不觉得这很危险吗! 李世民双手捂嘴偷笑。 “不想骑马也得骑。我们唐国公府的小郎怎么能不会骑马!”李渊大笑,“别想跑,老实点!” 李玄霸缩在李渊身前,幽怨地瞥了父亲一眼。 李渊看着李玄霸这副受气包的模样,笑得更加开心。 李世民双手捂着嘴笑够之后,才为弟弟解围:“耶耶,阿玄刚病愈,别欺负阿玄。” “正因为刚病愈,才要好好骑马锻炼身体。”李渊满嘴歪理。 万氏不敢阻拦李渊,只好戴好冪离,探身出来,给李渊递了一条毯子:“请郎君给三郎遮一遮风。” “哪需要这么娇贵?”李渊虽然这样说,还是用小毯子把李玄霸裹得严严实实。 李渊裹李玄霸就像是在裹什么行李似的,把李玄霸裹成了圆筒形,只留下一个脑袋。 李玄霸动了动手臂。嗯,完全动不了。 李世民继续双手捂嘴,笑得前俯后仰,后脑勺撞在长孙晟胸口,疼得嗷嗷叫。 长孙晟揉了揉胸口,无奈道:“你的脑袋真硬。” 李世民抱着脑袋笑道:“谢谢长孙将军夸奖!” 长孙晟:“……我不是夸奖你。” 李世民不管,他就当长孙将军在夸奖他,后一句话他没听到! 李渊低头对李玄霸笑道:“这样好了吧?” 李玄霸现在连转头都困难:“父亲,你这是给我裹毯子吗?你这是把我捆了起来。我回去要向祖母和母亲告状,你欺负人。” 李渊笑道:“你尽管去告状,我还怕你不成!” 李渊为了显示自己真的不怕,还扬起马鞭唱起了歌。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0节 李世民双手鼓掌打着拍着,明明不知道词曲,也跟着吱儿哇地乱唱。 柴绍为了讨好老丈人,本来跟着一同慷慨高歌,唱着唱着就被李世民带歪了调子,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唱下去。 被裹得完全不能动弹的李玄霸不断翻白眼。 吵死了吵死了,魔音灌脑。 李玄霸:“父亲,二哥,难听死了,闭嘴!” 李渊和李世民扯着嗓子唱得更大声。 柴绍想了想,不管调子和词了,跟着一起乱唱吧。 长孙晟笑眯眯地捋了捋胡须。 他对这一家父子和乐融融的模样十分喜欢。观音婢嫁给这样的人家,未来应该会过得不错。 …… 窦夫人回到大兴后,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担心不已。 得知李世民和李玄霸能和李渊一同回大兴,她时不时就要差人出城问一问,望眼欲穿。 终于得到了李渊和两个孩子回来的消息,她等不及他们回府,戴上冪离出门亲自迎接。 她还没有看到李世民和李玄霸,骑在马背上的李世民眼力非常好,已经看见了娘亲。 “娘!!”他腿一缩,居然站在了马背上。 长孙晟吓得不行:“小心,别摔着!” 李世民用天真地语气道:“有长孙将军在,我怎么会摔着?娘!看这里看这里!” 长孙晟叹了口气,只好双手护住他。 李渊低头问李玄霸:“二郎是怎么从一群带着冪离的人中认出他娘?” 他现在每日都把李玄霸抓出来骑马,李玄霸又被“捆”在了他身前。 李玄霸有气无力道:“我怎么知道?大概二哥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吧。” 李渊笑道:“鹰一样的眼睛?正好适合射箭。” 李玄霸无语。他父亲究竟有多喜欢射箭?又对自己的射箭技术多自豪?怎么张口闭口就是射箭? 窦夫人见李世民居然站在了马背上,吓得花容失色。 “李、世、民!坐好!不准站在马背上!”窦夫人怒斥。 娘亲叫你的全名了,你就该老实了。 李世民乖乖坐好。 长孙晟忍俊不禁。 李渊勒马。窦夫人走上前与家人团聚。 然后,她就看到了李渊身前被毯子捆得严严实实,用表情向她求救的李玄霸。 窦夫人哭笑不得:“有你这么裹儿子?快放开!” 她伸出手,李渊先把小毯子解开后,才把李玄霸递给窦夫人。 窦夫人掂了掂儿子,眼圈一红:“瘦了,轻了好多。” 李玄霸摸了摸自己在龙舟上吃得太多,得了一场重病都没瘦下来的下巴。 他的尖下巴终于有点肉了,怎么可能瘦了轻了? 算了,母亲说他瘦了轻了,他就瘦了轻了。 窦夫人把李玄霸放地上后,李世民伸展双臂,甜甜黏黏地叫道:“娘娘,我也瘦了,我好想娘娘,娘娘抱抱!” 窦夫人笑着把李世民抱起来,然后笑容一僵,手臂一沉,差点没接住。 李渊正下马,见到这一幕,笑得差点滑倒。 他从窦夫人手中接住李世民,把李世民放地上,敲了敲李世民的脑袋道:“你也好意思说你瘦了?” 李世民不满道:“阿玄都瘦了,我当然也瘦了,哼。” 柴绍和长孙晟向窦夫人问候。 窦夫人惊讶:“居然是长孙将军。” 她赶紧回礼,然后悄悄看向李渊。 李渊给她使了一个眼神,又看向李世民。 夫妻二人眼神一交流,窦氏就明白了。 她笑道:“旅途劳顿,我就不打扰长孙将军与家人团聚了。过几日,我带二郎来拜见将军。” 长孙晟点了点头。他想了想,从马背上取下一把弓,递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双手平举,差点没接住:“哇,好重!” 长孙晟道:“等你能拉开这张弓的时候,我就把女儿嫁给你。” 李世民把弓竖着放在地上,抱着弓道:“好!长孙将军你等着,我很快就能拉动!” 长孙晟笑了笑,与众人告辞。 他故意在城门口说出这句话。这句话应该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大兴城。比起特意宣扬长孙家和唐国公府的口头婚约,这样一句勉励后辈的话,显得更随意一些。 长孙晟的继室高夫人也亲自来迎接长孙晟。 她隔着冪离打量李世民,心头一梗。 我家观音婢还不到四岁,至于这么早定下?她心里有些怨念。但长孙晟已经当众说出这句话,就容不得她反对了。 她决定回去后,好好打探一下唐国公府的情况。 高夫人此次来迎接长孙晟,还带了还不到十一岁的儿子长孙无忌。 长孙晟另两个儿子有官职在身,正在当值;女儿观音婢年幼。此次都没有与高夫人同行。 长孙无忌已经十一岁,自然听懂了父亲的意思。 他不满地看向那个比他矮一个脑袋的幼童。 李世民给长孙无忌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长孙无忌收回视线。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这个笑容后,居然有些气不起来了。 算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幼童何辜。 李玄霸正在猜测高夫人牵着的孩子是不是长孙无忌。 在长孙无忌和二哥眼神“交锋”后,他就确定,这个被自家二哥一眼折服的人肯定是长孙无忌。 “阿玄,好重啊,帮我撑一会儿。”李玄霸正在走神,李世民小声求救。 李玄霸嫌弃地帮二哥扶住弓:【你撑不住就和父亲说,让父亲帮你拿。】 李世民小声道:“那多丢脸。” 李玄霸:【让我帮你一起撑着,就不丢脸?】 李世民道:“当然不丢脸。” 李玄霸无语。搞不懂二哥的脑回路。 还好李渊也注意到两个孩子艰难地撑着强弓的模样。 他笑着把强弓拿起来:“先归耶耶了。等二郎长大,耶耶再还给你。” 李世民道:“耶耶,你可不能偷偷用,把我的弓用坏了。” 李渊板着脸道:“谁会用你的弓!” 李世民哼哼:“那就不知道了,耶耶特别喜欢的东西,连陛下都不肯给。陛下之前还埋怨你。” 李渊疑惑:“陛下埋怨我什么?” 李世民道:“还能埋怨什么?陛下也喜欢骏马和猎鹰,耶耶你搜集骏马和猎鹰居然不送给陛下一份。我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立刻拿来和阿玄分享。” 李渊皱眉。 窦夫人微笑道:“郎君,先回去吧。” 她去和默默站在一旁的万氏打了声招呼,拉着万氏的手一起上了马车。 李玄霸道:“二哥,我们也回马车,我累了。” “哦,好。”李世民跳上马车,对李玄霸伸出手,“来,我拉你上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也进了马车。 李渊沉思了一会儿,才翻身上马。 他想到了窦氏对他说的话。 他很自傲,又自诩与陛下少年时便在宫里结识,关系很好,不需要做谄媚的事。 现在听二儿子的话,陛下居然对他有怨? 陛下可能只是随口抱怨,但心里肯定还是有些不满自己没有送给他好马。 看来窦氏说得有些道理。亲戚也需要礼尚往来。 “唉,二郎说得对,关系越是好,越该分享好东西。”李渊摇了摇头,然后苦笑,“我居然被儿子提点了。” 他扬鞭。 该送什么马给表弟?唉,哪匹马都舍不得。心疼! …… “嗯?李渊送来的?”杨广先是惊讶,继而笑道,“他怎么想着送我骏马?” 宦官将信递给杨广。 杨广拆开信后,忍不住对身边的萧皇后笑道:“你看看这李渊,我还以为他心机深沉,结果他是真憨直啊。” 萧皇后接过信一看,也不由笑了:“二郎有什么好东西就首先分享给三郎,确实友悌。”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1节 杨广道:“李渊被儿子提点后,才想起来和朕分享心爱的骏马,他不如二郎。” 太子杨昭闻言,委婉地帮李渊说好话:“唐国公之前只想着君臣之别。他性格耿直,认为身为臣子不该向君王进献珍宝。被李二郎的话点醒后,唐国公才想起他还有一层父皇表亲的身份。这也是唐国公恪守尊卑礼仪的体现。” 得了骏马,心情很好的杨广道:“确实如此。他既然记起了表亲的身份,朕也该好好提拔这位表兄。他外放多年,也该征辟入朝了。” 萧皇后笑道:“确实该回来了。姨母年老,他留在朝中为官,也能好好照顾姨母。” 杨广想了想,道:“就任命为殿中少监吧。” 殿中少监虽然只是从四品上,但掌管皇帝的膳食、医药、冕服、马匹等,乃是亲信心腹方能担任的要职。 在场之人一听这个官职,就知道唐国公李渊已经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地位即将腾飞了。 杨昭眼睛一亮:“父皇,你要回大兴了?” 杨广犹豫了一下,道:“朕还要过些日子。” 隋文帝节俭,所以大兴城内的皇宫和园林都不太符合杨广的喜好,杨广还没在刚修好的东京玩够。 杨昭无奈。他本想劝谏,父皇登基第二年就离开大兴久久不回,朝中大臣也只能跟着东奔西跑,大兴都不像个都城了,许多勋贵心里都有些不满。 但见父皇现在心情正好,唐国公也好不容易才得了父皇的信任,他将劝谏忍了下来。 下次吧。 第24章 李二郎即将挨训 = 李玄霸一回家就懒了好几日。 他知道自己有很多事要做。 比如收了杨广这么多钱, 他可以推行自己的赚钱计划。 但李玄霸趴在床榻上,就算李世民再怎么晃他,他也念着“春眠不觉晓”, 不肯离开床榻。 他近几日吃了睡睡了吃, 就连看书都躺在榻上, 恨不得和床榻长在一起。 李渊和窦夫人心疼李玄霸之前重病一场,又长途跋涉,纵容李玄霸懒惰。 只有李世民锲而不舍地想把弟弟从床榻上拽起来。 李玄霸捂住耳朵。不听不听, 二哥念经。 李世民道:“我要去和长孙家的四郎玩耍。你真的不来?” 李玄霸翻身:“不去。你们玩耍就是射箭,蹴鞠。我累。” 李世民今日再次没能把李玄霸从床榻上挖起来,只能叹着气自己出门玩耍。 李玄霸打了个哈欠, 从床头摸来一本书,在背上垫了个软垫, 蠕动着支起上半身, 悠闲地看书。 看了一会儿,他听见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以为二哥回来了。定睛一看,居然是李智云在门口探头探脑。 “小五,什么事?”李玄霸放下书。 李智云迈动着小短腿, 麻利地蹬掉小布鞋,爬到李玄霸身旁:“三兄, 小五想听故事!” 李玄霸叹气:“好,今天想听什么?” 李智云道:“葫芦娃救到翁翁了吗!” 李玄霸道:“这个……我之前讲到哪了?” 李玄霸想了想,继续给李智云讲葫芦娃救爷爷, 去一个被抓一个的倒霉故事。 李玄霸给李世民讲故事的时候, 被万阿姨带着来找他们玩的李智云无意间听到。在万阿姨的鼓励下, 李智云就来找蹲在屋里不肯出门的李玄霸听故事了。 来了几次, 李智云发现三兄只是面部表情很冷淡,实际上很温和,很好说话,就彻底黏上了李玄霸。 李玄霸见讲故事这么有用,一拍脑袋,试图用故事去诱惑李元吉,把现在还小的李元吉拉拢到自己和二哥这边,说不定能帮母亲把李元吉的性格改好。 然后李玄霸被那个三岁熊孩子拿着木头剑追着打。 为了保护李智云,他吸引火力,没跑过三岁熊孩子,手臂上好大一块乌青。 因独孤老夫人和李渊对孩子都很溺爱,李元吉只挨了一顿训斥,李玄霸的小金库又赚了。李玄霸觉得不亏,没打算计较。 但李世民与新认识的好友长孙四郎玩耍回来后得知此事,趁着父母不注意,把李元吉按着狠揍了一顿,被关了好几日的禁闭。 李玄霸再次“收服”四弟失败。李元吉更讨厌他和李世民了。 他自我安慰,希望如母亲所言,等四弟再长大些,不靠本能行事,能懂得尊敬兄长的时候,自己再努力努力。 努力了之后还没有结果,他的良心就不会痛了。 这叫“免责”。 李玄霸和李智云讲了一会儿故事,故意停在五娃也被抓走处,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没有什么比断章更有意思。 李智云有些不高兴。但他脾气随了亲生母亲,不高兴也只是低下头用脑袋轻轻拱了拱李玄霸,就像是一只小狗狗。 李玄霸摸了摸小狗狗弟弟的脑袋:“如果你能坚持描完一张大字,我就给你讲六娃的故事。” 李智云噘嘴:“就一张大字,我很快描好。娘亲说,三兄也要写字。三兄今日的字完成了吗?” 李玄霸沉默。 你一个三岁小孩不仅口齿伶俐逻辑清晰,还会督促哥哥写作业?是不是过分聪明了些?我们李家专出早熟的天才吗? “好吧,一起。”李玄霸叹了口气,慢吞吞往床榻下爬。 李智云跟在李玄霸身后往床榻下爬,就像是一只半大的狗狗身后跟着一只小奶狗:“三兄,你拜了虞先生那么厉害的老师,要努力啊。” 李玄霸叹气:“好了好了,别催了。” 爬下床榻后,李智云熟练且殷勤地帮李玄霸研墨。 他自接触写字后,就对写好字特别痴迷。虽然现在他的手腕没有力,还不能好好练字,但他每日仍旧努力用画画的方式描红文字。 李玄霸一手楷书相比同龄人,写得相当漂亮。 李玄霸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天才。他看着像天才,不过是凭借成年人的逻辑和毅力,能够做一些坚持就能获得成绩的功利的事。 比如练字。 他知道书法是这个时代文人的“脸面”。虽然他估计当不了什么书法家,但只要从小苦练,练一手漂亮的毛笔字问题还是不大。 自魏晋后,楷书逐渐发展,是现在最流行的字体之一,将在唐朝发展到鼎盛。 李玄霸的字其实不能算是现在流行的模仿魏碑的正楷,而是带了些行楷的笔锋。 他在现代虽没练过毛笔字,但一手行楷钢笔字很漂亮。硬笔书法和毛笔书法差别很大,字的结构却可以触类旁通。他曾经习惯写行楷,现在写毛笔字也不由往行楷上靠了。 当然,李玄霸的正楷写着写着就偏向行楷,主要还是因为行楷书写速度更快。 李玄霸第一次写行楷,是帮因顽皮受罚的二哥抄《孝经》。 这种罚抄,敷衍一下就行了,不用把字写得多好。 没想到窦夫人看到了李玄霸的字后,就求了朝中许多正楷书法名家的字帖给李玄霸学习。李玄霸每日把这些字帖摹写一次后,再按照他自己的习惯写一篇“风格飘逸”的楷书。 李玄霸拜虞世南为习字老师后,虞世南看到了李玄霸的字,很巧地也用了窦夫人教导李玄霸的方式教授李玄霸。 李智云对漂亮的书法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喜爱。 他被亲生母亲带着和李玄霸混熟后,就爱催李玄霸完成练字功课,趴在矮桌上看李玄霸写字。 人非圣贤,孰能不虚荣。李玄霸看着弟弟的崇拜的狗狗眼,心里很受用,练字的烦躁都被抚平了。 现在他故意每日“偷懒”,等李智云来催他练字。等写完字后,李玄霸就把着李智云的手,教他在字帖上涂红。 窦夫人和万阿姨先后来看了一次,都面带慈祥笑容离开,没有打扰两个孩子练字。 只有李渊有些惆怅:“四郎也该练字了。” 窦夫人道:“四郎在郎君面前很乖巧,或许郎君可以亲自教导四郎练字?” 李渊想了想李元吉那坐不住的模样,还没开始教李元吉,就已经头疼:“还是让毗沙门去教吧,也能增进兄弟感情。” 窦夫人劝说道:“大郎已经被陛下授予宫廷官职,需要每日当值,实在是无空。且大郎以后和四郎相处的时间很多,郎君与四郎相处的时间却不多。四郎顽皮,还是郎君能管得住四郎。” 李元吉虽顽皮,但也聪慧,知道谁能欺负,谁不能欺负。 比如李世民揍了李元吉好几次后,李元吉虽然会在背后悄悄吐李世民的口水,但不敢当着李世民的面嚣张。 但李玄霸只要一凑近李元吉,李元吉就会狠狠欺负这个打不过他的病弱哥哥。 窦夫人猜测,四郎每次都要欺负三郎,也有二郎把四郎揍得太狠,所以四郎要找与二郎长得极像的三郎“报仇”的缘故。 李渊长得十分高大,又有“父亲”这个被李元吉身边伺候的仆人过度美化的身份。李元吉在李渊面前很听话。 因独孤老夫人拦着,窦夫人不能亲自教导李元吉。 现在李渊休假在家,窦夫人就想让李渊管管。 经过窦夫人几度劝说后,李渊终于克服了心中教导熊孩子的恐惧,硬着头皮去管教李元吉了。 李元吉之后几乎每天都挨了揍。 独孤老夫人心疼极了。但儿子好不容易回家教育一次孩子,她不能打消儿子的积极性,只能抱怨窦夫人不能阻拦李渊。 窦夫人赔着笑,连说自己没用,劝不住丈夫,敷衍过去。 李世民听说父亲每日都要揍李元吉一次,高兴得都不出门玩耍了。 李玄霸练字,他揽下了李玄霸之后要做的“工作”,握着李智云的手,教李智云描红。 “太好了,我早就和娘娘说,多揍李元吉几次,他就老实了。”李世民兴奋道。 李智云缩了缩脑袋:“小五很乖,别揍小五。” 李世民道:“我知道你很乖,别怕,你看二兄我像胡乱揍弟弟的人吗?” 李智云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道:“是的,他就是。” 李智云脑袋又一缩。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2节 李世民笑骂道:“阿玄,你是不是找揍?” 李玄霸道:“看,他就是胡乱揍弟弟。” 李智云小声道:“二兄,不要欺负三兄,你欺负三兄,我就向娘亲告状。” 李世民无语:“你还真听他胡扯。阿玄,赶紧解释,小心小五真的以为我欺负你。” 李玄霸失笑:“小五,我逗你的。二兄很好,不会欺负弟弟。你二兄打架特别厉害,之后谁欺负你,你就找二兄帮你揍回去。” 李世民道:“这个完全没问题。” 李智云点头:“好。” 李渊从窗户离开,摸了摸胸口。 他被李元吉伤害后,总会来这里看看其他三个小儿子。 治愈了治愈了,他又可以教导李元吉看书习字了。 悠闲的日子如此度过了一旬。 这期间李渊和窦夫人带李世民去拜访了长孙家。双方合了八字,正式把这个口头上的婚约定下来。 待长孙小娘六岁时,她和李世民就会交换庚帖,缔结婚约。 因长孙小娘还年幼,李世民没有见到长孙小娘,只是常常去找长孙无忌玩,顺便在长孙晟处学弓箭和突厥语。 李玄霸没有跟着去。 他一是懒,二是觉得二哥相看未来媳妇,自己去凑热闹实在是不合适。 之后李世民去长孙府玩耍时,李玄霸也能推就推。 他相信长孙小娘虽然还小,但高夫人肯定也会带着小小的长孙小娘,在李世民看不到的地方,悄悄观察李世民。 虽然三岁孩童说不上什么爱情,但能提前混些眼熟,多些好感,从青梅竹马发展到新婚小夫妻,总比盲婚哑嫁强。 只一旬时间,李世民已经完全和长孙无忌混熟了。 长孙无忌再不提李世民的年龄。一个十一岁的少年郎,居然能和一个七岁的孩童玩得很开心,连昔日的朋友都忘在了脑后。 李玄霸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件事。他把这件事记在了日记本中,以后用作《隋唐演义》的素材。 一旬后,李渊和长孙晟都准备回各自的岗位继续工作时,皇帝的圣旨来了。 李渊被征辟入朝,长孙晟则被允许在家中多休息一会儿。 现在突厥很安分,皇帝又准备在洛阳多玩耍一段时间,用不上长孙晟护卫,所以就很慷慨地多给了长孙晟一些假期。 长孙晟年纪也不小了,又常年在突厥吃风沙。杨广在太子杨昭的劝说下,下旨给长孙晟,让长孙晟好好休养身体。 杨广已经规划好了自己的雄主之路。 他首先要征讨高句丽。等高句丽投降后,他就要去完成先帝未竟的事业,征服突厥。 长孙晟是最了解突厥的人。杨广希望他征服突厥时,长孙晟还能为他所用。 长孙晟忙碌了一辈子,现在终于有时间和家人相处,教养儿女,心里很是高兴。他特意让疏于管教的嫡长子长孙安业请假回家,天天盯着长孙安业重新读书习武。 长孙晟有四个儿子。庶长子长孙行布两年前死于汉王杨谅叛乱,长孙行布的同母弟因此得封鹰扬郎将。长孙安业是原配所生。长孙无忌是继室高氏所生。 长孙晟原配在世的时候,因只有长孙安业这个儿子,对其非常娇纵。长孙晟又常年在塞外,不能教导儿子。 现在他难得有空闲,发现儿子居然变成了一个嗜酒如命的纨绔子弟,气得差点晕过去。 他的兄长长孙炽得知此事的时候,特意写信来嘲笑他。 长孙晟的原配来信中总说长孙安业很优秀。高氏身为继室不敢管教和得罪长孙安业,也常对长孙晟说家中一切安好。 长孙炽看不惯长孙安业。但长孙晟常年来只有长孙安业一个嫡子,又对已故原配心存怀念,所以一直以为长孙安业虽然有些纨绔的习性,但在勋贵二代中很常见,算不得什么。 远香近臭。现在长孙晟忍不了这个“不算什么”的纨绔儿子了。 李玄霸从李世民口中听到了这个“笑话”。 虽然长孙安业也是李世民的大舅哥,但李世民对围观这位大舅哥被揍好像特别有兴趣,常去看热闹,还会煽风点火。 李玄霸不由捂脸:“你就不怕他恨上你?” 李世民长大他无辜的大眼睛:“怎么可能?我只是一个孩童!” 我,李世民,七岁孩童,能有什么坏心眼? “行吧。”李玄霸也没当回事。反正最后长孙安业顶多又来一次叛乱,然后被流放。吃亏的又不是自家二哥。 “该动起来了。”李玄霸见父亲居然比原本历史中早几年得到殿中少监的官职,自己的蝴蝶翅膀似乎再次有了作用,因春困而懒惰的心稍稍振作了一些。 再不振作,阿姊都要嫁人了。 想到阿姊嫁人,李玄霸心中不由出现一些烦闷。 李世民不再出门疯玩,除了失去了去长孙府玩耍的新鲜感之外,也和三姐即将嫁人,心情烦闷有关。 两个孩子因为姐姐嫁人生闷气。窦夫人察觉后,让蹲在家里绣嫁妆的李三娘带着李世民和李玄霸出门透透气。 李三娘高兴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她被关在小院里不准出门,快憋坏了! “二郎,三郎,你们想去哪里玩?阿姊陪你们玩个够!”李三娘挨个抱抱两个弟弟,感激极了。 李世民道:“听阿玄的。阿玄终于要开始他的赚钱计划。” 李玄霸道:“阿姊陪我去书店印佛经的工坊,我想印点其他书籍。” 李三娘牵着两个弟弟上马车:“印什么?你从陛下那里得了新的佛经?” 李玄霸摇头,道:“印儒经。” 李三娘惊讶:“三郎,儒经可不能印。儒经是要抄的!” 李玄霸道:“现在天下安定,天下富足,读书人逐渐多了起来。我已经征询了高先生和宇文先生的意见,他们同意将自家注释的儒经印刷后,低价卖给寒门士子,以振兴儒学。” 李玄霸对李三娘乖巧地笑了笑,道:“将来长兄肯定会与世家大族交好,我和二哥不好再与世家大族的士子多交往,以免分了长兄人脉,引得长兄不满。我从陛下那里听闻今年会增开‘进士’一科选士,将来我想走‘进士’之路当官。” 李世民补充道:“我将来能去打突厥赚个爵位,但阿玄肯定是上不了战场的。只以荫蔽当官仰人鼻息,不如自己考个官来做。寒门士子想做官,除了投效高门士族之外,应该也是走阿玄选的这条路。所以阿玄想提前在寒门士子中积攒人脉。” 李三娘认真听完后,叹气道:“你们也太早熟了,想得真多真远。” 李世民挺起胸脯,骄傲道:“我和阿玄都伴驾南巡过了,当然很厉害!” 李三娘笑道:“确实如此。不过阿玄,现在朝中诸公都看不起寒门士子,勋贵人家也不愿意结交寒门士子。你身为唐国公府的公子,若是与寒门士子走得太近,会被人鄙夷。” 李玄霸道:“我知道。现在朝中以荫蔽做官为尊,通过明经等考试做官入朝后就先低人一等。” 现在的科举不仅需要五品以上官员推荐才有考试资格,科举做官者还饱受歧视。 到了唐朝,高门士族仍旧看不起科举晋身的官员。 “但我就想考试,和天下读书人比一比。”李玄霸脸上浮现出连双生哥哥都看不懂的表情,“我就想考一次。” 李三娘看着李玄霸的表情,虽然不懂,却没来由地心头发酸。 她立刻道:“三郎想考就考!寒门士子不一定不如高门士子。三郎和天下寒门士子比一比学识,那是多么畅快的一件事!阿姊支持你!” 李世民也道:“哥哥也支持你,阿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玄霸点头:“嗯。” 李三娘道:“走,我们现在就去印儒经卖!如果卖不出去,阿姊给你们贴钱!阿姊的嫁妆可丰厚了!” 李玄霸失笑:“哪能用到阿姊的嫁妆。放心,阿姊,在儒林士子中,高先生和宇文先生的名声可响亮了,卖他们注释的四书五经不可能没人买。再者,我也不仅卖四书五经。我还想卖一些小说话本。” 李世民得意道:“阿姊,你不知道阿玄有多会讲故事。他的故事书肯定很好卖!” 李三娘道:“三郎想印什么就印!赚钱我们分,亏欠算阿姊的!不可以推脱,就这么定了!” 李玄霸和李世民对视一眼,在李三娘的眼神“威慑”下,只好拱手道谢:“那就谢过阿姊了。” 李三娘笑道:“这就对了!要多依靠阿姊啊!” 她揉乱了李玄霸和李世民的小揪揪,又帮两人把小揪揪重新绑好。 “走!我们印新书去!” “嗯好!” 姐弟三人来到了西市书店后面的雕版印刷工坊,见到了早就等候在此的柴绍。 柴绍:傻笑。 李世民和李玄霸脸上的笑容同时消失。 李世民死鱼眼:“我记得成婚前,男子女子不能见面?” 李玄霸死鱼眼:“我也记得。” 柴绍立刻道:“只是偶遇,偶遇!” 他搓手手:“既然偶遇了,我给几位当护卫?” “咳,柴备身,你能不能别笑这么……这么不雅。”一个胖乎乎的青年从一旁走出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惊讶,立刻就要拜。 青年摆摆手制止:“我跟着嗣昌,来看看表弟的书店,表弟不会不欢迎表兄我吧?” 李世民和李玄霸皆露出了苦脸:“不敢,欢迎表兄。” 表兄?李三娘沉思了一会儿,打量着青年的体形,恍然道:“难道是……” 她隔着冪离瞪了柴绍一眼,徐徐拜道:“表兄安好。” 这个青年正是太子杨昭。 杨昭温和道:“表妹好。” 李世民心大,被吓了一跳之后,见太子表兄还是一如既往温和好相处,就变得自在起来。 “表兄,你不是在东京吗?怎么回来了?”李世民好奇道。 杨昭对李玄霸眨了一下眼睛,道:“这就要问你弟弟了。” 李玄霸指着自己:“我。” 杨昭笑而不语。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3节 李玄霸眼睛睁大。难道是他让太子若遇到杨广让他回大兴,就不要犹豫,立刻回来? 等等,这件事不是发生在七月吗?现在才四月! 难道杨广在七月之前,也曾让杨昭回大兴,只是杨昭说要在洛阳多待一会儿,杨广就让杨昭又多待了三个月? 这确实极有可能。 杨昭道:“父亲让我回大兴,我想着正好回来喝嗣昌的喜酒,就回来了。高公和宇文公听闻你要印儒经,也和父亲请了假,过几日应当就会回来。” 李世民惊讶道:“啊?二位老师也要回来了?惨了惨了,阿玄我惨了!” 李世民立刻露出了一个哭丧脸。 杨昭好奇:“二郎,你怎么了?不高兴老师回来?” 李玄霸沉沉地叹了口气,虽然语调很悲痛,但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这个啊,我和二哥在回大兴前,老师布置了很多功课。二哥回来后认识了长孙四郎这个新朋友,每日都在外面疯玩,功课就……” 李玄霸摊手,耸肩:“表兄,你懂的。” “啊!”李世民抱着脑袋使劲甩头,“完了,完了,我完了!” 杨昭看着满脸崩溃神情的李世民,又看向满脸幸灾乐祸笑容的李玄霸,忍俊不禁道:“好吧,我懂。二郎,咳,节哀。” 高公和宇文公可严厉了,李二郎惨了。 第25章 慷慨皇帝再重赏 = 李世民难得蔫了, 全程皱着一张苦脸。 杨昭乐呵呵地逗弄李世民。 李世民气得背过身,用后脑勺对着太子。 杨昭也不恼,说可以帮李世民补课。 李世民回头冷哼道:“我今天不睡觉了, 今天就把书看完, 不需要人帮忙!” 李玄霸没再在人前笑话二哥, 但在心里道:【说得好!有志气!先生抽背的时候,可别让我帮你作弊。】 李世民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看向弟弟。 你这是什么坏弟弟!居然不帮我! 李玄霸走到李三娘身侧, 用阿姊挡住了二哥幽怨的眼神。 先生考核功课和去外面装逼不一样,二哥你可不能作弊。挡住! 李三娘抬起袖子遮住李玄霸,并故意对李世民笑了笑。李世民的眼神更幽怨了。 杨昭笑得肚子都在颤抖。 李玄霸偷瞥了一眼杨昭身上的肉, 心道怪不得太子的健康堪忧。 从柴绍嘴中,李玄霸得知无论是杨昭, 还是杨昭身边的人, 都因杨昭孔武有力,能开强弓,而对杨昭这肥胖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这时候都把肥胖当富贵看待,虽然有医者多次说肥胖不好,但贵族们都没把这当回事。 李玄霸又瞥向还满脸幽怨的二哥。 二哥他最疼爱的二儿子李泰也是个连走路都困难的大胖子。若二哥对“肥胖”是病有一丁点清醒的认知, 就不会把李泰列入继承人人选。 不过历史中的唐太宗也本来没打算废太子就是了。 李世民见弟弟在看他,以为弟弟改变心意。 他用期待的星星眼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立刻又把脑袋藏回了李三娘的身侧。 李世民生气:【啊!!】 李玄霸眼神往一旁飘移。你“啊”也没用。 李三娘笑着按了李世民的脑袋一下:“自己学去。没有完成功课,被罚也是应该的。” 李世民瘪嘴:“哦。” 他瘪完嘴,使劲搓搓脸, 又变回了活泼的笑容。 李世民叉腰笑道:“反正今后都要熬夜看书, 之后很快就要被老师训, 现在得玩个够!不苦恼了!走, 阿玄,我们去看工匠如何印刷书!” 他猛地冲到李玄霸身边,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李玄霸就跑。 李玄霸感觉自己完全是被拖着走。 如果现在把这一幕夸张一点画成漫画,那么他一定是两脚离地状态。 李三娘赶紧跟上:“二郎,小心些!别把三郎带摔着!” 柴绍也赶紧去追一眨眼就跑得快没影的李世民。 杨昭跑了两步,喘了两口气,变成慢悠悠走。 他气定神闲的模样,有一半原因都是因为胖。胖了急不动啊。 李三娘追上李世民和李玄霸时,李世民已经踮着脚趴在桌沿,观看工匠演示印刷佛经。 李玄霸双手按在膝盖上气喘吁吁。 李三娘帮李玄霸拍了拍背,横了李世民一眼。 李世民对着三姐笑了一下,糊弄过去。 “阿姊,这不就是一个大号的印章吗?”李世民的双脚上上下下一踮一踮地晃。 李玄霸喘口气了,道:“就是大号印章。试试我的法子。” 书店原掌柜被独孤老夫人发卖后,新的掌柜十分老实。虽然李玄霸年幼,但也全听李玄霸吩咐,不发表意见。 李玄霸让仆从拿来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奇怪玩具。 这个玩具是一个架子。架子上面有两块板,下面有个脚踏板,旁边有个大车轮。 李玄霸把玩具架子立好,在上面的板子取下来:“把雕版安装在这个架子上面,这里还有喷墨和刷墨的机关。用这个机巧,就能减少工匠的工作强度,一天印更多书。” 李玄霸要来一小块纸,给众人演示了一遍。 杨昭好奇道:“李三郎,你这是从哪里看来的?” 李玄霸胡扯道:“从一本话本中看到的,我试了试,还真能行。” 他自然是从前世打工的地方学到的。 前世他的父母撸了高利贷,又向亲朋好友借了一大笔钱跑到国外潇洒后,养育他长大的祖父母被气死,他在高三的寒假辍学,开始打工还钱。 他那时才十七岁,当时类似“外卖小哥”这样好的打工职业还不普及,又被讨债公司的人堵着不准出远门,只能从打零工做起。 去县里的老旧印刷厂给学校印试卷,是他最初在班主任的帮助下找的第一份工作。 带他的老厂长特别喜欢各种老式的印刷机,常做各种老式印刷机的模型玩耍。 他后来帮老厂长开了个网店,专门卖各种印刷机模型。 老厂长赚了钱,很好心地分给了他五万块。 正好这时高利贷被扫黑抓了。他用了四万块还掉部分债务,获得了债主们的信任,终于能离开家乡,揣着剩下一万块踏上了去南方沿海城市的路。 所以就算穿越了,他仍旧记得老式印刷机模型怎么做。 只是模型,肯定不如真正的老式印刷机精巧。但老式印刷机就是手工机械,没有什么特殊的技术门槛,唐国公府有能工巧匠,李玄霸琢磨琢磨,就能弄个简易版出来。 不过现在他只是拿出了能减轻雕版印刷术体力负担的超级简易印刷机,甚至都算不上印刷机。 他还是个孩子,不能一口气拿出太精巧的技术。再者,因为汉字字数太多,工匠识字率又不高,印刷佛经、儒经等又只需要大量重复的印版时,还是雕版印刷更好用。 等他哥当皇帝后,他才敢把油墨铅活字老式印刷机亮出来。 老式印刷机这个东西确实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在手工机械时代,手工机械的更新换代除了材料之外,就只是“没往这个方向想”。 工坊里的工匠不仅负责印刷,雕版和一些木工活也要做。李玄霸把模型拿出来后,工坊里的印刷工们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个模型的用处。 这时候的税制是“租庸调制”,对手工业者管理很严格。大部分手工业者都被官府纳入管理,私人手工业者不多,大部分背后还有贵族的影子。 贵族官僚所需要的手工业品,要么直接通过俸禄从官府手工业者手中直接获得,要么是自己府中工匠制作。 如今蓄奴之风盛行,手艺好的人都愿意卖身给贵族换取平稳的生活。工坊的匠人和李玄霸在府里求教过的工匠,都是唐国公府的奴隶。所以李玄霸很随意地将简陋的雕版“印刷机”拿出来,不担心会外传。 柴绍和杨昭先没把这个孩童做的“玩具”当回事,但听到工匠们激动的议论时,才意识到这个东西可能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有用些。 杨昭此次回大兴,除了喝柴绍的喜酒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他隐晦劝说高颎自己退一步时,撞见高颎和宇文弼正谈起李玄霸请求印刷他们标注过的儒经的事。 李玄霸的理由是,雕版印刷能飞速印出很多书籍,但民间只用它来印刷佛经。佛经虽引人向善,但也引人出世,且是外来的经书。我等士人,还是应该多学儒。 隋文帝虽然信佛,也大力推广儒经。而士人虽然大多儒释道三修,内在可能还要夹杂一点不可言说的法家兵家纵横家之类的,但经历过魏晋南北朝的放纵后,清醒的士人又开始重拾儒经正统,并尝试用传统的儒释道融合成新的儒经圣学。 高颎和宇文弼就是朝中最重视推行儒学的人之一。他们看到李玄霸的信,自然心动。 两人叹息,他们曾经见有贫寒人家花钱购买印刷的佛经虔诚供奉,居然没想到雕版也可以印儒经。 杨昭也是重儒之人。他深知要治理国家,还是得落在儒学身上。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回京,想亲自观察这件事。 杨昭感慨道:“如此一改,印刷书籍的字迹会清晰许多。用来印儒经,也算合适了。” 柴绍惊讶道:“印儒经?这是李三郎想到的主意?” 李玄霸点头。 柴绍夸张道:“朝中这么多大儒都没想到,三郎真厉害。” 李世民得意:“那是!我弟弟最厉害!” 李三娘笑道:“那你呢?” 李世民叉腰:“和弟弟一样厉害。” 众人皆笑。 李玄霸曲着手指挠了挠脸颊,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也很疑惑,雕版印刷术已经流行了许久,但在五代后唐时,丞相冯道、李愚才第一次奏请印刷儒经。 可能朝中的大人物们确实不太注意民间的事吧。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4节 看到李玄霸的“玩具”,杨昭觉得李玄霸的建议大为可行:“表弟,你可以将这机巧献与陛下吗?当然,陛下肯定不会白拿你的东西。” 李玄霸道:“陛下随意取用就是。不过一些小玩意儿,哪称得上‘献’字?我可不想传出擅长木工活的名声。” 杨昭笑道:“传出又如何?诸葛武侯也擅长机巧,表弟便是诸葛在世。” 李玄霸拱手道:“虽我不可能成为诸葛武侯在世,但表兄都能这么夸了,我就当做是对我的勉励,厚着脸皮应了。” 李世民眼睛转溜溜,道:“我也想当诸葛武侯!阿玄,我们一起吧!” 李玄霸无语:“诸葛武侯还能两个人?” 李世民道:“为何不能?诸葛武侯多多益善!” 杨昭失笑:“二郎说得对,多多益善。你们二人都成为诸葛武侯。” 李世民得意:“表兄也说得对,嘿嘿。” 李玄霸更无语。嘿嘿你个头。 二哥小时候想成为的人真多,一会儿冠军侯,一会儿卫青,现在还想当诸葛武侯了。 不知道二哥当了皇帝之后回忆童年的梦想,会不会感到尴尬。 大概率二哥长大了也和现在脸皮一样厚,完全不会尴尬,还会调侃几句。 李玄霸慷慨地将模型献给了太子。杨昭让人马不停蹄地将这件事奏给皇帝。 杨广得知此事后十分高兴。 他本就是好大喜功之人,任何能造成大声势的事他都喜欢。 于是他给太子下令,召集工匠研究这个印刷术,先印儒经,再印历法,然后把他登基后发的招贤令等圣旨编撰成“圣言”,印刷后到各地分发。 如果印刷效果很好,杨广就想召集人把宫中收藏的孤本编撰成一部图书合集,然后多印刷几部,在东京、江都各藏几部。 杨广自己是奢侈的人,所以与隋文帝的抠抠索索不一样,他奖赏得他喜爱的人很慷慨。 杨广当即写信给李玄霸,问李玄霸想不想当侍中。 侍中现在只是一个虚职,一般是皇帝亲近之人的“加官”。如果单独封侍中,只是拿俸禄,不用干活。 李世民得知此事后,高兴得一蹦三张高:“好呀!阿玄先去当官!哥哥随后跟上!” 李渊也十分高兴。 李建成心里虽有些酸,但还是做出了一副好兄长的模样,恭喜李玄霸。 只窦夫人皱眉:“会不会太过招摇?” 李玄霸想了想,道:“父亲,请帮我拒绝陛下的好意,换成一些田地钱财。” 李渊疑惑:“为何?” 李玄霸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和二哥先是伴驾,父亲又被征辟入朝,我又得侍中官职,荣宠太过。如母亲所说,我还年幼,福气太重,不一定能承受得住。古来许多年幼时入朝为官者,命都不太好。” 此时不仅很信谶纬之术,也信“命数”。 李玄霸只说家中荣宠太过,李渊还不以为意。 他身为皇帝表兄,荣宠再过都是应该的。何况他家的荣宠,比起皇帝身边的宠臣宇文述一家大大不如。 但李玄霸说“福气过重难以承受”,就让李渊上心了。 李玄霸自出生起身体就不好,又显得过分聪慧,很符合史书中那些早夭神童的特征。 李玄霸见父亲被说动,又道:“再者,父亲,我想科举入朝。” 李渊想也不想道:“不准!科举入朝会受人鄙夷,你没看到先帝科举征辟的人都是什么处境吗?” 李玄霸当然知道。 虽然后世记载“明经”起自隋文帝,“进士”起自隋炀帝。实际上汉朝察举制时,被举荐的贤才入朝后会通过考试甄选,就已经有了“明经”和“进士”的分科称呼。 相反,后世经过考古,隋文帝和隋炀帝关于科举取士的诏令中,没有出现“明经”和“科举”的文字。 这不是说隋文帝和隋炀帝没有开这两科。他们只是沿用了古人考试分类称呼,没有特意点明,对科举取士没有后世想象的那么重视。 隋文帝是真的不太重视科举招揽的人才,更信任勋贵和世家荫蔽做官的人才。 隋文帝一朝通过科举入朝的人才,大部分如王贞,给个县尉就打发了,更多的如刘焯、侯白之人,连官都没得做。 甚至侯白自最难考上的“秀才”科入朝为官,隋文帝却把他当逗乐子的人。杨素与侯白交好,每当举荐侯白,隋文帝总说侯白不够格为官,只给了他五品官的待遇。 李渊年少时曾伴随隋文帝左右,深得隋文帝喜爱,所以是亲眼见到侯白如何被隋文帝当做俳优对待。 李玄霸一说起科举入朝为官,他就立刻膈应。 李玄霸道:“父亲,当今陛下和先帝不一样。在伴驾时,我听陛下说,他更希望任用亲自选拔的人才。陛下悄悄和我说,他明年就会增设科目,开科取士,亲自选拔人才。” 李渊看向李世民:“真有此事?” 我没听过啊!李世民毫不犹豫地回答:“真的!陛下说过!” 可能是陛下私下对阿玄说的吧。先帮阿玄说服耶耶! 李渊有些意动:“既然陛下都和你们说了此话……” 李建成反对道:“即使陛下会重用科举为官的人,但朝中大臣仍旧会鄙夷。我们唐国公府,怎么能出科举之人?太丢唐国公府的脸。” 李渊又犹豫了:“确实如此,还是不太好啊。” 窦夫人想插嘴,但嘴唇动了几次,她还是没有出声,担心她一出声,丈夫会习惯性地反对。 李玄霸给了母亲一个“放心”的眼神,继续道:“我们唐国公府是陛下信任的外戚,如烈火烹油一般鼎盛。若家中兄弟各个权势过重,反而不美。我如果经过科举入朝为官,勋贵世家子弟不屑与我为伍,或许才对唐国公府更好。” 李世民也劝道:“对啊耶耶,阿玄本来体力就不好,不能被俗务所累。阿玄就留在京中修修书,别人不去烦他,还乐得自在。我就去边疆为将,自己拼个爵位出来。我们兄弟几人各走不同的路线为官,岂不是更好?” 李渊还没被说服,李建成同意了:“父亲,二郎这么一说,似乎也算可行。” 窦夫人这才插嘴:“二郎和三郎都想自己挣得官职,如此有志气,郎君就从了吧。至于朝中其他人的看法,只要陛下足够喜爱三郎,谁敢轻视三郎?” 李渊的左右摇摆终于结束,点头:“好吧。那三郎,你就好好准备。虽然以我家地位,科举取士‘秀才’之名唾手可得,你也最好让众人信服你的才华。” 隋唐“秀才科”才是常科考试中最难的一科,录取人数极低。 隋朝自取士到灭亡,“秀才”不足十人;唐初因“秀才科”的要求太高,一直无人通过,很快就废弃了“秀才”一科,“秀才”一词成为恭维读书人的美誉。 无论当今皇帝会再开多少科目,唐国公府的公子既然要通过科举入朝为官,那肯定是争夺“秀才”之名。 “耶耶,还用你叮嘱吗?我和阿玄的老师可是高公和宇文公呢!”李世民道,“高公和宇文公的弟子怎么可能不是秀才,哼。若不是我想从军,我也去考个秀才。” 李渊没好气道:“是是是,你和三郎的老师是高公和宇文公。那二郎你的功课做完了吗?” 李世民小脸一垮:“耶耶,我要讨厌你了!” 李渊哈哈大笑。 李建成先有些羡慕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老师,听了李渊的嘲笑,也不由浮现笑意:“二郎,南朝有人言,‘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你如今聪慧不算什么,不可松懈。” 李世民垮着脸拱手:“是,兄长。” 窦夫人掩嘴笑道:“二郎还是很勤奋的,只是这些日子松懈了些。” 李玄霸频频点头。那可真是太松懈了。 “前几日二哥还说要熬夜看书,结果这几日又懒散了,总想跑去骑马射箭。”李玄霸唉声叹气道,“我去年勤奋的二哥哪去了?现在的二哥居然如此怠惰!” 李世民气愤道:“阿玄!”混蛋弟弟,我刚刚还为你说话,你还和耶耶娘亲兄长一起嘲笑我! 窦夫人笑道:“这也有你们父亲的错。他现在无事在家,见陛下赐给二郎小马驹,就非得去教二郎骑马,耽误二郎功课。” 李渊无奈:“行行行,我的错。二郎,我把你的小马驹没收了。” 李世民嘴张得大大的,能塞进一整只煮鸡蛋:“不!!阿玄!快帮我劝劝耶耶!把我的小马还给我!” 李玄霸忍笑:“才不要,谁让你没做完功课。” 李世民嘴一瘪,气得“哇哇”大哭起来。 窦夫人和李渊笑得更厉害。 李玄霸没笑了,给他哥递帕子擦眼泪鼻涕,用心声安慰道:【谁让你不肯好好做功课?难道你真要等老师检查功课后对你失望?老师绕路访友多耽搁了几日,现在也该到了。】 李世民把弟弟熊抱住,故意把哭出来的眼泪鼻涕往李玄霸肩膀上揩。 李玄霸:“……”脏死了!!! 窦夫人和李渊快笑得喘不过气。 李建成露出嫌弃的神色。刚刚他还觉得两个弟弟不错,现在听到弟弟刺耳的哭声,看着弟弟眼泪鼻涕一大把的邋遢样,他又不喜欢了。 唉,小孩子真烦。 …… 李渊最终写信婉拒了杨广的赏赐。 李渊不该知道杨广要增开科举的事,没有多说。 李玄霸也写了信,信中说他想与天下有才之士比一比,这样站到陛下身边才理直气壮。再者,听闻科举优秀者能得到皇帝亲自问策,那岂不就是天子门生? 本来没李世民什么事,但他仍旧用被两位老师的戒尺抽肿了的手握笔添了几句,“我为表叔征战,阿玄给表叔当门生,我们正好文武双全!”。 杨广看到李玄霸的信,视线在“天子门生”四个字上来回扫了许久,然后落在了李世民增添的那句话上。 他笑着对最信任的心腹重臣宇文述道:“许国公看这二子,是不是很讨人喜爱?” 宇文述道:“陛下的眼光,从来是不会错的。” 杨广大笑。 见杨广心情不错,宇文述才说了此次面见的正事:“陛下,楚公病了,病中似乎对陛下有怨言,说‘我岂须更活耶’。” 杨广笑容敛去,冷哼一声:“确是怨言,但也是有自知之明。” 第26章 被迫与太子打赌 = 杨广和宇文述所说的楚王, 名为杨素。 杨素此人在后世各种文学创作中颇有存在感,但这存在感……嗯,都有点绿意盎然。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5节 唐代孟棨所写笔记小说《本事诗》里, 杨素的爱妾乐昌公主思念前夫徐德言, 杨素让乐昌公主和前夫团聚, “破镜重圆”。 唐代刘餗所写笔记小说《隋唐嘉话》里,杨素的宠妾与李百通看上了眼,居然大咧咧地在杨素府中私通, 被杨素逮个正着,但杨素看李百通是个少年俊才,就把宠妾送给了李百通, “成人之美”。 唐末杜光庭所写传奇小说《虬髯客传》里,杨素的歌伎红拂又和李靖私奔了, 杨素还是欣然成全了红拂和李, 又来了个“红拂夜奔”。 这三个后世耳熟能详的故事,除了“破镜重圆”据考证虽然正史无记载,但有存在的可能性之外,“成人之美”和“红拂夜奔”都是完全虚构的。 李百药出身博陵李氏,二十八岁就袭爵安平县公, 是太子杨勇的通事舍人,杨广继位后就被排挤外贬。李靖出身“五姓七望”陇西李氏丹杨房, 更不是《虬髯客传》中的布衣书生。两人都是世家子弟。 别说两人出身高贵,性格高傲,做不出私通私奔的事。再者, 他们看上了谁, 随口和杨素提一句, 杨素就会欣然赠送美人。 虽然不知道唐人为什么在写小说的时候, 都热衷给杨素头上染点绿,但从他们总想撬杨素家的美人,翘完后还让杨素给主角当送官送钱的贵人,就知道杨素在隋朝权势之重。 杨素在隋文帝杨坚手下屡立战功,在隋文帝一朝就已经位高权重,不仅自己被封越国公,其子皆因为他的功劳被隋文帝封爵。 他又助杨广夺嫡,轻松帮杨广平定汉王杨谅叛乱。杨广对其厚赏无数。 杨素的权势在大业元年达到了鼎盛。 而鼎盛后,盛极而衰之快,让杨素所料未及。 当杨素助杨广坐稳了皇位,在杨广心中,杨素就成了影响他皇位稳定的因素。 即使杨素未有任何错误,还主动把弱点递给杨广,广求家产美姬,甚至做出早上拆房子晚上建房子这种奇葩事,引来众人鄙夷。杨广还是忌惮他。 大业二年,太史令上奏杨广“分野有大丧”。 时人都信谶纬,太史令其实不是专职的史官,而是官方“占星术士”。“分野”是先秦时传下的占星术用语,即将天上星宿划分成十二个星区,与地上疆域对应,以预言祸福。 隋朝的名称取自“随国”,与楚国同属“翼轸”分野。隋文帝和杨广都信这个,所以隋朝没有楚王和楚国公。 杨广听了太史公的上奏后,很快就将杨素改为隋朝第一个楚国公。 杨素立刻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汉文帝曾经率领群臣哭死舅父。杨广此举和汉文帝差不多,就是告诉杨素,你现在自己选择去死,还能给自己和家族留个体面。 于是改封楚国公后不久,杨素就生病了。 杨广一边派名医去为杨素医治,一边暗中打探杨素的病情和对此事的反应。 听了宇文述打探回来的消息后,杨广心里对杨素的怨恨有些愤怒,但杨素好歹还是顺从地走上了自己给他安排好的路,杨广大度地原谅了杨素。 只要杨素死,他仍旧能厚待杨素的家族。 杨广对宇文述道:“若杨素不死,朕必定除其族!” 宇文述恭敬道:“陛下请安心,杨素必是不敢不死的。” 杨广冷哼:“希望他能识趣。” 大兴城中,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得知了这件会让朝野上下轰动万分的事。 这时,高颎正手持书卷,敲着李世民的脑袋。 李世民很聪明,但有了小马之后,总有点定不下心读书,此次考校又被高颎看出了“赶工”的痕迹。 虽然李世民的功课是完成了,学识也掌握得不错。但这时候老师教书不仅看结果,也看重过程。 态度至关重要。 李世民就是读书态度不端正,必须被敲脑袋。 高颎离开大兴时,就感到了皇帝和杨素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所以留下了人观察杨素的动静。 家仆前来送信时看了李世民和李玄霸一眼。 高颎问道:“可是越国公的事?” 家仆抱拳:“是。” 高颎道:“越国公之事无不可被外人所知的,直说即可。” 家仆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语言,简略道:“陛下改封越国公为楚国公,食邑两千五百户。” 高颎点头,道:“知道了,下去吧。” 待家仆离开后,刚被敲了脑袋却和没事人似的李世民,好奇道:“老师,越国公是谁啊。” 李玄霸无语:“哥,你连越国公杨素杨公都不知道?” 李世民想了想,道:“你说杨公我就知道了。我还知道,越国公改楚国公,是厚赏!” 李玄霸嘀咕:“本来应该是这样。” 封王和封公中最高等的封号都是春秋战国的“国号”。从春秋战国时各国国力强盛,划分王爵和公爵中的地位高低。 比如“唐国公”的“唐”是春秋不知名小国,地位就比春秋五霸“越国公”的“越”地位低。 最高等的爵位,自然是“秦晋楚齐魏燕赵韩”,“秦晋楚”又在这其中独一档。所以杨素从越国公改封楚国公,本应是“晋升”了。 高颎虽然年纪大了,但耳力非常好。李玄霸嘀咕得很小声,他仍旧听到了。 “李三郎,为何是‘本来’?”高颎问道。 他的结论和李世民一样,所以听完家仆传递的消息后就没再在意,以为自己之前察觉的皇帝和杨素之间气氛古怪是错觉,这对君臣关系仍旧很亲近。 但高颎已经在教导李玄霸时,见识过李玄霸在政治上异于常人的敏锐,便想听听弟子的意见。 李玄霸想了想,没有藏拙:“我与二哥伴驾回洛阳东京时,太史令曾向陛下上奏,‘分野有大丧之气’。” 李世民挠头;“有这事?嗯……唔?想起来了!还真有!当时阿玄你就叹了口气!我记得很清楚!” 高颎自言自语:“分野……分野……” 李世民突然惊呼一声:“哎呀!楚国和随国不是同一个分野吗!” 高颎手不自觉地一松,书本落下。 书本还未落地,李世民条件反射地窜出去,接住了书本。 “给,老师!”李世民洋洋得意。 高颎:“……” 李玄霸:“……” 本来现场气氛挺凝重,现在凝重不起来了。 高颎面无表情地接过书,又在李世民脑袋上敲了一下。 李世民疑惑抱头:“老师为何又敲我?” 高颎道:“没什么,就是顺手。” 李世民气呼呼地哼哼了两声,爬回坐榻上继续坐着。 李玄霸拍了拍二哥的脑壳。 李世民:“……干什么?” 李玄霸道:“看看二哥的脑壳的硬度有没有进化。” 李世民对李玄霸威胁地扬了扬拳头。嘲笑你哥,小心我也敲你脑袋。 李玄霸看见二哥要动手了,赶紧转移话题:“老师,今日课程是先中断吗?” 高颎摇了摇头,道:“继续上课。今日换一堂课,我给你们讲汉文帝。” 高颎继续讲课。 当他讲到汉文帝给还没死的舅舅哭丧时,李世民嘟囔道:“和陛下现在所做的事好像啊。但杨公不是陛下的宠臣吗?” 李玄霸提醒:“二哥,听课就好好听。朝堂的事离我们很遥远,想那么多干什么?” 高颎道:“离你们不遥远。李二郎,你还想到什么?” 李世民皱眉苦思了一会儿,道:“难道杨公也是权臣,试图在朝中一手遮天?” 李玄霸摇头:“没有。杨公谨小慎微。” 李世民道:“那就是杨公名声太好,声望太过?” 李玄霸继续摇头:“不是。杨公自当今皇帝继位后,一直对外宣扬贪财好色的名声,时人皆鄙夷。” 李世民眉头皱得更紧:“这是本性还是自污?无论是什么,杨公都对陛下没有威胁啊。虽然杨公是个很厉害的大将军,但杨公不仅已经入朝,还已经年老。且杨公对陛下忠心耿耿……想不明白,唉,想不明白。” 高颎攥紧了手中的书,面色仍旧平静:“李三郎,你如何想?” 李玄霸看了高颎的表情一会儿,心里挣扎了一下,垂首看着桌面:“此事不在杨公是否对陛下有威胁,而在陛下心中如何想。大约是杨公功劳太大,大到了陛下看着就难受的地步。陛下对拥立他上位的功臣都如此,对原本与他有芥蒂之人不知道会如何。” 高颎在李玄霸话说了一半时,就神色大变:“三郎慎言!” 李世民愣了一下,扑上去捂住弟弟的嘴。 但李玄霸还是完整地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他静静地抬头直视着高颎的眼睛。 高颎与李玄霸对视。 他早就察觉了。李玄霸有一双与七岁孩童不符的沉静双眼。 虽他见过许多文静的孩子,但“文静”“安静”和“沉静”是不同的。前者只是“静”,后者更在于“沉”。 没有经历许多事,不该有一双“沉静”的双眼。 高颎这样有智慧的人,不会听不出李玄霸的意有所指。何况李玄霸说得一点都不委婉。 他又想起,太子劝他和宇文弼退一步时,似乎隐晦有提到李玄霸和李世民曾在陛下那里听到了什么。 高颎道:“三郎,你是想说,陛下对我也起了杀心吗?” 李世民看看弟弟,又看看老师,把李玄霸的嘴捂得更死了。 “怎么可能!老师别胡思乱想,当今陛下英明神武心胸开阔有容人之才,老师又是举世大贤,陛下一定会厚待老师!”李世民嘴皮子飞快翻动,连珠般地说了一串。 李玄霸想把哥哥捂嘴的手扯开。他不仅没扯开,李世民还加了一只手。 李玄霸:【放开!你捂着我鼻子,快憋死了!】 “啊!”李世民赶紧松开手。 李玄霸大喘气。 李玄霸,七岁卒于被二哥李世民捂死。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6节 二哥,你这辈子七岁就想有杀弟壮举了吗! “好了,老师不问了。”高颎连忙帮李玄霸顺气,瞪了李世民一眼,“你小心些!” 李世民瘪嘴:“阿玄才该小心些。” 高颎敲了李玄霸的脑袋一下:“是啊,你也该小心些。” 李世民不瘪嘴了,他咧嘴笑道:“哈哈哈,阿玄,你也被敲脑袋了。你的脑袋硬度上升了吗?” 李玄霸:“……”二哥小气鬼,这点口舌都要争回来。 他道:“我以后一定小心谨慎。” 李世民插嘴:“老师,以前阿玄和我说过,以后一定的意思是,以后也不一定。” 李玄霸:“哥,你故意找我吵架是不是?” 李世民摊手:“老师,你看阿玄,他恼羞成怒了!” 李玄霸拳头硬了。 高颎转手敲了一下李世民的脑袋,让他闭嘴:“都闭嘴。我看这课上不下去了。” 说完,高颎开始布置功课。 他布置了三倍的功课,连李玄霸的脸色都苍白了。 老师这是故意惩罚他们吧! 两个孩子垂头丧气地手拉手走了,没心情吵架。 说是手拉手,其实每次都是李世民大步向前,拖着走路很慢的李玄霸往前走。 高颎捋了捋胡子,他嘀咕道:“李二郎的力气那么大,难道是从小拖李三郎练出来的?” 他嘀咕完,摇摇头,失笑。 看见这一对活宝双生子,他本来应该抑郁的心情,都抑郁不起来了。 高颎坐着沉思了许久,驱车去找宇文弼。 这个坏心情,他得找人分享。 虽然宇文弼当年没有站在前太子那边,但也没有支持当今陛下,还多次对陛下的政策不满。如果陛下心眼小,宇文弼一定也会被记恨。 何况,宇文弼与自己交好,一定会被自己连累。 高颎想着宇文弼可能出现的表情,苦中作乐地笑了。 …… 李世民和李玄霸去宇文弼家中上课时,虽然宇文弼什么都没说,但也给两个孩子布置了三倍功课。 虞世南听了两个孩子对增加功课的抱怨后,也给两个孩子布置了三倍功课。 “高公和宇文公一定是认为你们的学习进度应该将功课增加到三倍了。”虞世南正气凛然道。 李世民抱着脑袋甩:“老师,你认真的吗?” 李玄霸低着头双手捂脸碎碎念:“功课太多了,太多了……” 虞世南忍俊不禁。 看着两个孩子烦恼真的很有趣,但功课是不能少的。 不过后来一段时间,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三位老师都给他们小小地放了一段时间的假。功课假期后交。 这样一算,他们的功课量和平时就差不多了。 李世民:“阿玄,我感觉好像被老师耍了。” 李玄霸点头。 虽然还有功课,但有了假期,两人又出门玩了,顺便给三位老师买些礼物,感谢他们的悉心教导。 高颎和宇文弼的礼物很好挑选。虞世南正在守孝丁忧,两个孩子挑了许久都不合适。 而且虞世南和兄长虞世基住一起,他们还要选一份礼物给虞世基。双份的礼物,加倍的苦恼。 虞世南与杨广的宠臣虞世基是亲兄弟。虽然虞世南年幼时就被过继给了没有子嗣的叔父,两者法理上算堂兄弟。虞世基的母亲几月前过世,虞世南伴驾归来得知此事后,也立刻向皇帝请求丁忧。 李玄霸和李世民拜访虞世南的时候,见到过虞世基。 虞世基和虞世南才华相仿,但性格大不相同。 虞世南性格刚直,生活朴素。他除服后归朝后,一直在七品官和从六品官来回打转。 虞世基当发现杨广不喜别人谏言后,就谄媚迎合上意,后来会成为杨广最信任的“选曹七贵”之一,生活也逐渐恣意奢靡。 李世民在李玄霸耳边叽叽喳喳说老师和兄长的关系有多亲密,还说以后他和阿玄长大了也会如此亲密。 李玄霸:【别诅咒我们。】 李世民疑惑:“什么诅咒?” 李玄霸:【他们品行和追求不同,以后会分道扬镳。虽然住在同一处,但几乎形同陌路。】 李世民捂住耳朵:“弟弟。” 李玄霸:“嗯?” 李世民道:“哥哥不想听。” 李玄霸疑惑:“什么?” 李世民苦着脸道:“好好的一天,被你毁了。” 李玄霸:“……” 他道:“是你先说的。” 李世民捂着耳朵:“闭嘴闭嘴,我可没让你说这些,你附和我不就行了?我不想听我不想听!才不会这样。” 李玄霸:“……” 李玄霸:“我偏要说呢?” 李世民道:“那我就在你最喜欢的书上画画!” 李玄霸眼睛瞪圆:“哥!你找打!” 李世民道:“你之前说什么来着,先撩先贱!” 李玄霸深呼吸。这是什么?哈利波特的梗吗?波特!不要用我的咒语攻击我! “你们又怎么了?”李三娘见两个弟弟突然“掉队”,叉着腰走过来道,“这是我在家中最后一次出门玩耍,不准吵架!” 李世民和李玄霸互瞪了对方一眼,哼了一声,瓮声瓮气异口同声道:“好。” 李三娘失笑。连闹脾气都这么默契,真好玩。 “三娘,二郎,三郎,终于找到你们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李玄霸顺着声音看去,杨昭正喘着气走过来,丝绸衣服都汗湿了。 李玄霸又看向不远处的马车。那应该是太子微服私访的马车。 这才几步路? “我今日去唐国公府找二郎和三郎,想告诉你们,你们想要的地已经过户了。”杨昭擦着头上的汗道,“听你们出门玩耍,正好来寻你们,去看地。去吗?” 李三娘爽朗笑道:“表兄都来邀请了,怎么能不去?二郎,三郎,你们有自己的地了,开心吗?” 李世民道:“是三郎的,和我无关。” 李玄霸道:“对,和二哥无关。” 李世民转头瞪向李玄霸:“你好小气!之前明明说有我一半!” 李玄霸道:“不是你说的与你无关?” “好了,之前刚说好的不吵架!”李三娘抬起拳头,在两个弟弟头顶上各砸了一下。 “哎哟!”乘以二。 杨昭笑道:“对,不准吵架。走,我带你们去看地。三郎,你想要的地虽然贫瘠,但分属很多人家,要凑齐还真不容易。现在能告诉表兄,你想做什么了吗?我不信你拿一片长不住粮食的地只是因为谦虚谨慎。” 背景板柴绍:“什么什么?” 杨昭笑眯眯道:“和你无关,别打听。” “哦。”柴绍无奈,“你们是表兄弟,我就只是个外人是吗?我不也是你表妹夫……啊嗷!” 李世民和李玄霸同时出拳,一同击中柴绍的腹部。 柴绍捂着肚子弯腰。 杨昭没忍住,放声大笑。 李三娘嗔怒地瞪了柴绍一眼,也忍不住笑。 李世民:“我阿姊还没和你成亲!闭嘴!不准污我阿姊清白!” 李玄霸:“闭嘴。” 杨昭:“哈哈哈哈哈,二郎三郎说得对。” 李三娘:“哼!” 柴绍苦笑着告饶。 “好了,别吵了。”杨昭再次重复了他的问题,“三郎,你要那片不毛之地做什么?一定是很有趣的事。” 李玄霸在心中苦笑。 李玄霸:【哥,太子也太敏锐了。】 李世民的手指敲了敲大腿,当作点头。 李玄霸:【谁说太子性格软。这叫性格软?绵里藏针也叫软?】 李世民的手指左右摇晃。 李玄霸:【好吧,不能叫绵里藏针。】 “三郎?”杨昭微笑着催促,“表兄出了这么大的力,不会还要瞒着表兄吧?就算你现在瞒着我,之后我还不是会知道?我只是想提前满足好奇心。”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7节 李玄霸道:“我不是瞒着表兄,只是没想好怎么说。” 杨昭道:“那你慢慢想?” 李玄霸装作沉思了一会儿,道:“我要在那片土地做比澡豆更好的沐浴用品,叫香皂。” 杨昭疑惑:“什么香皂?” 李玄霸道:“香味的香,皂角的皂。” 李玄霸选的那块地位于原本的长安城。 隋文帝定都长安后,原本的长安当了几百年的都城,地下水盐碱化十分严重,根本无法饮用,所以在东南方的龙首原南坡新建大兴城。 原本的长安城因土地盐碱化破败,变成了罕有人烟的村落。 但因为勋贵原本住在旧长安城,所以长安城附近的土地都在勋贵手中。虽然他们搬家后,这些盐碱化严重的土地没了用处,杨昭想要把它们全部买下,也颇费了一些功夫。 李玄霸选择老长安城的地,一是因为这块地无人想要,他拿了也不会引起嫉妒;二是这片土地可以制造土碱,土碱过滤后就能制作凝固的香皂。 而且这片区域虽然种稻麦粟很难丰收,只能种大豆。大豆却是非常好的油料作物,正好可以榨油做皂基。 虽然大豆油含有大量亚油酸,会导致肥皂三个月后就会逐渐变软出油。但那不是更好吗? 买得起他香皂的人,一块香皂难道还想用四五个月?那太丢贵族的脸了。 “只是澡豆?”杨昭不愿意相信,李玄霸就这点追求。 李玄霸道:“是香皂,不是澡豆。” 杨昭摇摇头:“有区别吗?宫中所用的澡豆混合了数十种花瓣、香料、药材磨成的粉。你还能做出比这更好的澡豆?贵族家的澡豆都是自己制作,不会向他人买。难道你还想卖给寻常百姓?” 李玄霸道:“到时候表兄就知道了。现在只凭嘴说,也说不清楚。” 杨昭眨了眨眼,胖乎乎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狡黠的神情:“要不要打个赌?” 李玄霸立刻摇头:“不赌,赌博不好。” 杨昭没想到李玄霸完全不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咳,孤以太子的身份命令你,来,三郎,和表兄打个赌。”杨昭干咳了一声,笑道,“如果你真的能做出来比宫里更好的澡豆,孤就让你的澡豆成为御贡品。” 李世民上下挥了挥手,完全不给太子面子地打断道:“可是表兄,如果阿玄做出了比宫里更好的澡豆,就肯定会进献给陛下,让我们的澡豆成为御贡品啊。你这赌资一点都不诚心。” 李玄霸:“我不想打赌。” 杨昭捏了捏自己的双下巴:“有道理。那……如果三郎赢了,我就准许三郎随时进出宫中藏书阁?” 李玄霸:“这个可以有!啊不,我不赌!” 李世民摇头:“表兄,若三郎想进宫读书,不就是给陛下写封信的事?陛下才不会不让晚辈进宫借书呢。” 杨昭烦恼了:“好像也是啊。那二郎说说,想赌什么?” 李玄霸:“我都说了不赌了!” 李世民道:“当然是骏马……哎哟!” 李玄霸狠狠揪起二哥的脸颊,拉扯得老长然后松手:“我说了我不赌!” 李世民揉着弹回来的脸颊软肉:“阿玄,太子的命令,你怎么能不遵守?耶耶和娘亲知道了,肯定会揍你。” 李玄霸语塞。 杨昭又干咳了一声,附和道:“没错,这是太子的命令!” 李世民揉着脸道:“说好了,我要骏马!” 李三娘笑眯眯道:“阿姊想要一套宝石头面。” 柴绍立刻道:“我送你!” 李三娘脸上的笑容消失:“闭嘴,我在和弟弟玩闹。” “哦。”柴绍蔫哒哒道。 杨昭笑道:“好,骏马和宝石首饰。阿玄,你还想要什么?当然,御贡资格和进藏书阁的资格也给你。” 李玄霸叹了口气,道:“祖母、娘亲和家中几位阿姊各一套首饰,父亲和家中兄长各一匹骏马,两个弟弟各一套贡品笔墨纸砚,我……” 他想了想,道:“我没什么想要的。” 杨昭摇头:“不行,快说说你想要什么。” 李世民和李三娘连连点头:“对,你必须想一个。” 李玄霸又叹了口气,道:“行吧。这门生意,我名义上是让阿姊来做。若做成了,就会拉上娘亲。如果表兄看得上,可否让太子妃也入一手?算是为我们保驾护航了。” 杨昭笑道:“那岂不是我赚了?我说动母后为你保驾护航吧。该我了。如果你做不出来,给我家侑儿当伴读可好?” 李玄霸背部一僵。 杨侑,太子第三子,去年刚出生,将来会被李渊扶持上位又被逼退位最后据说是被李渊毒死。 这倒是无所谓。 关键是,太子已经有两个儿子,长子杨倓颇受杨广偏爱。以杨广的性格,恐怕是更乐意为自己喜爱的孩子铺路,不会管什么嫡庶。 李玄霸严肃道:“表兄,我不想卷入夺嫡。” 杨昭叹气:“我知道。这是太子妃的请求,我不能拒绝。所以你努力做出更好的澡豆吧。你很有信心,不是吗?” 李玄霸:“……”不太好拒绝了啊。 第27章 真当我家破落吗 = 接下来的路上, 马车中还是有说有笑,只有李玄霸一直沉默。 不过李玄霸身体本就羸弱,不爱说话。所以他闭目小憩时, 杨昭也没当回事。 只有李世民有些担心。 他知道弟弟的“不爱说话”只是不爱张口说话, 弟弟在“心中”是个大话痨。 现在连心声都安静了, 不会有什么事吧? 但太子在车上,李世民不好询问。 他唉声叹气,抱怨弟弟身体不好, 出来逛一会儿街就累了,回去说不定又得喝苦药。 “别看阿玄在外面表现得很早熟的模样,回家一喝苦药就闹脾气。”李世民唉声叹气道, “闹脾气就罢了,他还说倒胃口, 不肯吃饭。不好好吃饭, 身体怎么能好?” 李三娘心中微怔,然后很自然地跟着叹气:“是啊。” 李世民把闭目养神的李玄霸手拿起来,帮李玄霸将袖子撸上去,露出一小截瘦弱的手腕。 他撸起自己的袖子:“看,还是双生子呢, 他连手臂都比我小一圈。” 李玄霸睁开眼,把袖子放下去:“闭嘴, 我困。” 说完,他继续闭眼睡觉。 李世民摸了摸鼻子,对杨昭委屈道:“表兄, 你看这个弟弟, 一点都不尊敬我这个哥哥。” 杨昭笑道:“亲兄弟是这样。阿玄身体不好, 可有找御医调养?” 李世民叹气:“有祖母在, 唐国公府哪可能请不来御医?别说御医,娘亲还去太白山请来了隐居的孙医师。但御医和孙医师都说,养着吧,就是先天体弱而已。” 李世民说着说着,鼻头一酸,装的变成了真的。 他揉了揉眼睛,嘟囔道:“我看孙医师也不算什么神医,居然说我弟弟很难活到弱冠。太子殿下,你若遇到更好的医师,一定请你告诉我。” 杨昭心一沉,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又无奈睁开眼的李玄霸,然后将视线投向李三娘。 李三娘苦笑:“二郎,你现在说这个干什么?孙医师不还说现在三郎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能休养好的。唉,你怎么连三岁的事都还能记到现在?你当时居然还咬了孙医师一口。孙医师现在来家里,还指着说手臂上有个印子呢。” 李世民噘着嘴:“哼!” “二哥,若医师实话实说,病人就要胡闹,那医师就不敢治病了。”李玄霸没好气道。 李世民的嘴噘得老高:“我不信命!” “不信就不信。”李玄霸把手帕拍在李世民的脸上,“医师就是和命运抢人的战士,是病人和期盼病人痊愈的家属的战友,不可寒战友的心。” “我现在又没咬过他了。”李世民用帕子胡乱擦了擦眼睛,“你不是说困吗?不困了?” 李玄霸道:“困。所以别吵。” 杨昭叹了口气,道:“我听闻西域有神奇的巫师可以治愈一切疾病,若我遇到了,一定让他给李三郎你看看。” 李玄霸:【可别了,你的命就是生病时你父亲叫巫师来给治没的。】 李玄霸:“我先谢过表兄了。” 李世民疯狂眨眼睛。 啊啊啊啊弟弟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你还不如安安静静呢! 杨昭笑道:“再睡会儿吧,表兄还等着看你如何赢得赌注呢。” 李玄霸勾起嘴角,像个孩童一样地笑了笑,然后继续闭目小憩。 待下马车后,李玄霸恢复了精神。 杨昭这个太子不愧众口皆赞。他做事非常妥帖,李玄霸挑不出任何需要补充的地方。只需要把工具做出来,再培训一段时间,李玄霸的香皂工坊就能直接开工。 堂堂太子,亲自为两个表弟跑这点小事,怪不得朝堂上下都说他宽仁,有“长者之风”。 如果李玄霸是古人,估计也对杨昭很有好感。 现在……李玄霸对杨昭甜甜笑道:“谢谢表兄!” 杨昭憨厚地笑道:“这是你从父皇那里得来的赏赐,谢我做什么?” 李玄霸天真地道:“如果没有表兄为我美言,我才拿不到这么好的地。” 杨昭看了一眼附近除了杂草和豆苗什么都长不出来的地。 好地? 李世民看着弟弟天真可爱的笑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8节 来了,来了,又来了。弟弟离开皇帝后好不容易变正常,怎么又来学我了!“学哥精”弟弟退退退! 李三娘看了一眼躲在远处表情麻木,衣衫褴褛的百姓,道:“这些人是这块地的佃农?” 杨昭道:“除了佃农,还有些奴隶。我一并买下,算是我这个表兄给表弟的礼物。” 皇帝说赐地,是赐一片原本属于皇室所有的空地。 杨昭不仅给李玄霸换来了有主的地,还连佃农和奴隶一同买了下来。 李玄霸心里的气稍稍顺了一些。 比起去阴晴不定的杨广那里刷掉落,还是在杨昭这里赚钱更划算。 李玄霸给杨昭支招,让他提前回大兴,不是对杨昭有多少好感,而是杨昭能保住对他很好的两位老师。 另外,杨广这位皇帝非常不爱待在大兴。除了刚即位还没改元的那一年他老老实实待在大兴,大业一共十四年,他待在大兴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一年,路过太原的时间都比待在大兴的时间长。 杨广到处乱跑的时候,先是太子杨昭坐镇大兴,后来是杨昭的幼子,也就是杨昭之前开口想让他当伴读的杨侑坐镇大兴。 搭上了杨昭这条线,他在大兴做生意才更顺利。 但卷入皇孙斗争?双臂画叉! 李玄霸结束了“视察”,与杨昭告别,回到了家中。 接下来的事他会先告知母亲,让母亲派信任的人去做。 李三娘也和两个弟弟一同回家。 柴绍幽怨地看向杨昭:“太子殿下,你今日不该来的。你来了,我和三娘都没能说上话。” 杨昭哭笑不得:“你马上就把三娘娶进门了,还在乎这点时间?” 柴绍叹气:“你不懂。” 杨昭无语。我年纪比你大,有什么你懂我不懂。 柴绍叹完气,又道:“太子殿下,你真的想让李三郎当伴读?李三郎那身体……” 杨昭摇头:“不是我,是太子妃。父皇偏爱倓儿,太子妃过于忧虑。” 柴绍道:“皇长孙生母早逝,一直养在太子妃膝下,太子妃实在是过虑了。” 杨昭苦笑:“不,正因如此,她才更忧虑。以父皇性格,很可能会把倓儿过继给她,成为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柴绍本想说太子已经有了嫡子,应该不至于。但思及皇帝去年的行事作风,柴绍也不确定了。 他叹息道:“唐国公府是断不愿意趟这浑水。太子殿下,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 “我知道。”杨昭和柴绍十分熟悉,所以说话很直接。 他自幼养在祖父膝下,能在宫里如鱼得水,为父皇夺嫡助力,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杨昭道:“我和二弟尚且不敢露出丝毫念头,皇孙就开始争夺储位,父皇一定会迁怒我,认为我在窥伺他的位置。” 杨昭捏了捏鼻梁:“所以我必须把这件事压住,不让太子妃胡来。京兆韦氏啊……唉,父皇迁都洛阳是对的。” 柴绍心道,那可不一定。 关中郡姓因地位不如山东郡姓,所以非常热衷与皇室联姻,希望通过从龙之功压过山东郡姓,所以表现得急躁了些。 但山东郡姓难道就清心寡欲了? 若洛阳东京的位置稳固,山东郡姓肯定也会做出与关中郡姓差不多的事,试图掺和皇室争斗,为家族争权夺利。 虽然柴绍和杨昭很熟悉,君臣之别也让他不会说出心中所有话。 他越发想念未婚妻,虽然才分别不到一刻钟。 心里堵着话难受,若是三娘子在,我就能和三娘子说了。柴绍再次哀怨。 杨昭见柴绍说着说着正事,又莫名哀怨起来,扶额长叹。 在柴绍成亲之前,他还是别和柴绍说正事了。 李玄霸回到家后,就换衣服爬到床上躺着回血条精力条。 李世民不安地围着李玄霸爬了一转。 李玄霸双手在腹部合十:【哥,你发什么疯?模仿小狗?】 李世民听弟弟终于“说话”,松了口气。 他躺在李玄霸身边,也学李玄霸双手在腹部合十:“抱歉啊阿玄,我在马车上替你答应太子……” 李玄霸打断道:【太子虽然是以开玩笑的口吻,但都说出“太子的命令”,我若还想借他的势,就该顺从了。是我当时没想到。哥你提醒是对的。】 李世民嘟囔道:“原本我以为表兄是好的,没想到他居然如此为难你。他口中的嫡子去年才出生,需要什么伴读?” 李玄霸:【只是口头定下伴读的名号,等杨侑六岁启蒙时我才当伴读。太子妃这么急,是因为皇长孙杨倓已经三岁,能熟背《千字文》。杨广曾对群臣说要将杨倓带在身边,提前请名师教导。】 李世民叹气:“好吧,我明白了,现在我俩非常受陛下喜爱,她担心陛下会让你我成为杨倓的玩伴?” 李玄霸:【不仅如此。现在的太子妃是继室,出身京兆韦氏,是关中郡姓。太子原配为山东“五姓七望”中博陵崔氏。当时秦王妃也是博陵崔氏。】 李玄霸用心声给李世民讲起了隋文帝末年伴随夺嫡的一桩后院事件。 杨坚的五个儿子,长子、四子、五子的王妃都出自“虏姓”,次子杨广的王妃出自“侨姓”兰陵萧氏,三子秦王杨俊的王妃出自关东“五姓七望”的博陵崔氏。 从王妃的出身构成,就能看出各世家在朝堂的势力强弱。那时关中郡姓在朝堂的势力,还不如杨坚平定南方后所需要拉拢的“侨姓”望族。 但谁也没想到,秦王妃居然会因杨俊姬妾众多而下毒谋害杨俊。事情暴露,秦王妃赐死。太子妃之父是秦王妃堂兄,被坐罪免官。 秦王妃犯的是隋文帝规定的“十恶不赦”的“恶逆”之罪,其家族的“妇德”都被牵连。太子妃是秦王妃侄女,自然也被杨昭请求和离。 京兆韦氏这才瞅准机会上位。 李玄霸:【杨广建洛阳新城为东京,山东郡姓势头再起。别说京兆韦氏对杨侑很紧张,整个关中郡姓士族肯定都站在杨侑这边。所以太子妃的要求,杨昭也不敢轻易否定。】 李世民在床上翻滚了几圈,叹气道:“当太子居然也不能随心所欲吗?” 李玄霸:【当皇帝都不能,何况太子?】 李世民又翻滚了几圈:“好烦啊,好烦啊,什么世家,好烦啊,一箭射穿!一箭射穿!” 李玄霸“扑哧”笑出来。 李世民鼓着眼睛不高兴道:“难道你不烦吗?我讨厌被人算计!” 李玄霸休息够了,从床上爬起来,心声带了一丝笑意:【京兆韦氏不愧是出了名的眼神不好,他以为你我年幼,就可欺吗?唐国公府难道是什么不起眼的小势力?居然敢来我们头上撒野?】 李世民也坐起身:“阿玄说得对!就算‘五姓七望’的荥阳郑氏我们都敢惹,京兆韦氏算什么!要怎么做!” 李玄霸摊手:“当然是,告家长!” 正跃跃欲试的李世民傻眼:“啊?” 李玄霸满脸无辜。我们两个只是七岁的孩子,受欺负了不告诉家长,难道让我们自己去? 李世民蔫哒哒地跟着李玄霸一起去告家长。 这时李渊正亲自侍奉独孤老夫人。 独孤老夫人精神很好,与李渊和窦夫人有说有笑。 李世民蔫到了门口,一踏进门槛,就打起了精神,扯着嗓子喊:“祖母!耶耶!娘娘!太子妃欺负我和阿玄!快帮我们报仇!” 李世民这一嗓子,把李玄霸已经想好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看着瞬间怒气上脸的祖母、父亲、母亲,李玄霸不由在心中为二哥鼓掌。 果然,论告状,假小孩的脸皮还是比不过真小孩啊。 李渊还未说话,独孤老夫人一拍床沿,怒气冲冲道:“太子妃?京兆韦氏的那个女人?她做什么了!祖母为你们做主!” 李渊皱眉:“太子不是对你们很友善吗?太子妃为何会如此无礼?” 窦夫人冷静下来:“先听孩子们说。” 李玄霸在心里指导,李世民充当润色和发声器,将今日之事一一告诉三位长辈。 李玄霸自己说也行,但他太理智,没有他哥的“稚言稚语”杀伤力大。 “今天太子表兄来找我和阿玄,说陛下的地赏下来了,带我们一起去看,本来我们都很高兴。谁知道,太子说,太子妃要让阿玄去给她儿子当伴读。”李世民吸了吸鼻子,“她儿子才刚出生呢,要什么伴读?我家阿玄体弱,哪能当得了伴读?” 独孤老夫人、李渊和窦夫人若有所思。 李世民喘了几口气,又道:“后来太子表兄透露,是皇长孙得宠,太子妃因耶耶得到了陛下的看重,她想让唐国公府帮她。太子表兄还说这是京兆韦氏的意思,所以他也不好直接拒绝。呜呜呜,他不能拒绝丈人家,就欺负我们吗!我们就不是他的亲戚吗!耶耶还是他的表伯呢!” 李世民干嚎起来。 “啊?怎么了?”李三娘正好进来,赶紧帮李世民擦眼泪。 然后她发现,李世民干嚎不掉眼泪。 李三娘愣了愣,用帕子使劲擦了擦李世民的眼角,然后把李世民揽在怀里:“别哭了,乖。” 李世民把头埋在三姐怀里,继续干嚎:“呜呜呜。” 李玄霸呆呆地站在一旁,有些没跟上二哥的演出。 “他不能拒绝丈人家就欺负我们”和“耶耶是他的表伯”可不是自己教的,是二哥即兴发挥。 “三娘,你今日跟二郎和三郎一同出门。听二郎和三郎说,太子妃要让三郎当皇孙伴读?”窦夫人道,“真的是太子妃的主意?太子的反应如何?” 李三娘道:“我正是因此事来寻祖母和父亲、母亲。”她可琢磨了许久要怎么说。没想到两个弟弟也来了。 李三娘叹了口气,道:“太子和三郎打了个赌。三郎不是从书中寻了个古方,说要做更厉害的澡豆吗?太子说,如果三郎能做出来比宫廷御用更好的澡豆,这件事他就帮着推了。” “胡闹!”李渊骂道,“先帝时夺嫡之乱近在眼前!太子都还没继位,他们就想再次掀起夺嫡之乱吗?!” 独孤老夫人冷声道:“这太子妃的心也太大了,她连皇后都没当上,就先操心儿子的皇位了?” 窦夫人平静道:“京兆韦氏因与太子结亲,陛下给予了他们许多恩赐。他们居然还不知足,不思回报陛下,居然想挑起年幼皇孙的争斗,真是可恶。” 李玄霸等他们说完,才开口:“父亲,我最担心的是陛下得知此事后会如何想。陛下虽夺嫡胜利,但同母兄弟除一人被贬为平民之外皆死。如此惨烈,陛下肯定心痛之。他定是不希望此事在儿孙身上重演。” 李玄霸抬头看向李渊:“父亲刚得到陛下信任,若陛下误会父亲讨好皇孙,对陛下不忠,该如何是好?陛下在洛阳,父亲在大兴,韦氏却有很多人在洛阳伴驾。就算太子拒绝,他们可能也会直接请求陛下。” 独孤老夫人手一撑,惊得从床榻上坐起来。 李渊赶紧扶住母亲。 “他们怎么敢!”独孤老夫人怒急,“谁阻我儿仕途,我就杀了谁!儿妇!拿我的牌子进宫质问太子妃究竟是何意!不需要给她脸面!她这个太子妃,还不一定能坐上皇后之位!” 窦夫人道:“大家,儿妇还想回娘家一趟。”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9节 独孤老夫人道:“去吧,也和你家里人好好说说此事。对了,你给郑家和长孙家也说一声。唐国公的事,也是他们的事。” 窦夫人应道:“是。” 独孤老夫人对李渊道:“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赶紧拿我的信去找陛下。” 李渊严肃道:“我会和陛下直言,三郎体弱,我实在是不忍心他去宫中当伴读。连高公和宇文公这么严厉的老师,教导三郎时都允许三郎偶尔伏案小睡。” 他深呼吸,将怒气从脸上压下:“我李氏一脉确实衰败了,但也还不到会被人欺负的地步。” 独孤老夫人道:“先去联系你堂兄李安和李哲的儿子。虽然他们现在已经去世,儿子还未身居高职。但他们二人深受先帝信任看重,朝中有许多大臣都受过他们的恩惠。现在我李氏一族终于有了再起之势,这两家人也该动一动他们的人脉了。” 李渊道:“是。” 李世民目瞪口呆地从三姐怀里露出双眼睛。 李玄霸:【祖母很厉害。】 李世民使劲喊道:【对!】 李玄霸看向事无巨细叮嘱父亲和母亲的祖母。 他虽听说过父亲年幼失怙,朝中局势又正值动荡,偌大的唐国公府就是祖母一人扛起。但他自记事起,祖母就已经是一个常卧病榻,总爱在细枝末节折磨母亲的“恶婆婆”。 他是第一次看到祖母对外强势又敏锐的一面。 李世民和李玄霸告完状后,就被拘在家中陪即将出嫁的李三娘。 李渊道:“这些日子就别出门了。三娘,放心,为父会很快回来,定能赶上你的亲事。” 李三娘道:“父亲,路上小心。” 李渊点头。 李玄霸拉住李渊的衣角。 李渊好奇道:“三郎有何想说?”三郎还是第一次对他的离开表露出不舍啊。 李玄霸板着脸道:“请父亲对陛下说,不需要为我担心,我一定能赢得赌注,不让陛下为难。这件事就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 李渊笑道:“好,我一定会将这件事告诉陛下。” 他把李玄霸抱起来,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你和二郎名声越来越大,想邀请你们出门玩耍的人越来越多。等我从洛阳回来,就提前给你们取字,期不期待?” 李玄霸点头:“期待。” 李世民跳着脚道:“期待!” 李三娘微笑,眼中微微露出落寞之色。 李玄霸道:“父亲,你也要想好阿姊的字。你和母亲就这一个女儿,阿姊的名字,可不能便宜柴绍。” 李世民立刻道:“对啊!书上说女子‘待字闺中’,出嫁前会由丈夫或者父亲取字。耶耶,绝对不能便宜柴绍!阿姊的名字我们自家人取!阿姊嫁出去了也是我的阿姊!是我们家的人!哼!柴绍别想欺负阿姊!” 李三娘眨了眨眼,手不由自主抬到了胸口处。 她笑道:“柴绍才不敢欺负我,二郎放心。” 李渊看向李三娘。 李三娘身为他唯一的嫡女,虽然吃穿住用和其他女儿没区别,但他和窦氏感情和睦,对李三娘自然还是更加上心些。 “好,我回来也给三娘取字。”李渊笑道,“不能便宜柴绍那小子。三娘你等着,为父一定给你取个最好听的名字!” 李三娘重重点头:“嗯!” 李渊骑马离开。 离开前,他嘱咐李建成:“我知道你和关中郡姓走得很近,在韦氏中更是有多位好友。你此次也闭门不出,先冷落一下你的友人。” 李建成拱手道:“儿知道,父亲放心。” 他结交的友人都是为了有利仕途,分得清孰轻孰重。 何况此次与韦氏发难,对他并无坏处。等此事解决,他安抚一下身在韦氏的好友,修复与韦氏的关系,韦氏一族肯定更加亲近他。 在那之前,他可得好好生一回气了。 在与世家交往中,他得让那些世家子弟明白,自己才占主导地位! …… 杨昭傻眼:“啊?你被窦夫人进宫骂了?” 韦氏哭泣:“妾让三郎入宫陪伴侑儿,这明明是施恩唐国公府,他们居然如此瞧不起侑儿!妾究竟还是不是太子妃,侑儿究竟还是不是你的嫡子!” 杨昭想了想,拍了一下胖胖的大腿:“完了,坏了!我只想到二郎和三郎,没想到李渊和姨婆对此事的态度!特别是姨婆……唉,姨婆亲历了当年的风雨,肯定对此事十分敏锐。二郎三郎回去将此事一告诉姨婆,姨婆就明白了你的小心思!” 韦氏哭声一滞,继而哭声更大:“什么叫妾的小心思?是妾和侑儿受辱了啊!” 杨昭认真道:“姨婆是祖母唯一还活着的同辈至亲。只要姨婆还活着,别说骂你几句,就是骂我,我都得认真听着。是我疏忽了,姨婆卧病在床,足不出户,我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位长辈。” 韦氏哭不下去了,她不敢置信道:“只是姨婆而已,难道还能比太子你的身份还高贵!” 杨昭冷漠道:“你不懂。” 父皇夺嫡上位,兄弟相残,还传出弑父谣言。父皇为了堵住谣言,必须展现出对父母的怀念和孝顺。供奉祖父的天经宫便是为此而建。 而唐国公府的独孤老夫人身为祖母唯一还在世的同辈至亲,只要她的要求不过分,父皇都得答应。 独孤老夫人又是一个非常有智慧的老人。她从未为自己和李渊求过什么,没有在父皇面前使用过任何“长辈”的特权。 所以当独孤老夫人开始使用这个特权,且使用对象不是父皇的时候,父皇绝对会支持独孤老夫人。 “太子妃,此事我和你说明白。我本是不同意把年幼的两位表弟拉入宫廷斗争,但我需要给你几分薄面,所以才与三郎打了这个赌。”杨昭平静道,“既然这事传到了姨婆耳中,就不由我们了。你若还想坐稳你的太子妃之位,就随我立刻去东京面见父皇母后。” 韦氏支支吾吾道:“有这么严重?那唐国公一族就李渊一个人还有实职在身,其他人皆是散官,不过是破落户……” “太子妃,慎言。”杨昭皱眉打断道,“我知道你们京兆韦氏自诩关中郡姓望族,过于高傲。但皇帝表亲,堂堂公爵,你居然说他们是破落户?京兆韦氏是想公开与唐国公府敌对吗?” “不,不是,妾不是这个意思!”韦氏赶紧道,“妾是说他们人丁稀薄,就算他们想做什么,又怎敢真的与我京兆韦氏作对?” 杨昭叹气,心里十分烦恼。 他好声好气继续解释道:“此事捅到了父皇那里,父皇多疑,你京兆韦氏肯定无事,就像是现在博陵崔氏也无事一样。但你和你的父亲是否有事,你看我前太子妃父女二人现在如何?” 韦氏瞬间面色煞白,不断喃喃道:“有这么严重?怎会如此严重?……” 杨昭道:“换身衣服,不用准备行李了,今日就出发。一定要赶在父皇的诏令来之前到洛阳。” 他站起来,扶了扶腰间的肉肉。 唉,真不想出门啊。 第28章 取字后三姐出嫁 = 杨昭启程的时候, 李渊已经到达了洛阳。 “太子妃看得起三郎,臣十分感激。只是三郎自幼体弱多病,臣实在是不忍心他进宫伴读。”李渊哽咽道, “伴读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与皇子同时入学, 还会替皇子受罚。我家三郎的身体真的撑不住。可否换成二郎?二郎那小子皮糙肉厚, 能吃苦。” “行了行了别哭了,这件事没有朕的允许,太子妃不敢把你家三郎强绑进宫里。”杨广哭笑不得, “若三郎身体不弱,朕就把二郎三郎养在身边了,哪还轮得到她?你也别把你家二郎推出去挡着。你不想让三郎吃苦, 难道真的就忍心让二郎吃苦?” 李渊拿着手帕捏了把鼻涕:“不、不忍心,但太子妃如此厚爱……” “你是朕表兄, 独孤老夫人是朕姨母, 区区一个太子妃,她不敢做什么。”杨广冷哼道,“太子也是,他究竟在做什么?给去年才出生的幼子找伴读?还不会说话的孩子,找什么伴读?哼。” 李渊道:“太子心善, 太子妃一片慈爱之心,他只是不忍驳斥。” “优柔寡断, 妇人之仁,当什么太子!”杨广斥责道。 李渊捂耳朵。 杨广:“……你做什么?” 李渊道:“这话臣可不能听。陛下你继续骂儿子,臣什么都听不到。” 杨广被李渊这动作逗乐了。他摆了摆手, 道:“朕看你脸色, 是不眠不休赶来的?先去休息吧。休息好之后就赶紧回去, 你女儿不是要出嫁了?别错过你女儿出嫁的日子。” 李渊拱手:“是, 臣明日就回去!” 杨广道:“这件事你不用烦恼了,退下吧。” “是……啊,臣忘记了,母亲有信呈给陛下。”李渊从怀里摸出一封信,“请陛下过目。” 杨广愣了一下,笑骂道:“怎么不早呈上来?” 他走下台阶,亲自从李渊手中接过信,拆开信封。 李渊不好意思道:“可能睡眠不足,有点糊涂。” “朕看你什么时候都糊涂。”杨广促狭了一句,看完信后叹息道,“姨母说一辈子不为后人求什么,只这件事得求一求朕。唐国公府只想当皇帝一个人的忠臣,请朕不要让唐国公府的孩子入宫当任何皇子皇孙的伴读和属臣。” 李渊立刻低下头,诚惶诚恐道:“母亲年老糊涂,请陛下恕罪。” “年老糊涂?姨母才是最清醒的人。”杨广道,“她是朕的长辈,说话直白些也没关系。李渊,你说太子究竟怎么想的?” 李渊踌躇了一会儿,小声道:“陛下,臣的话,你可别告诉太子殿下。臣家小业小,不敢惹怒太子殿下。” “是是是,唐国公府家小业小。”杨广没好气道,“朕答应你,说吧。” 李渊道:“太子殿下颇具长者之风,怎么会算计一个孩子?但太子殿下明知道三郎体弱,还用三郎必输的赌局和三郎打赌,明摆着站在太子妃这边,应该是太子妃背后的娘家给了他一些压力吧。” 杨广讥笑道:“京兆韦氏,哼。大概在京兆韦氏眼中,唐国公府确实家小业小。” 李渊道:“是啊。所以臣也只能哭着来找陛下了。” 杨广笑着摇摇头:“好,你哭完了,赶紧走。” 李渊再次告退。 待李渊离开后,杨广脸上的笑意消失:“许国公,你说太子真的是被逼无奈吗?” 宇文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杨广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宇文述。 宇文述看完独孤老夫人哭诉的信后,道:“无论是唐国公还是唐国公老夫人都只字不提太子的错,那可能太子确实也有算计在里面。不过太子确实仁厚,不会让体弱多病的李三郎卷入宫廷斗争,或许只是想借唐国公压一压心有些不定的京兆韦氏。” “朕这个儿子,别看着表面宽和,实际上心中算计一点都不会少。”杨广长叹一口气道,“毕竟是父皇和母后亲手教出来的孩子。连朕跟随父皇母后的时间都没有他多。” 宇文述安静地听着。 杨广道:“但为人君者,应该堂堂正正,以势压人。他长于后宫,手段过于阴柔。这样的算计,可不能服众。你看,唐国公府就有些厌恶他了。本来朕听闻,李二郎和李三郎因柴绍的缘故,已经和他很亲密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50节 宇文述道:“太子殿下还小。有陛下的教导,太子殿下一定能学会陛下的堂皇为君正道。” 杨广阴沉的脸上这才露出些许笑意:“他也不小了,都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朕知道侑儿是他嫡子,他心疼侑儿。但倓儿也是他的长子啊,还自幼丧母。他算计来算计去,可曾想过倓儿有多难过?” 宇文述道:“皇长孙仁孝聪慧,视太子妃如亲母,应该不敢难过。” “不敢,唉,不敢。”杨广脸色再次阴沉,“父皇给昭儿娶的妻真是眼瘸了,一个崔氏,一个韦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宇文述再次安静。 待杨广又骂了几句后,宇文述道:“陛下,此事可证,唐国公确实对陛下忠心耿耿,并只忠于陛下一人了。恭喜陛下。” 杨广心情略好了些:“是啊。朕见他与太子交好,还以为他已经不满足于当朕的表兄,还想着下一代富贵了。” 杨广的诛心之语,听得宇文述心中都不由叹息了一声。 虽然皇帝对他极其信任,但见皇帝对其他人没来由的猜忌,宇文述还是难免触动。 皇帝刚刚对唐国公表现了些许信任,只因为太子殿下多拜访了唐国公府几次,就又猜忌唐国公。 皇帝刚继位,太子仁孝且年轻,何至于现在就开始不满其他大臣接触太子了? 宇文述心中的话不可能说出来,他只会永远顺从皇帝的思想。 但在顺从的前提下,宇文述会稍稍为自己这一方势力的人说说好话。李渊和他的儿子宇文士及是至交好友,自然也是他那一方势力。 “听闻李家大郎在世家勋贵中颇有贤名,有唐国公之风,很是倜傥直率;李二郎和李三郎之聪慧,陛下比臣更了解。以李家子情况,大概是不用忧心下一代富贵的。”宇文述道,“朝堂中人应该也发现了李家下一代富贵无忧,所以才急着拉拢他们吧。毕竟李家已经势弱,独木难支。” 杨广想了想,唐国公府一脉虽然过往辉煌,现在还真是独木难支。 李渊因是老来幼子,他同辈人皆已经老逝,下一辈却没有几个出色的,皆靠荫蔽过活。李家宗族中,竟然只有李渊一人身居高位,可不就是“独木难支”? 这样的人,只能依靠圣恩,倒是最适合成为心腹的人选。 杨广被宇文述这么一点,心中对李渊的芥蒂又散了些。 其实若不是李渊当年也与废太子杨勇交好,杨广早就重用李渊了。虽然李渊对他们兄弟几人都很亲近,但这在杨广眼中,就是李渊对他的仇敌都亲近,心中难免膈应。 算了,为君要宽容,以前的事他就不计较了。杨广终于大度地原谅了李渊。 李渊离开时,带走了一车杨广以“给你家三娘添妆”为由的赏赐。 因杨昭体胖,赶路不能太急,所以李渊与杨昭恰好错过,待李渊回到大兴时,杨昭才到洛阳。 “父皇,是儿子的错,让这些小事打扰到父皇了。”杨昭见面就叩首认错,“本来儿子只是想借与三郎的赌约婉拒太子妃,没想到惹得姨婆难过了,是儿子不孝。儿子回大兴就向姨婆道歉。” “行了行了,先起来。”杨广没好气道,“唐国公将此事禀报朕,才是臣子应该做的事。伴读之事是朕来决定,你现在只是太子。” 杨昭作惶恐不安状:“是!儿子从未忘记。” 他心里连叹糟糕。李三郎说父皇忌惮他,现在听父皇的语气,应当是真的。 …… “听说太子妃去东京,陛下和皇后都没有接见她,她连告罪的机会都没有。”窦夫人一边帮出嫁的女儿整理嫁妆,一边语气很随意道,“陛下和皇后还让太子将长孙杨倓送到了他们身边,以皇后膝下寂寞为由,亲自抚养长孙。” 李三娘双手撑着下巴道:“太子妃不会记恨我们家吧?” 窦夫人懒洋洋道:“记恨?以陛下对皇长孙的疼爱,她应当怕我们家记恨她。韦氏也不都是蠢的,他们因为太子嫡子出生而飘了一些,现在被打了一巴掌,该是会清醒了。” 李三娘笑道:“他们会来讨好我们?” 窦夫人道:“谁知道呢?你嫁进柴家之后,也要叮嘱柴绍,别和太子走得过于近了。国无二君,明白吗?东宫千牛备身,只是他晋升的台阶而已。” 李三娘收起笑容,认真应道:“是。娘亲请放心。” 窦夫人颔首:“我很放心你。” 李三娘又用双手撑着下巴:“我离家后,没人看着二郎和三郎,真担心他们啊。” 窦夫人微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以他二人性格,一定仗着自己年幼,常常来柴家找你。” 李三娘笑道:“也是。唉,父亲说要为我取字,怎么回来两日了,都还没告诉我?” 窦夫人想着李渊双手抓挠头发的模样,没有在女儿面前拆穿丈夫:“他定是想等你出嫁那日再给你一个惊喜。” 此时李渊书房。 一脸不情愿地被李渊抱到膝盖上的李玄霸表情呆滞:“啊?什么?大德?我的字是大德?这是不是太俗了?” 李渊拍了一下李玄霸的脑门:“什么俗?这是耶耶想了许久才想到的好字。大德是对佛祖菩萨和有道高僧的敬称!” 李玄霸先眉头紧锁,然后无奈展眉。 李玄霸死得太早,记载太少,无人关注,他虽看过,但把李玄霸那寥寥无几的记载都丢到脑后,现在李渊和他说起“大德”这个字的时候,他才想起来。 唉,李玄霸的字,还真是“大德”,含义是佛祖菩萨高僧。 隋朝佛教氛围十分浓厚,隋文帝和独孤皇后都是十分虔诚的佛教徒。所以上行下效,勋贵给儿女取字,常用佛教术语。 比如李建成的字是“毗沙门”,即佛教护法四天王之一北方多闻天王“托塔天王”,印度神话的财神,又名施财天。 李元吉小字“三胡”,后也用作字,为印度神武器三股杵之意,引申为胎藏界三部和三智三观等三轨法门。 李智云的字是“集弘”,也是颂扬佛法之意,但与前面嫡子全是神名为字区分开来,以做嫡庶区分。 之后李渊的儿子都是在称帝后出生,不再亲自取字。偶有子嗣藩王自己或者师长取字,都是普通汉文化的字了。 他二哥李世民肯定也是有字的。史书中记载,李渊曾经对臣子抱怨李世民的时候,就是称呼李世民的字。 所以二哥的字…… 李玄霸抹了一把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二哥呢?二哥的字是什么?” 二哥你为什么又去找长孙无忌玩了!不要留我一个人在家里接受父亲的荼毒! 李渊笑道:“你猜?” 李玄霸有气无力道:“大恩。” 李渊:“啊?为何?” 李玄霸道:“感谢父亲的大恩大德。”感谢父亲取的超难听的字,感谢您的大缺大德! 李玄霸对自己的名字很不满。 什么李玄霸,含义就是李三强。看看兄弟的名字都在水准线上,李玄霸真怀疑父亲给自己取名的时候脑子撞门扉上了。 就是祈祷先天体弱的自己身体健康,也不能给自己取名李三强吧?! 本来以为有字后会好许多。古人的字都是美好品德的象征,大多文雅,他在外称字不称名,就能避免名字难听的尴尬。 然而呢?李三强和李大德,哈哈哈哈,摔! 李渊失笑:“你猜对了一半。” 李玄霸:“……”不,不要给二哥取难听的佛教名!你不能这样! 李渊在李玄霸崩溃的眼神中,将李世民的字说了出来:“世民的字是‘大雄’。大雄也是佛祖之意。你看耶耶对你们多好?你们二人的字不仅从文字上类似,含义也类似。” 李渊对自己冥思苦想为一对双生子取的字得意极了。 如果不是三郎这名字护佑了他,让三郎身体比年幼时好了许多,不用再担心夭折。李渊早就给李玄霸改个和李世民差不多的名字了,比如李世x和李x民。 双生子就要相似,这才有趣。 所以给李世民和李玄霸取字的时候,李渊就要满足自己的遗憾。双生子的字,一定要一看就是双生子才行。 他原本想在佛教中找一对双生子神灵,但找来找去都没合适的,且汉语译名相差甚远,不懂佛教的人看不出李世民和李玄霸是双生子。 李渊熬夜和窦夫人一起翻了许多佛经,才终于选到了“大雄”和“大德”这一对字。 李大雄和李大德,一看就是双生子!而且都是最好的佛祖之意! 李玄霸的眼神呆滞了。 大雄……大雄……李大雄…… 不,父亲,你不能这样,你不能给天策上将唐太宗李世民取这样的字,哪怕你取字“二凤”呢! “哈哈哈哈,耶耶就知道你会惊喜。看,你都高兴傻了!”李渊大笑,他抱起李玄霸就往外走,“二郎该回来了,走,我们一起去告诉二郎这个好消息!” 李玄霸趴在李渊的肩膀上,脑袋里一片空白。 大雄……大雄……李大雄…… 父亲啊,你怎么不给我取字李哆啦李叮当呢?这样才与李大雄更像兄弟啊! 李玄霸这个二凤黑粉心态崩了。 李渊时间掐算得特别准。他抱着灵魂已经离开躯体的李玄霸走到院落里,李世民刚刚回家,正蹦蹦跳跳来找耶耶和弟弟。 李世民扑:“耶耶!” “二郎!”李渊一手护着怀里的李玄霸,一手把李世民也抱了起来,“哎呀,二郎又沉了。再过一段时间,耶耶就没法把你和三郎同时抱起来了。” 李世民抱着李渊的脖子蹭了蹭:“耶耶抱弟弟就好,我自己走,不会走丢。” 李渊道:“好,二郎长大了,可以自己走。二郎,耶耶给已经长大的二郎和三郎都取好字了。二郎以后就叫大雄,是佛祖的意思。” 李世民开心道:“真好听!我喜欢!三郎呢!三郎的字要和我差不多哦,我和耶耶提过的。” 李渊道:“是啊,你可把耶耶和娘娘都难住了,我和你娘娘翻了好久的书。三郎的字是‘大德’,也是佛祖的意思,满意了吗?” 李世民振臂欢呼:“好耶!太好了!我的字和弟弟一样!” 李渊笑道:“对,都是佛祖,两个小佛祖!” 他低头用胡子蹭李世民,李世民“咯咯”直笑。 只有李玄霸继续趴在李渊的肩膀上,灵魂出窍。 此刻,穿越者是孤独的,穿越者的悲伤,隋朝土著们不懂。 隋朝的土著怎么会认为象征佛祖的“大雄”和“大德”俗气?更不会知道后世有个超有名的废材动漫主角叫“大雄”。 等等,大雄也不是废材,而是拯救了无数平行世界的英雄,且还是神枪手。 “大德,你不开心吗!这字这么好听,我们还是一样的!”李世民伸手戳了戳李玄霸的后脑勺。 李玄霸转头,有气无力道:“好听,开心,但你还是叫我阿玄吧。我也不想叫你大雄。” 李世民笑道:“好啊,字是外人叫的,我们该如何还是如何。” 李玄霸藏起心中独属于穿越者的悲伤,勉强挤出笑容,频频点头。 对对对,我才不是什么李大德,你也不是李大雄。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51节 取名废李渊滚啊!娘你怎么也不拦着父亲! 显然,窦夫人不仅没拦着李渊,她也认为这两个字取得非常出色。 不仅窦夫人这么认为,所有听到李渊给双生子取的字的人,都认为这两个字取得简直是太厉害了。 李渊能翻出这样一对字,一定费了很多心血。他真是太爱李二郎和李三郎了。 李世民很得意,天天找不同的朋友炫耀自己的字,并让朋友都不准再叫他李二郎,要叫他李大雄。 李玄霸自闭中。 还好三姐出嫁时,李渊给三姐取的名字,勉强抚慰了他的悲伤。 “三娘,耶耶不给你取字,你的字还是让柴绍取。耶耶给你取个大名。”李渊不顾礼仪,亲自为女儿簪上珠钗,“我的女儿,才华不输男子,如日月般闪耀。所以三娘,你单名为‘昭’,日月昭昭。” 李三娘,李昭垂泪:“是,耶耶,女儿名昭,日月昭昭的昭。” 窦夫人帮女儿擦拭眼角泪水,心中酸涩无比:“别哭了,大喜的日子,别把妆哭花了。” “嗯。”李昭勉强挤出笑容。 “让让,都让让!”李世民拉着李玄霸跑进来,挤开人群,“终于赶到今日了。差点就要变成阿姊的婚后礼物了。阿姊看!” 李昭接过李世民手中的小盒子,打开一看,一朵用珠贝薄片和极细的金丝做成的牡丹花栩栩如生。 李玄霸弯着腰撑着膝盖,大喘着气道:“呵、呵口气,就、就能粘贴在额头。” 窦夫人惊讶道:“这是你们上次给娘做的花钿?” 李世民得意道:“是更漂亮更名贵的花钿!” 窦夫人笑道:“快试试。”她的花钿是用蜻蜓翅膀做的,很快就枯了,她遗憾了许久,但回家后用不上盛装打扮,便没有寻人再做一朵花钿。 李昭在李世民的比画指导中,将花钿贴在了额间。 花钿有些沉,但用鱼胶和骨胶熬成的特殊胶体黏得很牢固,李昭动了几下,确定花钿不会落下。 李渊看了许久,帮女儿调整了一下花钿位置,道:“昭儿头上的珠钗配花钿太素了,夫人,有艳色的钗吗?” 窦夫人抿嘴笑道:“当然有。各种首饰应有尽有。” 她换下李昭头上较素的钗环,换上了更华丽的首饰。 其中一株凤钗,乃是已故的舅父早早为自己准备的及笄礼。 窦夫人很小就长发如瀑,北周武帝为最疼爱的外甥女准备了无数奇珍簪子,就等外甥女及笄束发后佩戴。 可惜他没能看到那一幕。 伺候李昭的仆人都没有插上手,窦夫人亲自为李昭梳妆打扮。 吉时已到,敲锣打鼓的声音传到了内院。 李昭拿起团扇遮住了脸,在李渊亲自引领下,走出了内院。 正和李建成说笑的柴绍见夫人居然是被丈人亲自领出来,愣得说不出话来。 李建成先皱眉,然后看着父亲通红的眼圈叹了口气。 “父亲。”李建成用眼神示意周围人,让父亲别做得太过,会影响唐国公府的风评。 李渊叹了口气,松开了手,走到了他应该在的位置。 李建成正想引着柴绍走之后的婚礼流程,李世民和李玄霸一左一右从李昭身边跨步向前,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李世民抱着手臂道:“先过我这一关,我考射箭,射不中不准带我阿姊走。” 李玄霸道:“柴兄,你不会忘记还有催妆诗了?” 李建成苦笑:“别胡闹,小心错过吉时。” 柴绍立刻道:“错不过,错不过,来!我早就准备好了!” 他立刻拿起李世民命令人拿来的弓箭,狠狠三箭直中靶心,连箭羽都差点没入靶子了。 李建成嘴角微抽,移开视线。 柴绍看着真来劲,罢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不管了。 过了李世民这关后,柴绍立刻开始念诗。 李玄霸眼睛立刻眯了起来。 柴绍的诗虽说不算传世佳作,但也绝对不是柴绍目前的本事能做出来的。这家伙显然已经提前找了许多文人,重金求了许多催妆诗。 他做到这份上,也不好为难了。为难过头就是结仇。 “柴兄,且附耳过来。”李玄霸对柴绍招招手,“我有一贺词送与你,只能你一人听。” 柴绍弯腰附耳:“谢三郎贺词。” 李玄霸对着柴绍耳朵,轻声道:“长安京华,早又是中秋佳节。为篱下黄花开遍,秋容如拭。四面歌残终破楚,困守闺楼徒反侧。苦将侬强派作蛾眉,殊未屑。 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因人常热。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 柴绍愕然。 李玄霸直起身体,道:“词牌名为《满江红》。我想姊婿定是阿姊想找的知音。” 李玄霸让开路,作揖道:“请。” 柴绍起身道:“三郎,这是你做的,还是……” 李玄霸微笑:“自然是我。” 柴绍笑着叹气:“是是,那定然是你。请放心,我定是那知音。” 李昭举着团扇,斜眼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将一个锦囊塞进李昭手中:“一些小巧点心。阿姊若路上饿了,可先用些。” 李昭点头。这才迈步走向柴绍。 柴绍立刻笑得像个傻子。 李昭搭着柴绍的手,与柴绍一同走出家门,走上马车。 李世民和李玄霸跟到门口,驻足远望。 当李昭走出家门的这一刻,她就已经是柴家妇。 不仅李世民和李玄霸,连李渊和窦夫人都不能出这个门,不能跟着李昭去柴家,看李昭拜天地,喝喜酒。 娘家人就此驻足,只能远望。 “父亲,母亲,别难过了。三日后柴绍和三娘就会回门,到时我们就能重新见到三娘。”李建成安慰着泣不成声的父母道。 李渊擦拭了眼泪,扶着妻子的手:“对,三日后就回来了。别哭了,小心哭坏身体。大雄,大德,你们也别望了。” 李世民蔫哒哒点头。 李玄霸脸上的惆怅瞬间变成了面无表情。 我讨厌这个字。非常讨厌! …… “嗯,纸条?” 柴绍骑马,李昭独自坐在迎亲的马车中,可以放下扇子。她打开李玄霸给的锦囊,里面除了可以一口一个的糕点,还有一张纸条。 李昭展开纸条:“《满江红·秋怨》?” 李昭轻声念完了整首词,双目流光溢彩。 她抿嘴笑道:“这词是十岁阿姊所作?扑哧,这小滑头。之前三郎给柴郎念的,就是这首词吧。” 李昭的手轻轻拂过纸条上的文字。 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 “俗子胸襟谁识我?”李昭喃喃自语。 …… “啊,秋瑾?女英雄?推翻帝制?”李世民傻眼,“是改朝换代吗?” 李玄霸:【不是改朝换代,是彻底结束帝制,从此以后,不再有皇帝。千年后的事了。】 李世民捂住耳朵:“千年后的事就别说给我听,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我不敢听,听了晚上做噩梦!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我不信!” 李玄霸:【你听我细细道来。】 “不,我不听!”李世民拔腿就跑,瞬间没影,飞快跑出方圆三丈的心声距离之外。 李玄霸:“啧。” 李玄霸暂时放过二哥,着手准备给老师高颎的礼物。 皇帝警告了京兆韦氏和太子妃。太子和太子妃以为李昭添妆为名,同来唐国公府,亲自向独孤老夫人告罪。 此事在众人看来,就算了结了。 但李玄霸没打算了结。 上辈子独自摸爬滚打的生存智慧让他很清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人若犯我,不把对方打疼了,打得再不敢出手,那么下次有些没眼色的人还会犯贱。 连闭门思过都没有,只是将太子妃晾了几天后,不轻不重地斥责了几句?看来杨广没打算为唐国公府出口气。那就只能自己来了。 “高先生,对不起了,请当我剧透第二个受害人。”李玄霸一边用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字写着剧透草稿,一边同情地叹了口气。 可千万别把高先生吓出好歹,我会愧疚的。 第29章 隋版文娱文抄公 = 三日后, 李昭和柴绍回门,唐国公府摆了一场盛大的回门宴,把能叫来的李氏宗族成员都叫来了。 李昭和柴绍拜见了独孤老夫人、李渊和窦夫人, 又与李氏宗族其他人见礼。 之后李建成带着其他李氏宗族已经年过弱冠的人与柴绍喝酒聊天, 李昭去后院找到了李玄霸和李世民。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52节 “大德, 你的词阿姊谱好曲了,听一听?”李昭取出琵琶,“不许跑。” 李玄霸叹气:“我没打算跑。还有, 阿姊请继续叫我三郎。” 他是真想跑,因为阿姊弹琵琶,肯定会让他和二哥合奏。 隋文帝认为“正声”之外的音乐都是亡国之祸, 不好乐技,遣散大部分乐人回民间。但杨广热爱所有的音乐, 裴蕴为杨广搜集了三万余乐工入宫, 为杨广创作和演奏音乐。 隋朝上层本就还带着鲜卑习惯。北朝有人将西域弹拨乐器和传统琵琶融合在一起,改良成既可以弹奏传统清商调,又能兼具西域风格的新式琵琶。 隋朝上层贵族都对新式琵琶十分喜爱。虽然隋文帝不喜欢,也不能阻止隋朝上层贵族热爱新式琵琶。 杨广自己放开享受音乐后,隋朝上层贵族不用藏着掖着, 新式琵琶与琴一样,成为上层社会必修才艺。 李玄霸和李世民在五岁开始启蒙的时候, 就开始学琴和学琵琶。 李世民性情活泼,喜欢所有能动能响的娱乐,李玄霸就对乐器兴趣不大。 再者李家除了他之外无论男女都喜欢音乐, 只要乐声一起, 他这里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 一群后院女眷奴仆一起奏乐。 吵, 累。 但阿姊回门,这面子还是得给。 李玄霸把脸皱得像小老头,慢吞吞给琵琶调音。 李世民已经横抱着琵琶,弓步向前“啪嗒啪嗒”弹起来,边弹边仰头嗷嗷嗷,非常像后世那些拿吉他装逼的沙雕小男生。 李玄霸看着二哥的沙雕样,真想把这一幕画下来,给后世他的铁粉们看。他的营销号又有新的唐太宗素材可以用来黑一波了。 隋朝的谱不是通用乐谱,而是用文字记录,针对每种乐器的指法。 这样的乐谱不好传世,音阶和节奏后人都无所得知,所以有“古曲无法完全复原”的说法。后世复原的古曲都是新的编曲,一张古曲谱能编出无数种乐曲。 李玄霸虽然前世没多少音乐素养,简谱符号还是认识的。他一边跟着指法练琵琶,一边琢磨等以后当闲散王爷后,要不要给后世音乐界做点贡献。 这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他只是想一想,说不定长大就忘记了。 如今的曲谱虽然难以传世,但很适合教授乐器。李玄霸和李世民对着曲谱练了一刻钟,就能把曲谱弹出来了。 李世民笑道:“阿姊谱的曲真好听,若传出去,肯定会传遍大街小巷。” 李玄霸板着脸道:“现在不能在外人面前唱。会影响阿姊的名声。” 李世民脸一垮:“我讨厌名声,动不动就名声名声,真烦。” 李昭笑道:“没关系,我关上门自己唱。不过虽不能唱这首词,等曲谱好之后,一定会有许多人新填词,三郎的才名仍旧会传遍大街小巷。” 李玄霸道:“谢谢阿姊。” 这正是他想到的职业规划路线,阿姊要帮他完成第一步了。 整理了他会背的诗后,李玄霸头疼地发现,诗不够用。 满打满算,他就会背百余首诗。若要符合人设,能用的就更少。而且唐朝之后的诗,可能韵脚与唐朝不同。现在他年幼,可以用“才学诗所以韵律不规整”勉强糊弄过去,但长大后就不行了。 隋唐重诗,就是高官若不喜诗词都会被人排挤。如唐朝大臣杨纂,身居高位又是能吏,就因为不喜作诗,被斥责不懂风雅,被同僚鄙夷。 李玄霸也试过自己写诗,但天赋实在不行。每次聚会都作诗,李玄霸可没有那么多诗做。 如何不让其他人邀请他作诗呢?李玄霸思来想去,趁着魏晋遗风未过,给自己打造一个标新立异的“狂士”形象。对外说“我不喜作诗”,多作词,偶尔作一两首诗展现自己的才情。 后世“诗词”并列,好像词与诗一样都是“传统文学”,其实不是。 “词”全称“曲子词”,是从市井开始流行的“流行通俗歌词”。 民间南北朝时期就已经有曲子词;隋唐开始发展,如《河传》《杨柳枝》原本就是隋朝的民歌;到了盛唐,大量文人参与创作曲子词,文人词兴起;北宋厚积薄发,造就了“宋词”的辉煌。 “词牌”的平仄规定,其实就是“古乐谱”。先有了第一首词曲,传唱度上去后,其他文人跟着这个乐谱继续填词,然后形成了一个“词牌”。用后世比喻,就是“翻唱填词”。 如《满江红》就是柳永创的新调。柳永少年时是青楼常客,乐工每谱了新曲,都会找柳永填词。新曲流行后,文人们跟着填词翻唱,《满江红》的词牌才流传下来。 现在正是词的草创阶段,词牌很少。李玄霸随便从后世拿出来一首词,都是“新曲”,平仄韵脚都是他说了算。如果词中有不合适的字眼,他能随便改。 词现在是“民间艺术”,填词现在虽是文人偶尔做的雅事,但你要求某个文人去填词,就是把文人当乐工。上层贵族虽然会跟着传唱,但不会自己写曲子找李玄霸去填词。 杨广倒是能找李玄霸。但以杨广的性格,他只会自己填词,让别人传唱。 这之后李玄霸的“文人路线”就很清晰了。 在他还需要看人眼色,参加文会的时候,若被人点名要求风雅,他就谱曲填词,偶尔遇到正好适合自己会背的诗的场景,再拿首诗证明他会写,只是不爱写。 等名声打响之后,他就主业写文。骈俪文他写不好,就写秦汉的散文,提前开启古文运动。 古文运动就是韩愈倡导的摈弃华丽的骈俪文,重归汉唐言之有物的散文文体,名为托古实则创新的“文艺复兴”运动。 李玄霸在网络纵横那么多年,讥讽小文章不手到擒来? 等他哥当了皇帝后,他就可以把诗词都丢一边去,再也不用抄诗词强装自己合群,专注写文讽刺时政。 他哥被骂了还要夸他讽刺得好,说他是镜子。 合掌,摊手。这大文豪的逼格不就建立起来了吗?有了文豪的逼格在,他就能在仕林中召集一群文人“结党营私”了。 好不容易穿越一回,什么都不做,对得起穿越大神吗?李玄霸现在苟着,只是因为皇帝是杨广,不是因为他真的是咸鱼。 他前世一辈子都在底层摸爬滚打,好不容易生活有了点起色,正准备成人高考的时候就穿越,不可能不渴望名利。 至于道德感什么的,他有,不多,可能还不如他纯古人土著的哥。 自己和自己重视的人过得好就是李玄霸追求的一切。他准备在朝堂大展拳脚也不是什么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操,就是想自己扬名立万,以及让家人过得更好而已。 用隋唐版本“文娱文抄公”这块砖敲开文坛的大门,以讽谏散文铸造自己在文坛的神格,就是李玄霸思考了多年,终于给自己确定好的职业规划。 现在,等他三姐和姐夫把《满江红》的谱子传出去,他就终于迈出第一步了。 至于在郑氏那一场文斗,不过是意外之喜,顺带帮他梳理完善了今后要走的路。 李玄霸虽然不喜吵闹,为了自己的职业之路,也能忍下暂时的喧闹。 果然不出他所料,当琵琶声音响起后,他和李世民所住的小院子里的人越围越多。 窦夫人正和趁着李昭回门宴,归家与父母小聚的李大娘和李二娘聊天。听到这里有热闹后,窦夫人带着李大娘、李二娘和一众李渊的妾室,与赴宴的客人女眷们也来凑热闹。 一群女眷中混了两个七岁孩童,琴、筝、琵琶、箜篌、笛箫等各种乐器一一上场。 有女眷玩得过于兴奋,还让人端来大鼓,在鼓上跳舞助兴。 女眷们都十分喜欢李昭这首《满江红》。在窦夫人的鼓励下,李大娘、李二娘、李三娘三人共同舞剑。 李世民这个人来疯丢掉琵琶,跳到大鼓上蹦蹦跳跳:“阿玄,你也来玩!” 李玄霸叹了口气,拿了两团丝线堵住耳朵,过滤过大的声音,然后拿了个小槌敲锣。 李世民蹦蹦跳跳以双脚敲鼓,李玄霸面无表情敲锣,李家三位已经出嫁的娘子唰唰唰舞剑。 三人舞剑,恐只有杜甫的《剑器行》中“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能描述一二。 李玄霸看着看着,下撇的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上弯,半眯着的眼睛也精神地睁圆了。 倒是平常总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李世民,此刻眼睛笑成了半眯的模样。 若不是看他精力充沛,大汗淋漓,还以为李家二郎和李家三郎什么时候互换了。 唱完《满江红》,女眷们又奏起了此时流行的其他豪迈的歌曲。 谁说女子只爱凄婉的歌曲,无论是军歌还是战歌,抑或是描述侠义之行的小词,她们都能熟练歌唱。有些歌,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没听过。 独孤老夫人拄着拐杖来看了一会儿,难得没有让窦夫人伺候,自己悄悄离开。 离开后,独孤老夫人派人送来大量美酒,让府中女子与客人女眷们畅快大醉一场,孙女们也都宿在家中,明日再归家。 意犹未尽,被窦夫人亲自上鼓捉下来的李世民抱着酒坛子:“我也要喝!” 李玄霸跟在李世民身后追:“不可以!小孩不能喝酒,会生病!” 李世民遛着弟弟转圈:“我又不是阿玄你。” 李玄霸跑了几步就追不动了,喘着气道:“阿姊二姊三姊帮我!” 李家三位小娘子笑得前俯后仰:“不帮!自己追去!” 李玄霸气得磨牙。 李世民见弟弟跑不动了,打开小酒坛,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然后双目瞪圆:“哎呀,怎么是醋?” 一直微笑着看李世民和李玄霸打闹的窦夫人腰一弯,双手拍着腿大笑出声。 李世民委屈:“娘娘,你骗我!” 窦夫人:“哈哈哈哈,大雄乖,醋与酒同源,都一样。” 李世民“呸呸呸”把嘴里的醋味吐出去:“才不一样!” 李玄霸也笑得喘不过气:“活该!你不是想喝吗?继续喝啊!” 李世民眼珠子转悠了一圈,然后把醋坛子凑到李玄霸嘴边。 李玄霸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二哥灌了一口醋:“噗!” 醋喷了李世民一头。 李世民眨巴眼。 女眷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李昭一边帮李世民擦脸,一边笑骂道:“该!谁让你欺负三郎。” 李玄霸赶紧去找水洗干净嘴里的醋味。 水甜甜的,有葡萄的香味……啊不对,这是葡萄酒啊!李玄霸灌完一整杯“水”后,才发现自己喝的居然是葡萄酒。 李世民不满道:“阿玄好狡猾,你不让我喝,自己却喝得这么开心,不行,我也要……啊?阿玄!你干什么!” 李玄霸放下杯子,拿起琵琶,往鼓上爬。 “弯弯的河水从天上来!”李玄霸胡乱拨弄着琵琶,用别人听不懂的曲调嗷嗷唱了起来。 女眷们都停下了喝酒,仰头看着李玄霸发酒疯。 这曲不成调,歌不成词,倒像是市井之人随口笑谈,俗不可耐。但从孩童口中唱出,倒有些童稚童趣了。 李玄霸唱着唱着忘词了,他想了想,脑子发昏,于是琵琶一丢,蜷缩在鼓面上,呼噜声震天。 他居然被一杯葡萄酒放倒了。 女眷们正观看李玄霸的演出观看得正尽兴,没想到李玄霸居然倒头就睡,不由又是一阵哄笑。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53节 李世民爬到鼓面上,戳了戳弟弟的脸:“阿玄醒醒。” 李玄霸:“呼噜……呼噜……” 李世民戳戳:“大德,醒醒!” 李玄霸翻身:“呼噜……呼噜……” 李世民摇头晃脑叹气:“娘亲,阿玄醉倒了!还好我没喝酒。” 窦夫人笑道:“来人,把三郎抱走,我们继续喝!” “好!”女眷们笑道。 李世民不放心李玄霸,虽然还想玩,还是和弟弟一同离开了。 他们的小院子被女眷们占据,李世民和李玄霸被窦夫人安排到李智云小院中睡觉。 路上,他们遇到被仆人们拦在小院门口的李渊。 李渊也酒意微醺,疑惑道:“什么?唐国公府还有我这个唐国公不能进去的地方?我只是来问问夫人,可要结束宴会了。” 守门的仆婆笑道:“是老夫人和夫人的命令。各家夫人娘子们玩得真开心,男子还是别去打扰了。” 李渊不满:“我可是唐国公!” 仆婆道:“国公可要去问问老夫人和夫人?” 李渊犹豫了一下,指着从院子里出来的李世民和被仆人背在背上的李玄霸:“他们也是男子!” 李世民疑惑:“耶耶,你说什么呢?你以前不是说,我和弟弟是孩子,不是男子。弟弟喝醉了,我先告退了。” 李世民领着背着李玄霸的仆人大摇大摆地离开。 李渊:“……” 仆婆问道:“要奴婢去问问吗?” 李渊摆手:“不去了不去了,看来她们还不想结束宴会。走,毗沙门,我们也继续去前院喝酒!” 李建成特别好酒,闻言高兴道:“好!柴绍已经被我们喝倒了,下一个选谁!” 李渊道:“把你大妹婿和二妹婿也喝倒!” 李建成兴奋道:“好!” 于是父子俩勾肩搭背,又去前院拼酒了。 这一夜,前院后院皆喝到天色泛白,男子女子皆醉卧庭中,与花草同眠。 第二日,《满江红》的曲调就传了出去。 从王公贵族的家中,传到秦楼楚馆,又传到了大街小巷。 为了结交权贵,在寒门文人中,第一次兴起了填词潮,期盼自己的《满江红》入了贵人的眼。 李三娘李玄霸姐弟的名声,也随着《满江红》这首“流行歌曲”,进入了更广泛的阶层百姓耳中。 至于“李昭”这个名字,除了李渊、窦夫人、独孤老夫人和李建成、李世民、李玄霸三兄弟,就只有柴绍知晓。柴绍还给李昭取了个新字,单字为“音”。他常自诩“知音”。 李玄霸评价,什么土味情话。 原版的《满江红》被锁在贵族女眷后院中,只闺中好友私下聚会时悄悄弹唱。 但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能藏起来的歌。原版《满江红》最终还是流入了一些人的耳中。 虽然外界似乎无人唱原版的《满江红》,但只要说起第一首《满江红》,却又似乎无人不知。 杨广也听到了《满江红》,当即自己填了一首,命乐工演奏。 他十分喜欢这种民间小调和文人小词结合的歌曲,认为雅俗共赏,很有歌舞升平的盛世之感。 当杨素重病的消息传来时,杨广正在与裴蕴商议,要搜集全国的小词,编撰一本“词谱”,将这很有意思的民间“流行音乐”在朝中推广。 “杨素不肯吃药?”杨广大喜,词兴大发,根据民间小调《杨柳枝》,做了一首新词,提前以“折杨柳”为意,为杨素送行。 这词被有心人偷偷传给杨素。 杨素血气上涌,本就病得厉害。听了这首词后,他血气上涌晕倒,后来卧榻不起,神志不清,即使想要喝药,也药石难医了。 于是,本来在七月底才病逝的杨素,六月底就一命呜呼。 杨素终于死了,杨广心中大石落下。他非常高调地为杨素送葬,追赠杨素光禄大夫、太尉公和十个郡太守,谥号“景武”,命鸿胪卿将杨素的丧礼办得十分隆重豪华,连寻常亲王郡王的丧礼都远远不能及。 杨广还亲自为杨素哭丧,并“触景伤情”亲作《杨柳枝》一词,命人在杨素灵前悲唱。 早半月就在父亲病床前听到过《杨柳枝》的杨素长子杨玄感咬破手指,在纸上写下了杨广的那首《杨柳枝》,然后烧毁在父亲灵前,心中愤恨暗藏,暂且不提。 杨素死亡的风波也传到了大兴城。 李渊与长孙晟带着各自长子相约一同去拜祭,新婚燕尔的柴绍也只能跟着太子杨昭出远门。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杨素的葬礼上,安静等候时机的李玄霸伸了个懒腰,烧掉已经重写许多次的草稿,与李世民一同去探望老师高颎。 高颎得知杨素病逝后,悲伤过度病倒,只让长子去拜祭杨素。 李世民和李玄霸拜见高颎时,自称病倒的高颎精神很好,正在湖中央的亭子中看书。 李玄霸看了李世民一眼。李世民对高颎笑道:“老师,阿玄有话要和你说,我就先去找高三郎玩去了!” 说完,李世民不等高颎开口就跑了。 高颎疑惑地看向李玄霸。 高颎没有带伺候的人。李玄霸让伺候自己的人也沿着水中桥廊离开。只要压低声音,亭中人说话,不会被其他人听见。 “老师,弟子有事想要请教。”李玄霸恭敬拱手。 高颎道:“有何事还需要屏退下人?” 李玄霸道:“关于未来的事。” 高颎道:“你想问你将来仕途如何走?” 李玄霸摇头:“我已经看到未来,只是想请教老师,如何规避未来的祸事。” 高颎没明白李玄霸的话。 李玄霸道:“比如二哥刚去找的昭玄兄,是老师的第三子,也是文献皇后用以诬陷老师对隋文帝不忠的借口,他将来……” 高颎惊怒道:“你说什么!文献皇后从未诬陷我!” 李玄霸道:“老师还不知?也是。老师的父亲曾是文献皇后父亲独孤信的属官,还被赐姓独孤氏。老师认为和独孤家关系十分紧密。虽然老师支持太子,不希望废长立幼导致朝堂动荡。但太子也是文献皇后之子,文献皇后怎会因老师不想让她的儿子自相残杀,就记恨老师?” 高颎胸口起起伏伏,皱眉看着这个他一直看不透的七岁孩童。 他早就发觉李玄霸很神秘,有时不太像个孩童。 此时佛教文化盛行,“宿慧”和“佛神下凡”的传说比比皆是。高颎不自觉地就往最神秘的地方想了。 不过他还是问道:“可是你父亲李渊让你告诉我此事?” 李玄霸摇头:“父亲现在不知道此事。我能预知未来的事,父亲也不知道。我除了兄长,只告诉了老师。” “预知未来?”高颎皱眉,“你以为我会信?你究竟想说什么?若你能预知未来,怎么能不告诉你父亲,而告诉我这个外人?你不担心我把这件事传出去?” 李玄霸道:“因为我能预知未来,知道老师深受皇帝厌恶,明年就会死于皇帝之手,所以才来找老师。老师将此事传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老师。皇帝也会更加厌恶老师,认为老师另有所图。弟子现在来找老师询问的事,正是如何将老师从明年必死的局面中拯救啊。” 李玄霸用袖子抹了一下眼角,姜汁刺得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使劲眨眼睛,俯身作揖哽咽道:“身为弟子,即使暴露自身会遇到危险,也不愿老师死于昏君之手。请老师教我,如何才能拯救老师。” 高颎瞠目结舌。什么?明年我就死了?! 他才高兴地庆祝完忘恩负义的杨素这狗娘养的终于死了,自己也要死了?! 第30章 出乎预料但成功 = 高颎不仅文韬武略, 个人本事极强,还心胸宽阔,热衷举荐贤才, 不求回报。他颇具识人之能, 所举荐的贤才基本都能建功立业, 出将入相。 杨素就是由高颎举荐入朝为官。 若按照东汉和魏晋时门阀政治的“二元君主论”,高颎就是杨素的“恩主”“举主”。杨素若背叛高颎,就会被天下人鄙夷。 如三国时的吕布, 正史中他没有认义父,但他是丁原征辟的属官,在任上杀了丁原这个“举主”, 所以被当时人所鄙夷。《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不太懂东汉官场的事,想不通为何别人可以随便找东家, 吕布就被骂, 所以才给吕布增加了一个“义父”。 经过南北朝的乱世,“二元君主论”已经式微,被征辟的官员和“举主”之间联系变弱。但就算不看传统,高颎对杨素也是有恩情的。 高颎一直不知道是独孤皇后厌恶他,杨素又上蹿下跳地特别厉害。所以高颎一直以为在隋文帝面前进献谗言的是杨素, 所以深深厌恶杨素的为人。 听到杨素死后,高颎想着自己被隋文帝厌弃的那段时日, 笑得大哭一场。 他本来想亲自去拜祭杨素,但高颎的儿子们担心父亲在杨素灵位前笑出来,好说歹说终于把父亲劝住, 自己代替高颎去拜祭杨素。 高颎高兴还没几日, 李玄霸一记重拳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砸得他眼冒金星。 高颎恍惚了许久, 看向仍旧躬身作揖的李玄霸。 他嘴唇动了动,道:“坐下吧。你身体弱,别摔着。” 李玄霸心头涌起一丝愧疚。 老师是个好人。与他无亲无故,也对他很好。他现在所做的事,算是对君子“欺之以方”。 但李玄霸心中的愧疚很快抹去,他红着眼眶道:“是,谢老师。” 高颎替李玄霸倒了一杯温水:“你不该告诉我你有预言之能。” 李玄霸道:“我曾经犹豫,但我看到高先生和宇文先生明年都会因为妄议朝政被杀。高先生和宇文先生是我授业恩师,我无法无动于衷。” 高颎手一抖,水洒了出来:“啊,宇文老匹夫也要死了?” 李玄霸道:“……”天天听着高先生和宇文先生互骂,真不知道他们感情究竟是好是坏。 李玄霸道:“还有宋国公贺若弼。” 高颎这次比较淡然:“他啊……他那张嘴,确实招祸。” 李玄霸道:“除了三位公之外,还有其他人。只是天书只记载了三人,其他归于‘等人’中。” 高颎道:“天书?”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54节 李玄霸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道:“其实我的预言,不能叫预言。而是我若与一人关系足够紧密,眼前就会出现谶纬之书的虚影,能阅读出此人之后的事迹。” 高颎激动道:“难道是洛书重现世间!” 李玄霸就知道高颎不会怀疑。这个时代的人太信谶纬了。 李玄霸摇头,又犹豫了一下,道:“谶纬之书不叫洛书,叫……” 他停顿了一下,做出紧张的神色,小声道:“叫《隋书》。” 高颎的激动神色一僵:“什么?” 李玄霸小声道:“老师的谶纬之书就是,咳,那个,《隋书·高颎传》。” 高颎:“……” 李玄霸的眼神十分单纯无辜。 高颎默默把桌子擦干净,道:“卷几?列传几?” 李玄霸道:“卷四十一,列传六。” 高颎嘴角扯了扯:“还行,宇文弼那老匹夫呢?” 李玄霸道:“卷五十六,列传二十一。” 高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也就只配这个位置了。” 这下轮到李玄霸无语了。高先生你在这件事上还要争一争吗?这有什么可争的,你本来地位就比宇文先生高许多。 高颎又问道:“是诽谤朝政,不是谋反?” 李玄霸道:“不是谋反。” 高颎嘴角又扯了扯:“他若想杀我和宇文弼,哪怕诬告谋反都好啊,唉。” 李玄霸疑惑。怎么诬告还好了? 高颎见李玄霸的表情,苦笑着摇摇头:“你不明白。” 李玄霸点头:“学生不懂。” 高颎教导道:“若诬我和宇文弼谋反,朝堂中有的人可能认为我和宇文弼确实对陛下不满,有的人认为陛下只是忌惮与先太子有旧的我。无论哪种想法,这件冤案都只会局限在我们之间。对朝堂不会有太大影响。但诽谤朝政就不同了。” 李玄霸想了想,道:“陛下用诽谤朝政的罪名诛杀朝中高官,朝臣因言获罪,以后就没人敢进言了?” 高颎叹气:“是。而且陛下的名声也会折损。朝野上下不在乎陛下排除异己,但陛下堵塞言路,这就让天下贤人寒心,大隋也就危险了。” 李玄霸不明白高颎现在的悲叹。 杨广都要杀他了,为何他最挂念的不是自己和家人,而是杨广的名声和隋朝的安危。 这就是高尚吗? 他理智上知道有的人很高尚,在情感上难以明白。 高颎悲叹了一会儿,又问道:“你看到的天书……呵,隋书中,可有我因何言获罪?” 李玄霸道:“是累积的。老师阻止陛下征召数万乐工。” 高颎道:“北周天元帝以好乐而亡,前车之鉴近在眼前。” 李玄霸道:“老师请求暂缓长城、运河、东京修建。” 高颎道:“徭役频繁,民生凋零,怨声载道,恐生民乱。” 李玄霸道:“最后一根稻草是陛下过于厚待启民可汗。” 高颎讥笑道:“启民可汗虽已经年老,但他带诸子多次来中原打探消息。他一死,他的儿子正值壮年,熟知中原情况,一定会成为中原大患。” 李玄霸道:“老师抱怨最近朝堂纲纪混乱。” 高颎道:“难道不是吗?朝中大臣只知道奉承陛下,谁最会奉承谁就得势。那杨素就罢了,好歹还有几分本事。宇文述根本不知兵,却是陛下最信任的大将。若边疆战火重燃,难道让宇文述那个庸才去领兵?!” 李玄霸垂目道:“老师说得都对。” 高颎闭上眼,哽咽道:“但陛下不听。” 师生二人相对沉默了许久。 高颎才睁开眼:“你可看到大隋气运还有多久。” 李玄霸道:“老师真的想知道吗?” 高颎道:“想。” 李玄霸道:“大隋气运还有不到二十年。但接下来的事我不能说,因为大隋之后是一个长达三百年的大一统王朝,华夏大地将重回盛世。所以我不能让老师阻止盛世到来。” 高颎:“……” 高颎爬起来,走到李玄霸身边,按着李玄霸的肩膀道:“什么?二十年后盛世就要来了?!” 李玄霸:“……嗯。” 高颎仔细打量李玄霸的神情。 李玄霸毫不畏惧地与高颎直视。 高颎迟疑了一会儿,道:“你看天书,对你身体有何负担?” 李玄霸道:“孙医师说,我活不到弱冠。不过现在孙医师又说我身体好多了。” 他伸出双手,看了看自己幼小的手掌,平静道:“或许能活过弱冠,但这一辈子都会这样病病殃殃的,活过的每一年都是上天的恩赐。” 高颎眼带心疼道:“你过多预言,一定也会对身体有负担。” 李玄霸道:“我本来就是随时可能离开人世,这点负担倒无所谓。比起天谴,我会谶纬一事暴露后的人祸才最可怕。” 高颎皱眉道:“你既然知晓,就不该告诉我。” 李玄霸认真道:“老师,我这条命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老师若能得救,我来这一世,也算不白走一趟。可惜我思索许久,也想不到如何救老师,只能将未来告诉老师,给老师平添许多烦恼,真的很抱歉。” 高颎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你这怎么能叫给我平添烦恼?” 他不断揉着李玄霸的脑袋,把小弟子的脑袋揉得一点一点,眼神十分怜爱。 小孩不会说谎,除非是有人教他说谎。而李玄霸现在的话,是其他人连说谎都不敢编的事。 现在大隋正值盛世,谁能想到,短短二十年,大隋就要崩塌? 但高颎却相信李玄霸的判断。 因为他自己就判断,若当今皇帝再这样昏庸无道,天下大乱是迟早的。 大汉之后,天下再无一个大一统王朝,就连晋朝,在创建之初就岌岌可危。 之后南北朝乱世,朝代更替之快,高颎一人就已经经历了北朝东西魏并立、北齐北周并立、隋三代,南朝变换更是频繁。 所以即使大隋已经再次将天下归于一统,能维持多长的时间,谁心中都不乐观。 在这种前提下,大部分勋贵贵族难免只想讨好皇帝,为自家谋夺利益。不会想什么匡扶社稷,治国安民。 高颎问道:“二十年后,天下真的会迅速归于一统,然后是三百年盛世?” 李玄霸摇头:“不是三百年盛世,是近三百年的大一统,准确数字是二百八十多年,但盛世只有一百三十多年。” 高颎笑道:“一百年盛世啊!这个王朝堪比强汉了!” 李玄霸点头:“是的。” 高颎道:“我已经老了,如果我活不到那一刻,就在我死前告诉我会创造盛世王朝的人是谁。” 李玄霸使劲点头:“好。那老师,你想好怎么度过死劫了吗?” 高颎笑道:“没想好。” 李玄霸疑惑:“那老师你为何要笑?” 高颎拍了拍弟子的脑袋:“我听到二十年后盛世就要来临,为何不笑?大德,以后可不能再将此事告诉他人。对了,你为何不告诉你父亲?” 李玄霸板着脸道:“父亲没有死劫。对大部分人而言,知道未来不是好事,只是负担。若不是我实在想不出如何救老师,我也不会告诉老师。” 高颎笑着叹气:“确实如此。你也不要告诉宇文弼。他太脆弱,又对大隋太忠诚,不适合听这些。还好你告诉的人是我。” 李玄霸心道,宇文先生也曾在北周为官,能对大隋有多忠诚? 对大隋不是忠臣,却是为了进谏隋朝皇帝能把生死置之身后的忠良之臣。 高颎长吁短叹了一番,得知自己将死,而且也想不到怎么逃脱这个死局,却满脸笑容。 李玄霸都有点快装不下去了。这完全出乎他预想。 李玄霸原本想,高颎肯定会慌乱,会质疑,然后自己就能诱导高颎进入自己的节奏,帮自己完成一些布置。 现在高颎虽然被杨广忌惮,但朝堂地位仍在,在杨广动手前,高颎能做许多事。 没想到高先生不仅没有质疑自己,还满脸笑容,只字不提如何避免死劫。这让李玄霸怎么接着往下说? “弟子不会和其他人说了。但老师,你还是快想想办法吧,这是灭门之祸。”李玄霸装作急哭的模样。 高颎笑着用袖子帮李玄霸擦眼泪:“急什么?这是明年才会发生的事。我已经做过的事不能更改,还未做过的事我也不确定自己会如何做。到时再说吧。不过我倒是能和宇文弼那老匹夫说说,让他别私下嘴碎。要小心谨慎啊。” 李玄霸:“……”真是不入套啊。 其实他对高颎说的话半真半假。高颎、宇文弼确实因言获罪,但最后一根稻草不是进谏,而是进谏多次未果之后聚众私下抱怨。 大约就是几个老头一起喝酒吃肉抱怨几句,然后被人告发,以诽谤朝政之罪砍了。 这其实比进谏被厌弃而获罪更炸裂。几人获罪,不仅证明杨广是个听不得谏言的人,还证明杨广有私下监控群臣。群臣不仅不敢劝谏,连在家抱怨几句都可能被杀。 大业朝堂的祸端,从大业三年高颎、宇文弼、贺若弼的诽谤朝堂一案,就已经出现端倪。 那之后,杨广的耳根就变得很清静,处事越发肆意妄为。 不过若是没有了“诽谤朝堂”一案,杨广处事还是肆意妄为,只是换了一群人进谏而已。 李玄霸的“剧透”,对未来一点影响都没有。 高颎已经六十五岁了,不一定能活到唐朝建立,为他二哥所用的时候。 李玄霸剧透高颎的目的,除了引诱高颎与自己合作,对京兆韦氏做一些事之外,还有想让高颎对自己和二哥更亲近,这样高颎如果能正常老逝,人脉不会因为被杀而凋零,就能被自己和二哥继承。 高颎和宇文弼都是非世家的大儒,他们代表的是北朝勋贵中的文臣。因北朝勋贵基本都是武将,所以围绕在他们身边的基本都是寒门士子。 高颎和宇文弼又很慷慨,常常将自己标注的儒经教授他人,不像其他世家那样将自己家族所传标注经卷珍藏。寒门士子读书,基本都用的这两人所标注的儒经。 等李玄霸把两人标注的儒经印刷后,可以说这两人就是天下寒门士子学儒之师。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55节 武勋群体有他哥一人压制就够了。谁打天下的功劳有他哥大?他哥就是第一武勋,其他武将都黯然失色,不敢不服。 世家群体所依靠的祖上余荫,就是“注经权”。他们不仅是门阀,也是学阀。 要压制武勋,需要一个更大的武勋;要压制学阀,也需要其他学阀。 李玄霸坐蜡了。 高先生不按照套路来,我要怎么把这出戏唱下去? 高颎已经从心灵震撼中冷静下来。他又关心了一番李玄霸的身体,仔细为他谋划该如何隐藏“谶纬”的能力,并再次教育李玄霸不可轻易将能力示人。 “你不告诉李渊是对的。虽然你很尊敬你的父亲,但李渊虽算得上不错,优柔寡断,容易轻信于人,心胸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宽广。他守不住这个秘密。”高颎毫不客气地在李玄霸面前说李渊的坏话。 李玄霸只能叩拜道:“此话我不能听。” 高颎道:“你就当没听见,我说我的。” 李玄霸装作苦笑。 高颎道:“大雄是否知道你的秘密?” 李玄霸道:“二哥知道。” 高颎笑道:“你二哥不是池中之物。二十年后,他正值盛年,定能在新生王朝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 李玄霸点头。啊对对对,您老人家说得太对了,他当皇帝了,在新生王朝的位置可重要了。 高颎训完话后站起身,带李玄霸去找李世民。 既然弟子都上门了,无论今天发生了什么震撼的事,高颎也要把课教授了,把作业布置了。 李世民正在和高家三郎高表仁玩蹴鞠,一脸懵地被高颎考校背诵。 高颎卷着书本使劲敲打弟子的脑袋:“你能不能学你弟弟,好好读书!” 李世民不敢躲闪,只能抱头道:“我真的好好读书了,本来会背的。就是刚刚蹴鞠,玩忘记了,老师别生气,让我想想,我很快就能想出来。” 他用眼神示意李玄霸:弟弟救命! 李玄霸装作没看见。 李世民在心中大喊:【救!】 李玄霸不仅装作没看见,还后退了一步。 李世民不敢置信:“阿玄……嗷!老师别打了!小杖受,大杖走!老师,你敲得好疼,我逃了!” 说完,李世民抱头鼠窜,跑到高表仁身后躲着。 高颎高高扬起的手呆在半空,不敢相信弟子挨训居然还敢跑。 跑就跑吧,他还振振有词! 李玄霸双手捂嘴:“扑哧。” 高表仁干笑道:“别躲我后面啊!我哪挡得住!” 李世民:“就躲一躲,别这么小气!” 高表仁:“我这能叫小气?!” 高颎冷哼一声,道:“过来!” 李世民抱着头小碎步挪动到高颎面前,缩头缩脑:“老师,别打了,再打就真的记不住了。阿玄曾经说过,小孩子的脑袋不能打,打多了会变笨。对不对,阿玄?” 李玄霸强忍着笑,道:“对,所以母亲只揍二哥的屁股。” 李世民跳脚:“阿玄!” 高颎忍不住了,用书卷轻轻敲了一下李世民的肩膀:“罚抄十遍。” 李世民松了一口气:“是,老师。” 高颎领着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去读书。 李世民回头对高表仁做了一个鬼脸,小声道:“下次一定让你输得稀里哗啦……哎哟,老师,说好的不敲头了。” 高颎不怀好意地打量李世民,在心里制定更加严格的教学方案。 既然知道李世民要在二十年后的盛世朝堂崭露头角,他就必须给李世民增加功课了。 之前他没有对李世民太严格,是因为现在的皇帝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不一定容得下太优秀之人。而且李世民只是唐国公府次子,爵位有长兄李建成继承。他再厉害,也越不过李建成去。 但新的朝代就不一样。从乱世到盛世,一定有很多立功的机会。说不准李世民能自己赚个比李渊和李建成更厉害的官职和爵位。 至于李玄霸,高颎没打算变得苛刻。 李玄霸自己学习态度已经非常端正,不需要人督促。他身体很弱,还有这样大的神异,高颎只担心李玄霸的寿命。 天色渐晚,李世民拖着疲惫的身躯,小声抽噎着与李玄霸一同回家。 李玄霸掏出一块果脯塞进哥哥嘴里:“别假哭了。” 李世民啃着果脯,嘴噘得能挂酒壶:“为什么我的功课比你多一倍?这不公平!” 李玄霸道:“这是你最近疏于学业的报应。” 李世民:“哼!” 他把果脯全塞进嘴里,吞咽下去后舔了舔嘴唇,伸了个懒腰:“你的计划如何?” 李玄霸切换心音:【剧透了高先生明年会因言获罪被杀,隋朝二十年内会灭亡,高先生很平静,完全不按照套路……你怎么又捂耳朵。】 李世民苦笑:“阿玄啊,你这件事连我都没说过。” 李玄霸道:【啊,我没说吗?】 李世民使劲摇头。 李玄霸道:【那是因为我担心给你增加心理负担。】 李世民捂着耳朵上下左右使劲甩头:“那你为何现在和我说?” 李玄霸给了李世民一个无语的白眼:【是你在问。】 李世民“啊啊啊啊”小声惨叫了几声,蔫哒哒把手放下:“你想让高先生做什么?” 李玄霸:【我想让高先生与我合作,与韦氏在朝堂上起冲突。太子肯定会调停,高先生顺势向陛下告罪,以老病为由请求辞官归隐。】 李世民捏着下巴:“高先生都退了,他们也必须退或者贬一两个人。哇,这样的话,韦氏就只能吃个哑巴亏。可阿玄,你要如何让高先生和韦氏起冲突?高先生和韦氏起冲突总要有理由。” 李玄霸:【理由多的是。韦氏也是谄媚之臣。】 李世民摇头:“阿玄,我不是说高先生弹劾韦氏的理由,而是高先生与你合作,非得选韦氏下手的理由。高先生与太子很友善,他凭什么要弹劾太子妃的娘家?” 李玄霸:“……” 李世民疑惑:“弟弟,你不会没想吧?” 李玄霸眼神游移。 李世民双手按住脸颊,嘴张大:“天啦,你真的没想。” 李玄霸:“……” 这下轮到李玄霸双手抱头了。 他就想着怎么震撼高先生,然后引导高先生弹劾韦氏,与太子一同做一场戏,趁势而退。 但……对啊,他要怎么直接把这件事引到韦氏身上来,而不是弹劾其他人呢?弹劾他人然后顺势辞官是很好的办法,但凭什么弹劾韦氏啊? 李玄霸抱着脑袋倒在车座上,尴尬症都要犯了。 他自信满满设套,结果这套的绳子一开始就是断的? 李世民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道:“阿玄,我们都还小,怎么可能算计高先生那么厉害的人?以后你还是别做这种事了。如果你要做,也先和我一起商量商量。我们两人的岁数加起来,勉强……嗯,勉强快接近弱冠,说不定能与其他成年人过过招。” 李玄霸更尴尬了。他内在的灵魂可不是七岁小孩。 好吧,前世底层摸爬滚打的人虽然有心眼,但论朝堂斗争,他还得继续学。 …… 让李玄霸没想到的是,他以为这次计谋失败了,但高颎和宇文弼二人居然同时对韦氏发难。 他们弹劾韦氏的理由是韦氏阻拦他们印刷儒经,并私下放谣言,说儒经只能抄写,这才是尊重先贤。印刷儒经是侮辱圣人之言。所以儒经的印刷品都应该被烧毁。 其实暗自对高颎和宇文弼将他们注解的儒经印刷贩卖不满的家族不止韦氏,但高颎和宇文弼只选择了韦氏。 显然,这是高颎在向李玄霸示好,帮弟子踩一脚韦氏。 高颎和宇文弼奏请杨广。 “圣人弟子三千,不乏庶野之人。圣人之望,不是将圣人之言束之高阁,而是教化四海。” “昔日圣人之言刻在竹简木牍上,后来写于纸上。曾有大儒行走世间,以树枝为笔,以泥土为纸,教化无知民众。” “陛下继位之初,恢复天下之学,讲信修睦,敦奖名教,重兴圣人教化之举。” “若儒经能印刷,天下寒门士人皆能读书,皆颂扬陛下美德,陛下将如圣人再世!” “韦氏一族阻拦此举,难道想重蹈废天下学之举?” “臣等请以陛下之名刊印儒经,教导百姓,兴我大隋文教!” 杨广看完高颎和宇文弼的联手上奏,深受震撼。 他不敢置信地对萧皇后道:“这两老匹夫居然夸朕是圣人?!” 萧皇后笑道:“先帝废天下学,陛下一登基就重建天下学校,对天下文人而言,当然是圣人。” 杨广叹息道:“这两老匹夫对朕颇有诽谤,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居然会说朕是圣人。” 萧皇后对皇帝车轱辘似的自言自语颇为哭笑不得。 杨广道:“不过这两老匹夫说得很对,朕要教化天下人,这印刷术确实很有用。朕记得太子曾经提起过?” 萧皇后道:“此事确实是太子主导,让李家二郎和三郎先以孩童玩耍为名试验。” “韦氏见不能拉拢唐国公府,就做如此小伎俩?”杨广冷哼,对太子也有些不满,“早就说昭儿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此事也是如此。试点?若这印刷术真的有用,大可将天下学校的儒经全部印刷。他不是天天进谏让朕省钱,这不就省下一大笔钱?” 萧皇后心中叹着气,应和道:“是啊。” 杨广道:“那两个老匹夫请求让朕开放藏书,编撰一部汇聚天下孤本的图书,并多印刷几部。这正是朕之前的打算。没想到这一点他二人居然与朕想的一样。” 萧皇后道:“那何不答应二人,让他二人去修书?这样他们也不会再烦陛下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56节 杨广眼睛一亮:“有道理!” 萧皇后见杨广同意,松了一口气。 她想着高颎和宇文弼私下的来信,请求她帮助。 萧皇后一直知道皇帝想杀高颎和宇文弼。她虽然认为不合适,但也不敢进谏。现在顺水推舟,这两位老臣,大概是不用死了。 萧皇后没想到,高颎和宇文弼居然会求到自己这里来。 高颎和宇文弼是骨头多硬的人啊,皇帝正因为了解这二人,认为他们会继续诽谤朝政,才对他们动了杀心。 没想到他们居然自己萌生了退却之意,还讨好皇帝。 杨广在兴奋之后,也发觉了这两个老臣的讨好之意。 他道:“他们或许是看到了杨素之死,心生惧意了。哼,看似倔强,也不过是贪生怕死之辈。罢了,朕放他们去修书。” 萧皇后道:“陛下英明。” …… 李世民目瞪口呆:“啊,居然真的按照你的计划发展了。阿玄,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李玄霸使劲摇头。 我也很震惊啊! 第31章 宇文弼有些不满 = 宇文弼找上门来。 李玄霸挪动, 挪动,挪动到了李世民的身后。 李世民展开双臂,把弟弟挡在身后:“老师, 别吓唬阿玄, 阿玄胆子小, 身体弱,不禁吓。” 宇文弼的脸板不住了。他无奈地招招手:“过来,谁吓唬你?我还能吃了你?” 李玄霸从哥哥背后探出脑袋:“老、老师, 你为何生气啊?” 宇文弼的脸又板了起来:“你还当我是你老师?!” 李玄霸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或许因为上辈子读书的生活是李玄霸一生中唯一美好的回忆,所以他对“老师”的敬畏被带到了这一世。李玄霸虽然背着老师们敢算计,当着面就有些怂。 “过来!”宇文弼再次招手。 李世民叹了口气, 回头道:“阿玄,老师好像没那么生气了, 出去吧。” 李玄霸垂着脑袋从李世民身后挪动出来, 乖乖走到宇文弼面前。 宇文弼大手按下,使劲揉搓了一下李玄霸的脑袋,不高兴道:“老夫才是你和李二郎第一个老师,那高颎是后来的,还是先嫌弃你们, 后来又眼巴巴地凑上来的!” 李玄霸:“……嗯?”什么意思。 李世民眼珠子转了转,明白了宇文弼为什么生气。 他叹了口气, 道:“难道是高先生将谶纬之事告知老师了?” 宇文弼冷笑:“他倒是没告诉我是谁会谶纬,只说是一偶遇的老道士。” 高颎找到参加完杨素葬礼回来的宇文弼,说某日游山, 突然大雾弥漫, 正一筹莫展, 遇到一个砍柴的老道士。老道士一见他就唉声叹气, 说他明年有大灾。但看在他是治世能臣,积累了许多功德的份上,所以提醒几句。 提醒的内容,就是李玄霸之前提醒高颎的内容了。 宇文弼可不信什么老道士,但对高颎所说的谶纬之言半信半疑。 他了解高颎,高颎若不是知道更多的内幕,比如皇帝已经对他二人动了杀心,否则不会来找他说这事。 但宇文弼没打算退缩。 皇帝越是不喜欢进谏,他就越应该进谏。不然皇帝身边就只剩下奸邪小人,这大隋一定会重起动乱。 天下才平定没多久,他不想再看到大乱一日的到来了。 反正他年纪也很大了,就算最后死在进谏上也没什么,只要让皇帝少做些昏君事就行了。 等到太子继位就好了。这个太子一看就是个明君胚子。太子继位,大隋和天下都有救了。 但高颎老匹夫告诉宇文弼,对不起,老道士还说,顶多二十年,大隋就灭了。不过有个新王朝迅速崛起,然后持续三百年呢!其中盛世就有一百三十多年呢! 老匹夫,你是想死在大隋,还是努努力活到八九十,看到盛世到来的那一日? 宇文弼:“……啊?大隋这就要亡了?” 高颎:“没错!我确信!” 宇文弼不知道高颎为何如此确信这个谶纬之言,但他不信。 他觉得高颎就是在骗他,想让他苟活。 最后高颎一句话把宇文弼打蒙了。 “你现在死了也没关系,还是能单独列传,就是《隋书》卷五十六,列传二十一的位置,嗯,聊胜于无吧。”高颎道,“很配你现在的地位。” 宇文弼:“???” 《隋书》都出来了?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你这话如果传出去,你绝对会被灭满门! 宇文弼仍旧不信高颎的狗屁话,但还是问道:“那你排多少?” 高颎得意洋洋:“卷四十一,列传六。唉,位置还是太低了。这写列传的人,对老夫的评价有失偏颇。” 宇文弼知道自己的地位不如高颎。 但他在北周时就参与北破突厥,南败陈国,立下不菲战功。大隋建立后,他又参与灭陈之战,继续抵御突厥,战功也不少。 至于辗转各州任军政一把手的总管,所到之处皆留下能吏之名,为父守丧都被隋文帝专门下诏书让他别守丧了赶紧复职这点小事,就不用说了。 更不说他的文名,就算没在朝当官,宇文弼自信自己直接进儒林列传都能轻松排名前列。 谁编撰的《隋书》? 才“卷五十六,列传二十一”,是看不起谁呢? 高颎道:“就二十年的时间,我们熬不到那个时候,只要没有灭门之祸,我们的儿子肯定能在新王朝为官。” 宇文弼冷声道:“哼!你遇见的那个老道士连《隋书》都知道?那他知道写《隋书》的是谁?” 高颎笑道:“他可能知道,但我不好再问下去了。谶纬之术肯定会耗费代价,他好心救我,我怎么能害他?等能活到二十年后,我再去问吧。” 宇文弼观察了一番高颎的神情,颔首:“你有何计谋?” 他被高颎说服了。 但高颎没想到的是,宇文弼被他说服,不是因为这一番说辞,而是他在提起“好心救我”这句话时,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慈祥和无奈。 宇文弼对高颎了解颇深,立刻就猜出那所谓“老道士”,应该是高颎信任看重的晚辈。 而且这个晚辈肯定不是什么在野之人,自己还绝对认识。否则以高颎和他的交情,高颎没必要瞒着自己。 隐瞒会降低谶纬的可信度,高颎宁愿编一个“老道士”,引得自己无端怀疑,也要把这个人的身份隐瞒下来,哼……会是谁呢? 宇文弼算了一下高颎可能得到消息的时间,应该就是在杨素举办丧礼,高颎“卧病”这段时间。 但他没有特意打探。 高颎既然隐瞒了,那他本该假装不知道。 但高颎与他商议如何从朝堂漩涡全身而退时,非要把京兆韦氏扯进来揍一顿,他就琢磨出点味了。 几乎是直觉一般,宇文弼的心中立刻浮现出李玄霸的身影。 李玄霸气质出尘,明明只是一个孩子,却常常一副看透时事的神情,更何况还有一副病弱的身体,简直太符合“天妒”的描述了! 本来宇文弼是真的没打算特意打听这个谶纬者的,但一想到此人是李玄霸,他心里的火就冒了出来,忍不住一回大兴就来找李玄霸。 李玄霸先一头雾水,在李世民的挤眉弄眼连连比划下,他的智商终于上线。 难道……宇文先生是吃醋了?! 不、不会吧? 李玄霸立刻道:“老师可是为我劝说高先生不要劝谏陛下而来?” 宇文弼:“哼!” 当李玄霸直接问出来时,这老头突然感到了一点尴尬。 这种事有什么好质问的?好像他很在乎似的。 李玄霸立刻道:“我本来不敢将此事告知他人。除了二哥之外,连父亲母亲都不知晓。只是我寻不到解救老师的方法,只好趁着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楚国公的葬礼上,悄悄去寻找高先生。” 李世民也立刻道:“其实阿玄也是临时起意。高先生因病留在大兴,我们去探病的话,不会引起他人注意。这不正好?本来阿玄还想找个机会直接告诉老师的,但……呃,那个,老师,真的很抱歉,我替阿玄道歉。” 李世民拱手作揖。 李玄霸也立刻拱手作揖:“学生真的不是不相信老师。” 宇文弼更加尴尬了,他立刻将两个学生扶起来,道:“这种事本来就不该告诉他人。我只是生气你们不该将此事告诉高颎。高颎根本不擅长隐瞒,你看,我都能猜出来。若是其他人猜出来,你们会惹火上身。” 说到这,宇文弼觉得,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他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们两个孩子心善,但你们无论做何事,都要以自己的安危为重。高颎那个老匹夫,不是可以信任之人。你们以后有什么秘密,不可再告诉他,他……” “宇文弼!你在干什么!”高颎气势汹汹地推开阻拦的仆人,走进来。 宇文弼板着脸对李世民和李玄霸道:“你看,我嘱咐下人,说要与你二人单独聊天,他都不要脸地要来偷听。这样的人,怎么能托付秘密?” 李世民赶紧对仆人道:“你们退下吧,如果有人来,请拦在外面。就算耶耶和娘娘来,也先通报。” 仆人擦着额头吓出来的冷汗告退。 高公突然就冲进来,拦都拦不住,颇吓人。 李世民驱赶仆人。李玄霸缩在墙角。两位老人已经相约在院子里打了起来。 更可怕的是,两人都不是佩剑,而是佩戴着开了刃的宝刀。 那宝刀寒光闪烁,刀身略暗,一看就是见过血的。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57节 两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就这么拿着宝刀乒乒乓乓对砍,一招一招直取要害,仿佛搏命。 哪怕前世李玄霸独自在外闯荡的时候和人打过架,但哪见过大刀对砍的阵仗?这两位还都是他的老师。吓得他面无血色,噤如寒蝉,头皮发麻,呼吸都快停滞了。 李世民驱散完仆人,又让人去和李渊、窦夫人报信,让他们不用担心。然后他跑到李玄霸身边,拍了拍弟弟的脑袋:“别怕。” 李玄霸拉着李世民袖子:“快,快阻止!”不行,紧张得呼吸不畅了! “别怕,深呼吸,深呼吸。”李世民拍着弟弟的背,在李玄霸缓过气后,笑着道,“不过是比试而已,两位老师都没有认真,你看着就好。好好学,这可是战场上搏命的招式,寻常时候老师不会亮出来。” 李玄霸顺着胸脯喘气。听听你说的话是不是前后矛盾?一会儿说没认真,一会儿说搏命,逻辑呢! 李世民感叹道:“你不常去校场。我去校场学武的时候,校场师傅们互相搏斗偶尔就会用真正搏命的招式,所以我一看就看出来了。” 李玄霸急道:“你看出来了还不阻拦!” 李世民轻松道:“阻拦什么?” 李玄霸急得脑门的汗都冒出来了。你说阻拦什么! 他看着庭院里的刀光,闭着眼睛大喊:“老师,别打了,都是我的错!” 宇文弼趁着高颎走神,一刀将高颎的刀击落,然后冷哼道:“我可是当过先锋的人,你的战略能力比我略强,但比武力,你差得远。” 李世民跳着脚鼓掌:“宇文老师好厉害!” 李玄霸的嘴张得老大。 宇文弼在他心中,就是一个大儒老师。宇文弼平时也一直是长袍广袖,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虽然高颎的儒学造诣也很厉害,但高颎常以武官自居,又早早开府拜大将军,所以在李玄霸心中,有半个老将的身份。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虽然高先生比宇文先生年长几岁,但这几岁,好像武力不该有这么大的差距吧? 还有,宇文先生所说的“先锋”是怎么回事?!是我知道的那种军队里身先士卒的先锋吗? 李玄霸不由看向李世民。 我哥那种先锋? 啊啊啊,这还是大儒吗?大儒不都是一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柔弱模样吗? 李玄霸知道宇文弼有军功,但他以为宇文弼大概就是《三国演义》那种羽扇纶巾的谋士模样。 先锋是什么鬼啊?! 宇文弼和高颎刚刚还在抽刀互砍,现在高颎输了,两人倒是谈笑起来。 高颎笑道:“当年你随武帝伐齐,亲率三百豪侠少年,身上三处重创仍旧杀敌不休。没想到人老了,你身上那股狠劲仍旧不减当年。” 宇文弼笑着答道:“我只是人老了,心可不老。” 李世民蹦到两位老师之间,眼神中仿佛蕴含着无数星星:“老师老师,我可以跟两位老师学武吗!” 宇文弼将刀还鞘:“你若能吃苦,想学什么我都能教。” 李世民把自己的小胸脯拍得“啪啪”响:“我可能吃苦了!老师放心。阿玄,你要不要一起学?” 李玄霸跳得过快的心脏平复,他唾弃自己的胆子居然还没有真的小孩二哥大。 “我、我也想。”李玄霸冷静下来后,也不由心情澎湃。 那刀好帅啊! 哪个男人没有一颗热爱冷兵器的心? 宇文弼立刻道:“不行。你身体太弱,练些修养的内家功夫就行了,不可太劳累。” 高颎点头:“你不是认识孙医师那个道士?让他教你几手养身功夫。” 宇文弼笑道:“这次是真的老道士了?” 高颎笑着应道:“这次是真的老道士。” 两人相视一笑。 李玄霸感到眼睛有点疼。 古人的友谊,真是黏黏糊糊,让旁的人看了觉得脚趾头抠地。 “内家功夫,修炼了也没有内力,更不会飞檐走壁,隔山打牛。”李玄霸对“内家功夫”很不满,感觉和后世练的养身太极拳差不多。 李世民拍着李玄霸的脑袋道:“养身就行了,你还想飞檐走壁隔山打牛?当写故事吗?” 李玄霸道:“我还是可以练练刀的,至少要能自保吧?” 高颎道:“要练些刀剑自保,也要等你再大些。而且你这力气,恐怕拿上刀剑也砍不动人。” 宇文弼赞同地点头:“还不如多聘用几个壮士当护卫。” 李世民再次拍胸口:“有我保护阿玄,阿玄可以不会武艺!” 李玄霸被几人嫌弃得直撇嘴。 力气再怎么小,身体再怎么弱,只要刀够锋利,哪有砍不死人的?别小瞧我。 但高颎和宇文弼都把这位能观看天书《隋书》的弟子当眼珠子护,怎么也不肯让李玄霸去吃苦。 李世民倒是说了句实诚话:“其实可以让阿玄去试试。他肯定第一天都坚持不下来,然后他自己就放弃了。” 李玄霸揍了他哥一拳。 你这实诚话不如不说! 李渊听说高颎怒气冲冲要来找宇文弼麻烦的时候,担心万分,立刻前来寻高颎和宇文弼。 被李世民派人挡下后,他焦急地在院门外转圈圈。 待高颎和宇文弼请他进去的时候,他进门一看,高颎和宇文弼已经在庭院里坐着喝李玄霸泡的饮子。 饮子即后世中草药凉茶,是茶叶还被当做汤的时候,民间常喝的饮料。 李玄霸泡的饮子其实就是普通的花茶,花瓣晒干后,不加糖、蜂蜜、牛奶等任何调味,只喝花香。 两位老人虽然觉得寡淡了些,但他们这个年龄,也不太爱喝味道太重的饮子,平常以喝温开水和淡蜜水为主,现在喝着这寡淡的花茶,只觉别有一番风味。 “这名为花茶的饮子,倒是和南边的饮子有些类似。”宇文弼道,“南边的饮子不爱加奶,常用晒干的果脯花瓣。” 李玄霸道:“糖吃多了不好,饮食清淡对身体更有益。” 高颎问道:“是孙医师的叮嘱?他还有什么养身的方子,你抄一份给我。” 宇文弼道:“我也要一份……算了,我现在闲了下来,自己去太白山寻他。” 李渊一头雾水。 高公和宇文公怎么谈论起养身了?他们不是打起来了吗? 李渊道:“我听闻两位公争执,吓坏我了。大德,那花茶给耶耶也来一碗。” 李渊咕噜咕噜灌下一碗水,砸吧嘴道:“确实寡淡,应该多加蜜糖。” 李玄霸道:“喝水止渴就该喝寡淡些,蜜糖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李渊道:“谁说的?蜜糖对身体好!” 李世民道:“耶耶,孙医师说的。” 李渊改口:“蜜糖吃多了对孩童身体确实不好。” 李玄霸懒得和李渊争辩。对偏爱高糖高脂肪的隋唐贵族而言,自己要推广养身理念过于困难。 孙医师名声那么大,他的振臂疾呼也没人理睬。 还好他哥怕他嘴馋,他吃清淡的时候,他哥虽然不愿意,也跟着一起吃。或许能把他哥的口味养得稍稍别那么油腻甜腻。 李渊随口和李玄霸、李世民闲谈了几句,让两个孩子去找窦夫人玩耍,自己留下与高颎和宇文弼聊天。 皇帝已经同意官方使用雕版印刷术推广儒经。因是李玄霸最先提出,所以李渊也被塞进了负责人的行列中。 李渊除了最开始的千牛备身,所当的官一直是文职。 没错,现在唐国公李渊还是个纯正的文臣。 所以他去推广印刷儒经,负责大业元年刚重建的学校教材供应,正好是本职工作。 如此收拢天下文人之心的差事,杨广当然不放心给高颎和宇文弼两个他不信任的老臣。 高颎和宇文弼去编书就行了,这种事得心腹和亲戚来干。 李渊这个皇帝的表兄,自然最合适,比杨广现在最信任的宇文述一家还合适。 既然高颎和宇文弼来了唐国公府,李渊便正好向二人请教此事,不用多跑一趟。 李渊还认为,那雕版印刷术应该就是高颎和宇文弼借李玄霸之手推广和改良的。 李玄霸才多小的孩子?他怎么会懂那些机巧之术? 高颎和宇文弼这样的大贤,才会什么都懂,如诸葛武侯一样。 高颎和宇文弼对视一眼,默认了这件事。 离开唐国公府时,高颎和宇文弼坐了同一辆马车离开。 待马车行驶了一会儿后,高颎道:“大德似乎对李渊有些警惕和排斥。” 宇文弼叹息道:“那孩子不是和你说,能看到未来之人,就像是身上有了沉重的枷锁,大概就是如此吧。” 高颎道:“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是很好很优秀的孩子,希望李渊不要伤孩子们的心,唉。” 宇文弼道:“只要我二人不死,有我二人护着,他不敢。” 高颎颔首,然后叹息:“我与你一同去寻孙医师。真希望能多活几年,活到二十年后。” 宇文弼道:“尽人事,听天命。但我相信老天将大雄大德送给我二人当弟子,对我二人不薄。” 高颎再次颔首。 李玄霸有谶纬之能,令人惊叹。但李世民的表现,更是令他们惊讶。 一个没有神异的孩童,不仅能替弟弟隐瞒谶纬之能,还在知道未来之事之后也淡然自若,仿佛任何烦恼都不会在他心中留下痕迹。 他们都会被“未来”束缚,但李世民这个孩子却对未来毫不在意。 当他们询问时,李世民双手枕在脑后笑道:“知道未来,就是为了踏向更好的未来,所以没什么可焦虑的。” 李世民无忧无虑的笑容,大概是心思过重的李玄霸没有被“谶纬”压垮的原因之一。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58节 他们居然也因李世民的洒脱感到了轻松,对未来不再忐忑不安,怨愤不平。 “二十年……二十年后,大雄也长大了。你说那开辟盛世的人会不会……” “应该不是。不到三十岁,年纪太小了,不能服众。何况李渊那时还活着,轮不到大雄。” “但若真的是他……” “那大雄和大德两个孩子就太苦了。” “是啊,唉。” 这两人是他们认可的弟子,今生唯一真正收入门的弟子。这样的弟子,如他们亲子一般重要。 两位老人都在心里祈祷,祈祷两个孩子能一直无忧无虑。 虽然他们知道希望很渺茫。 第32章 香皂甘油肥皂泡 = 高颎和宇文弼与京兆韦氏对上, 没人怀疑这和李玄霸有关系。 虽然李玄霸是高颎和宇文弼的学生,但高颎和宇文弼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且李玄霸和李世民两个学生是皇帝强塞给高颎和宇文弼的。 他们不知道高颎和宇文弼平时和李玄霸、李世民相处的模样, 自然不会认为两个七岁孩童能多受这两个六十多岁的老臣看重。 连京兆韦氏都自认倒霉, 觉得自己是撞皇帝刀口上了。这一定是皇帝仍旧为他们之前的试探不满, 趁此机会敲打他们。 不然暗中传谣的世家那么多,怎么非拽着京兆韦氏不放? 他们没打算继续和高颎、宇文弼对着干。两老头都卸掉了身上官职跑去编书了,再穷追猛打实在不好, 且会被皇帝记恨。只能叹一口气,吃了这个哑巴亏。 其他家族见状,明白皇帝确实有意推广儒学, 便一改口风,不再阻拦。 世家不是蠢的。所谓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但和王朝硬碰硬的世家都被屠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留下来只是世家的名号而已。比如现在弘农杨氏的本宗是隋朝皇帝这一脉。搁谁有点脑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唐国公府现在对外也是宣称两大汉族世家的联合。李渊与“五姓七望”的陇西李氏连了宗,窦夫人与扶风窦氏连了宗。 所以世家内部分裂就很严重,很难力往一处使,合力阻拦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的政令。 再者汉朝曾经兴起一次“文艺复兴”运动, 即假托从孔庙挖掘出了大小篆书写的儒经旧作,称“古文经”, 以和当时以隶书书写的“今文经”对抗。 在察举制为主的汉朝,争夺“注经权”就是争夺朝堂地位。 东汉末年,许多经学家投身“古文经”研究, 以“我注六经”, 宣扬自己的政治主张, 挽天下于倾颓。 他们广开私学, 将自己注释的经书教给当时人看不起的平民百姓,形成了强大的声势,培养了许多人才。 后来许多魏晋世家的先祖都参与了这场运动,在朝代急速变换的时候获得了巨大的名利,一跃成为顶尖世家。如“五姓七望”的荥阳郑氏和范阳卢氏。特别是荥阳郑氏,“郑贾之学”是如今显学。 这两个世家在听说雕版印刷儒经时,就在暗中搜集雕版印刷的工匠。等皇帝态度明确后,他们就准备热火朝天地开工印刷儒经,恨不得把自己家族的儒经给全天下的读书人人手一本。 荥阳郑氏和范阳卢氏的地位就是靠着桃李满天下积累来的,而不是如一些经学世家敝帚自珍。他们虽瞧不起寒门,但让寒门都成为自己的“门生”,这件事他们可太喜欢了。 当郑家得知最先提出印刷儒经的人是李玄霸之后,家族内部召开会议,急急忙忙将许诺给李建成的郑氏美妾先送进李建成府中,并增添了一成嫁妆。 李建成现在虽然已经成为千牛备身,,但千牛备身只是六品官,他还没有资格置“媵”。所以原本郑家是想等李建成的官职提升到五品后,再把寡居女送给李建成。 堂堂荥阳郑氏,将族中女子送给他人当妾,肯定也必须是有名份的“侧室”,得有诰命在身才不算折辱。 但现在,罢了罢了,唐国公府真是越来越强盛了。郑家又将在这次印刷儒经中得到天大的好处,他们便又退让了一步。 唐国公府也投桃报李。郑氏妾一切待遇等同“媵”。窦夫人还自掏腰包,给郑氏妾增加了三成月例,并许诺在李建成娶妻前,郑氏妾在李建成后院的权力就等同于李建成的妻。 窦夫人还带其他儿女来拜见新婚的大郑氏,让李世民、李玄霸叫大郑氏大嫂,给足了大郑氏和荥阳郑氏的面子。 经历了一次寡居被落白眼,差点被送与白发老翁高官为继室,大郑氏心思已经十分通透。 她一点都不想要什么权力,也不准备端着什么世家女的架子,只一门心思讨好李建成,争取在李建成正妻入门之前多生几个儿子。 嫡庶有别,大郑氏没想过去抢什么嫡长子的位置。只要有了儿子,她就有了底气。就算将来正妻入门她失了宠,嫡长子出生后,也要因为孝悌好好尊敬庶兄。 庶兄怎么都比庶弟强。 看看李世民和李玄霸两兄弟,还与李建成是同母所生。就因为他们年幼,自己卖力获得的好处,大部分都被李建成拿了。李建成身为兄长,什么都不需要做,坐享其成就行。 其实郑家和其他世家也不是没有想给李世民和李玄霸“好处”,只是因为两人太过年幼,所以联姻这种事不好说出口。 他们又不是如长孙晟这种鲜卑勋贵,颇不知礼,三岁的女儿都能定亲。 “呸,他们世家之间指腹为婚的都不少,这还没出生就联姻了呢!他们就是嫉妒我妹妹!”长孙无忌听了酸言酸语,十分生气。 李世民脑袋一点一点:“啊对对对。” 长孙无忌生气了:“你怎么这么敷衍!这时候你不该站出来保护我妹妹吗!” 李世民无奈:“你要我怎么站出来?” 长孙无忌想了想,也确实想不到李世民该如何站出来,只能自己生闷气,抢了李玄霸的果脯啃。 李玄霸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李世民赶紧重新拿了一块果脯塞进李玄霸手里,骂道:“盘子里这么多果脯,你抢阿玄的干什么!” 长孙无忌笑道:“我只是看李三闷闷的模样,想逗逗他。” 这时称呼人除了叫字,还能直接叫排行。特别是同性别的人,连“郎”都不叫,直接叫姓氏加排行。 李玄霸腹诽:【小心我改姓张,以后叫张三,吓死你。】 李世民满头雾水。不懂弟弟为什么要改姓,更不懂“张三”为什么就能吓死人。 李玄霸懒得理睬长孙无忌。 这人自从听到了高夫人抱怨京城贵族女眷圈子诽谤长孙家的家风,一大早就跑过来,从吃早膳一直抱怨到吃午膳。 史书里都没写,长孙无忌居然还跑到唐太宗家里蹭早晚饭的,唉。 李世民也是好脾气,长孙无忌嘴不停地车轱辘似地抱怨了半日,他就听了半日。 长孙无忌啃完从李玄霸手中抢过的果脯,终于停止抱怨了。 李玄霸把耳中丝线团拽出来。 长孙无忌气得又抢了李玄霸手中的果脯。 李世民赶紧又给弟弟手里塞了一块果脯。 李世民抱怨道:“别老抢阿玄的。你多大的人了,怎么如此幼稚?” 长孙无忌冷哼了一声。 李玄霸:【还傲娇上了?恶心心。】 李世民扶额,他用眼神教训弟弟,也不要如此幼稚,一直在心声里不断笑话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又把从李玄霸那里抢来的果脯啃完,拍了拍手:“李三,阿娘也给了我一个脂粉铺子练手。听说你那个香皂快做好了,我帮你卖?” 李玄霸点头:“好。” 长孙无忌惊讶道:“你就这么同意了?” 李玄霸道:“那不然呢?” 长孙无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实话实说道:“那铺子说是给我的,其实是给妹妹的。可不是我想占你便宜。” 李玄霸道:“一家人,说什么占便宜。如果卖得好,你和你娘说一声,问高夫人能不能与我合作。我就一家铺子,货太多了卖不完。” 长孙无忌疑惑:“你们唐国公府的铺子很多吧?” 李世民拍了拍长孙无忌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唐国公府的铺子赚的钱进公中,我和阿玄顶多多拿点零花钱。但你家帮忙卖,就是与我和阿玄单独签订……嗯,那个阿玄说的合同,我和阿玄直接从你们家拿钱。” 长孙无忌虽然年纪不大,对商事也不精通,但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也立刻明白了。 “知道了,我让阿娘用嫁妆与你们做生意,这样赚的钱也不会进长孙府的公中。”长孙无忌叹气道,“你们和我一样,有个兄长压在上面,颇不自在。不过话先说在前面,我娘的嫁妆不多,可不敢冒险。” 高夫人是北齐宗室,父亲是北齐乐安王高劢。北周灭北齐后,大部分北齐宗室的财产都被掠夺一空。高家现在的家产,全是高劢在大隋当刺史攒的,与其他勋贵无法比。 大兴居不易,高劢能给嫁给长孙晟当继室的高夫人在西市谋几间铺子,还是托了长孙晟的门路。 这时候女子的嫁妆就代表女子在家中的地位,所以长孙无忌的兄长都瞧不起高氏这个继母,在长孙晟不在家的时候,视继母如父亲的妾。 李玄霸道:“尽管放心。好卖的东西我再放你家铺子。” 长孙无忌笑道:“那我家小妹的嫁妆就全靠你了。唉,李二,你不会嫌弃我家小妹嫁妆少吧?” 李玄霸悄悄地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才没笑出来。 可惜现在他不能更新自己的营销号,不然又有新的话题可以水了。 震惊!长孙无忌少年时就露出权臣的尾巴!他居然叫唐太宗“李二”! 李世民无奈:“你说什么傻话?哪怕没有嫁妆,她仍旧是我的妻,我一定会很尊重她。你是在侮辱我家家风吗?” 听到李世民有些生气,长孙无忌低着头道歉道:“抱歉,我是被家里的事弄烦心了,不是侮辱你的家风。” “我原谅你。”李世民道,“别太在意你兄长。等我和阿玄长大后,你跟着我和阿玄一起建功立业,把你娘接出来住,不受你兄长的气。” 长孙无忌点头:“好!” 李玄霸无语。长孙四郎啊,你年纪比我和哥还大五岁,你就这么自觉地把你自己的地位定位到“跟班”了? 被李世民安慰后,长孙无忌心情好了许多。 长孙晟在家的时候,长孙无忌母子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兄长都很收敛。 杨素的葬礼之后,长孙晟假期结束。因杨广还留在东京,所以朝中重臣都要在东京,所以长孙晟又离开了家。长孙无忌的兄长故态复萌,让长孙无忌心中颇为气恼。 李渊本来也该去东京,但杨广给他新安排了编撰和印刷官学教材的工作,他便继续留在大兴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挺开心。哪怕李玄霸悄悄与李渊保持距离,但独孤老夫人有儿子陪着,大半精力都在儿子身上,不再折腾窦夫人。他们看见母亲精神越来越好,自然开心。 终于把长孙无忌哄开心,送走长孙无忌后,李世民双手枕在脑后,长叹一口气道:“如阿玄你说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李玄霸点头。 他犹豫了一会儿道:“哥,你现在已经快八岁了,心理承受能力强许多了吧?” 李世民双手放下,瞥了李玄霸一眼:“你能不说给我听吗?” 李玄霸道:“关于你未婚妻的事,不听?”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59节 李世民眼皮子跳了跳,垂头丧气道:“说吧。” 李玄霸切换心音:【你岳父大业五年去世,刚去世,长孙安业就把高夫人、长孙无忌和你未婚妻赶出了家门。】 李世民“唰”地一脚踢向庭院小道旁的灌木丛,抬起的脸上眉头紧皱,眼中闪烁着不像孩童的暴戾:“他敢!孝悌之名不要了吗!” 李玄霸点头:【不要了。后来他们三人就寄居在舅舅高士廉家中。高士廉对他们很好,但这段经历应该还是不好受。】 李世民垂眸不语。 待两个孩子回到屋内,李世民抬头道:“阿玄,赚钱的事哥哥不懂,你要哥哥怎么做,哥哥全力配合你。” 李玄霸点头:【只要高夫人肯配合,带着高夫人赚钱的事你放心。我只是想,听长孙四郎说,高夫人已经开始教长孙小娘子识字。二哥何不把自己启蒙教材整理一份,亲手抄写一些长孙小娘子能用的书本送给长孙小娘子?】 李世民不太明白:“这样能对高夫人和长孙无忌的处境有用?” 李玄霸道:【唐国公府现在越来越显赫,你我二人更是早早就在皇帝面前挂了名号,将来前途肯定无量。人皆逐利,我想长孙安业再愚蠢,也应该看在唐国公府的面子,斟酌一下把唐国公未来的儿妇赶出门的影响。】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世人皆逐利。好,我问一问娘亲,能给刚识字的小娘子写什么。” 他没有问弟弟看到的未来中,为何自己的未婚妻会被长孙安业赶出家门,那时候长孙安业就完全不顾唐国公府的脸面吗? 没必要问。 愚蠢的人的想法没必要追究,他只要知道怎么应对就行。 李世民在长孙府玩耍的时候见过长孙安业,那是一个从头至尾都透露着愚蠢和傲慢的人,完全看不出有岳父长孙晟半分影子。 李世民握拳:“将来我的儿子,可不能像长孙安业那样,我一定要严格地管教他。” 李玄霸:【啊?你还是别太严格了。你就是太严格了,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抗压,把一群喷子弄你儿子身边。你儿子腰间戴一块玉佩,就被喷成桀纣再世,你还在那说喷得对。再加上你对幼子太过偏爱宽容,他一对比,精神都出问题了,变得疯疯癫癫。】 李世民“啊”了一声,用头撞李玄霸刚制作的花草靠枕。 李玄霸吓了一跳:“哥,你做什么?” 李世民惨叫:“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个!不要告诉我这个!为什么我还不到八岁,就要知道我儿子疯了!” 李玄霸眼神游移:“你自己问的。” 李世民抱着枕头满榻打滚:“我没问!我没问!我没问!” 李玄霸双手举起来:“行行行,你没问,我的错。等你儿子满月的时候我再和你说……哎哟!哥,你居然扔枕头砸我?!” 李玄霸不敢置信! 李世民气得声音颤抖:“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李玄霸歪头。我怎么说的不是人话了? “啊啊啊啊啊!”李世民又抓了一个枕头砸向李玄霸,“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弟弟!我好惨啊!” 李玄霸接住枕头:“……”完了,二哥心态完全崩了。 不过你心态崩了就能扔枕头砸我吗?看招! 李玄霸立刻还击。 窦夫人来看两人的时候,发现屋内一片狼藉。 新作的枕头里的干花干草全部飞了满屋,地上还有遭殃的书本、文房四宝,和一堆被枕头砸到地上的白釉瓷花瓶碎片。 窦夫人深呼吸,顺手抽出花瓶残骸里的花枝:“李世民!李玄霸!” “快跑!”李世民鞋子都来不及穿,拉着李玄霸就跑,“耶耶!救命!” 窦夫人气笑了:“还想跑?给我拦住他们!” 几个健壮仆婆如饿狼捕猎般扑了出去。 李世民若是一个人,大概能顺利逃到李渊身边。 但无奈,他有个拖油瓶弟弟。 李玄霸努力跑了几步之后,就成了李世民的累赘。 李世民无奈,只好和李玄霸一起被仆婆逮住,像小鸡一样被抓到母亲面前。 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手板心各挨了二十下,并罚抄《孝经》。 李世民因为是兄长,所以罪加一等,罚抄比李玄霸多一倍。 不过李玄霸很有兄弟情,帮李世民抄了一半。 然后,李世民和李玄霸的罚抄各增加了一倍。 窦夫人冷笑:“你们二人模仿对方字迹足以以假乱真。但怎么能瞒得过你们的娘?!” 别说李世民,李玄霸都短暂退回了孩童心智,呜呜呜哭了。 就是成年人罚抄这么多,也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啊。 李渊特意来观看两个神童哭着罚抄,笑得特别开心。 高颎和宇文弼得知了此事,和窦夫人商议,把《孝经》换成教授的典籍,每种典籍各抄几份,凑够数就行了。 只抄《孝经》是浪费时间,借着罚抄,让两个孩子多学些东西,岂不是一箭双雕? 本来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孝经》已经背熟了,默写速度特别快。两位老师插手之后,两人完成罚抄的速度至少降低八成。 李世民:“呜呜呜,阿玄,老师欺负人!” 李玄霸咬牙切齿。 就算他再好学,也经不住这样多的罚抄啊! 什么功课!不要啦!什么抄写!崩溃啦! 兄弟二人抱头痛哭。 “以后不打架了。” “嗯,再不打架了。” “呜呜呜呜。”乘以二。 …… “哈哈哈哈哈!”李昭笑得前俯后仰。 柴绍帮新婚妻子拍着背,笑道:“你们究竟把屋里糟蹋成什么样子?居然把丈母气成那样?” 李世民和李玄霸瘪嘴瞪视柴绍。 阿姊能笑我们,你算个屁,不准笑! 柴绍看着两个小舅子充满魄力的眼神,干咳了一声,道:“音娘,别笑了,你看他们都恼羞成怒了。” 李昭笑道:“他们可不是生我的气,是不准你笑话。” 李世民抱着手臂:“哼。” 李玄霸道:“别耽误正事。来看看香皂做的如何了。” 柴绍给两个小舅子面子,跟着转移话题:“没想到还居然能做出来。太子那里已经取消了赌约,三郎还要继续打赌?” 李玄霸道:“他承诺的赌注,应该不会昧了吧?” 柴绍道:“那自然不会。” 柴绍好奇地跟在李玄霸身后,参观香皂工坊。 若香皂真的能做出来,柴家肯定要分一杯羹。 他和音娘都已经商量好了,拿了方子后,材料和销售都自行解决,赚的钱给李世民和李玄霸各一成,不告诉唐国公府。 两个孩子将来独自打拼肯定需要很多钱,他们能帮一点是一点。 李玄霸进香皂工坊的时候,工坊里的人见到李玄霸等人到来,激动地给主人们磕了好几个响头。 柴绍疑惑。 李世民解释:“这里的地以前种不出好庄稼,人很穷。阿玄给他们开了工钱,还能直接折算成粮食和布匹,所以他们都很感激。” 柴绍惊讶:“自己家的佃农还要开工钱?” 李世民更惊讶:“不开工钱,难道让他们饿死吗?” 柴绍道:“只要给口吃的不就行了?” 李世民道:“那不如直接开工钱。反正都要给,给工钱他们干活的积极性还高一些。何况我和阿玄也不缺这点钱。” 李昭道:“二郎三郎心善,柴郎,别教坏我弟弟。” 柴绍立刻闭嘴。 他继续好奇地东张西望。 虽然他觉得给佃农和奴隶开工钱很不可思议,因为这时给主人家做活也是广义的“徭役”,是写进法律中的。 不过正如李世民所说,给了这些人工钱,他们干活的态度很认真,又麻利又细致。 李世民见柴绍的表情,似乎是理解他们的做法,得意道:“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是阿玄提的。” 柴绍看向一言不发的李玄霸。 李玄霸道:“我厌恶所有让别人干活又不给工钱的人。” 柴绍失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对钱财这么看重。你也没吃过苦啊。” 李玄霸不说话。我吃的苦多得去了。 其实李玄霸对工坊不太满意。 香皂工坊,其实是从提纯土碱开始做。 提纯土碱,和用盐土熬盐是差不多的步骤。 这里的草木还是繁盛,就是长不出果腹的庄稼;河水井水也不少,就是苦涩难以入口。 不远的地方就是繁华的大隋城,但隋文帝实施的户籍制度将人牢牢绑在土地上,他们只能远眺繁华的都市,在这片贫瘠的地方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 李玄霸教他们熬碱土烧碱水提纯土碱,再榨大豆油做香皂。不仅每日都有工钱,如果做的活够好够多,还能计件额外加钱。 若夫妻二人都在工坊做活,每日的口粮养活一家老小还能剩一点。 李玄霸知道不能给太多工钱,工钱给多了对他们而言是祸不是福。他专门调研了粮价布价和附近农人的生活情况,卡着给的工钱,吃每日保底工钱能不饿死,多努力一些就有一丁点结余。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60节 这样事情传出去,顶多别人说唐国公府是慈善人家,不会太奇怪。 给工钱的事,一些慈善的大户人家也会做。李玄霸唯一“标新立异”的事,就是用粗麻布做成口罩和手套,要求熬碱和制作香皂的人必须戴口罩和手套。 熬碱和制作香皂的过程都可能对工人的身体造成一定危害,口罩和手套的防护虽然不多,总比没有好。 但显然,工人们舍不得用口罩和手套。看着口罩和手套干干净净的模样,就知道他们是在知道自己要来时才戴上。 见用健康来提醒他们没有用处,李玄霸只能以“这是贵人要用的东西,不能接触到脏污”来吓唬他们。 做活的人的神情立刻紧张起来,连连保证一定会戴好口罩和手套做活。 柴绍对李玄霸的提醒十分赞同:“没错,既然是贵人们要用来接触身体的东西,还是得多讲究一些。三郎,这些东西怎么变成香皂?” 李玄霸道:“看好了。” 用土碱制造香皂有两种办法,一个是将土碱直接和油脂产生反应,土碱的碱度不够强,这样制造出来的肥皂是半凝固状,可以用来当沐浴液洗发水。 要做固体香皂,就得用土碱和消石灰反应,过滤后形成苛性钾。苛性钾是强碱,与油脂的皂化反应更强烈。 为了效率,李玄霸做的都是热制皂,即直接加热加速皂化反应,而不是搅拌后静置的冷制皂。 冷制皂确实能保留更多的护肤成分,但在古代这个原材料和器材都不足的地方,冷制皂不仅反应速度慢,成品率也很低。热制皂就足够了。 李玄霸演示了一遍后,直接拿半成品香皂做演示。 香皂中加入了磨碎的香料,凝固后喷香扑鼻。拆开磨具后,花瓣状的香皂小巧可爱,完全看不出来是用大豆油这种廉价的材料做出来的“澡豆”。 柴绍有些不敢置信:“这真的能比澡豆好?” 李昭挽起衣袖:“我来试试!” 柴绍赶紧阻拦:“还是我来,我皮肤更粗糙!” 李世民冷哼:“哼!怎么,你不相信阿玄?我来!” 柴绍立刻道:“相信,我当然相信,所以我才亲自尝试!” 李玄霸拉住李世民的袖子:“让姊婿试试吧。不亲自试试,他也不会放心。打盆温水来。” 仆人打来温水,李玄霸又让人拿来笔墨,在柴绍手背上画了一笔。 柴绍道:“澡豆可洗不掉墨迹。” 李世民抱怨:“柴兄,你怎么啰嗦个没完?” 柴绍赶紧道:“好好,不啰嗦了。” 他先把手打湿,然后按照用澡豆的习惯,用香皂擦了一遍手。 然后,他一个没注意,香皂滑入了盆中,溅了一身水。 柴绍:“……” 李昭扶额:“你在做什么?” 柴绍尴尬道:“我没想到它蘸水后居然这么滑。” 柴绍小心翼翼把香皂抓起来:“表面变软了。” 他又揉搓了一下手,当手上生出带着细小泡泡的淡黄色液体的时候,终于觉察出了香皂的妙用。 柴绍将香皂放到旁边托台上,使劲搓了搓手。 手上的液体还没有洗掉,他已经看见手背上的墨迹没有了。 柴绍将手放进温水中洗干净,拿出来后,他端详了一下手:“好像,好像是比澡豆干净一些,没掉粉。” 李玄霸都对柴绍的废话翻白眼了。 澡豆就是豆粉团,当然会掉粉。你看我这香皂里哪来的粉? 柴绍把手擦干后又端详了一下双手。 他搓了搓了手指,从未感到手指如此清爽。 他又嗅了嗅手,香料的味道也比用澡豆更突出。 “柴郎,你的手好像比之前白了一些。”李昭抓起柴绍的手摩挲了一下,“手背滑滑的,明明不油腻,却像是擦了油脂似的。” 李玄霸道:“香皂洗完手后,会在手上留下一种叫作‘甘油’的珍贵润肤品。甘油能滋润皮肤、防止衰老、淡化疤痕、治疗烧伤……” 李昭立刻把柴绍推开,挽起袖子用香皂洗手。 李玄霸叹了口气,道:“甘油虽然有很强大的效果,但香皂中的甘油很少,而且用水冲洗后就剩得更少了,聊胜于无吧。” 李昭一边洗手,一边道:“能直接做出甘油吗?” 李玄霸道:“应该能吧。不过无论是材料还是工艺都十分复杂。等我有了第一桶金后再琢磨其他更高端的产品。其实香皂也能做得更高端,比如用动物油脂或者花卉精油直接做香皂。等他们习惯香皂后,我再推行高端产品。” 李玄霸前世去南边打工的时候,没有选择进工厂。 他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大部分工厂都不会收。小部分干体力活的工作,他干一辈子也还不清账。 李玄霸的脑子很灵活,立刻就瞅准了当时刚兴起的“网购”热潮。 他帮老厂长做印刷机“玩具”店的经历,成了很好的敲门砖。在南方某几乎全是小网店的小城市里,李玄霸不断寻找商机,帮助店老板赚钱。 他最后选中的就是“土法工艺品”。 那时的法律规章还不完善,网店售卖的商品不需要各种证件。只要你吹得够响,就有人买账。 从土法热制皂冷制皂洗头皂,到土法甘油、胭脂、粉饼、眉粉,李玄霸帮店老板从零开始打造出了一个手工彩妆护肤网红店。 一瓶凡士林只需要一块钱,一瓶土法甘油换个极具古典艺术的瓷瓶能卖五六十块。 李玄霸还和老厂长的店“联动”,用土法印刷的纸制品做包装,还能顺带帮老厂长卖老式印刷机模型。 之后李玄霸又找到了一家古法手工艺品店,兼职做手工纸、手工笔、手工扇子、手工吊坠等商品。 手工就是珍贵,古法就是时尚。 李玄霸很擅长给商品写“故事”,业内跟风学他的人不计其数。 虽然这些往事后续并不开心。店铺做大了,老板就想做家族企业,他这个没文凭的高级打工人就被踢了出去,还差点挨了顿打。 李玄霸本来也没打算继续干下去,就迅速报案拿钱走人了。 他还清欠账后,入职了老厂长女儿帮忙介绍的一家网络媒体“养老”,准备重新考大学。有几个认识的网店小老板后来还来找过他,希望他去帮忙,说绝对不像之前那几个没义气的家伙,会直接给他店铺干股。 他换了手机号和所有网络账号,把过往丢到了垃圾桶。 李玄霸那时满脑子都是读书,考大学。成家立业什么的,等他圆了大学梦再说。 就算他读完书后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但那时候再难,还有他十七岁难? 谁知道,梦还没圆就重新投胎转世,转世后又要从“古法手工制品”开始发家致富。 李玄霸让人拿来了一个用细麻编制成的圆球:“阿姊,你把细麻球打湿,将香皂在细麻球上摩擦。” 李昭照做,细麻球上出现了细密的泡沫。 她惊喜道:“好有意思!” 李玄霸道:“用泡沫洗,对皮肤更温和。阿姊试试。” 李昭用泡沫洗完手后,看着泡沫还有很多,就坏心眼地对着柴绍吹了一口。 泡泡飞了起来,扑了柴绍一脸。 李昭大笑:“你顺带把脸也洗了吧。我看你脸上都泛油了。” 柴绍抹掉脸上的泡沫,无奈道:“不是泛油,是我今日出门涂的油脂……好吧,我试试。” 李世民拿着液体肥皂调了一瓶肥皂水:“泡泡该这么玩!” 他拿出光滑的软木枝做成的长柄小木圈,蘸了肥皂水后,对着嘴顾着腮帮子一吹。 一个个流光溢彩的肥皂泡泡飞了出来,缓缓上升。 李昭立刻道:“给我试试!” 李世民得意:“都有。看吧,阿玄,我就说肥皂水说不定也能大卖,你看阿姊就很喜欢。” 柴绍擦干净脸,也要了一瓶肥皂水吹泡泡。 李昭、柴绍、李世民两大一小来到庭院的向阳处,忘记了自己来这里干什么,吹了半个时辰的泡泡。 李玄霸坐在树荫下不断叹气。 吹个泡泡都能吹一小时不嫌腻,你们无聊不无聊?反正我很无聊,快睡着了。 他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看历史书中的唐太宗、平阳昭公主、谯国公比赛吹泡泡。 脆弱的泡泡反射着七彩的阳光,彩虹在泡泡表面流淌,就像是泡泡中装着一个仙境。 李昭揉了揉吹酸了的腮帮子,拿起了团扇,将丈夫和弟弟吹的泡泡轻轻扇向空中。 “阿玄,来一起玩!” 李昭把躲懒的李玄霸拉起来,哼着歌儿与李玄霸一起在肥皂泡泡中起舞。 李玄霸嘀咕:“无聊。” 他手脚并用,僵硬得就像是小僵尸,乖乖跟着阿姊一起与肥皂泡泡共舞。 第33章 君臣一起吹泡泡 = 李昭和柴绍离开时, 只带走了两块香皂送给父母,但带走了一大箱液体肥皂。 李世民道:“阿姊回家后肯定会使劲吹泡泡。阿玄,我们也带些回家吹泡泡吧!” 李玄霸叹了口气:“好。” 香皂没有引起惊叹, 反倒是肥皂水引得众人喜爱。这算买椟还珠吗? 李世民把肥皂水推广到唐国公府后, 果然也引起了众人的喜爱。 李元吉都短暂地给了李玄霸好脸色, 没有一见到李玄霸就吐口水。 李玄霸真的奇了怪了。他至今不明白为何李元吉为何如此讨厌他。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61节 总不能是因为二哥揍了李元吉太多次?那也和自己没关系啊。 还好李智云这个乖巧弟弟治愈了李玄霸的心灵。 “谢三兄。三兄,我给你吹个超大的泡泡!”李智云黏着李玄霸道。 李世民把李智云拎到自己面前,笑道:“怎么就只给你三兄吹泡泡?二兄呢?” 李智云老老实实道:“也给二兄吹, 但给三兄吹个最大的。” 李世民追问:“为什么?” 李智云鼓着腮帮子不回答。 “好了,别逗小五了。”李玄霸把李智云拉到身后护着,没好气道, “你还问为什么?还不是你总笑话小五。” 李智云有时候呆呆的,会平地摔或者把墨水不小心吃进嘴里, 一点都看不出史书中评价的十三岁就“弓马娴熟, 工于书弈”的评价。 李世民是个促狭的性子。每当弟弟犯傻,他就能一个人笑出“哄堂大笑”的效果。 李世民对李玄霸也这样。只是李玄霸不和他计较。 李世民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是吗?下次不笑他了。” 李玄霸扯了扯嘴角:“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李世民厚颜无耻道:“上次的我和这次的我不是同一个我。” 李玄霸都被哥哥的厚脸皮气笑了:“行,我看你下次又什么时候变成新的你。” 李智云抱着三哥的腰,也对着二哥笑。 李世民见李智云笑得傻乎乎的, 仗着自己身手敏捷,伸手掐了李智云的脸就跑。 李智云不敢置信地捂着脸, 眼泪要掉不掉。 李玄霸一边安慰弟弟,一边骂道:“别跑!刚说好的不欺负小五!” 李世民一溜烟地就不见人影,只有猖狂的笑声回荡:“我没有欺负小五, 哈哈哈!” 李玄霸追不上比猴子还敏捷的二哥, 只能把这个仇记在小本本上, 准备等会儿向母亲告状。 “揉揉, 不哭不哭,来,三兄教你吹大泡泡。” 李玄霸让人做出一个稍大的圆环,将肥皂水加热之后,加入了一些蔗糖,稍稍静置了一会儿,果真给李智云吹出一个比李智云脑袋还大的泡泡。 李智云拿着扇子,小心翼翼把泡泡往天空扇:“三兄,能不能把这个泡泡保存下来!” 李玄霸轻笑道:“不能,但你可以吹更多大泡泡。来试试?” 李智云在李玄霸吹的大泡泡破碎之后,才拿起新的泡泡水,尝试吹大泡泡。 大泡泡碎裂的时候,李智云的眉毛嘴角都会耷拉下来。 当吹出大泡泡的时候,李智云就会蹦蹦跳跳高声欢呼。 李玄霸第一次发觉,虽然孩童的声音很尖锐,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会觉得吵闹。 “大泡泡水很好玩,小泡泡水也很好玩。”李玄霸又调配一瓶加醋的肥皂水。 一连串的小泡泡被吹出来,就像是飘在空中的珍珠。 李智云吹一口大泡泡,又吹一口小泡泡,忙得小脑袋都有些晕了。 万氏在墙角处偷偷看兄弟二人玩耍,不由抹了抹眼泪。 女婢小声道:“娘子为何不出去?五郎君也一定很想和娘子一起玩耍。” 万氏摇头,准备安静离开。 “咦?万阿姨你在干什么?”李世民突然从她身后的草丛里冒出来,吓了万氏一跳。 李玄霸听到二哥的声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冲了过来,把二哥逮个正着。 “快去和小五道歉!有你这样的哥哥吗!”李玄霸拽着李世民的胳膊,“万阿姨?你来看小五吗?小五!万阿姨来了,你快来给万阿姨展现一下你的吹泡泡技术!” 李智云眉开眼笑:“好呀!阿姨阿姨,看我吹泡泡!” 万氏心头一酸,但嘴角却不自觉往上弯起。她温柔道:“好,阿姨看五郎吹泡泡。” 李玄霸扯了一把李世民头上的小揪揪:“快道歉!” “哎哟,别扯别扯,你看小五都不在意……好啦好啦,我道歉。”李世民对李智云伸手,“小五,抱歉,不该掐你。来,二哥给你吹泡泡!” 李智云本来也没有生气,很开心地和二哥一起吹泡泡。 李玄霸终于从带弟弟中解放出来,坐到台阶上躲懒。 “把新调配的肥皂水送给大兄、四弟和姊妹。”李玄霸想了想,道,“给祖母、母亲和父亲也送一份,问一问母亲,要不要给已经出嫁的阿姊送。” 奶娘屈身应道:“是。” 李玄霸伸了个懒腰,往后一倒,看着南迁的大雁发呆。 秋高气爽,秋天的天空都好像比其他季节离地面更高一些,让人看着就发困。 虽然李玄霸一年四季都在发困,总能找到发困的理由。 他打了个哈欠,准备就地小睡一会儿。 李世民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对李智云嘘了一声。 李智云点了点头,学着二哥露出贼兮兮的表情。 兄弟二人把手中的泡泡水递给万氏,然后蹑手蹑脚地往闭眼小憩的李玄霸那里走。 李智云猫着身体跟在李世民身后,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幅度都和李世民差不多。 万氏将泡泡水递给女婢拿着,用袖子掩住嘴,以免笑出声。 她的眉眼弯弯的模样,与李智云有七八分相似。 李世民悄悄靠近李玄霸,然后回头抱起李智云。 李智云歪头:“?” 李世民坏笑着把李智云放在了李玄霸一起一伏的小肚子上。 李智云一脸懵地趴在李玄霸身上,就像是一只小奶狗。 李玄霸猛地睁眼:“啊!!” 李世民:“哈哈哈哈哈,不准睡,快起来陪小五玩。” 李智云懵懵地伸手抱住李玄霸的脖子。 李玄霸被压得呼吸不畅:“快、快下去!三兄快无法呼吸了!” 李智云仍旧懵懵的,一动不动。 李世民捧腹大笑,前俯后仰,一不小心一屁股跌坐在地,然后继续笑。 万氏也没忍住,一边笑一边去解救李玄霸。 她把李智云抱起来,没有施粉黛的脸轻轻地蹭了蹭李智云的脸颊:“别去闹你三兄。” 李玄霸终于爬起来,然后扑向还坐在地上大笑的李世民。 兄弟二人滚作一团,李玄霸拳脚交加,李世民左突右挡,还嘲笑弟弟花拳绣腿就这。 李智云眨了眨眼,指着地面道:“阿娘,我也要去玩。” 万氏笑着把李智云放在地上:“去吧。” 李智云笑着朝着滚了一身尘土的哥哥扑去。 李世民和李玄霸同时“哎哟”一声,对视一眼,一起躺着去挠弟弟的痒痒。 李智云笑得满地打滚,头撞李玄霸,脚蹬李世民。 兄弟三人继续滚作一团。 李玄霸因为体力不支最先被“淘汰”出战局,认输后在一旁躺尸。 李世民和李智云继续在地上滚来滚去互踹。 李玄霸心想:【是时候该给你找一只狸猫养了。你和小五打架的模样和猫猫一模一样。】 李世民沉浸在和小三岁的弟弟幼稚互蹬游戏中,没有注意李玄霸的促狭。 直到窦夫人来时,这精力充沛的两小只才停下来翻滚。 窦夫人看着三只泥猴儿,又气又笑,狠狠戳了一下万氏的额头:“你啊你,就纵容他们!” 万氏捂嘴笑。 窦夫人命人把三只小泥猴拎去洗澡,正好试试李玄霸和李世民拿回来的香皂。 三小只朝着万氏挥挥手。 万氏也笑着挥挥手。 她笑着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边给李智云绣衣服,一边回味着今日的开心。 突然,她手一抖,绣花针刺破了手指。 血珠浸染了丝线。 万氏的眼泪落下,泪水将血迹晕染,如在刚绣的翠枝上点了一朵盛开的红梅。 “他叫我阿娘啊。”万氏声音颤抖,喃喃自语,“我居然现在才意识到。” 万氏放下绣花针,双手捂住脸,掩面沉默痛哭。 小五知道她是阿娘,悄悄叫她阿娘。 “窦夫人,谢谢你,谢谢你……” 万氏不断小声哽咽道。 ……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能自己洗澡,两兄弟还能互相搓背,不用窦夫人操心。 窦夫人打了一盆水,在澡池子旁边帮李智云搓泥。 “娘娘,我刚偷偷叫阿姨阿娘。”李智云双手高举,小声道,“可是阿姨好像没什么反应。阿姨真的是我亲娘吗?”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62节 窦夫人轻声道:“她是你亲娘。万娘子和你一样,有时候呆呆的,肯定要回去琢磨一会儿才想起来。” 李智云嘟嘴:“小五不呆!” 窦夫人笑道:“好,好,小五不呆。小五,你阿娘心思重,你就悄悄在她耳边叫,别被其他人听到,不然她肯定又会愁这愁那。” 李智云虽然不解,还是乖乖点头。 其实他觉得娘娘就挺好的,新的阿娘没什么必要。但娘娘都这么教了,可能这真的很必要,只是自己年纪小,还觉察不到。 而且万阿姨对他很好,熟悉之后,他也很喜欢万阿姨,不抗拒悄悄叫万阿姨“阿娘”。 窦夫人看着李智云乖巧的模样,想起李元吉,心情十分复杂。 窦夫人一生没做过亏心事,唯独对不起幼子。 但她可能真的是疯了,即使是现在,她理智上知道要对幼子好,但每当看到幼子的时候,当时刚生出那个孩子时所涌出的厌恶和恐惧又隐隐浮现。 特别是她在丈夫回家后,终于能插手李元吉的教育,试图努力把李元吉扳回来,却总是无功而返时,她心中总会浮现“果然如此”的想法。 这让窦夫人的内心十分煎熬。 不过窦夫人的理智能约束她感情用事,所以她仍旧竭尽全力地教导李元吉,连李世民和李玄霸都忽视了一些。 心中越煎熬,窦夫人就越努力地对李元吉好。 李元吉却完全不接受窦夫人的好意。他对窦夫人这也不准那也不准的母亲十分厌恶,常常去独孤老夫人那里告状。 李渊原本站在窦夫人这边,和窦夫人一起教育李元吉。 但独孤老夫人说了几句后,他又犹豫起来,反过来劝说窦夫人不要对李元吉太严格。 如李世民和李玄霸这样聪慧懂事的孩子自然好,但唐国公府又不是缺李元吉那口吃的,养得起纨绔。 唐国公府的子嗣人人都很优秀是不可能的,李元吉既然不喜欢读书,稍稍放松些也没什么。将来反正能通过荫蔽当官。 而且,李渊实在是不想再亲自为李元吉启蒙了。 “娘娘,你要吹泡泡吗?”李世民不知道从哪拿出一瓶泡泡水。 窦夫人回过神,看着光溜溜吹泡泡的儿子,哭笑不得:“快擦干身体穿衣服!光着身子吹什么泡泡!小心着凉!” 李世民:“就不,我吹一会儿再穿,现在很热!” 窦夫人深呼吸:“李世民!” 李玄霸一边穿衣服,一边用眼角余光鄙视光着身子遛着小鸟,一边跑一边吹泡泡的光屁股二哥。 看吧,二哥就是找打。 哎哟,果然被揍了。李玄霸微笑。 李智云咬着手指,小小的脑袋不明白,为何兄长知道一定会挨打,还要故意惹娘娘生气。 “别和你二兄学。”李玄霸穿好衣服后,和仆婆一起帮李智云穿衣服。 李智云点头。好,不和二兄学,二兄常挨揍。他以后只向三兄学!三兄很少挨揍! …… 东京城中,杨广单手撑着下巴,满脸不耐烦。 大臣接二连三劝谏了一番,请杨广别一直待在东京,该回京城了。见皇帝不耐烦,他们心里叹着气离开,心里怀念高颎和宇文弼。 若是高颎和宇文弼在,就能带领他们一直劝谏皇帝。 现在领头的不在了,他们谁也不敢带这个头。见皇帝情绪不对,他们只能立刻闭嘴。 等那群大臣离开后,杨广的表情好了一些。 “哼,回京城?大兴还不知道是谁的京城。”杨广骂道。 在场宫人听到这话,都恨不得把耳朵堵住。 杨广正发脾气时,宫人战战兢兢来报,驸马宇文士及求见。 杨广收起脸上愤怒,摆了摆手:“让他进来。” 宇文士及手托一个华丽的箱子,满脸笑容走进来:“臣拜见……” “好了,别那么多虚礼。”杨广看着宇文士及的笑容,脸上的阴郁也不由散了少许,“你平日总爱在家躲闲,连职官都不肯当。今日怎么想着来见朕?怎么?终于想通,要发奋一番了?” 宇文士及对这个总爱劝他上进的皇帝老丈人苦笑:“陛下,臣真的不是当官的料子。臣这次来,是有好玩的告诉陛下!陛下,你还记得李三郎和太子殿下打赌吗?” 杨广让人搬来坐榻,让宇文士及坐在他对面:“打赌?不是已经取消了吗?” 宇文士及笑道:“李三郎说,同辈之人自己打赌玩,不知道为何长辈会插手。但他既然应下,还是要把赌打完,这才诚信。这不,他所说的香皂做出来了。” 杨广好奇地看着宇文士及抱来的箱子:“他让你送香皂给朕?” 宇文士及道:“当然不是。李二郎和李三郎肯定会直接给陛下写信。他们对陛下可亲近了。只是在送给陛下之前,他们先送了些给旁人,让旁人提一些意见。我见着有趣,就提前来告诉陛下。” 杨广正想回答,又有人报告,说南阳公主来了。 杨广赶紧让人端来蜜水瓜果。南阳公主人还未进来,他就道:“你们夫妻二人怎么还前后来?” 宇文士及脸色一僵。 南阳公主怒气冲冲走进来,先对父皇行礼,然后指着宇文士及骂道:“人家李二郎和李三郎特意在信里叮嘱,说别告诉父皇,要给父皇一个惊喜。这人居然偷偷来了!” 杨广一愣,然后拍腿大笑:“仁人,你怎么回事?” 宇文士及讪讪道:“我这不是玩得太开心,就想给陛下看看,不小心忘记了。” 南阳公主咬牙切齿,使劲拧了宇文士及的胳膊。 宇文士及疼得嗷嗷叫,赶紧求饶。 杨广大笑:“好了好了。香皂不就是澡豆吗?怎么还能玩得开心?” 南阳公主见瞒不住,瞪了宇文士及一样,打开了匣子,拿出了只剩下半瓶的肥皂水。 她惊讶:“不是有三瓶吗?” 宇文士及赔笑道:“太好玩了,玩得只剩下半瓶的时候,我突然想到要给陛下看看,这不就……” 南阳公主气得又拧了宇文士及胳膊:“我说了等我拜见完母后再回来玩,你就给我玩得只剩下半瓶了?” 宇文士及连连赔罪:“我错了我错了,我这就写信给二郎三郎,让他们多送些来!” 南阳公主都气笑了:“你要脸吗!” 宇文士及道:“我和叔德关系如此亲近,不用这么计较。” 杨广笑着道:“好了,别欺负你驸马了。究竟是什么好玩的,让仁人都玩得忘记了你的嘱咐?这还是头一次。” 南阳公主叹了口气,为父皇示范。 当南阳公主吹出一堆泡泡后,杨广惊讶地站起来,接过泡泡水,自己猛地一吹。 泡泡“啪”地一下,炸了杨广一脸。 南阳公主掩嘴笑道:“父皇,别急,慢慢来。” 杨广抹了一把脸,笑道:“还有些难,再来!” 他终于吹出了完整的泡泡,乐得立刻叫人去找萧皇后和宠妃们来一起吹泡泡。 宇文士及道:“在阳光下吹泡泡,泡泡会更好看。臣先告辞了。” 唉,后妃来了,他就不能陪着皇帝吹泡泡了。 杨广随意挥了一下衣袖,让宇文士及赶紧滚,不要耽误他吹泡泡玩。 南阳公主笑着陪父皇去阳光下继续吹泡泡。 泡泡这个新鲜物品,不仅能飘在空中,还能将彩虹装在泡泡里,看上去就像是仙术一般。 杨广和萧皇后轮流吹完了半瓶泡泡,其他宠妃只能眼巴巴看着。 杨广意犹未尽道:“真是太有趣了。这是李三郎弄出来的?” 南阳公主笑道:“是的,是李三郎从古书中翻出来的。这也是件趣事。李二郎李三郎常去西市玩耍,去沿街小贩那里淘一些有趣的东西,如古籍残本。平日这些东西大多都是假的,李二郎和李三郎也就是图个有趣。谁知道这次还真的把古方给复原了?” 杨广想着西市鱼龙混杂的小商贩,别说汉时古方,就是三皇五帝的古方都有的卖,不由莞尔:“还真是一件趣事。” 南阳公主道:“这泡泡水的方子,就是用香皂融化后做成,并不难。只是二郎三郎送的香皂不多,我可舍不得……哎呀!仁人他回去,可别把我的香皂融了!” 杨广笑道:“走,皇后,和朕去逮仁人,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敢把大娘子的香皂融了!” 萧皇后失笑:“好。” 帝后把妃嫔丢到身后,坐轿子去找宇文士及。 南阳公主冤枉宇文士及了。宇文士及虽然还想玩泡泡水,但没有融南阳公主的香皂——他跑去洗澡了,一边洗澡一边吹泡泡。 南阳公主哭笑不得。 杨广也是个促狭人。他可不管宇文士及正在洗澡,立刻去了澡池子。 宇文士及只能裹着布拜见他,头发上还有泡泡。 杨广看着有趣,便心血来潮也要洗澡。 南阳公主早早地把萧皇后拉到另一处澡池子,也和萧皇后泡起了澡。 南阳公主笑道:“父皇肯定会忍不住洗澡,我们也洗。娘亲,女儿帮你洗头发。这个洗头发可舒服了。” 南阳公主悄悄拿出液体香皂:“这叫香皂露,这个我没告诉仁人,他肯定会偷偷用香皂露吹泡泡。” 萧皇后忍俊不禁。 南阳公主打开装着液体香皂的瓶子,脸色大变:“怎么只剩下半瓶了?宇文士及!” 萧皇后笑得差点呛着。 另一边,宇文士及对杨广献宝:“臣偷偷把公主藏着的香皂露拿了一半。这香皂露洗头发特别舒服,能搓出许多泡泡。” 杨广哭笑不得:“你就不怕南阳掐你?” 宇文士及笑道:“掐就掐呗,掐狠了也是她心疼。陛下,臣帮你洗头!” 杨广跃跃欲试:“朕自己来!” 两人搓了一头的泡泡,笑得像个傻子。 ……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63节 “嗯?父皇回大兴了?”杨昭高兴道,“谁劝服的?孤要去感谢他!” 禀报的人支支吾吾:“其实……其实……” 杨昭疑惑:“有什么不好说的?” 禀报的人道:“或许是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功劳。” 杨昭笑道:“哦?这两个孩子用了什么方子进谏?” 禀报的人道:“太子殿下还记得唐国公府送来的香皂和泡泡水吗?陛下从南阳公主那里用上了,觉得特别舒服,就回大兴亲自询问李二郎和李三郎有没有更好的。本来陛下是想让李二郎和李三郎去东京,但李家二郎三郎都病了。” 杨昭愣了一会儿,然后无奈道:“父皇真是……唉,罢了,能回来就是好事。开库房,选些名贵药材送给唐国公府……不,孤亲自去。” 杨昭想起李世民和李玄霸给他写的信,心情复杂。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信中说,赌约要继续,小孩的赌约,长辈插手真烦,他们又不会输。 这本来没什么。杨昭以为唐国公府只是借李世民和李玄霸来向自己示好,将此事定格在孩子的玩闹。唐国公府仍旧与太子亲近,只是不想卷入皇孙间的斗争。 没想到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打赌”,居然能让倔脾气的父皇回京城,平息勋贵和关中世家的不满。 两个孩子肯定想不到会有这个结局。真的是很凑巧。 但这凑巧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父皇巡幸江都即将返回时,本来想走陆路,又重新制作依仗,耗费巨大人力物力。群臣皆规劝,父皇不听。 但这时李玄霸重病,母后和长姊借此劝说,也有许多老臣水土不服生病,若走陆路遇到意外病故,这首次巡幸就不吉利了。这才让父皇回心转意,朝中非议平息。 “这两个孩子,莫非是上天送给我大隋的祥瑞吉兆?”杨昭琢磨。 杨昭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看来他要在唐国公府上花更多心思了。 杨昭想到就立刻着手做。 正好,他听说李建成纳了郑家新妇,却苦于身上官职品阶不够,不能置媵。 于是杨昭探望了李世民和李玄霸后,与李渊、李建成知会了一声,奏请皇帝,将李建成身上的散官品阶提了提,提到刚好正五品。 大隋的官职分散官和职官。散官就是干拿钱不干事的荣誉职介,上朝时也按照散官的品阶排序。职官就是有实权的官职。 北周官制改革后,将鲜卑勋贵和关中世家糅杂在一起,形成了强大的关陇贵族集团门阀,以与当时支持北齐的河东门阀与支持南朝的江南门阀抗衡。 为了拉拢关陇贵族门阀,关陇贵族皆可以通过荫蔽直接授予散官。职官才需要才能考核。这样就能保证关陇贵族门阀子子孙孙皆可为官。 隋朝建立之后,河东门阀“山东郡姓”和江南门阀“江南侨姓”也被纳入这一套荫官体系中。 所以李建成身为唐国公府的嫡长子,即使还年少,不能直接授予职官,但有太子亲自举荐,散官品阶还是可以提一提的。 杨广回到大兴后,欣然批了李建成的升迁,并专门在圣旨中说,这是为了犒赏李世民和李玄霸,但因为两个孩子都小,李渊又刚升迁,所以就赏赐李建成了。 圣旨一出,李世民和李玄霸神童之名再次响彻京城,并随着京中官吏羡慕的家书,朝着天下扩散。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聪慧之外,还多了友悌的名声。 当李渊到处找人喝酒,说自己升官也是托了李世民和李玄霸这一对孩子的功劳时,这友悌的名声升格成“孝悌”。 后世史书记载了这一幕。时人父对子,兄对弟,都言须学李家二郎三郎孝悌。 什么让梨卧病喂蚊子都弱爆了,看看李二郎和李三郎,他们立功,父兄升官,这才叫真正的孝悌啊。 “这不是太功利了吗?”长孙无忌来探望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时候苦笑,“连我兄长都改变了态度,让我好好读书习武,将来给他赚个高官当当。颇不要脸!自己去啊!” 李世民:“阿嚏!” 李玄霸:“阿嚏!” 两个孩子蜷缩在被窝里,蔫哒哒地瞥着长孙无忌。 他们生病了,为何还要听别人抱怨? 李玄霸:【这长孙四郎真烦人!】 李世民不得不承认,此刻弟弟是对的。 长孙无忌抱怨了许久,手撑着下巴,小声道:“你们难道不生气吗?不感到不公平吗?” 李世民和李玄霸继续打喷嚏,不想说话。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好吧,你们就算感到不公平也不能说。嫡长嫡长,越不过去的高山。” 李世民:“阿嚏!” 李玄霸:“阿嚏!” 李玄霸:【这和嫡长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我和哥你年纪小,现在不可能做官,所以惠及家人而已。】 李世民叹气,然后继续打喷嚏。 他这个朋友什么都好,就是太爱自怨自艾了点。 长孙无忌终于吐完黑泥,神清气爽地离开了。 李世民哑着嗓子道:“阿玄,等我们身体痊愈之前,闭门谢客吧。” 李玄霸:【早该这样了。父亲太爱炫耀了,非让我们接受别人探视。】 李世民:“我酝酿一下,对祖母哭一场,说探病的人吵得不行,更难受了。你努力努力,和我一起哭。祖母管得住耶耶。” 李玄霸点头。他觉得自己这次一定能哭出来。 两个小孩酝酿了一下,成功在独孤老夫人艰难地拄着拐杖来探望他们的时候,表演了一番兄弟抱头嚎啕大哭,告父亲的状。 独孤老夫人叹了口气,安抚好孙儿后,去找李渊抱怨了一番。 这确实是让唐国公府扬名的好时机,但不能本末倒置。两个孩子若休息不好,出了什么意外,就算留下了虚名又有什么用? 独孤老夫人特意去单独找了李建成,把李建成也骂了一顿。 李建成为了展现出自己的友悌和对这两个弟弟的教导,几乎每日都带不同的友人去探病。 “我知你心疼二郎三郎,但他们还小,更需要休息。”独孤老夫人虽骂了,但还是不忍心太过责备自己养大的孩子,便话锋一转道,“你若没得事做,二郎三郎正病着,香皂工坊的事交给三娘子这个外嫁妇还是不合适。你正好去练练手。” 李建成皱眉道:“祖母,不是我不想做事,但工匠和商贾之事,庶孽能做,我身为唐国公府嫡长,怎么能做此等下贱之事?先帝最厌恶商贾,当今陛下应当也是如此。我若插手,即使是为照顾幼弟,也会被人嘲笑。” 独孤老夫人道:“谁让你做了!你后院的郑娘子升了媵,可以做些庶务了。” 李建成这才道:“也是,就让郑媵去做。” 独孤老夫人满意地颔首。 独孤老夫人先和李建成说了此事后,才告诉窦夫人。 窦夫人脸色一变,手指头绞紧了衣摆,道:“香皂生意是两个孩子做的第一份事业。现在才刚做起色,就让给兄长的媵妾。外人得知,或许会怀疑大郎抢幼弟的产业。” 独孤老夫人不满道:“这怎么能叫抢?三郎已经将香皂生意交给了唐国公府,你宁愿让出嫁女管着,也不让大郎管着,这是何意?!难道大郎不在你身边长大,你就要苛待大郎吗!” 窦夫人立刻哭着跪下道:“儿妇不敢。儿妇这是为大郎着想啊。这公中的生意肯定是会交给大郎之妇,可一是郑娘子只是一个媵,哪能主持中馈?将来郑小娘子入门时,郑娘子已经在唐国公府当了多年女主人,郑小娘子要如何自处?” 独孤老夫人皱眉,神色有些犹豫。 窦夫人继续哭道:“再者,这京中谁都知道香皂是二郎三郎琢磨出来的。现在二郎三郎刚病,香皂生意还没有赚到钱,就被大郎的媵拿了。二郎三郎付出那么多心血,岂不是白费了?就算后来我们补偿回来,外人要如何说大郎?大郎肯定是不会不友悌的,他们一定会说郑娘子贪婪,撺掇大郎,这岂不是污了郑娘子的名声?” 窦夫人抹了抹眼泪,观察独孤老夫人的神色。 独孤老夫人气冲冲道:“我已经和大郎说了!” 窦夫人指甲抠紧手心,小心翼翼提议道:“郑娘子贤惠,肯定也是不愿意的。说来这些铜臭之事,大郎本就不该沾手。哪怕是家中妻妾,也该与官宦女眷交往。等二郎和三郎玩闹后,这些事儿妇也会交给奴仆,不会让二郎三郎继续插手。” 独孤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起来吧。” 窦夫人起身,擦干眼泪,垂着头静静等候独孤老夫人思索。 半晌,独孤老夫人叹气道:“二郎和三郎将来也肯定会入仕途,确实也不该过于插手商贾之事。大郎就更不能沾此事了。我本以为郑娘子只是个媵,名声坏了点就算了。但你说得有道理,或许他人会借此污蔑大郎。” 独孤老夫人反省。钱财动人心。虽然香皂现在还未贩卖,但看京中勋贵对香皂的热衷,可以预见这是多大一笔钱财,所以她立刻想到让大郎掌握这笔钱财。 二郎三郎还小,不该拿太多钱,会移了性子。他们应该静心念书,将来才能更好帮助大郎。 而且香皂本来就是唐国公府的生意,唐国公府的就是大郎的,现在不该做得太急躁。等公中赚了钱,让大郎随意取用就是了。 独孤老夫人道:“你去和郑娘子说说,让她拒绝。大郎那里……罢了,还是我去说吧。他本来也不喜商贾之事,我就不勉强他了。不过你要尽快把香皂之事收归公中,不可让外嫁女张罗。你让柴家怎么看我们?” 窦夫人恭敬道:“是,儿妇立刻去办。” 她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窦夫人心中浮现李玄霸提起香皂生意未来计划时闪闪发光的表情。 三郎自幼体弱多病,吃尽苦头,导致过于早熟。她从未见过三郎如此开心的模样。 她理解婆婆见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给大郎的心思。但二郎三郎才多小?兄长抢小九岁的幼弟的事业,旁人听了,可不是会嘲笑大郎?二郎三郎也会对大郎心生不满。 还好婆婆意识到了这是个昏招,没有坚持,唉。 第34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 “咳咳, 帮我谢谢张阿婆。”李玄霸对乳娘道,“以我和二哥身体变好为理由,给祖母和母亲身边仆从都送些钱去, 感谢她们照顾我和二哥。年纪大的阿公阿婆, 额外再送份药材。” 乳娘立刻会意, 道:“张婆的腿有些酸疼,奴会帮张婆好好挑选药材。” 李玄霸道:“送药材的时候嘱咐张阿婆,请她保重自己, 不要因为我惹了祖母生气。” 乳娘道:“奴知晓。” 李玄霸的乳娘离开后不久,李世民的乳娘也来了。 虽然是李世民的乳娘,但李世民不耐烦琐碎事, 所以李世民的仆从也是李玄霸在管。 李世民的乳娘说的也是和李玄霸的乳娘所禀报的相同的事,只是一个从独孤老夫人这边的视角, 一个从窦夫人这边的视角。 “母亲应该会很快亲自来和我说。”李玄霸叹了口气, 又咳了几声,道,“辛苦了,去领赏吧。” 李世民的乳娘欢天喜地地谢了三郎君的赏钱。 李玄霸吃了一颗酸梅,压下咳嗽的冲动, 闭目思索。 半晌,李玄霸闭着眼道:“大力。” 一个憨厚的仆从道:“仆在。”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64节 李玄霸睁开眼道:“你帮你那相好的砍柴的时候, 向你相好透露几句,老夫人有意让她家娘子背上贪财的名声。” 大力道:“是,三郎君。” 李玄霸道:“去支取三尺绸子, 送给你相好。” 大力笑道:“谢三郎君!” 李玄霸道:“做完这件事后, 你就去找柴姊婿, 把信交给柴姊婿。” 李玄霸将早就写好的信从袖口拿出来, 递给大力。 大力离开后,李玄霸捏了捏嗓子,用草纸掩着嘴咳了许久。 李世民踹开门进来,手中端着一盅炖梨:“阿玄,快吃炖梨,吃完炖梨就不咳了。” 生同样的病,李世民能从床上爬起来之后身体迅速痊愈,李玄霸却落下了咳嗽的后遗症,不知道还要养多久。 李玄霸强忍着咳嗽的冲动吃完炖梨,喉咙好受了一些。 李世民帮弟弟掖了掖被角:“我向老师请了假,老师说你的功课可以不用做了。” 李玄霸:【还是做吧,我躺着也无聊。】 李世民狡黠地笑道:“我知道你会做功课,才和老师请假啊。你请了假还交了功课,老师肯定很高兴。” 李玄霸:【也对。希望老师高兴之后少给我们布置些功课。】 李世民使劲点头。 李世民和李玄霸说了一些外面的趣事。他身体好之后,就立刻跟着李渊满大兴城串门,与同龄的朋友一起玩耍,就像是被憋狠了的小猴儿。 “他们都很遗憾只有我一人去做客,都说想看唐国公府的双生子。”李世民拍了拍弟弟的被子,“你要赶快好啊。” 李玄霸点头。 李世民笑了笑,然后叹了口气,笑容消失:“我看院里仆人忙忙碌碌,愁眉不展,是不是家里有什么麻烦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李玄霸:【你不是老捂着耳朵说不想听麻烦事吗?】 李世民道:“已经发生的麻烦事和未发生的麻烦事完全不同!已经发生的事我当然要知道,不然怎么解决?还是说你瞧不起哥哥,认为没有哥哥也一样?” 李玄霸:【当然不是,我早就准备好了事等着你自投罗网。】 李世民假装生气道:“好啊你个大德,居然套路哥哥!” 他扯了一下李玄霸的小揪揪,在李玄霸告饶后,大度道:“说吧,有什么让哥哥做的?” 李玄霸:【去找太子兑现赌约。虽然皇帝还没有正式下诏,但我想香皂成为贡品的事已经是定局。】 李世民疑惑:“就这?写封信不就行了,还需要我亲自去?” 李玄霸:【太子承诺,若我赢了,就让皇后参与香皂制作和贩卖。】 李世民挠了挠头,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眉头紧锁,苦笑道:“惹谁眼红了?” 李玄霸不说话。 李世民伸手把李玄霸的脸颊扯住:“快说!你哥哥我承受得住!” 李玄霸:【还能是谁?祖母偏疼兄长,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祖母暂时改变了主意,不用担心。我只是以防万一。】 李玄霸没和二哥说这是母亲跪着向祖母求来的。 若说了,自己这个暴脾气二哥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模样。 李世民松开手,使劲揉搓自己的脸:“啊啊啊啊啊好烦好烦,商贾之事不是小道吗?你选这件事就是以为不会有人伸手,怎么还伸手?” 李玄霸:【可能是此事能讨好皇帝的缘故吧。】 李世民冷哼:“我可不信陛下得知此事后还会被讨好。” 李玄霸在嘴前竖起手指:【慎言。】 李世民气得在屋里跳了几下发泄了一番,待跳累了之后,才爬回榻上:“继续说,我要怎么做!” 李玄霸把自己早就计划好的事告知二哥。 他在思考要如何赚钱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如果有人抢夺胜利成果的应对计划。 李玄霸前世被人抢过一次胜利成果,还差点被人雇的流氓打残废。吃一堑长一智,他早就准备好了。 虽然李世民年幼,但也听懂了李玄霸的分析。 他抱着昏涨的脑袋倒在床榻上慢吞吞来回翻滚:“脑子要裂开了,裂开了。简单来说,你用的是陛下赏赐的钱和地,还有阿姊的嫁妆,一个铜板都没让公中出钱?” 李玄霸点头。 李世民道:“但我们还是不能抛开唐国公府。我俩年纪太小,生意做大了,唐国公府肯定会参与。” 李玄霸:【而且就算是我们用赏赐作为本钱,但小孩子没有私产,包括府里给我们的两个铺子,都只是暂时给我们使用,我们投的那一份仍旧是唐国公府的财产。】 李世民不滚了。 他双手展开,在榻上躺成了一个大字:“那我们现在做的有用吗?” 李玄霸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个浅浅的笑容,用虚弱沙哑的声音道:“有用。他又不是唐国公。” …… 窦夫人看完李玄霸的账本后,心情很复杂。 李玄霸的账做得十分细致,细致到她都想把家中的账本翻新一遍,跟着李玄霸的学。 这一笔一笔细致的账目告诉她,李玄霸早就防着国公府将香皂工坊收走。 “居然把三郎逼成这样……”窦夫人捂着嘴低泣。 她真的受不了婆婆的偏心了。 婆婆说她偏心二郎三郎,究竟是谁偏心?唐国公府都是大郎的,二郎三郎什么都没有,只能自己打拼,何苦将孩子手中一点钱财都要搜刮走?难道大郎还缺这点钱吗? 窦夫人低泣完之后擦干眼泪,自言自语:“二郎,三郎,放心,娘不会让你们被欺负。” 她拿着账本去找李玄霸,询问李玄霸的计划。 看到这账本她就知道,过于聪慧早熟的三郎,绝对已经预料到如今的事,想好了应对。她只需要帮三郎完善这个应对。 李渊忙完公务回来时,听闻窦夫人病了。 他先派人去询问窦夫人的病情,然后去了万氏那里就寝。 李渊去万氏那里的时候没有通知其他人,只自己悄悄地过去,想给万氏惊喜。 回到家中,李渊常在窦夫人那里就寝,很久没来万氏这里了。 他屏退了下人,悄悄进屋。 万氏似乎没有发现李渊来了,没有提前盛装打扮,正披散着头发对镜梳理头发。 李渊正想提醒万氏他来了,却听见了万氏的呜咽。 他心中一叹,难道是万媵伤心自己冷落他? 李渊温柔道:“万娘子,我来看你了。” 万氏手中木梳落在了桌子上,她胡乱擦了擦眼泪,微笑着迎过来:“郎君怎么来了?” 李渊实话实说道:“夫人今日生病,我担心打扰她休息,就来你这里过一晚。怎么,不欢迎我?” 万氏温婉地笑道:“怎么会呢?” 李渊伸出手指,摩挲着万氏的眼角道:“那你为何抽泣?可是夫人对你不好?” 万氏赶紧摇头:“夫人有多贤惠大度,郎君还不知道吗?郎君若说夫人坏话,妾可要生气了。” 李渊微微一怔,哭笑不得道:“行,行,你和夫人感情最好,我才是多余的那个。” 他拉着万氏的手,与万氏坐在坐榻上:“那你为何难过?” 万氏犹豫。 李渊道:“怎么,这府中还有我解决不了的事?难道是母亲又训斥你了?” 万氏摇头:“妾不敢往老夫人面前凑,她训斥不到妾。” 李渊叹了口气,拍了拍万氏的手背道:“辛苦你了。” 万氏继续摇头:“我怎么能叫辛苦?回来之后,妾一直受夫人照顾,每日都很悠闲自在,还能逗着二小郎君三小郎君和小五玩,妾可开心了,比操心你的衣食住行开心多了。” 李渊装作震惊道:“你这是在嫌弃我?” 万氏掩嘴笑道:“就嫌弃你。” 李渊道:“既然如此开心,你为何忧虑?可是小五不亲你?” 万氏叹了口气:“郎君,你何必追问?既然妾没主动告诉你,就是不好告诉你啊。” 李渊坚持道:“我必须得听。连家中妻妾的烦恼都解决不了,我还是个男人吗?快说!” 万氏再次露出犹豫的神情。 仿佛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心理挣扎,万氏小声道:“妾说。只是一些任性的话,郎君不要和其他人说,不然传出去,又该被人说妾家教不好了。” 李渊点头:“就我知道。” 万氏叹了口气,眼眶又红了。 她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道:“今日一大早,老夫人就把夫人叫去,让夫人把二郎和三郎的铺子收回来,给大郎的媵拿着。夫人跪着请求了许久,老夫人才准许只把生意收入公中,让大郎的媵能任意支取钱财。” 李渊惊讶;“这、这是为何?” 万氏苦笑:“香皂生意入了陛下的眼,又得全京城的权贵喜爱,将来钱财名声都不会少。大郎既然为嫡长,好处自然是大郎拿着。妾知道,妾知道应该如此,但还是……” 万氏用手绢捂着脸道:“这唐国公府所有的都是大郎的,爵位人脉资产全是大郎的,妾知道。可是看着二郎三郎卖力做成的第一笔事业,哪怕只是商贾之事这点别人看不上的事业,也是付出了心血。” 万氏呜呜呜哭了一会儿,又道:“二郎三郎其实应该是不在乎的。他们如此聪慧,小小年纪就在陛下那里扬名。这些东西被收走了就收走了,待他们长大,肯定能自己建功立业。我只是想到了我的小五,我的小五笨笨的,将来可能也就只能拿一些金白俗物傍身……” “郎君,是妾任性了。”她擦了擦眼泪,哽咽着勉强挤出笑容,“其实二郎三郎从古书里琢磨出古方时,就带着小五来找妾,让小五也出了一份钱,说叫‘入股’。郎君就当是妾贪心了,伤心投入的钱没了吧。郎君可要把妾的本钱补给妾啊。” 李渊面沉如水。 他深呼吸了几下,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夫人还跪着求母亲?” 万氏苦笑:“郎君,早晨夫人送你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65节 李渊起身道:“我去看夫人。万娘子,别担心,我唐国公府还没落魄到只能供养一人成才的地步。” 万氏起身拉住李渊的衣角,慌张道:“郎君,你可答应妾了,不把妾的话告诉别人。你若这样,妾以后怎敢再向你诉苦?” 李渊轻轻拢了拢万氏的肩膀,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别难过了,这件事我能解决。” 万氏松开手,满脸眷慕道:“好,妾相信郎君。” 李渊离开,万氏站在门口目送李渊,久久不肯离去。 这一幕被人看在眼里,不断感慨万媵真是对唐国公一往情深。 待倚着门站了半刻钟后,万氏回到屋内,让人打来水卸妆。 既要素雅,又要好看,哭了还不能花妆,这脸上的妆画得可不容易。 万氏洗完脸后,愤愤将擦脸的帕子丢到一旁。 女婢道:“娘子别气了,国公既然说能解决,就肯定能解决。” 万氏冷哼道:“他现在倒是硬气,等见着老夫人就不一定了。他在人后硬气,见了老夫人就唯唯诺诺的时候还少吗?” 女婢道:“这次不一样。二郎三郎和五郎都是国公的孩子,他还是会心疼孩子的。” “哼。”万氏又冷哼了一声,然后真切落下泪来,“连同是夫人肚子里出来的二郎三郎尚且被如此磋磨,我家小五将来在李建成手下讨生活,还能落个好?” “看看人家二郎三郎,自己手里都没什么东西,得了赏赐给四郎小五一份,铺子经营起来了也要分四郎小五一份。李建成顶多送东西给四郎,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小五!”万氏又气又难过,不由掩面痛哭起来,“小五怎么摊上这样一个嫡长兄?” 女婢拍着万氏的肩膀,也很是难过。 她跟着娘子从江南来到京城,看着娘子从家中千娇百宠活泼伶俐的世家小娘子,一步一步被磋磨成了谨言慎行的模样,现在又在为五郎君未来忧愁,她怎么能不难过? 她难过也没用,只能轻声安慰自家娘子:“娘子别难过,长兄靠不住,还有二郎君和三郎君。如国公所说,唐国公又不是只能供一人成才。勋贵人家中一门几个国公郡公多常见?以陛下对二郎君和三郎君的宠爱,二郎君和三郎君迟早会封爵。他们一定会帮助五郎君也出人头地。” 万氏头倚在陪嫁女婢的肩膀上,闭着眼睛一边流泪一边点头。 李渊离开万氏的小院时,派去看望窦夫人的仆从刚好回来。 仆从答道:“夫人说没事,只是今日在庭院里吹了些风,头有些疼,于是早早睡了。” 李渊双手握拳:“夫人也不相信我吗?” 仆从心里疑惑,道:“夫人看着气色不错,应当真的是无事。” 李渊挥了挥手,让仆从离开,大步迈向窦夫人居住的院落。 他进门时,窦夫人卧室的蜡烛已经灭掉。 李渊摸着黑走到窦夫人床榻边,坐到窦夫人身边沉默不语。 窦夫人最先开口:“郎君为何不声不响坐在黑暗中?是吓唬我吗?” 李渊道:“我知道你没睡,也知道你能听出我的脚步声。” 窦夫人道:“我只是有些头疼,休息一日就好了。郎君不用担心。” 李渊道:“你是担心我和母亲起冲突吗?” 良久之后,黑暗中才传出幽幽一叹。 窦夫人道:“郎君,帮我把蜡烛点上。” 李渊起身点燃蜡烛。 窦夫人坐了起来。 李渊回到榻边,帮窦夫人披上衣服:“小心着凉。” 他看着窦夫人的眼角,果然也是红的,泪痕都还未干。 窦夫人道:“郎君是国公,国公府的主人,国公府的事自然瞒不过郎君,是我多想了,唉。” 李渊挤出笑容,道:“是,瞒不住我。” 窦夫人道:“观朝中显贵,若是家中长辈出色,子嗣常常多人封爵;若是子嗣自己出色,该封爵时,陛下也不会看他族中是否已经有人封爵。二郎三郎出色,特别是二郎,去边疆立个功劳应是容易的。我一直想,李家的李安、李哲能一门双郡公,我家二郎三郎应该也是能的。” 窦夫人所说的李安、李哲是李渊七叔的儿子,李渊已经去世的堂兄。 李渊道:“不止李安和李哲,我几位叔父也都是高官,唉,哪怕是四叔李毕。” 李渊的大伯和二伯皆早逝,所以是李渊的父亲李昞继承了唐国公的爵位。其余没有继承权的叔叔,皆在当时的北周身居高位,封爵者也不少。 所以哪怕李渊的四叔李毕起兵想要诛杀北周权臣杨坚,失败身死,杨坚建立隋朝后,仍旧重用李家人。 特别是当时站在李毕对立面的李安、李哲颇受杨坚信赖看重,共同掌管京中禁军,一门双郡公。 国公多是开国时就有的,和平年代很难再封国公。但目标指向郡公,李渊也觉得以自家二郎三郎如今的本事,不算好高骛远。 窦夫人道:“虽说为了家族好,大郎能继承国公,国公府的资源应该倾向二郎三郎,再为唐国公一脉增加两位郡公,才是最优的选择。但家人之间岂能如此功利?兄弟间相互扶持就行了。如之前,二郎三郎在外得了名声,大郎自然而然就享受到了好处,根本不需要让兄弟之间相互争夺什么。” 李渊叹气,难得听进去了夫人谈论朝堂之事:“是啊。” 窦夫人道:“人心都是肉长的,若偏向一个,打压另一个,兄弟之间岂有不离心的?才高之人心气肯定也高,二郎三郎连郎君你都不服气。” 李渊这口气叹不下去了。 他扶额,咬牙切齿道:“这两个崽子确实是谁也不服,连对着太子殿下都不够尊重,陛下常常笑话他们。” 窦夫人苦笑:“才华横溢者都是如此。郎君你不也只要说起射箭,就谁也不服?连长孙将军胜过你一次,不还被你拉着赢了回来。” 李渊略有些得意:“这倒是,他二人像我。” 窦夫人道:“商贾本来就是小事。从未听过哪个勋贵以商贾持家,都是吃租子。二郎三郎也是年纪小,才拿给他们胡闹。他们做香皂的时候,都没想过自己赚钱,全用的阿姊们的嫁妆,还问我和万娘子要了嫁妆压箱底的钱,说赚钱了就给我们这群女眷拿着玩。” 李渊深吸一口气:“嫁妆?!” 窦夫人苦笑:“是啊。他们还说,若是真的能赚很多钱,就把没出嫁的姊妹也拉进去。他们能建功立业,将来家产肯定是陛下赏赐。不说食邑,就是多给他们几个好庄子收租,不也比商贾这末流小道强?这做生意之事,本就是女儿家攒些零花钱而已。” 窦夫人拍了拍李渊的手臂,叹着气道:“大家曾经独力支撑唐国公府,郎君那时还小,朝堂上的人脉只能靠钱财拉拢,所以大家才重视钱财。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大郎有郎君这个父亲在,哪还需要用钱财讨好人?他等着别人讨好他就行。我们唐国公府啊,是靠郎君你才变得如此显赫啊。” 李渊捏了捏眉间,道:“母亲或许真的是穷怕了。当时我还没有多少俸禄,逢年过节准备礼物时,母亲就暗自发愁,嫁妆都不知道典当出去多少,还常常进宫向文献皇后借钱,遭了不少白眼。但现在确实是不同了,我还没死呢!李建成又不是孤儿!” 窦夫人失笑:“本来郎君你这么说,我该劝你慎言。但理确实是这个理。郎君你还春秋鼎盛,青云仕途才走没几步,将来前程还大着。等郎君你致仕时,说不定连最年幼的小五都当祖父了。唉,大郎应该想着自己赚个爵位,他当唐国公还早着呢。” 李渊道:“夫人的话极有道理,怎么不和母亲说?” 窦夫人叹气道:“你看我敢说吗?我稍稍一教训大郎,大家立刻说我偏心!所以我才头疼啊。” 李渊讪讪道:“母亲确实过于偏爱大郎。大郎是她亲手养大,她偏爱些也正常。” 窦夫人再次叹气:“是啊。只是大郎将来要肩负唐国公府的重担,太娇纵怎么能行?郎君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在战场上拼杀过的,郎君将来的目标肯定也是拜大将军。打仗可苦了。” 李渊安慰窦夫人道:“夫人不必担心,大郎虽然被母亲偏爱了些,但他弓马娴熟,打猎的本事相当不错。” 窦夫人心道,打猎和打仗能一样吗?但她还是点头道:“郎君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郎君,先安寝吧,这些烦心事,明日再说。唉,要不郎君去万娘子那里?我头还疼。” 李渊道:“不,我就睡这里,我又不吵你,你睡你的。” 说着他就钻进了被子里。 窦夫人哭笑不得,唤人来吹灭蜡烛。 …… “太子殿下,表兄殿下,你赶紧让皇后殿下加入吧,再不加入,我和弟弟就没法继续做更好的香皂了。”李世民拉着杨昭的衣角耍赖,“让我和弟弟给人打白工,我们才不干。若不是我们自己的作坊,谁没事琢磨这些?我们忙于读书习武呢。” 杨昭哭笑不得:“什么表兄殿下?叫表兄就表兄,别不伦不类。你们就该读书习武,琢磨这些工匠商贾之事干什么?” 李世民眨巴着眼睛道:“我和弟弟还小,还不能出仕,除了玩一点商贾游戏,还能做什么?商贾游戏总比投壶有趣。兄长才不应该琢磨商贾之事,他都当官了!” 杨昭皱眉道:“这倒是。我听闻他每日来探望你和三郎,还以为他和你们很友悌。” 李世民翻白眼:“可别每日来探望我们了。我和三郎急需休息,他却非要每日带着狐朋狗友来折磨我们,烦不烦啊。我和三郎向着祖母哭了一场,他才没有继续打扰我们。否则我和三郎肯定现在还病着。” 杨昭疑惑:“探望你还不好了?” 李世民道:“太子殿下肯定也有生病的时候吧?生病时是不是不想说话只想睡觉?若有人每日都拉着你说话……嗯……” 李世民耸肩,摊手,摇摇头,叹气。 杨昭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 特别是感染了风寒,咳得嗓子都哑了,谁耐烦说话? “辛苦了。”杨昭同情道。 李世民道:“其实兄长应该也是好意,只是兄长也还未到弱冠,按照祖母的话来说,兄长也还是个孩子,他不懂怎么照顾孩子。所以我和弟弟还是很感激他来看望我们的。能每日来探望我们,足以表明他对我们的关心。只是这香皂铺子,我和弟弟是想把生意做起来后交给姊妹们。” 李世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还有我未来的丈母,嘿嘿。” 杨昭无语:“你年纪这么小,就开始讨好丈母了?” 李世民挺起胸脯道:“对丈母好,怎么能叫讨好?” “行行行,你的歪理很有道理。”杨昭道,“我这就去求母后,你要同去吗?” 李世民立刻努力抱住太子殿下那完全抱不住的大胖腰:“要去要去!我好久没见到表叔了。我现在射箭比以前还厉害,我要和表叔炫耀!” 杨昭嘀咕:“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怕父皇……行,一起去。别挂在我腰上,自己走!” 杨昭带着李世民去面圣。杨广正好在萧皇后处抱怨朝堂。 李世民没有向杨广吐苦水,只炫耀自己的射箭本事又有了长进。 杨广笑着让李世民展示了一下射箭技术,然后坏心眼地让李世民骑在马背上射箭。 李世民还没学骑射,所有箭全部落在了靶子外面,把杨广逗得哈哈大笑。 李世民腮帮子鼓鼓道:“表叔,等我学会了骑射,再给表叔汇报!” 杨广笑着道:“好。” 杨广逗弄晚辈逗弄得十分开心,大手一挥又是许多赏赐,并且又要给李渊和李建成赏赐。 杨昭犹豫了一下,在杨广准备又给李渊和李建成赏赐的时候,起身道:“唐国公教导有方,理应得赏。但李家大郎已经因二郎三郎得过一次赏,若再因二郎三郎得赏,恐朝中会有非议。” 杨广想了想,道:“也罢,就不赏了。” 他很疑惑,这点小赏赐,太子怎么会阻拦? 正因为事情出乎常理,所以杨广就很干脆地听了太子的进谏。 杨广派人把李世民送回家,借口许久没有和太子交流父子感情,离开了皇后宫中,与杨昭一同往东宫走。 杨昭累得脚打颤,但不敢露出喘气的模样,只能强忍着。 “我听闻李建成常说他和大雄大德兄弟友悌,但看你今日的表现,似乎不是如此?”杨广背着手问道,“他可是仗着自己是嫡长,欺负大雄和大德?”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66节 杨昭借着叹气深深喘了口气,道:“站在他的角度,倒也不是欺负。勋贵家族,嫡长子继承爵位,好的东西自然是嫡长子先挑,大雄大德年幼,怎能与长兄比?” 杨广冷哼:“是他怎么与大雄大德比吧?这么大岁数,也没见他文采武功上有什么名声。” 杨昭知道父皇一定会生气。 李二郎和李三郎和父皇当初非常相似,都是头顶上有一个庸才兄长。好不容易夺嫡成功,外界却只因父皇不是嫡长而传播许多离谱的谣言。 父皇现在行事急躁,好大喜功,也是想尽快证明自己才适合当皇帝。 不过杨昭虽然是嫡长,听了李世民言语中隐藏着的心酸,也有些生气。 除了同情李世民和李玄霸之外,更重要的是这香皂工坊是父皇赏赐、他亲自跑下来的。唐国公府说收就收了?这是拿他和父皇不当回事? 杨昭不爱和人告状。且他知道自家父皇小心眼,若自己告状,父皇很容易往重了处罚。 不过唐国公府若是抢了二郎三郎的香皂作坊,这事迟早会传到父皇耳中,到时父皇更加震怒,说不定会牵连唐国公府一家。 唐国公李渊是位贤臣,可不能被后宅之事牵连了。所以杨昭思索之后,还是自己和父皇说了。 “其实这事和唐国公和唐国公夫人没什么关系,只是姨婆她老人家偏疼自己带大的大孙子,所以见大雄和大德琢磨出香皂方子,得了父皇的喜爱,就……唉。”杨昭叹气,“老人的偏疼有时候不讲道理。” 杨广白了儿子一眼,道:“你是想说你祖父母偏疼你不讲道理,还是想说你父皇我偏疼你家大郎不讲道理?” 杨昭立刻抱怨道:“父皇,儿子可没想那么多,你也别想太多。” 杨广回头让跟随的宫人把马车带过来,指着旁边道:“走不动了?一旁休息去。你逞强还能瞒住朕?” 杨昭讪讪道:“我在减肥了,在减了。” 杨广横了大胖儿子一眼,根本不相信。 杨昭赶紧转移话题:“我观姨婆就是看着大雄大德一得赏,李建成就能得赏,就把大雄大德当成为李建成讨赏的工具了。李建成在大雄大德出生前当了九年独子,估计也还没有习惯如何当兄长。大雄大德确实受了一些委屈。不过有唐国公和唐国公夫人护着,他二人还是无事的。” 杨广冷笑:“李渊是出了名的大孝子,他哪敢对他母亲呛声?” 杨广把大胖儿子送上马车后,就回宫发布诏令训斥李渊,让李渊回家反省,反省够了再官复原职,并把李建成的荫官也免了。 诏令大意是,朕赏赐给你儿子的东西,你也敢乱分配,你是不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接到诏书的时候,李渊难得硬气了一回,虽然没有和老母亲吵架,但把李建成狠狠训斥了一顿。 “你祖母年老昏庸不懂,你还不懂?你是未来的唐国公!现在已经是五品的官员!一点黄白之物就能让你迷了眼睛?你居然还宣扬出去了?!” 李渊气得胸口发疼。 他一大早起来,柴绍就来拜访,委婉告诉他,香皂生意的本钱是李昭的嫁妆,唐国公府怎么能一句“外嫁女”就把李昭赶走?李昭不敢忤逆长辈,他却看不下去了。 柴绍刚被他送走,长孙府的高夫人居然亲自来赔罪,说不知道这生意是唐国公府的,还以为是李二郎李三郎闹着玩,所以她为长孙无忌也入了一份,现在问怎么退出。 窦夫人接待的高夫人,李渊在屏风后听着,脸皮都要烧起来了。 很快,大女婿和二女婿也一同登门拜访,说家中娘子已经决定退出香皂生意,请丈人别生气。 李渊:“???”我对大娘子二娘子生气什么?! 大女婿和二女婿委婉道,你看香皂生意又赚钱又赚皇帝好感,所以想把生意补贴给李建成的事已经传遍京城了。同时传遍的还有,你家李建成斥责外嫁女插手唐国公府的生意,二郎三郎年幼不懂,外嫁女还不懂吗?还不是因为贪婪? 李渊:“……”不行了,要晕过去了!李建成你在外面胡说什么! 京中风言风语传得极快,三位女婿和未来的亲家都上门了,显然京中宦官贵族估计都知道了。 李渊拿起马鞭就对着李建成一顿抽:“你不劝着你祖母就罢了,你还把这件事说出去?喝了两口马尿,你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吗!” 李建成原本也是后悔得很。他如寻常一样和朋友喝酒,朋友提起香皂什么时候贩卖,他就得意地说了香皂生意已经是他的,并随口多说了几句。 现在被鞭子抽了,李建成心中那点后悔就变成了委屈:“这又不是我说的!是祖母说的不该外嫁女插手唐国公府的生意!怎么能怪在我身上!” 李渊气得发抖:“你还顶嘴?我抽死你!” 独孤老夫人拄着拐杖赶来,捶胸顿足地哭道:“是我说的!你打大郎干什么!你有本事就打我啊!” 李建成赶紧躲到祖母身后。 李渊无奈道:“母亲!本来这只是一件小事,但他喝醉酒后乱说话,这事传出去后就从小事变成了大事。母亲你也知道朝堂争斗有多激烈,我得了陛下重用,红着眼睛盯着我的人多的是……” 李渊话还未说完,杨广派人来传免官反省的诏令了。 李渊叹了口气,送走了传诏的官员,扬着诏令道:“看吧,我就说陛下肯定会生气。” 李建成惧怕不已,情急之下推了独孤老夫人一把:“又不是我的错!是祖母非要把铺子给我!我还拒绝了!我才不做那些商贾之事!明明是祖母的错!” 独孤老夫人一个踉跄,被张婆扶住了身体。 她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那个满脸惊恐,不断说自己没错的大孙儿。 李渊冷眼看着李建成,握着诏令的手几乎要把诏令捏碎,板着脸一言不发。 独孤老夫人本就苍老,现在她好像更苍老了。 李渊被征辟入朝,回到家中与独孤老夫人团聚后,独孤老夫人的精神好了许多,身体也好了一些,都能拄着拐杖走路了。 现在,她感到身体里的精神气好像被谁抽了出来。 独孤老夫人苦笑:“是,是我的错。渊儿,是我的错,我连累了你和大郎。我亲自去皇宫请罪,是我糊涂。” …… “祖母虽然知道我把香皂工坊建造在皇帝赏赐的土地上,知道太子有帮忙,但她不如我了解皇帝,只以为按照寻常的道理,赏赐给小孩的东西,自然就是赏赐给父母的,所以唐国公府可以任意取用。” “用阿姊的嫁妆做本钱的事是我故意瞒着,连母亲都不知道。” 李玄霸垂目。 他没有和二哥说话,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话,不过是在四处无人的时候自言自语罢了。 这些话他也不会也不能和二哥说,因为二哥对祖母还是有亲情的,对母亲更是亲近无比。 而他这个后世来的孤魂,连最疼爱自己的母亲也不是全然相信的。 自己所能相信的,大概只有史书中盖棺定论的唐太宗李世民。 那个就算因魏徵推举的人都谋反气得推了魏徵的功德碑,冷静下来后又默默把功德碑给重新竖起来的好脾气二哥。 他更不能说……“祖母大概熬不到明年开春了。” 李玄霸叹了口气,捂着嘴又咳了几声,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得赶紧养好病,不然给祖母守灵的时候估计会把身体熬坏。 “啊啊啊啊阿玄!耶耶和兄长都被陛下免职反省了!怎么会这么严重!” 李世民踹门而入。 李玄霸咳着嗽骂道:“你没长手吗!推门不会吗?怎么老踹门咳咳咳……” “哦。” 李世民出门,关门。 然后,推门,大喊。 “啊啊啊啊阿玄!耶耶和兄长都被陛下免职反省了!怎么会这么严重!” 李玄霸:“???” 他无语极了。我未来的唐太宗文皇帝二哥,现在只是一个逗逼。 唉,没办法,只能自己多操心了。 “其实也不算严重。”李玄霸慢悠悠道,“反省几日就会官复原职。” “哦,那没事了。”李世民扑到床榻上,高兴地滚来滚去,“哈哈哈兄长挨揍了,我自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兄长挨揍,哈哈哈,畅快!” “你估计记不全从出生以来的事。”李玄霸随口抬杠,“咳咳咳,别扯我被子!” “哦。”李世民帮弟弟掖紧被角,然后继续滚来滚去,“哈哈哈哈真畅快。” 李玄霸嘴角上弯。 是啊,真畅快。 第35章 母亲的嫁妆火珠 = 李建成这个嫡长子的名声是不能被毁掉的。 最终独孤老夫人拄着拐杖, 挨家挨户去孙女婿家道歉,说是自己误会了,不知道孙女是用嫁妆当本钱, 还以为是无偿帮助李世民和李玄霸。此事和李建成无关, 都是她老糊涂, 李建成喝醉酒了,对友人重复了她的话而已。 李渊还想带着李世民和李玄霸去道歉,因为他认为这件事是李世民和李玄霸最先惹出来的。 李玄霸卧病在床, 面无表情地问李渊:“我自换季之后病一直没好,父亲真的要带着生病的我去挨家挨户道歉?父亲这样做,恐怕无法挽回兄长的声誉。” 李世民这次也很不给父亲面子:“父亲, 你就是迁怒我和阿玄吧?我和阿玄错在哪里了?就一个小小的铺子,阿姊们拿嫁妆陪我们玩耍有什么问题?香皂会这么红火难道是我们的错?怪我们太优秀?” 李渊气得拂袖而去。 李世民吐舌头:“我还以为父亲会揍我。” 李玄霸道:“你既然怕挨揍, 还故意去气父亲干什么?我敢气他, 是因为我在生病。” 李世民跳到床榻边坐下,手撑着床沿,小短腿甩了甩:“因为我真的生气啊。明明是兄长的错,为何不让兄长去道歉?哪怕说一句喝多了说胡话,或者干脆不承认。反正只是几个狐朋狗友听到, 他若稍稍把话改了改,难道他的那些狐朋狗友还敢出来反驳吗?” 李玄霸道:“士族门阀是这样, 地位看门第和资历,资源分配已经固化,从出生起就已经确定了他们的未来。唐国公府的嫡长子就算再平庸也不能换人, 如果个人本事不行, 就只能靠他人捧了。若要把兄长从这件事中摘出来, 就得其他人承担责任。” 李世民嘴角下撇:“我本来很难过祖母的偏心, 但现在祖母承担起本来兄长承担的责任,我又很替祖母不值。” 李玄霸道:“她自己养出来的好大孙,自食其果,你同情她,她还嫌你挡了好大孙的路。你说拉我们二人去道歉,能是父亲想出来的馊主意?父亲目前对几个儿子还是一视同仁的。” 李世民眯着眼睛想了想,狠狠一拍双腿,生气道:“还真是!你还在病中呢!父亲带着生病的你去道歉,传出去岂不是说是父亲不慈?那父亲也为兄长承担责任了!” 李玄霸瞥了一眼窗口的阴影,道:“是啊。我就不明白这一点,父亲才是唐国公,父亲的仕途和名声才最重要。现在好像兄长才是唐国公似的。” 李世民不住点头:“对啊对啊,明明父亲才是唐国公……唉,还是叫耶耶吧。本来我很生气,想再也不叫耶耶了,但这么一想,耶耶也好可怜哦。有了大孙子,儿子也是根杂草了。” 李世民唉声叹气。 李玄霸差点憋不住笑出来。 他确信二哥没有发现李渊在窗口偷听。这话真是出自二哥肺腑。 草就草吧,还杂草。二哥你说话的艺术也太厉害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67节 李渊被两个儿子的话气得饭都吃不下。 窦夫人不理睬李渊,自己默默吃饭。 待窦夫人的饭快吃饱时,李渊才委屈地问道:“你都不问我为何生气?” 窦夫人板着脸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何生气?” 李渊:“……” 李渊无奈:“我当然不可能把生病的大德带去给人道歉。我只是做个样子,敷衍一下母亲。母亲都作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我总要安抚一下。” 窦夫人道:“你可以把大郎带去道歉。” 李渊道:“我倒是想,但母亲坚决不许,说未来的唐国公不能留下污点。” 窦夫人道:“嘴硬到底,让祖母和幼弟来替他承担责任,这难道不是更大的污点?再者,未来的唐国公不能留下污点,难道现在的唐国公就能?” 李渊叹气道:“我正是因为这个生气。你知道大雄那混账小子在说什么胡话?他说自从祖母有了大孙子,我这个儿子就成了杂草!” 窦夫人差点没崩住严肃的表情。 她用指甲掐了一下手心,才勉强没笑出来:“大家对大郎确实宠溺得过了。她明明对郎君就很严格。” 李渊道:“或许是因为母亲年纪大了,也或许是唐国公府的情况好转了。民间母亲对儿子很严厉,但对孙儿无比纵容的事也很常见。” 窦夫人想起了京中勋贵的后院,不得不叹气道:“也是。人或许你我将来老了也会糊涂。女婿家就罢了,大家亲自去道歉,给足了他们的面子,他们不会再说什么。其他勋贵不需要理睬,只要郎君你官复原职,重新获得了陛下重用,他们自会闭嘴。” 李渊道:“现在唯一需要重视的就是挽回陛下的好感。” 窦夫人道:“陛下喜好猎鹰骏马,上次郎君进献猎鹰骏马,陛下就很高兴。这次也最好将此事化作亲戚间的小事。郎君多给陛下送些猎鹰骏马,我嫁妆里有一颗火珠……” 窦夫人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过:“当年文献皇后将舅舅为我攒的嫁妆赐予我时,曾开玩笑道,这颗火珠她差点没舍得,当时陛下也在场。” 李渊疑惑:“夫人嫁妆中居然还有如此至宝?可当时文献皇后既然如此说,为何夫人不顺势将火珠献给文献皇后,正好讨个好?” 窦夫人:“……” 她脸上浮现完美无缺的微笑,道:“既然文献皇后都这样对我开玩笑了,就是彰显她的大度,我若顺势献宝,岂不是让文献皇后德行有亏?再者,如此异宝,我也舍不得。” 李渊颔首:“也是,姨母品德高尚,她都这样说了,就算你献宝,她也不会收。唉,我真不想贿赂陛下。但为了不成器的儿子,我这个当父亲也只能暂时放下脸面。儿女都是债啊。” 窦夫人安慰道:“这次教训后,大郎肯定也会有所成长。” 李渊道:“之后我亲自教导他!这下母亲总说不出话了!你将火珠找出来给我。长孙季晟也同陛下一同回了京城。他对突厥最熟悉,我去问问他有没有门道尽快买到突厥的好马。” 见李渊要起身,窦夫人忙拦道:“郎君还是先用了饭再去,总不能去长孙将军家蹭饭?” 李渊苦笑:“也是。” 他开始埋头苦吃,一边吃一边不顾食不语的规矩抱怨:“正如二郎和三郎所说的,大郎才像是我们的唐国公,我这个老唐国公都得给他当垫子。唉,儿女都是债。” 窦夫人安静地听着李渊抱怨。待李渊吃完饭离开,她也起身去放着嫁妆的库房里,将火珠取出来。 听闻父亲离开了,李世民把其实病好得差不多了的李玄霸从被窝里挖出来,拖去找母亲玩。 “啊?娘亲的嫁妆?我也要看!”李世民上蹿下跳,被他拉着的李玄霸被迫东倒西歪。 窦夫人护住怀里的匣子,笑骂道:“小心把火珠摔坏了,卖了你都赔不起娘的火珠!” 李世民踮着脚尖往窦夫人怀里看:“什么火珠什么火珠?让我看看!阿玄,你知道什么是火珠吗?” 李玄霸终于把二哥的手甩掉,就像是终于松开了雪橇三傻的绳子一样。 他缓慢地活动被拽酸的胳膊,慢悠悠道:“知道。火珠就是水晶球。与你之前玩的水晶杯是同一种矿物。但做水晶球需要纯天然的大块水晶,十分难得。火珠即使在西域贡品中,也属罕见。” 窦夫人惊讶。她还是第一次知道,火珠居然与水晶是同一种矿物。 李世民疑惑:“水晶就像是冰一样所以叫水晶,那为何水晶球叫火珠?” 李玄霸道:“第一,珍贵的水晶球多是发晶,即透明水晶球中有金属发丝状矿物,在阳光下会闪烁着极其耀眼的光芒,如有火焰在水晶球内燃烧;第二,凹凸镜原理,水晶球能将阳光集中成一个小点,点燃纸张干草等易燃物,《墨子》中有详细描述。” 李世民捏着下巴歪头:“我还没看过《墨子》呢,听上去好有趣。阿玄,把你写了读书笔记的《墨子》借给我看。” 李玄霸道:“好,不过你可能看不懂。” 李世民叉腰:“哼!小看我!” 李玄霸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幅度。 虽然自己高中肄业,所掌握的物理学知识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唐太宗能吃透的,哼。 李世民拉着窦夫人的袖子嚷嚷:“娘娘!你看!阿玄他嘲笑我!这个弟弟太可恶了,居然嘲笑哥哥,娘娘罚他抄书!” 窦夫人笑着转移话题:“要不要看看真正的火珠长什么模样?” 李世民笑道:“要看!” 窦夫人拿着火珠走到庭院里。 初冬的阳光仍旧温暖灿烂。 窦夫人将火珠小心翼翼从匣子里取出来,解开包裹着火珠的柔软绢布,双手将火珠捧起,正对着灿烂的阳光。 李玄霸的眼眸闪了闪。 即使他看多了各种现代工艺品,人造水晶可以制造出任何纯净度,但这颗天然水晶球的美丽仍旧震撼了他的心。 这是一颗金色钛金水晶球。基底是透明度极高的淡茶色水晶,水晶球中是如同金色草丛般的金黄色板状钛丝。 窦夫人捧着水晶球时,水晶球中的钛丝反射出极其耀眼的金光,让茶色的水晶基底都呈现出了淡淡的金色光辉,就像是她手心中的是一颗发光的金色小太阳。 看到这一幕,李玄霸不难理解,为何古人会将水晶球叫“火珠”。 李世民眼睛慢慢睁大,瞳孔中倒映着钛丝水晶球耀眼的金光,好像被水晶球的光辉迷了眼睛。 当窦夫人重新用绢丝将水晶球罩起来时,李世民的表情明显很失落。 “好漂亮啊。”李世民道,“娘亲为何不把它摆出来……啊?娘亲,你怎么哭了?” 钛丝水晶球的璀璨光辉立刻从李世民的眼底退去,他慌张地踮着脚为母亲擦拭眼泪。 李玄霸上前一步,然后退后半步,静静地看着二哥为母亲擦拭眼泪。 窦夫人含着泪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李世民噘嘴:“不高兴的往事快忘掉!呼……呼……我把娘不高兴的往事都吹走!” 窦夫人摇头:“不是不高兴。” 她摸索着手中的水晶球,道:“这颗火珠是娘的舅父喜爱的宝物之一,娘小时候常看舅父把玩。没想到舅父将它放入了给娘攒的嫁妆中。” 窦夫人不敢将火珠拿出来。她一拿出来,火珠璀璨的光辉中好像就能映出当年自己手撑着脸趴在坐榻上,看舅父把火珠滚来滚去把玩的场景。所以李渊才从未见过她嫁妆中这件珍宝。 文献皇后确实是怜惜窦氏这个小女孩的。她知道窦氏嫁妆里奇珍异宝过多,所以公开的嫁妆单子上隐去了一些珍宝,只把真正的嫁妆单子亲手交给了窦氏。 窦夫人理智上知道自己该感激她的保护,却难以生出感激的心情。 而现在,她要用这颗舅父曾经把玩过的珍宝,去换取家人的安全。 李渊只以为皇帝是一时生气,但窦夫人敏锐地察觉皇帝的猜忌多疑和残暴不仁。 窦夫人知道这次皇帝应该还没到对唐国公府过于猜忌的地步,但很小的事积少成多,都可能成为杀身之祸。所以她要彻底将这件事抹平。 文献皇后十分偏爱如今的皇帝杨广,所以在点评窦夫人嫁妆的时候,都把杨广带在身边。 杨广眼光极高,心性骄傲,虽爱珍宝,但也不至于对一个注定会成为孤女的人的嫁妆起心思。唯独在这颗火珠出现的时候,他脸上出现了惊叹和心疼的神色。 窦夫人相信,皇帝应当是还记得这颗火珠的。 她擦干眼泪,也将心中的回忆压下。 她笑道:“娘没事了。还想看吗?娘让人拿个架子来,今日看个够。” 李世民先高兴道:“好啊!” 然后他挠了挠脑袋,道:“如果娘亲看了难过,就不看了。不看了不看了,我不看了,没什么好看的,对吧,阿玄?” 李玄霸点头:“对。” 窦夫人笑道:“不难过了。二郎,去把四郎和五郎带来,我们一起看火珠。” 李世民点头。 李世民离开后,窦夫人又让女婢去请李建成来。 窦夫人一手抱着匣子,一手牵着李玄霸,往庭院里的亭子走去。 待坐下后,窦夫人把匣子放在石桌上,看向沉默的李玄霸:“大德,你是否不喜祖母和父亲?” 李玄霸眼皮子抬了抬,拱手道:“没有。娘,儿没有不孝。” 窦夫人叹气:“你祖母和你父亲也是疼你的。” 李玄霸道:“儿知道。儿对祖母和父亲一直很好,娘为何这么说?” 窦夫人抿了一下嘴唇,摇摇头:“罢了,娘不说了。就当娘胡说吧。” 她对李玄霸招了招手。 李玄霸道:“我咳嗽还未好……” 窦夫人道:“过来。” 李玄霸只好走到母亲身边,被母亲揉搓脸。 他眼中满是无奈。我脸上的肉又不多,娘去揉搓二哥啊。 窦夫人把李玄霸的脸揉搓红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屈指弹了一下李玄霸的额头。 李玄霸捂住额头:“哎哟。” 窦夫人终于笑了:“罢了,你虽然心思重,但也很懒,如果别人不算计你,你也是不屑于算计人的。不过你还小,不要想太多。本来你身体就弱,想太多身体就更好不了。你都比二郎矮半个头了。小心以后你和二郎走在一起,别人还以为你是二郎的儿子。” 李玄霸瞪眼吸气,第一次在母亲面前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怎么可能!” 窦夫人忍俊不禁,又弹了李玄霸额头一下。 李玄霸捂着额头,淡然的表情终于裂开了缝。 窦夫人继续弹。 李玄霸转身,用后脑勺对着母亲。 窦夫人就弹李玄霸的光秃秃的后脑勺。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68节 李玄霸磨牙,脑袋一抽,抱着头躲在了桌子下面。 刚蹲下,李玄霸就脸一热,意识到自己现在很蠢。 窦夫人笑得前俯后仰。 李玄霸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远离欺负儿子的娘亲。 窦夫人对李玄霸招手:“过来。” 李玄霸磨磨蹭蹭,在窦夫人再次呼喊时,苦着脸慢慢挪动过去。 果然,窦夫人又开始揉搓李玄霸的脸。 李玄霸一脸生无可恋,心里疯狂喊救命。 李世民刚踏进心声范围,就被李玄霸疯狂呐喊的“救命”震得直捂耳朵。 可惜捂耳朵是没用的。 还好弟弟们的到来,解救了被母亲当做大玩具的李玄霸。 李玄霸立刻躲到张开双臂,像老母鸡一样保护弟弟的李世民身后。 李世民沉沉叹了口气,道:“娘亲,别欺负阿玄,阿玄病还没好呢。等阿玄病好了,我把阿玄送到娘亲手里,娘亲慢慢玩。” 李玄霸气得高抬腿蹬了二哥屁股一脚。 李世民捂住屁股一个踉跄:“哎哟。” “哈哈哈哈哈。”李元吉鼓着掌大笑,笑得牙齿都露出来了。 李智云被李元吉爆发的笑声吓了一跳,犹豫自己要不要跟着笑。但他笑不出来啊。 不一会儿,李建成也黑着脸过来了。 他瓮声瓮气拱手作揖道:“母亲,我正在看书,没空与幼弟们一同玩耍。” 窦夫人一言不发地把匣子打开,将水晶球放在了架子上。 璀璨的金色光芒瞬间俘虏了众人的视线,连已经见过一次的李玄霸和李世民,都不由再次被美丽的水晶球吸引。 “这是……这就是传说中的至宝火珠吗?”李建成喃喃道,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想要触碰美丽的“火珠”。 窦夫人将火珠递给李建成。 李建成小心翼翼把玩了一会儿火珠。 火珠入手温润,李建成很担心一不小心火珠就会从手中掉下来,便赶紧将火珠放回了架子上。 窦夫人道:“都来摸摸。” 连熊孩子李元吉抚摸火珠的动作都很小心翼翼。 孩童其实很聪明,知道碰坏了什么会挨打。有父母看着的时候,他们一般很乖巧。 李玄霸也上手抹了一把。 水晶而已,不过如此。李玄霸琢磨着等赚钱后,就去买一块大水晶原矿,自己车水晶大珠子玩。 待太阳的角度变换,阳光不再照射进亭子中时,窦夫人才将火珠收起来。 “明日我再拿给府中娘子们开开眼。”窦夫人叹了口气,“过几日,这火珠就不属于唐国公府了。” 众人不解,只有李玄霸皱眉,意识到了什么。 窦夫人直视着李建成的眼睛,道:“大郎,这火珠娘本来是准备传给你的妻子。” 李建成拳头攥紧,声音低沉:“那母亲现在想传给谁?!” 窦夫人平静道:“现在娘要把火珠进献给陛下,请求陛下给你官复原职。” 李建成睁大眼。 窦夫人道:“你祖母在你刚懂事的时候就告诉你,唐国公府都是你的,所有都是你的。所以你过于傲慢,认为自己仿佛就是这天地的中心,什么都会顺着你的心意来。可是毗沙门啊,就算是你父亲,如今的唐国公,也不敢说自己能随心所欲。” 李建成垂下头,拳头攥得更紧了。 窦夫人继续道:“确实,无论你成器或者不成器,唐国公都是你的。你父亲当年只七岁就能当唐国公。可你知道那时你祖母护着你父亲,日子过得有多苦吗?” 李建成道:“儿知道……” 窦夫人训斥道:“不!你不知道!你若知道!就不会和人醉酒胡言乱语!你父亲等了多少年才等到征辟入朝?唐国公府蒸蒸日上的时候,你身边那些奉承你的人中有多少真心盼着唐国公府好?有多少就等着抓唐国公府的错处?” “是,无论如何,将来唐国公府都是你的。可若是你无能,唐国公府还能剩下什么?一个空荡荡的爵位?就算是爵位,若是皇帝不喜,也会轻松给你摘掉!” “你祖父为了延续唐国公的爵位,在战场经历过多少场厮杀?你父亲将来也一定会上战场拼命,这才能保证爵位传到你手上的时候仍旧是‘唐国公’。” “你的弟弟们都可以不用小心谨慎,甚至都可以当个无能的纨绔子弟,唯独你不能!因为你若担不起唐国公的担子,这世上就不会再有唐国公!明白吗!” 李建成跪下,第一次流出了真心悔过的眼泪:“是儿子的错,儿子知错了,是儿子不谨慎。” 窦夫人语气缓和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这件事的起因不是你,为何要怪你。因为你是唐国公啊,无论是你的长辈或是你的身边人,都只是给你出主意的人。拿主意的人是你。将来只有你能替唐国公府做决定。所以你现在就要学会承担责任。” 她起身将李建成扶起来,语重心长道:“起来吧,再好好看看这火珠一眼,把这火珠记在心底。记住这本来应该是你的,现在不是了。” 李建成哭着道:“是,儿子记住了。” 独孤老夫人听到这里的事,担心窦夫人把李建成训得太狠,虽然身体不适,仍旧颤颤悠悠过来劝说。 见窦夫人只是带着孩子们玩耍,独孤老夫人正准备离开,却见到了这一幕。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想起了曾经的艰难。 独孤老夫人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离开。 回到屋里后,独孤老夫人握着张婆的手,泪水浑浊:“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我是不是真的把大郎宠得太过?” 张婆安慰独孤老夫人道:“大郎君还小,还只是个孩子,现在有些不成熟是正常的。等大郎君娶了妻,有了孩子,自然而然就成熟了。” 独孤老夫人抹着眼泪道:“也是。希望郑媵赶紧给大郎生个孩子。有了孩子,大郎肯定就成熟了。” 张婆为独孤老夫人打来温水,为独孤老夫人布满泪水的脸。 她嘴里虽然这样安慰老夫人,心中却不以为然。 那日李建成推老夫人的时候,张婆差点气得扑上去厮打李建成。 在她看来,老夫人年老得病之后,确实处事失之偏颇。 但唯独李建成,没有资格说老夫人不是,因为老夫人偏爱的就是他啊! 若老夫人偏爱的是二郎三郎多好,那两个孩子多可爱多贴心啊。可惜大郎君被老夫人亲自教养了十几年,偏爱得唐国公都要靠后了。 其实张婆总觉得,老夫人如此纵容宠溺大郎君,也有曾经为了让唐国公尽快成长,所以对唐国公太过严格,心中一直有遗憾,所以将一腔母爱投注在大郎君身上的缘故。 可惜,慈母多败儿。 …… “你说的可是真的?”郑氏手一抖,指甲涂歪了。 跪着的女婢道:“应该是真的。大力一直心悦奴,连奴让他帮我们厨房砍柴,他都傻呵呵地照做,丝毫不像个唐国公府的家生子。大力其实早几日就告诉奴此事,奴一直不敢相信,打听了一番才确定。” 郑氏叹气:“你该早些来说的。” 女婢磕头:“奴错了。” 郑氏放下染指甲的凤仙水,将这位陪嫁的小丫鬟扶起来。 她自然知道为何这小丫鬟不敢立刻对自己说。一个厨房里的烧火丫头,哪有胆量在自己面前碎嘴? 这烧火丫鬟现在告诉她,大概是担心她事后得知此事后,会迁怒她知情不告。 不过这丫鬟口齿倒是伶俐,找的借口像模像样,当个烧火丫鬟屈才了。 郑氏道:“今后你就跟着显翠学针线活。” 女婢惶恐道:“谢娘子!” 郑氏随手丢给了女婢一颗银豆子当赏钱,然后瘫坐在坐榻的靠背上。 “好,好得很,为你大孙子敛财,却要折损我的名声?”郑氏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还好这事没成,否则陛下怪罪下来,怕不是要把我从媵贬成妾了,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郑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为何还没怀上?若怀上了,看那老婆子敢不敢折腾郎君第一个孩子! 还是说,那老婆子就是不想让自己怀上,才故意坏了自己的名声,好让后入门的郎君正室生嫡长子? 郑氏越想越害怕。 当李建成回来的时候,郑氏就对着李建成哭了一场,说才知道老夫人要让她去抢夺家中小郎君的铺子。 “妾虽卑贱,也是荥阳郑氏的女儿,家风不容侮辱,岂能背上贪财污名。”郑氏跪在地上,取下金簪对着自己的脖子道,“若玷污了荥阳郑氏的家风,妾只能以死明志。” 李建成对郑氏正是喜欢的时候,赶紧半跪在地上将郑氏抱住:“你说什么傻话?唉,此事都是我的错……” 郑氏摇头:“虽妾不该说长辈的坏话,但妾认为郎君无错。郎君只是太信任长辈,在长辈提议时不会过多思索而已。若是换作妾或者任何一人在郎君耳边说这话,郎君都会三思后拒绝。可那是养育郎君长大的祖母,郎君有一丝犹豫,都是对祖母不孝。” 李建成本来已经在反省,被郑氏这么一说,立刻觉得郑氏说得很有道理。 “是啊,我没想那么多,差点连累你了。”李建成将郑氏扶起来,“你放心,以后我绝对三思而后行,不会连累你。” 郑氏低头道:“若为了郎君,妾万死不悔。但唯独门风家教一事,实恕妾无法退让。” 李建成抚摸着郑氏的鬓发道:“你是世家贵女,做我的媵已经是够委屈,有这样的脾气才正常。” 郑氏靠在李建成肩头低泣:“妾为自己难过,也为郎君难过。郎君如此好,却被人误解。这明明不是郎君的错啊。” 李建成轻声安慰着郑氏,想起了那璀璨的火珠,心中不由又对祖母生出了怨愤。 他本来就对商贾之事毫不在意,只是习惯性地顺从祖母而已。他的孝顺,结果反而成了过错。 今日母亲当着众幼弟的面训斥他,也让他在从心疼中清醒后感到了一丝难堪和恼怒。 为何非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他?特别是在李世民和李玄霸两人面前训斥他! 郑氏哭完后,道:“郎君,请你告诉老夫人,如果她真的看不上妾,妾宁愿返家,甚至自尽以捍卫家风。” 李建成被郑氏哭得乱了心,道:“好,我去和她说,也叮嘱她以后别再乱来了。都说她偏心我,可她这偏心除了让我更难堪,让外人误以为我不友悌,我何曾得过好处?我什么都不做就能继承爵位,根本不需要她偏心。” 郑氏道:“是这个理,郎君只要不出错就行,越是大度,外人越会说郎君的好。” 李建成安抚好郑氏,气冲冲去找祖母。 祖母一个不过脑子的决定,不仅害得他和父亲丢了官,还让爱妾要自尽以捍卫家风。祖母还是出身鲜卑,太不懂我中原的规矩。荥阳郑氏的贵女,岂是她能随意磋磨的? ……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69节 “哦。”李玄霸听了乳母从张婆那里得来的消息,平静道,“让院子里的人最近少出门,出门也闭上嘴。” 最后一根稻草落下了。 乳母严肃道:“是,三郎君。” 李世民气得在屋里转圈圈:“那李建成怎么回事?祖母都已经为他去道歉了,他怎么还去气祖母?他就不怕再被父亲揍一次?!” 李玄霸将手中菊花最后一簇花瓣扯下,丢进了罐子里:“你管他做什么,自有父亲去教训他。准备一下,明日我们入宫。” 李世民怒气冲冲的表情僵住:“入宫?为何?啊,还有,我们想入宫就能入宫吗?” 李玄霸道:“给皇帝皇后的羊奶皂和羊奶皂露已经做好,正好呈上去。” 李世民疑惑道:“就只是为了这个?为何不让耶耶帮忙呈上去?” 李玄霸白了李世民一眼:“当然要赶在父亲母亲将贿赂皇帝的礼物呈上去之前。你看着母亲的眼泪,真忍心母亲为了李建成那个废物,把充满回忆的水晶球送给陛下?” 李世民立刻严肃道:“我当然不忍,但我们能做什么?阿玄,那可是皇帝,你不要以为我们现在就能算计皇帝了!” 李玄霸道:“不是算计,是恳求。只要能拿出比水晶球更好的东西就行了。等到了皇帝面前,你我只需要实话实说,把对李建成真实的怒气发泄出来即可。” 李玄霸和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沓纸,对李世民招招手。 李世民立刻凑上去。 李玄霸把纸展开,居然是一张十分抽象的地图。 李世民嫌弃道:“你绘图的本事还不如我。” 李玄霸道:“意思意思就行,我又没学过地理绘图。你看这里,海州朐山县,水晶储藏量非常多。如母亲手中的钛丝发晶也是有的。只要开发这里,皇帝可以用水晶铺地砖,就看不上母亲的水晶球了。” 李世民:“……还是不要了,不知道又要累死多少民夫。” 李玄霸眨了眨眼,眼神移开:“就算我不告诉他,他难道就不耗费徭役去做其他事了吗?我听闻他现在已经在开驰道,明年想西巡突厥。” 李世民叹气:“我天天在外面玩都没听闻,你从哪听闻?罢了,你说是听闻就听闻吧。民夫在海州开采水晶矿,总比去西边吃沙子建驰道强。但只是一个水晶矿,恐怕不一定能说动皇帝。” 李玄霸道:“我还知道烧制琉璃的方法。” 他又摸出一本书:“古书中写的。” 李世民接过古书翻了翻,嘴角抽搐道:“做旧的吧?墨的味道还没散去,而且这手隶书,你骗得过我?明明是你自己写的。” 第36章 杨广的忘年知己 = “就当是古书。”李玄霸道, “烧制琉璃的法子和水晶矿,换一颗火珠,我想皇帝看到我们的孝心, 是会同意的。而且现在皇帝其实也不缺火珠了。你没好好观察, 东京宫殿的柱子上龙头上安放的龙珠就是火珠, 只是不如这颗漂亮。” “有道理。现在表叔当了皇帝,对以前看重的珍宝或许已经不怎么在意了。不过我有更好的法子。”李世民眼珠子转了转,对弟弟招手, “附耳过来。” 李玄霸嫌弃道:“何必弄得神秘兮兮?” 李世民嘿嘿笑道:“这是你说的,仪式感!” 李玄霸叹了口气,凑上前听哥哥“充满仪式感”的谋划。 李世民说了一会儿, 李玄霸皱了一会儿眉头,补充了几句, 李世民继续说。 待窦夫人来查寝的时候, 两小孩才钻进被窝。 窦夫人离开后,李世民爬起来,伸出手掌:“最后的仪式!” 李玄霸也伸手,和李世民“啪嗒”击掌。 “目标,夺回娘亲母亲的火珠!” …… 李建成又气了独孤老夫人一次, 但没有挨打。 独孤老夫人把此事瞒下来了,不准别人告诉李渊, 还着重警告了窦夫人,不准她嘴碎。 李渊向来忽视后院之事,除非有人主动告诉他, 否则他不会主动打听, 自然就不知道此事。 窦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 闷头和李渊一同整理将要呈给皇帝的珍宝, 有些心灰意冷了。 不过心灰意冷也是一时的。只要有机会,她还是会尽力教导孩子。那是她亲生的孩子。 李世民和李玄霸要入宫。李渊犹豫了一下,想着两个孩子讨好了皇帝,或许对他和李建成也有益处。再者皇帝曾经说过,等李玄霸身体好了,带进宫给他看看。李渊就带着两个孩子入宫了。 杨广正在看歌舞,宣了李渊进来后,嫌弃地把李渊赶走,只留下李世民和李玄霸陪着他。 “李三郎,身体终于好了?”杨广关心道。 李玄霸道:“谢陛下关心,还是有些咳嗽,但已经没大碍了。每逢换季,小子总会生场病,都习惯了。小子此次入宫,是把已经拖延了许久的贡品香皂和皂液样品给陛下送来。” 李玄霸把怀中抱着的小箱子亲手递到杨广面前。 杨广没有让人检验,就直接打开箱子,取出了香皂闻了闻:“奶味的?” 李玄霸道:“是羊奶的。给陛下做的香皂和皂液不是热加工,而是冷加工。这样做会耗费百倍工时,但能保留更多护肤成分。” 李玄霸咳了几声,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心中叹气。好吧好吧,弟弟又不耐烦说话了,该我这个传声筒上场了。 于是李玄霸在心里吹嘘甘油和羊奶的护肤成分,并画了花卉护肤精油的大饼。李世民双手比划,眉飞色舞当传声筒。 李玄霸以为自己已经够会吹了,没想到二哥手舞足蹈的描述,比他的更加生动有趣,听得杨广眼中异彩连连,不断捋着胡须点头,就像是听说书似的。 李玄霸不由思维发散。如果二哥到现代社会去当个卖货主播,估计能成为卖货界一哥。 不过以二哥的本事,估计到了现代也会是个驻外维和将军之类的,不可能去卖货。 “好,好,不愧是汉宫秘方。”杨广立刻就唤宫人用金盆端来温水,试了试羊奶皂。 他试了用打泡网和不用打泡网两种方式。皂液就像是羊奶一样从皮肤上流过,洗过之后,杨广捏着自己的手,觉得自己手背皮肤好像滑嫩了不少,好像常年握刀拉弓的老茧都变软了。 李世民继续以李玄霸的心声为基础,胡扯这羊奶皂的工艺有多么复杂,成品率有多低,保质期还只有一月。 李玄霸总结的网络卖货经验。买手工艺品的顾客要的就是独特不稳定,那叫艺术和稀有。 如皇帝这样不缺钱的豪客,一个月的工期要说到一个季度,百分之五十的成品率要吹到百分之五,三个月的保质期只能说一个月,这样才符合他的身份地位。 李世民总结,这大概就是阿玄嘴里的“人傻钱多速来冤大头”吧。 古往今来人们总结的教训就是人们从来不接受教训。李玄霸能骗得了现代人,也能骗得了现代人的老祖宗。 咳,好像反了。 总之,杨广被李世民哄得一愣一愣的,本来想着分一块给皇后,都有些舍不得了。 李世民见吹过头,忙说供帝后和太子、太子妃用应该还是没问题,还能余下一些赏人。但全宫殿里所有贵人都用上,大概是不可能的。 李玄霸补充,除了羊奶皂,根据不同人的肤质,他还能定制专属洗浴护肤用品。比如小皇孙就最好不要用花卉精油做的护肤品,容易过敏。羊奶皂相对最温和。 补水的,滋润的,杀菌的,去痘的……李玄霸掰着手指数着,然后感叹道:“汉宫四百年,真是太厉害了。可惜大部分书籍都逸散在了战火中。” 李世民道:“所以陛下才要编书啊。把孤本残本找出来编撰成一部囊括万物的图书,真是太厉害了!” 杨广谦虚地颔首,夸得好,继续夸。 杨广对贡品香皂和皂液很满意。他唤来官吏,直接定下了这件事。 贡品都是采购,李世民和李玄霸是能赚钱的。而且为了贡品原材料的稳定,李世民和李玄霸还能在皇庄里直接调用需要的原材料。 别说牛羊马奶花卉水果,就是珍贵草药,李世民和李玄霸也有调用额度,拿着宫里批的条子可以直接拿。 当然,等实际操作的时候,各层打点和回扣也是需要的。古今中外都是如此,皇帝自己也知道,李玄霸也很熟练。 贡品供应链的事,等出宫了才会慢慢谈。在杨广这里,此事就算结束了。他只需要每个月按时看到贡品。 杨广慷慨道:“你们做得很好,想要什么赏赐?”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 重头戏来了。 杨广看着两人踌躇的模样,打趣道:“要赏赐还让你们为难了?” 李世民拱手:“我和弟弟确实有想要的赏赐,但有些犹豫是否说出来。但无论是君王发问还是长辈发问,身为臣子和晚辈的我和阿玄都不该隐瞒。” 李玄霸拱手:“前些日子兄长酒后失言丢官,父亲母亲十分焦急,想来陛下这里为兄长求情赔罪。这事陛下肯定早已经知道,父亲正在四处求购骏马。” 杨广捻须微笑:“李渊平时很吝啬,送两三匹马给朕都要心疼许久。为了儿子,他倒是舍得了。” 马是战略资源。李渊求马的事当然瞒不过他。 李世民道:“父亲让母亲所出的替兄长赔罪的礼物中,有一样火珠乃是外祖母留给母亲的嫁妆。外祖母向武帝求来火珠时,曾让僧侣道士给火珠加持符咒,避祸挡灾,咳,还加了一些防止遗落的咒术。听闻先文献皇后殿下曾嘱咐母亲好生保管,不可轻易示人。” 李玄霸道:“母亲担心咒术有问题,但……父亲不太信这个。要赔罪,自然要送最珍贵的礼物。母亲嫁妆中的宝石中,火珠是最大的,最适合赔罪。” 李世民愁眉不展道:“我和阿玄很担心宝物是否真的有问题,就查了很多古籍,然后发现……唉,发现火珠是西域商人胡吹的西域珍品,其实我华夏大地早就有了,这火珠其实并不算珍贵。” 李玄霸撇嘴道:“我们和父亲说了,他不信。可就这样把假的珍宝献给陛下,这、这我们身为臣子和晚辈怎能做此事?所以我和二哥就商量将此事悄悄告知陛下,请陛下定夺。” 一说起窦夫人的嫁妆火珠,杨广心中就浮现出那一颗金灿灿的珠子。 说实话,他是想要的。 虽然他已经搜集了许多火珠,其品相与窦夫人嫁妆中的火珠差不多的有不少。但当年看到火珠的心动,仍旧留在他的记忆中。 但李世民说起“嫁妆”“符咒”时,杨广的心动就没了。 他当然知道这颗火珠其实是北周武帝留给窦夫人的嫁妆。北周武帝虽灭佛,但也担心灭佛会引来诅咒,所以宫中养了许多异人。 火珠奇异,一直是佛教重宝,据说是太阳精华所化,只要对着太阳,没有火就能点燃柴火。 这样的宝贝,北周武帝当然会让异人对其进行念咒加持。 杨广想起母后当时给窦夫人清点嫁妆时私下对他开的玩笑,“我们杀了北周皇室所有男丁,这些东西中不知道多少下了咒,我看着就心里发怵,还是让窦氏赶紧拿走”。 他当时认为这肯定是开玩笑,因为大隋所用北周珍宝不在少数,哪可能怕什么咒术。 但他想起窦夫人嫁妆中的那颗火珠过于璀璨的模样,听了李世民的话,那“神异”就变成了“妖异”,有些膈应。 毕竟是北周武帝把玩过后赠送给窦氏护身的佛宝,不会真的会伤到他吧? 杨广最近老是做噩梦,梦见杨勇的鬼魂来找他索命。虽然杨广不怕杨勇,但也有些疑神疑鬼的。 杨广本来想骂李渊,送什么加了咒术的晦气玩意儿进宫,你是不是还要巫蛊啊?李世民那句“火珠假的,我们中原大地早就有了”,把杨广砸懵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70节 杨广打断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一唱一和,皱眉问道:“火珠不是海外奇珍,佛门至宝吗?!” 李世民道:“火珠和水玉其实是一类玉石。神怪志异小说中的太阳精华‘火珠’、万年不化寒冰‘冰精’、水中精灵化身的‘水精’,其实都是指的它。它只是埋藏在地下的一种矿石,虽然漂亮,但其实没有那么多功能。” 李玄霸道:“我和二哥把记载水晶石的书都带来了。” 杨广赶紧让两个孩子把书拿到他的身边,给他介绍水晶石。 李世民拿起一本“古”书道:“我们最初是从这本从西市淘到的残本上看到火珠和水晶是同一种东西……咳,陛下,不过我们受骗了,这不是古残本。” 杨广正想问这是何残本,听到李世民说“受骗”,哭笑不得:“受骗?” 李世民展开残本道:“泛黄的地方太均匀,一看就是染的。” 其实李玄霸之前染得很自然,现在是重新染成了“不自然”。 李世民指着蛀虫洞:“蛀虫啃书页,虫洞边缘应该是参差不齐的,但这虫洞……嗯,太圆了。” 李玄霸修虫洞的时候,李世民还在一旁嚷嚷不够圆不够假,亲自上手挖洞。 李世民又把书本上的隶书展示给杨广看:“这隶书……笔画也太尖锐了,隶书应该是圆润的。” 折腾出半隶半楷的字体,费了李玄霸不少工夫。 杨广拿起古残本仔细观察,笑道:“确实是今人仿古之作。你们被骗了多少?” 李世民叹气:“整整三百钱!” 杨广笑道:“吃一堑长一智,这三百钱就当买教训了。怎么,这残本虽然是假古书,但内容是真的?” 李世民点头:“阿玄不管真假残本都会看,会验证。虽然这不是古书,但内容可能是从古书中抄来的。所以阿玄才会上当。” 李玄霸:“……内容是真的,那就是古书。笔墨纸张其实无所谓。” 李世民对杨广叹气:“阿玄又嘴硬了。” 杨广失笑,看起这假古书中的记载。 如李世民所说,古书是假的,但内容确实是记载的古书内容。 水晶在古籍中又叫水玉、水碧、玉英等。《山海经》中记载,日堂庭之山和丹山东南洛水流域多水玉。耿山多水碧。 先秦《楚辞》中“登昆仑兮食玉英”,汉代《上林赋》中“水玉磊珂”,三国《广雅》中又名“石英”,都是水晶。很早的时候,水晶就是贵族常用的装饰品。 而且这些古籍注释中还记载得很清楚,东海郡盛产水晶。 杨广叹气:“东海郡,岂不就是海州?先秦时属于楚地,司马相如的丈人卓王孙也曾在东海郡贩卖盐铁。民间盛传的东海水晶宫,也都是指的东海郡吧。” 杨广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正准备把海州改回东海郡。其原因就是海州进贡的水晶讨了他的喜欢,让他觉得东海与水晶更配。 李世民苦着脸道:“东海掘地三尺就能挖出水晶。火珠不过是大块的水晶磨成球。” 李玄霸学着二哥的苦脸补充:“其中所谓精气,其实只是水晶矿在成长时混入了其他金属,就像是烧制琉璃时在里面加入金银丝。在东海,这样的水晶叫发晶,数量也不少。我记得陛下宫中就有很大块的发晶假山盆景。” 杨广抬手指了一下。 李世民和李玄霸转头。 哦,这间宫室角落里就有一块发晶假山盆景。 杨广被古籍中的记载气笑了:“有一群僧人为了传教,盯上了水晶神秘的色彩,所以把水晶磨成球,假装是天然的宝珠,然后四处招摇撞骗,还找到了周武帝?武帝身边的贤臣拆穿了这个伎俩,让武帝坚定了灭佛的心?还有这事?”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都摇头:“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问母亲,母亲也说不知道,只说有一日武帝突然就不喜欢火珠了。不过武帝还是给火珠加持咒语,应该是信了一点火珠是佛宝的话?” 杨广嘴角微抽:“水晶本就可以加持咒语。” 至此,杨广彻底失去了对水晶球的兴趣。 他喜欢火珠,是因为火珠即使在西域珍宝中也十分独特,乃是佛宝。结果知道就是水晶磨成的球,那就没意思了。 杨广没有怀疑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话,因为李世民和李玄霸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古籍是真的,记载是真的,北周武帝和佛宝的故事也是半真半假的。 有了这么多记载古人还会受骗,是因为现在没有“搜索引擎”。即使古籍中有记载,除非你正好看过这一本,不然也会被骗一辈子。这就是信息偏差。 李玄霸对比如今古人的优势,就是现代人已经把知识整合好了,所以他只需要按照现代的知识“按图索骥”,把古籍找出来。 大部分“神秘”的事拆穿后,如魔术揭秘一样,都会给人以“就这”的感觉。 李玄霸搜集的古籍大多都是杨广看过的。如《山海经》《楚辞》《上林赋》这种哪个文人没看过?《广雅》更是启蒙级别的书本了。 所以杨广粗粗扫了一眼,就觉得又扫兴又生气。 那群西域僧人,居然用这么明显的骗术。怪不得武帝会气得灭佛。 杨坚和独孤皇后是虔诚的佛教徒,但杨广因为自比武帝,所以对佛教的感觉就一般。 虽然他奉承杨坚和独孤皇后的时候常修佛寺,但自己大动土木修的都是自己住的行宫,突出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神佛什么的,在这位自诩千古一帝的帝王眼中,都不值得多看重。 对这一点,李玄霸还是挺敬佩他。 行宫改朝换代后可以继续用,也可以拆除;修佛寺,将来不知道造就免税佛门地方豪强,和牛皮癣似的。 杨广正准备西行。拆穿西域珍宝之后,杨广对西域的好奇都少了一些。他决定不西行了,直接去北巡找突厥。 修运河只是千古一帝的第一步,好大喜功的皇帝就没有不重“武功”的。杨广准备先找有点不老实的高句丽练练手,等高句丽投降之后,杨广给自己树立的最大的“武功”自然是征服突厥。 比起高句丽,突厥才是中原王朝心腹大患。他父皇压制了突厥,他就要完全扫平突厥。 李玄霸这蝴蝶翅膀,扇了一点,驰道少修了一两条,但没扇太多,杨广还是决定开春就离开大兴城。 得知“火珠”的真面目后,杨广就十分随意地答应了李世民和李玄霸想要的赏赐。 本来杨广想直接让窦夫人换一个送,但李玄霸委婉提起先帝先后非常信佛宝,若直接拆穿佛宝,恐怕不是很妥当。 杨广笑话道:“我看你就是担心你父亲又在你们母亲的嫁妆中挑挑选选其他东西。李渊这人也真是的,唐国公府又不穷,盯着女人的嫁妆,实在不像话。” 对这一点,就连仍旧很喜欢耶耶的李世民都不住点头。 于是杨广决定先收礼,然后将佛宝火珠赐给李世民和李玄霸,以全两个孩子对他的忠心和对窦氏的孝心。 火珠赐给李世民和李玄霸之后,窦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帮忙保管御赐珍稀物品。但御赐之物不能送给他人,甚至不能给家中其他人用,没人能逼窦氏把嫁妆火珠拿出来再送一次人。 李世民忍不住在心里高喊:【耶!!!】 李玄霸嘴角也浮现微笑。 杨广慷慨道:“这火珠朕本就不需要,不算赏赐。你二人再想一件赏赐……你们拆穿了火珠骗局,可以多要一项赏赐!” 李世民想了想,道:“我没什么想要的……啊,我想起来了,阿玄很馋宫中藏书,常说想给老师们打下手,能帮忙看书。总让太子殿下带着去不太合适。” 杨广随手丢了个令牌给李玄霸。 李玄霸没反应过来。 李世民一个横跳,轻松接到了令牌,得意洋洋道:“阿玄手笨,还是我厉害。谢陛下!阿玄,快说谢谢陛下。” 李玄霸这才回过神,赶紧谢恩。 杨广道:“三郎想要什么?是为二郎求?” 李玄霸想了想,道:“我想请求和陛下单独说些话。” 杨广还没答应,李世民惊讶道:“为何?你有什么话还需要瞒着我?!”这和原本计划的不一样! 李玄霸道:“就是不想告诉你。” 杨广把李世民往李玄霸面前凑的小脑袋挡开,失笑道:“好,不告诉李二郎。来人,把李二郎带走。” 李世民不高兴道:“阿玄!你还是不是我弟弟了!怎么能瞒着我!” 杨广打了个响指:“捂嘴。” 宫人笑着把李世民的嘴捂住,把李世民提溜了出去。 杨广笑道:“朕也很好奇,三郎有什么话需要瞒着二郎。” 李玄霸先起身走到杨广面前,恭敬跪地叩首后,才起身正坐着道:“我先天体弱,孙医师曾言,我很难活到弱冠。” 杨广一愣,然后表情露出一丝怅然和同情。 其实这件事他隐约听御医和萧皇后提过。只是那时两个孩子对他就是逗乐的晚辈,所以他没有多在意。现在李玄霸当面提起,他又对两个孩子多了些好感,所以不由牵动了些心绪。 李玄霸垂着头道:“前些时日兄长酒后失言,我和二哥被训斥,我才明白,嫡长兄和寻常长兄是不同的。而二哥才华横溢,将来肯定很艰难。我身体极弱,连做官都难。仔细想想,我只能为二哥积攒些金钱俗物。这样二哥将来自己打拼时手头宽裕些,或许会少吃些苦。” 他再次叩首:“所以我请求陛下以皇家的名义参与我的生意,给我一个类似宫廷商人的权力。这样我就能越过唐国公府,为二哥多攒些私房钱。” 杨广看着跪在地上的瘦弱孩子,心情极其复杂,久久不能言。 杨广起身,将瘦弱的孩童扶起来:“何至于此?有朕在,唐国公府不敢偏心。” 李玄霸道:“法理人伦不容更改。陛下日理万机,天下间让陛下烦心的大事多着。我无论是身为臣子还是身为晚辈,都不该让陛下为这点小事多操心。何况若这点小事都次次让陛下做主,岂不是显得我和二哥很没有本事?我和二哥还是有些自持才高傲物的。” 杨广忍俊不禁:“你二人确实有些自傲。你就只请求这个?朕看那李建成很是平庸,让你二哥继承爵位也是可以的。” 李玄霸使劲摇头:“家和万事兴,兄弟友悌才是最重要的。朝廷法理更是不能也不应该改变。兄长是我和二哥同父同母的胞兄,我和二哥理应退让。再者,这天下之大,朝堂之大,陛下又是我和二哥的表叔,二哥有的是机会建功立业。我只是不想二哥将来伸手向唐国公府公中要钱时,会让兄长不满。” 杨广说的话,李玄霸一个字都不信。 虽然杨广是嫡次子继位,他在别人说他是嫡次子的时候会生气,也厌恶无能的嫡长,但谁要是在他面前诋毁嫡长继承制,那么杨广一定会动杀意。 正因为他是夺嫡,才更要维护嫡长,以证明自己不是夺嫡,是父皇母后的选择,是正常继位。只是嫡长兄被废,他成了嫡长。 他不是什么夺嫡,是正统继位。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先上车的人大多会焊死了车门。 杨广对待嫡次子杨暕的态度就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历史中太子杨昭病逝后,杨暕认为按照顺位自己就应该是太子,便以太子自居。但杨广居然因此就猜忌杨暕,派人严密监视杨暕,杨暕几乎是被软禁。 这对父子死的时候,杨广还问是不是杨暕政变,而杨暕还以为是杨广要杀他一直喊冤。 “夺嫡”就是杨广的心魔,哪怕杨昭死了,杨暕身为杨广当时唯一成年的儿子,幼子赵王还在襁褓中,杨暕都不能露出“夺嫡”的念头。 至于杨暕那些治下不严、奢侈、与寡妇私通的“罪”,在当时宗室子弟中不算什么。杨广以前就知道了,并没有太在意。当要惩治杨暕的时候,就是“死罪”。 所以杨广虽然“同情”李世民和李玄霸,在一些小事上会为他们出头。但他们二人若是露出想违背法理的念头,立刻就会被杨广厌恶。 杨广不允许别人挑战规则,尤其是“尊卑”规则。 但李世民和李玄霸与李建成的矛盾已经摆在了明面上。连一个香皂铺子都能弄出这么多事,将来不知道还有多少矛盾展现在杨广面前。 为了不让杨广到时候脑袋一抽,李玄霸先给杨广打预防针,提前做出受害者的模样,并且坦露心迹。 他活不到弱冠,所以无论做什么都不是在试图谋夺李建成嫡长子的地位。 二哥自傲,会自己挣功劳,也不会眼馋李建成的地位。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71节 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攒点别人看不上的黄白俗物,让二哥将来自立的时候能过得舒服一些。 这个“皇商”的权力,还能把二哥从他的事业中“剥离”。 自己擅长经商,但经商确实不是什么好名声。二哥玩个书铺就够了。 李玄霸这次细细准备了许久,但他没想到,杨广居然会如此直接地试探他这个孩子。 还好自己把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也做了应对。 一个被御医和民间名医都判定很难活到弱冠的孩童是惹人怜爱的。 士人们看不上的商贾之事是惹人轻视的。 怜爱和轻视合在一起,麻痹了杨广。 何况谁会想到一个七岁孩童会算计一个欣欣向荣大帝国的皇帝呢? 就是李世民知道弟弟在说谎,也想不到李玄霸为何非要和皇帝合作。 难不成还真想赚钱?赚钱可以问皇帝要赏赐啊。 杨广叹气道:“你将来该不会还想把你的铺子转给大雄?” 李玄霸道:“那要看父亲会不会给我娶妻了。我还是要留些给家人的。” 杨广失笑:“你倒是实诚。罢了。你又想做什么生意?” 李玄霸道:“香皂脂粉生意正好用皇庄的材料。” 杨广道:“这个朕已经允许你了。” 李玄霸露出了自傲的笑容:“我看到西域人用我大隋本就有的水晶鼓吹佛宝,高价卖给我们。我也想把大隋的商品高十倍百倍的价格卖给他们。父亲讨好陛下抠抠索索的,只知道用钱买马。我讨好陛下,就让西域人把他们好鹰好马双手奉上。” 李玄霸张开瘦弱的手臂画了一个大大的圈:“让西域诸国进贡,他们总会不愿意给太珍贵的物品。我与他们做生意,才知道他们究竟什么最珍贵。而且商人重利轻忠义,只要有足够多的金钱,他们连西域诸国不愿意提供的骏马宝刀宝甲也会乖乖送来。” “我在《汉书》中看到,许多汉使以通商的名义为大汉夺取利益。见到长孙将军后,我更是对此心生向往。虽我可能活不到弱冠,但我也想为陛下、为大隋为隋使,再开丝绸之路!让泱泱大隋不需要武力征服就能万国来朝!” 杨广看着脸颊微微凹陷,显得眼睛更大更明亮的表侄。 李玄霸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此次北行震慑突厥,就是想重开丝绸之路! 他谁都没有告诉,连最信任的宇文述都没有说,没想到一个孩童居然与他的志向合一了! 杨广终于开始正视这个晚辈。 虽然他笑着说了许多次让李二郎和李三郎成为他的冠军侯,但玩笑只是玩笑,李二郎和李三郎还是太年幼了,神童的未来会如何,谁也说不准。 此次杨广是真的生出了遗憾心情。 为何李三郎如此年幼?哪怕李三郎十二三岁,他都会立刻给李三郎授官。 “放宽心,你未必不能活到弱冠。”杨广语重心长道,“朕还等你长大,给朕当左臂右膀。” 李玄霸恭敬但自傲道:“侄儿不想把希望寄托在未来,所以侄儿现在就想为陛下做事。” 杨广叹气,道:“你若太累,说不定会更加早逝。” 李玄霸道:“只要能发出光芒,就算缩短几年寿命又如何?反正我的寿命本就不长。” 杨广忍不住敲了一下李玄霸的脑袋:“你还真是……唉,果真傲气十足。大雄远远没有你狂傲。” 李玄霸拱手:“侄儿承认,确实如此。” 杨广失笑。 他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笑着道:“好,朕答应你。你想做什么,给朕写个奏章。会写奏章吗?” 李玄霸:“会!” …… 李世民转身背对着李玄霸,啪嗒啪嗒掉眼泪。 李玄霸走到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继续转身。 两个孩子转了一会儿圈子,李玄霸叹气:【回去的路上告诉你。】 李世民这才擦了擦委屈的眼泪,乖乖和李玄霸一起上马车回家。 马车上,李世民瘪嘴瞪着弟弟。他倒要听听弟弟说什么。 其实他知道,现在弟弟告诉自己的都是不需要瞒着自己的。 李玄霸想了想,道:“我向陛下要了皇商的权力,以后带着陛下一起赚钱。我要把你从店铺里摘出去,以后只有我和陛下合作。” 李世民吸了吸鼻子:“为什么?” 李玄霸道:“你将来要走仕途,过多参与商贾之事不好。我身体差,顶多当个散官。还是商贾之事更适合我,可以在家里躺着看账本。而且我喜欢钱。” 李世民道:“这需要瞒着我?” 李玄霸点头:“总要给陛下一种我需要瞒着你的态度,这样更真实。” 李世民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他相信没有。 不过下马车的时候,他就和李玄霸和好了,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李玄霸知道,他哥心里还是有疙瘩,而且可能猜到了一点真相。 大概就是寿命,和告诉皇帝二哥走仕途,自己这个短命鬼赚钱为二哥铺路的事。 但李世民不知道,李玄霸抛开他还有个原因。 李世民很重感情。虽然杨广是个全天下被祸害的老百姓揭竿起义恨不得大卸八块的昏君,但现在他们讨好杨广,杨广对他们也是慷慨和信任的。 李玄霸接下来要继续利用杨广掺和西域首开之事。 他的目的是,青壮奴隶,盔甲兵器,战马! 他要打造一支连李渊都不知道的精锐私兵!这样就算未来因自己的参与出现波动,他也能保证自己和二哥的安全,保证“逼宫”之事顺利完成! 一个冷知识,玄甲兵是李渊组建的。二哥是带领这支玄甲骑兵的将领。 大业十二年,李渊为击败突厥来犯,亲自训练两千骑兵;大业十三年即将起兵时,他摆空城计诱使突厥来犯,袭击突厥,抢走突厥马匹,然后先兵后礼,写信向突厥始毕可汗要战马支援。这才有了组建玄甲骑兵的资本。 二哥并不能私自调动玄甲兵,逼宫时用的是自己和家臣府中的家兵。 李渊在称帝之前,可以说得上是真正的豪杰。在起兵的时候,李渊其实是亲上战场厮杀。否则就算他有唐国公的资历在,天下贤才也不会来纷纷投奔。 称帝前的李渊,那是能连射七十发,筑叛军京观,以弱胜强击退突厥的猛将,确实是李世民亲爹。 二哥的辉煌,其实是从李渊称帝后开始。称帝后,李渊就一改曾经胆气豪气,只坐镇后方,从不亲临战场。 李玄霸知道,他和二哥的敌人一直是李渊。 李渊虽然有优柔寡断的缺点,称帝后又失了起兵时的胆气,也绝非废物。一招不慎,他和二哥就会满盘皆输。 他准备早早地拉拢起自己的兵,然后将这支兵藏在阿姊的军队中,然后悄悄混入李渊的玄甲兵中。 玄武门之变很危险,二哥差点命悬一线。 但再加一个“黄袍加身”呢? 他做好了利用杨广养兵的准备,但不能告诉二哥。 这些未来太沉重了。 而且,杨广如今是真的对他们好。 自己没有心理负担,二哥肯定会有。 李玄霸入睡前,翻过身背对着哥哥:【哥,等你长大了,能骑马打突厥了,我就告诉你。】 李世民磨牙:“你又用这句话敷衍我。” 李玄霸:【不是敷衍。】 李世民叹气:“好吧好吧,你不想说,我还不想听呢。睡觉,晚安。” 李玄霸:“晚安。” …… 几日过后,李渊凑齐了数十猎鹰猎犬和骏马,和包括窦夫人的火珠在内的珍宝一起进献给杨广。 杨广似笑非笑地收了李渊的礼物,然后让人从礼物中把火珠挑出来。 “罢了,你官复原职。李建成降回六品千牛备身,再磨砺磨砺。这珠子是你夫人的嫁妆吧?你的二子三子特意向朕求了恩典。这火珠朕就赏赐给李二郎李三郎了。”杨广道,“朕虽然将火珠赐回,但经过朕之手的宝物,你可别任意送人,给朕好好供着,看到它的时候正好反省自身治家不严。” 李渊欢天喜地地把珠子拿了回去,临走前还问:“大雄大德没问陛下再要匹马?怎么只记得母亲?” 杨广哭笑不得,专门走下来踹了李渊一脚,让没脸没皮的李渊赶紧滚。 李渊彻底松了口气,知道此事是真的揭过了,乐呵呵地滚了。 “夫人,夫人!看看为夫给你带回来了什么!”李渊唤来了家里所有人,打开了匣子,“看!” 窦夫人惊讶:“陛下没要火珠?”不可能啊,陛下绝对心仪这颗火珠。 李渊把火珠递给窦夫人,然后左手牵着李世民,右手牵起李玄霸:“是大雄和大德的功劳。原来他们上次进宫,不仅仅是向陛下进贡香皂,还向陛下求了恩典。” 李世民得意道:“这颗火珠充满娘亲的回忆,才不要给别人,陛下也不行,对不对阿玄!” 李玄霸道:“二哥慎言,不可对陛下不敬。” 窦夫人捧着火珠,双手颤抖落下泪来,嘴唇嚅动许久,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渊松开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手,抱住窦夫人:“好了好了,没事了。毗沙门,你要以此为戒,可不要让你母亲再次连嫁妆拿出来送人。” 李建成也很激动,赶紧道:“是!儿子铭记此次教训,绝不再在外醉酒失言。” 李渊欣慰地点点头。自己的大儿子还是好的。 虽然他很生气李建成没有担当,但独孤老夫人为李建成说了许多好话,他也就忍下来了。 李渊对这件事还有些膈应,但他也相信母亲的话,李建成只是还小,经不住事,再大些就好了。他决定从今以后亲自手把手教导李建成。 “陛下说了,虽然这火珠还了回来,但名义上是赏赐给大雄和大德的御赐品,让我们好好供起来,看着它时,就要记起这次的教训。”李渊安抚好窦夫人后,对李世民和李玄霸开玩笑道,“你们母亲曾想把这颗火珠给毗沙门的妻子,现在是不成了。你们二人谁娶妻时想要这颗火珠?要不要比赛一番?谁赢就给谁?” 正高兴的李建成脸色微变。 李世民和李玄霸齐齐摇头,异口同声道:“都不要,娘亲自己拿着。”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72节 李渊笑道:“好。我就知道你们二人孝顺。夫人,这下开心了吧?” 窦夫人哭着点头:“嗯。” 李世民围着母亲蹦蹦跳跳,想把母亲逗笑。 李玄霸在一旁安静地站着,嘴角微微上弯。 隋唐的军纪十分混乱,入城就没有不抢掠的。隋朝覆灭时,一众宫殿都遭遇了劫掠,宝物十不存一。 就算不抢,他们也要搞些破坏。连强调军纪的李世民也无法阻止。 比如隋朝原本藏书37万多卷。经过几代唐朝皇帝的搜集,到了唐玄宗时期,唐朝之前的书籍竟然也只有28469卷。 乱兵不抢的藏书都如此,那些珍宝就更不用说了。 何况杨广是一个手头很宽的人,等他北巡后,他还会多一个对外国人过于慷慨的毛病。火珠玩腻后,他可能随手就不知道丢给谁了。 所以李玄霸知道会有些风险,也要立刻出手,把母亲的火珠夺回来。 谁让母亲哭了? 李玄霸的良心没多少,但还总还是有些的。 窦夫人蹲在地上,将李世民和李玄霸紧紧抱住,不断哽咽道:“谢谢二郎三郎。” 李世民得意:“不用谢!不过娘亲,最该感谢的是阿玄,是阿玄提议的!” 李玄霸别扭:“没什么……是为人子该做的事。” 李建成扫了一眼李玄霸,迅速移开视线。 第37章 老夫人再次气晕 = “火珠事件”后, 唐国公府的风波平息了下来。 李建成似乎真的得到了教训,表现得沉稳了不少,对原本不爱搭理的李玄霸也亲切多了。 李玄霸例行送礼的时候, 他不会再挑三拣四, 还会专门派人来感谢几句。出门的时候, 他也会偶尔给弟弟们带礼物。 李渊和独孤老夫人都十分开心李建成的成长,窦夫人对大儿子的担忧也少了一些。 连李世民得了几次礼物后,都在李玄霸面前说:“兄长人还是不错啊!知错能改就是好兄长!” 李玄霸分外无语。 之前二哥对李建成的成见十分深, 被李建成和颜悦色对待了不到半个月,收了几次礼物,就变成“兄长人不错”了? 虽然他们和李建成的关系还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这次事件也确实是独孤老夫人先挑起,李建成被动接受, 但这“记吃不记打”也太傻白甜了吧?你是小孩吗?被哄哄就不气了? 哦, 未来的唐太宗现在还真是一个还差两个月到八岁的小孩。 李玄霸默默把这件事记下。 以后《太宗实录》他来执笔,就从他哥爬树滚地挨骂挨揍和“我兄长人还怪好的”写起。 要不干脆写一本《我的兄长李世民》回忆录? 不过李建成释放好意,李玄霸也乐得轻松。 他们如今本来就还不需要斗争,和和睦睦不好吗?等唐朝建立后,才是各显身手的时候。早这么多年折腾, 除了影响心情没好处。 李玄霸也学着傻白甜孩子李世民,嘴里说着“兄长人很好”, 礼物送得更勤了。 除了送些不值钱的小礼物,李玄霸不再去“打扰”李建成。他把想去找李建成玩的李世民也牢牢拽住,让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不要去打扰兄长。 “兄长已经纳妾, 正在努力生你的小侄子小侄女, 你撞见了多尴尬?”李玄霸板着脸道, “你应该好好为兄长着想,做一个懂事的好弟弟。” 李世民撇嘴道:“我总觉得你心中不是这么想的。唉,你肯定还是讨厌兄长,不去就不去。” 李玄霸想揍二哥一顿。之前一直最讨厌兄长的不是你吗?自己还会敷衍地说几句兄长的好话,免得憨直的二哥得罪兄长,被老夫人训斥。 “哈哈哈,不气不气,笑一个。”李世民乐道,“不去就不去,你讨厌他,那我也不喜欢他了。走,我们去找小五玩?” 李玄霸继续拽住像没拴绳雪橇三傻似的二哥:“你就非得抛下功课出去玩吗?!写完功课再去!!” 李世民反手将李玄霸拖着一起跑:“还有一日呢!功课就该最后一日做!提前一日就是对功课的不尊重!” 李玄霸:“……”这什么歪理啊! “嗯?功课就该最后一日做?” 李世民一个急刹车,撞在了正好来检查他们是否有好好做功课的窦夫人身上。 李玄霸刹车不及时,一头撞在了李世民后脑勺上。 两个孩子“哎哟”一声,同时抱头蹲地。 板着脸的窦夫人差点破功笑出来,好不容易才忍住,拎着调皮的二儿子回去做功课。 李玄霸揉着额头跟在后面,对不断做怪表情的二哥用心声骂骂咧咧。 李世民用食指把眼角拉下来,又用大拇指把嘴扯得特别大,吐出的舌头和眼珠子一起乱晃,对弟弟“啊咧啊咧”。 窦夫人低头。李世民立刻放下手,收回舌头,作乖巧状。 窦夫人继续走路。李世民继续做鬼脸“啊咧啊咧”。 李玄霸忍无可忍,小跑上前,握拳给了他哥脑壳一下。 李世民立刻告状:“娘娘!弟弟打我!” 窦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把李世民放在了地上,狠狠拍了李世民的屁股一巴掌:“不要欺负弟弟!” 李世民跳脚:“他打我,怎么还是我欺负他?!” 李玄霸讥笑:“活该。” 李世民眼珠子一转,伸手把李玄霸的头发薅了一把就跑。 李玄霸捂着自己的鸡窝头,仰头对深呼吸的母亲道:“母亲,二哥往屋里跑,不是自寻死路?” 本来被调皮的二儿子气到了的窦夫人“扑哧”,气消了不少,变得哭笑不得。 “走,我们去逮他,今日必须罚他多写一张大字。”窦夫人牵起李玄霸的手,去屋里逮“自寻死路”的调皮儿子了。 李玄霸难得露出了小孩脾气,一副有母亲撑腰,趾高气扬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二哥喜欢自讨苦吃,但一个好弟弟就应该成全他! 李玄霸的日常恢复了过往,唯一不同的是香皂铺和书铺的生意正式开启了。 李玄霸以二哥最近太顽皮为由,请老师们给二哥增加了武艺的功课,消磨二哥过剩的精力。不让二哥参与。 武艺这门课,李玄霸自己是放弃了。他只学骑马,能跑就行。 高颎和宇文弼理应不喜欢弟子做商贾之事。李玄霸已经想好了说服老师们的话,没想到没用到。两个老师毫不犹豫地准许了。只要李玄霸能完成布置的功课,就让李玄霸随意支配他的时间。 李世民大喊不公平。 宇文弼冷笑:“不想增加骑马射箭的时间?这次教你实战打猎。若你能通过考核,我就请太子允许你去皇家猎场玩耍。” 李世民立刻站直身体,喊得比之前还大声:“我去!我爱习武!” 高颎扶额:“你变得还真快。” 李世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呵呵”笑。 宇文弼和高颎本来不想笑,看着李世民故意装出来的憨笑,都忍不住笑了。 李玄霸令他们放心又忧心,李世民真的令他们开心。 虽然虞世基这个教书法的老师没什么存在感,宇文弼和高颎甚至都忽视了弟子们还有一位老师。李玄霸也拉着二哥去找虞世南,让虞世南也给性子越发静不下来的二哥多布置功课,好让二哥修身养性。 教书法算什么老师?宇文弼和高颎傲视比他们小一辈的虞世南。 正在守孝的虞世南假装自己不存在,只默默地教李玄霸和李世民写字,不多费口舌。 他同在守孝的兄长虞世基之前警告过他,就算高颎和宇文弼乖乖从朝堂退出,跑去编书避难,但陛下仍旧厌恶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手。为了虞家的安危,希望虞世南与高颎和宇文弼不要交往过深。 虞世南沉默地照做,但仍旧继续教导李世民和李玄霸。 虞世基原本希望虞世南也借守孝断掉和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师生关系,以彻底和高颎、宇文弼撇清关系,但虞世南这次沉默地拒绝。 后来虞世基见皇帝确实很喜欢李世民和李玄霸这对表侄,才没有继续阻止。 虞世南平日里一直面无表情,连眼神都如深潭一样沉静。见到弟子的时候,他才会露出很浅的笑容。 虞世南的妻子特别喜欢李世民和李玄霸来拜访,这样虞世南才会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听了李玄霸的请求后,虞世南心里明白了点什么,让妻子将李世民带去厨房端糕点,对李玄霸道:“你不想让你二兄插手商贾之事?” 李玄霸点头:“是。” 虞世南叹了口气,道:“你也不该插手过多。” 李玄霸道:“我和二兄将来肯定是会很缺钱。我不在乎名声。而且我这身体,将来肯定难以入仕。入仕耗费的精力,比在家里躺着让管事们帮忙赚钱大多了。” 虞世南轻轻揉了揉早熟的弟子的头:“你在陛下面前周旋,花费的精力也不小。” 李玄霸道:“陛下明年开春就会离开京城,我不会再花费太多精力了。不过陛下离开京城前,会开科考试,令天下举荐人才。我准备参加。老师能指导我的策论吗?” 虞世南疑惑:“为何不问高公和宇文公?” 李玄霸无奈道:“高公和宇文公估计把握不住陛下的心理。” 虞世南黯然道:“我也不知道陛下的心理。” 李玄霸道:“总比高公和宇文公强吧。希望老师不要嫌弃我谄媚陛下。” 虞世南摇头,道:“向君王展现才华,怎么能叫谄媚?我虽不才,指点你一二也行。你的书法已经自有风骨,不需要再描红。我给你布置的策论,就当是书法功课了。” 李玄霸立刻拱手:“谢老师。” 他知道虞先生是自谦。 虞世基和虞世南两兄弟对揣测君王心思都很有天赋。兄弟二人不同的是,虞世基选择迎合,而虞世南当发现君王与他的追求不一致时,就选择沉默。 所以虞世南不是不知道杨广的心理,也不是不知道如何讨好杨广,只是不愿罢了。 但自己的坚持,虞世南不会转嫁到弟子身上。何况虞世南认为自己看人很准,李玄霸应当不是一个谄媚的人。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73节 李世民提着一篮子糕点回来时,虞世南已经摸底了李玄霸写文章的基础。 李玄霸胸有锦绣,只是文章略输文采,不擅长骈俪。 合格的骈俪文可以靠死记硬背。又不是写传世之作,多背多写就行。难的是言之有物。 虞世南对李玄霸很满意。 虽然李玄霸八岁就参加科举稍早了些,参加了也不可能被授官。但科举是与天下寒门士子过招,弟子既然有这个志气,他自然要支持。 本来虞世南以为李玄霸只是去见见世面,但李玄霸若能把心中所想描绘出来,也不一定只是一轮游。 李世民把糕点塞进弟弟嘴里,差点把李玄霸噎住:“阿玄,这个好吃。师娘给我们装了一篮子!” 李玄霸鼓着腮帮子艰难咀嚼:【老师本就生活清贫,你还连吃带拿,你不羞吗?】 李世民眨眼。 老师生活清贫?那等年节多给老师送些礼物。但好吃的还是要拿走。这是两回事! 他不仅不还回去,还塞了一块糕点给虞世南的儿子虞昶。 虞昶比李世民小一岁,俨然已经成了李世民的小弟,拿着糕点十分恭敬地跟在李世民身后窸窸窣窣啃着,完全忘记了这糕点是自家的,还对老大十分感激。 虞世南见到这一幕,不由叹气。 其实他之前觉得自家儿子还成。但有了李世民和李玄霸这两位弟子之后,真是人比人得丢。 李玄霸抹了抹嘴,终于把糕点吞了下去。 他抽出一卷书递给虞昶:“这是我和二哥用过的启蒙书,昶弟看得用不得用。” 虞昶的脸垮了下来。这个年纪的孩子没有喜欢读书的。对刚启蒙的他而言,看书真是噩梦。 但打开书后,他看着书中精美的图画,立刻扬起了嘴角,脆生生道:“谢谢李三兄!” 虞世南再次叹了一口气。 自己儿子启个蒙都如此艰难,居然不爱读书,真是人比人得丢。 小小打击了一下虞世南的养儿自信后,李玄霸和抱着糕点不放的李世民又去找了李昭和柴绍。 香皂铺子的事李玄霸已经写成了文字方案。之后他为了备考不会常常出面,就全权委托阿姊了。 李昭虽然已经嫁给柴绍,但她现在只是相当于柴府另一个女儿,正在学习如何当柴家主妇,还未和柴绍同房。所以李玄霸不用担心会打扰李昭和柴绍。 勋贵世家联姻,能否生出嫡长子是重中之重。生出嫡长子之前,娘家盯着自家女儿的安危盯得很紧,生怕女儿会出问题。 所以虽然勋贵世家的女儿在六七岁就会定亲,十三四岁就会嫁人,但一般十六岁才会圆房,十八岁左右才会有第一胎。 窦夫人和未来的长孙皇后都是如此。 在这之前,出嫁的勋贵世家一般都会带上专门代替自己圆房的丫鬟,两家约定好,丫鬟若怀男胎就流掉或者生下溺死,生女儿就抚养。 也有少数人家,会如李建成这样,亲家先送同族侧室,默认可以留下男胎,或和柴绍这种不睡陪房丫鬟,享受和妻子“先谈一场纯纯的恋爱”。 李昭出嫁后,李世民不爱来柴府,因为柴绍的笑容实在是伤眼睛。 李玄霸和李昭商议香皂铺子后续事情时,李世民就非要和柴绍去比谁射箭射得准,争一时意气。 柴绍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李玄霸都无奈了:“柴姊婿是不用当值吗?” 李昭扶额苦笑:“他特意请了假。太子殿下宽厚,准了。” 李玄霸无语。柴绍和阿姊成婚都半年了,他究竟请了多久的假?还是说这假不是连续的,而是隔三岔五就请假回家陪新婚夫人?也亏得太子仁厚肯纵容。 李玄霸转移话题,不想提恋爱脑到令人无语的姐夫。 姐夫的父母居然也纵容儿子“不上进”,真是神奇。 “香皂贩卖的时候,得分等级,不是每个顾客都能买到香皂。贡品同款香皂,会比贡品低一个档次,只供有勋贵官吏家庭购买。” 李玄霸把自己的分级贵宾制度拿出来。 分级、限量、预购、盲盒。网红店规训客户四大法宝。 贵族家庭大多都有自己的工坊,家中所用物品都自给自足,本就很少在外购买。 李玄霸打出“贡品”同款的消息,虽然能吸引这些人尝鲜。但这时贵族天生对外面的东西不信任,认为在店铺买东西有违自家逼格,所以很少在外面大批量购物。 他们和“定制店”的客源虽然身份不同,但数量稀少不差钱还希望被特殊对待的心理是相同的。 这时候就需要店铺给顾客“定规矩”。“规矩”越多,顾客就越觉得自己买得值——他们买的不是商品,而是一种“入圈”的资格。 李玄霸已经“金盆洗手”后,曾经认识的网店老板还和他说没赶上好时代。现在的“定制货”搭上了同人的车,才更好卖。就算顾客被卷款逃跑无数次,也会乖乖提前几个月付钱,半分保证都不需要地等着,不等就会被圈子骂。 李玄霸现在就把新学到的“知识”运用到大隋。 “西市的香皂不定数量,但也办贵宾卡,贵宾卡除了准入费之外,还执行储值等级制度。比如储值一千钱为丙等,可以预定一些功能性的香皂。储值用完之后,必须再储值等级所需的金额,才能继续享受相应贵宾待遇。” “东市执行会员制度,只要是官员就可以免费进入,根据官阶和爵位不同分贵宾等级。‘贵宾款护肤套装’限量上架,所有会员都能购买;不同等级的贵宾有预购限额,可以提前一个月给全款预定想要的护肤品。陛下已经准许,三品以上官员和郡公、国公可以用他所用的冷制皂贡品。” “贵宾拥有专属服务人员,每逢年节,都会有礼物赠送;每个月每个等级的贵宾都有专属活动,如新品限量免费试用套装,和各种应季盲盒……” 李昭看着李玄霸写的计划,听着李玄霸的详细解释,眼睛转起了圈圈:“慢点慢点,阿姊没听懂。” 李玄霸喝了一口温水,详细给阿姊举例。 李玄霸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壶水,跑了一趟茅房,李昭才终于勉强搞懂。 李昭揉搓着弟弟的小脑袋,道:“啊,大德啊,你为什么能有这么多奇怪的点子?” 李玄霸面无表情道:“书看得多。这些点子都是以前的豪商做过的,特别是魏晋多豪商,各种营销手段层出不穷。”反正甩锅古人就是了,他就不信会有人去查。 李昭没有怀疑李玄霸。 晋朝是一个奇葩的时代,从上到下奢侈成分,豪商众多。晋武帝时首富石崇的本金就来自当荆州刺史的时候抢劫过路富商。 李昭道:“你可不要为了钱财移了性情。” 李玄霸摇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认为赚豪富的钱,比收贫困人的租子更叫取之有道。取之有道的钱财不会移了性情。” 李昭总觉得不对。 按照世间常理,收租子才是正经的取材,商贾不是。但李玄霸这歪理,居然让她难以反驳。 李昭只能哭笑不得道:“我们家大德果然有德,是个佛祖圣人心肠。” 李玄霸嘴角抽搐:“我怎么感觉阿姊在骂我?” 李昭点了点李玄霸的额头:“阿姊才没有。我是真心夸你。” 李玄霸转移话题道:“高夫人的铺子都在西市,想做西市的生意。她还想分个铺子卖更廉价的肥皂,薄利多销。肥皂就是不加香料的香皂。这个铺子可以现场制作肥皂,让世人知道我们张贴的肥皂方子是真的。” 李昭好奇:“为何要把方子公开?” 李玄霸微笑道:“不把方子公开,怎么让其他人模仿?不让其他人模仿,怎么让人免费帮我们推广?只有用香皂的人多了,我们的香皂才会被疯抢。” 李昭道:“他们如果卖得比我们便宜,我们不会被抢走客人吗?” 李玄霸摇头:“不会。物品的珍贵不仅在于材料,更在于名声,就像是人的名声一样。我们的香皂是贡品。正因为公布了方子,他们才会认为我们有更大的秘密。如果他们降价,就更无法与我们竞争。” 李昭似懂非懂。 李玄霸道:“阿姊,如果你看中了一件特别珍贵和稀有的首饰,有两家看上去差不多的商铺,价格相差一百钱,你是买贵的那家还是买便宜的?” 李昭立刻道:“贪小便宜吃大亏,我不差那点钱……啊,我明白了。” 她掩嘴笑道:“希望他们狠狠降价。” 姐弟二人相视一眼,狡黠微笑。 等他们降价。我们不仅不降价,还要根据季节不同加价或者直接下架呢。 李玄霸和李昭达成了共识,李世民也垂头丧气地输了回来。 李世民向李玄霸诉苦,李玄霸并不想安慰二哥。 你和柴绍年龄相差那么大,你怎么会有自信能赢过柴绍啊! 李玄霸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二哥的自信心为何会如此膨胀,简直好像整个人身上全是自信心。 “下次我一定能赢!”李世民攥紧拳头,曲臂发誓。 李玄霸敷衍地“哦”了一声,闭目养神。 李世民掩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射箭可是体力活,他也累了。 “阿玄,过去点。” “车这么宽敞,别挤我。” “靠着车门睡觉不舒服,给我当枕头。” “滚!” “我也给你当枕头,快过去点!” 李世民不由分说把李玄霸挤开。 李玄霸困得不想动。于是两个孩子脑袋挨着脑袋,互相当靠枕就这么睡着了。 乳母把他们抱下马车的时候,他们都还没醒。 李四娘和李五娘等候在马车停靠处,让乳母换条道回院子。 李四娘小声道:“后院又闹起来了,可别撞上。” 李五娘伸手,帮乳母把李玄霸抱着:“二郎三郎的院子离长兄的院子很近。先在我们院子躲一躲,待闹完之后再回去。” 乳母疑惑:“这么严重?那是不是该把二郎君三郎君叫醒?” 李四娘摇头:“二郎三郎去了恐怕会被迁怒。先躲一躲。” 四娘和五娘也是心里有成算的。再加上她们自从也拿出零花钱得了些香皂铺子的分红后,一直念着二郎三郎的好,所以乳母相信她们。 李世民趴在乳母怀里,李五娘稳稳地抱着李玄霸,李四娘在前面领路,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回到四娘和五娘居住的小院落。途中李四娘还和李五娘换着抱了李玄霸一程。 李世民和李玄霸带着的仆从想抱李玄霸,两位娘子都摇头。 乳娘无奈。看得出来,两位小娘子都过于喜爱自家三郎君了。 到了李四娘和李五娘的院子。李世民和李玄霸睡在同一张榻上,但李四娘和李五娘都只对着李玄霸指指点点,轻笑三郎的睡相很可爱。 李四娘道:“风风火火的二郎只有三姊能制得住,还是三郎讨人喜欢。”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74节 李五娘点头。 李玄霸睡眠浅,其实在下马车的时候就已经醒过来,只是懒得睁开眼睛。 听到姐姐们让他绕路时,他就更不好醒来,只能继续装睡。 现在听到姐姐们的窃窃私语,李玄霸尴尬得差点装不下去。 他和四姐、五姐其实并不亲近。大隋的后院虽然没有后世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但李四娘和李五娘和李世民、李玄霸非同母,能见面的时间很少,感情无从谈起。 李玄霸只是礼节性地送礼时不忘捎带四姐五姐一份而已。落到两个姐姐嘴里,就夸张成了李玄霸对她们极好极亲近。 这次老夫人那里又闹起来,还闹得很厉害。两位姐姐居然“冒险”来门口等李世民和李玄霸,把两个弟弟藏在自己院子里。 李玄霸觉得这决定有些……咳,天真。但自己都睡着了,是吧?再者,母亲肯定知道姐姐们这里发生的事。母亲没派人来叫他们,应该是默许姐姐们的行为。 还好李四娘和李五娘夸了一阵李玄霸之后,就向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乳母提起了今日后院的事,没让李玄霸继续尴尬下去。 李玄霸闭目听着,心中不由叹气。 他猜测老夫人会熬不到今年春季,主要是通过史书上蛛丝马迹的推断。 史书中没有记载独孤老夫人的生卒年。 但考古挖掘出李渊在大业元年荥阳大海寺,和大业二年在京城附近的草堂寺为李世民立的碑。再加上李世民曾经回忆,年幼时被母亲带着去探望父亲,曾去过刚建好的洛阳,应该就是指这个时候。 也就是说李渊在大业元年到大业二年正月期间,还在当郑州刺史并荥阳太守。窦夫人留守京城,大业元年带李世民去探亲,然后与请了探亲假的李渊一同回京城,途中去了一趟洛阳。 李玄霸这一世也发生过差不多的事。很巧的是,二哥也病了,李渊也为二哥在荥阳立了碑,不过回京后事情太多,他忘记在京城找个寺庙还愿了。 他不知道历史中母亲带着二哥去探亲是不是单纯探亲。 或许上一世母亲路途遥遥赶到荥阳,也是为了定下李建成这门婚事。只是因为二哥病了,郑家如果不想结仇,应该会放弃原本的“考核”计划,只匆匆见一面就罢了。 这一世他和二哥刚到荥阳的时候都精神着,才节外生枝。 大隋官员外放时,家眷是需要随行的。母亲没有随行,很可能需要留在家中照顾婆婆。 之后李渊又当了楼烦太守,那时母亲就已经与李渊住在一起,才能劝李渊献马。 大隋虽然官员守孝需要辞官,但隋文帝和隋炀帝还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就是亲戚和心腹大臣头七刚过就会被夺情复用,顶多给放一两个月的假,如杨素便是如此。 虞世基和虞世南两兄弟要老老实实守孝三年,是因为现在虞世基还没有成为隋炀帝的心腹宠臣。 李渊是杨广表兄,自然也属于会被立刻起复的行列,不需要辞官三年。所以老夫人可能在李渊就任荥阳太守和楼烦太守之间去世。 当然,李玄霸的推断可能是错误的,母亲也可能是因为其他原因留在京城,独孤老夫人在隋文帝时期就去世了。 但这一世独孤老夫人直到现在都活着,她的身体又衰弱得十分厉害,李玄霸才确定自己的推断。如果独孤老夫人在这个时间点被李建成气病,大概率是熬不过这个冬季的。 因为李渊被征辟入朝而欢喜起来,身体好转,能起床走路的独孤老夫人,在李建成推卸责任时,肉眼可见的精气神颓了不少。 不过当李渊官复原职,李建成只是降级一品,李世民和李玄霸又得到了皇帝的赏赐时,独孤老夫人的身体又好了一些。 当李建成最近变得成熟懂事起来,独孤老夫人更是身体立刻好转,又能拄着拐杖站起来,还请来相熟的女眷来院子里赏还未开败的晚秋菊花,对她们夸赞李建成。 李玄霸以为自己判断失误了,独孤老夫人或许能逃过此劫。 没想到,命运这东西,或许真的存在。 李建成第二次顶撞独孤老夫人是因为郑氏。独孤老夫人最初没回过味,后来越琢磨越觉得自家孙儿这么好,当初怎么会气自己,是不是有小人作祟,就招来赐给李建成的女婢询问。 那女婢不知道说了什么,让独孤老夫人认定这一切都是郑氏的错。 李四娘叹气:“祖母说,长兄之前那么孝顺友悌,就是在纳了郑氏后才行事偏颇。她如此说,父亲和母亲也不好阻止。于是祖母就让郑氏跪祠堂反省。” 李五娘接嘴道:“谁知道,郑氏跪了一会儿晕倒了。医师一查,居然是动了胎气。这下子可把长兄气到了。他坚持说郑氏从未挑拨离间,反倒是劝说他孝顺祖母,友爱弟弟。甚至他送给二郎三郎的礼物其实都是郑氏选的。” 李四娘道:“长兄看上去生气极了,还说当初的事自己除了醉酒把家里的事说了出去,本来也无错,只是没有违背祖母的意愿。那女婢所复述的所谓挑拨离间,不过是郑氏安慰自己只是因为孝顺祖母所以没有坚持拒绝,不必太愧疚。” 李五娘用手指绞了绞落下的发丝:“其实我也觉得郑娘子是遭了无妄之灾。” 李四娘在嘴唇前竖起食指:“妹妹慎言。” 李五娘道:“怕什么?二郎三郎身边的奴仆才不会嘴碎。” 李四娘叹气:“你还是慎言吧。还嫌闹得不够大?唉。” 两位乳母听完后都不住叹气,不敢评价什么。 李玄霸不由悄悄叹气,呼吸声重了一些。 然后,他感到似乎睡得十分沉的二哥抓了一下他的手。 李玄霸:【哥,你也在装睡?】 李世民:【啊!!!!】 李玄霸黑线。你啊屁啊,你这个啊是郁闷还是悲愤还是无语,我怎么知道? 李世民可不管弟弟烦,隔一会儿在心里“啊”一声,直到累得没了声音。 李玄霸默默忍受二哥的“啊”,居然被二哥“啊”困了。 入睡前,李玄霸突然想到女同事的吐槽,“动了胎气会肚子疼反胃恶心流血,才不会晕倒,晕倒那是低血糖,宫斗宅斗晕倒后查出是怀孕都是装的”。 呃,郑娘子是不是装的? 算了,和自己无关。 至少这次真的和自己无关。 李玄霸一觉睡到了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还换了身衣服。 看来他是真的累了,这次睡得挺沉,中途都没醒。 李玄霸的身旁,李世民还在呼呼大睡。 他蹬开哥哥,爬起来穿衣服的时候,发现母亲正披着衣服趴在他的榻边。 李玄霸一动,窦夫人立刻惊醒,嘴里喊道:“和二郎三郎无关!” 李玄霸心一沉。 窦夫人惊慌地看着李玄霸。 李世民被这一声吵醒,揉着眼睛嘟囔:“咦?我在四姊五姊院子里睡着了吗?唔,这里是我的床啊。我回来后才睡着?” 窦夫人惊恐地站起来,外套落地。待她看到床上的两个孩子时,弯下腰将李玄霸和李世民揽进怀里,不知道是安慰李玄霸和李世民,还是自我安慰:“没事,没事,娘护着你们,不会有事。” 李世民迷迷糊糊道:“娘亲,怎么了?” 窦夫人松开怀抱,抚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没事,什么事都不会有。” 李世民使劲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清醒过来:“肯定有事!” 李世民话音刚落,李渊推门进来。 窦夫人一惊,立刻转身将李世民和李玄霸护在身后,声音尖锐道:“我说过了,二郎和三郎一点错都没有!如果大家非要迁怒二郎和三郎,将二郎三郎过继,那不如你休了我,我带二郎三郎离开!” 李世民尖叫:“过继?!” 李玄霸双拳握紧。 李渊停下了脚步,沉默了一会儿,道:“夫人,我知道二郎三郎无错,我不会将二郎三郎过继。孙医师说,母亲快不行了。母亲想见二郎三郎最后一面。” 窦夫人哭道:“见最后一面?最后一面要和二郎三郎说什么?责怪二郎和三郎?二郎三郎做错了什么?他们只是得到了陛下的喜爱而已。二郎三郎所得到的赏赐都分给家人,大郎因二郎和三郎被陛下夸奖,太子还因大郎友悌给大郎升官。两个孩子一切都向着家里,向着兄长,他们究竟有什么错?!铺子是我给的,若说一切的根源,那是我,全是我的错……” 窦夫人本来就没有休息好,激动之下身体一晃就往地上栽倒。 李玄霸和李世民顾不上寒冷,从床上跳下来想护住母亲、两个幼童哪撑得住母亲,他们二人立刻与母亲一同跌倒在地上。 窦夫人想垫在下面,李世民和李玄霸敏捷地躲过窦夫人想揽住他们的手,钻到了母亲身体下方,给母亲当垫子。 李玄霸倒在地上的时候脚一疼,好像扭着了;手掌手臂也火辣辣的,好像擦破了皮。 李渊赶紧冲过去,把窦夫人和两个孩子扶起来。 李世民嘴一张,“呜哇”号啕大哭。 李玄霸垂下头,心中怒火升腾,眼角也默默溢出泪来。 李玄霸深呼吸,尽可能让自己语气平静:“我随父亲去见祖母。香皂方子是我想出来的,和二哥无关,要过继就把我过继了。” 他抬起头,流着泪讥笑道:“反正我很可能活不到弱冠,换得祖母安心和兄长开心很划算。” 李世民扑到弟弟身上,紧紧把弟弟抱住,哭得喘不过气,张嘴想说话,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渊一屁股坐在地上,竟也抹起眼泪来。 “这他娘的究竟是什么破事啊!!” 第38章 得秀才双喜临门 = 李渊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老夫人说有人教坏李建成, 人证俱在,只是让郑娘子跪一会儿祠堂,不是什么大的惩罚, 他便同意了。 但郑娘子怎么就怀上了, 他们居然都不知道? 李建成本来正沉默着, 见自己第一个孩子可能会出事,就气得顶撞起老夫人,说郑娘子是被冤枉。 如果只是这样就罢了。真是误会, 他们好声安慰一下郑娘子就行。 李渊想着以母亲对大儿子的重视,既然郑娘子怀上了孩子,她应该也会忍让。 但谁想到, 母亲居然晕了过去? 李渊想去找御医,被醒来的母亲拉住。 “不要叫御医!家丑不可外扬!若外人问起来, 只说我听到郑娘子怀了曾孙, 高兴得晕倒了。”独孤老夫人那时还很清醒。 李渊本以为没事。 哪知道独孤老夫人又晕了过去。供奉的医师扎针也没把独孤老夫人扎醒,求他去请御医或者太白山隐居的孙医师来。 李渊听了母亲的话不敢去找御医,便亲自去找孙医师。 孙医师来了之后叹气,老夫人这是心气散了,就算能醒来, 身体也恢复不了,暗示李渊准备后事。 孙医师给老夫人熬药时, 李渊还是去找了御医。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75节 御医来之后,与孙医师说的同样的话,并且没有留下药方, 只为老夫人施针。 老夫人终于再次醒来, 又喝了药, 口齿终于清晰了。 老夫人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寿命将近, 所以屏退众人,只留下李渊和窦夫人安排后事。 独孤老夫人先要将自己嫁妆的一半赠予二郎三郎。 李渊和窦夫人都很疑惑。 虽然嫁妆不算国公府财产,老夫人想给谁就给谁,但一般而言也会依照常理,嫡长子分得七成,其余诸子再分配,嫡子比庶子在剩余财产比例中多分一二成。 独孤老夫人虽然也喜爱李世民和李玄霸,但之前也说自己财产七成是给李建成的。 “是我亏待两个孩子,把嫁妆全部给他们也是应该的。”独孤老夫人冷声道,“儿妇,你也将你的嫁妆分一半给两个孩子。” 窦夫人声音颤抖:“大家,你要做什么?!” 独孤老夫人闭上双眼:“儿啊,我前些时日梦见你的兄长澄儿向我哭诉,他早逝无子,在地下凄凉无比,希望你能过继孩子给他,为他延续香火。他很喜欢大雄和大德,我见这两个孩子将来也是出息的,定能广大澄儿的门扉。过继给澄儿也是嫡子,仍旧养在唐国公府,对两个孩子并无不好。” 窦夫人两眼一黑,坐在地上。 李渊也震惊道:“母亲,你在说什么?为何突然要过继大雄和大德!” 独孤老夫人深呼吸了几下,睁开眼,声音尖锐道:“你还没发现吗?大雄和大德的声势过重了!这次祸端,全是因为他们过分招摇!” 窦夫人咬牙道:“他们被陛下喜爱,是陛下为他们扬名。如果我们责怪他们,岂不是说是陛下的错?何况唐国公府又不是只能有一个国公。他们若有本事,可以自己挣爵位,与大郎并无冲突啊!” 李渊也劝道:“母亲,难道当年兄长没有去世,我就不能出人头地了吗?我堂兄也是一门双郡公,互相扶持……” “那不一样!”独孤老夫人道,“国公和郡公不一样,你看看他们二人做的事,就是奔着国公去的!” 李渊皱眉道:“母亲,你冷静冷静。二郎三郎才多小?他们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窦夫人哭道:“大家,二郎三郎做了什么?被陛下接到身边,是陛下做的;铺子是我给的;打赌是太子主动的;陛下插手我们家的事是大郎喝醉……” “啪!”独孤老夫人撑起身体,一巴掌扇到窦夫人脸上,“闭嘴!都是你,都是你太偏袒二郎三郎,伤了大郎的心,大郎才会这样!郑娘子的事也是。是不是你将话递在了郑娘子耳中,勾得郑娘子与我作对?” “对,都是李世民和李玄霸的错。他们出生之前,大郎多好啊,多孝顺啊,没有人说他不好。” “大郎一直都不喜欢李玄霸。我怎么就没发现呢,一定是大郎一开始就发现了李玄霸没抱好心。” “我家大郎多好啊,他多乖啊……” 独孤老夫人喃喃自语,眼神一会儿迷糊一会儿清明。 窦夫人一抹眼泪,没有管脸上的红肿,跪地道:“二郎三郎无错。大郎原本也没有嫉妒过二郎三郎。在香皂铺子的事出现之前,大郎还四处夸奖二郎三郎。二郎三郎生病,大郎每日都去探望。大家,你都忘记了吗!三个孩子本来感情很好!” 李渊对窦夫人道:“别说了,让母亲冷静一会儿。” 独孤老夫人眼神又清明起来,她厉声道:“李渊!难道你要让你兄长后继无人吗!你连娘的话也不听了吗!过继孩子的事很常见,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老师虞世南难道不也是被过继给了伯父?” 窦夫人悲泣道:“大家!二郎和三郎也是你的孙子,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孙子,你甚至直呼他们的名字,把他们当成敌寇了吗?他们没有抢夺大郎任何东西,反而给予了大郎很多东西。就是在今日之前,大郎和二郎、三郎也是很好的兄弟。你这样做,大郎是个好孩子,他也会难过。” 独孤老夫人盯着窦夫人道:“要怪就怪我,是我年老时想着大儿子孤苦伶仃,才逼迫你们夫妻二人做这个决定。” 李渊叹气道:“母亲,你冷静一点,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过继二郎和三郎。你说的一切都不成立啊。” 独孤老夫人看了儿子许久,眼神又在浑浊和清明中来回变换。 半晌,独孤老夫人才深深叹了口气,道:“我养的毗沙门,不如儿妇养的大雄和大德。大雄和大德被过继给你的兄长,嫡子的身份也不会变。甚至大雄还能成为嫡长子,能自立一房。以陛下对他二人的喜爱,不会影响他们的前程。” “但他们留下来……”独孤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艰难道,“就算我走了,毗沙门肯定也会和大雄大德再起冲突。大雄大德无错,但他们也有错,错就是太优秀了,太优秀了啊。把他们过继吧,对毗沙门好,对大雄大德也好。对他们都好。” 李渊本来很坚定的神情出现了一丝犹豫。 窦夫人看到李渊脸上的犹豫,心头一梗,扯下了头上的发簪,发髻落了下来。 她披散着头发道:“大家,你一切都为了毗沙门,哪怕毗沙门现在还根本没想过嫉妒大雄和大德,你也认为毗沙门将来会因嫉妒大雄和大德而与他们生怨?” 独孤老夫人沉默。 李渊深深地叹了口气。 窦夫人道:“说到底,大家是完全没有考虑过大雄和大德。大雄非常黏我和郎君,他在荥阳就重病过一场。如此年幼的孩子,得知因为过于优秀而被父母抛弃,去过继给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伯父为嗣子,住在自己家中变成了寄人篱下,他会不会再次得病?” 独孤老夫人冷漠地看着窦夫人。 李渊想起李世民对他的亲近,心中的称又朝着窦夫人偏移。 窦夫人继续道:“更别说大德。大德自幼体弱多病,现在抛弃他,就是看着他去死。别说什么还养在家中。我们会因为生气难过生病,孩童更加脆弱。还是说因为大德被预言很难活到弱冠,所以大家就干脆把他放弃了?” 她把簪子丢在地上,冷笑:“大雄大德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无法放弃他们。何况大家你猜测大雄大德太厉害,所以得毗沙门嫉妒。那他们被过继后就不是李家人吗?大伯去世前是唐国公的嫡长子,他们可是变成了嫡长孙!” 独孤老夫人怒斥道:“你说什么!” 窦夫人一改在独孤老夫人面前的温顺,面不改色道:“大家,你也知道陛下极其宠爱二郎和三郎。若你将他们分出去,陛下一定怜惜他们。就算你将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陛下就一定会按照你的想法行动吗?陛下会不会在我们都老去后,以大雄大德被过继给唐国公原本的嫡长子李澄为由,说大雄才是唐国公一脉真正的嫡长,让大雄继承唐国公的爵位?” 李渊:“……”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显得十分陌生的夫人。 独孤老夫人又有些糊涂:“不、不会,不会,陛下是我的晚辈,他会照顾我的想法……要不,要不,把大雄和大德过继给……” 窦夫人冷漠道:“过继给已经有亲生子的二伯?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们苛待二郎三郎?这的确不会给毗沙门造成危机,但这会让全天下的人都耻笑郎君!毗沙门是大家你的孙子,难道郎君就不是你的儿子?郎君的仕途才刚起步,你就要让他受到挫折吗!” 说完后,窦夫人不给独孤老夫人回答的机会,低眉顺目道:“儿妇言尽于此,请大家多多考虑。二郎三郎该回来了,儿妇去看看他们,别让他们听到了闲言碎语被吓到。” 窦夫人居然直接转身离去。 独孤老夫人气得浑身颤抖:“她这是不孝!不孝!是十恶不赦的不孝和忤逆之罪!” 李渊叹气:“母亲,你不仅要把大雄和大德赶出门,还要把毗沙门的母亲也赶出门吗?这样对毗沙门真的有好处吗?” 独孤老夫人骂声一滞。 …… “我真的不知道为何母亲会突然犯糊涂,这究竟什么事啊!”李渊坐在地上,也号啕大哭起来。 李玄霸本来很生气,听李渊和二哥李世民差不多模样的哭声,嘴角不由抽搐了几下,心中倒是没那么气了。 李玄霸拍了拍二哥的背:【松开,我有话要和父亲说。】 李世民嗷嗷哭道:“阿玄不准走,你要走我就陪着你,你身体那么弱,一个人该怎么办!” 李玄霸:【松开,我不走,相信我。】 李世民松开手臂,捂着脸继续痛哭。 李玄霸道:“父亲,人的见解来自他们的认知。祖母警惕我和二哥,也是因为祖母的认知。祖母是从南北朝并立的乱世而来,在那个时代没有什么礼义廉耻。先人身没之后,子诬母为妾,兄黜弟为佣,播扬先人之辞迹,暴露祖考之长短,以求直己者,往往而有。” 李玄霸所说的话,出自颜之推的《颜氏家训》。 “独孤家曾经就有此事。祖母的嫡长兄独孤罗与祖母和其余兄弟不是同一个母亲。其诸弟以独孤罗的母亲早逝,无夫人之号为借口,说独孤罗不是嫡长,没资格承袭爵位。他们还因为独孤罗自幼在北齐吃苦,生活十分困窘而嘲笑轻辱独孤罗,不将他当做兄长对待。” “虽然说祖母的不是不好,但这是文献皇后曾经训斥过的事。祖母也曾经轻辱独孤罗。”李玄霸看向李渊,“正因为祖母做过这样的事,所以才以己度人,认为我们家的家风和独孤家一样,所以才如此紧张。” “可是父亲啊,现在已经不是礼乐崩坏的乱世。当年文帝和文献皇后都厌恶独孤家夺嫡之事,如今陛下登基时有人传播闲言碎语,陛下肯定更重视礼制。” “这里是大隋,不是乱世;我们是唐国公府,不是独孤府。” “我和二哥再优秀也不敢谋夺唐国公的爵位,也没有必要谋夺唐国公的爵位;兄长就算身为嫡长,也不能轻辱我和二哥,因为朝堂上的地位不只是爵位,实职更重要。” 李玄霸对窗外拱手:“劳烦祖母亲自来见我和二哥。祖母认为孙儿说得可对?父亲才华无可挑剔,继承爵位多年后也难以进入朝堂。如果兄长有了对同母胞弟不友悌的污点,他将来的仕途会顺利吗?祖母也别自欺欺人,说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关键不是你怎么说,而是陛下和世人如何想。” 坐在地上的李渊愕然转头,本来卧床不起的独孤老夫人居然在仆从的搀扶下来到了这里。 独孤老夫人死死地盯着李玄霸,仿佛他不是自己曾经疼爱过的孙儿,而是自己的仇人。 “实话说,兄长真的很冤枉。他原本对我们很好,也从未想过插手商贾之事。商贾之事本来就是偏房操持。” “兄长受过教训之后,也已经反省,对我和二哥都很好,我们今日出门时还商量给兄长送什么礼物。” “唐国公府原本是兄弟友悌,家人和睦。我们本来没有任何冲突。” 李玄霸仰着头看着双目浑浊的独孤老夫人:“祖母,别再挑拨离间我们的兄弟之情了。为了安你的心,我这就去向陛下请求,通过分科考试取得举荐名额。门荫入仕者方为正统,科举入仕者皆受轻视,难以晋升。” “祖母,我已经退了一步。反正我活不长,如果你逼急了我,我就去找陛下告状。你信不信我跑到大街上说你说兄长嫉妒我,所以要把我过继?” “我不怕丢脸,我也不怕死,因为我本来就活不长。” 李玄霸上前几步,在众人瞠目结舌中走到独孤老夫人的面前:“还是说,祖母你要现在掐死我?亲手掐死你的孙儿?” 独孤老夫人在李玄霸上前时,居然不由后退了一步。 李玄霸瞥了独孤老夫人一眼,转身对李渊拱手:“祖母不慈,我却不能不孝。若是祖母非要掐死我,那我就死在这里。父亲,儿不能为父亲尽孝了。” 窦夫人把呆滞的李世民抱起来,冷笑道:“好啊,那可真是太好了。祖母亲自在儿子面前掐死病弱的孙儿,不知道传到陛下耳中,我们这唐国公府的牌匾还能不能保得住。也别说什么瞒着,这京城中的事,有什么能瞒得过陛下?” “大家,我已经问过很多次了,你在乎毗沙门,就一点不在乎郎君吗?”窦夫人质问道,“你考虑过郎君的心情,郎君的前程吗?” 李渊从地上爬起来,他悲伤道:“是啊,你考虑过我吗?我是你唯一的儿子啊。” “我、我……”独孤老夫人嚅嗫道,“你看,你看三郎居然敢威胁我,将来他一定……” “母亲累了,请把母亲扶回病床,请御医来诊治。”李渊打断道,“母亲,你在御医面前说的话,一定会传到陛下耳中,请母亲慎言。” 独孤老夫人立刻闭上了嘴。她悲伤地看着儿子。 李渊移开了视线。 独孤老夫人离开,张婆却留了下来,朝着李渊跪了下来。 李渊叹气道:“张阿婆,你有何事?” 张婆磕了几个响头,把额头都磕出血了,哭诉道:“国公,不是老夫人糊涂,不是老夫人不慈啊。是……” 她咬牙,又磕了几个头,道:“大郎在探病的时候又和老夫人吵了一架,说老夫人总是做有害他的事。如果老夫人真的要对他好,不如把二郎三郎过继,这样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别说什么为他好。” 李渊不敢置信道:“什么?!” 张婆哭道:“大郎肯定也只是说气话。但老夫人已经糊涂了,她只是糊涂了,糊涂了啊。她不记事了,说了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不清醒,国公千万不要生老夫人的气。” 李玄霸看着张婆额头上的血,叹了口气,道:“父亲,孙医师曾经说过,有一种病叫老年癔症。就是老年人会逐渐变得糊涂,偏执,只有一个念头,听不进去话,还会想着总有人会害他们。或许祖母真的只是病了。” 说完,李玄霸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李渊立刻接住李玄霸:“大德!……好烫,你怎么在发高烧?御医,御医!” 他抱着李玄霸冲了出去。 窦夫人抱着李世民跟上。 李世民呆呆地趴在母亲怀里,好像完全失了神。 …… 初冬的季节,李玄霸没有穿外套站了这么久,立刻发起了高烧。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76节 李世民比李玄霸稍好些,但当晚也发起了低烧。 唐国公府立刻乱作一团。 李渊请了假,亲自给李玄霸擦身体降温。 独孤老夫人没有再次晕倒,只是好像更糊涂了。 现在她嘴里碎碎念着“好,去科举,去科举”,似乎只有这一个念头。 李建成在照顾动了胎气的郑氏。他来探望李世民和李玄霸时,被李渊拖到院子里狠揍了一顿。 “你和你祖母说了什么胡话!”李渊双目赤红,“你难道真的想过继你的弟弟?!” 李建成愣了一下才哭出来:“我只是说气话,让祖母别再挑拨我和二弟三弟的关系,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说完,他左右扇自己的脸:“是我的错,我不该说气话,我这就向祖母道歉。” “不用了。”李渊心情十分复杂。 李渊想起了三儿子所说的话。 独孤家的家风不好,所以母亲以为兄弟感情就应该是独孤家的那样。 母亲教导自己的时候,自己的兄长已经都去世了,所以母亲没有教过他兄弟之事,他不知道母亲的想法。 母亲教导毗沙门的时候,究竟给毗沙门灌输了什么?是独孤家的那一套吗? “你去照顾郑娘子,尽量保住你的孩子。”李渊感到很疲惫,“我照顾你祖母,你母亲会照顾弟弟,你顾好自己。” 李建成哭道:“是!父亲!” 看着李建成离开,李渊以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自言自语:“有了孩子就会成熟了,一定是这样,我当年也是有了毗沙门才长大。” 李建成不仅是李渊第一个孩子,还是李渊宠爱了九年的“独子”。 那时他还是千牛备身,住在京城中。李建成既是在独孤老夫人膝下长大,也是在李渊的面前长大。 在李世民和李玄霸出生时,李渊才外放。所以李渊虽然也很喜欢李世民和李玄霸这对时隔九年才又得到的双生儿子,但至少现在,李渊对李建成的感情肯定比聚少离多的李世民和李玄霸深厚。 子不教,父之过。他无法自欺欺人李建成若走偏了路,都是母亲的错。 他自己也教导了李建成,手把手地教导李建成认字,读书,习武,比对李世民和李玄霸认真得多。 李世民和李玄霸还未到八岁。他们这个年龄就有如此成就,几乎是纯粹是吃天赋。 “所以大郎才厌恶二郎三郎吗?”李渊扶额苦笑,笑出了眼泪,“这会显得你更没用,显得为父的教育更失败啊。” …… 李玄霸醒来后已经是一日后。 李世民已经退了烧,但紧紧地抱着李玄霸的手臂不放。别人担心他过了病气,想要把他抱走,他怎么也不肯。 李渊便让李世民陪在李玄霸身边。 李玄霸醒来前,李世民一直没说话,好像哑了似的。连窦夫人唤他,他也只是用点头摇头回应,并不出声。 御医说李世民受了惊,过几日心静了就好了。 李渊和窦夫人很担心,但也只能相信御医。 孙医师好像意识到唐国公府后宅出了比较复杂的事,借口采药,入山跑得不见人影,只留下了药方给李渊。 李渊真想把脚底像是抹了油的孙医师揍一顿。 待李玄霸醒来,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独孤老夫人本来单独和李渊、窦夫人说要过继李世民和李玄霸,没有外人听到。 窦夫人来到李世民和李玄霸院子的时候担心独孤老夫人过来发疯,先遣散了其他仆人。 但独孤老夫人自己带了仆人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病倒之时,窦夫人虽然心急如焚,仍旧迅速控制住了在场的奴仆。 只有李渊想起张婆的话,担心独孤老夫人身边还有其他人知道此事,便将独孤老夫人身边所有奴仆都关押起来,只留下张婆照顾独孤老夫人。 之后这些人被李渊派家兵带走,去向就连窦夫人都不知道。 张婆向李渊请求,如果老夫人去了,自己要陪葬。 窦夫人说了情,让张婆跟着自己。 李渊记着张婆是带过自己的老仆,又是母亲最信任的仆人,对母亲很忠诚,便心一软,同意了。 李玄霸默默地喝汤喝粥喝药,然后忍无可忍地让人把鸡肉撕好了放碗里,还加了一个蛋。 李玄霸:【我说了多少次了!生病光喝汤喝粥是好不了的!我要吃肉!】 李世民眨了眨眼,终于发出了声音:“扑哧。” 李玄霸瞥着二哥道:【你也不准喝粥,赶紧吃肉。】 李世民笑得和以前一样:“好。” 他从床上爬起来,对母亲伸手:“娘亲,我要吃大鸡腿。” 窦夫人微笑道:“好,娘给你拿。” 窦夫人走出门,然后捂住了嘴,泪如雨下。 她得去告诉丈夫这个好消息,三郎醒过来了,二郎也开口说话,还笑了。 二郎说要吃大鸡腿呢!得给二郎多拿几个。 李渊听到这个好消息后,松了口气。 他按压了一下疲惫的双目,问独孤老夫人道:“母亲,你想吃什么?” 独孤老夫人喃喃道:“大郎……大郎……” 李渊双手握住独孤老夫人的手,将独孤老夫人的手贴紧自己的额头:“娘,你糊涂之后就只记得你的大孙儿,真的不记得我这个唯一还活着的儿子吗?” 独孤老夫人却并不理睬他。 如张婆所说的,如三儿子所说的,如御医所说的,他的母亲老糊涂了。 只这么几日,居然就丧失了理智,彻底的老糊涂了。 李渊不知道自己是悲还是怨。 或许母亲在第一次“挑拨”大郎和二郎三郎的兄弟关系时,就已经老糊涂了。是他不好,没有及时发现,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是的,一定是这样。 母亲只是老糊涂了。她若清醒着,肯定仍旧是那个疼爱自己,疼爱所有孙儿的唐国公老夫人。 “你陪着母亲,我去看看二郎三郎。”李渊把独孤老夫人的手放进被子里,对张婆道。 张婆点头,坐到了独孤老夫人身边,细心为独孤老夫人擦拭嘴角的唾沫。 三郎君醒了? 张婆心里却没有自己以为的高兴。 她想起了三郎君逼迫老夫人的模样,第一次感受到了三郎君原来是一个心狠的人,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孩子。 但张婆又发觉,自己其实还是有些关心三郎君的。 三郎君说出那些话,难道不是被逼的吗?他是不是听过很多次别人在背后嘲笑他会早死的话? “造孽啊。”张婆捂着嘴道。 …… 李渊去见李玄霸时,父子二人都没有说起当日那事,好像当日那事不存在似的。 唐国公府也没有人传这件事,这件事是真的不存在了。 李渊道:“太子殿下来探望过你,带来了陛下的关心。若你支撑得住,给太子殿下和陛下写封信,字写丑点没关系,一两句就行了,让陛下和太子殿下安心。” 杨昭听到独孤老夫人病倒时没有立刻赶来,但听到李玄霸和李世民同时病倒,就立刻带着皇帝的旨意来了。 李渊很庆幸自己没有听母亲老糊涂的话。 虽然可能只是凑巧,或者只是家里三个人病倒让皇帝重视了,但皇帝和太子肯定也是真的喜爱二郎和三郎。 母亲糊涂之后,把皇帝长辈的身份看得太高了。陛下是杀伐果断的人,怎么会真的多在乎姨母的身份? 因杨广对独孤老夫人的漠视,李渊连带着提前意识到了,自己皇帝亲戚的身份并不值得依靠。 “好,我吃饱了就写。”李玄霸点头,“父亲请帮我给三位老师请假。特别是虞先生,我等病好,就把欠的策论都补上。” 李渊叹了口气,道:“你没必要参加科举。” 李玄霸道:“我之前和父亲说过,我要和天下人比一比。” 李渊愣了愣,想起了确实有此事。 他苦笑道:“是啊。你要科举,二郎要去边疆。你们都想好了未来。” 这些未来中,一直都没有争夺唐国公的爵位。母亲老糊涂了。 李渊道:“不急于这一时。陛下还会再次举办科举。” 李玄霸摇头:“不,我这次就去。我……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下次。” 李世民立刻伸手捂住弟弟的嘴:“阿玄,不准说不吉利的话。下次,下下次科举,你都能参加,你想参加多少次就参加多少次。” 李玄霸:【松手,我要窒息了。】 李世民松手,然后抓着李玄霸的手不放。 李玄霸:【痛。】 李世民换了只手。 李玄霸:“……”算了,大概把二哥吓坏了。 看着二儿子和三儿子的互动,李渊的神色缓和不少。 二郎和三郎感情是真的好,与五郎感情也好,就是四郎…… 李渊想起那个没心没肺,完全没有意识到府中气氛不对劲的李元吉,不由心头一沉。 这个四郎才是最头疼的。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77节 不过四郎还小,长大后应该就不这么顽皮不懂事了。 “好好养病,你想做什么,都要等养好病才行。”李渊道。 李玄霸恭敬道:“是,父亲。” 李渊看向李世民,李世民的眼神有些躲闪。 李渊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伸手摸了摸李世民的脑袋:“大雄,相信耶耶,耶耶从来没想过过继你和大德。” 李世民点头:“是,父……耶耶。” 李渊听李世民又叫他耶耶,松了口气。他又叮嘱了兄弟二人两句,才回去照顾母亲。 李玄霸看向二哥:【你……算了,如父亲所说,别放在心上,父亲还是爱我们的,他肯定不会过继我们。】 李世民咧嘴笑道:“我知道。” …… 李玄霸这次烧得快,好得也快。 杨广果然在正月新年假期结束后,开启了新的分科考试举荐,并增加了人选,五品以上官员可举荐人选参加考试。 李玄霸身为唐国公府二郎君的身份,直接用唐国公府的投牒就能进去。 杨广召见李玄霸,担心道:“你身体吃得消吗?” 李玄霸拱手道:“陛下放心。我这次必须参加。祖母知道我要参加科举,非常重视。现在祖母已经糊涂了,嘴里还会念着让我去考科举。” 杨广叹气:“是啊,御医说姨婆只念着你兄长和你,一直惦记着你想科举的事。还好朕本来就有在正月开科举的打算,赶巧了。你有信心吗?” 李玄霸道:“有信心……大概。” 杨广失笑:“要朕给你透题吗?” 李玄霸苦着脸道:“陛下!表叔!” 杨广朗声大笑。 很快轮到考试的时候。 因隋文帝“欺骗”过科举士子的感情,通过科举入仕者他一个都没重用,所以即使杨广花了大力气宣传,此次参选人数也不多。 最难的秀才一科,李玄霸是最小的考生。 考试场地就在礼部,当着几个考官的面现场出题答题,比起笔试更像是面试。 李玄霸想,怪不得后世历史学界更倾向于隋朝的分科取士是察举制的变种。 考试内容分经论、策论和诗赋。重点是五篇策论。 让李玄霸意外的是,经论、策论、赋三科,虞老师都押中了题。若不是知道虞世南和虞世基现在都没有门路探得题,他都以为自己被泄题了。 诗是以“孔子”为题。 李玄霸恶趣味地用了李隆基的诗来给隋文帝歌功颂德。 当李玄霸交卷,考官看到“今看两楹奠,当与梦时同”两句时,都对李玄霸侧目。 “写得好。” “堪为甲等。” “不愧是唐国公府麒麟子。” “李家三郎虽然年幼,堪为秀才。” 其他考生都听得一脸麻木。 谁都知道,李玄霸来参加秀才考试就是走个过场。名额早就内定了。 所以唐国公府的三郎君为什么要来参加科举啊!他明明可以凭借门荫做官!前程不是更好吗! 李玄霸顶着众人的目光走出宫门,看到了来接他的母亲和二哥。 李建成已经回去当值,李渊继续请假在家照顾母亲。 “阿玄!”李世民蹦蹦跳跳,使劲挥手。 穿着冪离的窦夫人也仿佛回到了少女时期,对李玄霸招手。 李玄霸嘴角上弯,朝着母亲和二哥跑去。 “哎呀,就没看到我吗?” “三姊也来啦!” “阿玄阿玄,考得如何?” “非常顺利。” “回去前去买点东西。你和二郎的生辰虽不能好好过一场,生辰礼还是得给你们。” “哎呀,二郎三郎又长了一岁。” 李玄霸笑弯了眉眼:“对啊,我和二哥八周岁了。” 几日后,名单放榜,李玄霸成功入选。 京城中再次议论起李玄霸的神童之名。无论是官吏还是庶人,聚在一起时都忍不住谈论起古代出名的少年天才。 唐国公府李三郎八岁得中秀才,与历史中那些少年天才也不须多让了。 名单公布的三日后,杨广听了李玄霸的意见,多增加了一场面试——殿试。 殿堂上,杨广板着脸与李玄霸一问一答。 李玄霸身后的学子们都一脸麻木。 试卷都公开了。他们不得不承认,李玄霸这个神童居然真的有几分本事,当个秀才也不是太让人不满。 就是陛下你还要问他多久啊!我们还有十几个人等着你问策呢! …… 风起云低,窗外飘起了雪花。 独孤老夫人突然醒了。 她睁开眼看向身边一脸憔悴的人:“四郎?” 李渊不敢置信道:“母亲是在叫我吗?” 独孤老夫人道:“除了你,还有谁是娘的四郎?” 李渊抓住独孤老夫人伸出的手,哭泣道:“娘,你终于认出我了。” 独孤老夫人回忆了一下,记忆混混沌沌,但都在脑海中。 她叹气道:“四郎,辛苦了。大雄大德呢?他们……他们还好吗?” 李渊勉强笑道:“今日大德正在殿试,陛下亲自面试他。他很快就能成为秀才。大雄和太子殿下一起,悄悄在屏风后面看大德殿试。” 独孤老夫人叹气:“大德……真的去考秀才了。” 李渊道:“是啊。” 独孤老夫人沉默了半晌,道:“大郎呢?毗沙门呢?” 李渊道:“毗沙门回去当值了。郑娘子的胎稳住了。” 独孤老夫人又沉默了许久,道:“好。” 她看向窗外。 …… 宫里,杨广完成了所有“面试”,让礼部官员宣读圣旨唱名。 李玄霸这个走后门的关系户,如愿以偿通过最难的秀才科考试,位列“上下”等。 秀才科有“上上,上中,上下、中上凡”四等,他本该入第四等,杨广特意帮他提了一等。 杨广把李玄霸招到身边,笑道:“以后要叫你李秀才了。” …… “三郎肯定能通过殿试,待三郎回来,娘亲就可唤他李秀才了。”李渊逗终于清醒的母亲开心。 独孤老夫人叹了口气:“李秀才,李秀才好,好啊。儿啊,快把毗沙门、大雄、大德都叫回来,娘想见见他们。” 李渊掐了一下手心,笑道:“好,儿马上去。” “耶耶!我和阿玄秀才回来啦!”他话音未落,李世民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李玄霸叹气:“什么阿玄秀才,别给我乱安绰号。” 李渊高兴道:“正好,你们祖母终于清醒了,正寻你们,我去找你们长兄回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 窦夫人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脑袋:“去吧。” 李玄霸和李世民走进屋里。 独孤老夫人打量着两个孩子,神情有些尴尬。 李世民和李玄霸恭敬地向独孤老夫人行礼,神色并无不满。 独孤老夫人松了口气,没说当初的事,只仔细询问殿试细节,对两个孩子嘘寒问暖。 窦夫人在心里叹气。这一幕多和睦啊。 很快,李建成也回来了。 他得知殿试考完,就立刻请假回来。 李玄霸考得了秀才,他于情于理都要做出一副为弟弟高兴的模样。 李建成在唐国公府门口正好遇见准备出门寻他的李渊,父子二人结伴走过来。 听到李渊和李建成说话的声音,窦夫人起身开门。 张婆去隔壁提热水过来为几人添水。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78节 “二哥,帮祖母拿个暖手炉过来。”李玄霸伸手把独孤老夫人扶起来。 李世民一路小跑去隔壁问张婆要暖手炉。 李玄霸扶住独孤老夫人,脸凑到了老夫人耳边。 “祖母,我身体这么弱,是因为我能看到未来。” 独孤老夫人转头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垂目,声音微不可闻:“李建成死于非命。祖母你防备得没错,李建成是我杀的。” 他松手,后退,独孤老夫人跌落床上。 “我还杀了他所有子嗣。” 李渊和李建成推门进来时,独孤老夫人大喘着气,努力直起身体。 李玄霸转身跑向李建成:“兄长,祖母一直在等你。” 他像个顽皮孩童似的,把李建成往独孤老夫人床边推。 李渊和窦夫人微笑着跟在兄弟二人后面。 李玄霸从李建成身后探出脑袋,对独孤老夫人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微笑。 这个微笑好像他在炫耀什么,正准备讨赏似的。 “祖母,你看,我说的都是真的。兄长来了。” “我很厉害,对不对?” 独孤老夫人表情扭曲,朝着李玄霸扑过来:“啊!” 李建成大惊失色,条件反射抬起脚。 李玄霸:“……”哇哦。 李渊大怒:“李建成!” 李建成惊慌道:“不、不是我,我……” 独孤老夫人捂着胸口:“大郎……大郎……” 窦夫人赶紧护住“吓呆”的李玄霸。 李世民手中暖炉“哐”地落地,差点砸了脚。 李玄霸扑到母亲怀里,遮住上翘的嘴角。 祖母回光返照,还不够精神,这才精神啊。 第39章 没几个人在悲伤 = 独孤老夫人死了。 李渊什么都没对李建成做。 不是李渊不想。 在外人的视角, 独孤老夫人心心念念惦记着李建成,见李建成来了,就激动地扑了上去。 李建成挡住了独孤老夫人的脸, 所以其他人看不到独孤老夫人试图扑上来抓咬人的神态有多狰狞可怖。 李渊当时就要揍李建成, 却被独孤老夫人拦住。 独孤老夫人当时话已经说不清楚, 仍旧指着满脸惶恐的李玄霸,说是李玄霸的错。 李渊满脸失望。 之后独孤老夫人让李渊发誓,虽然她没说发誓什么, 李渊也明白。 独孤老夫人一直抓着李渊的手臂,眼睛睁得很大,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直到李渊妥协, 说不会追究李建成,也不会将今日之事传出去, 独孤老夫人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但她仍旧指着李玄霸, 那狰狞的模样,让李渊眼底失望的神色更加浓厚。 看见李渊的表情,独孤老夫人脸上的狰狞退却,变成了恳求和痛苦。 她浑浊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涌出来,静静地看着这个曾经与她相依为命的孩子。 李渊为母亲拭干眼泪, 道:“我什么都不会对李建成做。他是母亲你养大的,也是我养大的。子不教, 父之过,我以后会更加精心地教导他。母亲你放心。” 独孤老夫人一边哭,一边摆手。 李渊明白母亲的意思。他深呼吸了好几下, 才艰难道:“好, 我、我不打他, 不揍他, 不伤他。” 独孤老夫人这才缓缓闭上了双眼。 李渊让儿女去与独孤老夫人告别。 在雪中罚跪的李建成踉踉跄跄扑到独孤老夫人身边痛哭,李四娘和李五娘在默默垂泪,李元吉满脸茫然。 李世民牵着李玄霸,站在房间的角落里,眼睛已经哭得像个桃子。 当李渊把视线投过来时,他就像是受惊的小猫小狗,毛立刻炸了起来,把弟弟藏在身后。好像父亲的视线都是在伤害弟弟一样。 李玄霸则一直木讷呆滞,眼神空洞,与李世民在过继闹剧后守着高烧昏迷的他时一样的神情。 李渊将视线收回,发现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病弱的孩子。 每当看到李玄霸,李玄霸那句质问就在他心底回响。 “因为我可能活不到弱冠,所以就可以随意牺牲我吗?” 明明是李建成的错,母亲却仍旧想把这个错推到大德身上。因为大德很可能长不大,所以替李建成背了不孝的过错也没关系吗? 李渊越来越不懂母亲的偏心了。 他居然会觉得这个为他遮风挡雨的母亲可怕。 他甚至还不由想,如果自己的兄长没有早逝,自己会不会落到李玄霸这种境地。 李渊原本是最小的孩子,兄长们都早逝。偌大的唐国公府只剩下七岁的他,懵懂地坐在了唐国公的位置,承担起了振兴唐国公一脉的责任。 李渊和族亲喝酒时,他们都羡慕李渊,说李建成能守成,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前途无量,唐国公府一脉是一定能再次兴盛了。 当年老唐国公儿子个个如龙,才撑起李氏一族的兴盛。唐国公这支主脉又要复起了。 李渊也这么认为。 但显然,他的母亲不这么认为。 李渊走到李世民和李玄霸面前。 李世民几乎要对父亲龇牙了。 李渊按了一下李世民的脑袋,把李玄霸抱进怀里:“去休息吧,没事了,别又生病了。” 李世民一路小跑跟上李渊。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拉住了李渊的衣角。 李渊脚步一顿,然后继续迈步,不知道为何有些想落泪。 李玄霸在李渊怀里,仍旧表演两眼放空中。 他曾经宁愿讨好独孤老夫人和李建成,也不愿意与李渊亲近,就是因为他最讨厌李渊这种人。 李渊对他的关心很真诚,对他好的时候可以说是完美的父亲。 就像是裹着糖的黄连,还必须让你含化。 李渊把李玄霸和李世民带走后,又把无聊地玩手指的李元吉,与惶恐不安的李智云带了过去,让他们好好休息。 这四个孩子等会儿也是要守灵,现在不休息,之后撑不住。 李元吉虽然顽劣,但脑子不笨,很看气氛。他现在很乖觉,爬上床就呼呼大睡。 李智云爬到李玄霸的怀里,像八爪鱼一样死死地抱住李玄霸。 李玄霸摸了摸李智云的脑袋,不知道这个孩子感觉到了什么。 李世民在李玄霸摸了摸李智云的脑袋后,也摸了摸李玄霸的脑袋。 他板着脸,很努力地想表现出镇定:“阿玄,你也快睡,放心,哥哥一直在。” 李玄霸叹了口气,道:“二哥也快睡。” 李世民挤出笑容:“好。” 霸道的李元吉霸占了床榻的正中央,李世民不想和李元吉争吵,叫人重新搬来一张软榻。李世民、李玄霸、李智云兄弟三人一起蜷缩在软榻上。 李智云仍旧窝在李玄霸怀里,紧紧抱着李玄霸的脖子不肯离开。 李世民背对着李玄霸,呼吸声一会儿长一会儿短。 李玄霸:【又哭了?】 好一会儿,李世民才回答:【没!】 李玄霸拍了拍怀里李智云的脑袋:“去你二哥怀里。” 李世民哽咽道:“不要,烦。” 李智云从李玄霸怀里抬起头,松开了三哥的脖子,就像是爬山一样从李世民身上爬了过去,然后抱住李世民的脖子,把脑袋埋进李世民怀里。 李世民轻轻敲了敲李智云的脑袋:“你是不是只听你三哥的话?” 李智云不说话。 李世民抱紧李智云,哭声越来越大。 李玄霸叹气,正想劝,李元吉突然大吼道:“别哭了,烦死了!二兄爱哭鬼!” 李玄霸:“……” 李世民:“!!!” 李智云:“扑哧。”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79节 李世民咬牙切齿:“闭嘴!睡你的!” 他拿着被子狠狠擦了眼睛,闭上眼睛睡觉,哭不出来了。 李玄霸感叹。没想到李元吉还是有作用的。 当窦夫人把家中女眷安排好,将李四娘和李五娘也带去休息后,拖着疲惫的身躯来看望孩子们。 几个孩子都睡着了。哪怕李元吉这个小孩鼾声如雷,连睡眠最浅的李玄霸都已经熟睡。 窦夫人轻轻捏了一下李元吉的鼻子。 李元吉哼哼了几声,翻了个身,鼾声轻微了一些。 窦夫人叹了口气,看向睡觉时眉头紧锁的李玄霸。 人死为大,但除了隋文帝之外,她第一次如此憎恨一个人。即使老夫人已经死了,她心中的憎恨仍旧难以排解。 窦夫人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李玄霸的眉间。 李玄霸皱眉的动作很顽固,她揉了几次,也没让李玄霸眉间的褶皱展开。 担心把李玄霸吵醒,窦夫人只能收回手。 她又看向李世民和李智云。 李世民的眼睛红肿,睡觉时鼻子一吸一吸,似乎还有眼泪溢出来。 李智云紧紧抱着李世民的胳膊,睡梦中仍旧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 窦夫人坐在床沿上,感到自己这个母亲很失败。 身为母亲,她应该教育好孩子,照顾好孩子,为孩子遮风挡雨,让孩子无忧无虑。 可现在呢? 她的孩子们心底的伤痕,真的能随着老夫人的逝去而痊愈吗? 大郎和二郎、三郎的裂痕,真的能随着时间流逝而补全吗? 聪慧的人很难乐观。窦夫人乐观不起来。 她只能在心底发誓,以后会加倍地对孩子好。特别是阿玄,他不能再吃苦了。 唐国公府又不是野外,弱肉强食,需要丢掉体弱的孩子。 家中身体最弱的孩子应该是最得宠爱的。李玄霸却被逼着事事让着别人,事事被推到被放弃的地步。 窦夫人的心就像是被钝刀子一刀一刀地浅浅割肉,伤口越来越深,越来越疼。细碎的疼痛最终连成了一片,好像整颗心都要碎掉了。 她呆坐了许久,直到李渊来寻她的时候,她才起身离开。 李渊看见妻子默默流泪,轻轻抱着妻子,拍了拍妻子的肩膀:“以后我们慢慢弥补。” 窦夫人默默点头。 …… 独孤老夫人去世了。 京中之人没有太多意外。 独孤老夫人年纪已经很大了,又在好几年前就常常卧病在床。窦夫人常衣不解带地伺候老夫人,一直在京中是一桩美谈。 独孤老夫人此次逝世也伴随着一桩美谈。 唐国公府的李三郎很是叛逆,不知道为何非要考科举。 独孤老夫人却是个疼爱孙儿的好祖母。她说服了唐国公同意李三郎科举,在病糊涂之后仍旧念着孙儿科举的事,一直熬到孙儿得到了“秀才”之名,回来和她报喜时才含笑而终。 京中人都传,李玄霸应当是独孤老夫人最疼爱的孩子。 后来独孤老夫人的嫁妆分配时也展现了这一点。 李世民和李玄霸这一对不是最大也不是最小的孩子,居然共同得到独孤老夫人五成嫁妆。 其余五成,三成李建成的,两个未出阁的女儿分一成,最后一成李元吉和李智云七三分。 不过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很友悌,以长幼有序为由,将嫁妆中两成赠予李建成,未出阁的阿姊和两个弟弟各半成,自己只留一成。 唐国公府的兄弟姐妹各退让了一番,最后还是按照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请求定下。 李世民嘟囔:“我一成都不想要。” 李玄霸道:“钱财无罪。用来给我们买名声刚好。” 李世民忍不住笑骂道:“市侩!” 李玄霸:“嗯。” 李世民道:“最后一成你也没想要对吧?你也觉得晦气。” 李玄霸瞥了他哥一眼。 虽然自己市侩,但有了香皂铺子之后,独孤老夫人这点嫁妆他确实没有放在眼里,也奢侈了一会,不太想好。 不过自己如此决定,二哥说出来的时候,李玄霸还是有些别扭。 我怎么会如此奢侈了!这可是钱! 李玄霸抠门吝啬的穷人思想开始作祟。 但钱都散到只剩下一成了,还是把计划完成吧。 原本李玄霸想用这最后一成嫁妆去捐个大佛像,建个小寺庙什么的。 这时候的人想要做善事的时候都这样。他应该合群。 但理智上知道应该如此,方便简捷名声还好。但李玄霸心中的穷人思想作祟,是真的不想把钱丢给佛寺。 李玄霸纠结了许久,抓着他哥翻来覆去说自己的纠结。 李世民捂住耳朵,但心声无法屏蔽,只能有气无力地趴在蒲草团上任由李玄霸荼毒。 “不想做的事就别做。”李世民抓狂,“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好纠结的!你不做我来做!” 李世民一个鹞子翻身从蒲团上跳起来,跑去找母亲帮忙。 李玄霸赶紧阻止:“啊等等,我还没决定好呢!” 李世民捂着耳朵:“不听不听,我决定好了!” 李玄霸道:“你回来!” 李世民道:“你闭嘴!” 李智云探头探脑,问李元吉道:“二兄和三兄在吵什么?” 李元吉东张西望,然后从地上捡起个石头,朝着李玄霸砸去。不管砸没砸到,他转头就跑。 李智云目瞪口呆。 李玄霸回头。 李智云使劲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是……反正不是我。” 李玄霸叹了口气,对着李智云招了招手。 李智云高兴地跑到李玄霸身边,被李玄霸牵着去找已经跑得没影了的李世民。 窦夫人为了主持独孤老夫人的丧事非常劳累,李世民没忍心打扰母亲。 他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个阿玄所说的“工具人”。 李世民在宾客中猫着腰来回穿梭,一边躲避弟弟一边找人。 “找到了!”李世民看到一副胖墩墩的身体,眼睛一亮。 李世民要找的胖墩墩,自然是太子杨昭。 独孤老夫人身为皇帝母家最后一位长辈,她去世的时候,杨广都亲自来看了一眼,太子杨昭更是主动以晚辈的身份来唐国公府帮忙。 “表兄!”李世民扑上去。 侍卫看了一眼,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放了下去。 杨昭笑道:“大雄……唉,别扑。来,给你介绍一下,你应该还不认识。这是我的弟弟,齐王杨暕。你可叫他二表兄。” 杨暕眉目疏傲:“他姓萧?” 杨昭皱眉:“二弟!” 李世民道:“远房表弟也是表弟,何况我也不是很远房。若是齐王不愿意,我称呼你为齐王殿下也行。太子殿下是表兄,齐王殿下是齐王殿下,各论各的。” 杨暕惊讶道:“你这是对我不满?” 李世民道:“不敢。” 说完,他拉着杨昭的袖子道:“表兄,我有件事想拜托你,我们一边去说。” 杨昭瞥了杨暕一眼,杨暕移开视线,满脸烦躁。 杨昭叹了口气,道:“好,我们一旁去说。” 杨暕伸手提起了李世民的后领。 李世民不满道:“齐王殿下要做什么?” “有什么是本王不能听的?”杨暕道,“快说。” 杨昭赶紧把李世民护住:“父王训斥了你,你拿孩童撒什么气?” 杨暕松开李世民,抱着手臂道:“我没撒气,我只是好奇。” 李世民道:“好吧,告诉你。祖母给我和阿玄留下的钱还有一点,阿玄想用来做点好事。本来嘛,这种事捐个佛像就好啦,多省事。可阿玄非说不想让佛祖帮助别人,想要自己亲自帮助别人。我和阿玄还要守孝,哪有这个精力?所以我就来找表兄帮忙啦。我认识的人中,只有表兄最仁善。表兄肯定知道怎么帮助别人。” 李世民摇头晃脑,唉声叹气。 杨暕听见李世民说“想做点好事”,“捐个佛像”四个字差点脱口而出,被李世民紧接着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听完李世民的话后,他看着兄长笑得看不到眼睛的神情,心里算是明白了一些为何兄长会对唐国公府如此亲近。 兄长是仁善,但他的好脾气只是礼貌,内心无比自傲。自己这个弟弟在兄长面前就算嚷嚷“我要当太子”这种蠢话,兄长都只会用无奈又宠溺地看着自己,然后让自己小声点,别被父皇听到。 他连自己都看不起,更别说其他人! 杨暕心思一转,道:“本王也无聊,你想做什么,本王帮你!”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80节 他看向兄长。我来抢你的事了! 杨昭欣慰道:“你终于懂事了。好,好,太好了!就该多做善事!” 杨暕:“……” 他不想做了。 李世民可不在乎这对皇家兄弟中间有什么弯弯道道,只要完成目的,让弟弟别再吵他就行了。 “阿玄想找一座地方官学,设置一个叫……”李世民想了一会儿,道,“叫奖学金和助学金的东西,奖励家境贫穷但热爱学习的学子。” 杨暕好奇道:“为何不直接救济抚养孤儿?” 杨昭神情欣慰。太好了,弟弟还知道能救济抚养孤儿。 李世民道:“我也说过。但阿玄却坚持说没意义,想可持续地做好事,不是一锤子买卖。” 李世民捏下巴,歪着脑袋道:“老实说,我觉得阿玄这话不是很善良。救济就是救济,怎么扯上买卖?这又不是商贾。” “可持续的救济才会让其他人跟着一起做,帮助的人会更多。”李玄霸的声音在李世民身后响起。 李世民双脚离地弹起来,然后躲到了杨昭身后。 李玄霸无语:“你躲什么?” 李智云复读:“二兄,你躲什么?” 李世民尴尬地从杨昭身后走出来:“我这不是被你突然出现吓到了。阿玄,这位是齐王。” 李玄霸恭敬道:“见过太子殿下。拜见齐王殿下。” 李智云学着李玄霸的模样乖乖行礼。 杨昭笑道:“你怎么还是这么客气?多向大雄学学,他一见到我就叫着‘表兄’扑过来。” 李玄霸道:“不是所有人都像我哥那样鲁莽无理。” 杨暕:“扑哧……咳,你们继续。” 杨昭笑着叹了口气,道:“不说这个了。你细说一遍你刚才说的话。” 李玄霸组织了一下语言,慢吞吞道:“我的钱财有限,不可能资助所有人,也不可能一直资助。但若我资助的人将来也能为官做宰,他会不会做同样的事?这样我资助了一批人,那些人中或许有的人会接过我手中的棒子,也交给下一个人。而且,或许吃过苦的人当官,能知道一二百姓之苦吧。” 李世民插嘴道:“阿玄,可是你之前说,有的吃过苦的人当了官,会变本加厉地享受。” 李玄霸道:“当然也有坏人,谁说得准?说白了,我只是想我的钱花得更有价值。二哥说的也不算错,我本来就不善良。就算路边有乞丐快饿死了,我都不会施舍他。” 李世民双手合十,点头哈腰:“我错了我错了,阿玄你别说了,哥哥错了。” 李玄霸无奈:“我没说气话,我是认真的。” 他做此事本来就是为了买名声,不是纯粹地做好事。 或者换个更阴暗的说法,他是在乱世之前积攒名声,顺带看能不能运气好打捞到几个能用的寒门人才。 “如果有效果,我就将此事奏给陛下。以陛下的名义给各级官学多拨一笔款,奖励和救助贫寒学子,才能让文教更加兴盛。”李玄霸补充道。 杨昭从李玄霸的话中敏锐地察觉,这可能会收买文人的人心。不过李玄霸还小,应当没有这个心思。而且寒门文人的人心,收了也没什么。 李玄霸补充的话,让杨昭不由伸手摸了摸李玄霸的脑袋:“不愧是我们大隋最小的秀才。李秀才的方略策论让父皇赞不绝口,真的很有远见。” 一二寒门学子的人心没什么意义,但如果所有官学都有这个制度,这个制度又真的能收买寒门学子的人心,那意义就大了。 李玄霸拱手作揖:“这是为人臣子该做的事。” 杨暕好奇地打量李玄霸。 他知道有个八岁李秀才,但没怎么在意。科举这个东西,本来就是闹着玩的,祖父常常私下鄙夷那些科举入仕的人,说他们百无一用,只知道埋头读些大道理,说些没什么意义的空话。 今天见到了李玄霸,好像这个李秀才有些本事? “这件事就交给我了。若我能做成,在父皇那里邀个赏,说不定父皇就少骂我几顿。”杨暕也不自称本王了,虽然语气还是很倨傲,“你的字是什么?” 李世民道:“我字大雄!” 杨暕瞥了李世民一眼:“没问你。” 李世民嘿嘿笑道:“弟弟字大德,但弟弟不喜欢这个字。他说他不想当和尚。” “扑哧。”杨暕捂嘴。 李玄霸瞪了哥哥一眼,道:“我们该回父亲母亲身边了。” 李世民道:“好。太子殿下,齐王殿下,我们先告辞了。” 杨昭道:“去吧。之后我会和你们父亲说说此事。等我禀奏父皇后,再来寻你们。二弟,此事好好做。” 杨暕撇脸:“知道。” 三兄弟和太子兄弟二人告别后,李世民牵着李玄霸,李玄霸牵着李智云,从高到矮手牵手回到灵堂的后面继续发呆。 李渊、窦夫人和李建成正在灵堂接待拜祭的客人。他们就在灵堂后面为老夫人名为祈福,实为偷懒。 李四娘和李五娘来找三人,从怀里拿着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是洒满芝麻的胡饼。 “别告诉别人。”李四娘和李五娘小声道。 李玄霸尝了一口,胡饼很酥脆。 烤制的未发酵面食只有加入了大量油脂才能酥脆。这个胡饼中显然是加了动物油脂。 守孝要吃素,断绝所有荤腥,荤油也算在内。正月没有新鲜的蔬果,他们这几日吃的都是米面,很是没滋没味,连本来就很瘦弱的李玄霸都又瘦了几分。 李玄霸觉得自己还撑得住。他撑一段时间,等李渊被召回朝堂后,就可以出门的时候偷偷煮鸡蛋吃补充营养。 但家人似乎看不下去了。 守孝虽然需要吃素,但对孩童、孕妇和得病之人可以宽容。这些人可以吃荤食,只是不能喝酒、宴请和吃姜蒜韭等有刺激性气味的食物。 毕竟不能守孝把家里人的命给守没了。 李玄霸既年幼又一直病病歪歪,自然属于可以额外“通融”的人群。只是李渊没有提这件事前,李玄霸也不想去找伤心过度的李渊提这件事,免得李渊心里认为他对老夫人有怨言。 四姊五姊能送来加了荤油的胡饼,母亲肯定知道这件事;偷偷送来,是说明父亲还不知道这件事? 李玄霸心思一转,对四姊和五姊道谢,迅速和哥哥弟弟分吃了胡饼,填饱了肚子。 李四娘小声道:“再过几日你们就能吃荤腥了。四郎闹了起来,已经先吃上水煮的肉。” 李玄霸真心诚意道:“四弟真是好人,这次真的感谢他。” 李世民和李智云使劲点头。他们第一次如此喜爱这位兄弟。 …… 只过了三日,兄弟几人果然能吃上蛋奶肉了。 后来李四娘和李五娘也悄悄吃上了,只有李渊、窦夫人和李建成还在吃素。 李建成后院怀着孕的郑氏自然也早早不用守孝吃素。窦夫人很精细地安排郑氏的生活,还写信给郑氏的家人,问他们需不需要安排婆子来伺候郑氏,或许会让郑氏更自在一些。 原本荥阳郑氏已经写信给窦夫人,说正在帮郑氏找熟悉生育的婆子。过了几日,他们却又来信,说请窦夫人自行安排,他们不僭越了。 窦夫人正疑惑,李渊给了窦夫人一封郑继伯写来的信。 郑继伯是已经与李建成定亲的亲家公。 窦夫人还没拆信,就知道为何郑氏打消了派人来的主意。打开信一看,果然,郑继伯担心如果郑媵肚子里的是庶长子,给的待遇过高,会影响李建成的嫡子。 “唉。”窦夫人抱怨,“现在就开始担心庶长子和嫡长子不睦了。” 李渊不说话。 他家连同母兄弟都成了闹剧,二儿子三儿子甚至还只是稚童。他真不好说郑继伯的担心不对。 “陛下要召我还朝,并让我随行北巡。”李渊对窦夫人道,“孩子们就拜托你了。特别是三郎的身体,你要多注意。” 窦夫人道:“是,郎君你放心。” 李渊神情低落:“嗯,我自然放心。”现在母亲已经去世,确实府中没有会让妻子为难的事了。 又过了一旬,李渊果然被召回朝堂,仍旧官复原职。 李渊刚回到朝堂,杨广就做了一件大事——改革官制。 李渊回到朝堂,府中其他人也能出门了,只是不能参加宴请。李玄霸和李世民当然也复学了。 高颎和宇文弼每日待在藏书阁,虽不参与朝政,但对朝政之事仍旧十分灵通。 他们得到杨广的诏令后,心情都很复杂。 于是,他们二人便来了一次共同授课,教导李玄霸和李世民解读杨广的诏令。 李世民看到增加殿内省等官僚机构,道:“莫非是陛下嫌弃现在的官吏权力过大,所以需要细分?” 高颎、宇文弼和李玄霸齐齐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疑惑:“我说得不对?我觉得就是这样!” 他想了想,使劲点了点头,十分自信道:“肯定是这样!” 李玄霸移开视线。来了来了,二哥的“自信爆棚状态”已经加载了。 不过二哥确实说对了,不愧是二哥,天生的政治直觉。 高颎深深叹了口气:“你这个孩童都能看出来,朝中大臣肯定都看出来了。” 宇文弼问李玄霸:“大德呢?你看出了什么?” 李玄霸道:“当年先帝继位时,为安抚勋贵,不仅认可先朝爵位,还设置了上柱国等大量功勋散官,凭借门荫即可做官。这样勋贵家家有爵位,代代有官做。先帝与诸勋贵承诺,共享天下富贵。” 高颎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继续。” 李玄霸道:“陛下将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只留公侯,缩减爵位数量;贬上柱国以下至都督的十一等高品散官为九大夫,不仅缩减了散官数量,也降低了散官品阶;前朝爵位不再沿袭,必须寻求立功重新封爵……如是种种,都是削弱勋贵的地位,寻求帝王集权。” 李世民连连点头:“我懂了,陛下是不想和勋贵共享天下了。” 这次连宇文弼都叹气了。 高颎见二人态度,问道:“你们似乎不认为此举有错?” 李世民疑惑:“史书中的明君多是大权在握,陛下这么做,不是所有皇帝都会做的事吗?” 高颎语塞。 宇文弼道:“那若是勋贵不满意呢?”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81节 李世民道:“掀起叛乱吗?那就平叛呗。” 李世民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老师们。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问? 高颎和宇文弼看着李世民,表情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 李世民品出点味来:“老师认为陛下这样做不对吗?” 高颎没有回答,他问李玄霸道:“大德,你认为呢?” 李玄霸装作思考了一会儿,道:“削弱勋贵,加强君权,这确实是皇帝都想做的事。开国时皇帝需要和勋贵妥协。但当王朝稳固,皇帝若想更进一步,打造一个盛世,肯定就需要收拢权力,压制勋贵。因为国家的利益,和勋贵个人的利益肯定是冲突的。” 李世民点头如捣蒜:“阿玄说得太对了。我们唐国公府都是不缴税的。国家兴盛需要多收税。唐国公府想要富贵就要占领更多的田地,于是国家能收到的税就少了。嗯嗯,就是这样。” 李玄霸:“……倒也别拿我们家作比喻。” 李世民无所谓道:“不说也是这样,遮遮掩掩干什么?照实说呗。” 李玄霸:“……”哥那坚持要留下玄武门之变详细记录,并且常常感叹玄武门之变细节的少根筋性子现在就有了吗?这就是本性吗! 高颎和宇文弼都仿佛失语,沉默半晌,才继续叹气。 李世民挠头:“老师,你们认为这样做不好吗?” 高颎道:“正如你所说,君王总会走上这一步。只是陛下太急躁了。他若是要削减官爵,就该坐镇京城。可他却老想往外跑,根本定不下性子。” 宇文弼连连叹气道:“我知道陛下很有雄才大略。他要修运河,修东京;要南巡,也要北巡;还要同时削减官爵,收回勋贵特权……这些事的出发点都是对的,但不能同时做啊。如搬运沙土一样,一次搬运一袋沙土,一天就能搬完;一口气把沙土袋子全压在身上,这会出人命。” 李玄霸非常赞同:“没错,所以出人命了。” 高颎、宇文弼、李世民都猛地转头,死死地盯着李玄霸。 李玄霸默默抬起双手,捂住嘴,用眼神告诉他们,自己什么都没说。 高颎和宇文弼见李玄霸这模样,终于知道为何如今花团锦簇的大隋会在二十年内改朝换代了。 他们本来想了许多,比如皇帝和年长的皇子都早逝,没有合适的继承人,于是群雄重启争端之类。 结果大隋是这样完蛋的吗?悟了悟了。 高颎和宇文弼齐齐捂住胸口,有点喘不过气。 李世民和李玄霸赶紧起身帮两位老师顺气。 李世民:“老师啊,别激动,阿玄什么都没说。” 李玄霸:“对对对,我什么都没说。” 李世民:“你看我,无论听到了什么,都当作没听见。” 李玄霸:“对对对,老师,当作没听见可好?” 高颎和宇文弼一人手持一把扫帚,把李世民和李玄霸赶出了门。 李世民对李玄霸叹气:“阿玄,你可长点心吧,别再胡言乱语了。你若进宫了也胡言乱语,哥哥就要陪你去刑场了。” 李玄霸道:“我还没那么蠢……既然早早被赶出来了,去书铺看看?” 李世民点头,压低声音道:“顺带去偷偷吃烤羊肉,嘻嘻。”守孝什么的,才不给她守呢。 许久没吃撒了许多香料的烤羊肉,李玄霸也馋了,便默许了。 二人乘坐马车来到书铺,书铺门口排了长龙。 原来今日书铺正好补了一批高颎、宇文弼注解版《尚书》的货,所以西市一开门,学子们就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赶来排队。 李玄霸和李世民从后门进去时,正好看见掌柜在和一个相貌堂堂的佩剑青年商谈什么。 见到两位主人到来,掌柜立刻拱手道:“事情巧了,二郎君,三郎君,这里有位大人想要本店帮忙印刷诗文集,小的正想把诗文集送给二郎君三郎君看看。” 这是李玄霸在独孤老夫人逝世后,和母亲商议的新生意。 现在唐国公府的书铺都能任由窦夫人使用,西市书铺的印刷儒经又已经得到了文人们的认可,窦夫人便和李玄霸商议,扩大印刷书籍的售卖范围,增加帮文人印刷出版诗文集的业务。 当然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让唐国公府帮忙印刷诗文集,得有国子监教授的举荐信,还得把诗文集给国公府先过目。 李玄霸和李世民对那人拱手自我介绍。 那人笑道:“原来是唐国公府有名的神童双生子。在下房乔,与李秀才一样,在先帝开皇十七年,于分科举荐考试入朝。” 李世民笑道:“与阿玄一样是秀才吗?” 房乔摇头:“在下才疏学浅,未能通过秀才科。” 李世民立刻道:“未通过秀才科也不是才疏学浅啊,只是比起方略,有其他更擅长的学问而已。能被举荐到陛下面前并通过考试,肯定都是天下罕有的人才。诗文集不需要看了,我相信房兄。对吧,阿玄?嗯?阿玄,你发什么呆?” 李玄霸脑子急速转动,总觉得“房乔”这个名字很耳熟,但一时记忆卡壳,记不起来。 第40章 经典的一见如故 = “没什么。”李玄霸回过神, 他的视线落在了诗文集上。 房乔带着矜持的笑容,将诗文集递给李玄霸:“请李秀才指点。” 李世民道:“房兄别这么客气。我字大雄,阿玄字大德, 呼我们的字便好。” 房乔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 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 想在心里拆穿, 但他经过了短暂的卡壳,在看到诗文集的扉页时已经想起这个“房乔”是谁。 诗文集扉页是房乔的自我介绍,清河房氏, 其父司隶刺史房彦谦,姓房名乔字……呵,字玄龄。 清河房氏虽不是“五姓七望”, 也是能与清河崔氏攀上姻亲的大贵族,在京中人数不少。 李建成与“五姓七望”的荥阳郑氏联姻后, 山东郡姓纷纷向李建成表达善意, 与李建成推杯换盏的狐朋狗友中就有清河房氏的人,李玄霸见过不少。 若不是如此,他在唐代听到一个姓“房”的人,肯定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是“他是不是房玄龄的谁”。 没想到真的见到房玄龄本人时,他居然在房玄龄自报本名时, 记忆卡了几十秒的壳。 不过后世知道房玄龄名乔的人也不多,李玄霸还算“知识渊博”了。 弱冠的人互相交往都是以字相称。 之前李世民和李玄霸自我介绍的时候没有介绍字, 是不太习惯用字忘记了。 但房乔这样已经快而立之年的人如果自我介绍的时候没有介绍字,就是委婉地告诉对方“我不想和你深交”的意思。 但显然,李世民脑袋里没有这根弦。 现在李世民单独介绍他和李玄霸的字, 就把房乔架在了柴堆上。 李玄霸本来想告诉二哥房乔的想法, 但发现房乔就是房玄龄后, 李玄霸就给了未来房相一个面子, 没给他在未来领导那里上眼药。 房乔默默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只是一个小孩,他应该没有坏心思,唉。 房乔再次拱手:“不敢不敢。” 李世民道:“有什么不敢?你有官职在身,我只是一个孩童。” 房乔:“……”他更尴尬了。 李玄霸颇有兴趣地看着李世民用“天真无邪”打得未来的房相措手不及。 李玄霸没有隐藏自己的表情。房乔很快就看出李玄霸在看自己笑话。 他看看一脸热情的李世民,又看看一脸与年龄不符的意味深长微笑的李玄霸,头皮有些发麻。 房乔立刻猜到,李玄霸应该是觉察出了自己不想深交的意图,李世民肯定没有。 他虽自傲,也知道不能得罪人,立刻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字玄龄,小郎君也可称呼在下的字。” 李世民笑道:“我还是叫你房兄吧。我还小,现在就叫你的字,对你不太尊重。等我再大一些,我们再平等相交。” 房乔:“……”如果对面不是一个孩童,他都怀疑对面之人想要招揽自己了。 “扑哧。”李玄霸忍不住笑了。 李世民疑惑:“阿玄,你笑什么?” 李玄霸道:“我天生一副笑脸。” 李世民立刻伸出手扯住李玄霸的脸颊:“哎哟,真的吗?再给哥哥笑一个。” “去去去。”李玄霸使劲拍打二哥作怪的手。 李世民笑嘻嘻地松开手:“你常说一个人读书无聊,今日相遇就是缘分,阿玄何不做东请房兄到隔壁酒楼……饮子铺一聚,顺带说一说文集印刷的事?房兄,别看我家阿玄年纪小,但书铺的事都是他做主。” 李玄霸揉着脸道:“是我、你、娘、三姊都能做主。” 李世民双手抬起,枕在后脑勺道:“其实就是你做主。” 李玄霸叹气,对房乔道:“如果房兄不嫌弃,可否赏脸?” 房乔道:“小郎君客气了。” 李世民笑道:“我也是小郎君,他也是小郎君,房兄你这样叫,我们分不清。要不叫我李二,叫他李三,要么称呼我们的字,你自己选吧。” 房乔再次无语。这个孩童怎么……怎么如此霸道?但这霸道偏偏不引人讨厌,只是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李玄霸发现了房乔的窘迫,可不会帮着房乔:“房兄就称呼我为李三郎吧。” 李世民捧腹大笑:“阿玄,你又来了。你究竟是对‘大德’这个字有多不满?房兄啊,我和你说,你一定要叫阿玄大德,让阿玄早日习惯。取字之后都是以字行走世间,由得他不乐意?” 李玄霸没好气道:“是是是,大雄。” 李世民:“啊?叫我做什么?” 李玄霸磨牙。 李世民歪头。 房乔右手虚握放在嘴前,遮住了嘴角的笑意。 这对双生子真是有趣。他想起自己的身体,又有些黯然。 李世民敏锐地察觉了房乔的黯然,道:“房兄可有什么难事?” 李玄霸叹了口气,道:“你别问了。交浅言深,会让人尴尬。”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82节 李世民道:“好吧。房兄,抱歉,是我逾越了。” 房乔忙摆手:“无事无事。只是看着小郎君……” 李世民露出了不赞同的眼神。 房乔突然觉得自己的扭捏实在是有些可笑,便失笑道:“只是看着李二郎和李三郎,有些遗憾自己没有子嗣罢了。” 李世民挠头:“这个,我也没办法解决。要不你摸摸我和弟弟的脑袋,说不定能沾点福气?长辈们就喜欢这样做。” 李玄霸有些震惊了。 自家二哥挺骄傲的一个人,居然如此亲近房玄龄?这就是眼缘吗? 等等,历史中的唐太宗第一次见到房玄龄时也是“一见如旧”。难道这个“一见如旧”不是史书记载的套话,而是描述的真实情况? 李玄霸肃然起敬。有一种历史名场面在自己面前徐徐展开的史诗感。 但现在,他挡住了二哥向前伸的脑袋,阻止二哥把自己的脑袋凑到房乔的手中。 看看房乔!尴尬得脸都红了! “不是去饮子铺吗?我渴了。”李玄霸道,“房兄,请移步一叙?” 房乔真想立刻开溜。他有些后悔来书铺了。 房乔十八岁科举入仕,一直蹉跎至今。 前些日子,他重病一场,几乎濒死。妻子对他不离不弃,艰难地照顾他至痊愈。 房乔身体好些之后,就一改之前倨傲清高,想要尽快谋求一个实职,为妻子赚得一个更舒适的生活。 他观察一段时间后,瞄准了唐国公府这家引发了文坛地震的小小书铺,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蕴含的机遇——纵使自己不能入了唐国公的眼,文集印刷后传播更广,一定也会有人能慧眼识英才。 房乔的父亲房彦谦因为刚直得罪权贵而被外贬,在京中为御史大夫时,他曾与时任左仆射的高颎有着几分浅薄交情。 房乔原本自傲,并不愿意走父辈的门路。而且他还发现高颎已经失去了皇帝的信任,与高颎走得太近恐怕会被连累。 现在高颎自退一步,皇帝似乎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房乔咬牙去找了高颎,求了一纸推荐信,只请求能在高颎弟子的书铺印刷文集而已,高颎欣然同意。 所以房乔虽尴尬得想转头就走,但还是咬牙跟了上来。 唐国公的二郎君和三郎君对他表示了亲近,这正是他想追求的。他不能由着本性躲避。 李玄霸把房乔亲笔书写的文集很自然地揣进了怀里。 他决定了,这成为他第二件陪葬品。 第一件陪葬品是二哥的作业本。 李世民和李玄霸带着房乔去了隔壁的饮子铺。 那家饮子铺被李昭找关系盘了下来,正好作为他们出游时落脚的地方。 李昭还在想办法买下附近更多的店铺,将书铺的规模扩大。 饮子铺许多饮品是出自李玄霸之手。关于“加奶、加糖可自由选择”的做法,给这家饮子铺积攒了不少人气。其他饮子铺也跟着模仿。 李玄霸选的是没有添加任何佐料的花茶。 李世民虽然喜欢甜口,但李玄霸在他耳边一直唠叨,说吃糖吃多了的坏处。特别是他在换牙了。换牙期间吃太多糖,会长一口烂牙。 李玄霸还带李世民去拔牙的医师那里坐了一天,特别观察了那些烂牙的小孩。 李世民被吓得哇哇大哭,事后又气又恼,一天没和李玄霸说话。 那之后,李世民就比较克制自己吃甜食的欲|望。每日早晚和饭后都要努力刷牙,对刷牙有了异样的执着。 所以现在李世民也选了和弟弟同款无奶无糖花茶。 花茶是晒干的桂花,虽说水没有甜味,却有一种甜香扑鼻的感觉。李世民抿了一口桂花茶,有些惆怅。他居然已经习惯了如此寡淡的饮子,偶尔喝到甜奶时,竟觉得不解渴了。 房乔见李世民和李玄霸喝着干花泡的饮子,并称呼这为“花茶”,感到一阵雅意。 他也要了同款花茶。 “如同花露一般,为何不叫花露?”房乔对桂花茶十分喜爱。 李世民道:“我也是这么说的。但阿玄说泡出来的叫花茶,花露的工艺更复杂。现在阿玄犯懒,不肯做。等他做出来,我送给房兄尝尝。” 李玄霸叹气道:“你都这么说了,我回家就琢磨。” 李世民笑道:“赶紧琢磨去,别懒。” 房乔有些羡慕:“采花为露,真是一件雅事。” 李世民使劲点头:“阿玄就是喜欢这些风雅的事。” 李玄霸道:“别夸我了,你们慢慢聊。我先看看房兄的文集。” 李世民立刻把脑袋凑过来:“我也要看!一起。” 李玄霸被李世民挤得身形一晃,差点把水杯打翻。 他叹了口气,挂着一对倒三角死鱼眼,和二哥一起看文集。 房乔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用力,心中生出些紧张。 第41章 抱抱摸摸举高高 = 房乔娴熟五经, 诗赋只是还行,不过出版已经足够了。 薄薄的文集很快就翻完。房乔一直捏紧着水杯,一口水都没喝。 “阿玄, 比你写得好多了。”李世民感慨。他说的自然是李玄霸真正写的诗赋。 李玄霸点头。 房乔只以为李世民和李玄霸是在客套。但既然都客套了, 这件事应该就妥了, 他松了一口气。 李玄霸道:“先印一百份可好?” 房乔惊讶道:“一百份?这么多?” 李玄霸道:“不多。” 自印书都是要自己先垫钱的。房乔赶紧从袖子里掏铜钱,庆幸自己多拿了些钱来。 李玄霸返还了一半的钱,道:“房兄的文集得到了我兄弟二人的认可, 这垫付的钱就少一半了。对其他人也是如此。” 李世民:“?”有这个规定?阿玄说有就有吧。 李世民笑道:“若不是担心房兄不自在,我和阿玄本想是不收垫付的钱的。但阿玄总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对品行高洁的人而言, 收钱比不收钱更好。” 这下轮到李玄霸“?”了。 自己临时决定给房玄龄卖点好,虽然知道二哥肯定会配合, 但二哥这瞎话张口就来, 也太配合了。 房乔听了李世民的话后,脸颊又泛起了薄红。 这是害羞了?可惜没有手机,李玄霸真想把这一幕照下来。老房现在还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呢。 见房乔确实不太习惯应酬,李玄霸也不拉着他了,率先提出有事要告辞。 李世民还想拉着房乔聊一会儿。在李玄霸心中说了【烤羊腿】三个字后, 他就立刻的殷勤地送房乔离开。 赶紧走吧房兄,走快些走稳些!吸溜! 在目前只有八岁的李世民心中, 烤羊腿的重要性显然远远大于这位未来的肱股之臣。 房乔告辞后,李世民问李玄霸:“他是不是不太想和我们相处?” 李玄霸翻白眼:“你居然发现了?那你为何缠着他?” 李世民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道:“因为我见他很亲切, 想和他交朋友。我俩这么优秀, 他不想和我们相处, 一定是因为对我们还不了解。等他了解了, 肯定就愿意和我们做朋友!” 李玄霸:“……”牛。 他以为自己这个在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人,在谋取利益的时候已经足够死缠烂打不要脸。没想到二哥居然没有利益,也会因为一个“眼缘”,做到自己只要在想要谋取利益的时候才会做到的事。 李玄霸切换心声:【放心,他将来和你相处的时间多得是。他临终的时候,你还握着他的双手哭,给他送终呢。】 李世民的脸一下子就垮了:“阿玄啊,你能不能别这么煞风景,刚见面就说到去世?” 李玄霸:“哦。” 李世民把着李玄霸的肩膀,小声道:“我一见他就觉得他一定特别厉害。他是不是很厉害?” 李玄霸点头。 他在心中为李世民介绍起房乔的情况。 李玄霸:【房玄龄虽出生于清河房氏,但他祖父那一辈已经没了爵位,父亲年幼丧父,所以无法以门荫做官。房彦谦在开皇时曾任监察御史,与高先生有旧,后因过于刚直得罪权贵,迁长葛县令。几年后房彦谦“清正廉洁”考核中位居天下第一,升任鄀州司马。房玄龄其品行才华都极效其父。】 李世民眼睛一亮:“哇,天下第一!我眼光果然很好!” 李玄霸:【无法以门荫入仕,房玄龄便以科举入仕。但谁能想到隋文帝的科举就是骗人感情的,所有科举入仕者几乎等不到授于实职的那一日。房玄龄当了一个羽骑尉的散官很多年。】 李世民捏了捏下巴:“这个羽骑尉,是不是陛下废掉的散官职位之一?” 李玄霸点头。 李世民叹气:“怪不得他如此着急。” 李玄霸:【他在京城蹉跎了几年,得到了吏部侍郎高构看重,补为隰城县尉。但很快汉王杨谅谋反,他被牵连,免官谪徙上郡。】 杨谅谋反是三年前的事。上郡就是后世毛乌素沙漠附近,现在是游牧区,是大隋的边疆,汉朝曾置朔方郡。 谪徙和流放不同。流放是重刑,需要承担沉重的徭役。谪徙只是换个户籍,仍旧是普通百姓。 秦定百越置桂林、南海、象郡,就以谪徙民以充之。后来文人在贬官时,也爱自称被“谪徙”。 房玄龄虽成为了边民,但他毕竟是士人,身上还有个散官。所以只要有足够的盘缠,他就不会被束缚在上郡,可以来到京城讨前程。 现在杨广一刀切,没有任何补偿便把一些低等散官给“切了”。房玄龄便完全变成了白身,怪不得会着急了。 李世民沉默。 偷偷买了烤羊腿后,李世民和李玄霸蹲在市集一处角落里,让仆人在外面守着,就像是蹲坑一样偷偷蹲在地上偷偷啃羊腿。 李世民默默地啃完一整只羊腿,并把李玄霸吃不完的半只羊腿也啃了后,才抹抹嘴道:“精简官职的初衷无错,但陛下做得太粗糙。难道陛下以为被裁掉的官员不会有怨言?他竟没有给他们留一条后路。哪怕扩大和重用科举入仕之人,给他们一点希望也好。”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83节 他舔了舔嘴唇上的羊油和香料:“反正若是有人抢了我的羊腿,我一定会生气。如果那时我正饿着,肯定会和那个人拼命。房兄看上去家境并不算好,完全没了生计,肯定很为难。” 李玄霸倒是没多同情房玄龄。 他这个出身底层的人,总会在别人卖惨的时候抬杠。 房玄龄有地里刨食的农人苦?地里刨食的农人有遇到天灾的农人苦?遇到天灾的农人有重病残废的人苦? 若比惨,是没有极限的。所以李玄霸就算偶尔泛起了一点同情心,也不会太在意这点同情心。 但感情是一回事,理智上李玄霸知道,唐朝读书人都是文武双全,上马能带兵下马能治国。你让这群人掉落阶级,且看不到返回原本阶级的希望,他们就会另投“明主”。所以不能让他们太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间道理,莫不如此。 仆人在马车上的小火炉上烧来热水,拿来香皂给两位小郎君洗手洗脸,“消灭证据”。 李世民一边洗脸洗手,一边叹息道:“陛下真是太自信了,他不仅不给这群被裁减的士人活路,还丝毫不担心这群人会不满,居然在颁布了诏令后就要立刻北巡离开京城。就算太子坐镇京城,也不一定能镇住京中不满。” 李玄霸道:【他不是自信,是脑海里没这个念头。按照修房子来说,他是个厉害的设计师,能画出美轮美奂的宫殿。但建造的时候,他就一窍不通,连个地基都不挖,平地就开始建房子。】 所以后世都说,不怕二代败家,就怕二代奋起。 正确的计划谁不会做?后世哪个人不会做吹牛ppt?高大上的蓝图,李玄霸一晚上能整十个出来。如果看蓝图就能当明君,他一定能成为千古一帝。 但怎么操作呢? 先定个小目标,减掉十斤肉。开始实际操作,隋炀帝说,我必须一天减十斤!做不到的话周围人就去死! 那就只能割掉十斤肉或者放掉十斤血了。 隋文帝就是一个“蓝图明君”,蓝图做得美轮美奂。 不过古往今来都有很多人吃“蓝图明君”这一套,现代许多创业融资,就是创业者拿个“蓝图”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隋炀帝好歹还实际操作,他已经努力过了,虽然还不如把钱存银行活期。所以隋炀帝后世有那么多粉,现在也还有那么多相信他的贤臣,也算正常。 回去的路上,李玄霸一路上都在心声里给李世民瞎叨叨“蓝图明君”和“减肥目标与实操”。 李世民觉得胖很好,不明白李玄霸为什么要说减肥。但李玄霸的叨叨很有趣,把他逗得咯咯直笑。 李玄霸唏嘘:【所以许多有大志向又有大才干的人,往往在行事时很保守。他们只做一步,将希望寄托给后人。在条件不成熟的时候,能克制住自己“千古一帝”欲|望的人,才是真的厉害。陛下这就叫志大才疏。】 李世民问道:“你说的是文景之治吗?” 李玄霸本想说“奋六世之余烈也是”,但他想了想之前那几个老秦王,不像是克制欲|望,而是纯粹是自己昏庸了或者倒霉了。秦始皇继位的时候,秦国状况也并不好,只是六国更拉胯。如果秦始皇真的是奋六世之余烈,估计秦就不是二世而亡了。 他摇摇头,张口道:“是啊,就只有文景之治了。” 李世民道:“如果秦始皇能想到这一点,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将许多事交给公子扶苏来做。或许秦也不会亡于二世。” 李世民和李玄霸想到一块儿去了,虽然角度不同。 不过李玄霸提醒他哥:“秦始皇的继任者是胡亥,不是扶苏。他就算把希望寄托给后人,胡亥也只会让他绝望。” 李世民感慨的神情一僵,然后拍着大腿大笑:“对啊,秦始皇好倒霉哈哈哈哈!胡亥是个坏的,扶苏也是个蠢的!” 他得意洋洋拍着胸脯道:“要是我是扶苏,不过一使臣尔,连蒙恬也站在我这边,我肯定找借口偷偷逃跑,然后偷偷积攒力量夺回皇位!胡亥倒行逆施,朝野上下不满者众多,我亲自为将,定能一呼百应,斩胡亥赵高等如瓦狗!” 李玄霸:“扑哧!” 李世民不满地叉腰:“你笑什么!难道你不相信我?” 李玄霸:“哈哈哈哈哈哈!” 李世民不满地戳弟弟:“你笑什么!笑什么!快如实招来!” 李玄霸捂着肚子笑道:“等你再长大些我就告诉你,哈哈哈哈。” 等你当皇帝后,我就告诉你后人人讨论历史“假如”话题时,其他明君都是讨论假如多了哪个名臣或者科技会变得如何,唯独你,几乎全是讨论“如果李世民是xxx的儿子,能不能再造x朝”。 从公子扶苏到汉献帝,从魏的高贵乡公曹髦到季汉的安乐公刘禅,再到后世的宋徽宗的儿子宋钦宗,明宣宗的儿子明英宗……唐太宗李世民在后世历史圈的吹水中,总在给各个有能力的没能力的皇帝当儿子。 哪怕李世民在历史中最大的黑点就是“不孝子”。 哦,想让李世民穿越成隋炀帝的人也不少呢。 哈哈哈哈哈哈,如果二哥在当皇帝后知道后世人都想让他给其他皇帝当儿子,不知道是该笑还是气得跳脚? “又是之后再说,怎么那么多之后再说。”李世民嘟囔,不开心地去挠弟弟的痒痒,“让你笑,让你笑,让你笑个够!” 李玄霸笑得从车座上滚下来,额头上磕了一个包。 李世民:“……”完蛋。 果不其然,李世民回家就完蛋,屁股蛋开了花。 小孩子就该揍屁股,屁股肉多,揍了不会有后遗症。李玄霸摸着额头上的包包,十分小心眼地冷哼。 哥你等着瞧,等你当皇帝后,我一定用剧透气死你! …… 李玄霸本以为再与房玄龄见面,恐怕是很久之后了。 就房玄龄那一副“社恐”的模样,估计一点都不想和二哥那个真正的“社恐”再见面。 谁知道,只第三日,房乔就满脸无奈地再次拜访。这次,他居然是上门拜访。 他身后跟着一个夹杂着风流和豪爽气质的青年人。青年人看着比房乔还年轻许多,只站在那里不动,就吸引了府内不少女婢偷瞟。 来人拱手笑道:“听说玄龄结识了李秀才,在下就冒昧借着玄龄的拜帖,厚着脸皮来了。在下京兆杜氏杜如晦,字克明。听闻李秀才家中藏书无数,在下请求能以家中藏书与李秀才互相借阅。” 李玄霸想也没想,道:“好呀!” 李世民抱着手臂叹气:“阿玄只要听到有没看过的书看,就变得特别爽快。不过见杜兄气度,还以为是一个豪侠,竟也如阿玄一样,是个爱书之人。” 杜如晦笑道:“李二郎君认为怎样的人才是爱书之人?” 李世民想了想,道:“仔细想想,书这么好,什么样的人都应该爱书。所以杜兄是个爱书之人,也正常。” 杜如晦眼中闪过一丝惊叹。 他本来只是好奇唐国公府那位大隋最年幼秀才李玄霸,又听闻李玄霸嗜书,常从宫中藏书阁抄写孤本藏于家中。他便厚着脸皮死缠烂打,请求房乔牵线搭桥。 没想到掩藏在弟弟文名光辉下的双生子哥哥李世民,也是个妙人。 杜如晦也是京兆杜氏的旁支,父亲只是一个长吏。他虽比房乔好一些,不是科举入仕,而是被朝堂征辟为后备官员。但这一“后备”,就等到天荒地老。他现在还是个白身。 不过他年仅二十二岁,所以对做官之事并不焦急。他性格豪爽,自诩风流,除了不爱嗑散嗑石钟乳也不爱撒开衣服在街上有碍风化的奔跑,其性子很有些魏晋名士的韵味,做事不爱遵循礼法。 所以杜如晦和李世民聊了几句之后,就立刻把李世民引为知己。 他甚至还把李世民抱起来揉脑袋,说要吸取李世民的聪明劲,回家和妻子生个和李世民一样厉害的大胖小子。 李玄霸不断后撤步,用眼神阻止杜如晦靠近。 历史中的杜相是一个十分沉稳低调之人,这个大孩子似的杜如晦究竟是谁?退退退! 房乔也跟着不断后撤步。他后悔告诉杜如晦,他与李家二位小郎君“相谈甚欢”的事了。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吃,房乔也才二十八岁,是个在好友面前有点好面子,经不住激将法的性子。杜如晦捧了他几句,激了他几句,他就上了头。等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这里,悔不当初。 李玄霸抬头看向房乔:“房兄要不要也去摸摸兄长的脑袋。” 房乔使劲摇头。 李玄霸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房兄还是去摸一摸吧。不然二十年后,一定会后悔。” 房乔惊讶地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将手指竖在嘴唇前,然后迅速放下手,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看着杜如晦和李世民胡闹。 杜如晦居然已经把李世民架在了脖子上。两人去摘院中的桃花,说要做什么桃花蜜饯。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话题拐到这上面的。 房乔手指在袖口中摩挲了一下。这是他思考的习惯动作。 “三郎君会看相?”房乔最终忍不住了,蹲在地上,一副破罐子破摔地模样,小声道,“那、那你能看出我何时能让妻子不再为我忧心操劳?” 李玄霸惊讶。 你问前程就问前程,非得找个妻子的借口,怎么如此别扭……唔,可能不是借口。 李玄霸想起了《新唐书》列女传中一则关于房玄龄夫人卢氏的故事。 房玄龄被谪徙到边疆后,一度重病濒死,请求卢氏改嫁离开。卢氏自剜一目以示自己眼中看不到别人,不肯离开。 宋朝那群人编书的时候,总会找些野史小故事来宣扬自己的思想。这个血腥的烈女小故事,让人看得非常不适。 以当时医疗水平,卢氏自剜一目不需要任何治疗,并且受伤途中还能继续照顾重病濒死的丈夫,卢氏大概是超级大隋人了。 卢氏还有一个典故是“吃醋”。这个故事来自刘餗创作的笔记小说《隋唐嘉话》,连《新唐书》都没收录,估计只是单纯的逸闻。一些文人就喜欢酸伉俪情深的夫妻,把美好的感情说成惧内和妒妇。 卢氏自剜一目的可能性不高,但对重病的房玄龄不离不弃是真的。 所以房玄龄表现得如此扭捏,硬着头皮拜访权贵求官,说不定真的是因为想要让妻子不那么辛苦,所以咬牙违背本性。 李玄霸道:“君真正的富贵,要等待十年后了。不过要说日子好过些,现在就会好许多。” 房乔苦笑道:“十年……十年啊。还要让夫人跟着我苦十年吗?” 李玄霸道:“我说的富贵,是指你虽然刚起步,但已经能预见的泼天富贵。房相,你对自己有点信心。” 房乔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李玄霸看向已经跑远的杜如晦和杜如晦肩膀上的二哥。 其他奴仆跟在二哥身后,担心二哥摔着。他们现在四周无人。 “房兄,你现在还无子嗣?”李玄霸两眼看向远方。 房乔僵硬地点头。 李玄霸在心里过了一遍房玄龄的传记。 房玄龄颠沛半生,一直无子女。长子房遗直虽生卒年不降,但根据唐代传奇小说《龙城录》记载,房玄龄为相时房遗直刚三岁。既然是唐人写的小说,年龄差距应该不会相差太大。 而房遗爱尚高阳公主,高阳公主据其他姐妹出嫁时间推测,应该是武德末年到贞观初年出生。房遗爱只会比高阳公主大。 房玄龄的父亲又在太原起事三年前去世,这三年要守孝。所以房玄龄的长子,应该在近五年内就会出生了。 李玄霸道:“你和令夫人在五年内就能喜得贵子。就算耽搁一下,也不会超过七年。而且你和你夫人还不止有一个孩子。所以放宽心。” 房乔愣住,然后迅速爬起来,朝着杜如晦跑去。 他抢过李世民,把李世民抱住揉了揉脑袋,义正词严道:“克明,你这样做太过危险,小心摔着李二郎君,不可胡来。” 稍远处的李玄霸捂嘴:“扑哧。”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84节 第42章 皇帝北巡父离京 = 就算这个时代的人再相信谶纬之术, 自己和房玄龄才见第二面,又只是一个孩童,房玄龄不应该如此信任自己。 李玄霸仔细想了想。房玄龄现在估计是真的过得很艰难, 且夫妻二人也太想要一个孩子, 所以听了自己的话, 房玄龄就死马当活马医了。 假如行呢? 你根本不知道想要孩子的人为了求子,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 至于房玄龄是不是从自己的“剧透”中另外猜到了点什么,李玄霸就不知道了。 估计要等十几年后, 李玄霸才能从房玄龄口中问得真相。 嗯,以房相的谨慎,李玄霸觉得自己可能问不出真相。那时房玄龄就算现在没有猜到, 也一定会大夸特夸二哥有龙霸之气。 房乔和杜如晦抱着李世民玩耍时,窦夫人派人来问了一句要不要送些东西来。 李玄霸刚说不需要, 李建成也派了人来, 同样询问要不要送些东西给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朋友。 李玄霸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他是郑媵陪嫁的管事,现在在为李建成做事。 大哥真是有了一个贤内助了。 李玄霸特意与那个男仆聊了几句,让男仆看到房乔和杜如晦幼稚的模样,又“无意间”透露房乔和杜如晦旁支落魄士子的身份,才让那人带着自己对李建成的感谢离开。 唐太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 除了亲戚,和虽与唐太宗没什么交情但仗义执言没有私心的萧瑀之外, 都是落魄世家旁支或者寒门出身。房玄龄和杜如晦算是身份最好的,也不太为这时的统治阶层重视。 李玄霸相信,自己“不小心”透露这二人身份后, 郑氏应该就会放心了。 果然, 男仆离开后就没有再过来。 窦夫人又派人来了一次, 虽李玄霸说不需要, 她仍旧准备了一些果品饮子送来。 李世民被挼得晕乎乎的,清醒后赶紧从新交的朋友怀里跳下来,然后死死拽着李玄霸,不准弟弟走,要弟弟也被抱一抱挼一挼,兄弟二人必须一样。 杜如晦是个促狭性子,有李世民“撑腰”,立刻去捉弄李玄霸。 房乔因李玄霸之前神秘的表现,不敢伸手。 李玄霸叹了口气,主动对房乔伸手:“抱吧。” 房乔心中对李玄霸的畏惧减弱了一些,将李玄霸抱起来。 会谶纬的孩童怎能不让人害怕?即使房乔半信半疑,但一个会对陌生人随意说谶纬之言的孩童真是太怪异了。 李玄霸趴在房乔肩膀上,小声道:“将来我们会互相托付性命,所以我才提前安你的心。你要对我的能力保密哦。” 房乔眨了眨眼,使劲摸了摸李玄霸的脑袋。 李玄霸抱着脑袋,皱着眉怒视房乔。 房乔见李玄霸露出孩子气的恼怒神情,紧张的心情陡然放松。 他笑道:“大德放心。” 李玄霸的脸垮得更厉害了。 房乔没忍住,放声大笑:“你原来真的讨厌这个字?” 李玄霸撇头。 李世民叉腰挺肚肚:“用阿玄自己的话说,阿玄就是矫情!我就很喜欢‘大雄’这个字!” 李玄霸:“啊对对对是是是,李大雄。” 李世民:“对,是我!继续叫!” 李玄霸垂头:【啊!!!!】崩溃! 李世民吓得后退一步,然后气沉丹田,卯足了劲:【啊!!!!!】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弟弟。虽然我心灵感应能说的字数少,但“声音”比你大! 李玄霸:“……” 他懒得理连这个都要比的幼稚鬼哥哥了。 玩闹了一会儿后,幼稚的二人和被迫跟着一同幼稚的二人终于做起了正事,去看李玄霸的藏书,顺便论一论学问。 在讨论了一会儿学问后,杜如晦又把李玄霸引为知己,并笑道:“世人都说李秀才聪慧谨慎,我怎么看你是个狂士?” 李玄霸平静道:“与世不同便称狂,我倒也没到那地步。” 杜如晦朗声大笑:“你这就是狂了。” 李世民仰头对房乔道:“我弟弟狂吗?我弟弟可懂事可乖巧了,对不对?” 房乔:“……”我怎么知道对不对? 他想起李玄霸动用谶纬之术时那冷漠的神情,道:“还是……狂吧。” 李世民不满地冷哼:“胡说!” 李玄霸无奈道:“哥啊,我对不同的人的态度是不同的,我对你狂什么?” 李世民:“对哦。” 李玄霸扶额:“唉。”有哥在,想装逼都装不了,好烦。 杜如晦和房乔失笑。 有李二郎在,李三郎看来是狂不起来了。 …… 有白头如新,有倾盖如故。杜如晦和李家二郎、三郎就是倾盖如故。 至于房乔,他是被杜如晦拉着和李家二郎、三郎倾盖如故。 四人就这么结成了友人,之后常常一同切磋学问。 李玄霸没有什么朋友。李世民是个社牛,把长孙无忌也拉入了这个小圈子。 李世民本来还想把高颎和宇文弼与他们年龄差不多的儿子孙子也拉进来,但高颎和宇文弼拒绝了。 他们在得了李玄霸的预言后,站在更加客观的立场上审视杨广的所作所为,已经确定杨广是真的对他们有杀心。 虽然他们已经退去修书,但谁也不知道杨广会不会仍旧找借口诛杀他们。 李世民和李玄霸很得杨广喜爱,又是杨广亲自给他们牵线的徒弟。即使他们与李世民和李玄霸相处较为密切,将来自己若是出事,不会连累李世民和李玄霸。但换作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所以高颎和宇文弼让儿孙们谨言慎行,闭门不出,既避免出现在杨广视线中,也避免将来连累他人。 所以长孙无忌无奈成了这个小圈子里才学垫底的人。 久而久之,长孙无忌就不想来了。 李世民体贴,与房乔和杜如晦聚会的时候,便不再叫长孙无忌一起来。 但一段时间后,长孙无忌主动前来,并对房乔和杜如晦道歉,希望他们能够指导自己。 李世民有时候体贴,有时候又很促狭。 他毫不客气地嘲笑道:“长孙四郎啊,你是个小气又好面子的性格,居然主动不要面子了?这不像你的性格。” 房乔和杜如晦其实心中隐隐有些瞧不起长孙无忌,不愿意与长孙无忌深交。 不过长孙无忌只有十三岁,他们都是已过弱冠的人,对长孙无忌不会太苛刻。见长孙无忌诚恳道歉,并以弟子晚辈之礼对待他们,他们本想将此事揭过。 没想到李世民不依不饶,两人便略有些尴尬。 长孙无忌知道李世民是个什么性子,李世民损他,他不会像对待其他人那样生气。 他非常老实道:“是妹妹责怪了我。妹妹说,与比自己更聪慧的人做朋友,自己才会变得更聪慧;与比自己更有德行的人做朋友,自己才会变得更高尚。若有了比自己更优秀的朋友,却因为自惭形秽而不愿再与之结交,那就是放任自己成为愚蠢和卑劣的人。” 说完,长孙无忌双手捂脸,羞愧得无地自容:“我妹妹骂人好狠啊。” 旁观的李玄霸赞扬道:“哥,你以后有福气了。” 李世民迷惑:“啊,为什么?” 长孙无忌放下双手,咬牙切齿道:“我有几个妹妹?!” 李世民挠头:“我怎么知道你有几个妹妹?我去你家找你玩的时候,又不会见到你的妹妹。” 长孙无忌和李玄霸:“……” 房乔和杜如晦也很疑惑,不知道为何李玄霸和长孙无忌会如此郁闷。 李玄霸扶额:“哥啊,长孙四郎只有一个妹妹,那就是你的未婚妻,我的准嫂嫂。” 房乔和杜如晦明白了。 他们同时捂嘴笑。 李世民恍然:“哦,她啊。不对啊,她会写字后,给我写的信都是温温柔柔的,不像会骂人的女子……我明白了!一定是因为长孙四郎该骂!观音婢忍无可忍……唔?” 长孙无忌扑上去捂住李世民的嘴,怒斥道:“不要在外人面前说我妹妹的小字!你懂不懂规矩!啊?……啊!!!” 只有八岁的李世民,一个过肩摔把十三岁的长孙无忌摔到地上。 李世民拍了拍手,抬着下巴居高临下道:“太弱了,再练练。别将来文不成,武也不成。” 长孙无忌都快气哭了,又起了逃跑的念头。 房乔见状,心里叹了口气,赶紧去安慰长孙无忌。 李世民道:“别管他,他哭一场就好了。知耻后勇,对吧,阿玄?” 李玄霸不知道说什么好。 历史中的唐太宗也曾经这么对待长孙无忌吗?那长孙无忌还对你忠心耿耿,一定是因为长孙皇后的原因。 李玄霸:【哥,你训长孙四郎就像是训儿子似的。怪不得你以后对长孙四郎说,你对待他如同对待自己的亲儿子。】 李世民:“哈哈哈哈!” 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向无故发笑的李世民。 李世民抹着笑出的眼泪道:“是阿玄给我讲了个笑话。”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85节 杜如晦疑惑:“大德张嘴说话了?” 李世民笑道:“我和阿玄是双生子,他说的话,只有我能听到。” 房乔和杜如晦都十分惊讶。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已经习惯了。他常发觉这两兄弟在自己面前说自己听不见的悄悄话。 感情好的双生子了不起吗?! 嗯,就是了不起。 与兄弟不睦的长孙无忌很酸。 经过了长孙小妹的毒舌攻击,长孙无忌硬着头皮融入了这个“学术”小团体。 杜如晦和房乔在相处中发现,长孙无忌其实也是个聪慧好学的人,只是底子薄弱了些,又颇好脸面,之前才表现得那么差劲。 他们又得知长孙无忌学问底子薄弱,是因为父亲长孙晟常年独自在外任职,而掌家的兄长不喜欢异母的弟弟妹妹。他的母亲护住他衣食无忧已经很艰难,所以没有余力为他聘得高师。 两人便对长孙无忌的轻视彻底消失了。 这“卖惨”是李玄霸特意透露的。 对于正人君子而言,“卖惨”是修复裂痕的最好方式。李玄霸可不想这三位贞观贤臣在微末时就起了间隙。 长孙无忌虽然心胸不太宽广,但他记仇也记恩。 杜如晦和房乔得知长孙无忌的遭遇后,十分认真细心地帮长孙无忌补课。 特别是房乔,因为没有孩子,对长孙无忌格外的好。 长孙无忌很感动,回去抱着妹妹哭,说自己第一次遇见如此好的人。 长孙小妹疑惑:“李家二郎三郎难道不好吗?” 长孙无忌道:“李家三郎看似平易近人,但我总觉得他神神秘秘,有些可怕;李家二郎……别提那个混球!他只会欺负人!我见他一次骂他一次!” 长孙小妹笑弯了眉眼。 长孙无忌不高兴道:“我骂他,你居然还笑,是不相信我的话吗?” 长孙小妹笑道:“哥哥这样肆无忌惮地骂他而不担心他生气,说明哥哥相信李家二郎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也说明李家二郎是哥哥最好的朋友。” 长孙无忌脸一红,把小妹放下,转身就跑。 长孙小妹长长地叹了口气。哥哥还真是容易害羞呢。 她歪着小脑袋,手指点着自己软乎乎的脸颊,想起自己偷偷看到的未来夫君的模样,双颊飞出了粉色的红晕。 我未来郎君笑起来真好看。阿父什么时候回来?阿父不回来,未来郎君都不上门玩耍了。 长孙小妹虽然不懂什么爱情,但是她懂谁长得好看。 那个唇红齿白弯弓射箭的小郎君就最最好看! 今日要和未来夫君说什么呢?要不要悄悄告诉他,阿兄在背后骂他混球? 唔,这样似乎不太好。 …… “阿玄,这个长孙四郎真是嚣张,他居然在背后骂我混球!”李世民拍着桌子大骂。 李玄霸放下书卷,探头看了一眼未来嫂子写的难看的圈圈字。 哦豁,长孙无忌被妹妹“卖”了。 “你可不要告诉长孙四郎,他会埋怨准嫂子。”李玄霸道。 李世民抱着手臂冷哼:“我当然不会告诉他。哼,我会找到法子折腾他。” 李玄霸再次怀疑,历史中的唐太宗究竟是不是真的如他二哥这样和长孙无忌相处。如果是,长孙无忌……辛苦了。 和二哥当青梅竹马的时候,长孙无忌不管打不打得过,总还能扑上来给二哥几拳。 二哥当皇帝后,说长孙无忌与自己儿子一样,长孙无忌还得咬牙切齿说“谢主隆恩”。 李世民骂完长孙无忌后,趴在桌子上道:“耶耶又要离家出走了。” 李玄霸嘴角抽搐:“是离家,不是出走。” 李世民道:“差不多。” 李玄霸道:“差很多。” 李世民道:“我是哥哥,我说差不多就差不多。” 李玄霸懒得和二哥争执:“呵呵。” 李世民继续叹气:“耶耶走后,兄长不会又找事欺负我们吧?” 李玄霸道:“不会。父亲离开后,家里最大的就是母亲。” 李世民高兴了:“也是,那耶耶快走。” 李玄霸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独孤老夫人死后,李渊好像成熟了许多。又可能因为对自己有愧疚,李渊对自己过分好了。每日当值回来都会教他读书习武,休沐时就带着自己骑马。 李渊再不走,他也快撑不住了。 李玄霸知道,自己还是蛮缺爱的,很容易被诱惑。 幸亏李渊要走了。 在李世民和李玄霸与房乔、杜如晦友谊与日俱增的这段时间,朝中发生了诸多大事。 比如《大业律》发布,让朝野上下一致高呼皇帝明君。 隋文帝晚年,虽有《开皇律》,但治罪完全不按照《开皇律》来,而是随隋文帝心意,一切罪责从重处罚,常发生偷盗一钱判斩首,三人偷瓜俱死的之事。 《大业律》减轻了许多隋文帝晚年的刑罚,且规定了农忙等时候不再征发徭役,并不再征发妇人奴婢等人的徭役。受够了隋文帝严酷苛繁刑罚的老百姓纷纷高呼皇帝圣明。 同年,杨广在洛阳附近建造了许多粮仓和义仓,以备东京日常取用,也兼备救灾之能。 河南河东和山东等地是水灾高发地。百姓再次高呼圣明。 但这高呼万岁还没多久,杨广准备北巡了。于是五月,他征发正在高呼万岁的河北百姓,修凿了一条从太行山到并州的驰道。 说好的《大业律》呢?官吏们摸摸脑袋,也没办法,只能无视《大业律》,只能临时胁迫百姓服役。 杨广在征发河北百姓修驰道的时候就北巡了。 太行山到并州这条驰道,要在皇帝陛下走到这里之前就修好。 于是在这驰道两旁,重现了当年修大运河和东京洛阳时的“盛世”情况,累死征夫无数。 除了太行山到并州这条重量级驰道之外,杨广所走的路还有其他小工程。 李玄霸对杨广所说的“烂怂西边没什么好东西”,只是让杨广的行程稍稍缩短了一丁点往西拐的弯,少了一两条短短的驰道。 李渊也跟着出巡了。 离开时,他特意叮嘱李建成一定要照顾好弟弟们。 李建成与李渊挥泪离别的时候,李世民在那里嗷嗷大哭,抱着李渊的腿不放,把李渊的衣摆上蹭得全是鼻涕眼泪。 李渊鼻头一酸,也抱着李世民呜呜地哭。 父子俩那相拥大哭的模样不像是普通离别,像是生死离别,看得窦夫人和李玄霸都露出了无语的表情。 窦夫人和李玄霸对视一眼,双双叹气。 李建成站在一旁也很尴尬。他也很想加入,但真的哭不出来。 而且他也不明白为何父亲和二弟能哭得这样撕心裂肺。 不就是父亲伴驾出游,这有什么好哭的? 李世民不断在李渊衣服上擦鼻涕:“耶耶、耶耶,要注意安全,不、不要乱跑,跟、跟好陛下,别、别丢了。” 李渊哽咽道:“阿雄也要乖乖听你娘亲和大德的话,不要太调皮。” 李世民先点头,然后睁开红肿的眼睛道:“是大德听我的话!我才是兄长!” 李渊哭着道:“你现在哭成这样子,哪里像个兄长?” 李世民嘴一撇,继续哭。 李渊也继续哭。 杨昭此次又是留守大兴城,这次与李渊一同过来,是想向李渊卖个好,说自己一定会照顾好表弟一家人。 他还把齐王杨暕也带来,等李渊离开之后,就和李世民、李玄霸商量资助书院贫困学子的事。 哪知道,他居然看到这么一场……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场景。 这有什么好哭的?唐国公和李大雄真的是亲父子啊。 杨昭见时间差不多了,提醒李渊还要赶路,李渊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李世民,又抱了窦夫人一下,才一步三回头离开。 待李渊走远了,窦夫人才嫌弃地用帕子擦自己身上被蹭到的李世民的眼泪和鼻涕,并帮李世民擦脸。 窦夫人尴尬道:“让太子殿下和齐王殿下看笑话了。” 杨昭立刻道:“父子情深,怎么能说是笑话?” 杨暕:“是挺好笑,我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 杨昭:“……” 杨暕:“……” 杨昭张开厚厚的肉巴掌给了弟弟一下,压着弟弟的后脑勺道:“抱歉啊窦夫人,我弟弟还小,不懂事。” 窦夫人连忙道:“无事无事,这本来就是笑话……你哭那么厉害干什么?只是伴驾而已!” 窦夫人狠狠拧了李世民的鼻子。 鼻子红得像是涂了红色颜料的李世民瘪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哭。” 李建成和李玄霸都嫌弃地叹了口气。 杨昭看着李建成和李玄霸,有些信了李建成已经与弟弟们和好的传言。 看这表情,李建成和李玄霸兄弟二人还是蛮默契的。 李元吉拉着窦夫人,大声嚷嚷道:“我饿了,我要吃肉!”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86节 窦夫人赶紧捂住李元吉的嘴:“守孝吃什么肉,闭嘴!” 李玄霸赶紧上前道:“太子殿下,齐王殿下,之前请求的事,可否进府一叙?” 杨昭笑道:“我正有此意。” 他装作没听见李元吉说的话。 守孝期间不禁止孩童们吃肉是每个贵族家中都会做的事。 孩童脆弱,能长成者寥寥无几,若是因为守孝而饿着孩童,导致孩童夭折,这才是真正的不孝。 只是潜规则这样,为了表示对逝去长辈的孝顺,肯定不能大咧咧嚷嚷出来。 李元吉这样,若被旁的人听到了,定会认为唐国公府家教不好。杨昭自然要装作没听见。 就算是没眼色如杨暕,此刻也当作什么都没听见,仍旧端着他那副标志性倨傲表情,与李玄霸和红眼睛红鼻子李世民一同进府。 李建成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好意思跟去。 郑氏的肚子大起来了,他正好去看孩子。 郑氏得知此事后,叹了口气。 她很想劝说李建成抓住机会。一点脸皮算什么? 但李建成将脸面看得极重,她若多说了只会惹李建成不高兴。自己一生都系在李建成身上,郑氏便只能忍下。 不过郑氏劝动李建成派人送吃食过去,并悄悄叮嘱派去的仆人打探他们究竟在计划什么。 仆人回来禀报,此事并不是李二郎和李三郎与太子殿下有什么计划,而是李二郎和李三郎准备资助书院贫困学子读书,齐王得知此事后,也想做些善事,便将此事揽在了身上,李二郎和李三郎只负责给钱。 郑氏问道:“现在他们只是来要钱了?” 仆人道:“仆听到的是这样。” 郑氏和李建成都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这点小事。 郑氏道:“看来太子殿下和齐王殿下对表弟们都很亲近,这点小事也愿意帮着做。郎君以后大可多邀请太子殿下和齐王殿下。” 李建成叹气:“你以为我不想吗,宴会和打猎都要等出孝后。我已经在朝为官,不像二郎三郎,摆一壶白水就敢邀请别人。” 郑氏叹息:“说得也是。” 此事于是暂且搁置不提,先等一年孝期结束后再说。 李玄霸送走窦夫人和李建成派来的人后,拿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奖学金、助学金制度介绍,交给了杨昭和杨暕各一份。 杨昭先粗略看了一遍,然后又仔细观看,并思考这个制度能不能用在太学上。 杨暕则在考虑自己需要花多少钱才能显得特别厉害。 两人看完后,虽然李玄霸自认为做得完美无缺,还是又给了几个版本让两人修改。 杨昭和杨暕争论了一番,最后在第一版的基础上小幅度增减了一番,也就是钱财数额问题,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但看两人的神情,都很有参与感。 李世民一边用热帕子敷眼睛,一边想着弟弟的话。 “大部分做决定的人都会为了展现出自己很有本事,明明挑不出毛病也会说重做。所以这时候就要给他们准备上中下三策,让他们自行决定。有的聪明人会把上中下策写得差不多,有的人为了凸显自己真正的献策而把其他两策弄得特别离谱。” “总之,献策和纳策也是心理博弈,很好玩。” 李世民看着杨昭和杨暕。 显然,弟弟说的话在太子殿下和齐王殿下这里很正确,但他还是认为不对。 他就不喜欢弄这些虚的。赶紧决定赶紧做事不好吗?献一个最好的策就好,免得我还选,选择好麻烦。 李世民辩论不赢弟弟。他将此事压在心中,准备去找房乔和杜如晦帮忙。 再加上一个长孙无忌小挂件,他就不信四个人还辩论不赢弟弟,哼。 资助贫困学子确实只是一件小事,杨昭和杨暕很快就离开了。 走的时候,杨暕非常不客气地把李世民和李玄霸自用的香皂给顺走了,连用了一半的都拿了,让李玄霸分外无语。 杨昭也有些脸红,骂道:“虽然父皇为了惩罚你,扣了送给你的贡品香皂,但我不是给了你一些吗?香皂铺子也已经开始贩卖了,你又不是没有购买的资格。你去抢别人的香皂干什么?” 杨暕理直气壮:“来都来了,我总不能空手回去。” 杨昭:“???”你是贼吗!!还不能空手回去?!! 杨暕道:“再说了,他们是我的表弟,我这个表兄帮他们做事,他们难道一点都不表示一下?” 杨昭:“???”你还对表弟索贿?!那你别来做了,我去做!! 李世民打圆场:“不过是几块香皂,齐王表兄看得起,随便拿。我们都是亲戚,这有什么不好意思。” 杨暕倨傲:“就是!”说完,他不等太子兄长登车,自己先骑马扬长而去。 杨昭无奈,只能不断说着“大不是”,气得胖子捧心。 李世民老气横秋道:“阿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太子表兄辛苦了。” 李玄霸点头:“太子殿下辛苦了。” 杨昭深呼吸,脑袋有点晕。 他勉强挤出笑容,揉了揉两个表弟的小揪揪,艰难地挪动脚步,咬牙切齿地追着弟弟离开。 杨昭的马夫把马车开出了战车的气势,还为了通行无阻亮出了太子的令牌。 “太子殿下肯定给马夫下了令,一定要追到齐王殿下。”李世民捏着下巴,“真想跟上去看笑话。” 李玄霸道:“有这个时间,不如做功课。明天要交的功课你做了多少了?” 李世民表情一僵。 李玄霸也表情一僵。他不敢置信地问道:“哥!你现在又不能出门打猎,怎么还能欠功课?而且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做功课吗?!” 李世民讪讪道:“啊,这个,我做倒是做了,就是,就是有点敷衍。” 李玄霸赶紧拉着李世民去看李世民的功课。 在一张又一张写满功课的纸上,字与字之间画着各种奇怪的小人,写着各种奇怪的口号和……设定? 李玄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哥,你在写什么?” 李世民对手指,眼神往上瞟:“这个嘛,写功课的时候,就突然那么一想,想象自己狩猎和打仗的场面,就……就记下来了。” 李玄霸默默看了二哥一眼,顺着二哥的话再次观察二哥在功课周围的涂鸦。 哦,原来这个是狩猎,那么前面那个小点就是猎物。小点上面有两个长条…… 李世民:“是兔子!” 小点上面有两个山字。 李世民:“是麋鹿!” 小点上面有个王,那肯定是…… 李世民张牙舞爪:“是大老虎!” 小点上面有个……锅盖? 李世民叉腰:“是突厥大将军!” 李玄霸问道:“突厥有大将军?不是可汗吗?” 李世民指着另一个奇形怪状的锅盖头:“这个是突厥可汗。” 李玄霸疑惑:“这个锅盖头……这个突厥可汗怎么这么扭曲?” 李世民得意地笑道:“我猎完了他们草原上的猎物,战胜了他们突厥所有勇士,于是突厥可汗就向我献舞表示臣服。” 李玄霸:“……献、献舞?” 李世民道:“就是跳舞啊!” 他说着就给李玄霸来了一段舞,那个胡旋舞转得特别利索。 李玄霸:“……哦,跳舞啊。” 他捏了一把自己的脸。 我是专业的,从来不笑,除非忍不住。 “哈哈哈哈,二哥,这个功课你直接交上去吧。记得把你现在说的话都原封不动地告诉老师。” “不行不行,阿玄快帮我!” “帮你什么?你当老师认不出我的字。” “阿玄,快用你无敌的智慧给哥哥想想办法!” “滚,虽然你是大雄,但我又不是哆啦a梦。” “虽然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没关系,你可以是!” 李玄霸和李世民兄弟二人拉拉扯扯,然后不知道谁先绊倒谁,两人滚在地上打了一架。 途中李智云跑来找哥哥们玩耍,见状立刻扑了过去,勇敢地与两个哥哥决斗。 待窦夫人来找万氏时,就看见万氏站在树荫下,看着三个孩子在地上滚来滚去笑作一团。 李玄霸居然支棱起来了,一直到现在还没有躺下。 万氏拉住了想要阻止孩子们的窦夫人,笑眯眯道:“夫人,你说三郎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窦夫人叹气。她点了点万氏的鼻尖,道:“促狭鬼,还看孩子们的笑话。” 她仔细观看地上的战况,道:“已经支撑不住了。” 她话音刚落,李玄霸就翻滚出战局,躺平了。 李世民和李智云非常默契地滚到了另一边,进行最后的大决战。 李玄霸见母亲来了,一边大喘着气,一边大声道:“母亲!哥在功课上画小人!我们就把哥画小人的功课交上去吧!自己做的错事要自己承担后果!” 李世民一僵,被李智云一头撞到下巴。 “哎哟。”李世民捂着下巴。 李智云坐起身,得意地大笑。 万氏赶紧跑过去,不顾会弄脏衣服,把泥猴子李小五抱起来,讨好地笑道:“我带小五去洗澡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87节 然后她不等窦夫人回答,抱着儿子就跑。 再不跑,小五也要和二郎三郎一起被惩罚了。 窦夫人见万氏这模样,分外无语。 李渊还在孝期中,不需要女人伺候。又是北巡,路途艰难,女子有些不方便。所以这次万氏没有随行,李渊只带了许多身强力壮的家丁私兵同行。 独孤老夫人又已经去世,万氏不需要再谨小慎微躲在院子里不出来。窦夫人干脆将李智云的小院子挪动到万氏居住的院落一旁,实际上就是让万氏照顾李智云了。 她知道万氏终于能亲自抚养孩子一定会很高兴,但也不能太纵着小五。窦夫人决定等会儿找万氏好好说说。 现在,窦氏找人按住明知道逃不了还想逃跑的李世民。 “先洗澡,然后好好和娘说说画小人的事。”窦夫人露出温婉慈祥的微笑。 李世民立刻伸出手,给了告状狗弟弟的脑壳一下。 第43章 不肖弟子李世民 = 李世民的涂鸦作业还是落到了三位老师手中。 虞世南只是笑了笑, 没有处罚李世民。 高颎和宇文弼见李世民如此有志气,便给李世民增加了军略功课。 宇文弼很想亲自教导李世民,但论军略, 他比高颎大大不如。虽然他很喜欢与高颎争论, 但对高颎的本事是真心佩服的。所以宇文弼退一步, 只教李世民如何观察战场形势,以及在战场上厮杀的真本事。 高颎教的是后方的“帅”,宇文弼教的就是亲临战场的“将”。 李世民对这增加的负担又开心又郁闷。 他把李玄霸的脑壳当木鱼敲:“都怪你, 我现在都没空玩耍了。” 李玄霸忍了忍,忍无可忍,跳下榻去找母亲告状。 李世民拽着李玄霸的手臂, 不准李玄霸去告状。 兄弟二人又打了一架。 窦夫人得知此事后扶额:“他们有一日不打架吗?” 万氏一边绣着小披风,一边笑道:“听闻二郎的武艺, 已经比大他四五岁的少年厉害。但三郎居然每次和二郎打得旗鼓相当, 看来三郎也是真人不露相。” 窦夫人“扑哧”笑得花枝乱颤。 周围仆人也都忍俊不禁。 李玄霸的练武之旅基本已经中断,搏杀的功夫都改成了养生的功夫,武艺老师变成孙医师。 不过高颎认为军略可以不上战场,李玄霸也能学,便把李玄霸也拎着一同加课。 宇文弼琢磨着军略也要了解战场的情况, 李玄霸可以不学,但李世民学的时候他也得看着。李玄霸又加了一场旁听课。 于是李玄霸的负担也加重了。 李世民大笑着“阿玄活该”, 笑掉了一颗大牙,吐出牙和鲜血继续大笑。 李玄霸气得磨牙,也不小心磨掉了一颗牙。 两人掉的牙还是同一处, 回家后嘴里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豁洞。窦夫人把肚子都笑疼了。 万氏也笑得直抹眼泪花子:“就算你们是双生子, 也没必要连牙都掉一样的位置。” 李世民张着满是豁洞的大嘴毫不在意地大笑:“没办法, 双生子就是这样。” 李玄霸不想露出满嘴豁洞, 也不想说话漏风,抿着嘴不说话。 看着李世民和李玄霸完全不同的反应,窦夫人和万氏再次笑弯了腰。 李玄霸尴尬得无地自容。李世民却跟着母亲和阿姨一同傻笑,丝毫不能理解弟弟的尴尬。 高颎教了李世民和李玄霸一月的军略后,李玄霸的成绩遥遥领先二哥李世民,李世民成了高颎恨得牙痒痒的朽木庸才。 高颎:先假设一个战场,假设多少敌人,假设地形如何,两方朝堂局势,巴拉巴拉……你要如何做? 李玄霸:先派间谍打探对方情况,再看看能不能用离间计,然后悄悄以其他名义征粮征兵,千里奇袭巴拉巴拉…… 李世民:有这么麻烦吗?给我一万铁骑!我亲自领兵出征!把对方主将干掉! 高颎:“???” 李玄霸无语扶额。 李世民坚持己见。 高颎按着青筋爆绽的额头,详细给李世民解释兵书。 李世民却摊手:“兵书不过是前人之见,前人就一定比我强吗?我能打得过,为何要那么麻烦?” 高颎想要因材施教,给李世民一万兵,给对方十万兵,然后让李世民演示一下如何阵斩对方主将。 李世民叉腰仰头:“骑兵全带甲,冲进敌阵,不就把他们冲散了!” 高颎捂着胸口深呼吸:“具装骑兵是你这么用的吗?没有人会带着具装骑兵直接往对方军阵中冲锋!骑兵是用来擦过对方军阵,或者贴面射击,以达到逼迫对方军阵变形的目的!就是楚霸王再世,也不是带着骑兵直接和举盾的步兵对冲!你一万人冲到对方十万人的军阵中,那就是自入埋伏!” 李世民道:“那就再冲出来啊。” 高颎呼吸都不畅了,手指头不断点着李世民的半秃的小脑壳,把李世民的小脑壳点得一晃一晃:“再冲出来?四方都是人,就算你骑在马上,也看不到军阵薄弱处!对方也有将领在,会让你冲出去?” 李世民就算小脑壳一晃一晃,还是坚持道:“说不定呢?说不定我就是比他们都厉害!我冲出去再冲进来,再冲出去再冲进来,多冲几次,敌方步兵方阵再强的战斗意识都会被我瓦解!” 高颎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身体忍不住晃了一下。 李玄霸本来正捂嘴笑,见状赶紧扶着高颎的手,给老师顺气:“老师,别生气,二哥就是这样,你把能教的都教了,他接下来怎么做,就别管了。” 高颎指着李世民,咬牙切齿道:“我就不信把你掰不过来!” 李玄霸叹气:“这个……以二哥的性格还真是掰不过来,老师你提前放弃吧。” 差点被气出脑溢血的高颎品出点味来,他用惊疑不定的视线在李世民和李玄霸中来回打量。 李世民道:“阿玄,你能预见我未来的成就吗?快和老师说,我未来是不是做到了!” 李玄霸道:“我可不能说。若说你未来做到了,你就会失去冷静和谦虚,到时候说不准变成了庸才;说你没做到,你也可能误入歧途,变得过分谨慎,失去了自己的灵性。所以你先好好学本事,自己思考将要走的路。” 李世民抱着手臂道:“也对,知道了未来就没意思了。而且我肯定比你预见的更厉害!老师,继续!我就不信辩不赢你!” 高颎狠狠戳了李世民的额头一下,把李世民的额头戳了个红印子:“谁和你论兵?老夫我有带兵的实绩,你有什么?等你有了实绩,再和我论兵!” 李世民捂着额头道:“那老师你可要好好养生,一定要活到我成为大将军的时候。” 高颎:“???” 李玄霸扶额。二哥这话虽然没错,但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劲? 果然,高颎被气得冷笑一声,李世民又被加了作业。 你说不看兵书就不看吗?想要总结出自己的路,就要先穷尽先贤的路,给我抄兵书去! 高颎实在是气得今天不想再看到李世民,布置了作业就把李世民赶走,让他提前去宇文弼那里学习。 宇文弼喜欢当先锋,李世民滚去和宇文弼这个老匹夫混! 李玄霸被高颎留下来,继续传授衣钵。 高颎喝了一碗静心宁神的药后,才让面色被气出来的潮红消退。 他有气无力地道:“大德,你和老师说个准信,你二哥难道未来带兵真的就是这副……奇怪的模样?每次都以身犯险,把运气寄托在天命上?真的扭转不过来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啊!” 李玄霸想了想,叹气道:“二哥带兵确实总是亲自当先锋。”多的,李玄霸便不说了。 高颎道:“就算他必须亲自带兵,但这冲阵方式……” 李玄霸再次叹了口气:“但二哥真的做到了。他带兵冲入对方敌阵,然后瞅准敌阵的薄弱处带兵冲出来,瞅准机会又冲进去,如此往返,鲜血盈袖,箭用完了就用刀砍,刀砍钝了就用弓劈……他真的做到了。” 高颎再次深呼吸,他拿出放着让人清醒的香料包闻了闻,道:“他难道手下就没有猛将可以代替他涉险吗!” 李玄霸想了想,道:“有啊,还不少。比如他麾下有个叫尉迟敬德的,他说他与尉迟敬德二人合作,千军万马都不怕。于是他就带着尉迟敬德,二人跑去当诱饵,遛着敌人几千骑兵入包围圈。” 高颎差点眼前一黑,赶紧俯首猛吸香气:“他的下属就没有人能劝阻他吗?!” 李玄霸摊手:“二哥又没说他去打仗,只说带着人去附近侦查情况。尉迟敬德被迫与他一同当诱饵的时候,估计也没想到这一出。所以老师,别再为二哥生气了,你气不完的。” 高颎命令人又端了一碗汤药来,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高颎深呼吸了十几次,才平静道:“就算有霸王之勇,但刀枪无眼,战场上多少名将毙命冷箭流矢下?就算你的预言中见到他无事,世事变幻无常,怎能将性命寄托在运气上?我必要把他鲁莽的性子拗正!” 李玄霸只能对老师拱手,让老师努力。 二哥在历史中的将帅天赋是天生的,基本没有名师教导。 现在有了名师教导,他相信也不会比以前更差。 如果改了喜欢亲自冲锋的习惯也是好事。 虽然天策上将的武力值很出众,战场上很耀眼,但确实就算没有二哥亲自当先锋先登,主将主帅稍稍稳一点也是能获胜的。 其实二哥自己都说他那冲阵方式很浪,其他人别学。 嗯,他自己都知道很浪,就是喜欢亲自上阵厮杀。 所以他常常在自己的营销号中以此“断定”唐太宗本性是个嗜血暴虐的杀人魔,赚得流量无数,十分开心。 高颎再次高血压快爆头,李玄霸也教不了了。 李玄霸告辞,再次请老师放宽心,别为了不肖弟子气出毛病来。 毕竟这个不肖弟子是一点都不知道反省的。 高颎气得把李玄霸的额头也戳出了红印子。 他发现李玄霸和李世民一样都让他气得胸口疼,不愧是双生子。 高颎冷静了几日,再教导李世民的时候,就着重给李世民介绍了那些历史中马前失蹄、中流矢、被乱兵堵住后路而亡的倒霉猛将。 战场瞬息万变,将帅要先保住自己,才能保住自己的军队不溃败;要先保证军队不溃败,能进退有据之后,才能去争取胜利。 显然,高颎的带兵方式是偏向稳重的一方。 高颎虽因为处于隋朝,所以知名度低了一些。但他跟随北周武帝和隋文帝两代明君南征北战,平定天下,抵御突厥并促使突厥分裂,是很有本事的战略家和军事家。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88节 他的思想在这个时代不仅是顶尖的,甚至是领先时代的。所以李世民很尊重高颎,也很勤奋地向高颎学习。 但高颎教授的知识到了李世民那里,会被李世民用出什么模样,这连李玄霸都无法预言了。 毕竟,他哥这性子是真的闲不住。他是当了皇帝之后还会在禁苑里追兔子的人。 在二哥能带兵打仗的时候,李玄霸很难想象二哥老老实实当个正常的将帅。 没过几日,宇文弼给李世民也加练了。 李玄霸猜测,高先生估计是自己越想越气,越想血压越高,于是荼毒了宇文先生。 又过了几日,李玄霸从高颎和宇文弼府中人那里得知,两位先生正在到处找寻养生的方子,去编书的时间都少了一些,大大延长了休息的时间。 李玄霸单手捂嘴捏脸。不行,要笑出来了。 李世民疑惑:“阿玄,你这什么奇怪的表情?” 李玄霸忍着笑道:“老师被你气得够呛,大概是想要养生,活到你能当大将军那天,好盯着你别乱来。” 李世民失笑:“老师养生,难道不是为了亲眼见到我驰骋沙场、势压天下名将的姿态,好为我骄傲吗?” 李玄霸道:“我觉得还是盯着你别乱来的动机更强。” 李世民摇头:“不,肯定是为了亲眼见证我的伟业!” 两人谁也说不服谁,就将此事记在小本本上,等十几二十年后再拿出来“对质”。 李世民自信道:“我一定会赢。” 李玄霸摇头:“你别自信,等你到时候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时,肯定会来找我哭。” 李世民冷哼:“我才不哭。” 李玄霸不信。 两人将此事也记录下来。 李世民还用朱笔着重标注,未来的我!就算被训了也不准哭!不要给现在的我丢脸! 李玄霸将小本本收好,将来必定不让二哥耍赖。 哦,对了,这也是很好的陪葬品啊。陪葬品又加一。 …… 功课加重之后,李世民和李玄霸都觉得时间飞逝,每日重复听课、和友人讨论功课、完成功课,日子就这么悄然来到了七月。 香皂铺子和印刷铺子都很红火,再加上李玄霸十分慷慨地将香皂方子发了出来,很快就有其他店家模仿了起来。 不过李玄霸用的是草木灰加石灰水的版本,没有透露土碱和普通的草木灰的区别,所以其他香皂铺子的香皂质量都比不过李玄霸制作的香皂。 再加上李玄霸制作的香皂还有“贡品”的名誉加成,会员制度又戳中了贵族们想要与众不同的虚荣心,所以李玄霸和其合伙人的香皂永远都供不应求,上架就被抢空,预订永远爆满。 从贵族到民间富户,若是接待客人的时候能拿出有着李玄霸店铺印记的香皂,那都是能扬眉吐气的事。 其他店铺不是不想私下制作假冒伪劣的“李家铺子香皂”贩卖。 连御用品都有人敢仿制,何况区区唐国公府的香皂? 但一是香皂质量跟不上,一对比就很容易辨别真假;二是李玄霸从自己铺子卖出去的每一块香皂都有编号,卖给什么人都是有数的。他们难以假冒。 李玄霸所制造的香皂与香皂盒上的编号一模一样,拿着编号就能查是不是自家铺子出品。如果是预定的香皂,贵宾客户还有专门的编号,从编号就能看出贵宾客户已经从香皂铺子领了多少香皂回去。 贵族炫富的时候,又多了一项炫耀香皂盒子编号的娱乐——我编号的位数更大,说明我买得更多,不仅财力出众,也证明我在朝堂很有地位,能拿到更多的限额。 杨暕好脸面,明明杨广在萧皇后的劝说下,已经取消了杨暕的惩罚,让杨暕可以直接取用宫中贡品,他非要给钱从香皂铺子里买,就为了那个编号。 李玄霸道:“齐王殿下,别买了,我送你几块。” 杨暕愤怒道:“你是瞧不起我吗?” 李玄霸道:“怎么可能?是我们产能不够啊。齐王殿下你的权限过高,把别人的香皂都买走了。我们每日就只需要做你的生意,做完就关门,其他人就买不到限定款的香皂了。” 杨暕哈哈大笑,这才没有每日堵门抢货。 杨昭再次气得胖子捧心。 其他勋贵因杨暕的霸道怨声载道,杨昭四处帮弟弟收拾烂摊子,真是操碎了心。 杨广本来让杨暕暂时别做事,好好反省。 杨昭向父皇求助,请求赶紧给杨暕找点正事做。 杨广接到太子的千里加急家书,还以为大兴出了什么大事了。 见到太子居然在头疼齐王堵门抢香皂,杨广差点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杨广拿着太子书信的手微微颤抖。这一位自诩千古明君雄主的帝王,第一次生出了心累的沧桑感。 他不由召见李渊,抖着书信道:“这是什么儿子,这是债啊!阿孩年幼时极其聪慧懂事,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渊苦笑着拿出书信,道:“太子殿下给陛下送信的时候,很好心地为臣捎带了家书。陛下看看臣的家书。” 杨广接过李渊怀里的书信。那是李玄霸的告状信。 李玄霸说,高先生教二哥军略,二哥无论遇到什么敌人,都说“我带兵冲锋,把主将砍了完事”。高先生气得几欲晕厥,把二哥赶走后,连灌了两碗苦药才压住心火。 高先生不肯放弃,现在一边喝药一边教导二哥,他很担心高先生会被二哥气出病来。 宇文先生也是如此,只是程度比高先生稍稍轻一点。 杨广愕然:“大雄不是很懂事吗?他怎么能把高颎这样倨傲执拗的人气短寿了?” 李渊苦着脸道:“臣也不知道啊。臣离京的时候,大雄还是个很乖巧懂事的孩子。” 杨广和李渊面面相觑。 两人在身为父亲的不易中找到了共同话语。杨广对李渊亲近了不少。 杨广甚至对高颎都生出了些同情。 他厌恶忌惮高颎,这正是因为认可高颎的本事。 高颎肯将自己用兵的本事教授给李世民,这对李世民来说是天大的机遇。杨广都有些酸,埋怨高颎不肯将本事交给他的儿子。 虽然高颎如果敢教他儿子,杨广肯定会认为高颎图谋不轨杀了高颎。 但这天大的机遇,李世民就用来把高颎气吐血了。杨广觉得好同情……好扬眉吐气! 不愧是朕的表侄!干得好! 杨广私下对宇文述说,如果李大雄能把高颎气死,那他可就太开心了。 谄媚如宇文述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真的很好奇。高颎被先帝免官时都泰然自若,让先帝为此十分不满。李二郎究竟是怎么把高颎气得四处寻医问药? “估计被气得够呛的还有宇文弼。宇文弼也在四处求医问药,问的都是修心养性的养生药。”宇文述奉杨广的命令,一直监视着高颎和宇文弼。 杨广将李二郎干的好事告诉了宇文述。 宇文述沉默了许久,叹着气道:“若是臣,定把李二郎逐出师门。高颎和宇文弼的脾气比臣好。” 杨广大笑。 他专门派人送来自己从突厥得到的骏马雏鹰,送给李世民。 李世民得到赏赐后,疑惑道:“为什么只有我有赏赐,阿玄没有?” 李玄霸从心声道:【这是陛下对你差点气死高先生和宇文先生的赏赐。】 李世民:“……” 他使劲揉脸,不断说“我没有别胡说”,尴尬地想从地上挖个洞钻下去。 李玄霸十分欣慰。二哥终于尴尬了,他大概不会再给老师抬杠了。 二哥也真是倔强。就算心里不赞同,也不必说出来啊。他非得和老师争论,一顿歪理把老师气得够呛。 李玄霸实在是担心高颎和宇文弼。 他好不容易把两个老人家救下来,两个老人家不会被二哥气得短寿吧?所以他才无奈写信给李渊,让李渊好好劝劝二哥。 母亲已经劝过了,没用。或许父母一同劝说,能把二哥劝住。 谁知道,皇帝居然得知了这件事,还奖赏了二哥? 李玄霸背着手唉声叹气。 高先生和宇文先生有二哥这样的学生和杨广这样的上司,真是辛苦了。 之后李世民果然收敛了一些。 虽然高颎和宇文弼看得出来李世民仍旧不服气,但只要李世民不说出来,他们就当没看见。 经过这段时间的折磨,他们已经降低了预期。 教书就是磨,不是弟子被磨,就是老师被磨。高颎和宇文弼相信来日方长,李世民的性子还未定下来,可以改。 至少,你别老是亲自带兵冲锋啊!看看跟在你身后的猛将,他们都是摆设吗?!! 李世民悄悄对李玄霸道:“猛将?那都是保护我冲杀的护卫!” 说完,李世民弓步向前,做了一个持枪往前刺的动作。 李玄霸敷衍:“啊对对对。但你要记得告诉别人别学你,免得误人性命。” 可怜的李道玄,就是这么被你“坑”了。 李道玄是李世民的堂弟,人称“小李世民”。《隋唐演义》那小霸王“李玄霸”就是取的李玄霸的名字,和李道玄的原型。在清朝后因避讳康熙的名讳而改为“李元霸”。 不过像李道玄那样,主将在前方冲杀,副将默不作声地把后路断了,任由主将死在敌军中,最后导致大败,这副将因受李渊喜爱,所以还不受任何惩罚,也是正常人难以遇到的奇葩事。李道玄死得真冤。 怪不得李渊会落得一个“赏罚不明”的评价。 李世民道:“我知道。我是独一无二的!” 他继续弓步向前摆姿势,嘴里还喊着:“冲啊!杀啊!” 李玄霸懒得理睬二哥。 李世民只摆姿势不过瘾,从庭院里捡起两根树枝,一根树枝当马骑,一根树枝当马刀,在庭院里来回奔跑:“驾!众将士听令!随我杀敌立功!杀啊!” 李玄霸打了个哈欠,大声道:“赶紧下雨,让我哥安静下来吧。” 他话音刚落,本就阴沉的天空响起了雷鸣。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89节 夏雷阵阵,瓢泼大雨砸了李世民一头。 李世民丢下树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阿玄,你至于吗?” 李玄霸:“……这是碰巧。” 李世民仰天长叹,垂头丧气“鸣金收兵”。 …… 李玄霸没想到,那一日雷阵雨后,大兴居然断断续续下了半月的雨,城里都出现了内涝。 他仔细想了想今年发生的大事,叹了口气。 大兴这场雨……居然还算小的。 《隋书·五行志》记载,“大业三年,河南大水,漂没三十余郡”。 《隋书》没有记载这场大水灾是大业三年何时发生,现在李玄霸估计,就是最近了。 果然,七月底八月初,“河南大水,漂没三十余郡”。 这么大的灾情很快就惊动了京城,灾民都来到了大兴城门下。 太子杨昭焦头烂额地调集钱粮安置京城外的灾民,快马加鞭请求杨广赶紧回来主持大局。 杨广并未回来。 长孙晟训斥突厥可汗不够尊敬大隋皇帝,居然让突厥人举国就役,砍掉牧草,平整土地,从榆林到蓟(后世北京),开了一条宽百步、长三千里的御道供杨广车队通行。 杨广重赏了长孙晟,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他自然不会“功亏一篑”,在最得意的时候提前返回,让这次北巡不圆满。 灾害年年都有,义仓早就建好了。救灾有官吏负责,这点小事难道还需要皇帝亲自主持吗?那皇帝还要不要做大事了? 杨昭无奈给父皇写信,义仓没有粮啊!没有父皇的允许,儿不敢开官仓! 高颎和宇文弼总是会根据实事随时变更教学内容的。他们此时正好给李世民和李玄霸讲解了义仓制度。 隋文帝在民间建立义仓,让村人自己管理,丰年时往里面存粮,灾年时把存下的粮食取出来救灾。 结果当天灾发生,隋文帝要求义仓救灾时发现,百姓根本不往义仓里放粮食,义仓无法赈济灾民。 于是隋文帝震怒,认为百姓短视,应该得到教训,便要求官员不准开官仓赈济。 李玄霸知道这件事。 隋文帝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节俭又吝啬,有积极赈灾救济百姓的时候,也会偶尔脑袋一抽觉得百姓活该就不赈济的时候。 李玄霸道:“先帝或许是真的把百姓当亲生子,所以见到百姓没有远见,便想给百姓一个教训,让百姓学会远见。” 李世民看向李玄霸:“阿玄,不要讽刺先帝。” 李玄霸正色道:“我是夸赞先帝圣明。” 李世民:“……哦。” 他挠挠头,道:“阿玄学算术的时候,曾让娘亲带着我俩去庄园上询问管事佃农的亩产,计算每年的支出结余。即使是丰年,大多佃农到了粮食刚结穗还未成熟的时候,头一年的粮食就已经吃光了,需要向庄子借贷粮食,丰收后再偿还。” 此次授课是高颎和宇文弼联合教授,他们二人坐在对面的坐榻上,温和地看着李世民,用眼神鼓励李世民继续说。 李世民又挠了挠头,道:“天灾之后,需要赈济的多是和我家佃农一样家境的百姓吧?他们是不可能有余粮存入义仓的;而每年的粮食吃不完的富户,他们遇到天灾也能吃自己存的粮食,应该用不上义仓,所以或许不会将余粮存入义仓的。” 高颎问道:“你是认为先帝的赈济政策不对吗?” 李世民道:“我不敢言先帝的不是。但我想先帝说得是对的,百姓并无远见。所以君王和朝堂诸公才要替百姓看到更远的地方。赈济应该是有远见的君王和朝堂诸公负责的事。” 高颎沉默不语。 宇文弼叹了口气,眼眶微红,也只叹气不说话。 李世民垂着脑袋,不知道为何,胸口有些闷闷的。 他上次这样的时候,还是在龙舟上看到有人把吃不完的食物埋起来的时候。 李世民问道:“老师,当今陛下难道……难道也不会开仓赈灾吗?” 高颎和宇文弼不语。 李世民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道:“京中诸位贵人肯定会为灾民建佛寺祈福,” 李世民松了口气,道:“那真是太好了。” 李玄霸问道:“二哥,这真的太好了吗?建了佛寺,那些灾民就有粮吃,有房住,有地耕了吗?” 李世民愣住。 李玄霸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何诸公表示对百姓怜惜的时候,不肯直接去救助百姓,而是修筑富丽堂皇的寺庙,供养衣着华丽的僧尼日日诵经。百姓真的会为此感激涕零,知道有人为他们诵经之后,连肚子都不会饿了吗?” 李玄霸这问题,后世任何一个人都能回答。 但这时候,无论是年老的高颎宇文弼,还是年幼的未来太宗皇帝李世民,他们都一时难以回答李玄霸的问题。就像是李玄霸抛出的问题有多么惊世骇俗似的。 李玄霸知道他们回答不出来。 就连后世公认能勉强让百姓进入自己视线的唐太宗李世民,在祈福的时候也是建寺庙,释放罪人。 为百姓祈福,钱粮进了寺庙;向百姓表达自己的仁善,把罪有应得的罪犯特赦回社会扰乱治安。 唐太宗也是封建帝王,也有封建帝王的局限性。不然他这个营销号靠什么吃饭?靠复读“太宗改史”吗? 高颎和宇文弼正欲说什么,屋内响起了呜咽声。 高颎、宇文弼和李玄霸赶紧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先是呜咽,然后捂着双眼大哭。 “哥?你哭什么?”李玄霸吓了一跳,赶紧递帕子给二哥擦眼泪。 李世民哭着道:“我听到阿玄所说的话,想着百姓无以为食,贵人们却将钱财捐给寺庙还自以为对百姓好,就忍不住心酸难过,止不住眼泪。呜呜呜呜,为何会如此?为何阿玄说起此事前,我居然从未意识到这样不对,也想着要多捐寺庙?阿玄,这次我们和娘亲说,我们不捐寺庙好不好?” 李玄霸无奈。不愧是看《史书》都能看哭的二哥,真是感情太充沛了。 他严肃道:“不好!” 李世民吸着鼻子道:“为何?” 高颎板着脸道:“所有勋贵都捐寺庙,你们不捐,是想说所有勋贵不是吗?陛下不赈济,你们唐国公府私下赈济,是想替陛下招揽民心吗?” 宇文弼叹着气摇头:“你有这个心就好了。” 李世民哭道:“那我们什么都不做吗?” 高颎道:“我会向陛下谏言,请求他开官仓!” 宇文弼道:“我也会!大雄,大德,你们还小,现在这些事不是你们的责任。我和高公虽老,但还未死,现在的朝堂是我们的责任。” 李玄霸大惊失色:“不可!如果高先生和宇文先生进谏,陛下肯定会记恨先生!” 李世民使劲擦了一下眼泪,把鼻涕眼泪抹得满脸都是。 他立刻叩首道:“请先生不要去。是我一时情急,这也并非先生的责任啊。请先生首先保重自己。” 高颎和宇文弼却摇头。 李玄霸咬了一下牙,道:“先生,陛下不仅不会赈灾,还会征发百姓修建长城。劝不住的!” 高颎和宇文弼猛地站起来。 高颎把李玄霸抱起来,道:“什么?修什么?” 李玄霸道:“修长城。他得知河南多灾民后,就会征发百姓修长城。” 李世民呆呆道:“以工代赈,是不是百姓就有活路了?” 李玄霸:“……嗯,对。” 李世民松了一口气,对高颎和宇文弼道:“老师,你们可以放心了!陛下并非无动于衷!” 高颎和宇文弼却心一沉。 他们想起了李玄霸之前的谶纬——他们将因“诽谤朝政”死在今年。 他们是去阻止了陛下修长城了吗? 高颎和宇文弼满心悲怆,却无法言语。 他们送走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相对呆坐。 “高公,我们真的要避开这个死劫吗?” “不避开又如何?在大德的谶纬中,陛下不仅无动于衷,还杀了进谏的我们。” “可什么都不做,我心里难受啊!” 高颎幽幽叹息:“谁心里不难受?” 宇文弼垂泪。 两人都是勋贵子弟,自幼锦衣玉食。他们心里其实也没有多少百姓,不如李玄霸和李世民那样是真心诚意为百姓难过。 他们是为大隋难过。 遇灾不赈济,还征发百姓去修长城,这不是取死吗? 百姓若活不下去,是一定会生乱的。这天下刚平定,一旦百姓生乱,有野心的人肯定会趁机而起。 所以,如今如烈火烹油的大隋,才只有不到二十年的国运了吗? 他们明明做好了大隋会灭亡的心理准备,但看着大隋一步一步往深渊里走,想要什么都不做,真的太艰难了。 第44章 友人组初次聚谋 = 李世民回家之后, 抱着双膝不说话。 李玄霸看了一会儿书,见二哥还在自闭,放下书叹气道:“哥, 你我还小, 连朝中诸公都解决不了的事, 你操什么心?” 李世民跟着叹了一口气,呈现大字躺在床榻上:“阿玄,你说老师会劝谏吗?” 李玄霸道:“劝谏和不劝谏的可能性一半一半吧。”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90节 李世民翻白眼:“你是在说废话吗?” 李玄霸道:“确实是废话。我们左右不了老师的选择。” 他已经做出努力了。如果连大隋十几年后就灭亡, 二十年后盛世王朝到来这样大的诱惑都不能阻止老师们走上赴死的路,他也无可奈何。 李世民偏头看着李玄霸:“阿玄,你好冷漠。那可是老师啊。” 李玄霸道:“那我该怎么做, 和你一起抱头痛哭?” 李世民咂巴了下嘴,唉声叹气:“你还是别哭了, 你哭了没人劝我别哭, 给我递纸。” 李玄霸黑线。 李世民继续大字躺着自闭。 李玄霸不理睬他,继续看书。 待窗外的夕阳已经落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夕阳光辉黯淡得像半枚咸蛋黄的时候,李玄霸才收起书,让人把烛火点亮。 “你还要继续躺着?”李玄霸问道。 李世民揉了揉肚子, 翻身起来:“饿了,走, 去厨房偷烤鸡吃。” 李玄霸道:“柜子里有肉干。” 李世民穿好鞋子,拖着李玄霸就跑:“能吃烤鸡,谁要吃肉干?” 李玄霸跌跌撞撞跟上。 他们到了厨房时, 厨子见他二人来了, 笑着取下在没熄火的灶台上挂着的烤鸡, 给两人切好。 李玄霸只要了一只鸡腿。 李世民抱着一盆鸡肉, 双手左右开弓啃鸡肉。李玄霸慢吞吞吃完一只鸡腿时,李世民已经把盆里的烤鸡解决了一半。 李玄霸擦了擦嘴和手,要了一碗没加糖的温牛奶小口抿着。 李世民也要了一大碗加糖的温牛奶,改成一手拿鸡肉一手端碗豪饮。 李玄霸喝完牛奶,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胳膊。 李世民打了个一个响亮的饱嗝:“饱了!” 李玄霸谢过为他们留夜宵的厨子,摸出了一把铜钱赏赐给厨房里的人。 厨子忙说这是夫人留的。 但李玄霸还是坚持给了。厨房里的人都眉开眼笑,殷勤地把两位小郎君送走。 李世民一边揉着吃撑了的肚子,一边叹气道:“吃饱了,可以继续愁了。” 李玄霸分外无语。 李世民搭着李玄霸的肩膀:“阿玄!难道你就不愁吗?你就不想想怎么帮老师吗?” 李玄霸道:“我不愁。老师肯定比我们两个小孩厉害,他们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做了之后有什么后果。我们才八岁,老师都六十多岁了。” 李世民按住李玄霸的肩膀,把李玄霸晃来晃去:“阿玄,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哪怕在城外搭个棚子施粥……” 刚吃了东西,差点被晃吐的李玄霸伸脚踹二哥的小腿。 李世民就像是兔子一样敏捷侧跳,躲过了李玄霸的袭击。 李玄霸道:“施粥的事不该由我们先做。不过我们可以招工。香皂工坊赚了不少钱,我想把业务扩展一些,推出更多的商品。如果灾民中有会木工活的人,还可以招进印刷工坊。” 李玄霸所谓的招工,就是大量买进奴仆。 此时蓄奴合法。每当灾年,都是豪强大量买入奴仆的好时机。 灾民们也会很积极地自卖其身。只要他们被人买走,基本上就有活路了。 李玄霸虽然在水灾发生后才想起今年有大灾,但华夏这片大地,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自然灾害。隋朝是出了名的只屯粮不救灾,他赚钱就是为了买壮仆组建一支秘密私人军队,所以前期计划已经准备好了。 李世民跟在李玄霸后面走了几步,加快脚步跑到了李玄霸身边:“阿玄,我们买下的灾民就能活下去了吗?” 李玄霸:“……”二哥还挺通透,“招工”这个掩饰没骗到他。 李玄霸答非所问道:“我本来只打算买壮仆,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一家一户地买。” 李世民笑道:“我就知道阿玄一定会有办法。落单的妇人和孩童……” 李玄霸道:“只要能干活,都算壮仆。” 李世民赞同道:“阿玄说得对!如果钱不够,就把耶耶送给我的小马驹卖掉。” 李玄霸看向二哥:“你确定?” 李世民面露不舍,但语气很果决:“我也要帮忙!再说了,我还有陛下送的更好的小马驹呢。陛下送的小马驹是御赐品,不能卖。” “扑哧。”李玄霸笑道,“行,我们把你的小马驹卖了。” 李玄霸没有开玩笑。既然二哥有这个想法,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他就要支持。 第二日,李世民拖着睡得半醒的李玄霸去找窦夫人,将他们对捐佛寺的思考告诉母亲。 “娘亲,我们给佛寺少捐点,敷衍敷衍就行。”李世民爬到窦夫人怀里,抱着母亲的脖子撒娇,“我们留下钱来买奴仆吧。不能白给灾民施粥,我们可以买下来!” 窦夫人看向一旁脑袋一点一点打瞌睡的李玄霸,问道:“大德也是这么想吗?” 李玄霸打了好几个哈欠,才有气无力道:“如果唐国公府需要人手,可以采买一些。采买太多也会引人怀疑。” 窦夫人点头:“大德知道就好。你需要多少奴仆,自己去采买。娘亲知道如何能给他们施粥,佛寺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 李世民不满道:“我知道佛寺也会施粥,但我们给佛寺的钱,他们至少会吞掉一半。” 窦夫人点了点李世民的脑袋:“总比什么都没有好。这件事交给娘亲。” 李世民道:“好吧。” 万氏微笑着叹气:“你们二人才多点大?这些事还轮不到你们烦恼。” 李世民道:“阿玄也这么说,但什么都不做才会烦恼,只要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我就不会烦恼了!” 李世民告别母亲和阿姨,拖着还在打瞌睡的李玄霸出门巡视建立了香皂工坊的庄子,与管事商议买进灾民的事。 万氏道:“二郎真是精力充沛,好像永远闲不下来。” 窦夫人无奈道:“可怜大德了,总是被大雄拖着到处跑。” 万氏道:“多跑跑对身体才好。若是小五再大几岁,我定叮嘱小五,也要跟着二郎多跑跑。” 窦夫人失笑:“小五也已经很活泼了。” 万氏捏着帕子遮掩住嘴角,娇笑道:“还不够活泼,还得多向两位兄长学习。” 窦夫人道:“五郎真的学成了二郎那模样,希望你不后悔。” 万氏怎么可能后悔?看看二郎和三郎,如此年幼就在思考如何帮助灾民。不说这片善心,就说这决策和行动的能力,就让她赞叹不已。 若是小五跟着两位兄长,一定有很多机会做事。 她不担心小五成为兄长的小跟班小帮手,她就怕没人“使唤”自家小五。 窦夫人乐于见兄弟和睦,便默许了万氏的暗示请求。 她又想起李元吉,脑袋有些疼。 李元吉……还是自己亲自带吧。二郎和三郎可管不住这个弟弟。 …… 购买奴仆的事,不需要李世民和李玄霸亲力亲为,只需要和管事的说一声即可。 在哪里买奴仆,如何甄选合适的奴仆……管事们都很熟练,不需要李世民和李玄霸班门弄斧。 如果这点小事都要主人家亲自去做,唐国公府的管事就太闲了。 管事一听李世民和李玄霸说要“一家一户的买”“带小孩的寡妇如果能做事也可以买”,就知道两位小主人是想做善事,明白如何做。 吩咐完管事后,李世民又拖着李玄霸去找自己的小伙伴们聚会。 他们两个小孩想不出帮助老师的办法,但这不是还有三位有才华的朋友吗?五个人总能想的比两个人更周全。 听了李世民的请求后,房乔和杜如晦复杂的心情都表现在了脸上。 长孙无忌十分干脆地摊手:“别指望我,我什么都想不出来。” 跟着四位学霸朋友混久了,长孙无忌已经放弃了无谓的自尊心,学会了放弃。 李世民道:“不指望你,你也要想一想。无论想的对不对,总要想一想。” 长孙无忌无奈:“是,是,我努力。” 他抱着手臂,垂头苦思。 李世民对房乔和杜如晦拱手:“房兄和杜兄可有高见?” 房乔犹豫了一会儿。 他知道皇帝忌惮高颎和宇文弼。特别是高颎原本站在废太子身边,做什么都会让皇帝往坏的方面想。出于本心,他不愿意掺和进高颎、宇文弼的事。 但李世民关于灾民的描述触动了他,让他觉得此事如果不说点什么,于心有愧。 杜如晦看向房乔,道:“你犹豫什么?你只管出主意,难道李二李三还会出卖你?” 房乔干咳一声,道:“我当然知道不会。我只是在想该如何做。” 杜如晦道:“其实我们想好了该如何做,高公和宇文公也不一定会采纳。高公和宇文公在朝堂纵横几十年,怎会把我们几个无名晚辈的意见放在眼里?” 李世民拍着胸脯道:“你们只管出主意,后面的交给我们。成与不成,至少要先去做。对吧,阿玄?” 李玄霸无力道:“是,对。” 杜如晦笑道:“李三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藏拙了。” 李玄霸嘴角扯了扯。杜如晦身为世家子弟,老爱把世家的习惯带出来,比如把姓氏加排行当昵称来喊。 其他人好歹在后面加个“郎”或者“郎君”,杜如晦就“李二李三”地喊。 李玄霸觉得被叫“李三”很奇怪,但除了他之外没人觉得奇怪,就像是其他人认为“大雄”“大德”这两个字很好一样。 李玄霸懒得辩驳,便忍了。 虽然每次听着都不习惯,说不定听个几年,他自我介绍也是“李三”了。反正“李三”和“李大德”都充满着乡土气息。 杜如晦想了想,道:“这件事还是得从太子入手。太子是想保下高公和宇文公的,也是想赈济灾民的。”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91节 房乔开口道:“太子仁善孝顺,但仁善孝顺过度就是软弱。若皇帝决定的事,他不敢质疑。” 长孙无忌吓得差点咬住舌头。 什么软弱?房玄龄你胆子太大了,这也敢说! 房乔继续道:“太子只能帮忙递话,最终还是得想着如何讨好皇帝。皇帝不喜劝谏,只爱听好话。无论赈济此事是否能成,若想保住高公和宇文公,劝谏在皇帝耳中,必须是歌功颂德的好话,而不是指责。” 长孙无忌脸色煞白。 不、不是吧?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位腼腆谨慎不善交际的房玄龄吗?你居然连皇帝都骂! 杜如晦赞同道:“以庆祝陛下北巡降服突厥为名,请求陛下开仓赈济灾民,以举天同庆如何?” 房乔道:“可以一试。至少陛下不会认为这是在指责他。大雄大德,你们认为如何?” 李世民道:“我看好。阿玄,你说呢?” 李玄霸的表情显得有些漠然:“你们忽略了一件事。在我们这位陛下眼中,举天同庆时百姓没资格跟着庆祝。以房兄之策进谏,可能皇帝不会生气,但也绝不会赈灾。” 房乔道:“至少能保住高公和宇文公。” 李玄霸摇头:“老师比我更了解皇帝。他们既然知道这是做无用功,就不会如此进谏。” 李世民道:“我倒觉得老师都不如你了解陛下。阿玄,你也帮忙想想吧,无论成不成,好歹试试。” 李玄霸叹气:“行,我试试。房兄和杜兄所说,以歌功颂德的方式请求皇帝赈济灾民或许不行,如果以对比先帝的方式,或许有一二成成功的几率。” 李世民问道:“如何对比?” 李玄霸道:“先帝因义仓存粮不足而不肯赈济灾民,陛下却慷慨地开官仓赈济灾民,说明大隋在陛下的手中更加繁盛,赈济灾民这点损失对陛下治下的官仓存粮算不上什么。” 房乔嘴角勾起嘲讽的幅度:“且陛下这样做,对比先帝,更显得仁慈?” 李玄霸摇头:“我们这位陛下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仁慈的名声。应该这么说,陛下北巡结束时,突厥可汗会率领突厥贵族同行。灾民聚集在京城和东京附近,有碍京城和东京的整洁。但如果出兵驱赶,可能会闹出更大的乱子,不如给些粮食打发了。” 杜如晦皱眉:“你这话也太……”他想了许久,居然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李玄霸所说的话。 长孙无忌反复做出想捂住耳朵,舍不得捂住耳朵的动作。 他认为这些话真不该听。但和友人们对陛下指指点点,真的好刺激! 李玄霸道:“先帝只是因为官仓粮食不够才不赈济灾民。陛下在突厥可汗面前赈济灾民,就是向突厥可汗宣扬大隋的粮食储备比先帝时期更加充足。粮草充足则兵马强壮,突厥人才会更加惧怕陛下。” 李世民疑惑道:“陛下不在乎百姓死活,却在乎突厥人怎么想?” 李玄霸淡淡道:“嗯。你换成西域人也行。陛下只是对已经到手的不在乎,只看着没得到的那部分而已。大隋的百姓已经臣服于他,所以他已经不在意了。他更在意还未臣服于他的人的想法。” 隋炀帝此举不是崇洋媚外。 隋炀帝其实看不起西域和突厥。他在西域人和突厥人面前讲排场,只是因为他需要让还没有臣服于他的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财富、权势、威望,好让他们臣服自己。 李世民道:“我总觉得你的话很奇怪,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既然阿玄你都这么说了,把你的计谋也记下。房兄和杜兄的建议也记下,一同告诉老师。” 李玄霸问道:“只需要告诉老师就行了吗?” 李世民笑道:“不是阿玄你说的,我们还小,能做到的事很少。这件事最终如何,还是得看老师自己选择,我们只要做出了努力,问心无愧即可。” 李玄霸观察了二哥一会儿。二哥是真洒脱。 他真不明白,二哥怎么会如此洒脱。只要做了就行,不管结果? 自己可做不到如此洒脱。他更重结果。没有结果,任何努力都没有意义,越努力反而会越煎熬。 他现在被二哥拉着,不管结果,二话不说先撸着袖子开干。真是身心俱疲。 杜如晦笑道:“李二说得对,我们问心无愧即可。” 他攥起拳头扬了扬:“和你们成为朋友真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我辈就该指点朝堂江山,做一番大事!” 房乔心情也很澎湃。 虽然他知道这不应该,不掺和此事才更好。但青年人太容易冲动,他也难以免俗。 “希望此事能做成。”长孙无忌发表不出意见,只能祝福了,“我和父亲写信,求求他如果有机会,在自身安全的前提下为高公和宇文公说说好话。” 李世民狠狠拍了一下长孙无忌的肩膀:“你还说别指望你?说不定我们最后,就靠着你这封信了!” 长孙无忌有些高兴:“嗯……我努力求求父亲,你们可别对我抱太大希望。” 李世民道:“任何一点点希望都弥足珍贵。谢了,长孙四郎!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李世民给了长孙无忌一个兄弟拥抱。 长孙无忌脸颊绯红:“行了行了。” 李世民又给了房乔和杜如晦拥抱,不顾他的拥抱在这两位已经弱冠的友人那里,就像是儿子抱父亲。 房乔和杜如晦皆忍俊不禁。 “弟弟!”李世民张开手臂。 李玄霸往房乔身后绕。 李世民道:“帮我逮住他!他怎么能不合群!” 杜如晦立刻按住了李玄霸的肩膀,对李玄霸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弟弟!”李世民扑了过来,把李玄霸脑袋抱在怀里,揉散了李玄霸的小揪揪。 李玄霸骂道:“哥,你有病啊!” 李世民叉腰大笑:“哈哈哈哈,谁让你老是一副老成冷淡模样,不像是八岁,像是八十岁似的。” 其余三人皆跟着大笑,把李玄霸气得直跺脚,要去扯李世民的小揪揪。 李世民以长孙无忌为“盾牌”,一边躲避弟弟的追打,一边扮鬼脸挑衅弟弟。 房乔和杜如晦在一旁兜着手微笑看着年幼的友人打闹。 这种混杂着友人和长辈的心态,真是令人心情复杂啊。 …… 李世民和李玄霸送了信就跑,信上还写着阅后即焚,搞得好像在密谋什么似的。 两个真的在密谋的老头相视无语。 宇文弼忍不住道:“我二人看上去是无能到需要孩童来出谋划策的模样吗?” 高颎淡淡道:“就当他们是一片孝心。” 宇文弼道:“我知道他们一片孝心,但……” 但就是尴尬无语。 他们在朝堂当了几十年的官,先后伺候两朝君王,哪不懂如何与君王相处? 两人之前没有谨小慎微,只是因为断定自己身为对大隋和皇帝忠心耿耿的老臣,皇帝再不喜自己,顶多就是一个外放或者免官。 谁能想到,他们身为朝中高官连朝堂情况都不能点评一二,居然能因言获罪? 他们从未想到,陛下还能因“诽谤朝政”来杀人的。 这罪名用来杀平民百姓就罢了,杀朝中大官,这是昏君的行为。 甚至史书中的昏君在杀进谏的官员时,都会另找一个罪名,比如“谋反”。 先帝也曾误杀忠臣,但他都是用的“图谋不轨”的罪名。 “谋反”罪是历代君王手中排除异己的屠刀,因为“谋反”与否,只是君王自己说了算。君王想杀任何人,都可以往这方面靠。 可这位皇帝在李大德的“谶纬”中,居然连这把屠刀都不肯用,直接用“诽谤朝政”滥杀朝臣。 他连名声都不顾了,简直就是另一个天元皇帝。 不,他连天元皇帝还不如呢。天元皇帝虽然昏庸暴虐,但乐运抬着棺材入朝堂痛骂天元皇帝,给天元皇帝列了八项罪名时,天元皇帝还能在内吏的劝说下不仅没有杀乐运,还赏赐了乐运。 知道杨广的本性后,他们就会摸着杨广的底线进谏。 虽然他们无法视而不见,进谏的危险也不可能完全去除,但他们不是自寻死路之人。 他们还想看到弟子口中的盛世,想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测。 比如,与李玄霸这位天生神异之人一同诞生的李世民,是不是会有如他们心中所猜测的那样的成就。 “罢了,好歹是一片孝心。”高颎道,“肯定是大雄多做无用之事,大德跟着胡闹。” 宇文弼道:“没错。” 两人抱怨两位弟子,但脸上欣慰又得意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弟子如此尊敬并看重他们,他们怎么可能不欣慰得意? “两个孩子都如此担心我们了,我们可不能让他们失望。” “不过又一个天元帝。天元帝我们都能挺过来。” 高颎和宇文弼不是不知道如何应付昏君,只是因为他们没想到杨广是昏君而已。 两人的计划其实与李世民、李玄霸等五人的献策本质一样,都是将献策包装成歌功颂德。 他们先去找太子哭诉,说如果因为不赈灾而产生民乱,平乱所花费的钱粮会比赈灾多。而且民乱一生,陛下震怒,不知道朝中会有多少无辜大臣人头落地。 太子叹息:“是啊,这可如何是好?” 高颎道:“若陛下不想开官仓,以助长百姓懒惰,让百姓依赖朝廷,何不以为先帝先后祈福为名,捐赠钱粮给寺庙,让寺庙向天下百姓施舍善粥?陛下十分孝顺,一定会同意。” 太子道:“这……我试试。高公、宇文公可还有什么进谏?” 高颎和宇文弼将自己的进言交给太子,又道:“我二人已经淡出朝堂,本不该管此事。但即使已经半致仕,若当个睁眼瞎,就是对陛下不忠。” 太子严肃道:“我会将两位的话带到父皇耳中。两位公的忠心,我相信陛下一定分辨。” 高颎和宇文弼又联系了自己熟悉的人。 他们对自己熟悉的人说,陛下继位之后天下一直太平无事,百姓安居乐业,可见陛下一定会成为超越先帝的明君。这是陛下第一次遇到如此大的水灾,陛下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但天灾年年都有,天下是否动荡,只看君王是否贤明。陛下是一位贤明的君王,所以大可不必担心天灾会生出民乱。 高颎和宇文弼在警惕杨广之后,扯掉了遮掩眼睛那层纱,很快就分辨出身边哪些人是杨广的探子。 他们私下的话与太子传递的书信一同到了杨广那里。 杨广本来对两人又进谏很不满。看了太子的劝说之后,他心中稍稍平静。 或许太子说得对。以两人性格,如果两人看到了朝堂的问题还装聋作哑,那才是真的对自己不忠诚,对自己心有怨言,该杀。 他又得到了探子打听来的二人私下言论。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92节 “高颎和宇文弼迂腐,正因迂腐,所以他们一旦被陛下的能力折服,就会真心敬佩陛下。”宇文述道,“他们现在无心进入朝堂,闭门谢客深居简出,一门心思为陛下编书。看来陛下能高枕无忧了。” 宇文述为高颎和宇文弼说好话,自然不是他良心发现。 李玄霸借着宇文士及的关系,向宇文述进献了大量香皂和还未发售的护肤品,至于其他奇珍异宝,那都是装香皂和护肤品的箱子和箱子夹层里的充填物,是顺带的。 宇文述贪财,但他是一个很好的贪官。只要钱给够,宇文述是真做事。 得了李玄霸的进献,宇文述便在杨广心情好的时候,为高颎和宇文弼说了几句好话。 高颎和宇文弼已经注定不可能回到朝堂高位,将来再惹到皇帝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宇文述放心大胆为这两人说话。 杨广相信宇文述的话。 “他们若是早些醒悟,现在也不至于去编书。”杨广冷哼,“怎么?现在讨好朕,是想回朕的身边,为朕做事了?” 宇文述想着李玄霸的书信,道:“以他们二人的执拗,估计不是想回朝堂,只是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罢了。我想他们二人甚至没发觉自己被陛下放逐了。他们是真心想做学问,也真心认为编书这件事是陛下给他们的重担,是信任重用他们,他们说不定还为这件事对陛下感恩戴德。” 杨广疑惑:“宇文弼就罢了,高颎从丞相被打发去编书,居然还要感谢朕?” 宇文述道:“高颎这个年纪本来就该致仕了。他当了两朝丞相,或许对丞相一职已经不是多看重。以臣之观察,如高颎这样已经不在乎权势的半只脚入土的老人,对身后名更看重。编书就是一件能获得身后名的大事,他怎么会不感激陛下?” 杨广仔细想了想,被宇文述说服了。 “没错,朕贬了他,他还得感谢朕!”杨广开怀大笑,“看在他感谢朕的份上,以前他眼瞎支持杨勇的事,朕不和他计较了。” 宇文述道:“高颎现在应该已经知道陛下远远比杨勇贤明。” 杨广又仔细看了一遍太子所写的书信,越看越得意。 这可不是吗?高颎一直都在夸他呢。高颎甚至认为父皇的大隋在他手中已经更强盛。他已经比父皇强了! “罢了,虽然不能滋生百姓不劳而获的懒惰心态,但朕比父皇仁慈,这次就同意太子赈济……”杨广顿了顿,道,“不,是朕原本就打算赈济。朕要广开官仓赈济灾民,然后带突厥可汗去看朕的粮草有多充足!” 宇文述跪下道:“陛下圣明!”他有些狐疑,陛下怎么会突然拐到突厥上? …… 长孙晟反复看着儿子写的信,待快背下后,才把信烧掉。 “傻孩子,有些事,你连父亲都不应该说。你这是背叛了你的朋友啊。”长孙晟按压着太阳穴,有些头疼。 他自然知道长孙无忌没有背叛友人的想法,只是太信任自己这个父亲。 还有可能,长孙无忌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们这场友人聚会代表着什么! 原来李二郎和李三郎私底下对陛下有警惕轻视之心,陛下对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宠爱,真是错付了。 长孙晟刚这么想,又叹气:“也不是错付,是各取其好。” 李二郎和李三郎讨好陛下,和他与宇文述等人讨好陛下有区别吗? 同样,李二郎和李三郎私下对陛下的警惕,和自己等人也没有区别。 若不是知道陛下的本性,他们怎么能成为陛下的宠臣? 只是无忌啊,你怎么这么天真? 若不是李二郎已经是自己的准女婿…… 长孙晟心头一凛。若李二郎不是自己的准女婿,他就会告密吗? 不,他不会。 因为李二郎和李三郎如此年幼,又是陛下的亲戚,他向陛下告两个八岁孩童的状,这只会被当作一个笑话。 年纪,是李二郎和李三郎目前最大的保护。 这两个孩童是否知道这件事? 长孙晟再次感到这两个孩子的深不可测。 “这是好事。”长孙晟思索了许久,释然地笑了,“不过无忌需要被敲打。他若想彻底融入李二郎和李三郎建立的这个小群体,成为李二郎和李三郎的至交好友,如此鲁莽的事,不可再做了。” 长孙晟写信给长孙无忌,详细教导长孙无忌在此事的不妥之处,让长孙无忌向友人们道歉。 他送完信后,等着陛下召见。 长孙晟刚看到信后,就在陛下那里委婉进言,突厥还不够听话,甚至因为大隋刚刚换了一个年轻的皇帝心思有些浮动。 他们听闻陛下刚登基就平叛,还刚建造了东京和运河,可能国力空虚。陛下最好给他们展现一下大隋的国力。 长孙晟知道皇帝好大喜功,喜欢炫耀排场。所以陛下一定会以为他是在顺从自己的心意,劝他厚待突厥可汗。 但他着重提了粮草和兵马。待太子的书信到了之后,陛下若看到官仓的粮草,或许会联想起他所说的话,将开仓赈济一事,与震慑突厥联系起来。 “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如果事能成,那李三郎……李玄霸对陛下的心思也猜得太准了。” 长孙晟想着李玄霸的模样,居然对一个孩童起了警惕之心。 一个比自己这样的陛下宠臣还能看透陛下的心思的孩童,他将来会是大隋的贤臣,还是成为比宇文述更大的奸臣? 长孙晟又想起自己那位正直爽朗的准女婿。 他有些好奇,如果李玄霸走向了谄媚奸邪小人的路,李世民会和弟弟决裂吗? …… “阿嚏。”换季了,李玄霸又得了一场小风寒。 李世民这次没得病。他叹气道:“阿玄啊,你什么时候换季才会不得病?” 李玄霸嗓子难受,用心声道:【或许下辈子。】 李世民赶紧道:“可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现在还小,等你再长大些,身体肯定就会变好。来,喝药。” 李玄霸像是瞪着仇人一样瞪着苦药。 李世民催促:“快喝!” 李玄霸闭着眼,痛苦地将汤药一饮而尽。 如果他还有下一世,一定会从唐太宗黑转变成坚定不移的中药黑。 等收拾好药碗,李世民才坐到李玄霸身旁说正事:“长孙四郎被他父亲骂了一顿。他来向我们道歉,说不该把聚会的事告诉父亲,父亲已经斥责他的不谨慎。你正在睡觉,我没让他进来吵你。” 李玄霸灌下一杯蜜水冲淡嘴里的怪味:【哦豁,惨了,长孙将军已经知道我俩对陛下有异心。】 李世民黑线:“我觉得还没有到有异心这么严重的程度吧!” 李玄霸道:【无所谓,既然他选择了让长孙无忌告诉我们实情,就说明他站在我们这边,不用太警惕他。】 李玄霸其实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冷汗都冒出来了。长孙无忌这“失误”,很可能真的坑到他们。 长孙晟的反应,让李玄霸松了口气。看来长孙晟不仅对杨广看得很透彻,对自己和二哥也将杨广看得透彻一事,还报以欣慰和支持的态度。 姜还是老的辣。无论是两位老师对皇帝探子的反运用,还是长孙晟的敏锐,都给李玄霸又上了堂大课。 或许等长孙晟病重的时候,自己可以给他剧透一番,安安他的心,让他能够安详地离去。 虽然你嫡长子把你的继室和幼子幼女赶出门,并导致了你继室的早逝,但你的女儿当了皇后,儿子当了丞相。你可以放心闭眼了。 李世民捧着蜜水问道:“阿玄,你在想什么?怎么笑容这么阴险?” 李玄霸条件反射回答:【哦,我在想在长孙晟病危时告诉他长孙安业流放,长孙无忌自缢,他会不会被气活……】 正在喝蜜水的李世民:“噗!!!!!” 第45章 李玄霸负债累累 = 李玄霸只剩下咳嗽, 不需要喝药的时候,李世民生病了。 他晚上做噩梦,惊醒几次, 第二日就开始流鼻涕。 李玄霸将苦药递给李世民, 李世民看着弟弟的眼神十分幽怨。 李玄霸毫不心虚地与哥哥对视。 瞅什么瞅?和我无关! 李世民默默喝药, 默默憋屈。 李玄霸好奇:【你不问更详细的内容吗?】 李世民喝完苦药,一副人生看淡的沧桑表情:“我还小,等我长大些, 再来承担这些重负吧。” 李玄霸同意:【我早就说过了,叫你别问,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 李世民想把鼻涕擦在弟弟身上! “我问什么了?!”李世民对弟弟的颠倒黑白表示强烈愤怒, “我什么都没问!” 李玄霸想了想,发出一连串咳嗽敷衍过去。 李世民只病了三日就恢复了元气。 李玄霸则仍旧在咳嗽, 连晚上都会咳醒。 但御医和孙医师都说李玄霸这副身体吃多了药也不好, 只是一点咳嗽,最好靠自己撑过去。如果实在是咳得厉害了,就吃几片用蜂蜜腌制的枇杷叶润润喉咙。 夜咳太耗费精力,李玄霸便向老师们请了假,白日里不咳的时候就补觉。 李世民还是要上课的。李玄霸的夜咳影响不到他。 兄弟二人虽然还是住一个院子, 但在他们八岁生辰时就分床睡了,各有一个小屋子, 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布置。 李世民有些担心李玄霸晚上没他照顾睡不好。 但这是李玄霸坚持要求分床睡的,因为二哥的睡相随着他开始疯狂窜个子,变得十分的不老实。 他们这个年龄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腿偶尔会抽筋, 晚上做梦时也会疯狂乱动。 李玄霸还算安静, 顶多翻身勤了点。 李世民就厉害了。他有一次在梦中打了一套长拳, 生生把李玄霸给捶醒了。 李玄霸不敢置信地坐起来,借着月光看哥哥在床上先练拳,再双腿来回踢蹬奔跑,最后腿脚结合,一边跑一边乱打一边说梦话“杀”。 你要杀谁啊?!是不是你还要来一个“吾好梦中杀人”?! 正在长个子的小孩睡相真可怕。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93节 窦夫人得知此事后,大笑着给两人分了房间。 他们的房间是挨着的,书房仍旧公用,房间之间还有一道小门直接相连,不需要先出门再进门。 那之后,李玄霸终于睡上了好觉。 不过睡午觉的时候,两人还是习惯性地在书房榻上一起将就一下。白天李世民睡眠浅,睡相还算老实。 或许小小的唐太宗不是“吾好梦中杀人”,而是“吾好夜中杀人”。 当两个孩子刚分床睡时,窦夫人有些担心两个孩子是否能睡得习惯。 李世民也抱怨,他已经习惯醒来时先看看弟弟有没有盖好被子。如果他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摸,结果什么都没摸到,肯定会惊醒。 听到哥哥说的话,李玄霸有一点感动,但还是坚决不肯和睡相变差的哥哥一起睡。 当晚,十分担心的窦夫人前来看两个孩子是不是不习惯。两人都睡得特别香。特别是李世民,一个人睡在了床的正中间,那四仰八叉仰面酣睡的模样,别提多惬意。 窦夫人心情复杂。结果就只有她担心得睡不着吗? 特别是二郎!你看你睡得多沉!捏你鼻子都不醒! 窦夫人没来由的有些难过。在看到两个孩子虽然分房睡了,但还是一如既往亲密,她才好受一些。 高颎、宇文弼和虞世南将李世民的课减少了一些,让他早些回家教弟弟。 李世民蹦蹦跳跳上完课就立刻回家,给李玄霸补课。 自从学习了骑射之后,李世民的心就有些定不住,不像五六岁那样能安静看书,学习文化课的态度敷衍了一些。 只有当李玄霸生病的时候,李世民又变回了那个能静下心来读书的乖巧学生。 “因为我现在不仅是学生,还是你的老师。”李世民卷起书本,模仿高颎授课的神态,“好好学,别偷懒。” 李玄霸乖乖听课。 性子随着年龄增大而变皮了的李智云趴在李玄霸的背上,脑袋从李玄霸的肩膀上探出来,也乖乖听课。 李世民吐槽:“你这不能算乖吧?” 李智云道:“小五就是乖!” 李玄霸道:“趴趴小五难道不乖?” 李世民翻白眼。如果小五变成了李元吉那样的小混球,肯定都是阿玄的错。 李玄霸的咳嗽彻底好了的时候,杨广已经来到榆林,准备回洛阳。 同时,杨广给东京洛阳改了个名字,从此以后就叫“东都”了。 朝中不知道“东京”和“东都”有什么区别,大概是因为皇帝喜欢吧。 皇帝不仅把“东京”改成了“东都”,还改了许多称呼,比如把州改成郡,把度量衡改回汉制等。或许他是以这种方式来彰显自己要让大隋像大汉一样强盛的决心。 李玄霸能重新上课时,水灾已经结束。灾民们结束了流浪,回到遍地狼藉的故乡,从淤泥中重建家园。 杨广没有通过佛寺,直接以皇帝施恩的名义给灾民们发了赈济粮。 他还特意派兵将灾民接到榆林,然后当着启民可汗等突厥贵族的面给这些灾民赐予食物。 食物很多,灾民吃不完还能拿走,纷纷跪谢皇帝天恩。 突厥贵族惊讶大隋的富庶,恭维皇帝的仁慈。 他们说,若是在草原上遇到了灾祸,吃不饱的牧民直接就会被抛弃。牧民的价值还不如牛羊。也只有中原王朝这么富庶,才会把珍贵的粮食赐予没有价值的贱民。 突厥贵族虽是恭维,但也是说的大实话。 杨广对左右感叹道:“突厥可汗真是太残暴了。大隋的百姓当庆幸他们是朕的百姓。” 左右大臣纷纷赞同。 高颎虽不在朝廷中枢,他在朝中交友无数,皇帝北巡的事还是会很快传到他的耳中。 比如皇帝要求把灾民送到他面前,由他亲自赐予粮食; 比如皇帝又和巡幸江都时一样让沿路进贡精美的食物,雁门太守丘和进献食物精美便升官,马邑太守杨廓让皇帝不满意就被皇帝免官,沿路官员争相比拼进献食物的奢美程度; 比如皇帝让宇文恺造观风行殿和行城,行殿和行城就是陆地上的“龙舟”,连马都难以拉动,需要许多人一同拉动才能在陆地上行走; 比如皇帝走到榆林的时候心血来潮想要修长城,于是征发百万丁夫,西起榆林东至紫河,二十天内修完了一条长城; 比如皇帝终于来到了太原,觉得这里很好,立刻要求建造晋阳宫; 比如皇帝又想去大臣张衡家看看,但不想绕远路,所以征发太原百姓加急新修了一条九十里驰道直通张衡家…… 至于用过分奢侈的排场款待陪同入关的启民可汗什么的,都是小事了。 这些都是八月二十三日,皇帝到达东都洛阳之前,所下令做的事。而皇帝四月底五月初才离开京城,开始北巡。 在皇帝回到东都洛阳的宫殿时,长城和驰道已经修完,只剩晋阳宫正在加班加点地修建,应该很快就能完工了。 高颎得到这些消息时面如土色。 他现在万分确定了,他一定是死在这次皇帝北巡途中。 因为如果他跟随皇帝北巡,肯定一路上劝谏都不会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当他得知了皇帝所做的事时,连长城和驰道都已经修好了。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他们的劝谏就成了抱怨。明知道皇帝不会听,这奏章,他们都懒得上了。 高颎都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好奇了,现在杨广所做的事他都觉得匪夷所思了,接下来杨广还能做到何种程度? 百姓刚从乱世过来,刚经历了先帝治下短暂的和平时代,所以对苦难的忍耐力很强。 先帝的统治也不算多温和,但对比乱世,百姓还是幸福许多。百姓肯定不愿意回到乱世。 可这样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大隋的二世而亡与秦朝的二世的二代而亡不同。秦朝建立的时候就先天不足,摇摇欲坠,遇到一个荒诞暴虐的昏君立刻就坠入了深渊。 先帝已经给杨广打造了一个盛世雏形,这是王朝的上升期啊。杨广要怎么做,才能与秦二世肩并肩? 李玄霸得知这些事后,也对大隋百姓的忍耐度和能干程度感叹不已。 杨广能一边巡游一边让百姓修驰道,丝毫不耽误巡游进度;建长城也是临时下令,等巡游结束长城就修完。 对比秦始皇修驰道和长城的速度,一定是大隋的生产力有了长足进步,才能造就如此可怕的“大隋速度”。 只看大隋上架和完成大型工程的效率,杨广被列为“千古一帝”备选真是实至名归。 李世民、房乔、杜如晦和长孙无忌听了李玄霸的感慨,都为李玄霸竖起大拇指。 阴阳怪气,李三郎真的很有一套。 他们几人中,除了长孙无忌傻乎乎的,杜如晦是唯一还对皇帝抱有希望的人。 毕竟皇帝才登基四年,改元三年。将来会变成什么样,杜如晦认为还不能就此断定。 在他看来,皇帝的一些决策的目的是很正确的,只是实施的过程实在是太粗暴。或许这是皇帝刚登基,处理政务还不娴熟的缘故。 杜如晦虽是京兆杜氏,但不是主脉,对朝堂消息了解不多。现在他从李世民和李玄霸这里得到了第一手消息,对皇帝的滤镜彻底破碎。 他开始考虑,当什么备选官员,等什么选官,不如回家啃老隐居得了。 朝堂中许多人与杜如晦一样有些灰心丧气。连高颎和宇文弼都退居二线了,皇帝想做的事没人敢阻止。 仁善的太子殿下也不敢。 高颎原本对太子很有好感。他以为若是太子杨昭能够成功继位,一定能将大隋延续下去。 可惜太子的身体不好,恐怕没有杨广活得长。 但现在杨昭装聋作哑的模样,让高颎失望了。 他知道太子的难处,不愿意惹皇帝忌惮。但哪怕做做样子,只递一道诏书表明一下态度也行啊。 至少太子这样做了,群臣和百姓心里会有一个盼头,认为至少太子还是宽厚的,只是基于他只是太子、儿子,所以不好劝谏太过。 如果太子实在是太怕让皇帝忌惮,可以不用所有事都劝谏,只拿一件事劝谏,比如修长城的时间要求不要那么苛刻都行啊。 可太子什么都没做。 他连赈济都是灾民到了大兴城门口,才在高颎和宇文弼的请求下向皇帝进谏。 太子对人是很宽厚仁善,但他太小心谨慎了。 这或许是对的。 太子首先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和性命,当了皇帝之后才能施展抱负。如果惹皇帝不喜,太子就算品行再高尚才能再突出都没有意义。 高颎理智上知道太子的选择是正确的,但他仍旧难免失望。 每当他想起如今的太子,就忍不住挼李世民的脑袋。 李世民虽然不明白为何老师突然挼他的脑袋,但他察觉到老师很不开心,便乖乖让老师挼了。 高颎看着李世民孝顺师长的模样,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酸涩。 李世民什么都好,就是年龄太小了。 北巡不仅让高颎对杨广和杨昭彻底失望,也让高颎对李玄霸再次刮目相看。 杨广最后的举措,居然和李玄霸所预料的差不多。 也就是说,他的劝谏失败了,但李玄霸一定做了什么,让杨广顺着他的计谋走了。 虽然看李玄霸的表情,杨广最后的做法仍旧出乎了李玄霸的预料,但李玄霸对杨广心思的揣度,肯定比自己更深刻。 这是因为李玄霸会谶纬吗? 身怀谶纬天书,真是可怖。这谶纬天书居然叫《隋书》,更恐怖了。 高颎想起自己在《隋书》上的位置,心情才稍稍好转了一些。 宇文弼的心情比高颎更差。他已经打定主意再也不给杨广进谏。 不过宇文弼之前也这么说过,李玄霸希望老师能支撑久一些。 在李玄霸这里,杨广北巡的事已经彻底结束了。 他亏惨了。 他从香皂铺子和书铺攒的钱全没了,还向母亲和阿姊打了欠条,现在负债累累。 这钱不是买奴仆亏的。 在没有灾荒的时候,普通奴仆都十分便宜。长相一般、没有特殊才艺的奴仆,只需要不到一贯钱。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94节 遇到了灾荒,管事的说可以“一家人一起来”,只给了一口吃的,就有许多奴仆不要卖身钱跟来。 就算遇到需要钱的较为“优秀”的奴仆,要价也差不多降到了百钱左右,比平时便宜了九成。 所以在灾荒的时候,都是各个豪强大户美滋滋地增添奴仆的好时机。唐国公府买来的奴仆饱和了,也没花到香皂铺子一次限量预售赚的钱。 李玄霸的钱,全用来贿赂宇文述了。 他知道宇文述是一个很讲信用的贪官,只要钱给够了,宇文述是真的会做事。 于是李玄霸借着送香皂和护肤品新品的借口,做了一堆镶嵌了奇珍异宝的匣子,匣子里面用来填充空隙的都是珍珠和宝石,又借着宇文士及这一层关系,成功让宇文述答应帮忙。 宇文述能看上的奇珍异宝,不是李玄霸才卖几个月香皂和书本就能赚到的。 除了向母亲和三姊借的钱,李世民的小马驹的卖身钱也用在了这上面。 这事李玄霸在做完之后才和李世民说。 李世民心情郁闷了许久。 他卖小马驹是想给灾民一口吃的,不是给贪官送钱。 李世民对李玄霸道:“阿玄,你该告诉我,买奴仆的钱是卖我的小马驹的钱;贿赂的钱是你借的钱,这样我心里就会好受许多。” 李玄霸道:“那你就别好受了,和我共苦。” 李世民生闷气。 宇文述!我记住了!就算你是宇文驸马的父亲,我也记住你了! 李玄霸见李世民小气吧唧的模样,安慰道:“无事,反正他将来……” 李世民立刻捂住李玄霸的嘴:“别说!心里也别说!我现在还小,等我长大再说!” 李玄霸一说将来,他就想起了长孙无忌死得好惨啊。 他现在看到长孙无忌,都忍不住长吁短叹,把长孙无忌弄得一头雾水。 李玄霸:【好吧,我不说了,你放手,捂死我了。】 李世民松开手,叮嘱道:“千万别说,再也别说。” 李玄霸无奈道:“好。我一定不主动说。” 如果是条件反射什么的,那就不是他的错了。 背负了沉重的债务,身体也痊愈了,李玄霸就要努力了。 他终于把花朵精油弄了出来。 鲜花精油是通过蒸馏法萃取法,唯一的技术难点就是分流瓶。 李玄霸只记得分流瓶的大概模样。现在没有玻璃,工匠们尝试了许久,才勉强烧制出了简易版陶瓷分流罐子。 这分流罐子做不到如后世分流瓶那样简便,分流精油和纯露时,会留下许多精油在纯露中。 没关系,反正精油是当贡品和卖给勋贵,物以稀为贵,卖贵一些就行。 纯露也是“奢侈品”,还可以掺水卖,一本万利。 现在已经有了玫瑰。李玄霸早就栽种了玫瑰,将玫瑰精油和玫瑰纯露包装成最珍贵的精油和纯露,杨广和萧皇后一用,杨广还没说什么,萧皇后第一次问杨广要钱要人要地,帮助李玄霸扩产玫瑰精油和玫瑰纯露。 “我用了玫瑰精油和玫瑰纯露之后,就再也用不了其他香脂。”萧皇后摸着自己擦了玫瑰纯露和玫瑰精油的脸,叹息道,“千朵玫瑰花才能出一滴精华油脂,果然只有如大汉那样的盛世王朝宫廷才用得起这样的珍品。” 杨广倒是觉得玫瑰的味道太香艳了。 虽然他去后宫的时候闻着很舒服,很有兴致,比壮阳的药还厉害。但自己不想用这种味道。 没关系,李玄霸已经准备好了男士特供“百草、树木”精油,比如雪松精油。 雪松在西域和印度广泛栽培。因雪松十分芳香,僧人常把西域和印度非常常见的雪松树枝当珍稀物品骗人。 李玄霸在准备做香皂的时候就想到了后世广受欢迎的雪松精油,所以花钱从西域商人那里买来了雪松的树种、树苗大量栽培。 不过现在他用的所谓雪松精油,提取的不过是普通本地松树而已,精油效果未知,反正不会烂脸。 至于为什么叫雪松,雪中的松树怎么不能叫雪松?雪松比松树更有孤傲之感啊。 你看,陛下就对“雪松”之名很满意。 李玄霸收集雪松的事,已经传到了杨广耳中。 李玄霸告诉杨广,做贡品的雪松,是西域传来的雪松;给普通勋贵卖的雪松精油,用的是本地产的雪松。 对了,玫瑰精油也一样。 勋贵用的是本地已经很常见的玫瑰,但贡品玫瑰精油是比西域更西边的神秘帝国传来的宫廷贡品玫瑰。他欢迎陛下和皇后前来莅临指导,看他专门为贡品栽植的雪松和玫瑰。 就算同样叫雪松精油和玫瑰精油,陛下和皇后用的是完全不同的!有钱都买不到,走关系都拿不到才叫贡品! 齐王杨暕不满了:“连本王都拿不到?!” 李玄霸把杨暕带到他专门为陛下和皇后种植的雪松和玫瑰园圃中。 在园圃旁,甚至有人定时来弹奏舒缓的西域音乐。 李玄霸道:“西域人说,就算植物也是有感情的,听到了家乡的音乐,西域的植物才会长得更好。” 杨暕大为震撼。 李玄霸叹气:“不是我不想给齐王殿下,实在是数量就这么少,多了我就种不活了。要不齐王殿下试着帮我向西域商人多买些树种花卉,我找人试种?” 杨暕围着园圃走了一圈,看着还不如他家庭院大的地,没办法为难李玄霸了。 他走遍了李玄霸的“原材料种植基地”,真的只看到了这两块小小的特供地。 这么点东西,就做父皇和母后用的精油和纯露都不够。 杨暕愤怒道:“我就不信西域种得活,大隋种不活!你等着,本王这就派人去西域买更多的珍稀花种和树种回来!” 李玄霸对杨暕拱手:“那就拜托表兄了。表兄也不必太生气,陛下很疼表兄,表兄何不直接写信请求?一两瓶精油和纯露,我想陛下还是会赐给表兄的。” 杨暕本想说一两瓶哪够用?他擦一遍身体都没了。 但看着面前狭窄的园圃,他觉得,就是他父皇估计都不能日日用精油和纯露擦身体。能给他一瓶擦擦鼻尖,每日闻闻精油的味道,就算不错了。 杨暕写信给杨广,抱怨原材料怎么这么难得,他还是第一次不能畅快地用贡品,以前香皂都没有这么紧俏。 杨暕又对左右叹气,让他们不用再花大价钱去外面收购贡品玫瑰和雪松精油了。他去看过了,连做精油和纯露的原材料都只有很少的一点,父皇和母后都不够用,宫里人来取贡品的时候都不敢吃回扣。外面偷偷卖的贡品玫瑰和雪松精油都是假的。 “连我和太子兄长都用不到的贡品,谁能买到?” 齐王这句话传出去后,许多人询问太子杨昭。 杨昭叹气:“用普通的玫瑰和雪松精油就行了,何必用西域产的玫瑰和雪松呢?难道西域产的玫瑰和雪松就比大隋的玫瑰和雪松更好吗?” 好了,太子委婉地表示齐王说的都是实话。 “弟弟,我不明白,为何你要对外说贡品玫瑰和雪松稀有,除了皇宫哪里都没有?”李世民不明白,“不能留下一些卖吗?之前贡品都能卖。” 李玄霸一边看书一边在心里道:【提取精油和纯露的技术我们独吞不下,我会很快进献给陛下,并卖给其他勋贵和世家。精油和纯露与香皂不一样,提取技术并不复杂。外面卖的精油和纯露和我们卖的差别不大。我们贩卖的精油要比别人卖得贵还比别人卖得好,就只有走‘原料稀少’这条路。】 李世民仍旧不明白:“都不卖了,再稀少又有什么用?” 李玄霸笑着抬起头:【贡品精油和纯露的名声打响之后,顾客会认为我们卖的其他精油和纯露也与众不同。而且,呵,越是强调外面买不到,他们就会对贡品精油和纯露越疯狂。到时候只要卖‘相似度九成、八成、七成’等相似产品就行。】 他没说,现在市面上流出的假货贡品,也是他派人“偷卖”的。 “偷卖”的人可没说是真的贡品,只说是从工坊偷的。说不定其中就有贡品呢? 今年把债还清的小目标,大概是可以完成了。 第46章 齐王杨暕不心虚 = 到了年底的时候, 李玄霸终于凑够了还债的钱。 窦夫人和李昭不想收,让李玄霸继续扩大生产。 她们不收钱,李玄霸就站在门口不肯走。李世民劝不动, 也只能跟着站着。 李玄霸体弱, 窦夫人和李昭哪能让李玄霸一直罚站?只能无奈收钱。 李世民悄悄对弟弟道:“阿玄, 娘亲和阿姊想给你钱,你就拿着,以后在其他方面弥补。你这样做太见外, 会伤了娘亲和阿姊的心。” 李玄霸摇头:“我不喜欢欠人东西。” 李世民叹气:“我知道,但亲人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所以我说你太见外啊。” 李玄霸道:“习惯如此。” 李世民举双手投降:“行行行。唉, 看来只能我多担待点,哄好娘亲和阿姊, 让娘亲和阿姊别生气。” 李玄霸露出无奈的神色。 他还钱还能让人生气了?算了, 债还清了就行。他最厌恶的就是背债。 欠债的时候,李玄霸好几次梦见前世。 他出外打工的时候为了帮店铺省钱,自己读了一些民法书,知道自己其实可以赖掉债务。 根据法律规定,他父母变成了老赖, 他不用帮父母还钱。就算他父母死了,只要自己不继承遗产, 也可以不继承债务。 李玄霸看到这个法律条款后想了很久,要不要拉黑所有债务人的联系方式。 但他就是想一想,一边想一边继续每月按时还债。 或许他只是想给自己找一点努力的目标, 或许他只是太厌恶父母, 想做点什么证明自己和父母完全不一样。 也或许是祖父母被气死前都拉着他的手, 说一定要还钱, 不能让人戳他们的脊梁骨,如果不还钱,自己就不再是他们的孙儿。 祖父母是很老派很正直的人。听说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也是厚道人。 他们宠溺出了自由散漫没有责任感的儿女,然后严格教导自己这个孙儿,害怕自己成为父母那样的人。 如果不还债,唯一的亲人不认他,他唯一的家,唯一能回去的地方都没有了。 哪怕现在他的家和家人就是一方坟墓,但至少有可以回去坐一坐,烧点香烛纸钱的地方,让他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上不是孤身一人。 欠债真的难受。如有可能,他再也不想借钱了。 “好了好了,别皱着眉头,你不喜欢欠债,以后哥哥努力挣功勋,得到很多很多的钱,让你再也不用借钱。”李世民见弟弟的心情仿佛不好,连忙道,“我以后不劝你了。唉,我真想快点长大。”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95节 李玄霸嘴角抽搐:“我借你的钱,不还是借钱欠债?” 李世民疑惑:“我给你钱,不是借你钱。” 李玄霸叹气:“哥啊,你是你,我是我,你的钱就是你的钱,我的钱就是我的钱,不能混为一谈。” 李世民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你想做的事我也想做,你要做的生意我也要掺和一脚。我又懒得动脑子,于是你出力我出钱不是理所当然吗?你说的,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你该不会要我欠你债吧?人情债也是债。” 李玄霸有些惊讶。他仔细想了想,居然无法反驳。 李世民道:“娘亲和阿姊就是不够了解你。如果娘亲和阿姊不说借钱,而是说自己也想这么做,你不就不用还钱了?” 李玄霸哭笑不得:“我还没那么无耻。” 李世民摇头:“不是无耻。她们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想到你这么见外。唉,所以你为什么这么见外啊!” 李玄霸狡辩:“我都说了不是见外。” 李世民摆手:“行行行,不和你说了。接下来做什么?” 李玄霸道:“到冬天了,什么都不做。” 李世民不解道:“但铺子里的货快卖完了吧?” 李玄霸摊手:“鲜花冬天不会开,材料用完了就没了。雪松之类的精油倒是可以冬天萃取,但气温太低,纯露之类会结冰,所以不卖了。按照季节卖东西,这才更稀有。” 李世民完全不明白。明明可以卖,非要找些借口人为制造缺货的假象,这样不是很亏吗? 不过弟弟说不忙碌了是好事。看着弟弟之前忙着赚钱,他很担心弟弟累病倒。 今年弟弟没有得大病,真是太好了。 不过李玄霸说不卖,不是真的不卖。 有材料的精油和纯露还是会卖的,但是卖的很少,而且只卖预售,几乎不上架。 冬季也有蜡梅之类的花朵,可以做季节限定,当然也是稀有货。李玄霸让店铺贴出告示,现在店铺只卖香皂,纯露和精油都是预售,只做展示,不卖货,等正月才会上架一批冬季限定精油和纯露公开售卖。 顾客们看到了告示,仍旧每天询问店小二,一副好像每天多问一句就能让店家改变主意的模样。 李玄霸让店小二和顾客们闲聊的时候,趁机透露明年有眉粉、胭脂、粉饼等新产品上架的消息。 顾客们立刻问:“那这些东西怎么卖呢?” 店小二回答道:“以主人的性格,大概只是做一些小批量的送给家人,剩下的上架。上架多少我们就不知道了。” 顾客们继续问:“接受预订吗!” 店小二摇头道:“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只是听主人提了这么一句。” 窦夫人得到消息后,好奇地问李玄霸:“大德,听说你还要做胭脂水粉?” 李玄霸疑惑:“谁传的消息?我顶多只做一些给娘亲和阿姊们用。” 窦夫人道:“都传开了。” 李玄霸道:“哦,我给娘亲和阿姊做了胭脂水粉后,就把法子抄给匠人师傅,匠人师傅或许想将胭脂水粉做出来卖吧。我是没这个空闲的。” 窦夫人道:“我想也是。你现在马上要出孝了,该多读书,多和同辈交流,那些胭脂水粉的事还是别做了。” 李玄霸点头:“我只给长辈做,怎么会给其他人做?我就复原古方而已。” 窦夫人笑道:“真不知道你怎么会有这种爱好。” 李玄霸道:“我只是喜欢验证古方。” 窦夫人把李玄霸的话传了出去,把李玄霸小小年纪就喜欢女人的胭脂水粉的舆论压下。 我家三郎只是喜欢验证古方,做出的东西都是给家中长辈用。若是好用了,就丢给唐国公府的匠人。 香皂、精油、纯露和以后的胭脂水粉好卖,和三郎有什么关系?三郎只是验证了古方而已。 而且香皂、精油、纯露难道男人不能用?就是胭脂水粉,男人也是要用的。 齐王杨暕有一日在听曲的时候听到有纨绔子弟在说此事,直接亲自出手把人打了一顿。 “香皂、精油、纯露是贡品,本王的父兄都在用,你说谁是女人?”杨暕打了人之后,还把人丢到官府,以侮辱皇帝、太子、齐王的罪名关了起来,还要上奏皇帝砍了这人的脑袋。 杨暕把此事闹得这么大,杨昭焦头烂额地收拾烂摊子。 揍就揍了,私下警告就行了,怎么还把此事宣扬得到处都是?小心父皇真的砍了这个人的脑袋,二弟你就是给自己和唐国公府平白无故地树立敌人! 杨暕抱着手臂冷哼:“兄长,你怎么什么都怕?你这个太子也当的太憋屈了。这种人既然敢侮辱我们,脑袋砍就砍了,难道不应该砍?!” 杨昭按着额头道:“只嘴碎几句就要砍人脑袋,你要砍多少人的脑袋?这些人甚至都不是传播谣言的人,只是被推出来的卒子!” 杨暕道:“什么?难道还有人布局?谁布局,我带兵把他们抓了!” 杨昭骂道:“你可别再得罪人了!你现在都被父皇拘在京城思过,还不反省吗!” 杨暕想着此事都有气。 明明他和李家二郎三郎资助贫困学子的事得到了父皇奖赏,他已经可以官复原职了。 但不知道哪来的杂碎又弹劾他,害得他出京城又遥遥无期。 杨暕本来以为是太子这边的人忌惮他,所以故意给他找碴。但他看着杨昭为他被惩罚急得团团转的模样,还是相信了自家兄长。 杨暕虽然想要夺嫡,但也知道自家兄长对亲人确实好,不是会兄弟阋墙的人。 “算了,我找李二郎李三郎去了。看见你唯唯诺诺的模样就有气。”杨暕不仅对兄长给他收拾烂摊子没有丝毫感谢,还很烦,气冲冲拂袖而去。 杨昭捧着胸口,被气得直喘气。 韦太子妃从屏风后出来,抱怨道:“齐王真是不识好歹,给太子殿下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还居然来斥责太子殿下。他一点都不敬重太子你这位兄长。” 杨昭放下捂着胸口的手,冷漠道:“如果你再说一句二弟的不是,你就回娘家。” 韦太子妃惊怒道:“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杨昭道:“友悌是最重要的妇德。你现在是太子妃,将来是皇后。无论太子妃还是皇后,都将是天下妇德的楷模。二弟的事孤自会处理,不需要你多言。若是你真那么闲,就回娘家让他们管好族人。下次他们再针对唐国公府,孤就会直接将此事告知唐国公府和父皇,不会再替他们遮掩。” 韦太子妃立刻垂首道:“我不知道太子殿下你在说什么。” 杨昭慢悠悠往屋里走:“不知道?那孤就说得再明白些。孤已经送过一位家中不修妇德的太子妃归家,也可以再送一位。” 世家贵女真是烦死了。等儿子长大些,他还是把儿子丢给父皇母后带吧,免得被太子妃教坏。 韦太子妃立刻掩面哭了起来,怒斥太子威胁她。 但杨昭根本不理睬她。 韦氏与唐国公府悄悄针锋相对,他都能当作没看见。但太子妃居然在他面前挑拨他和二弟的关系,这触及了他的底线。 杨昭亲眼看到了父亲的夺嫡。他也支持了父亲的夺嫡。 但轮到自己,他绝不希望和兄弟兵戎相见。而他和杨暕的关系,也一点都不差。 虽然他二弟天天嚷嚷说自己这个太子做得不好,他要夺嫡,但二弟越这么说,杨昭就知道二弟现在没有这个心思。 二弟也确实什么都没做,只是嘴里嚷嚷。 二弟小时候很聪敏,长大了却直爽得可爱。 虽然老喜欢戳他肺管子,老给他惹事,但这也是他们兄弟互相信任的体现。杨昭决不允许有人将他和杨暕的关系引到兄弟相残上。 再者,就算杨暕真的有了夺嫡的心思,他已经是太子了,表现得越宽厚就越得父母好感。 夺嫡是什么?是争夺父皇的喜爱!不是争夺皇位!父皇还活着呢! 他越是表现得不重视皇位而重视兄弟感情,父皇才越属意将皇位传给他! …… 冬季到了,可怜的李玄霸又患上了小感冒。 高颎和宇文弼都想上门上课了,被李玄霸劝了回去。 “若让老师劳累,就是我的不是了。”李玄霸道,“哥会把学到的功课交给我,顺便也能让哥努力听课。” 高颎和宇文弼想着李世民现在学习态度确实比李玄霸没病的时候认真,便没有坚持。 杨暕提着一只大雁来探病,看得李玄霸满脸惊恐。 “齐王殿下,你可别说你是来向我家某个阿姊提亲。”李玄霸半开玩笑道,“我阿姊可是都定好了人家了。” 杨暕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大雁:“对哦,大雁还有提亲这个意思。你想什么呢?这是我今日射到的,顺手给你拎来作礼物。” 李玄霸松了口气。 他让人把大雁拿去炖了,问道:“现在冬季还有大雁?” 杨暕道:“皇家猎场什么猎物没有?你这身体也太差了,等你出了孝,我带你多去打猎。打猎身体就会变好。” 李玄霸先带着杨暕去书院资助贫困学生得了杨广的赞许,又让杨暕加盟了铺子,杨暕现在与李玄霸比较亲近。 杨暕是很高傲的人,他看得上的人就会全心全意信任,看不上的人就完全不理睬。 但杨暕不仅看人不准,而且因为太过高傲坚信自己看人眼光基准,看中的人不是坑自己,然后他自己被坑了。 他宠信的人在外面以他的名义贪赃枉法抢夺民妇,他被弹劾了居然都还不清楚,认为是别人诬告。 李玄霸真的好奇杨广怎么会忌惮杨暕。 杨暕确实不适合成为太子,不是因为他惦记着杨广的位置,而是因为杨暕傻啊。 这么傻的直愣子,哪里能夺位了? 不过杨暕的“傻”只是性格,事实上他很聪明,学问和武艺都不错。而且他长得极其俊美,简直集父母所有优点于一身。 他小时候就因为长得过分可爱,哪怕隋文帝和独孤皇后将杨昭养在身边,也十分喜爱杨暕这个小孙儿。 杨暕长大后,他的长相就更加俊美。 李玄霸甚至怀疑杨暕非得板着个臭脸,就是不想让人说他面若好女。 杨暕与李玄霸熟悉后,就把李玄霸也纳入了自己可信任的人的范围内,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对太子兄长的不满。 李玄霸想着太子给他写的信,十分头疼。 杨昭显然知道杨暕在干什么,专门写信请求李玄霸一定要认真听弟弟吐黑泥,好好安慰弟弟,引导弟弟走向正路,不要再惹皇帝生气。 李玄霸无语极了。 你们兄弟是把我和二哥当润滑调和剂了吗? 太子殿下都这么请求了,李玄霸只能咬牙听完杨暕的抱怨。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96节 他知道杨暕完全不想听斥责的话,便附和道:“太子殿下一直仁善,与齐王殿下性格不同,又不是今日的事。兄弟二人性格不同很正常,齐王殿下无须动气。你看我和二哥的性格也完全不同。” 杨暕撑着下巴叹气:“但我看他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是生气!明明是那些人骂了我,他居然还斥责我!” 李玄霸道:“我听闻那些人还是得到了惩罚。太子殿下不是斥责齐王殿下,只是担心齐王殿下。不过齐王殿下想得也很对,要把那些人打疼了,他们以后才不会嘴碎。” 杨暕立刻道:“对吧!还是李三你懂我!这种人就该狠狠揍一顿!” 听到有人支持自己,杨暕立刻不气了。 李玄霸便立刻转移话题,道:“父亲给我写信,陛下想让我和二哥在出了孝期后去洛阳。我想齐王殿下也是会一同去的。齐王殿下在洛阳可有铺子?我想把香皂和印书的生意做到洛阳去。” 杨暕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在洛阳没有铺子?我是齐王!” 李玄霸笑道:“也是,是我多话了。” 杨暕道:“你在孝期赚点小钱就罢了,怎么出孝期了还做生意?虽然你年纪小,还不能做官,但也可以多交友才是正事。” 听杨暕居然在劝说自己读书,李玄霸有些惊讶。 看来齐王是真的对自己有了些许善意,居然在为自己着想。 李玄霸道:“交友是肯定需要交的,但生意还是得做下去。齐王殿下不缺钱所以不明白,对我来说,一分钱难死好汉啊。出去交友身上没有钱该如何是好?我总不能问家里要。” 杨暕疑惑:“怎么不能?” 李玄霸苦笑:“我还小,怎么能问公中多要钱?” 杨暕问道:“这和你还小有什么关系?你缺钱就问家里要呗,难道父母还能不给你?” 李玄霸叹气,压低声音道:“我家和齐王殿下家有所不同。齐王殿下的兄长很仁善宽厚,恨不得亲自补贴齐王殿下。我家是不同的。现在兄长有了孩子,家里该紧着兄长。” 杨暕本想说,就算李建成有了儿女,唐国公府难道还缺其他儿子应酬那点钱。 话出口的时候,他想起去年京中一些关于李建成的传闻。 杨暕不蠢,立刻就明白了李玄霸的言下之意。 他皱眉道:“像我兄长那样才正常。罢了,洛阳的事交给我。” 李玄霸道:“那就先谢过齐王殿下了。等到了洛阳,我还会请求陛下和西域人做生意,若能成功,齐王殿下可要继续帮忙啊。” 杨暕笑道:“怎么?你还能买到西域的好马?” 李玄霸道:“我自学了西域的语言,应该能帮上陛下和齐王殿下的忙。” 杨暕立刻道:“那可好!你需要什么尽管对我说!” 杨暕说完,又抱怨起自己被弹劾的事。 他虽然生活奢侈,但那都是用自己的钱。自己妻妾众多,但也都是别人眼巴巴地凑上来,哪还需要欺负良家妇女?弹劾真是没道理! 李玄霸想了想,给这位齐王殿下卖了点好。 他装作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既然外面传得如此有板有眼,连陛下都信了,陛下是英明的人,又很喜爱齐王殿下,应当不是没有证据就故意为难齐王殿下。所以是不是外面有人以齐王殿下的名义故意做坏事?好败坏齐王殿下的名声?” 杨暕立刻道:“谁敢!” 李玄霸道:“此时为何不交给太子殿下查一查?太子殿下不敢多查,是担心惹怒齐王殿下。若齐王殿下坦然地让太子殿下查,太子殿下一定能还齐王殿下一个公道。” 杨暕疑惑:“我自己查就是了,为何要兄长查?” 李玄霸压低声音道:“如果真的是诬告,那此事可能不仅仅是对着齐王殿下来的,也是对着太子殿下来的。” 杨暕一愣,然后怒气勃发:“是嫁祸给我还是嫁祸给太子?!父皇就两个皇子,他们想做什么!” 李玄霸赶紧道:“齐王殿下慎言,我只是推测,说不定只是误会。” 杨暕起身,背着手来回走动了几圈,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父皇确实不会无故指责我。我之前生气我没有做的事,父皇却责骂我。我心里委屈,所以不想辩解。难道真的有人在外面败坏我的名声?还想嫁祸给太子?”杨暕愤怒道,“可恶!是谁干的!” 李玄霸道:“是啊,难道齐王殿下不知道?外面还有人传齐王殿下和妻妹有暧昧呢,传得有板有眼。这怎么可能!” 杨暕脚步一顿。 李玄霸叹气:“齐王殿下的王妃已经去世。殿下若真的看上了某个妻妹,妃位空缺,韦氏女身份不算低,娶进门做继室正合适?还暧昧什么?真是太离谱了。” 早逝的齐王妃与太子妃一样出身京兆韦氏,但关系较远,只是祖父是亲兄弟。 但齐王嫡长子为齐王妃所出。韦氏内部也有地位争夺。所以太子妃一直很忌惮,担心韦氏中有人支持齐王。 杨暕:“……是啊。”他一点都不心虚。 杨暕指天发誓,他没有和任何一位妻妹有暧昧。 咳,因为和他有暧昧的是已经嫁为元氏妇的妻姊。 第47章 李玄霸婚事波折 = 杨暕离开的脚步都是飘着的。 李玄霸觉得他不仅是心虚, 整个人都虚了。 李世民下课回家,正好在门口撞见齐王。 他一眼就瞅出了杨暕有点不对劲,立刻跑到弟弟身边询问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李玄霸:【确实蛮好玩。】 他用心声把今日之事简略告诉了李世民, 着重提了小姨子和大姨子的事。 他当然知道杨暕偷的是大姨子, 不是小姨子, 后来偷人的事还会成为他被软禁的导火|索。 杨昭原本应该大业二年去世。按照常理,杨暕就该被立为太子。 当时杨广也确实将杨昭府中包括官吏、护卫在内的几万人全部交给杨暕。天下都以为齐王杨暕会被立为太子,勋贵官僚都围绕在杨暕身边讨好杨暕。 杨暕现在的行事虽奢侈, 但还算有章法,御下也没有太无能。他的坏毛病都是在太子死后才被杨广养起来。 毕竟现在他才二十二岁,目前还没有弟弟出生, 身为皇帝唯一的儿子,他哪经得起别人的恭维。杨广又是个不着家的, 连大兴城都不肯回, 几乎没有管教过杨暕,杨暕后来越来越蠢很正常。 更惨的是,杨广一边将太子的待遇和权力都给了杨暕,一边十年不立太子。 杨暕的心态从乖乖等当太子变成了惊疑不定,后来在杨广的幼子和杨昭的孩子逐渐长大后, 惊疑变成了惊恐。 杨暕琢磨,难道父皇还想传位给兄长的儿子, 越过自己这一辈不成? 自己不仅是嫡子,才干和功劳都有,父皇若是让孙子继位, 别说杨暕心里憋屈, 这是要命的事。 杨暕很早就和妻子已经嫁为元氏妇的姐姐勾搭上了, 就等着元氏妇的丈夫什么死, 好把守寡的元氏妇接进王府。 他心里焦急,又不敢有其他动作,就天天和元氏妇找些僧道方士诅咒杨昭的儿子早逝,然后说些自己一定会当太子、当皇帝的谶纬之语自我安慰。 杨广得知此事后,一拍大腿,这小子果然不是好东西,就把元氏妇赐死,软禁了杨暕。 李玄霸:【后世许多人说杨暕是蠢死的,不过以我看来,当杨广认为他有谋夺皇位的野心时,他最好真的有。】 李世民瞠目结舌。 他只是想回来听个乐子,这个“乐子”也太大了吧? 李世民用手捂着嘴,压低声音含糊不清道:“我怎么觉得他找僧道行巫蛊之术时,精神已经不正常了?不过,是个人被磨十年,都会被磨出点问题来。” 李玄霸点头。 他认识了齐王,见到杨暕如今的模样后,也觉得杨暕在被杨广发现“不臣之心”时,已经心理不正常了。 杨暕从小就饱受祖父母和父母的喜爱,杨昭也宠着这个弟弟。不然他也不会胆子大到天天和杨昭说夺嫡的蠢话。 他一生都十分顺利,连太子病逝,也是他人生十分顺利的体现。 嫡长子去世了,嫡次子不差,又受父母喜爱,正常人都会认为是嫡次子继位。何况太子杨昭的儿子都还十分年幼,不知道活不活得成。 杨广也确实将太子杨昭的一切政治资源都交给了杨暕。 谁知道,杨广就卡着“太子”这个名号不肯给。 大业十一年的时候,杨暕都还带兵保卫被突厥人围了的杨广。那时杨暕都是以齐王之身行太子之事。 但杨广就是不让杨暕当太子,就是忌惮这个儿子,就是把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天之骄子活生生磨成了疑神疑鬼的精神病。 李世民抱着脑袋,想得脑袋左歪右歪,也想不出当今皇帝为何将来会那么做。 总不可能他和杨暕这个儿子有仇? 不对啊,现在齐王杨暕可受宠了。 “好可怜。”李世民想不明白,就放下手懒得想了,“现在阿玄让他谨言慎行,他的结局会好些吗?” 李玄霸道:“不知道。但至少他府中那些人祸害的人会少一些。” 李玄霸不同情杨暕。 杨暕府中那些人干的伤天害理的混账事太多了。他有这样的下场是业力回馈。那些被齐王府的宵小祸害的百姓才是真的惨。 所以他劝说杨暕,除了卖杨暕一个好,哪日杨昭死了之后,让杨暕继续给他当“保护|伞”之外,就是让他约束一下府中人,少祸害一点百姓。 至少在大业十一年前,虽然杨广不让他当太子,但杨暕仍旧是杨广重用的好儿子。杨广出巡时,杨暕时常镇守京城或者东都。 过了大业十一年,李渊出任太原镇守,他们就要准备招兵买马谋反了。 李世民使劲点头:“对!这件事才最重要!” 他点完头后,勾着弟弟的肩膀挤眉弄眼唏嘘:“他还真和别人的妻子好上了?至于吗?齐王长得又不丑。” 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 好吧,就算是小学生,也会对这些事感兴趣。 不怪李世民会唏嘘。杨暕今年才二十二岁,又长得极其俊美,走到路上都有不少女子透过冪离给他抛媚眼。他会和比他年纪大的元氏妇勾搭在一起,实在是匪夷所思。 李玄霸道:“有一种爱好叫熟女,还有一种爱好叫曹贼之风。” 李世民居然听懂了。他大受震撼! 李世民认真道:“我还是喜欢同龄人!” 李玄霸无语:“你连九岁都没有,想什么呢?” 不过唐太宗的确喜欢少女,这是史籍盖章的。李世民对妃嫔的品阶很吝啬,后期升了份位的妃嫔都是少女。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97节 李世民和李玄霸叽里咕噜说了一些年少慕艾的事,然后提到了窦夫人给李玄霸找亲家的困难。 勋贵和世家的女儿差不多九岁之前就会把亲事全部定完。女子订亲时一般找同龄或者比自己稍大的男子。 李玄霸马上就要到九岁,现在正是选亲家的时候。 勋贵和世家合适的女儿家就那么一点,李玄霸九岁的时候选同样九岁的,十岁的时候选比自己小一岁的,这样依次递推,可能要选个好几年才能选到合适的。 李建成十三岁才选人家,是因为李建成是唐国公府的嫡长子,妻子人选需要更挑剔一些。 但李渊当时虽有爵位,身上没有实职,很难给李建成选一个合适的。所以等李渊出任地方官,身上有了实职之后,才开始为李建成张罗。 李建成身上将来有唐国公的爵位,只要李渊在朝中的地位上去了,世家勋贵是不会在意自家女儿和李建成的年龄差。 别说差个十几二十岁,夸张一些,若是窦夫人此刻去世了,他们将十岁左右的女儿订给李渊做继室,他们都是肯的。 李玄霸只是唐国公府的次子,在世家勋贵那里就不是很走俏了。 再者李玄霸可能活不过弱冠,窦夫人急着给李玄霸早早定下亲事,十六岁准时娶妻生子留下香火。所以窦夫人对此事很焦虑。 李世民从老师那里听到这件事后,立刻来告诉李玄霸。 他本以为弟弟会害羞,没想到李玄霸的表情很漠然。 李世民疑惑:“阿玄,难道你不开心吗?你也要有妻子了!” 李玄霸:“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开心什么。” 李世民叹气:“好吧,你也确实不能太开心,否则我接下来的话一定会让你难过。” 李玄霸挑眉:“怎么?难道我的婚事还能有波折?父亲现在正是陛下面前的宠臣,我在陛下面前也很得宠,难道还有人看不上我?” 李世民将手肘放在腿上,手撑着下巴唉声叹气道:“不知道谁把你活不到弱冠的事传了出去,现在京中的人似乎都知道了。” 李玄霸微微一愣。 他不在意这件事,传出去就传出去了,反正是事实。而且他相信自己的母亲也不会坑亲家,会提前告诉他们自己病弱的事实。 但公开的秘密也是秘密,谁会宣扬这件事?这不是和唐国公府结仇吗? 说难听些,难道世家勋贵不知道自己身体差,不知道孙医师曾说自己活不到弱冠吗? 他们当然是知道的。但他们选择联姻的时候,不会太看重这个因素。 他们与唐国公府联姻,只要将不得宠或者旁支的女儿嫁进来,与唐国公府有个联系即可。 再说了,若有了儿子,自己的妻子在唐国公府肯定过得不错,只需要开开心心供养儿子成才,说不定比大多数贵妇都舒坦;若没有儿子,如今又不歧视寡妇,嫁过显贵人家的寡妇有时候比未婚女子更抢手,回家再嫁就是。 所以李玄霸的婚事,只要要求不太高,只看门扉不看父母地位,其实是不难的。 但这“公开的秘密”被公开后,事情就不一样了。 这件事世家勋贵本来不会在乎,但外面都传遍了,他们就必须表现得在乎了。不然在外人看来,他们就是把族中女儿送给一个注定会早夭的病秧子,是折辱自己门扉、自甘下贱的事。 除非李玄霸真的优秀到能造就“虽然此人病弱,但才华横溢,我女儿甘愿嫁给他”的佳话,否则他是别想讨到合适的妻子了。 古代都是盲婚哑嫁,琴瑟和鸣者极其罕见。李玄霸知道自己会早早订婚,到时就学二哥,婚前与妻子多通信,尽力而为培养感情就成,对妻子的家世一点都不在意。 但唐国公府会很在意。 这事已经和李玄霸无关,而是有人针对唐国公府,打李渊和窦夫人的脸。 李玄霸皱眉:“谁这么无聊?难道是嫉妒?” 李世民道:“老师也说可能是嫉妒。唉,谁让我家阿玄太优秀了。” 李玄霸摇头:“我若真的足够优秀,这点小伎俩就不会奏效了。” 李世民撑着下巴道:“本来已经有了许多人家接触娘亲,现在那些人家都说没有合适的女儿。唉,你的婚事真坎坷啊。” 李玄霸道:“只要父亲的官职再往上提一步,那些说没有合适女儿的人家就会来告诉母亲,家里平白多出个合适的女儿了。” 李世民频频点头:“是的,都是耶耶太没用了。自家儿子连合适的亲事都订不到。” 李渊就在门外,脸色精彩极了。 窦夫人站在李渊身侧,用袖子捂着嘴,让自己别笑出声来。 孙子只需要给祖父母守一年的孝,李世民和李玄霸马上要出孝期了。 杨广想起了这两个孩子,说要接他们二人来洛阳。 李渊趁此机会早早请假,先回家和家人们一同过完年,再带李世民和李玄霸去洛阳面圣。 李渊悄悄回家,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听李世民回来之后,蹑手蹑脚来到儿子这里,想给二儿子和三儿子一个惊喜。 李世民和李玄霸之前说杨暕的事他没听到,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李世民在说“耶耶没用”。 李世民的声音超大,嗓门极其洪亮,李渊在门外都听到了。 李渊气得轻轻跺脚:“李二郎!” 窦夫人促狭道:“二郎难道说错了?若郎君再厉害些,三郎何至于找不到合适的亲家?” 李渊的脸涨得通红:“惹急了我,我去求陛下赐婚!” 窦夫人道:“你还想让三郎娶公主不成?” 李渊梗着脖子道:“怎么?我家三郎难道娶不得公主?” 窦夫人嫌弃地瞥了丈夫一眼。她知道丈夫是面子过不去,在说胡话。 别说现在没有年龄合适的公主,就是有,皇帝也不可能把公主赐给病弱的三郎。 赐给二郎倒是有可能。还好二郎早早定下了亲事。 窦夫人道:“此事郎君确实要上心一些。唉,三郎若没本事一些,我就不这么愁了,选一个次一点的就行。” 其实还是有很多人家接触窦夫人,愿意和李三郎订亲,但窦夫人不乐意。 自家三郎样样优秀,就是那身体,孙医师也说了,现在三郎身体好多了,应该能活过弱冠。窦夫人可不愿给三郎挑差了。 李渊点头:“我去问问。大不了我又拉着哪个同僚比射箭。” 窦夫人忍笑道:“怎么,你能给二郎赢来一个小未婚妻,还能再给三郎赢来一个?” 李渊得意:“那可说不定。” 说完,他转身离开。 窦夫人疑惑:“不去看二郎三郎了?” 李渊冷哼:“看什么看?去把大雄提起来揍一顿吗!” 窦夫人失笑。 李渊郁闷极了。就算这真的是耶耶还不够厉害,大雄你也不能这么说啊!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虽然李渊没来见李世民和李玄霸,但用晚膳的时候,一家人还是见面了。 李世民仍旧甜甜地叫“耶耶”,挂在李渊脖子上不松手。 李渊又是高兴又是郁闷。 早知道他当时就推门进去,看看揭穿二儿子在自己背后说坏话时,二儿子是个什么反应。现在他却不好再提起下午的事了。 李玄霸仍旧恭敬地和李渊行礼,做足了一个礼仪周到的孝顺儿子模样。 他在李渊面前一直都是那样,礼数和乖巧永远很足。那一点点疏离,只有李世民和窦夫人觉察了一丝,其他人完全没发现。 现在的父子感情差不多都是内敛的,李建成对李渊也很恭敬,李元吉和李智云则对李渊有些惧怕。所以李玄霸这样的表现,在李渊面前都算是比较亲近了。 如李世民和李渊那样黏黏糊糊,李渊出门时父子二人抱头痛哭的奇葩相处方式,才叫怪异。 看现在,李世民在李渊怀里坐着玩李渊的胡须,比李世民更年幼的李元吉和李智云则跑得远远的,完全不想靠近严肃的父亲。 李世民撒了一会儿娇,李渊就原谅了李世民在背后说他坏话。 他甚至觉得,二儿子其实也不是说坏话,而是为他打抱不平,说他职位还不够高,权势还不够大,居然有人欺负唐国公府。 李渊对李玄霸招了招手。 李玄霸走到李渊身边。 李渊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大德放心,你的亲事为父来定。看为父也给你赢个妻子回来。” 李玄霸恭敬道:“谢父亲。” 李世民嘟着嘴道:“耶耶啊,你这话好像土匪头子,想要强抢民女给阿玄当妻子。” 李渊一巴掌拍到李世民脑袋上。 窦夫人伸手捏了一下李世民的嘴唇,把李世民的嘴捏得像鸭子嘴:“你可闭嘴吧。” 其他人都忍俊不禁。李玄霸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别说,李渊这话听着还真的挺像土匪头子。 李渊可不是开玩笑。 他回来后,每日都去拜访京中勋贵,找人比射箭拉近感情。 长孙晟也从突厥回来,提前请假回家过年。 他自从发现嫡长子有些不着调之后,就十分焦急儿子的教育问题。自己的仕途大概也差不多到头了,儿子不行,长孙府刚起色就要没落。 他还没有赚到爵位,指望下一代给自己这一支长孙氏赚爵位呢! 所以杨广无事后,长孙晟急急忙忙向皇帝请假,回家继续严格教育儿子。 他一回来,就发现儿子故态复萌,在他离开的时间对继室和幼子十分不好。 长孙晟找到自己的兄长叹气:“我担心他会在我死后欺辱继母和弟弟。” 长孙晟的兄长也不好说什么,只让长孙晟好好教导儿子,别操太多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长孙晟思来想去,未来自己一对年幼儿女可能只能托付给唐国公府了。 女儿已经和李世民订婚,儿子又是李世民好友。如果他们将来真的被分家,李世民厉害一些,或许能带着他们过上稍好的日子。 长孙晟便把李世民拎到家中,严格教导李世民的武艺,并把自己经略突厥的本事灌输给李世民。 李世民的课业又加重了,回家头昏脑涨,连皮一下的精力都没有了。 他和小伙伴们的聚会也改在了唐国公府。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98节 李世民把脸砸在桌案上,有气无力道:“长孙四郎,你才是你父亲的儿子,你能不能告诉你父亲,让他好好教导你,别折磨我。我虽然聪慧,但也不能事事都学。” 长孙无忌憋屈道:“你以为我没说吗?但父亲考校了我的学问后,就丢给我几本书,让我背熟了再教我。” 房乔和杜如晦好奇长孙晟教了李世民什么。 长孙晟在当世十分有名。谁不敬仰他孤身在突厥的经历?这是一个被曾经还没有分裂的突厥可汗看中,扣下留到身边,陪突厥可汗打猎好几年的英雄人物。 李世民掰着手指道:“现在主要是背突厥谱系。天啦,我连唐国公府的姻亲谱系都快忘记了,为什么我还要背突厥谱系?” 李玄霸放下水杯,道:“我现在身体差不多好了。下次长孙将军授课,我陪你一起去。” 李世民立刻支棱起来,握着李玄霸的双手道:“太好了!阿玄!等丈人再考我的时候,你一定要帮我作弊!” 李玄霸无奈:“哥,你能不能别老想着作弊?” 难道是自己的错吗?唐太宗怎么能是一个喜欢作弊的人! 李世民哭丧着脸道:“你以为我想吗?我也想凭借自己的努力啊,但学得真的太多了,太多了,太多了,我的脑袋要裂开了!” 说完,李世民就抱着脑袋使劲晃:“要裂开了。” 房乔疑惑:“为何不告诉长孙将军?长孙将军应该不是揠苗助长的人。” 李世民抱着脑袋道:“我才不好意思呢。” 李玄霸道:“他好面子。而且他确实有能力每次都完成功课。所以长孙将军就给他继续授课了。” 房乔失笑:“不肯示弱,那就没办法了。” 杜如晦嘲笑道:“李二认为脸面更重要,那就继续努力吧。李三,你可不能帮李二作弊。既然李二能熬过去,还是让他自己熬过去吧。” 李玄霸道:“放心,我绝对不会……哎哟!” 李世民一把捧住弟弟的脑袋使劲摇晃:“你还是不是我弟弟了!阿玄,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李玄霸任由二哥摇晃,就是不开口。 房乔、杜如晦和长孙无忌皆笑得前俯后仰,不断揉肚子。 李玄霸不仅不肯作弊,等见到了长孙晟后,还向长孙晟“告状”。 长孙晟无奈:“李二郎你啊,若功课太重,为何不和我说?” 李世民道:“我还能撑住。我只是给弟弟开玩笑。” 他嘴里这么说,不断在心里【啊!!!!】,愤怒地指责李玄霸。 李玄霸不动如山,就当没听见。 长孙晟道:“若真的撑不住,就告诉我。” 李世民恭敬道:“是。” “哎哟!”一个粉色的小团子从屏风后面滚了出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齐刷刷地把视线投了过去。 穿着粉色袄裙,脖子上围着一圈白色毛绒绒围脖的小团子,捂着脸跪坐在地上,声音俏生生:“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李世民好奇道:“这位妹妹是?” 长孙晟扶额,咬牙切齿:“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从屏风后面跳出来:“不关我事啊!不是我推的!是妹妹自己脚滑了!” 李玄霸惊讶地睁大眼睛,不断打量地上捂着脸的粉团子。 李世民先是一愣,赶紧跑上前把粉团子扶起来:“你是观音婢?摔着呢?摔到哪了?长孙四郎,你愣着干什么!都不知道扶一下吗!” 长孙晟和长孙无忌都呆住。没想到李世民居然这么不见外。 李玄霸嘴角上弯。 长孙小妹捂着脸站起来。 她先张开指缝偷瞧李世民。 李世民笑道:“我就在这里,要看就看,不用遮掩。” 长孙小妹红着脸放下手,低下头,手指绞着袖口。 李世民惊讶地转头对李玄霸道:“阿玄,好神奇,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这个妹妹我总感觉好亲切,好像见过!” 李玄霸差点咬到舌头。 什么“这个妹妹我曾见过”?!你以为你是李宝玉吗!! 第48章 二郎三郎得官身 = 李世民这句话不仅差点创死李玄霸, 也把长孙晟创得想揍人。 “胡说什么!”李玄霸见长孙晟脸上不好,赶紧劝阻二哥继续在未来老丈人的怒点上来回横跳。 李世民露出恍然的神色:“我想到了,你长得和长孙四郎有些像!” 长孙无忌忍不住骂道:“李二, 你在说什么废话?她是我妹妹!当然和我长得像!” 李世民已经松开扶起长孙小妹的手, 退后到李玄霸身边。 他不好意思道:“我就一时没想起来。主要是你太幼稚, 不像是有妹妹的人。” 长孙无忌:“……”拳头硬了。 长孙晟催促道:“好了,还不快带你妹妹离开?” 长孙无忌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牵起长孙小妹离开。 长孙小妹在出门时, 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她的视线在接触到李世民的笑容时立刻收回,红着脸垂着头,提着长长的四破裙, 露出了脚上的小短靴,一路小跑离开。 因为跑得太快, 长孙小妹小襦袄上裹着的毛绒绒围脖都歪了。 李世民脸上的笑容在长孙小妹离开的时候缓慢消失。 然后他抬起手捂住脸, 蹲在了地上。 李玄霸疑惑:“哥,你怎么了?” 长孙晟走到李世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的未来女婿:“你做什么?” 李世民捂着脸道:“让我缓缓,缓缓……” 李玄霸弯起腰戳了戳二哥的脑袋:“害羞了?” 李世民声音微不可闻:“嗯。” 李玄霸站直身体,倒吸一口冷气, 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我是不是出现幻听了?还是我哥被谁穿越了?他居然会害羞! 长孙晟本来心里窝着无名火,但见李世民这副扭捏的模样, 心中的火气不知怎么消了。 他失笑:“你居然还会有害羞的时候?” 李玄霸使劲点头。是啊!太奇怪了! 李世民不好意思道:“我没想到观音婢长这么美。” 长孙晟:“……”他脸上的笑容再次消失。 李玄霸退后一步,免得血溅到自己身上。 他先有些意外,二哥这个年龄知道什么美不美。然后他想起自己上学时的事。 嗯, 一点都不意外。 幼儿园的时候小男生小女生就会因为抢夺更好看的玩伴打起来, 小学低年级的学生刚学会写字就会递情书, 三四年级的时候班里就有人谈起了恋爱, 到了初中青春疼痛文学就已经兴起…… 说小孩子不懂这些,只是大人的傲慢。而大人回忆自己的过往,就知道自己年轻时候的幻想也不会少。 何况这里是普遍订亲成亲很早的隋朝。 长孙晟沉着脸道:“出去不准说今日的事。” 李世民站起来,一边用手掌给发烫的脸颊扇风,一边把脑袋摇出了残影:“不会不会。” 长孙晟冷哼了一声,心里想着今日要把长孙无忌揍一顿。 每当李世民来府中,观音婢都会悄悄偷看,这是他默许的。 婚前能培养一二感情,观音婢与李世民成亲后,日子肯定会舒坦一些。 但这件事怎么能让李世民发现?还好李世民是个好孩子,对自家女儿也有情。否则遇上一个家教严格的男子,说不定会厌恶观音婢不遵礼法。 长孙晟虽然心里对李世民“窥伺”自家女儿的美貌有些暴躁,但他明白这种发展对女儿更好,所以强按住自己想要提着李世民打一顿的冲动,想将此事糊弄过去。 李世民脑子的温度稍稍冷却,他好奇:“观音婢为何在这里?” 李玄霸:“……”二哥的脑子是烧傻了吗? 长孙晟眼神复杂。李大雄这是在找茬? 李玄霸连忙道:“长孙四郎和长孙小妹当然是在听课。” 李世民:“啊?” 李玄霸认真地胡说八道:“伯父难得回家一次,回来后也是要给儿女授课的。若不是长孙小妹是女子,她应该会和长孙四郎一起,与我们一同坐着听课。现在她只能在长孙四郎的陪同下,在屏风后面听课。同样的课,我们一起听,伯父就不用讲两次。” 李世民颔首:“原来是这样。” 长孙晟看了李玄霸一眼,道:“是这样。不要到外面说。” 李世民忙挺起胸脯:“丈人放心!” 长孙晟:“……”之前还叫我伯父、将军,现在就叫丈人了? 长孙晟的手痒得厉害。 但为了女儿未来的幸福,长孙晟还是再次忍了下来。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99节 在李世民和李玄霸离开后,长孙晟立刻去找长孙无忌的麻烦。 你是怎么带的妹妹! 回去的马车上,李世民出了一会儿神,脸又红了起来。 半晌,他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笑着问李玄霸:“阿玄,观音婢是躲在屏风后面偷看我吧?” 李玄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李世民把着李玄霸的肩膀挤眉弄眼:“谢谢弟弟,若不是你急中生智,我恐怕就要被老丈人揍了。” 李玄霸道:“你的脑子终于回来了,恭喜。” 李世民直起身体,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到观音婢的那一刻,耳边就‘嗡’的一下,这就是一见钟情吗?” 李玄霸道:“难道不是见色起意?” 李世民羞涩的笑容消失。 他扬起了拳头,威胁嘴里没好话的弟弟。 李玄霸屁股挪动,离二哥远了一点:“好吧,一见钟情。” “哼。”李世民放下拳头,“你说我还能见到观音婢吗?” 李玄霸道:“当然能,她是你已经订了亲的妻子。” 李世民无奈:“你知道我说的是在成亲之前。” 李玄霸道:“谁知道呢?看长孙将军怎么想了。” 李世民道:“如果我建议长孙将军让观音婢和我们一起上课,长孙将军会同意吗?只要让观音婢做男装打扮就好了。” 李玄霸认真道:“哥,你做这件事前,请先通知我一声,我好提前为你定好棺材。你想要什么木头的棺材?” 李世民:“……” 他又扬起了拳头。这个臭弟弟,简直不能要了。 …… 自从见了未来妻子一面,李世民就和丢了魂似的时常走神。 他居然真的向长孙晟建议让长孙小妹一同上课,被长孙晟拎到校场教授了半日的武艺。 不过凭借李世民的厚脸皮,虽然没能再次见到长孙小妹,但他和长孙小妹每日都能通书信了。 如此频繁的通信,让李玄霸十分纳闷,这两人哪有那么多话题可聊。 这就是大隋版本的每日煲电话粥吗? 李渊打趣了二儿子。 李世民理直气壮道:“耶耶和娘亲也是早早订亲,难道耶耶没有和娘亲通过信?啊,耶耶真可怜。” 李渊:“?”我可怜什么了? 他立刻道:“谁说没有!当然有,我现在都还留着当年的书信!” 窦夫人本来跟着看笑话,没想到“战火”蔓延到了自己身上。 她立刻捏住李世民的嘴唇,把儿子的嘴捏得像鸭子嘴:“你还打趣起父母了?” 李玄霸带着李智云悄悄离远了一些,免得血溅到了自己和小五身上。 李智云抱着三哥的腰,小声道:“二兄好像很高兴。” 李玄霸点头。 李智云露出向往的神色:“见到了未婚妻会很开心吗?我也要未婚妻!” 李玄霸:“……” 李智云的声音虽然压低了,但屋内面积不大,长辈们都听见了。 万氏立刻用帕子遮住眼睛,叹气道:“二郎,你可收着点,小五都想订亲了。” 李渊和窦夫人都忍俊不禁。 李世民揉了揉自己被母亲捏疼的嘴唇,道:“没关系,尽管想。早点想,才会早点订亲!订亲真的好!” 屋内三位长辈都笑得东倒西歪。 李世民这时候又显示出了自己厚脸皮的特性。你们尽管笑,我绝对不尴尬! 李玄霸要用脚指头抠出一座宫殿了。 他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李智云这个傻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居然还跟着笑。 窦夫人道:“你马上出孝期了,观音婢也差不多能出门了。你既然这么喜欢你未来的妻子,娘就豁出脸皮去求一求高夫人,让观音婢偶尔来家里玩。” 李世民眼睛一亮,从坐榻上跳下来,一个劲儿地对窦夫人作揖:“谢谢娘娘,娘娘最好了!娘娘是最疼我的人!” 窦夫人笑道:“给你创造了机会,你可要好好照顾观音婢。” 李世民拍着胸脯道:“当然。” 李渊干咳一声,道:“怎么,娘娘最好了,耶耶呢?” 李世民嫌弃道:“耶耶还是先给阿玄把亲家找到再说吧。” 李渊:“……” 李渊假装生气道:“你这个大雄,过来!” “哼。”李世民大摇大摆地走到李渊面前,对李渊做了个鬼脸。 李渊捏了捏儿子的脸,还是没忍心抽这个不尊重父亲的熊孩子一顿。 他对李玄霸道:“放心,为父已经有眉目了,我定给你找一个比二郎还好的妻子!” 李世民没好气道:“不可能,我家观音婢就是最好的。” 李渊笑道:“她对你是最好的,但三郎也有属于他的最好的,就像是夫人对我来说是最好的。” 窦夫人一愣,然后挥着帕子对着自己的脸颊扇了扇,把头侧向了一边。 抱着李玄霸的腰的李智云看了看窦夫人,又悄悄看了一眼一直保持着微笑的亲生母亲,脸埋在了李玄霸的背上。 李世民道:“耶耶说得对,是我错了。阿玄,你不要灰心啊。” 李玄霸黑线。我灰心什么?你自己天天思念春天,就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了吗? 没人羡慕你!没有! 但李世民就是认为所有人都该羡慕自己。 他对房乔、杜如晦和长孙无忌也炫耀地长吁短叹了一番。 无论什么年龄段的男人,在这方面都是不服气的。 长孙无忌就罢了,他只是嘴硬,但房乔和杜如晦都是已经成亲的人。 论炫耀夫人,房乔绝不会输。他立刻说起夫人对自己的好。说着说着,房乔的眼眶就红了。 “我对不起夫人。”房乔红着双眼道,“夫人跟着我吃苦了。” 没想到一顿炫耀,居然把房乔惹哭了。李世民赶紧安慰,并对李玄霸使眼色,让弟弟赶紧想办法。 李玄霸道:“若房兄不嫌弃,我可以帮你运作一下,向陛下求个官职。只是这大隋的朝堂,恐怕不是这么好待的。” 房乔深深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以我的性格,我很怕走上仕途后会惹来灾祸。” 杜如晦道:“以我们的身份,恐怕有了官职也就是出外当个县令,还不如不当。” 李玄霸摇头:“杜兄这就不对了。你和房兄二人将来都前程远大,肯定位居庙堂之高。那时候,你们想看到百姓的生活都看不到了。” 李世民道:“阿玄说得对。县令管一县之事,郡守管一郡之事,当了丞相就是管一国之事。最终都是大不离的。如果有机会当县令,还是可以去积累一点经验。” 杜如晦皱眉。他毕竟出身京兆杜氏,不是那么接地气,对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话有些抵触。 房乔道:“若是我有机会再出任县令,我肯定会去。” 李玄霸道:“你若愿意,后面交给我。” 房乔在被汉王杨谅起兵谋反牵连后就没有当过官。不过李玄霸已经搭上了宇文述这条线,只要有钱,帮房乔运作一个县令很简单。 虽然房乔在历史中很厉害,或许不需要多少磨砺。但多一些经历肯定只有好处。既然房乔有心做官,李玄霸就慷慨解囊帮忙。 李玄霸问道:“杜兄,你想做官吗?” 杜如晦道:“我不愿意离开京城。” 李玄霸道:“那就罢了。如果你不离开京城,那要不要帮我写点东西?我想隐藏身份写一些小说话本。” 杜如晦疑惑:“为何?” 李玄霸道:“我见世上的书多是写给会读书的人看。但教化是从无到有,识字不多的百姓或许也应该有机会学些书本中的道理。小说话本的故事浅显易懂,很受百姓喜欢。但创作者良莠不齐,多写些骇人听闻的故事,难以规正社会风气。我这身体难以任实职,正好做这事,也算一项事业。” 杜如晦笑道:“居然是写给百姓看的吗?有意思,我奉陪。” 李玄霸拱手:“那就谢过杜兄了。杜兄,我二人要不要比一比,看谁的书更畅销?” 杜如晦道:“这有什么好比?不过李秀才都这么说了,那就比。彩头是什么?” 李玄霸道:“彩头就是为对方写首夸赞的诗如何?” 杜如晦大笑:“好,这个好!我就等着李秀才为我写诗!” 李玄霸微笑。我就等着蹭你的事上后世课本。不过前提是你得写出能上课本的诗。 李玄霸准备等骆宾王出生后就去找找骆宾王,让骆宾王为自己写诗写赋。 可惜李白杜甫生活的时代离自己太远,否则自己资助了这两个人,诗仙诗圣还不为自己写个十首八首? 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 李世民疑惑:“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觉得你不太友善?” 李玄霸:【是不太友善。】 李世民:“???” 李玄霸叹气:【若是我哥是个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天才,我还需要蹭别人吗?我哥真没用。】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00节 李世民:“……”虽然不知道弟弟在想什么,但不就是找人给他写诗词歌赋吗?等我以后有本事了,把全天下最厉害的文人都带到弟弟面前,弟弟想让谁写就让谁写! 李世民再次被挑起了雄心壮志。 很快李世民和李玄霸就出孝了。 这之前,郑氏足月生下了一个女儿。 女儿很健康,唐国公府都很高兴,李建成对第一个孩子也很喜欢。 只有郑氏强装笑颜。 她很想在李建成正室进门前先生下长子。这不是为了夺嫡,而是庶兄比嫡长子的弟弟们的日子会好过一些。嫡长子长大之前,庶兄的资源会比嫡长子长大之后多许多。 她若想在唐国公府站稳脚跟,不担心以后年老色衰失宠的事,最好在嫡长子出生之前生下儿子。 郑氏数着日子,暗自打气。 没事没事,还有几年时间,一定可以的。 李建成也出了孝,可以与人同房了。 郑氏要坐月子,她立刻把自己身边早就准备好的陪房丫鬟送给了李建成。这动作太过迅速,让窦夫人好一阵叹息。 其实她没打算给李建成院中添人。李建成年纪还不大,院中人太多了并不好。 但看着郑氏紧张的模样,窦夫人没有多说。 都是从怀孕生子一路走过来的人,窦夫人知道郑氏现在心里有多紧张。郑氏心情好才是最重要的事。现在应该事事顺着郑氏,让郑氏安心。 不过窦夫人还是叮嘱李建成不要沉迷后院,要多关心郑氏和女儿。 “你年纪还不大,不要沉迷女色,将来会伤害身体。”窦夫人叮嘱。 李建成这件事倒是做得不错。 比起沉迷女色,李建成更沉迷的是打猎和喝酒。 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李渊嗜好打猎喝酒的爱好完全传给了儿子。 孝期刚过,李建成就去打猎了。他甚至找借口去了外地的猎场,好几日不着家。 窦夫人骂李渊,都是李渊给儿子带的坏榜样。 李玄霸在心里暗暗点头。 确实,以后二哥也超级喜欢打猎。李家这几兄弟就没有不喜欢打猎的。 只是李元吉喜欢的方式和李建成、二哥不同。李建成和二哥喜欢猎野兽,李元吉把人当猎物。 李玄霸想着家中表面上看着越来越老实,但私底下性格越来越残忍暴虐的李元吉,心里有些纳闷。 难道自家这个弟弟的反社会人格真的是天生的? 以后母亲有的头疼了,唉。 李玄霸悄悄叮嘱李智云,让李智云离李元吉远一点。 李智云虽然表现得呆呆的,但不蠢。小孩子很敏锐,他也早就发现李元吉的性格不好。李玄霸不叮嘱他,他也不和李元吉玩。 孝期过了的时候,李世民和李玄霸也九岁了。 到了二月,两个孩子穿上春装,来到了洛阳面圣。 杨广看着两个表侄精神的模样心情很好,不仅赏赐了金银,还赏赐了李世民和李玄霸低等的散官。 以后李世民和李玄霸都为正九品的奉诚尉,散官品阶比房乔当年的从九品羽骑尉高。 杨广对李世民和李玄霸道:“你二人还小,暂且先当个奉诚尉。待你们稍大一些,朕就把你们提拔正六品的建节尉。若你们还想再往上成为‘大夫’,就要靠自己努力了。” 杨广改革散官官制后,至从五品起就为“大夫”,从五品是“朝散大夫”,要在本朝建立了功勋才能得到。 不过话虽这么说,这“功勋”也就是看皇帝心情的事。 李世民道:“陛下放心,我将来一定会为陛下立下大功劳。哼,阿玄当了秀才后,外面居然传我不如阿玄。我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兄长!” 李玄霸本来准备一肚子恭维杨广的话,听二哥这么一说,他都不好说出来了。 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道:“你要是嫉妒我,你也去考秀才啊。” 李世民道:“不!双生子就该一文一武!你已经当上了秀才,接下来该我去当将军了!” 杨广戏谑道:“好志气!李渊,你可有你儿子的志气?” 李渊无奈道:“陛下,我儿子的志气当然是学我。” 杨广大笑道:“你都这么说了,那你可敢去突厥?” 李渊立刻拱手:“臣愿意为陛下马革裹尸!” 杨广笑着摇摇头:“马革裹尸还是算了,先给你个武职当当,让你熟练一下。” 杨广说完,让宦官拿来了早就准备好的诏令,任命李渊为卫尉少卿。 李渊大喜。 卫尉少卿和李渊之前就职的殿中少监虽同为从四品,但卫尉少卿是位于卫尉卿之下的卫尉寺二把手,掌管宫廷内仪仗、禁卫、武器,掌握皇帝的行踪,负责皇帝的护卫,可谓是亲信中的亲信,为在外独立领兵的跳板官职。 李渊若能维持皇帝的信任,下一步就是外放武官,为拜将军刷功勋了。 李渊连连道谢,一连串恭维的话逗得杨广高兴不已,给李建成的散官也提了一级。李建成的散官官阶回到了正五品,郑氏身上的“媵”也终于回来了。 李渊回到洛阳的府邸后,就立刻让人给杨广送来早已经准备好的猎鹰猎犬。 杨广对宇文述道:“李渊对朕越来越忠心了。” 宇文述道:“看来唐国公以前对陛下也是忠心的,只是年轻气盛。待老夫人离世后,他才成熟起来。” 杨广叹气:“或许是这样。” 宇文述想着李玄霸送来的珍宝,装作不经意地道:“唐国公得到了陛下的重用,李三郎的亲事可能终于不会令他太头疼了。” 杨广好奇:“大德的亲事?大德确实到了该想看亲家的时候,但以唐国公府的门第,他的亲事怎么还会令李渊头疼?” 宇文述道:“李三郎身体太弱,外人传言他活不到弱冠,所以稍稍好一些的人家都不愿意和他结亲。” 杨广皱眉:“外人传言?唐国公府怎么会任由外人传言?”他立刻就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宇文述道:“李三郎十分得陛下喜爱,可能遭了许多人的嫉妒。嘴碎的人很多,唐国公府也没办法。” 杨广冷哼:“明知道李三郎得朕喜爱,还阻挠李三郎的婚事,朕看他们哪是对唐国公府不满,而是对朕不满!” 宇文述道:“他们肯定是不敢对陛下不满,只是李三郎招人嫉妒而已,陛下别多想。” 宇文述随意挑拨了几句,心满意足地离开。 虽然李玄霸只想为友人求个县官,但自己堂堂左卫大将军、许国公,收了贿赂就给个县官?这太丢自己的脸了。 今日这几句话,就当是给李玄霸这个他很看好的小辈卖个好。 宇文述有些遗憾自家没有合适的女儿孙女。李玄霸虽病弱,但这性子简直太像自己了。自己三个儿子各有各的蠢,与他很不相似。若能让李玄霸给自己当半子就好了。 …… “阿嚏,阿嚏,阿嚏!”李玄霸连打三个喷嚏,背后疯狂冒寒气,使劲打了好一会儿颤。 李世民焦急道:“怎么了?受凉了?” 李玄霸正想说话,但又是几个喷嚏打断了他说的话。 “突、突然发冷。”李玄霸抱着手臂瑟瑟发抖,“暖炉!” 李世民叹气:“都二月了,哪还有暖炉。你等着,我去找找。” 李世民先找了件外袍给李玄霸裹上,然后去翻箱倒柜找已经收好的暖炉。 第49章 杨广横插一杠子 = 李玄霸以为自己要生病了, 结果第二日就没事了。 他挠了挠头,对二哥开玩笑道:“难道是有什么厄运要发生了?” 李世民赶紧让弟弟闭嘴,免得成真。 李玄霸觉得二哥想太多, 哪知道他真的有乌鸦嘴属性——杨广召他入宫, 说要帮他赐婚。 杨广自己是没有合适的女儿, 但宗室有啊。李三郎别急,朕给你说个郡主! 李玄霸整个人麻了。 谁不知道皇帝的疑心病和先帝晚年时一样重,所有宗室都是他忌惮的对象。自己若和某个宗室做了亲家, 以后还怎么放开手脚做事?他怕不是刚以皇帝的名义买了马,后脚皇帝就以为他要资助岳家造反了! 杨广认为自己是好意。 虽然他的确忌惮宗室,但他忌惮宗室和宗室亲王之女身份高不冲突。 而且杨广自己还不承认自己忌惮宗室, 这“不承认”把他自己洗脑都洗相信了。 杨广觉得李玄霸这个表侄很好,想要和李玄霸结亲。自己没有年龄合适的女儿, 且李玄霸这个身体他也真的担心女儿守寡, 那么找个郡主不就行了! 李玄霸难得在心底模拟出一个小人以头抢地,脸上还得装出一个老成淡然的模样,说自己还小,婚姻之事该由父母决定,自己做不得主。 杨广开玩笑道:“这事朕自然会和李渊说, 只是在告诉李渊之前,朕要先问问你愿不愿意和朕当亲家。” 李世民在旁边冷汗都冒出来了。 旁观者清, 高颎自己站位出了问题,但很擅长在旁观者角度分析朝堂问题。李世民接受了高颎的教导,再加上天赋异禀, 在政治上的敏锐度不低。 以当今皇帝对宗室的忌惮, 弟弟怎么能和宗室结亲?但皇帝却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弟弟若说不愿意, 皇帝也可能会生气。 啊啊啊啊啊头疼! 李世民正绞尽脑汁想办法帮李玄霸的忙,李玄霸装作沉思了一会儿,做出了一个傲气的表情。 李玄霸拱手:“陛下,臣向陛下请个特赦,臣若说实话,陛下请不要生气。” 杨广眉头一皱。怎么,这人难道还看不上我皇家女子? 他虽然心里已经不喜,但还是笑着道:“不过是长辈对晚辈的闲聊,朕怎么会生气?” 李玄霸努力维持着狂傲的表情,道:“若陛下有合适的公主,愿意招臣为驸马,臣当感激涕零。但宗室女子,臣是不喜的。”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01节 杨广:“……” 李世民:【啊!!!!!】闭嘴啊!!!! 李玄霸这么狂傲,杨广原本心里的不喜反倒是消散了。 他笑道:“你这竖子,这么狂傲?” 李玄霸道:“陛下,这不仅仅是狂傲。臣相信自己一定能成为陛下的肱股之臣,也相信二哥一定能成为陛下的心腹爱将。臣和二哥不仅才华横溢,又是陛下的表侄,朝堂高位必有臣和二哥一席之地。” 他顿了顿,道:“请陛下不要责怪臣挑拨离间,但臣认为,虽然宗室是陛下的血亲,但宗室不宜和朝中手握重权的大臣结亲。臣虽然现在不是朝中重臣,但将来一定是朝中重臣。” 李世民思绪一转,立刻也拱手道:“陛下,臣也是如此认为。臣明白陛下对宗室的宽厚,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杨广微愣,没想到李玄霸居然会说出这样的理由,更没想到才九岁的孩童劝他不要对宗室太宽厚。他就让李玄霸和宗室结个亲,怎么就是对宗室过分宽厚了? 但杨广顺着李玄霸的话想了想,居然有点被说服了。 虽然李玄霸体弱,但“有可能活不到弱冠”,换句话说,就是“还是有很大概率活到弱冠”。 李玄霸的话虽狂傲,却也是实话。他若能不早夭,将来定会成为自己的心腹重臣。如果李玄霸和宗室结亲,自己能放心? 若是李玄霸一人就罢了,李世民将来的前程也很远大。他们关系又极亲近,自己若忌惮李玄霸,肯定也会忌惮李世民。 “成,看不上郡主就罢了。”杨广不责怪李玄霸的拒绝了,反而越看李玄霸越欢喜。 瞧瞧李玄霸这觉悟,这才是朕的忠臣啊。 杨广道:“不过朕的话作数,你若看上了哪家女子,直接和朕说,朕来赐婚,看看有谁敢不从!” 李玄霸无奈道:“陛下,这个还真的只能问臣的父亲,臣怎么会去结识陌生女子?” 杨广出馊主意:“朕让皇后邀请女眷入宫,你躲在屏风后面看看?” 李玄霸忙道:“陛下!表叔!你饶了侄儿吧!” 李世民疑惑:“阿玄,我觉得表叔的主意很好啊。” 李玄霸咬牙切齿:“哥你闭嘴!” 杨广笑道:“给你机会你不要,看来朕只能去让皇后帮你挑选了。若挑选得不合你意,你可别哭。” 李玄霸已经拒绝了一次,无法拒绝第二次,只能硬着头皮道:“谢陛下,皇后殿下挑选的女子定会非常优秀,臣怎么会哭?” 于是,李玄霸的婚事决定权就转移到杨广和萧皇后手中。 出宫之后,李玄霸不断把脑袋往软软的枕头上砸。 李世民老气横秋道:“阿玄啊,哥哥都和你说了,不要乌鸦嘴。你看,这下惨了吧?” 李玄霸不说话,继续以头砸枕头。 好烦啊好烦啊好烦啊!隋炀帝你为什么突然多管闲事! 李玄霸正纳闷杨广为什么会横插一杠子,李渊苦笑着回来告诉他们,宇文士及和他喝酒的时候透露,这件事是宇文士及的父亲宇文述的功劳。将来李玄霸的婚事成了,别忘记给他父亲包个大礼。 李渊奇怪道:“大德,宇文述怎么会为你向陛下提议?” 李玄霸:“……不知道。” 李世民看向李玄霸,心中有了猜测。 李玄霸回看了二哥一眼,在心底道:【总不可能是因为我送了两次重礼给宇文述求他做事,他觉得我的礼物很有诚意,所以额外附赠我一点好处?】 李世民眨了眨眼。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李玄霸抓狂:【他一个贪官这么敬业干什么!难道还要多退少补吗!】 李世民虽然不屑宇文述,但突然觉得宇文述得皇帝重用不是没道理。这就是阿玄所说的“情商”吧? 虽然宇文述好心办了坏事。 李渊一边郁闷儿子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了,一边心里还是高兴的。 大隋正欣欣向荣,这时候没人认为大隋会在杨广手中灭亡。 虽然之前乱世分裂了很多年,让世人对大隋这个统一王朝能持续多少年信心不足,但以大隋目前的盛景,持续个四五代问题应该不大。 所以皇帝皇后亲自为李玄霸挑选妻子人选,这对臣子来说是莫大的荣耀。无论选的是哪家女子,皇后做了这个媒,李玄霸与皇帝皇后的关系就更加亲密。 皇帝年长的两位皇子都是皇后所出,就算太子杨昭身体不好,齐王继位后也会继续信任李玄霸。李玄霸若能不早夭,注定是两代皇帝的近臣。 宇文述这个附赠礼,是相当厚重的。 李玄霸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个老奸臣得意洋洋地捋胡须,用眼神示意自己不用太感谢的虚影。 啊昂!!!!! 李渊不知道为何李玄霸如此不满,他道:“你是担心皇后挑的女子你不喜欢?放心,皇后肯定不会随意给你选一个。再者,皇后肯定会选好几家的女子,让我和你母亲做决定。最终还是得过我和你母亲这关。” 李玄霸有气无力道:“是,父亲。希望不要选萧家。” 李渊皱眉:“这倒是问题。” 家中嫡长子已经与郑家订了亲,侨姓萧家还是别来了。他想着去年家中那些烦心事,就心生疲惫。 二郎三郎越来越受皇帝喜欢,两个孩子又同气连枝。若是他们被后院挑拨,仗着皇帝的喜爱硬夺毗沙门的唐国公之位,家里又要乌烟瘴气了。 李玄霸道:“父亲的仕途虽然才刚起步,但唐国公的强盛已经初见势头。陛下不是一个心胸广阔的人,现在虽无事,但当我和二哥入朝为官后,唐国公府就过于显赫。楚国公的前车之鉴,父亲还是应该警惕一二。我的妻子最好家世不要太好。” 李渊条件反射想说“陛下不是这种人”,但话在嘴边又咽了下去,化作了一声叹息。 他现在都习惯性地给陛下送礼了,心中对皇帝的信任程度已经降低了许多。 “没想到为父还有担心自己会成为楚国公的这一日。”李渊半开玩笑道,“你们出息了,为父也出息了。” 李世民道:“耶耶本来就很出息。” 李渊先敲了一下李世民的脑袋,然后对李玄霸道:“大德说得对。不过皇后挑选的女子家世肯定不会差,我会在其中选择其父官职较小者……唉,真是麻烦。” 李玄霸和李世民同时点头。 对头,宇文述你补什么差价啊!别做多余的事! 李世民问道:“陛下说我们如果有合适的人选,也可请陛下赐婚。父亲何不立刻选个合适的人选让陛下赐婚?这样就不用担心皇后选的人不合适。” 李渊想了想,道:“我立刻写信给你们母亲商议。” 老夫人离世后,窦夫人终于可以带着家中女眷与李渊同行。但郑媵刚生了孩子,移动不得,又因为只生了个女儿心情抑郁,窦夫人便留下来照顾郑媵,所以此次没有同去洛阳。 李渊将洛阳的事让人快马加鞭告诉窦夫人之后,窦夫人心急如焚,立刻坐马车来到了洛阳。 一来到洛阳,窦夫人来不及洗去风尘,就拉着李渊的袖子问道:“皇后可已经决定名单了?” 李渊道:“没有这么快。皇后也要问过其他人家是否愿意,不能乱点婚谱,免得结亲变结仇。” 窦夫人松了口气。 她道:“没有决定就好。” 李渊问道:“夫人可是有合适的?” 窦夫人道:“暂且没有,但有陛下赐婚的承诺,我原本相看的人家,不用再担心大德病弱的传言会影响他们的风评,可以再联络一次。” 窦夫人原本是不想将退缩的人家再纳入亲家人选。 我家三郎如此优秀,你们既然看不上,以后有的后悔! 但萧皇后给自家儿子挑妻子,肯定是站在她萧家和两位皇子的角度,想要把三郎牢牢绑在她那条船上。 三郎以“宗室不能和未来重臣结亲”为理由,打消了皇帝为他和宗室女赐婚的想法,但萧家和太子、齐王难道就不在皇帝忌惮的名单上吗? 现在不在,将来一定在! 窦夫人观皇帝的品行,她认为顶多再过十年,待太子和齐王年过而立之后,皇帝一定会对儿子生出忌惮之心。 那时自家二郎三郎才刚入朝为官,就要卷入皇帝父子的权力争夺旋涡中,岂不是步履维艰? 现在以唐国公府的权势和二郎三郎本身的才华,已经不需要借助亲家的势力往上爬,亲家省心最重要。 窦夫人知道夫君听不进去自己的谏言,自己说多了,他还会反着来,所以没有将自己心中的推断告诉李渊。 她只道:“皇后挑的人肯定都是好的。但世家贵女心高气傲,可能看不上大德体弱,不一定能与大德相敬如宾。大德性格狂傲孤僻,也不是个能让人的。若夫妻二人关系不好,闹到了皇后这个媒人面前,恐怕会让陛下和皇后不满。” 李渊深以为是,他道:“大雄和大德有一点也说得很对。唐国公府已经逐渐显赫,亲家不宜太显赫,以免惹陛下忌惮。” 窦夫人欣慰无比。她的夫君终于成熟了。 窦夫人道:“这件事我居然没想到,还是二郎、三郎和郎君想得透彻。” 李渊得意道:“朝堂的事,你妇道人家当然不懂。” 窦夫人道:“是啊,我不懂。我的名单已经列好了,我和郎君分头行动接触?” 李渊道:“好。” 窦夫人和李渊忙碌起来。 李玄霸心情越来越郁闷。这种未来不容自己选择的感觉真烦躁。 李世民见李玄霸心情不好,道:“我们要不要出门玩?” 虽然小伙伴们都在京城,但他们在洛阳还有其他亲戚可以串门。 李玄霸道:“不用了。我们还是待在家中,以免给父亲母亲添麻烦。” 李世民叹气:“现在外面都在传陛下要为你赐婚的事,不出门也好。” 现在阿玄真是万众瞩目啊。 李世民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阿玄,不用担心。你曾经和我说,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只要自己足够优秀,对方在相处中一定会欣赏自己。阿玄这么优秀,对人又很好,无论你将来的妻子是谁,她一定会欣赏你。” 李玄霸敷衍道:“嗯。” 李世民道:“我现在担心的是,你将来能不能对你妻子敞开心扉,唉。” 李玄霸道:“你担心这个干什么?” 李世民道:“我就是担心啊。你心思太重了,心思太重的人容易早衰,不是你说的吗?” 李世民点了一下弟弟的额头:“看,你现在眉头都皱着,像个小老头。” 李玄霸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李世民道:“放宽心。我们还小,你愁那么多干什么?愁未发生的事更是没必要。” 李玄霸吐槽:“你当时和长孙家的小妹订亲的时候不也很愁?”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02节 李世民笑道:“是啊。阿玄你当时劝我,如我二人这样的家世和才华,女子嫁人后几乎都看夫家脸色过活,我们应该怜惜她们,自己愁什么?将来嫁给你的女子一辈子也是依靠你,你愁什么?该是你怜惜她。”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你看郑媵,进兄长的门之前是荥阳郑氏,依靠门扉多傲气?进门之后她做低伏小的模样,让娘亲都看不过去,让她心思别太重。” 李世民又叹了口气,道:“你妻子是正室,与郑媵肯定不同。但即使是正室,娘亲当初的日子也很煎熬。” 李世民想起祖母在世时娘亲的疲惫,就忍不住有恶心反胃的感觉。 他曾经也是喜欢祖母。祖母曾经也对他不错。但他和祖母的感情,在祖母离世前那一年时间消磨殆尽,现在他回忆起过往,心中只有厌恶和恐惧。 李玄霸不敢置信地看着二哥。 他没想到二哥居然会为后院女子叹息。历史中的唐太宗肯定不会想到这一点,谁的蝴蝶翅膀扇动了?自己可什么都没做。 李世民道:“所以你担心什么?” 李玄霸揉了揉脸,道:“好吧,是我娶妻,不是我嫁人,我担心什么?” 李世民失笑:“是这个道理。你看我,现在和观音婢感情多好?” 李世民提起观音婢,话匣子就打开了,开始和李玄霸炫耀,他就算到了洛阳,也每日给观音婢写信。 现在他写的信没办法传给观音婢,但他标注好了日期,等回到京城,就全部拿给观音婢。 他和观音婢约好了。观音婢也会每日写信,到时候交换。 李玄霸嘴角抽搐。 二哥和嫂子已经不是每日写信,而是交换日记了。这还真是纯情小学生谈恋爱。 不过听着李世民的炫耀,李玄霸本来对自己婚姻毫无波澜的心,也不由生出了些许涟漪。 这些许联姻,在这件事快尘埃落定的时候,被一块意外来的石头,激起了更大涟漪。 就在窦夫人和李渊与萧皇后“赛跑”时,宇文弼来到了洛阳,亲自为自己的孙女和李玄霸说亲。 宇文弼就是洛阳本地人。他去京城修书的时候,家中子嗣仍旧住在洛阳。 宇文弼有两个儿子。长子宇文俭在外任职;次子宇文瑗只有散官品阶在身,没有实职,留守洛阳祖宅。 宇文弼此次回洛阳,是因为他最小的孙儿宇文伉病逝了。 宇文伉自幼体弱,宇文弼给他取名“伉”、取小字“安儿”,都是祈求他能健康长大。 宇文伉性格和李玄霸相似。宇文弼当初对李玄霸好,就是从李玄霸身上看到了孙儿的影子。 宇文伉也很聪慧,三岁就能识文断句,四岁就能作诗,五岁就能作千字文。他喜欢看书,平时很安静,这一切都和李玄霸非常相似。 宇文伉有个姐姐名为宇文珠,比宇文伉大一岁,与宇文伉关系极好。她是个极其聪慧的女子,在家自学医书,说长大后要治好弟弟。 宇文伉离世后,她悲痛欲绝,更加沉迷医书。 “我家二郎官职不高,我原本没想过与大德结亲。”宇文弼叹气,“既然你们家不想给大德寻个高门大户,或许我这孙女正合适。” 李渊道:“她因为幼弟病逝而悲痛欲绝,我家大德也病弱,若再病逝一次,她该如何是好?” 宇文弼年老,又是谈结亲之事,窦夫人也陪坐一旁。 听了李渊的话,窦夫人脸色一沉,真想骂郎君一顿。 有你这么诅咒自家儿子?! 宇文弼叹气:“这个亲事,是她向我求的。或许是我在伉儿面前提了太多次大德的事,她父母要为她说亲的时候,她就提到了大德。再者,寻常人家是不会允许女子学医的。若是她嫁给大德,你家应该不会阻止她继续学医。” 李渊道:“我家是不会阻止。不过若是宇文公认为她学医不好嫁人,大可禁止她学医,就不会影响她说亲了。” 窦夫人是真的想揍人了。 听了宇文弼孙女的情况,窦夫人已经意动。 宇文弼已经成功退出朝堂修书,将来应该不会被皇帝忌惮。 宇文家的家世不错,宇文弼是大德的老师,宇文瑗的官职不高,与大德正好合适。 至于宇文珠自学医书什么的,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窦夫人都想直接答应了,李渊居然把人往外面推?! 宇文弼道:“珠儿心意已决,如果将来不许她学医,她就终身不嫁,要出家做尼姑。” 若不是孙女如此决绝,他才不会来说亲。 大德千好万好,但身体不好可能让孙女守寡这一件事,就让心疼孙女的宇文弼不可能将其纳入自己的孙女婿名单。 不然窦夫人在相看人家的时候,他早就和窦夫人提了。 李渊皱眉:“这女子的性格……” 窦夫人拧了李渊的胳膊一下,阻止了他的话、 窦夫人笑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我看合适极了!大德也在自学医书,将来他们夫妻二人一定有很多话聊!” 宇文弼叹气:“我也是这么想。” 最疼爱的孙儿去世后,宇文弼就更心疼孙女了。所以孙女提的请求,他豁出了这张老脸也想为她做到。 窦夫人定下了此事,李渊虽然对性格过于古怪的宇文珠不太喜欢,但对比名单上的人,宇文珠确实挺合适。 不过定下后,李渊仍旧嘀咕:“若不是急着定下来,这宇文珠真的不合适。哪有女子主动提亲?真是不知廉耻。而且不学医就出家当尼姑是什么不孝行为?这简直匪夷所思!” 窦夫人劝说道:“她听了大德的优秀之处,对大德心生向往,这怎么能叫不知廉耻?你当年不知道勾了多少女子的心,当我不知道?看来那些对你心生向往的闺中女子个个都不知廉耻。” 李渊:“咳,还有这事?那夫人……” 窦夫人嘴角微勾:“我的父亲母亲如此溺爱我,若没有我点头,你射中了雀屏也没用。看来我也是不知廉耻了。” 李渊忙道:“夫人,我错了我错了。宇文小娘不愧叫宇文珠,这真是慧眼识珠!” 窦夫人道:“学医一事应该是气话。她只比大德大一岁,还是个稚嫩孩童,又刚因幼弟夭折难过,很在乎学医之事,说些气话很正常。大雄不也隔三岔五和你吵闹,要偷偷背着包袱和弟弟去边疆从军?” 李渊想起李世民的话,不由失笑:“你说得对,是我对她太苛刻了,她还只是个孩童。” 窦夫人见打消了李渊心中的疙瘩,松了口气。 虽然将来宇文珠在后院,不常见到李渊,但若李渊对宇文珠不喜,将来肯定会影响到三郎夫妻二人的感情。 窦夫人很欣赏宇文珠。无论是宇文珠主动寻找合适的夫婿,还是宇文珠不愿放弃自学医书,都让窦夫人很喜欢。 窦夫人是一位很有抱负的女子。 在她看来,女子除了夫君孩子还有其他喜好才算得上鲜活,所以她主动为李昭请练武的师傅,培养李昭骑马射箭的本事。 再者,若女子心中有其他爱好,就不会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后院中,后院就会和谐许多。自家三郎本就体弱,后院还是和谐些好。 李渊和窦夫人决定之后,一边与宇文弼一同禀告皇帝,一边将此事告知了李玄霸。 李玄霸愕然。 他没见过宇文珠,但知道有宇文珠这个人。 当初老师因宇文伉对自己移情,对自己照顾有加。他回到京城家中后,就将自己常用的方子也给了老师一份。 他在洛阳的时候,因宇文老师还未从朝堂的漩涡脱身,为了避免杨广不喜,他没有拜访宇文老师家。 等回到京城后,宇文老师回到京城修书,曾告诉他自己的孙儿宇文伉非常喜欢他的诗文,并以他目标,说将来身体好了也想考秀才。 他还在宇文老师的提议下,写信鼓励过宇文伉。宇文伉在回信中,提过正受姐姐照顾。 本来他打算等自己这里的事结束,就去拜访宇文老师家,见一见宇文伉,没想到宇文伉居然病逝了。 “宇文老师的孙女?这下你不用愁了。”李世民松了口气,“接下来你只需要思考怎么和未来的妻子培养感情。” 李玄霸轻轻“嗯”了一声。 一个立志学医,若嫁去的夫家不准她学医。就宁可出家当尼姑的女子? 李玄霸心中的涟漪不由增大了一些。 第50章 学士正是少年时 = 李渊和宇文弼将这门亲事报给了杨广。 杨广先有些惊讶, 得知是宇文弼的孙女点名要与李玄霸结亲后,他笑得前俯后仰:“没想到你居然会教出如此孙女?” 宇文弼道:“臣是对她太宠溺了些。臣的孙儿刚离世,实在是不忍心拒绝孙女的请求。” 杨广对宇文弼的恶感不是太深。他一直针对的都是高颎, 宇文弼是和高颎走得近, 又太爱进谏, 所以惹了他的厌恶。 比起在朝中声望过重的高颎,宇文弼只是一个普通的老臣。若不是宇文弼和高颎是挚友,杨广也不会针对他。 高颎和宇文弼都退去修书, 杨广松了一口气,虽对高颎仍旧忌惮,但对宇文弼已经不在意了。 宇文弼退出朝堂中枢后, 他那一家在朝堂上已经没什么得用的人,仅靠“宇文氏”这个姓氏让人高看一眼。李玄霸和宇文弼的孙女结亲, 在杨广看来是宇文弼的孙女高攀了。 只是儿女亲事最主要还是父母之命, 李渊已经和宇文弼说好了,杨广便没有拒绝。 他之前说了,如果李渊和窦夫人选好了,就让他直接赐婚。现在他虽觉得这门亲事委屈了李玄霸,但也不好违背金口玉言。 只是之后, 他将李渊留了下来,问道:“朕知道李三郎的谨慎, 不愿意娶家世太好的妻子。但宇文弼的孙女空有门第,父兄无一有能力。你是不是太委屈李三郎了?” 李渊叹气:“臣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大德听闻宇文小娘子心仪他, 就一口答应了这门亲事。他好像很得意。” 杨广一愣, 继而失笑:“这是个什么道理?” 李渊道:“就是很得意啊。” 杨广扶额笑道:“没想到大德还有这一面性格。” 李渊道:“大德虽在外表现得很早熟, 但内心还是个孩童。不过臣认为宇文小娘子确实不错。不知道谁嘴碎, 说得谁嫁给我家大德,很快就会守寡似的。听闻陛下要为大德说亲后,不少人家如丧考妣,哼。” 杨广脸色一沉:“还有这事?” 李渊道:“臣明白他们心疼自家女儿,但大德心高气傲,若娶个不愿意嫁他的高门贵女,将来夫妻二人说不定成为怨偶。宇文小娘子虽家世差了些,但就凭她心仪大德,臣和臣的夫人就觉得这孩子很好。” 杨广想了想,叹气道:“说得是。以大德才华,不需要丈人家扶持,娶个对他有感情的女子,比不情不愿嫁进来高门贵女好。” 杨广虽贵为皇帝,自己不讲什么情爱,但偶尔也会称赞一下世间真挚的感情。 如果没有充沛的感情,杨广就写不出来一手好诗了。 李渊笑道:“是这样,为人父母,还是盼着孩子平安快乐,其他的都是其次。”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03节 杨广道:“听你这么一说,朕也觉得这宇文小娘子确实很适合大德。” 杨广在心里叹息,皇后的打算是白费了。 杨广让萧皇后为李玄霸张罗妻子的时候,萧皇后立刻就问萧家要名单。 只是因为李玄霸病弱的名声,萧家不愿意让族中家世良好的女子与李玄霸婚配,萧皇后为了说服家族花了些时间,谁知道被宇文弼捡了漏子。 萧皇后得知李渊和窦夫人已经定下了婚事,委婉地想让杨广帮忙推一推。 但杨广听了李渊的话后,心想如果是自己,在不在乎妻子家世的前提下,也乐意选一个心仪自己的人。 如萧家那样推三阻四,想着就膈应。 杨广又找来李玄霸,询问李玄霸的意见,想看李玄霸的笑话。 李玄霸得知李渊给他编的“得意”后,嘴角微抽。 李玄霸老老实实回答道:“臣不是得意,只是觉得很有缘。” 李玄霸将当年宇文弼在龙舟上因为孙儿与自己一样先天病弱,所以移情自己,对自己多加照顾的事告诉了杨广。 “之后臣与宇文老师的孙儿通过信,宇文小娘子就是由此知道的臣。”李玄霸道,“待老师来我家说亲时,臣才知道当初宇文老师给臣的药草茶是宇文小娘子所配。” 杨广唏嘘道:“如此巧合?” 李玄霸点头。 杨广笑道:“世间男女多为盲婚哑嫁。能在成亲之前就有缘分相连,这岂不是上天注定的姻缘?难怪你一口答应。” 李玄霸虽目前对未来妻子不可能有什么感情,但杨广如此说,他的脸上也不由有了一些热意。 看着李玄霸不好意思的模样,杨广对李玄霸招了招手,让李玄霸坐在了他身边。 杨广道:“皇后想让你与萧家结亲,还让朕做主。但以朕看来,萧家既然看不上你,连皇后亲自说亲都推三阻四,那你还是别和萧家结亲的好。快快长大,为朕做事,将来好让萧家后悔。” 听着杨广这略带促狭的话,李玄霸心情有些古怪。 杨广现在是纯粹以长辈的身份对李玄霸说这番话。 人性真的很复杂。在与杨广的相处中,李玄霸多次萌生“隋炀帝这个人还蛮好的”的想法。 只是这想法就是一瞬而已,不会影响李玄霸的决定。 李玄霸道:“不只是萧家,母亲为我的亲事焦头烂额,碰了不知道多少次壁。将来侄儿肯定会让他们都后悔。” 杨广拍了拍李玄霸的脑袋,鼓励道:“好志气!” 李玄霸挤出一个傲气的笑容。 今日杨广没有召见李世民,只单独召见了李玄霸,都没人帮李玄霸配合演戏。 杨广道:“听太子说,你与齐王走得很近。他最近可是真改好了?” 李玄霸琢磨了一会儿,从杨广的语气和神情中猜测,杨广现在没有猜忌齐王,是真的关心这个二儿子。 李玄霸叹了口气,道:“齐王殿下一直很好,只是对人太好了,不愿意怀疑身边人。以侄儿看来,齐王殿下那些风评都是齐王府一些仆人的错,可齐王殿下就是不愿意处置身边人。” 齐王当然不是无辜的,但对着齐王的亲爹,李玄霸当然不会说是齐王的错。 杨广颔首:“没有识人之明,这是大忌。” 李玄霸道:“不过身为齐王殿下的朋友,还是很喜欢齐王殿下这样的性格。被齐王殿下护在身后真的很开心。” 杨广失笑。他敲了敲李玄霸的脑袋,道:“油滑。” 李玄霸摸了摸脑袋,笑道:“护短既是齐王殿下的短处,也是齐王殿下的长处。” 杨广笑道:“这倒是。他这一点很像朕,可惜不成熟。” 李玄霸好奇道:“齐王殿下身边的事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握中,为何陛下不帮齐王殿下剪除身边不好的枝丫?” 杨广叹气:“朕是想让齐王自己成长啊。再等等看,若他还继续这样幼稚,朕就出手了。” 杨广又问了李玄霸一些课业上的事,夸赞了李玄霸的学问。 李玄霸说好奇大隋域外的事后,杨广便让李玄霸拿着他的令牌随意行事。 杨广想着李玄霸之前说以经商的名义打探海外的提议,让李玄霸自己看着办,需要什么就向他支取。 杨广道:“若朕在外巡游,你可直接去寻太子或者齐王。” 他想了想,道:“还是寻齐王吧,给他找点正事做。” 李玄霸笑道:“陛下既然同意,到时候臣若动静大了一些,陛下可要护住臣。” 杨广哈哈大笑:“朕倒要看看你这个小不点,能闹出多大动静。” 杨广给了李玄霸许多赏赐后,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亲自为李玄霸和宇文小娘子赐婚。 杨广还首次当众提起了“天子门生”的概念,说李玄霸也是他的弟子。当李玄霸和宇文小娘子成亲时,他会亲自为宇文小娘子添嫁妆。 萧皇后叹息不止,忍不住派人抱怨了娘家人一番。 萧皇后很了解杨广,她看得出来,萧家这样消极对待她为李玄霸提亲,皇帝可能认为萧家这不仅仅是看不上李玄霸,也是违背他的命令。 萧皇后对弟弟萧瑀的夫人道:“等着瞧吧,你们肯定会后悔!” 萧瑀听闻此事后,对李玄霸很是好奇。 不知道李玄霸究竟有何能耐,居然哄得陛下如此重视他。 不过好奇归好奇,萧瑀还是很庆幸唐国公府自己识相,去寻了个空有门第、家世普通的女子给李玄霸做妻子,没有让他们这些高门大家为难。 李玄霸再厉害,活不到长大有什么意义?高门大家中父亲身居高位的适龄女子可不多,每个人都很重要。又不是小门小户,还需要赌什么有潜力的人。 李玄霸的婚事风波终于落幕,他的名声也随着此次婚事风波再次传遍天下。 连江都都知道了李玄霸深受皇帝喜爱。万氏的娘家来了人抱怨万氏,为何不告诉他们此事,江都万氏有适龄女子。 万氏叹气。 自己进了唐国公府,唐国公府怎可能让江都万氏的女子给子嗣当正妻?窦夫人虽温和,这一点也绝对不会妥协的。 只是万氏不明白,为何窦夫人不在窦氏中寻人。 事后李渊也询问窦夫人此事。 窦夫人叹气:“你当我没有寻吗?和萧氏一样,家境好的他们不愿意,家境差的我不乐意。我家大德万般好,哪能让人挑来挑去?还好我没松口,宇文小娘子多好啊,能看到大德的优秀。” 李渊已经被窦夫人“洗脑”,对宇文小娘子也赞不绝口:“没错,宇文小娘子眼光真不错。” …… “看,全是邀请你去赴宴的。”李世民把请帖排了一排,“你现在真是太出名了。” 李玄霸瞥了一眼请帖,道:“你想去哪个?” 李世民笑得咧出两排雪白但有缺口的牙齿:“都想去!” 他陪着李玄霸在家里待了这么久,已经憋得心慌了。 李玄霸道:“那就依次去。” 李世民惊讶:“你还真的都去啊?” 李玄霸点头:“我们二人已经九岁,还有官职在身,可以露露脸了。” 李玄霸最近苦学诗歌,若只是普通飞花令等作诗,他能应付过去。 现在宴会没有不连诗的,不过宴会上的诗都不会看韵律,所以很好应付。 比如飞花令,就是先确定某个字眼,然后按照顺序联诗。如飞花令的主题是“月”,李玄霸正好排第三,他就需要写一句第三个字是“月”的诗句,韵律什么的是不讲究的。 这样的联诗就是李杜来了也不可能做出名句,所以李玄霸不用担心。 之后李玄霸可以在主题合适的时候,拿适合的诗句来巩固自己的诗人人设。不需要拿全诗,一两句即可。 若让他表现才艺的时候,他就作词。 现在词还在草创阶段,他把词牌什么的固定,就变成了当时第一词人,人设就立好了,就等着不得志的文人墨客自己来投靠。 虽然李玄霸才九周岁,对外称虚岁十岁,但他有了官身,又已经订了亲,在外会被人当做成年人看待,可以去装逼了。 李世民笑道:“好,那你要保重什么,可别在宴会上生病。游戏交给我,作诗交给你!” 李玄霸:“嗯。” 李世民伸出拳头,与弟弟碰拳。 唐国公府的双生子又要扬名了!努力! 李玄霸说要出门赴宴,第二日就出门了。 他首先去的是齐王杨暕的曲水流觞宴会。 杨暕来到了洛阳,刚“解禁”就忍不住举办宴会。李玄霸当然要首先给这位表兄面子。 杨暕亲自在门口来迎接李世民和李玄霸。 他看着李世民背上的弓,打趣道:“怎么,你还自带弓,怕本王这里的弓不合适?” 李世民道:“弓还是用惯了的好。等我再厉害些,才能什么弓都能用。” 杨暕道:“听说你弓箭很厉害,有唐国公几分真传,本王特意在射箭上多准备了些彩头,看你能得到多少。” 李世民摸了摸鼻子,得意道:“不只是射箭,什么投壶,马球,我全都行!” 杨暕看了一眼李世民的小胳膊小腿,嫌弃道:“投壶和射箭就罢了,马球?你这小短手能够得到地上的球吗?” 李玄霸道:“齐王殿下可以让我二哥骑驴……哎哟。” 李世民抬脚踹了弟弟一下。 杨暕大笑。 杨暕的高傲众人皆知,他居然亲自去迎接李世民和李玄霸两个孩童,让勋贵子弟很是惊讶,对李世民和李玄霸又高看了几分。 杨暕将李世民和李玄霸带进宴会时,众人纷纷见礼。 李玄霸和李世民还礼的时候,将这些人的名字在心中过了一遍。 这些勋贵子弟大多籍籍无名,只一人引起了李玄霸的注意——薛收。 薛收见李玄霸视线投过来,友好地对李玄霸笑了笑:“李秀才可是有什么要指教的?” 李玄霸摇头:“只是仰慕薛公才名,听到薛郎的名字,有些惊讶罢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04节 薛收并不意外,道:“家父也常称赞李秀才。” 薛收的父亲是大隋最著名的诗人薛道衡,虽他已经过继,但仍旧称薛道衡为父亲。 薛道衡在南北朝到大隋这一段时间的诗名,大概和盛唐时李杜的名声差不多,可以说是力盖群雄,公认当世第一诗人。 他的性格也和李白差不多,甚至比李白更恃才傲物。 杨广曾把薛道衡当做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但薛道衡总懒得应付杨广,最后杨广“因爱生恨”,连罪名都懒得找,赐薛道衡自尽。 薛收因此发誓不仕隋,最后成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 哥的下属,李玄霸又见到了一个。 李玄霸看重的人,李世民就会礼遇。就像是李世民“一见如故”的人,李玄霸都很尊敬一样。 “薛公?难道是当世第一诗人,司隶大夫薛公?”李世民赶紧拱手道,“三郎,这可是你一直想拜访的人。” 薛收忙回礼:“若李秀才想要拜访家父,家父肯定很高兴。” 薛收这句话不是客气。 薛道衡此人,是高颎的“迷弟”。他也正是死在这件事上。 杨广原本就不满薛道衡,高颎死了几年了,薛道衡还在念高颎的好,说朝堂若是有高颎在会如何如何,杨广便动了杀心。 裴蕴投杨广所好,帮杨广给薛道衡编织了一个“论其罪名,似如隐昧;源其情意,深为悻逆”的罪名。 杨广十分高兴地称赞裴蕴这个罪名编得好,“公论其逆,妙体本心”,便以这个罪名将薛道衡下狱,逼其自尽。 裴蕴这个首创被北宋苏辙学去了,诬告章惇“虽罪名未著,而意有不善,辄不可留”。南宋秦桧帮两位前辈提炼了观点,“莫须有”。 李玄霸知道薛道衡会被杨广用“莫须有”的罪名杀掉,当然不会主动接触薛道衡。 不然以他和李世民那高颎弟子的身份,早就在薛道衡府中来去自如了。 或许是因为高颎没死的缘故,薛道衡虽然仍旧恃才傲物,一副文人尖酸刻薄的习气得罪了不少人,但居然给杨广写了几篇歌颂的诗赋,哄得杨广心花怒放,现在又有想要提拔薛道衡的意思。 李玄霸进宫伴驾的时候,杨广主动和李玄霸说,李玄霸的诗才不错,该多和薛道衡学习。若能学得薛道衡一二皮毛,将来在诗赋道路上会受益无穷。 杨广都这么说了,李玄霸就不躲着薛道衡了。 薛道衡什么的无所谓,薛收还是很有本事的,可惜武德七年就病逝了。 薛收今年才十六岁,正是鲜衣怒马少年郎,脾气很是开朗直爽。 李世民和薛收说笑了几句,这两人就勾肩搭背,一同约去投壶。 至于李玄霸。他这个闷墩子在二哥开始发挥恐怖的社交能力时,就只需要在一旁当挂件。 李玄霸很好奇地观察薛收。 薛收在历史中是个谋士和谏臣的形象。在魏徵归唐太宗所用前,规劝还是秦王的李世民别喜欢奢华的宫殿,阻止李世民游猎无度的都是薛收。 李玄霸翻看到薛收生平时曾好奇地想,若是薛收没有早逝,魏徵还能不能成为唐太宗唯一的镜子。 唐太宗对薛收也很怀念,当皇帝后感慨若薛收还活着,“中书令”这个位置该薛收来坐。“中书令”就是唐初的宰相,房玄龄和杜如晦坐的位置。 因顾忌薛道衡,李玄霸原本没打算提前接触薛收。 今日既然有缘见了,他就光明正大地观察这位后来居上,明明是被房乔举荐,却差点跃到房乔头上先当宰相的人。 李玄霸以为薛收身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又是直谏之人,一定是一个文质彬彬,十分沉稳可靠的书生。 但薛收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居然和九岁的二哥勾肩搭背,投壶的时候大呼小叫,投中了就鼓掌叫好,没投中就跺脚摇头,和街上见到的斗鸡遛狗的子弟没什么区别。 李玄霸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同名同姓的人了。 “阿玄,你也来!”李世民把箭塞到在一旁发呆的李玄霸手中。 李玄霸活动了一下胳膊,道:“如果我没投中,可不要笑话我。” 说罢,他一支箭直接贯穿了壶的把手。 薛收正想说“肯定不笑”,李玄霸投出“挂耳”后,他的话堵在喉咙里,差点没憋岔气。 杨暕走过来,好奇道:“本王听父皇说,大德你射箭几乎射不到靶子上,为何投壶如此厉害?” 李世民笑道:“阿玄不是准头不好,是拉不开弓。投壶不需要多少力气,他可不会输给谁。” 李玄霸白了李世民一眼,又是一支箭从手中投出,挂在了壶的另一个耳朵上。 李世民鼓掌:“又是贯耳,连中!再来!” 杨暕道:“还有两支箭,若都能投中,本王就豪饮一坛!” 投壶输了要喝酒。若宾客都投中了,就等于主人家输了,由主人家喝酒。不过有些宾客不喜喝酒,就改成作诗。李世民和李玄霸年幼,自然不会喝酒。 投壶是主宾依次投,每个人四支箭,杨暕已经喝过一场。 李玄霸道:“齐王殿下,你还是少喝些吧。你明明可以投中,非投壶外去,这是故意想喝酒吗?” 说罢,他两支箭连续投出,再次分别投入了壶的两边“耳朵”中,不仅“贯耳”,还“全中”。 杨暕大声呼好,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 有勋贵子弟好奇道:“李三郎投壶这么厉害,最难的‘骁箭’也能投出来吗?” 李玄霸摇头:“我力气不够,投不出来。” 骁箭就是将箭投入壶中弹起后,又落入壶中。李玄霸那力气,是不可能把弓箭弹起来的。 有人嗤笑道:“听闻李三郎病弱,原来真的连骁箭都投不出。” 李玄霸看向嗤笑他的人。 杨暕也将冷漠的视线投了过去。 那人迎着齐王不悦的视线,也丝毫不惧。 已经和李世民混熟了的薛收,在李世民和李玄霸耳边小声道:“那是楚国公幼弟杨积善。” 第51章 人前倨傲人后恭 = 李玄霸疑惑地看向杨积善。 自己和楚国公一家没什么利益冲突吧?这人嗤笑什么?难道是天生一副嘲讽脸吗? 在李玄霸疑惑的时候, 杨暕和杨积善已经夹枪带棒聊了起来。 李玄霸从杨积善与杨暕的聊天中,结合高颎曾经的授课,勉强明白了为何杨积善会对自己态度不好。 杨积善是字, 他本名杨玄德, 是如今楚国公杨玄感的幼弟, 虽年纪不大,但因为楚国公杨素的功劳,被授予上仪同三司。 上仪同三司是散实官, 即北周的勋官,专门授予关陇集团的贵族子弟。 隋朝的官制相当复杂,有散实官(勋官)、散官和职官三套系统。 职官即实权官职, 不必多说。 散官是延续魏晋门阀那一套,依照门阀品级直接定官职, “上品无寒士”就是指的散官。 自魏晋后, 散官是官员“本阶”,即无论你当什么实权官职,身上官品都是以散官品阶为主,所以才会出现手握大权的寒士对没有实职的门阀卑躬屈膝的情形。 勋官是西魏关陇武人集团为了取代山东旧门阀,联合关中郡望世家自造的一套新的门阀体系, 取代了“散官”为官员“本阶”,即关陇贵族的“门荫”。 隋朝建立后, 关陇贵族有政治上的实权和特权,山东旧门阀把握地方郡望和经学人才,双方矛盾尖锐, 其表现之一就是散实官和散官地位的不断调整。 杨广看到了这一点, 脑袋一拍, 在大业三年撤了散实官的名字和散官的体系, 把两者合而为一。 比如杨玄德原本是从四品的上仪同三司,现在名号改为从四品的通议大夫。 从杨玄德和李玄霸、李世民身上的散官品阶,就可以看出虽然同出国公府,唐国公府和楚国公府没法比。如楚国公府这样实权国公,子嗣门荫入仕初次授予的官职,就是从四品的上仪同三司。 杨广问题看得很准,但解决问题的方法完全错误,就像是一个医生能看准病症但胡乱开药一样。 杨广这么一改,勋贵武官很生气。 上柱国等高品阶散实官是能开府招揽属官的,退休了也能保留属官。现在把散实官的名号改为文散官之后,他们一从朝中退下来就得解散属官,变成只能领俸禄的闲散老头。 以旧士族为主的文官们也很不高兴。 虽然保留了散官的名号,但晋升方式是按照散实官的来。隋朝规定,散实官必须在当朝有功勋才能获得,旧士族文官很难获取。 关陇勋贵因为去年的改革对杨广逐渐积怨,杨广也知道这群人在怨恨他,所以提拔心腹打压关陇集团中的老贵族。 唐国公一脉本来属于关陇集团的老贵族,但在现在关陇集团老贵族都在被杨广打压的时候,李渊却靠着拍马屁一路走红。 看看李玄霸做了什么“好事”。 给皇帝复原古方当贡品,因为皇帝喜好声乐就下场写词,抛弃门荫入仕居然科举考官还自称天子门生……前面还无所谓,讨好皇帝嘛,不寒碜,其他勋贵也在做。但最后一点,简直是勋贵中的叛徒! 虽然李玄霸年纪小,勋贵们都认为这是李渊的主意,李玄霸只是李渊用来讨好皇帝的工具。 无论楚国公和朝中勋贵如何倾轧,但“楚国公”一系本身就是关陇军事集团的代表。杨素死后,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但既然见到了李玄霸,杨玄德自然要板着脸表示自己对李玄霸的轻视。 在杨玄德和杨暕“亲切友好”交流的时候,宴会圈子隐隐分裂成了三个团体。 杨玄德身后冷眼旁观的几乎都是勋贵子弟,山东旧士族子弟的表情很明显是看热闹,而江南侨姓子弟和朝中非勋贵世家的官僚子弟则站在支持齐王这一边。 李世民拳头都握紧了,看样子很想上去给杨玄德几下。 李玄霸却嘴角浮现出了笑容,感到颇有趣味。 朝堂的局势在一个小小的贵族年轻子弟宴会中展现了出来,难道不有趣吗? 李玄霸虽矮小,但他是这场“亲切友好”交流的起因,所以众人都把一部分注意力放到了李玄霸身上。 在李玄霸微笑时,杨玄德立刻不满道:“你笑什么?” 李玄霸疑惑:“齐王殿下邀请我们聚会,这么开心的事,我不笑,难道还哭吗?” 握紧拳头的李世民无奈地转头看了弟弟一眼。 齐王杨暕大笑:“没错,难道在本王的宴会中你们不该笑?” 杨玄德看向李玄霸的表情十分不屑,就差把“马屁精”三个字写在脸上。 李玄霸对杨暕道:“表兄,你别和他一般计较了。我不仅病弱还年幼,拉不动弓也投不出‘骁箭’,这是事实。”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05节 李世民抱着手臂冷哼:“你们楚国公府的家教真是好,连这都要嘲笑。看来你家人不仅没有生过病,还一生下来就是成年人,不会经历从孩童长大的过程。” 这里没薛收的事,但薛收的脾气和他父亲薛道衡差不多,看不惯的事立刻仗义执言:“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杨兄此举过了。” 三人一唱一和,将杨玄德此举钉在了“嘲笑幼童”上。 杨玄德正想反驳,被身后的人拉了一下衣袖。 杨玄德脸上莽撞的怒气就像是幻觉一般消散。他拱手道:“我并无此意。” 刚才齐王和杨玄德友好交流的时候,杨玄德寸步不让。李玄霸、李世民和薛收开口时,这人却变得客气起来,主动后退一步。 这气氛转变得太快,别说看乐子的人不适应,李玄霸这个当事人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世民都准备扑上去打架了。甭管打不打得过,有人欺负他弟弟,他要先打一场再说。 现在杨玄德道歉,李世民这口气堵在胸口,脸胀得绯红。 李玄霸:【哥,算了,他也没嘲讽什么,只是嗤笑一声,没必要记恨。】 李世民冷哼。 李玄霸:【我倒是好奇他拿我做筏子和齐王吵架,究竟想试探什么。】 李世民眉头一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从头脑中抽离后,李世民也敏锐发现,杨玄德除了一开始嗤笑了弟弟一声后,就一直针对齐王。 薛收还是义愤填膺。 李世民冷静下来后,和李玄霸一起把薛收拉到另一旁。 齐王杨暕也不想就这么过去,但周围邀请的勋贵子弟都一拥而上说和,杨玄德也做出一副“我刚才没脑子,冷静下来后就道歉,我没坏心”的模样喝了罚酒。 杨暕虽然心里有些堵,也拿杨玄德无可奈何。 杨暕知道杨素是被父皇逼死的。但父皇如此温和地等杨素自己病死,就说明楚国公一脉不能动。 杨素可以死,但楚国公不可以。 新任的楚国公杨玄感手中没有杨素那样的权势,已经不再被父皇忌惮,所以他们若显得愚蠢嚣张,杨暕反而不好责备。 杨暕不笨,只是懒得想。他认真思索之后,就大致猜出了杨玄德为何要在他的宴会上装出一个无脑莽汉的模样得罪自己。 这样一想,他就更生气了。 这是瞧不起谁呢! 李世民和李玄霸借着把要继续理论的薛收拖走的借口,与薛收一起窝到了宴会一处幽禁的角落。 杨暕这场宴会在花园中举办,各处都有酒水、游戏和伺候的人,就像是后世的游园会。宾客可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自己玩自己的。 三人躲在了竹林中的亭子里。亭子中也有伺候的人,还有火炉、饮子、糕点和各种棋具。 他们将棋盘摆好,让伺候的人退下,一边手谈一边消气。 薛收脸上的怒气仍旧未消,仿佛刚才受辱的是他似的。 李玄霸倒是从头至尾都很冷静,让李世民瞥了他好几眼,心中十分不满。 李玄霸一边和薛收下棋,一边问旁观的二哥道:“你瞪我做什么?” 李世民道:“阿玄,你得有点血性。不过就是楚国公府而已,我们也是国公家的小郎君!” 薛收一边落子一边点头:“就是就是。” 李玄霸无奈道:“他就嗤笑了一声而已,我们不已经嘲讽回来了?一来一往就够了。难道他笑我一声,我还要打他一拳?” 李世民握拳:“就该打一拳!” 薛收附和:“就是就是,该打疼!” 李玄霸无语。他知道自家哥是个暴脾气,怎么薛收也是? 李世民本来已经冷静下来,说了几句之后,热血又涌上了脑袋,嘴里一直碎碎念,抱怨李玄霸脾气太软和,将来肯定会吃大亏。 李玄霸更加无语。我脾气哪里软和了? 薛收明明刚结识李玄霸和李世民,竟也不断附和,好像多了解李玄霸似的。 李玄霸扶额。薛收你前世是不是叫张飞啊?就是说“俺也一样”的那个人? 这个史书中寥寥几笔的秦王府大学士,居然是这种性格? “我当然不是就这么算了……来了。”李玄霸捏着黑子,敲了敲檀木的棋盘。 现代的围棋规则是某岛国的规定,先落黑子。而华国古代的围棋,则是先落白子,黑子随后。 靴子踩过竹叶的沙沙声响起。 李世民和薛收停止抱怨和复读,转头看向脚步声的方向。 杨玄德没有带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跟班,独自一人穿过茂密的竹林而来。 杨玄德听到了李玄霸的话,他好奇道:“李三郎知道我会来?” 李玄霸道:“不知道,只是观察阁下并非鲁莽之人。如果阁下瞧得起我等,应当是会悄悄过来的。” 古时从三公到郡守都能开阁,所以对比自己地位高的官员可以敬称“阁下”。经历了魏晋南北朝的礼仪崩坏,现在布衣之间也常用“阁下”敬称。 李玄霸称呼杨玄德为“阁下”,尊敬但不谄媚。一个称呼,就让杨玄德感受到了李玄霸的善意。 杨玄德深深作揖,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李秀才,之前得罪了,我实属无奈。” 李世民看着杨玄德此时的模样,疑惑道:“什么实属无奈?难道还有人能逼你不成?” 李玄霸从坐榻上走下来,把杨玄德扶起道:“我本来很生气,但见你比我还难受,我就不气了。” 杨玄德苦笑。 他听了兄长的计划之后,本来心想何必对一个小小的秀才如此费心。 李玄霸刚才的镇定自若,和现在未卜先知的模样,让他在心里叹息,兄长的眼光果然是最好的。 “我之后会奉上赔罪礼。”杨玄德道,“我此次单独来道歉,只是想让两位知晓,楚国公府并无与唐国公府作对的意思。” 他想了想,说得直白了一些:“勋贵对陛下有些不满,所以推我出来试探。楚国公府式微,我们谁也不敢得罪,唉。” 李世民皱眉:“你不敢得罪他们,难道不怕得罪了我们身后的陛下?” 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二哥现在狐假虎威用得真熟练。 杨玄德继续苦笑:“我们嫉妒李家二郎三郎得陛下的宠爱,怎么会得罪陛下?” 他再次作揖:“我十分敬佩李秀才的才情,绝无嘲讽之意,请恕罪。” 李世民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道:“同为勋贵,只是一点寻常口角,闹过就罢了,不需要放在心上。二哥,薛兄,你们稍等我一会儿,我送杨兄离开。” 杨玄德想拒绝:“这……” 李玄霸打断道:“扰了齐王殿下的雅兴,我与你一同去找齐王殿下告罪,这对你我都更好。那些推你们出来的勋贵,也是乐于见到我们和好的。” 杨玄德犹豫了一下,想起兄长的叮嘱,点头道:“好。” 李世民满腹疑惑地目送李玄霸离开。 他看向薛收:“薛兄,你能猜到阿玄心里在想什么?为何突然对杨积善如此客气?” 薛收按压着太阳穴:“你是李三的兄长,你都猜不到,我怎么猜得到?我只知道好像很麻烦。唉,我有些后悔掺和进来了。” 李世民笑道:“晚了。对了,你出身关中河东薛氏,可认识京兆杜氏的杜如晦?” 薛收道:“不认识。” 李世民道:“不认识,但可以现在认识。我在京城中有两位年过弱冠、不到而立的好友,一名杜如晦,字克明,一名房乔,字玄龄,都是大才。我想薛兄若结识,肯定会引为知己。” 李世民简短介绍了一下杜如晦和房乔的情况。 出身京兆杜氏的杜如晦没能引起薛收的兴趣,薛收对只是出身二流士族的房乔兴趣很大。 薛收道:“房玄龄是房伯父之子?我应该去认识!” 李世民好奇:“薛兄认识玄龄的父亲?” 薛收解释道:“房伯父是我父亲好友,只是我自幼过继,不常侍奉在父亲膝下,所以没能与房伯父结识。不过父亲常在书信中提起房伯父,让我学习房伯父的清正刚直。” 李世民合掌笑道:“房伯父和薛伯父是好友,薛兄和玄龄也合该是好友!现在房玄龄和杜克明都无事身上都无差事 薛收笑道:“你做东,我一定来。” 李世民突然兴起给薛收介绍自己的朋友后,又叹气道:“不知道阿玄想单独和杨积善说什么。” 薛收安抚道:“等李三回来,他肯定会告诉你,不用担心。” 李世民打起精神:“当然!唉,阿玄提前和我说一声啊,真让人操心。” 薛收见李世民抱怨弟弟的模样,想起了自家关系亲密的堂兄弟,不由失笑。 竹林中,杨玄德和李玄霸走了几步,李玄霸停住了脚步。 杨玄德转身道:“李秀才是有什么单独的话要和我说吗?” 李玄霸四处张望了一番。 杨玄德道:“我让人缠住齐王,这里很僻静,没有其他人。你们选的地方真是好。” 李玄霸笑道:“过奖。” 杨玄德好奇地打量这位声名在外的李秀才,猜不出李玄霸会对他说什么。 李玄霸压低声音道:“当年楚国公被迫病逝,尽人皆知。” 杨玄德心头一梗,眉头紧皱。 李玄霸道:“同为国公之后,恕我提醒一句,老楚国公用自己的命换得后人的安全,杨兄不要辜负老楚国公的心意。” 杨玄德的双眼如鹰般锐利,和刚才判若两人:“你在威胁我?!” 李玄霸摇头:“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而已。” 杨玄德愣住。 李玄霸叹气:“身为国公子弟,我有如此才华,以荫庇入仕光明正大,我为何要选择一条坎坷的路?杨兄,我们都一样啊。” 李玄霸拱手:“众勋贵嘲笑我唐国公府谄媚陛下,但我父亲继承国公府的时候比我如今还年幼,唐国公府比楚国公府早式微几十年。”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06节 杨玄德抿了一下嘴,面无表情道:“也是。” 李玄霸放下手;“走吧,去找齐王殿下告罪。” 杨玄德和李玄霸又走了几步,这次是杨玄德停了下来。 杨玄德道:“你们唐国公府是坚定不移地选择陛下这一边了?” 李玄霸讥笑道:“这话说的,陛下能给我们荣华富贵,其他人能给我们什么?我唐国公府式微的时候,是先帝一直护着唐国公府。那些勋贵,可是趁着我们唐国公府式微时一直撕咬我们的肉啊。杨兄,杨公当年没有做过落井下石的事,我才在这里提醒你。” 杨玄德没有再说话。两人离开了竹林,去找齐王杨暕告罪,然后在众宾客遗憾的眼神中当众和好。 杨玄德留在了宴会最热闹的地方与人交杯换盏,李玄霸拒绝了杨暕的邀请,回竹林寻二哥和薛收。 他回竹林的路上,感到了藏在竹林中的人已经离去。 李玄霸紧绷的精神这才松懈下来,感到了一阵疲惫。 与羸弱的身体相比,他的精神力很强。这精神力除了能让他更容易集中注意力,以及在心声中给二哥刷屏之外,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也很敏锐。 若是他将精神力集中,就能隐约感到方圆十米内的生命气息。 对普通动物爬虫,他的感知不是特别敏锐,但人类的存在感实在是太高了,高到他甚至能简单察觉对方泄露出来的情绪。 仅凭史书上的只言片语,李玄霸是不可能看透一个人的内心的。这敏锐的直觉,才是他敢去讨好杨广这个阴晴不定的暴君的底气。 杨玄德出现的时候,竹林里就多了一道陌生的气息。那陌生的气息很近,自己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气息虽然陌生,但给李玄霸的感觉却似曾相识。他很快就猜出,这应该是监视杨玄德的眼线。 至于这眼线是杨暕派来的,还是杨广派来的,都无所谓,最后信息都会汇聚到杨广那里。 杨玄德道歉时将身段放得十分低,还说之后会上门送赔罪的礼物。李玄霸意识到,杨玄德不仅是不想得罪唐国公府,可能还想用这前后反差,用他们楚国公府的窘境来博得自己的同情。 或许楚国公府想结交自己? 这可是大危机啊。 “阿玄,你回来了?你和他说了什么?”李世民略带焦急地问道,“他没欺负你吧?” “没有。”李玄霸道,“我只是提醒他要谨言慎行。楚国公府和唐国公府都是陛下的臣子,须以陛下为重。” 李玄霸:【x的!眼线又出现了!】 李世民听弟弟在心里爆粗口,眼睛眨了眨,打了个哈欠:“阿玄,这里没什么好玩的,我们先和表兄说提前离开吧。哼,我还是生气!我不想待在这里了!薛兄,要不要一起走!” 李玄霸道:“我们二人与齐王殿下关系亲密,可以提前离场,别拉着薛兄一起。” 薛收道:“你们先离开吧,我再去喝一会儿。李二,说好的给我介绍房玄龄,别忘记了。” 李世民道:“还有杜克明。我不会忘记。走吧阿玄,我们和表兄告别。哼,那个杨积善……杨玄德真讨厌!” 李世民牵起弟弟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 李玄霸:【放轻松。】 李世民握紧了一下弟弟的手,对李玄霸眨了眨眼睛,露出轻松的微笑。 两人向杨暕告别,李世民还凑到杨暕耳边说了几句杨玄德的坏话,让杨暕帮他多灌杨玄德几杯后,才与李玄霸离开。 马车上,李世民把手心的汗在衣摆上擦了擦,然后使劲揉脸:“只是一个宴会而已!至于吗!” 李玄霸:【至于。皇帝担心楚国公会谋反,而他们在五年后真的会谋反。离他们远一点。】 李世民猛地转头,然后捂着脖子哀嚎:“脖子、脖子……啊,疼疼疼,闪到筋了!” 李玄霸:“……扑哧。” 李世民哀嚎:“混蛋阿玄,你吓唬我,还嘲笑我?!我不要你这个弟弟了!” 李玄霸捂嘴偷笑:“我没有。我嘴都没动,什么都没说。” 李世民捂着脖子,哀怨地看着使坏的弟弟。 刚弟弟在心里说谋反的事,难道不是说漏嘴,而是故意吓唬他? 天啦,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 李世民的直觉也很敏锐。他敏锐地预感,随着自己年岁增长,心理承受能力增强,弟弟吓唬自己的时候会越来越多。 不要啊!我不想听! 李世民提前开始痛苦。 李玄霸继续偷笑。今日的惶恐不安和憋屈郁闷,在听到二哥的哀嚎声后消散了。 身为太宗黑,看太宗乐子果然才是最好的解压方式。 兄弟二人在马车上一路欢声笑语(李世民:我没有!)的时候,消息传递到了杨广耳中。 他冷哼一声,嗤笑道:“李三郎果然精明……精明些好啊。希望杨玄感也能精明些。” 第52章 剧透解压真快乐 = 李世民又被李玄霸“吓唬”了一番后, 两人没再说话,沉默地回到了家中。 李渊还没回来。 两个孩子换了衣服后,回屋小睡了一会儿, 补足今日精力的消耗。 当李渊来叫他们起床时, 李世民已经恢复了活力, 吊在李渊脖子上,要耶耶休沐时带他去骑马打猎。 杨广也好游猎,东都附近有许多禁苑猎场。李世民可馋了。 “你这么点大, 还游猎?我担心你被野兽叼走成为猎物。”李渊拍了拍二儿子的屁股,对一旁发呆的李玄霸道,“如果大德想去打猎, 我就带你们去。” 李玄霸揉着惺忪的睡眼抬头。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世民赶紧道:“阿玄!快帮我求耶耶!” 李玄霸强忍着哈欠道:“好,请父亲带二哥去游猎。我留下看家。” 他完全不能理解打猎的乐趣。 李世民扯着李渊散落的鬓发道:“耶耶, 阿玄太懒了, 一定要带他去打猎。我们李家的人怎么能不喜欢打猎!” 李渊把自己的头发从调皮儿子的手中夺回来,煞有其事地点头:“没错!明日耶耶就去找陛下,让他同意我带你们去狩猎!” 李玄霸忍不住哈欠了:“我不想去。” 李世民嚣张:“由得你想不想?打猎也是功课!” 李渊看着早熟的三儿子那满脸不耐的郁闷表情,忍着笑道:“大雄说得对,这是功课。” 李玄霸无语地看着这对父子。你们二人就是故意合起来整我吧? 李渊把李世民放下来, 把李玄霸抱起来,揉了揉脑袋。 李玄霸身体微微一僵, 道:“父亲,我已经长大了。” 李渊笑道:“长大了也是我儿子。你们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李世民好奇:“耶耶怎么知道?” 李渊瞥了李世民一眼:“以你的人来疯性子,去赴宴却早早回家, 肯定发生了什么。” 人来疯?!李世民瞪大眼睛:“什么叫人来疯!耶耶你胡说!” 李渊笑道:“是你娘亲说的。” 李世民不高兴道:“我才不是人来疯!对不对, 阿玄?” 李玄霸移开视线。 李世民一看李玄霸这表情, 明悟涌上心头:“阿玄, ‘人来疯’这个词不会是你和娘说的吧?” 李玄霸没回答,李世民紧接着道:“肯定是你!这古怪的词只有你会造!下来!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李世民伸手去扯李玄霸,李渊赶紧护住三儿子,转移话题道:“你们还没说今日遇到了什么。” 李世民犹豫道:“这个……嗯,不好说。” 李渊疑惑:“还有什么是不好和耶耶说的?” 李玄霸道:“父亲,你真的要问?” 他拍了拍李渊的手臂,让李渊把他放下来。 李玄霸理了理凌乱的衣衫,正坐着对着站在床榻旁的李渊道:“杨积善先找我的麻烦,然后私下向我道歉,说是一些勋贵不喜我们与陛下走得太近,所以推他出来当出头鸟。” 李渊皱眉。 李玄霸道:“我与杨积善聊天时,发现有人在一旁偷听。杨积善走后,那人离开了一会儿,又回来继续偷听我和二哥说话。我窥到了那人的衣着,应该是齐王府的下人。” 听完李玄霸半真半假的话后,李渊思索了一会儿,道:“齐王没这个脑子,应该是陛下在监视杨积善,误伤你们了。” 李渊叹了口气,道:“杨素已经病逝,陛下仍旧对楚国公府不放心啊。” 李世民好奇道:“楚国公府是不是以前得罪过陛下?为何陛下要逼迫得如此紧?难道老楚国公在世的时候十分嚣张跋扈?” 李渊摇头:“杨素一直站在陛下这一边,是陛下的左臂右膀。杨素此人虽然权势颇重,对其他人有些高傲,但对陛下一直毕恭毕敬,行为处事谨小慎微,并无僭越之举。” 李世民噘嘴:“听耶耶这么说,老楚国公是陛下的大忠臣啊,那陛下为何……” 他没有把心中“刻薄寡恩”一词说出来。 李玄霸已经告诉他,唐国公府内部肯定没有皇帝的眼线。 他们这次撞上皇帝的眼线,除了齐王身边的人本就是皇帝派去的之外,宴会人多口杂,眼线好混进去也是原因之一。 若皇帝的眼线这么广,杨积善兄弟就没可能起兵谋反。 虽然李玄霸对李世民说皇帝又菜又爱玩,就突出一个专杀没威胁的人,真心有反意的他一个都逮不住。但李世民第一次遇见皇帝的眼线,心中仍旧忐忑不安,不敢像以前那样直言快语。 李世民话语未尽,李渊也能猜到李世民想说什么。 李渊此刻想到的是窦夫人曾经劝他不要太信任陛下的话。 或许夫人对陛下的偏见是来自舅家被灭门的仇恨,但她误打误撞说中了。 “杨素已死,诸子既无声望也无才干,陛下此举过了。”李渊评价,“你们不用担心,陛下不会因为楚国公府想交好你们二人就迁怒你们。”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07节 李世民仍旧噘嘴:“真的?我看陛下好小气,就算我和阿玄是孩童,他也不一定会放心。” 李玄霸道:“我和杨积善说的话被传回陛下耳中后,他就该对我放心了。” 李世民的嘴噘得老高:“他不信你是真心把他当长辈看待,听了你讨好他是有利可图才放心?” 李玄霸点头。 李世民抱着手臂:“哼,他可一点都不自信。若有人对我好,我肯定更相信是因为我很厉害!” 李玄霸:“……”不愧是你。 李渊被自信心过分膨胀的二儿子逗笑,伸手捏住李世民噘起的鸭子嘴:“是是是,你可厉害了。” 李世民甩脑袋躲开父亲的魔爪:“本来就是!我现在的朋友肯定都是因为我足够优秀,他们才愿意和我玩,和我的身份地位无关!对了耶耶,我又交了个新朋友,叫薛收!” 李渊也是博闻强识之人,若有心记忆,几乎也能到过目不忘的地步。 他一听这个名字,就想起了这个人是谁:“河东三凤之一的薛收?薛孺之子?不错。” 李世民疑惑:“薛孺是谁啊?薛兄的父亲不是司隶大夫薛道衡吗?” 李玄霸解释道:“薛道衡是河东薛氏的旁支。他因文名过于出众,所以过继了一个幼子给本家。” 李世民歪头不解:“文名过于出众,和把薛兄过继给本家有什么关系?” 李玄霸道:“自己想,什么都问我,小心变笨。” 李世民不高兴道:“小气,你知道就告诉我啊,为什么非要我再想一遍。耶耶,你知道吗?” 李渊道:“薛氏本家选择过继的子嗣,当然从有名望的旁支中选,这样能加强两者联系。” 李世民道:“这样啊。我听薛兄说起父亲时,嘴里一直提的都是薛大夫。虽然过继给本家或许对他未来有利,但他内心肯定不想离开亲生父母。” 李渊心头一酸。他以为李世民想起了老夫人要将他和李玄霸过继的事。 李渊狠狠揉了揉李世民的脑袋,道:“当然。” 李世民捂着脑袋傻笑:“嗯。” 李渊道:“我去求陛下许可我们去禁苑打猎。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带朋友去。” 李世民惊讶道:“可以吗?” 李渊笑道:“陛下名下有许多猎场都准许臣子进去狩猎。他的猎场太多了,只要花点钱就行。” 李玄霸摸了摸下巴。他知道杨广空着的宫殿和禁苑很多,还以为就荒废着,原来还能这样创收? 李世民高兴道:“太好了!我正好要写信让房玄龄和杜克明来洛阳玩!” 李渊道:“你可以把长孙无忌也叫来。” 李世民道:“他要照顾母亲和妹妹,不一定会来。嗯,我还是写信邀请一下。” 李渊问道:“大德有何友人?一同邀请来吧。” 李玄霸道:“二哥的友人就是我的友人。” 李渊无奈:“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孤僻?” 李玄霸不解:“我不孤僻啊。” 李渊叹气:“好吧,你说不孤僻就不孤僻吧。勋贵那里的事,你们也不用担心,与其说他们试探我是否站在陛下这边,不如说他们想试探陛下对我的恩宠究竟有多重。现在他们已经试探出来,接下来就该讨好我们了。” 李渊没有多说。他与两个孩子一同用过晚饭后,进书房不知道给谁写了什么,烛火燃到半夜。 东都沉寂了一日。 到了第三日,许多勋贵人家都邀请李世民和李玄霸去做客,还有勋贵人家送来丰厚的礼物为宴会上的事道歉。 这都是我们家那纨绔子弟没脑子,不代表我们的本意,你们可别误会! 李玄霸道:“他们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李世民翻白眼:“呵呵,别误会。这前倨后恭把我看懵了。我还以为那群勋贵要排挤我们了呢。” 李玄霸一边让人记录礼物,之后好还礼,一边在心里道:【二哥,你这就犯了后世历史爱好者研究历史时常犯的二极管错误了。】 李世民默默看着弟弟。什么历史爱好者什么二极管,哥哥听不懂啊! 李玄霸也不管李世民能不能听懂,继续叨叨:【后世常常划分一个个群体,把一个群体当作一个有统一思想的人对待。比如什么六国旧贵、地方豪强、士族门阀、勋贵武将、科举文官,写到小说里,那隋唐的敌人一定是士族门阀,宋明的敌人一定是仕林文官。】 李世民眼皮子狠狠跳了跳。 虽然他早就从弟弟的“预言”中猜到了一些事,但弟弟这次直白地将“隋唐”并列,还是让他的小心脏吓得差点从胸膛里蹦出来。 李玄霸:【其实哪可能有什么共进退的某群体?划分群体只是让后人更好地理解当时的利益纠葛,但所划分的群体本身,他们并没有自己是一个集体的意识,也不会为了自己这个群体团结一致做什么。比如隋唐,拖后腿的人中有世家门阀,改革时弊的大臣也多出自世家门阀。宋明也一样。】 李世民琢磨,那宋明,莫非是隋唐之后的朝代? 李玄霸:【杨广的改制确实损害了关陇勋贵的利益。但在隋朝还强势的时候,关陇勋贵可不会联合起来做什么,反而会为了争抢剩余的利益内部竞争更加激烈。直到隋朝虚弱的时候,他们才会趁势而起。隋朝末年农民起义的时候,关陇贵族还努力帮杨广平叛呢。】 李世民的眼皮子又狠狠跳了几下。 什么叫农民起义?那不是民贼叛乱吗?!弟弟你这话,好像你站在民贼的一方似的! 李玄霸:【事实上隋末割据势力除了我们唐国公府之外,薛举虽出身河东薛氏但实际只是旁支,早就迁居兰州金城,是边陲豪强,这‘河东薛氏’的名头是联宗而已;李密就更不必说了,他那瓦岗寨是夺的农民起义军首领翟让的军队,一卑鄙小人而已;除此之外,王世充是胡人、窦建德是平民百姓。】 李世民默默记住这几个人的名字。 李玄霸:【其实隋末众多势力基本都是农民起义军为主,然后豪强加入农民起义军,夺走他们的军队指挥权,想要借鸡生蛋。堂堂正正举起旗帜从头到尾参与其中的只有我们。当时很多势力都冷眼看着我们,等我们跌个大跟头。】 李世民明白了弟弟的意思。 从史书上的记载来看,这最先加入逐鹿的势力一般都会被群起攻之,一般来说很难走到最后。 若真的到了天下大乱那一日,隋朝积攒了这么多年的实力,灭亡时一定会爆发出极大的伤害。所以那时其他手握兵权的勋贵才按兵不动,等唐国公府率先充当出头鸟,和隋朝军队、其他农民起义……咳,其他民贼消磨。 不过之后既然是“隋唐”,证明这些人的瞻前顾后,让他们失去了逐鹿天下的时机。 一群懦夫,合该不入逐鹿英雄之名,还不如几个大民贼。 李玄霸:【所以纵观历史,无论是关陇贵族还是山东旧门阀,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谨慎到了怯懦的地步。杨素之前为何能成为关陇集团的领袖?是因为他给关陇集团带来了多少利益吗?不,是因为……】 李世民笑着打断:“是因为他得皇帝的看重,权势滔天。” 李玄霸对二哥竖起一个大拇指,继续埋头整理礼物清单。 李世民凑上前,帮弟弟清点:“这些赔罪的礼物,是不是说明耶耶要成为勋贵集团的首领了?” 下人们纷纷侧目,然后赶紧移开视线。 李玄霸:【是啊,父亲要提前成为勋贵集团推到最前面的人了。这可不一定是好事。杨广的猜忌心可是很强的。】 李世民怅然道:“真难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造反,这憋屈日子,他真是一日都过不下去了。 还是耶耶当皇帝好。耶耶当皇帝,他和阿玄就可以嚣张起来了。看看人家齐王,每日多快乐啊。 讨好别人的日子,李世民真的受够了。 我家阿玄身体本来就弱,还要琢磨这些讨好人的事,思虑一重,身体就更不好了。还是让别人讨好我和阿玄更开心。 李世民虽然在杨广面前跟着弟弟一同卖萌,但他一直很清醒,知道自己这百般讨好是为了什么,对杨广的赏赐没有丝毫谢意。 隐藏的小反贼李世民叉腰:这些赏赐是我卖力讨好陛下后应得的!不需要感激! 李玄霸虽点头对二哥的话表示赞同,其实他想反驳。现在不是最难的时候,最难的是李渊当皇帝后的那段时间。 只是他哥现在年纪还小,剧透这么多就够了,再剧透下去,他哥那九岁的小肩膀,估计会被未来的重负压垮。 李玄霸剧透一番后神清气爽。 把事情堆在心上谁也不能说,李玄霸真是快憋坏了。遭遇了皇帝的眼线,李玄霸也吓了一大跳,心里惊恐难安,现在心中终于轻快了。 李玄霸连“养老”职业都要选择营销号小编,当营销号小编时非常敬业,热衷挑拨评论各种对立,常常得到老板夸奖,很明显有潜在的话痨属性和乐子人属性,分享欲极强。 如果现在有网络,他肯定已经扛起键盘,披上马甲,把剧透发得到处都是,破防一个算一个。 可惜他无法披马甲,只能对着二哥叨叨一下。 二哥快长大,等你成长到能被魏徵拉着袖子骂也能忍耐的时候,我就可以开开心心给你剧透更多的有趣事件了。 李世民打了个寒颤,嘀咕仓库太阴凉了。 …… 李玄霸以为自己剧透了这么多,二哥肯定会失眠几晚上。 谁知道,李世民的表现比起之前几次被剧透,显得过分淡然。 他吃好睡好,第二日仍旧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好像遭遇李玄霸剧透的记忆,被谁回档删除了似的。 李玄霸本来等着看二哥笑话,见状十分不解。 李世民瞥了满脸写着“没吓到哥哥不开心”的李玄霸一眼,道:“习惯成自然。再说,我如果表现得一惊一乍,你这个坏弟弟肯定会故意吓唬我。我看穿你了,果然你之前不是无意说漏嘴,是故意吓唬我!” 李玄霸坚决否认:“我不是,我没有,你污蔑我。我大部分时候都是无心之语。” 李世民冷笑:“呵呵,我不信。你下次再吓唬我,我就拉你出去打猎。你吓唬我一次,我就强拽你出门一次。” 李玄霸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你要互相伤害是吧?” 李世民抱着手臂,抬起下巴:“阿玄,你之前怎么说来着?先撩先贱先挨揍!” 李玄霸拳头硬了:“可恶!不要用我的魔法攻击我,李波特!” 李世民好奇:“什么魔法?什么波特?算了,之后再解释,走,出门打猎去啰!” 李世民整理好戎装,背好弓箭,拉着满脸不高兴的李玄霸出门。 他们先乘坐马车去接房乔、杜如晦。薛收离得近,自己先去城门口等着。 禁苑在城郊,当日往返时间太紧张,大臣租借猎场的时候,可以在余留的空地搭建帐篷居住。 杨广对李世民、李玄霸二人确实亲厚,这两人都在期盼造反的那日快点到来,他还特意准许李世民和李玄霸可以使用禁苑行宫原本准备给大臣的房间。 杨广每次狩猎时都有大臣随行,所以行宫中本来就有为大臣准备房间。 大臣搭建帐篷的地方,在杨广狩猎的时候也会搭建帐篷,提供给没资格住在禁苑行宫里的随行官吏居住。 不过李世民和李玄霸没打算住屋里。都到大猎场玩耍了,当然要住帐篷。 就算李玄霸根本不想玩耍,但来都来了,还是要有个旅游的样子。 杜如晦出身较高,对李世民和李玄霸借用禁苑的事还算淡然。房乔紧张无比。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08节 房乔道:“就我们几个?我们真的能去禁苑狩猎?” 杜如晦仔细擦拭自己的弓道:“这你就不知了。从古至今,皇帝的禁苑都会向大臣开放。若是遇到明君,禁苑平时也会向百姓开放。鸟兽怀孕的季节,才会禁止百姓进入禁苑。” 房乔努力活动他僵硬的脑子,想起了史书中确实有过类似记载。 就算是汉文帝之前,秦汉刑罚最严苛的时期,偷入禁苑者会处死,但皇帝也会颁发凭依给臣子和宗室,允许他们闲暇时去禁苑狩猎。这不仅是表示皇帝对臣子恩宠的方式,也可以为禁苑创造收益。 房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道:“我这时才察觉,李二郎和李三郎果然是王公贵族。” 李世民挑眉:“什么叫果然是?难道以前我兄弟二人不像王公贵族吗?” 房乔道:“是不太像。” 杜如晦:“确实不像。” 李玄霸想了想,道:“好像是有点不像。” 李世民无奈:“阿玄,你附和他们做什么?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李玄霸道:“真理的那一边……哎哟,哥,我说了很多次了,不要说不过就动手。” 李世民敲完弟弟的脑袋,道:“我发现,对付你还是直接动手更合适。” 房乔和杜如晦皆失笑。马车中稍显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待与薛收汇合,薛收没有坐自己的马车,也上了李世民等人的马车。 薛收因仰慕房乔的父亲,很快就与房乔混熟。 房乔虽然自称不愿意和陌生人深交,但他进入交友状态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很容易就成为群体交流的纽带。 借着房乔这根纽带,原本因为同为关中郡望世家,所以显得较为矜持的杜如晦和薛收没一会儿就成为了朋友,聊得十分开心。 李玄霸在心底感慨:【不愧是房相,将来你得用的文臣一大半都是房相举荐的。】 李世民凑到弟弟耳边小声道:“现在用不着玄龄举荐,你可以提前把玄龄的功劳抢了。” 李玄霸:【提前不了,谁看得上你这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的缺牙孩童?】 李世民不高兴了。你骂谁呢?!你不也是! 李世民和李玄霸说悄悄话时,房乔、杜如晦和薛收没有打扰。他们看向窗外,诗兴大发,赞叹起东都的繁华。 马车行驶了几里路,三人脸上的笑容消失,诗兴卡壳。 只几里路,马车就像是驶入了另一个世界。 在刚离开东都城门的时候,他们放眼望去,田地中已经冒出了整齐的青苗。百姓在交错的阡陌中扛着锄头惬意地游走,查看田地嫩苗的情况,好一番安居乐业的田园风光。 几里路后,田地的青苗坑坑洼洼,有些田居然连地都没有耕好。 佝偻的老人艰难地锄地,锄头落下去,跟在他身旁干瘦的幼童就使劲踩锄头,才能让锄头嵌入泥土中。 当老人想用锄头翻动泥块时,幼童就一同握着锄头的木杆下端,和老人一同使劲往后拉动锄头。 锄头终于翻起了泥块,老人和幼童一个踉跄,几乎要跌倒。 一老一幼站直了身体,又继续翻下一块。 马车上的几人虽没有种过地,但都熟背节气。所以他们都知道,现在才翻地,早已经错过了农时。 如果只是一家一户这样,他们大概只会叹息这家人不容易,然后就继续谈论初春景色,畅想禁苑风光。 但离开了东都郊外那只有几里的闲适田园世界后,他们眼中的景象就没有再改变过。 他们视野所触及之处,全是稀稀拉拉的青苗,和艰难耕作的老人和幼童。 就连河边洗衣的妇人,也都是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老人。 李世民、房乔、杜如晦、薛收眼中都是不解。 青壮呢? 别说青壮男丁,怎么连个妇人都没有见到? 要知道城中的妇人虽会戴冪离,但在田中耕种的农妇是向来不计较那些繁文缛节的。郊外田地中常有农妇忙碌。 只有李玄霸脸上闪过了悟的神情,深深地叹了口气:“陛下又征徭役了。” 薛收疑惑:“徭役?什么徭役?就算是有徭役,但陛下已经颁布了律令,妇人已经不需要服徭役。” 李玄霸道:“是啊,陛下登基之初,就下诏免除了妇女和奴婢部曲的徭役。就像陛下还在建东都的时候,说‘以简朴为要,务从节俭’一样。” 薛收沉默。 李玄霸看向窗外,神情略显漠然。 “今年陛下下令开凿永济渠,又下令在去年营造的长城基础上再造了一段河西榆谷长城。同时,陛下还腻了已经修好的宫殿,下令修筑汾阳宫。” “所以丁男不足,妇女为丁。” “如此而已。” 第53章 李二郎初猎大虎 = 几人都是怀有赤子之心书生意气的人, “如此而已”四个字,好像是铜钟在几人耳边撞响。 暖春四月的熏风吹在几人脸庞,似乎也多了几分寒意。 薛收紧了紧衣襟, 道:“运河和长城还能说修着有些道理, 只是急躁了些。可宫殿……陛下还觉得宫殿不够多吗?” 杜如晦冷笑:“京城的宫殿不够大吗?若不够大, 他不是三年前刚在东都修了显仁宫和西苑?” 房乔皱眉:“陛下巡游江都时,在运河两岸修建的小行宫不提,光是在江都以北长阜苑内, 就有归雁宫、回流宫、九里宫、松林宫、枫林宫、大雷宫、小雷宫、春草宫、九华宫、光汾宫,整整十座宫殿。” 李玄霸平静道:“扬子有临江宫,渭南有崇业宫, 临淮有都梁宫,涿郡有临朔宫, 去年还在太原建了晋阳宫, 但陛下还是觉得不够。” 李世民双手枕在脑后,靠在马车座背上,看着摇摇晃晃的马车顶出神。 李玄霸将视线从马车外收回。 “帝无日不治宫室”。他们刚才报菜名似地报出的一连串宫殿名,全是自大业元年起修建。 而现在只是大业四年春。 【哥,唐末皮日休曾写道《汴河怀古之二》,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 共禹论功不较多。”】 李世民的后脑勺砸在了马车壁上。 啊?我家大唐还没来,就唐末了?! 【皮日休是讽刺隋炀帝的骄奢淫逸,但后世却忽视了“若无水殿龙舟事”, 只感慨“共禹论功不较多”, 居然把这首诗当做夸赞隋炀帝。皮日休若得知后世人对他这首诗的评价, 恐怕得以头抢地, 号哭不止。】 李世民揉了揉后脑勺,幽怨地瞥了一眼面色十分平静,完全看不出正在心里义愤填膺絮絮叨叨的弟弟。 【皮日休正处于黄巢称帝时期,亲眼见到辉煌的唐朝崩塌的模样。比起处于安史之乱时期杜甫等人眼见着唐朝由盛转衰,好歹还有唐朝兴复的念想。皮日休面临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绝望。】 李世民的脑袋隐隐作疼。 安史之乱是什么?黄巢又是谁?大唐就这么崩塌了?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为什么我要在大唐还没建立的时候,听弟弟说大唐由盛转衰甚至干脆崩塌了??? 【唐朝崩塌后是什么?是比魏晋南北朝更加黑暗的五代十国,一段因为过于残忍而在各种影视小说中几乎隐形的时代。皮日休就正站在这个界线上。】 李世民瞳孔地震。 什么?!还能比南北朝更加黑暗残忍??阿玄你是开玩笑对吧?你肯定是开玩笑对吧? 啊不!!为什么马车上还有三个外人!!我都不能开口让阿玄闭心!! 【皮日休一生的诗歌都在写忠孝,抒发自己对时局的郁闷,痛骂糜烂的朝堂和黑暗的社会,在诗歌中指着昏君暴君的鼻子骂。结果他借古讽今,用隋炀帝讽刺当时唐朝昏君的诗,居然成了隋炀帝登上网庙十哲的台阶,这大概是另一种荒诞的“借古讽今”了。】 李玄霸表面上八风不动,心里思维发散,唏嘘不已。 身为资深“太宗黑”,评论区为他摇旗呐喊的人中大部分都是网庙十哲笃信者。他很明白后世人吹捧隋炀帝的心态。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苦处让隋朝的老百姓吃了,好处被后世人捡了,那可不使劲吹一番。 可惜隋炀帝建的大运河和宫殿已经湮灭在战火中,若是能留到后世成为名胜古迹,他的评价应该会更高。 三年时间建了数十座大小宫殿哪里够,最好修个上百座,每个城市一座。 许多人把隋炀帝比作低配版秦始皇。 秦始皇修驰道修长城花了十余年,巡游全国时就整修了一下六国的旧宫殿,还经常风餐露宿住帐篷。当了第一个统一王朝的皇帝,他就在咸阳修了新宫殿,阿房宫甚至才打了个地基。 秦始皇算什么?给广神提鞋都不配。 李玄霸感叹:【后世常有人说隋朝灭亡是得罪了关陇集团。百姓活不下去,遍地农民起义,关陇集团没劝隋炀帝轻徭薄赋?劝了啊,劝了的人都被杀了。真想让那些广神粉穿越隋炀帝时期,看看哪个穿越者能阻止隋朝灭亡。他们真是太瞧得起自己,太瞧不起宇宙大广神啊。哥,你干什么?!】 李世民转头,把脑袋一下一下地往马车壁上磕。 正愤慨的房乔、杜如晦和薛收也吓了一跳:“李二,你怎么了?” 李世民碎碎念:“我怎么?我能怎么?阿玄不闭嘴,我就撞死在这里。” 三人满头雾水地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眨了眨眼睛,神情仍旧很平静,平静且安静,乖巧。 李世民揉了揉额头上的红印子,抱怨道:“阿玄,你能不能分一分场合?虽然我心很大,但我还小!养气功夫不到家!如果我暴露了怎么办!” 李玄霸眼神飘忽了一下:“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 李世民扯住李玄霸凹陷的小脸:“阿玄!李三郎!李大德!” 三人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赶紧阻止李世民“欺负”弟弟。 “李二,你做什么?” “怎么如此生气?先松手!” “怎么了?怎么突然吵起来了?” 李世民被三人拉开。 李玄霸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见二哥似乎真的生气了,辩解道:“我又没说什么不能说的话,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李世民气得抬起脚。房乔赶紧把李世民的脚压下去。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09节 与李世民和李玄霸相识了几月,房乔和杜如晦都猜到了这两兄弟估计有什么他们察觉不到的交流方式。 杜如晦道:“李三,你也别太过分了。” 薛收看看几人。怎么就只剩下自己满头雾水了?你们究竟知道了什么? 房乔见薛收露出了被孤立的神情,解释道:“李二和李三是双生子,双生子似乎有外人不了解的交流方式。” 薛收惊讶:“居然有这等神异?” 他打量李世民和李玄霸,啧啧称奇。 薛收没有问李玄霸说了什么让李世民“暴跳如雷”。既然是悄悄话,即使李玄霸说“没什么不能说的话”,大概也是他们不好打听的。 但他虽然在书中读到过一些双生子的奇妙心灵感应,今日真的见到了,还是很好奇。 年轻人的情绪变幻的很快。百姓的事虽然让他们悲愤,但他们都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唯一能做的只有悲愤。几人都不是被情绪左右的人,便借着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争吵”转移了注意力。 薛收好奇道:“介意我问一下你们的心灵感应到何种地步吗?” 李世民道:“就是模模糊糊能感觉到一些。” 薛收总觉得这对双生子的心灵感应不仅是“模模糊糊”,但李世民都这样说了,他虽和李世民一见如故,但也只是刚结识不久,不宜交浅言深,便笑了笑作罢。 李世民叮嘱李玄霸:“别说了,听到了吗?” 李玄霸道:“好好好,行行行。” 李世民趁着几人不注意,又伸手扯住了李玄霸的脸:“敷衍!” 李玄霸叹气:“好,行。” 李世民这才松开手。 杜如晦笑道:“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李三说了什么,能让你这么激动。” 李世民冷笑:“你真想知道?” 房乔捂住杜如晦的嘴:“不,他不想知道。” 房乔想起了李玄霸预言的事,脑门上冒出冷汗。 李玄霸道:“再过些年,我一定告诉你们。” 杜如晦把房乔的手挡开,抱怨道:“你捂我的嘴干什么?李二李三不是小气的人。” 房乔扶额。你对李三的威力一无所知! 房乔已经隐隐猜到李世民突然激动的真相。 以李玄霸那初次见面就能把谶纬砸你身上的性格,他对李世民肯定说了更多的谶纬。 房乔就郁闷了,谶纬不是很困难的事吗?怎么李玄霸做起来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李世民道:“对,不小气。如果阿玄认为可以对你们说了,自会和你们说的。” 李玄霸看向二哥:“哥,你真的同意我说出去?” 李世民道:“嗯……一般而言,你还是不说为好。但若你认为可以说,那就说吧。反正我不在乎这个。” 李玄霸打趣道:“现在你不在乎,以后你也不在乎?” 李世民笑着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我不知道我以后会如何,但我现在肯定不在乎。” 李玄霸叹气:“有话好好说,别揉脑袋。” 李世民双手揉头:“就揉。你再厉害也是我弟弟,我揉我弟弟的脑袋怎么了?” 薛收再次感到了自己被孤立。这两人打什么哑谜? 他看向房乔。 房乔叹气:“习惯就好,谁让他们是双生子。” 杜如晦笑道:“他们说他们的,我们聊我们的。刚不是说作诗吗?现在继续!” 薛收道:“你们还有兴致继续作诗?” 李世民一边欺负弟弟,一边道:“怎么没兴致?世间意难平的事太多,若见一次愁很久,还不把自己愁死了?能解决的事就解决,解决不了的事就搁置一边,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忧愁也不能改变现状,快乐也不能改变现状,为何不快乐些?” 杜如晦嘴角含笑:“李二言之有理。” 房乔苦笑着摇摇头:“在心胸宽广上,我常自省不如你。” 薛收叹了口气,拱手道:“李二郎,在下受教了。” 李世民矜持地点点头,得意道:“好说好说,我这人的优点还有很多,你们慢慢学。” 三人大笑,李玄霸也不由笑了。 他想起史书中的唐太宗就是出了名的爱嘚瑟,“朕之功业,大小竹帛,岂能尽载”。 等他哥再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一定要在二哥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在心里帮他把整句话补全,不知道二哥还会不会厚着脸皮把整句话说出来。 真是期待啊。 …… 到了禁苑猎场,李世民如他所说的那样,立刻将不愉快的事抛到了脑后。 李玄霸与禁苑的官吏沟通的时候,他已经如撒了绳子的猎犬一样冲了出去。 这时候没有士人不会骑马。但李世民骑马冲刺的速度太快,瞬间把房乔、杜如晦和薛收抛到了身后,只有唐国公府的护卫跟了上去。 三人面面相觑。 李玄霸骑着马慢吞吞过来,薛收有一点焦急道:“李三郎,李二郎瞬间就没影子了,是不是该派人去找找?” 李玄霸道:“不用理睬他。护卫跟上就行了。” 他话音刚落,李世民就从林子冲冲了出来。 在他的马前面,有只慌不择路的兔子。 已经弯弓搭箭的李世民弓箭离手,箭狠狠扎入可怜的兔子的脖子中,把兔子钉在了地上。 李世民放慢速度,脚勾在马镫上,一手抓着缰绳,一个侧身倒挂把兔子从地上拔起来,握住缰绳的手一使劲,身体回到了马背上。 他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兔子:“拔得头彩!” 薛收揉了揉眼睛。刚刚的弓箭箭头是不是都没入地面了? 杜如晦拍手夸赞道:“李二,你这样的年纪就有如此的射术和骑术,将来一定能驰骋沙场!” 李世民把兔子绑在马屁股上:“我现在就可以驰骋沙场,可惜耶……父亲总说我还小,不准我去边疆。” 李玄霸没好气道:“你还真想去?” 李世民笑道:“为什么不可以想呢?不多说了,赶紧的,猎物还有很多!” 见李世民已经射到了兔子,薛收、杜如晦和房乔被激起了胜负心,一个个摩拳擦掌。 总不能比不过一个九岁的孩童吧? 四人都策马进入了林子中,李玄霸在一群护卫的围绕下,慢吞吞骑马散步。 他骑术还行,但射箭……告辞! 李玄霸不是瞄不准,是真的拉不动能射动猎物的弓。 若有猎|枪就好了,他只需要瞄准,狩猎成果不一定比二哥差。 可惜他就算是穿越者,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制造枪支。 黑火|药的配方他倒是记得,但黑火|药的那点威力,实在是浪费了他的期待。 不知道古代那些威力强大的火|药是怎么做的。等李家快造反的时候,自己再慢慢琢磨吧。 反正不琢磨,他哥也能砍翻这个乱世,不急。 “三郎君,前面好像有猛兽。”一个护卫道。 李玄霸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护卫道:“附近太安静了。” 李玄霸道:“那就绕……”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二哥的奋的大叫声:“前面有老虎!你们都别动手!看我的!” 李玄霸身上汗毛倒竖,破口大骂道:“二哥他疯了吗!别管我,赶紧过去!” 围绕在李玄霸身边的护卫只留了两人,其他都飞速策马去李世民的身边。 李玄霸也慌慌张张策马缀在后面。 猎场的猛兽都被圈养磨去了野性,对手持弓箭的人类而言不危险。但就算是后世动物园里的老虎也可能杀人,李玄霸不知道自家只有九岁的二哥怎么会胆子大到和老虎单挑。 李玄霸赶到现场的时候,李世民已经和老虎绕起弯来。 李世民在前面绕,老虎在后面追,护卫们在老虎后面追,房乔、杜如晦和薛收三人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着。 见到老虎之后,三人正想商量要怎么让护卫围住老虎,安全地捕获这个大猎物,李世民居然轻踢了一脚马腹,独自冲了出去。 三人吓得快从马背上晕过去。 “李三郎,快劝劝你哥!”房乔焦急道。 李玄霸对着李世民怒吼:“哥!今日之事我一定会写信告诉母亲!” 李世民脸上的笑容一滞。 他拧身后转,手中弓箭连发,两支箭居然准确无误地钉入了老虎瞪得如铜铃般的双眼中。 老虎立刻双爪捂住眼睛,满地翻滚,张大嘴咆哮,陷入狂暴。 李世民策马转向,放下弓箭,手持长矛,朝着老虎投掷。 在李世民投掷长矛的时候,跟在老虎身后追逐,但不敢放箭,怕误伤李世民的唐国公护卫已经持刀追上了老虎。 他们骑马靠近盲眼狂暴老虎,手中马刀往下一划,然后驱使马匹离开,与老虎擦身而过。 每次擦身而过,他们的刀都能在老虎身上落下一道血痕。 当护卫呈现“x”型全部擦过一次老虎后,老虎已经没了力气。 李世民的长矛投到,扎入了老虎的后颈中。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10节 老虎怒吼一声,趴到了地上不动弹了。 李世民双手高举欢呼:“成功了!” 李玄霸翻身下马,来到李世民的马前,拽着二哥的腿,把二哥拖下了马。 李世民:“哎?小心些,我会摔到!” “你还知道小心?!独自一个人和老虎搏斗是不是很爽?啊?这么多护卫,需要你一个人逞强?如果马不小心脚滑了,你是不是要给老虎一个滑铲给老虎送饭啊?”李玄霸对着李世民破口大骂,口水星子都溅到了李世民的脸上,“你不要命啦?!” 李世民用袖子擦了擦脸:“我有分寸……” 李玄霸骂道:“你有个屁的分寸!” 李玄霸的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以前他从史书中看到李世民的“浪”,只是感慨唐太宗确实厉害。 现在看到二哥才九岁就撩拨老虎,哪怕是猎场被驯养的老虎,李玄霸都吓得头发都差点竖了起来。 他再想起史书中二哥做的那些事。 战场上就算了,二哥这个过分喜爱打猎的混蛋,当了皇帝都会抛下侍卫去与熊下马搏斗。 你是毛子吗! 还是说毛子学的你?! 人进化到如今长了脑子就是为了趋利避害和使用工具,你赤手空拳和熊搏斗,是要返祖到野人吗! 李世民讪讪道:“喂喂,我没有和熊搏斗。” 李玄霸骂道:“是还没有!” 李世民捂住耳朵:“别念了别念了,什么只带着一个人亲自当诱饵,没事在禁苑追兔子追鹿,独自和熊搏斗的事我一件都没做过,不要用我没做过的事骂我啊。” 李玄霸骂道:“是现在还没有!” 在场的人都呆住了。 薛收不敢置信地看向房乔:“李三郎这是……这是……” 杜如晦高声道:“李三,别说了,还有我们这些外人在呢。” 李玄霸话锋一转:“小时候偷针,长大后偷牛!你现在就敢撩拨老虎,长大后肯定会做这些事!我只是未雨绸缪!” 李世民翻白眼。弟弟这转折也太生硬了。 不过看着围观众人赞同的眼神,李世民无奈地发现,虽然弟弟的转折很生硬,但大家都信了弟弟的鬼话。 哦,看房玄龄那满头冒汗的模样,或许只有房玄龄没信。 李世民低着头道:“是是是,我错了,我一定反省。放心,将来我一定不会再冒险。” 李玄霸磨牙:“你等着,我一定会告诉母亲!你等着挨打吧!” 李世民叹气:“行,你告诉吧。” 反正母亲得到信后也是许多日后了,等母亲来到东都又是许多日后,他就算要挨打,也要等很久。 未来的事未来再说,先把弟弟哄骗住了,好继续打猎。 哇哦,我真厉害!居然打到了大老虎! 李世民见李玄霸似乎消气了,蹦蹦跳跳来到老虎身旁:“可惜虎皮破了。阿玄!父亲见到我猎的老虎肯定会很羡慕!哼哼,谁让他不陪我打猎,老虎没他的份!” 李玄霸刚消气,又憋气。 二哥这是完全没反省吧?! 不仅李世民没有反省,杜如晦和薛收也下马来到了老虎旁,十分羡慕地夸奖李世民。 虽然刚刚看着很惊险,仔细一想,这老虎腿本来就有点瘸,跑不快,所以李世民才会带着老虎遛弯,瞅准机会射中老虎的眼睛。 两人冷静下来,才发现李世民不是鲁莽,是真的很自信,在动手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全盘准备。 李二郎真是了不起! 李玄霸远离着老虎,背靠着树干生闷气。 房乔走到李玄霸身边,压低声音道:“他以后真的还是如此鲁莽?” 李玄霸磨牙:“他就算快老死了,性格和现在也没有丝毫改变!” 一样的开朗,一样的嘚瑟,一样的浪里个浪! 什么唐太宗啊,现在是熊孩子,未来是熊得不行的老顽童!至死都是少年! 房乔失笑:“那样也不错。” 李玄霸抬头看了房乔一眼,视线重新落到了在老虎身旁跳起了奇奇怪怪舞蹈,还试图拉着杜如晦和薛收一起跳舞的二哥。 “嗯,对你们而言,确实不错。”李玄霸平静道。 房乔看向被人群环绕的欢快的孩童。 这个孩童,真的是他未来的主君吗?真是少年英雄啊。 第54章 奉旨填词李三郎 = 李世民完全没把李玄霸的怒骂放在心上。 狩猎了一日, 房乔、杜如晦和薛收的胳膊腿都酸软得睡不好觉,李世民和没事人似的。 第二日他挨个叫好友们去狩猎,见没人陪他去, 就独自去狩猎了。 李玄霸醒来后, 连忙骑马去寻二哥, 担心二哥又去找猛兽。 头一日李玄霸特意去寻找了禁苑的官吏,让他们把猛兽赶得远远的。 李世民确实有再猎一头猛兽的想法,可惜没能见到。 他想让禁苑的官吏放几头猛兽出来, 但看到弟弟那比猛兽可怕多了的眼神,他只能遗憾地只和兔子、狐狸和鹿玩耍。 第三日,房乔、杜如晦和薛收才再次与李世民一起狩猎, 猎物自然不比李世民猎得多。 李玄霸每日就只骑马遛弯,一只兔子都没猎到。 李世民把自己的猎物挂了一半到李玄霸的马屁股上, 笑道:“就当是阿玄你猎到的了。” 李玄霸回头看着血淋淋的马屁股, 露出了嫌弃的神色:“收到马车里去,难道你想挂在马屁股后面招摇过市?” 李世民叉腰道:“我就想挂在马屁股后面!” 就要炫耀!必须炫耀! 李玄霸道:“猎好的猎物要立刻处理了,不然肉会腐坏。你想载一堆腐肉回去?” 李世民叉腰的手放了下来,脑袋耷拉得像霜打了的茄子。 杜如晦笑着挼了挼李世民垂下的脑袋。 房乔从李玄霸的话中预测出李世民会是他将来的主君,本来想矜持些。但看着李世民毫不反抗地被杜如晦挼的模样, 手一痒,也忍不住上前挼了两把。 未来主君的脑袋啊。怪不得李三郎让我赶紧挼, 现在不挼,以后就没机会了。 李世民看向薛收:“你不摸吗?” 薛收:“……你就这么喜欢被人摸脑袋?” 李世民叹气:“不喜欢,但习惯了。” 薛收犹豫了一会儿, 也上前摸了两把李世民的脑袋。他其实不想摸, 但不能不合群。 薛收笑道:“李二郎真是少年英雄。多摸几下, 让我也沾染些英雄气。” 房乔和杜如晦纷纷点头赞同。 此时论虚岁, 十岁就能猎老虎,也太厉害了。 杜如晦道:“当朝猛将韩擒虎十三岁生擒老虎,李二郎十岁猎虎,堪比大隋第一猛将了。” 李世民谦虚道:“生擒老虎比猎虎难多了,何况我不是独自猎虎。若没有护卫在,我也不敢与老虎游斗。此次猎虎,护卫有一半功劳,当赏。阿玄,你可不能罚他们。” 李玄霸道:“我没说我要罚他们。” 李世民道:“我是让你在父亲娘亲面前说说好话,就说是我突然窜了出去,护卫很勇敢地来保护我,明白吗?” 李玄霸扫了一眼护卫感激的眼神,叹气道:“好。” 他在心里道:【你既然知道你的鲁莽可能会让护卫受罚,就不该这么做。】 李世民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他这不是等猎到老虎后,才想起这件事嘛。 见李世民从狩猎的兴奋冷静下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叮嘱弟弟一同撒谎保护忠心的护卫,房乔心里涌出暖意。 三岁看老,十岁已经完全能看出一个人的内在。 怪不得李玄霸说大唐能在李二郎手中迎来盛世,就凭李二郎现在露出的英雄气和一颗仁心,就能看出李二郎未来明君的模样。 杜如晦和薛收不知道李二郎会成为他们主君的事,只是单纯越发欣赏李世民。 之前他们只是认为李世民这个孩童很聪慧,愿意不看年龄和李世民相交。 但人都是崇拜英雄的。李世民虚岁十岁在护卫的帮助下猎到了瘸腿的老虎,武力值先不说,这临危不惧的模样,和现在表现出来的细心和仁慈,都让他们对这位年少的朋友多了几分敬意。 三日狩猎结束,李世民带着已经分割好的猎物,十分快乐地回东都。 路上,他骑马拦住了一个坐在田埂上休息的老农,询问村长的位置。 “这些肉你拿着,虽然不多,也可以邀请村里的老人一起喝一锅肉汤。”李世民将分好的肉都拿了出来,“我当着村人的面把肉给你,可不要独吞。” 李世民没有留下姓名,笑着扬鞭离开。 沿路又看到了一个村庄,他只留了虎皮和几张较为完整、毛色也较为漂亮的狐狸皮、鹿皮和兔皮,其他的都给了村长,让村长在村民的监督下拿皮子去换钱。 把猎物发完后,李世民就没有再停留,径直回城。 薛收疑惑李世民的行为。 李世民笑道:“我现在做什么都是杯水车薪,但做点事总比不做好。如果沿路撒钱,恐怕会给家里惹来麻烦,只是沿路送掉刚猎的猎物,不过是炫耀而已。这不是什么善事,只是随性而为罢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11节 三人心情复杂。 正如李世民所说,只是送一点猎物,算不上多大的善事。但这件事就真的没有意义吗? 接下来,他们没有偏离回东都的官道,只是在沿路看到了村庄后,也将自己的猎物送了出去。 “至少念头通达了。”薛收对李世民作揖道,“此事李二郎当为我师。” 李世民摆手:“不敢不敢。下次有机会,我们还一起去狩猎。” 薛收直起身体道:“好。” 李世民道:“如果有什么诗会也叫我和阿玄一起去玩。杜克明和房玄龄最近也会留在东都,我们多聚聚。” 薛收道:“我这就去准备!” 结识了新朋友,他当然要和老朋友炫耀炫耀。 薛收有一个号称当世第一文人的生父,交友圈子更广泛。 杜如晦对自己在隋朝大展宏图的未来还有幻想,很乐意在薛收这里结识更多的人脉。 房乔窥见了未来,心态平和了不少。不过现在多结识些人也不错,可以帮主公提前筛选班底。 房乔见到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神异的一面,已经完全相信李玄霸的谶纬。 再者,他实在是对当朝皇帝太失望了。 他知道以自己的性格,在大隋不可能有多远大的前途,一个县令就顶天了。所以李玄霸口中的“房相”,就算是镜中花水中月,他也忍不住想要去相信。 反正信一点,又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危害,为什么不信? 回到家后,李世民向李渊炫耀了自己猎到了老虎,李玄霸向李渊告状二哥去猎老虎。 李渊先训斥李世民冒险,然后对二儿子亲亲抱抱举高高。 大雄真厉害!不愧是我李渊的儿子! 李世民得意洋洋:“耶耶射中雀屏的眼睛,我射中老虎的眼睛,我们父子二人都很厉害!阿玄,学着点!” 李渊朗声笑道:“阿玄,这一点你一定要向大雄学习。” 李玄霸瓮声瓮气道:“是。”这就去给母亲写信! 李玄霸的信发出去的时候,李世民把猎到的虎皮、虎鞭和老虎头骨经由李渊送给了杨广。 杨广对李世民大夸特夸,给李世民提了半级,李世民升到了从八品的守义尉,俸禄又增加了。 杨广开玩笑道:“李三郎,你和二郎是双生兄弟,官职一致才好。你现在可有什么办法让朕升你的官?” 李玄霸呈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奏疏。 杨广惊讶道:“你还真有办法?让朕看看。” 他饶有趣味地打开李玄霸的奏疏。 李玄霸的奏疏,说的是早已经准备好的定词牌一事。 杨广颇好声乐,裴蕴就是广召天下乐户,将宫廷乐人至三万余人,以此讨好了杨广,后来成为杨广朝中“五贵”之一。 宋词又名曲子词。如“诗”一样,“诗”最初也是民间歌谣;后来文人参与创作,《诗经》已经颇具文学性;再后来韵律越来越严格,绝句、律诗脱离了音乐,成为一种文体。 现在曲子词正好处于“民间歌谣”的时期;到了唐朝,“民谣词”才成为“文人词”;宋朝进入曲子词创造高峰,格律如诗歌发展一样固定;宋朝之后,词便脱离了音乐,也成为一种文体。 单凭李玄霸一人,想把“民谣词”往前推一大步,提前进入“文人词”是不可能的。 但杨广可以。 李玄霸就算要讨好杨广,他仅剩不多的朴素道德观也让他不可能做出危害百姓的事。 什么给杨广搜罗几万乐工是不可能的,李玄霸准备给杨广开辟一条新音乐赛道——让文人都来为杨广写歌词。 歌曲可以先写曲再填词,也可以先填词再谱曲。 杨广是个喜新厌旧的人,现在三万乐工也已经没有新鲜感了。让天下文人来为他写词,他再让乐工依照词来谱曲,用个人在声乐上的爱好创造一个新文体,将宋词变成隋词,提前迎来曲子词的文化盛世。这不是很符合杨广的“大业”? 李玄霸这个奏疏完美地戳中了杨广的心。 杨广一直坚信自己文武双全。他想要创造的不仅是武功盛世,文化盛世也要创造。 杨广很喜欢写诗。他的诗写得也确实不错,但他的嫉妒心非常强,不能容忍其他人的才华在自己之上。 薛道衡和王胄的死与诗才无关。但杨广在薛道衡死后,曾道“更能作‘空梁燕落泥’否?”,又在王胄死后,道“‘庭草无人随意绿’,复能作此耶?”,对薛道衡和王胄写出了比他更好的诗耿耿于怀。 杨广什么都想当第一。 李玄霸将“民谣词”变作当世流行文体的奏疏,既满足了杨广对声乐的喜好,又能满足杨广对文坛开宗立派的野心。 杨广心情激动之下,居然起身将李玄霸抱了起来:“是朕嘉侄!” 李玄霸僵硬:“陛、陛下,请放侄儿下来,侄儿已经长大了!” 李世民嘴角微微抽搐,手收拢在袖子里掐了手背一把,才忍住了笑。 杨广将李玄霸放在地上,使劲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开怀笑道:“前人写了几百年的诗,确实该换一换了!朕命你为协律郎,为朕作新声!” 李玄霸跪地领命:“臣遵旨!谢陛下!” 杨广将李玄霸扶起来,又拍了拍李玄霸的脑袋:“李三郎既为八品职官,从八品的守义尉就不适合你们二人了。今日起,你和李二郎都为正八品的怀仁尉。李三郎为秀才,李二郎能射虎,若不是你二人年幼,至少该由从五品朝散大夫起。” 大隋以散实官为本阶。杨广将散实官的“实”和散官的“名”合二为一后,新的散官品阶就是官员的本阶。 协律郎是太常寺正八品职官。杨广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散官官职也提到了正八品,李玄霸入太常寺当值的时候,就不用对比他职官品阶低的官员行礼。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欢喜地谢恩。 杨广又道:“李三郎年幼,不需要每日当值,你只用填好词交给太乐署令即可。” 杨广想了想,改口道:“还是直接交给朕吧。今日之后,你要稍稍努力些,奉旨为朕填词!先定十首词牌,朕好广召天下文人为朕填词!” 李玄霸道:“是。陛下请放心,臣写奏疏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 杨广笑道:“你应当也是准备好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离开宫殿时,两人脸上的喜色消失。 马车上,李世民挠头:“陛下应当是在奖赏我们吧?但陛下的神情和言语,我怎么总觉得有些古怪,心里有些堵?” 李玄霸看向马车外繁华的东都城:“为皇帝做‘新声’的协律郎,是一个典故。” 李世民抿嘴:“陛下果然话中有话。什么典故?” 李玄霸道:“协律郎原称协律都尉,汉武帝因李夫人的兄长李延年善新声,为其置此官。” 李世民脸色一沉,磨牙道:“他在侮辱你,侮辱我们家。” 李玄霸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应当不是我俩的错。最近勋贵皆对父亲很殷勤,有将父亲捧向勋贵领头人的趋势。他是在敲打我们家。” 李延年和李夫人出身倡家。李延年年轻时就因罪遭遇腐刑,在宫廷中养狗,后因其妹李夫人得宠而颇受汉武帝喜爱。 李玄霸自己不在乎杨广将他比作李延年。 李延年是西汉著名音乐家,所做的事和他一样,就是为音律作新词。其《佳人曲》是后世五言诗的开端。 后世极文雅的诗词文体都是由乐工率先填词作为开端,而后再被文人发扬光大。李玄霸现在所做的事,和李延年区别不大。只是李延年是无意开创了五言诗,李玄霸是故意推动“民谣词”向“文人词”发展。 但对于唐国公府而言,这确实是侮辱。 李延年姓李,唐国公府也姓李。 李延年是外戚,唐国公府也能挨上外戚的边。 李延年的家族在李夫人死后,先因其弟李季“奸”乱后宫,李延年和李季被族灭,在外攻打大宛的李广利逃过一劫。 太子刘据因巫蛊之祸自尽后,李广利与左丞相刘屈氂想要推举李夫人所生皇子刘髆为太子,惹正思念太子的汉武帝震怒,李广利也被族灭。 李家至此彻底覆灭。 杨广想用李延年之事来敲打李渊。汉武帝时李家的富贵都是因汉武帝起,当他们对汉武帝不忠诚的时候,就举家族灭,生了皇子都没用。 李渊的一身富贵也都系于他,若是李渊不忠诚,他也能灭了李渊一族。 可唐国公一脉是先因功劳当了唐国公,后碰巧和隋文帝成了连襟,才从勋贵挨上了外戚的边。 现在许多勋贵和世族都被赐婚公主,难道他们都变成了外戚? 李延年一家还是故倡。用倡人比唐国公府,这侮辱的劲头真是太大了。 李世民这么心大的人,都被气得捂着胸口,感到胸口闷疼。 气红了眼的李世民道:“我家现在对陛下没有任何不敬不忠,你我二人更是对他百般讨好,他为何如此侮辱我们!” 李玄霸帮二哥拍背顺气:“他就是这样多疑,习惯就好。” 李世民憋着气,回家后将此事禀报给李渊。 李渊沉默了半晌,道:“大德,你不该上这奏疏,过于谄媚了。” 李玄霸道:“是我思虑不周。” 李世民皱着脸道:“耶耶,你这话就没道理了。他是皇帝,还是我和阿玄的表叔。我们与他之前关系一直不错。无论是身为臣子,还是身为晚辈,阿玄有了新奇的点子都应该告诉他。撰写新词难道是什么丢人的事?不是文人的雅事吗?明明是陛下阴晴不定突然侮辱人没道理,怎么还能说是阿玄的错?” 李渊被李世民堵得脸色有点青。 李世民看到父亲有些生气,仍旧不依不饶:“陛下此举,明显是敲打父亲,我和阿玄遭了无妄之灾。父亲不自己反省,还怪被牵连的我和阿玄?父亲你怎么如此没担当……哎哟!你恼羞成怒!” 李世民被李渊按着揍了一顿。 李世民躺在榻上养伤,李渊气冲冲出门,不知道找谁倾诉心中郁闷了。 李玄霸黑着脸给二哥背上和屁股上擦药。 “二哥,你……” “喂喂,你不会也学父亲,说遭了无妄之灾的我有错吧?” “父亲就是没担当,好面子,你揭穿做什么?活该挨打。” “哼,我就是看不惯他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的嘴脸,呕!” 李世民就算挨了打,仍旧大逆不道地说父亲的坏话。 李玄霸道:“是推到我身上,不是你身上。” 李世民将手臂垫在下巴下,回头瞥了弟弟一眼:“我俩一同进宫,一同被陛下侮辱,怎么变成你一个人的事了?你哥我可不是父亲,不肯承担责任。” 门外哐当一声,然后是重重的脚步声由近到远消失。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12节 李世民和李玄霸同时将视线投向门外。 “是父亲吧?” “父亲大概有些后悔,结果走到门口听见你还在骂他,就生气地离开了。” “难道我不该骂他?” “按照孝道,子不言父之过,不该。” “孔子可没这么说过,孔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到父母不对的地方要劝谏!” “哥,‘几谏’的含义是委婉劝说,不是直言劝谏。而且这句话后面的‘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被你吃了吗?” “对,我饿了,被我吃了。” “……无语。” 李渊冷静下来后,有些愧疚地来看望被他一时气昏头揍了的李二郎。 走到门口,就听见李二郎骂骂咧咧,气得拂袖而去,把手中带来的药罐都砸了。 刚走出院门,李渊又犹豫地停下脚步。 他反省后,李二郎说得确实没错,此事不过是陛下借题发挥,故意找茬,两个孩子只是如平常像对待长辈那样对待陛下,很无辜地遭了无妄之灾。李二郎向来护李三郎护得很紧,年纪又小,口不择言,不算什么大事。 他不早就知道李大雄是个什么性子?怎么能为孩童置气? 于是李渊吩咐身边的仆人再去拿一罐药膏来,转身再次回到了门口。 李世民和李玄霸正在争论“子曰”。 李渊驻足听了一会儿,听见了李世民的胡搅蛮缠和李玄霸的长吁短叹,心中的恼羞成怒不由消散了不少。 他扶额苦笑。 罢了罢了,李世民就是这个性子。 李渊推开门,板着脸骂道:“大雄,你反省了吗?” 李世民扯着嗓子道:“我没错,我为什么要反省?父亲,你反省了吗?” 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的李渊:“……” 李玄霸赶紧张开手臂挡在床榻前:“反省了,我反省了,父亲不要再打二哥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为陛下填词,让陛下认为我是在谄媚他,借李延年的典故敲打我。都是我的错……” 哭啊!李玄霸!你快哭! 干!完全哭不出来! 李玄霸正在努力憋眼泪的时候,他身后发出一声响亮的“哇”。 “哇呜呜呜!父亲你为什么要欺负弟弟!弟弟根本没错!坏父亲!阿玄!我们回大兴!我们回去找娘亲!不要父亲了!我讨厌父亲!!” 李世民悲从心来,之前挨打都倔强地没掉眼泪,现在李玄霸主动揽锅认错,他再也忍不住,呜哇大哭起来。 听到二哥的哭声,李玄霸虽然心里不悲痛也不委屈,但不知为何也鼻头一酸,眼眶一红。 李渊看着号啕大哭的二儿子,和垂着头无声呜咽的三儿子,手足无措。 “不不不,是耶耶的错,别哭了,都别哭了,都是我的错!” 李渊掏出帕子不知道该先给谁擦眼泪,一时心中又是愧疚,又是焦急,又是因为皇帝猜忌侮辱他而悲愤,竟也落下泪来。 于是屋中父子三人哭作一团。 后来李渊和从床榻上爬起来的李世民抱在一起嚎哭。李玄霸的眼泪干涸了,默默地看着这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尴尬。 脚指头都扣紧了。 第55章 准备派人去南海 = “李渊把李二郎狠揍了一顿, 李二郎伤得起不了身?”杨广听了汇报,有些愕然。 探子道:“回陛下,李二郎和李三郎回府后将升官之事告知了唐国公, 唐国公给他们解释了李延年的典故后, 就发怒要揍李三郎。李二郎担心李三郎病弱, 经不住唐国公的教训,便自愿替李三郎,多挨了一倍的棍子, 所以伤势有些严重。” 探子犹豫了一番,还是继续禀报道:“唐国公还说,说李延年是汉武帝男宠……” 杨广手一挥, 桌案上的果盘杯盏“哗啦”扫落,碎了一地。 杨广冷笑道:“怎么?李渊认为我对李三郎有非分之心?!” 探子忙磕头道:“唐国公可能没有此意, 只是骂李三郎不知检点, 谄媚陛下,侮辱唐国公府门风。” 杨广深呼吸,将心中怒气压下:“李二郎和李三郎如何说?” 探子道:“李二郎和李三郎辩解,他们只是对待陛下如亲父一样,陛下对待他们也如亲子一般, 并无谄媚之事。” 杨广沉默许久,让宫人把地上碎片收起来, 命探子回唐国公府。 杨广屏退众宫人,低头翻看李玄霸呈上来的奏疏。 半晌,杨广叹息道:“朕该直接敲打李渊。” 他本以为李渊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 自己敲打他的儿子, 就等于敲打他。谁知道李渊居然将过错全部推给了年幼的李世民和李玄霸, 还连累李世民挨了一顿毒打。 杨广想起, 姨母在世的时候,似乎因为李渊和老夫人偏袒李建成,闹出了很大的笑话。 李二郎和李三郎为嫡长兄让路是合乎礼法的事。杨广虽然自己夺嫡,但不希望其他人挑战礼法。 但李二郎和李三郎毕竟与他更亲近些,见到李二郎和李三郎被毒打辱骂,杨广又想起唐国公府偏心之事,难免有些不喜李渊的做法了。 “不直接敲打李渊,也该敲打李建成,不该把李二郎和李三郎牵扯进去。”杨广又道,“看来唐国公府,只有李渊和李建成二人有敲打的价值。” …… 李玄霸此次来洛阳,要把书铺和香皂铺子的产业铺到东都。 杨广非常不喜欢回大兴。他除了南巡北巡,其他时间都待在东都。在大业期间,东都比京城更繁华,西域客商、外国使团都在东都云集,李玄霸更容易赚钱和花钱。 李世民虽挨了一顿打,但李渊是用手揍的,背上和屁股肿得厉害,消得也快。 李玄霸见二哥无事,留二哥自己趴着把兵书当闲书看打发时间,自己出门巡视产业。 东都城是新建的,就连赐给勋贵的宅子都宽敞许多,市集店铺后面的工坊面积也比大兴城宽广。 印刷工坊设在市集内,香皂工坊仍旧在东都城郊的庄子中。 杨广又兴徭役,一些不堪重负的人家自卖其身逃避沉重徭役。李玄霸趁机买进了一些人,充实了洛阳的工坊。现在工坊早已经营业。 李玄霸先巡视了城郊的香皂工坊,然后回到城内,与印刷工坊内的校对师傅聊了几句。 汉字是象形文字,排版工匠可以不识字,比对图形排版就行。但校对的人会识字,效率和准确率都会高许多。 现在寒门士子仍旧很难找到出仕的机会,只能在世家勋贵招门客、文吏的时候投名帖碰运气。 一些小世家或者世家旁系子弟也要先在世家勋贵中做家臣,等候被主家举荐的机会。 当年名噪一时的“王谢”世家,谢安发迹前就在王家当过家臣。 很多文人在等候机会时都要找些事做。只要识字,工作很好找。抄书的,代写信的,卖字画的,当账房先生的,只要肯拉下脸来,读书人是稀缺资源,总能找到事干。 原本书铺抄书是读书人赚取生活费的最主要途径。印刷术兴起后,他们本来抱怨少了一大笔进账。没想到唐国公府的印刷铺招的文人比以前还多。 文人们不需要再抄书,只需要坐在印刷工坊里帮忙校对。因印刷书籍很多,所以校对任务很紧张,需要的文人不少,除了油墨味道难闻了些,包吃住还有奖金,待遇相当不错。 贫寒学子们不再抱怨了,挤破了头想入职。 都城居不易,寻一个包吃住的地方很不容易。何况这可是唐国公府的铺子,有机会碰到贵人。说不定哪一日自己就被贵人看中,被招为家臣文吏了。 李玄霸确实存了用校对师傅这个职位招揽寒门遗漏人才的心思。不然他就让唐国公府的家仆们来当校对师傅了。家仆们大多都是识字的,只需要给月俸,花的钱更少。 没有印刷术的时代,寒门读书极其困难,很难出现人才。他知道捡漏的可能性不大,不如按照史书上二哥下属的名字挨个敲门。 但二哥的下属是二哥的,李玄霸自己也需要人手。 李建成的下属就盯着李建成嫡长子的地位,连二哥都看不上,自己更别想了。李玄霸想了想自己的性格,还是从寒门士子中寻找吧。 刘邦和朱元璋能从自家穷哥们中扒拉出一群开国元勋,可见先天条件虽然很重要,后天培养也不能忽视。自己又不是扒拉开国元勋,只是一个小小亲王府的官吏而已,只要能识字,够机灵,再观察一下品行,还是能找到能用的人。 现在李玄霸就对面前这个校对师傅很满意。 校对师傅叫颜真,字自实,与写《颜氏家训》的颜家没有任何关系。 寒门士子不代表普通老百姓。颜真是官宦之后,祖父当过陈朝的县令,父亲在家耕读,现在已经是正宗的寒门。 颜真也想走科举的路。但大隋的科举和察举制差不多,没有五品官的推荐,颜真连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颜真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的才华不错,一定能被贵人看中,于是凑了些盘缠来东都找机会。 李玄霸不记得史书中有颜真这个人。 或许他碰壁后灰溜溜回家了,或许他如愿以偿当了个没资格入史书的官吏。 颜真的学识很一般,这是寒门士子的通病。但他脑袋很灵活,又放得下身段,是李玄霸招的校对师傅中难得能与印刷工坊的工匠们打成一片的人。 颜真与工匠们关系不错,不是演出来给他人看的人设。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对身份地位十分看重,他们不会认为堂堂唐国公府的小郎君们居然喜欢这种离经叛道的人设。 李玄霸虽然现在是唐国公府的三郎君,但他的灵魂本质还是前世那个底层小市民,所以他对颜真感官不错。 李玄霸在心中把颜真划到自己名下后,便常与颜真讨论经书,补足颜真的短板。 他从接触中知道颜真虽是“寒门”,家父在家耕读,但家母经商有道,其实不缺钱。颜真努力挤进印刷铺子当校对师傅,是冲着高老师和宇文老师注解的儒经来的。 虽说可以购买印刷版,但颜真认为来当校对师傅,每日都会重复看很多遍儒经,不仅省钱,背诵效率也更高,还能与印刷工坊的匠人们谈天说地,比自己一个人闷头读书有趣。 李玄霸问道:“你对金钱斤斤计较,看来也是个经商的好苗子。若我让你替我经商如何?” 颜真笑道:“能替三郎君做事,我就算发达了,经商也没关系。反正我若没出息,回家后也是要继承母亲衣钵,跟着母亲经商的。” 李玄霸道:“如果要出远门,去外夷经商呢?” 颜真笑得更开心了:“去外夷经商,那就不是普通商人了。三郎君是要收我做家臣吗?” 李玄霸道:“我还小,没资格收家臣。不过你若是肯帮我,待我能收家臣的时候,你就是我的家臣了。” 听到李玄霸肯定的话,颜真却笑不出来了。 初次见面的时候,李玄霸显得很沉默冷峻,不似孩童。但多见了几次,颜真发觉李玄霸其实挺健谈,偶尔也会开玩笑,所以和李玄霸说话时较为随意。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13节 但李玄霸毕竟年纪不大,他虽早听闻唐国公府三郎君的才名,只以为李玄霸只是在读书上是神童,没想到李玄霸居然真的要招他为家臣。 颜真严肃道:“若三郎君抬举在下,在下愿为三郎君效犬马之劳。只是三郎君不再考虑吗?以三郎君的地位,长大后选家境较差的世家子弟为家臣文吏也轻而易举。” 李玄霸道:“我用人不看家世,只看眼缘。” 颜真愣了一下,苦笑道:“是眼缘,不是才华?” 李玄霸半开玩笑道:“你还没有显示出自己的才华,我如何看才华?所以这次我给你一个展现自己长处的机会。” 颜真叹了口气,拱手作揖道:“在下惶恐。但……请三郎君给在下这个机会!” 李玄霸道:“好。不过你还是先写信告知父母。若你父母认为‘父母在,不远游’,你还是以孝为主。我可以为你寻其他事做。” 颜真道:“兄长在家奉养父母。我自来东都后,父亲母亲就笑称,当做没我这个儿子,让我自行寻找前程。若实在是过不下去,再回家磕头认错,给我一份家产从商去。所以三郎君尽可放心。” 李玄霸道:“那就过来,我和你介绍一下你需要做的事。” 李玄霸带着颜真来到了印刷工坊中自己休息的房间,从怀里拿出了一卷书稿递给颜真。 这一卷书稿记录了南海诸国的情况。 李玄霸道:“陛下即将派屯田主事常骏、虞部主事王君政出使赤土国。我已经和常主事和王主事说好,你以商人身份跟随使臣前往赤土国,在沿路诸国为我搜集一些特产。” 赤土国的位置在后世的马来半岛,即东南亚。 颜真本以为李玄霸是想搜集象牙、香料等传统海货。李玄霸在各个国家标注的想要搜集的特产,却是一些如今大隋也能见到的农作物,比如小麦、水稻、甘蔗之类。 颜真好奇:“三郎君可否能告知在下挑选特产的原因?在下才好知道该定什么标准。” 李玄霸道:“令尊耕读,你跟着下过地吗?” 颜真道:“在下会种地。” 李玄霸道:“育种选种有了解吗?” 颜真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种田的种子不能一直用自家田地留存的种子,产量会逐年降低。父亲常与周围农家交换种子,一块地里有时候还会种上从不同地方搜集的同样种类的种子。三郎君是想引进外夷的种子?” 李玄霸没想到颜真居然一口说中了重点。看来颜真父亲的“耕读”不是做个样子,是真的有认真在耕种。 他对颜真的父亲有一些好奇了。 县令之子也是官宦之子,他还娶了豪商之女,家境肯定不差。这样的人能认真琢磨农事,说不定好好培养一下,能写部农书出来。 李玄霸道:“我让你搜集外夷作物,确实是想试着与中土作物混杂种植,看能不能培育出更好的品种。再者,他们本地一些特色农作物,说不定也能移植到中土来。” 李玄霸虽然没有亲手种过田,但网上讨论种田是热门话题,他对简单的种田知识略知皮毛,知道一个国家的粮食种子种类越杂越好,许多高产作物都是杂交出来的。 虽然后世的救荒高产作物大多来自美洲,除非他哥当皇帝,否则自己想要去寻找美洲十分困难。但东南亚和南亚也有许多农作物可以引进。 比如甘蔗和粗绒棉。 华夏很早就开始种植甘蔗,但制造蔗糖的技术不发达,甘蔗多直接取汁食用。 东南亚和南亚的甘蔗品种更好,出汁率更高,还有独特的制糖技术。 隋唐高层都嗜甜,唐太宗就是其中翘楚。 唐太宗曾派人去印度求取更好的甘蔗品种,学习甘蔗制糖技术。“留学生”学成归来后,唐朝的制糖技术很快就远超西域和印度。 李玄霸先帮他哥把这件事做了,让他哥在能吃糖的年龄吃腻甜食,别老了还嘴馋。 李家人的三高和糖尿病,大部分都是自己贪图口腹之欲作出来的。李玄霸为了规正二哥的饮食习惯,真是操碎了心。 李玄霸科学素养不高。他就算引进了东南亚的作物,也不能让唐朝的农业技术有多少突破。 让颜真去外域搜集特色作物,不过是一个迷惑他人的幌子,顺带给自己刷一层忧国忧民的名声。 虽然将来他当了大唐亲王,在大隋的名声不重要。但有一层忧国忧民的名声,他才能更好招揽人才。 不过,李玄霸让颜真随同出使赤土国搜集东海诸国特色农作物,只是计划的第一步。 当颜真往返几次外域后,李玄霸就会图穷匕见,让颜真搜集一些禁用物资。 比如武器、甲胄、马匹。 南海诸国很早就与中原有交流,冶铁技术也得到了发展;东南亚和南亚的一些马种也不比西域差;在战船技术上,南海诸国更是遥遥领先。 唐初和倭国会有一场水战——白江口之战。虽然那是唐高宗时期的事,但李玄霸想试试为大唐提前攒一攒战船,在倭国挑衅大唐之前,能不能让他哥提前打到倭国本土去。 历史中倭国画唐朝地图的时候,曾把九州岛直接画做了大唐领土,厚颜无耻地自称大唐人。 李玄霸是个好心人,想为他们正名。 倭国其他地方太穷太远,但九州岛还是很不错的,可以允许他们加入大唐。 李玄霸自穿越后,一直着眼于自己和小家。 为唐倭水战做准备,是李玄霸目前唯一想做的有利于后人的大事。 如印刷术或者收集良种的事,虽然有利于当下,但对整个华夏历史而言,早一些或晚一些做这些事,对华夏的未来影响都微乎其微。 这些目的,李玄霸现在不会告诉颜真。 若颜真能圆满完成他现在布置的任务,真的成为了他的心腹,他才会将后续事交给颜真。 之后李玄霸的心腹都会丢到海船上历练。 陆地上太安稳了,海上更能锤炼人的意志。 李玄霸对以后跟随自己的心腹要求不高,只要意志够强,出身和学识都无所谓。 他甚至不担心属下有野心。因为反正再有野心,在太宗朝谋叛,那简直是经验宝宝。 李玄霸会厚待自己的下属,把他们养得肥肥的。如果他们野心过大,正好宰了补足唐初穷得连老鼠来了都会摇头的国库。 李玄霸在为颜真教授南海诸事时,一个黑红脸的憨厚汉子过来敲门。 李玄霸开门后,让那人进门,对颜真道:“你先回去仔细把这卷书背熟,再找些南海外夷人学学语言。使团很快就要出发,提前抱佛脚,总比一无所知强。” 颜真开玩笑地抱怨道:“三郎君该早些告诉在下,让在下多一些准备时间。” 李玄霸道:“这也算对你的考验。” 颜真叹气:“那在下可要努力了。” 李玄霸将工作布置下去后,带着黑红脸的憨厚汉子离开。 憨厚汉子做护卫状,为李玄霸驾车。 李玄霸坐在他身旁,装作学习如何驾车。 他年纪增大后,不仅要学骑马,也要学驾车。 这个憨厚汉子是去年水灾时进入唐国公府,驾的一手好车,被李玄霸要了过来,专门教他和二哥驾车。 马车行驶起来后,驾车的两人压低声音说话,即使周围没有遮掩,其他人也很难听到。 李玄霸道:“向固,辛苦了。” 向固有些后怕道:“陛下很生气。” 他将宫中的事告知了李玄霸,道:“这样说真的没关系吗?” 向固一进入唐国公府就被李玄霸发现了身份。 李玄霸的感知很敏锐,向固自以为很隐秘的偷听,立刻就被李玄霸揪了出来。 李玄霸没有立刻揭穿向固,而是去寻了向固的家人,将他的家人控制起来。 向固自以为是孤儿,没想到只是与家人走散。他的家人恰好因为水灾逃难,李玄霸便将这家人买了进来。 后来李玄霸给向固摊牌,如果他没有找到向固的家人,大概就会将向固交给父亲处理。 向固不知道李玄霸是如何寻到他的家人。但他有了家人后,就算他不想投靠李玄霸,李玄霸将这件事捅出来,皇帝也不会再信任他。 何况他已经暴露了,结局不是死在皇帝手中,就是死在唐国公手中。 如果是以前,向固不惧怕死亡。 但有了家人,家人还一直在寻找自己。在以为自己已经去世后,家人连逃难都带着自己的牌位。向固就有了软肋。 杨广在各家安插探子只是一步闲棋。其实杨广对这些探子的控制力度极差。 无论是勋贵还是旧世族,都是刚从魏晋南北朝的乱世走来。他们的府邸中有许多私兵,打造得如铁桶一般。杨广哪可能打探得到消息。 向固本来想敷衍一点,就说自己被唐国公打发得远远的,偷听不到唐国公府多少事。 李玄霸却让他偶尔递一些唐国公府的家里长短给皇帝,既显示他确实没有被重用,打探不到核心机密,又能让他在杨广面前有点存在感,混淆杨广的判断。 李玄霸让向固给杨广传递的消息,多是家中如何偏心,李渊对他和李世民如何严厉。 这点消息对唐国公府不痛不痒,对杨广也没什么用处。杨广只把向固当做其他探子那样按时禀报琐事的庸人,没有怀疑向固连这点小事都在骗他。 这次李玄霸又让向固给杨广递了消息,把被罚的事添油加醋。 向固好奇道:“主人如此年幼,就要自污了吗?” 李玄霸笑道:“不是自污,只是让陛下知道,他若想打击唐国公府,别从我和二哥动手。我和二哥只是小喽啰,他打击我二人对唐国公府一点用都没有。相反,如果他将来想拆分唐国公府,就要对我和二哥好。” 向固感到毛骨悚然。 三郎君这么年幼就想着与长兄争夺唐国公的位置了吗? 三郎君是想为二郎君争夺唐国公府继承人,还是……不,三郎君和二郎君的感情极好,一定不会对二郎君动手。 向固把自己恐怖的猜测压下。 李玄霸道:“我将派颜真随同大隋出使赤土国的使臣,去南海为我做些事。你若有兴趣,可一起去。” 向固道:“小的任由主人安排。” 李玄霸摇头:“我是真心想培养你。赤土国遥远,海船虽然沿着海岸线行驶也可能会遇到危险。我若直接派你去,担心你会猜测我要除掉你,所以我才问你自己的决定。” 向固面色忐忑:“不,不,小的怎么会如此揣度?” 李玄霸道:“将来我的人都会去海上逛一圈。如果你愿意去,将来就跟着我。如果你不愿意去也没关系,你好好练一练骑马射箭,将来跟着我二哥。放心,你帮了我许多,我不会亏待你。” 向固咬了一下牙,做出了选择:“请让我跟随主人!我愿意去南海!” 虽然向固本心更倾向于李二郎君,但就算李三郎君说给他选择的权力,他又哪敢选? 李玄霸道:“那好。你做好准备。你不会晕船吧?” 向固道:“我会水。” 李玄霸道:“在海上会水也没用,只要不晕船就好。”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14节 李玄霸又说了些海上需要注意的事,道:“你的任务和颜真不同,待回去后我再告知你。” 李玄霸知道自己给了向固选择,向固也不敢选。但无所谓,他已经给了向固选择,是向固自己不敢抓住,将来向固就只能跟着自己了。 如果向固敢当着自己的面说要跟着自家二哥,就凭这胆识,李玄霸就愿意给向固一次机会。 可惜,没了。 李玄霸回家后,用心声将今天的事告诉了还趴着的李世民。 李世民咋舌:“你倒是真会吹,这都敢说,也不嫌弃恶心。” 李玄霸:【皇帝自己都不嫌弃恶心,我这个受害者说什么恶心?】 李世民道:“有用吗?他会同情我俩,以后不折腾了?” 李玄霸微笑:【等着瞧。我也好奇他会如何做。】 李玄霸没等多久,杨广就撤了他的实职。 杨广下旨,他想起李建成作为唐国公府嫡长子都还没有职官,不能让长幼无序,所以李建成接替李玄霸进入乐坊。 为了弥补李玄霸,李玄霸和李世民的散官再升半阶。 杨广还特别叮嘱李玄霸,“奉旨填词”的事仍旧是李玄霸的差事,但只是长辈对晚辈的要求,与君臣无关,让李玄霸不要太在意这件事,当做个爱好就成,不要耽误了学业,累坏了身体。 李世民和李玄霸还是垂髫少年,即使李玄霸考得了秀才,李世民猎到了老虎,他们的年龄和资历都还很浅。 如果两人因李渊的功劳得封散官,哪怕成了从五品以上的“大夫”,朝中其他人也不会有多意外。 凭借父荫封官很正常,甚至直接封郡公县公的都有,算不得多奇怪。 但杨广给李世民和李玄霸封官却不是以奖赏李渊的名义,只是单纯因两个孩子本身而奖赏。这就很引人注目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刚得了九品散官,短短一两月就跃居从七品的绥德尉。升官速度,让寻常官吏遥不可及。 本来还有人对李玄霸“擅新声”颇有嘲讽。杨广先抹去了李玄霸的职官,又给李玄霸加封了散官品阶,立刻堵住了这些人的闲言碎语。 于是朝中人又开始叹息,原来皇帝并没有折辱李玄霸的意思,只是碰巧而已。 自汉武帝置协律都尉一职,后世无数士人担任过这个官职,其中不乏高门士族子弟。“协律”说到底就是制定乐声,而礼乐不分家,制定乐声就是制定礼仪,不是什么粗鄙的官职。 皇帝看来没有想太多,只是被人提醒后才意识到不对。 嗯……等等,皇帝意识到不对,怎么还让李建成继续担任协律郎?! 朝中人糊涂了。 皇帝这是意识到还是没意识到?是想澄清还是想证实?还是说皇帝认为他本来没有此意,其他人误解他对唐国公不满,所以皇帝反其道行之,专门让唐国公府的嫡长子担任这个职务,以表示他堂堂正正,没有坏心? 李渊一口血堵在喉咙中。 他骂道:“这哪是坦荡?明明是他认为这敲打还不够,想要进一步折辱我!” 李世民翻白眼。 我和阿玄被折辱的时候,你就说是我和阿玄的错。现在兄长被推上这个位置,你怎么不骂是兄长的错?父亲真偏心。 李世民私下和李玄霸小声吐槽:“父亲不会将来也和祖母一样偏心吧?” 李玄霸道:“无所谓,我们又不当那个唐国公。” 李世民瘪嘴道:“你应该安慰我,父亲不会偏心。” 李玄霸道:“嫡长继承制是绕不过的坎,你现在计较这些也没用。不是你说的吗?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就行。” 李世民不满道:“那能一样吗?不一样,那可是父亲,是我们的父亲……” 李玄霸道:“啊,你又要哭了?” 李世民捂住眼睛使劲揉了揉,放下手:“我才没哭。” 李玄霸见二哥如此,本想让二哥提前一点别太信任李渊,现在有些不忍了。 李玄霸安慰道:“不过此次父亲生气,并不是偏心兄长,而是陛下扇了我们家两次巴掌,侮辱性更大了。” 李世民语塞。 半晌,他抄起靠枕抱在怀里,在坐榻上滚来滚去,低声哀嚎道:“啊!!!!!陛下真是……啊!!!!!” 他滚了一会儿,翻坐起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这烂怂大隋,我们反了吧!” 李玄霸白了二哥一眼,懒得理睬二哥的胡言乱语,提笔继续写给颜真和向固的出游指南。 李世民自己低声发泄了一番后,胸下垫着靠枕,像毛毛虫一样蛄蛹蠕动到案前,手一撑,将下巴搁在案上:“蛮夷之地,你那么在乎干什么?” 李玄霸一边写一边道:“蛮夷之地?你知道四大文明古国吗?” 李世民道:“每当你问我知道不知道的时候,就很明显知道我不知道,所以你为什么要问废话?” 李玄霸的笔在纸上落了个墨点。 他转头给了二哥一个白眼,道:“世界很大,大唐虽然屹立在世界之巅,但其他文明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李世民道:“大唐现在还不存在呢。阿玄,你是不是该用心声和我说话?” “哦。”李玄霸切换心声,【来,我给你画一张世界地图。】 虽然李玄霸画不出详细的地图,但世界地图的轮廓还是没问题。 李玄霸把粗陋版世界地图画出来,将那些地方的特产标注出来。 他世界历史不好,不知道在隋唐这个时间段各国发展水平如何,只能通过西域商人的描述推断。 不过以隋唐的科技水平,也不太可能和外国有太多的交流,所以他现在的了解就足够了。 李世民眼睛一亮:“世界这么大吗?要是这些都归我们就好了!” 李玄霸正想解释为何大唐的疆域不可能扩张得太狠,李世民就自己摇头:“不行,疆域太宽广管理不过来。如果朝中发布诏令,快马走几月都传达不到地方,那这块地名义上是朝廷的地盘,实际上与自治无异。勉强管理,有害无益。” 李玄霸叹了口气。 李世民好奇:“你叹什么气?难道舍不得这么大一片土地?贪多嚼不烂啊,别贪心。” 李玄霸摇头,笑道:“后世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都难以看清这件事。他们都认为,给你一支军队,你能占领全球。” 李世民问道:“难道后世已经有人统一世界了?” 李玄霸摇头:“后世人也做不到。” 李世民失笑:“连后世人都做不到的事,他们凭什么认为先人能做到?如果今不如古,那后世子孙也太没用了。后世子孙应该有自信些,他们都做不到的事,别指望先人比他们还厉害。” 李玄霸对二哥竖起大拇指:“你这句话我要记下来。” 李世民道:“记呗。” 他坐起身,伸了个懒腰:“不过不能占领,也可以有其他方式为我中土效力。将来我们一起出海吧,我想看一看这个世界有多宽广!” 李玄霸面色古怪:“你估计不行。” 李世民笑了笑,没说话。 一些事情他们已经有了默契,不过李世民不想说出来,也不想问。 现在他还小,没必要想那么远,他更希望快乐地过好眼前的每一天。 以后的烦恼,就让以后的自己去烦恼。 现在他身边没有烦恼,何苦庸人自扰? “快和我说说南海的事!”李世民督促道,“你把我的兴趣都勾起来了,我也要派人去。你说杜兄和房兄如何?” 李玄霸嘴角抽搐:“他们现在还不是你的下属,别逼得他们以后不跟你了。” “哈哈哈哈哈。”李世民大笑不已。 李玄霸无语叹气。 二哥还这么小,就有欺负“臣子”的爱好? 三岁看老,九岁的二哥已经无药可救。 救不了,等死吧,告辞。 李玄霸嘴角含笑:“不过我们可以问一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反正他们现在也入不了皇帝的眼,不会做多大的官。在家蹉跎十几年,不如出去逛逛。” 李世民把住弟弟的肩膀,挤眉弄眼:“来,我们商量一下怎么诓骗他们。” 两张容貌差不多的脸上,露出了如出一辙的坏笑。 第56章 宇文弼的不满意 = 常骏和王君政很快就带着大隋的使臣团出发。颜真和向固忐忑不安地随行。 李玄霸亲自将两人送出东都。 李世民当然要来凑热闹。他不仅自己来了, 还带着杜如晦、房乔、薛收和终于来到了东都和朋友们相会的长孙无忌一起来了。 “我对南海诸国很好奇,多搜集些他们的书籍回来。”李玄霸的下属就是李世民的下属,李世民十分不客气地布置任务, “最好再抓两个当地贵族回来。” 李玄霸叹气, 更正道:“不是抓, 是请。” 李世民道:“都一样。” 李玄霸问道:“哪里一样?” 李世民吹口哨。 李玄霸觉得自家二哥是故意找揍。 李玄霸叮嘱:“千万别听我二哥的,别去绑架别国的贵族!” 颜真和向固哭笑不得,心中的忐忑都缓解了不少。 这还用叮嘱吗?他们怎么可能去绑架别国的贵族! 房乔等人听着李世民在那胡扯, 都笑话李世民。 杜如晦道:“李二,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亲自去抓几个他国贵族回来?” 长孙无忌嫌弃道:“他就知道口花花。”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15节 薛收叹气:“李二郎, 你少说几句,祸从口出。” 房乔严肃道:“不可以引起他国纷争。” 李世民捂住耳朵:“听不到听不到。” 杜如晦、长孙无忌、薛收三人笑着继续调侃李世民, 房乔有点忧愁。 希望未来的主君只是开玩笑, 不要将来当了皇帝之后,真的下令去抓他国贵族到朝堂前逗乐。 李玄霸送别颜真和向固时,拜访了常骏和王君政,请求常骏和王君政照看颜真和向固。 他之前已经悄悄赠送给常骏和王君政许多财物,这次只是口头拜托。 常骏和王君政也装出一副没拿过李玄霸的财物, 只谈论感情的模样。 送走颜真和向固后,李世民又闹着要去打猎。 李玄霸这次有事, 没有跟着二哥一起去打猎。他对朋友们挨个叮嘱,让他们看好了自家二哥,可别让二哥又去找猛兽。 长孙无忌蠢蠢欲动:“狩猎猛兽?这么有意思?” 李玄霸死鱼眼道:“你是想让我向长孙将军告状吗?” 长孙无忌无语:“李二郎说你是告状小狗, 这话还真没错。” 李玄霸道:“没错, 我就是, 你可以试试看。” 长孙无忌捂住嘴, 做出一个“闭嘴”的动作。 李世民笑道:“放心,我有分寸。” 李玄霸道:“放心,你说的‘放心’,我一点都不放心。” 李玄霸又挨个叮嘱了一番,重点警告长孙无忌不准跟着二哥乱来,才惴惴不安地离开。 长孙无忌眼珠子转了一下,对李世民勾肩搭背道:“他越说不能做,我们就越要做,凭什么听他的?” 房乔皱眉道:“若遭遇危险,你能负责?” 杜如晦揶揄道:“既然长孙四郎这么有自信,李二,我们都别出手,看长孙四郎单挑老虎。” 薛收好奇道:“长孙四郎也能独自狩猎老虎?” 李世民哈哈大笑,拍着长孙无忌的肩膀道:“没错!他一定能!不止老虎!他就算独自面对狼群都浑然不惧!我们可以把他丢进狼群试试!” 长孙无忌:“不,我不能。你想谋杀我就直说。” 李世民继续哈哈大笑:“试试嘛!” 长孙无忌收回搭在李世民肩膀的手,离李世民远远的。 杜如晦和薛收跟着李世民一起笑起来。房乔的眉头松开,但心里对长孙无忌有些警惕。 长孙无忌将来不会带坏主君吧?希望长孙无忌识相点。 李世民等人在欢声笑语中又去禁苑狩猎,李玄霸来到了宇文弼的家中。 李玄霸与宇文珠定亲后,没有拜访宇文家。 宇文弼的孙儿刚早夭,一家人都很悲痛,李玄霸此时去和宇文珠联络感情,那就不止叫没情商,而是脑子贵恙了。 早夭的孩童因为“不吉利”,不能葬入祖坟,甚至不能立碑,也不会有人为他们守孝。 很多人对早夭的孩童,只是随意在野外找了块地,用布一裹,随意埋葬。 宇文家没有“嫌弃”宇文伉早夭的“不吉利”,宇文伉虽没能葬入祖坟,也选了一块风水宝地,立了碑堆了坟。他们还在家中为宇文伉树了牌位,逢年过节和忌日都会给宇文伉上香。但守孝是不必的。 “但小娘非要为安儿守孝,独自去了别院居住。”宇文弼叹气,“我本想让她与你见一面,但她说在为安儿守完孝前,不想与外人联系。她有些任性,希望你不要责怪她。” 李玄霸摇头道:“她为感情深厚的兄弟逝世悲伤,这不是任性。” 宇文弼道:“你不介意,我就放心了。” 宇文弼虽然知道李玄霸是个待人温和的好孩子,但孙女的举止有违世俗规矩,他还是有些忐忑。见李玄霸确实不在乎,他才松了口气。 一边是弟子,一边是孙女,若两人之后不和睦,宇文弼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面对晚辈的时候,在外人面前强硬无比的宇文弼也不过是个普通疼爱晚辈的老人家而已。 拉了几句家常,又询问了李玄霸他与李世民的功课后,宇文弼才说正事。 宇文伉早夭后,宇文弼因悲伤过度病倒,但不准李世民和李玄霸来探望。 孩童早夭是不吉利的事。谁家孩童早夭,都会闭门谢客一段时间,等晦气消失后再与外人接触。李世民和李玄霸不在乎世俗规矩,但宇文家也要顾忌世俗舆论。 宇文弼本来还想在家里为孙儿哀悼一段时间。他提前将李玄霸唤来,是因为杨广改口让李建成当协律郎一事。 向固的事,是高颎和宇文弼帮李玄霸处理的。 高颎和宇文弼当了四代帝王的重臣,手腕是不差的。特别是高颎,他应付皇帝的探子很有经验。 他二人在原本历史中会被杨广杀掉,只是吃了不懂杨广性格的亏。 高颎在夺嫡之争中都能全身而退;宇文弼更是完全中立。以他们的年龄和资历,只要他们不忤逆,基本不可能遭遇杀身之祸。 因“诽谤朝政”被杀这种事,别说他二人,就是大隋满朝臣子都不可能想到。 当他们得知杨广的性格,又对杨广彻底失望之后,应付杨广就很轻松了。 之前高颎和宇文弼在引诱杨广开仓赈济水灾时,就利用了杨广安插在他们身边的探子。 李玄霸现在这一手,与他们所做的事一模一样。宇文弼又知道向固的存在,自然听到杨广旨意的改变,就猜到了李玄霸做了什么。 宇文弼有点担心李玄霸太专注阴谋诡计之事移了性情,又担心李玄霸过于小看皇帝露出马脚,所以不顾自己还病着,也不顾孙儿早夭的晦气,赶紧把李玄霸叫来叮嘱。 李玄霸虚心听教。 宇文弼见李玄霸没有因算计了杨广而得意,心里对李玄霸很满意。 既然弟子没有沉浸在阴谋诡计中,宇文弼便放心教导李玄霸在这件事上的疏漏。 虽然不能被阴谋诡计移了性情,但李玄霸还是得熟练这些阴谋诡计。阴谋诡计有时候很有用,更重要的是,能熟练运用阴谋诡计的人,才不会被其他人算计。 宇文弼教导了李玄霸整整一个时辰,将李玄霸从给杨广写的奏疏,到李玄霸引导杨广把注意力放在李建成身上,所有的事都细细整理了一遍。 李玄霸努力将老师的教导记下。 他这次转移杨广注意力的计划其实很粗糙,多是仗着自己的年幼,让其他人轻视疏忽,才能轻松得逞。 虽然李玄霸在推行计划时就利用了自己年幼,不会被人怀疑这一点,但李玄霸会长大,提前学会更缜密的谋划没有坏处。 下次李玄霸会试着将自己当做成年人,不利用自己年幼这个优势,再好好谋划一番。 宇文弼道:“趁着你还年幼,不会引人怀疑,你可以多试几次,积攒一些经验。这些话你不要和高昭玄说,他太迂腐。” 李玄霸心道,巧了,高老师在前不久送来的信中说了同样的话,让我积攒经验,但不要告诉你。 李玄霸乖巧道:“弟子知道。” 宇文弼道:“房乔、杜如晦、薛收不错,你结交的朋友很好。他们将来是否在新王朝有一席之地?” 李玄霸点头。 宇文弼道:“不要太依赖你的谶纬。太信任命运者,会被命运所玩弄。” 李玄霸道:“是,老师放心。我没有主动与他们结交,与他们提前相遇只是碰巧。” 李玄霸将房乔想要在书铺中印刷文集,杜如晦借着房乔的关系来唐国公府拜访,薛收和二哥在齐王的宴会上一见如故的事描述给宇文弼听。 宇文弼听后,悲伤许久的他拈着胡须,时隔许久露出笑容:“命运会改变,并已经向更好的方向改变。你也该放轻松一些了。” 李玄霸疑惑:“我一直很轻松。” 宇文弼摇头:“你一直紧绷着。” 李玄霸不解。他没感觉到自己一直紧绷着啊。 宇文弼揉了李玄霸的脑袋一下,道:“你还是个孩童,学学你二哥,多玩耍,少操心。” 李玄霸敷衍地点头。他猜测,可能是因为他太不像孩童,所以老师才认为他一直紧绷着。 但他本来就不是孩童,扮孩童才叫不轻松。何况就算是孩童,也不是人人都和二哥一样闹腾。他就喜欢安静。 不过老师关心他,李玄霸没必要反驳。他只需要乖乖听着就行。 讲完今日的“课”后,宇文弼精力不济,没有留李玄霸用饭,让人送李玄霸离开。 李玄霸离开前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带了些礼物给……那个,咳,就是……” 宇文弼失笑:“你吞吞吐吐做什么?是带给小娘吧?” 李玄霸道:“她正在守孝,我现在赠送礼物,是不是不太好?” 他本来只是想着都来了宇文家,给未婚妻带礼物是普通礼节。没想到宇文珠在为宇文伉守孝,他就不知道该不该送了。 宇文弼道:“礼物留下吧。她就算是守孝,礼物也是可以收的。” 李玄霸松了口气,留下礼物后离开。 李玄霸送的礼物只是一卷书,没有特意包装。 外男送给女子的礼物,就算是未婚夫妻,也要经过长辈检查后才会给予。 宇文弼翻开书,自言自语:“看笔迹,应是大德亲手抄写……《千金方稿》?孙神医不会也将大德当做弟子,连未写完的医书都给大德过目。” 他粗粗翻完了整本书,脸上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这整本书居然真的只是抄写了孙思邈部分较为浅显的医书手稿,一点私人话语都没有传递。 宇文弼本以为李玄霸肯定会在书本中夹带几句对孙女的问候。 他与高颎离开朝堂权力中枢后,许多朝臣不再忌讳和他们交流。长孙晟因李世民是他和高颎弟子,与他们私下书信往来增多。 长孙晟曾抱怨,李世民实在是太过“嚣张”。以前李世民与长孙小娘子交换书籍,只是在书本上写几句心得。现在两人直接变成了书信往来,交换的书本就是用来夹信的。 宇文弼本以为,有李世民这样的兄长,李玄霸肯定也是个“嚣张”之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如果李玄霸太过孟浪,他一定要提醒李玄霸,现在他和自家孙女还小,不要太早谈论儿女之事。 但李玄霸一点私人话语都没传递,宇文弼又不满了。 有李大雄这样的兄长作为榜样,大德怎么如此木讷,都不学着大雄一些? 宇文弼决定等病好之后就把李世民叫来叮嘱一二,让李世民好好教教弟弟。 “不过这礼物,珠儿肯定很喜欢。”宇文弼想着孙女对医术的痴迷,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16节 虽然仍旧很担心李玄霸的病弱,但除开身体,孙女给自己选的未来夫婿真的是太有眼光了。 不说前途,李玄霸能支持孙女继续研读医书,光这一点,世间男子都很难做到。 “大德,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宇文弼对这位弟子兼孙女婿越来越满意了。 …… 李玄霸回到家时,正想着要不要赶去禁苑突击检查二哥老不老实,被杨广的口谕叫去了宫里。 李玄霸还以为杨广要检查他填词的作业,特意揣了几首词在身上应付杨广,没想到杨广给他介绍了几个倭国人。 杨广笑道:“李三郎是我们大隋年纪最小的秀才。别看他年幼,他的才华绝对是大隋年轻一辈中顶尖。让他给你们做老师,你们一定会受益无穷。” 李玄霸:“???” 哈?!让我给倭国人当老师?!我能拒绝吗?! 第57章 想办法换个使臣 = 李玄霸愣了许久, 才在对方字正腔圆的自我介绍中,从记忆的角落里挖出了关于这几个倭国人的历史记载。 为首的倭国人叫小野妹子。 公元607年,也就是大业三年, 倭国向大隋派出使团, 为首使官为小野妹子, 于年底到达东都洛阳。 李玄霸去年在大兴守孝。大隋每年接待的外夷使团又很多,这点小事自然不会传到大兴城中。 李玄霸努力回忆了一下,飞速整理了一番这段历史。 小野妹子带来的使臣团中有许多留学生。这些留学生在华夏生活了几十年, 经历了隋唐的变革,学习了大量先进知识。 他们回到倭国后,于公元645年推动了大化改新, 倭国全面学习唐朝先进经验,从奴隶制社会过渡到封建制社会, 并正式改名“日本国”。 “日本”从此诞生。 大化改新与明治维新是倭国历史中最重要的两次社会变革。李玄霸虽然没有关注过世界历史, 但“遣唐使”和“留学生”促进了倭国的进步是唐太宗的“黑点”之一,李玄霸自然会深入了解“大化改新”的事。 抛开职业素养,李玄霸当然不认为是唐太宗“资敌”。 首先,后人不能因为未来发生的事,去指责先人没有未卜先知。 倭国当大唐的狗时, 与现在当老美的狗一样乖巧。唐太宗对乖巧的外夷都很和善。 再者,推动大化改新的倭国进步人士大多是大隋大业三年就来到华夏的资深留学生。 说得更远一些, 倭国在汉朝时就与华夏王朝有经济和文化的交流。 一个强大的国家,肯定会有周边国家来“取经”。 强大就一定会开放包容其他国家其他文化,不会闭关锁国不允许其他国家的人来交流。而只要交流, 先进的文化就肯定会传播出去。 当时大唐文化辐射很广, 不仅是倭国受益。唐太宗在输出大唐先进文化和制度时, 也派留学生去周边国家学习先进技术。制糖技术就是唐太宗派官方使团去学的。 事实上, 初唐和盛唐时期,大唐最爱给留学生教导先进文化和经验,输出文化;然后派自己的留学生去学习外面的技术,输入技术。 李玄霸从自己浅薄的认知出发,觉得大唐做得不错。 大业三年,倭国使团到达;大业四年,隋炀帝派裴世清出使倭国,小野妹子随行;九月,倭国天皇派小野妹子陪同裴世清回大隋。 从此倭国与华夏的官方交流出现了第一次高|潮。 时间短暂,李玄霸只在脑海中粗略回忆了一遍这段历史。 他很快回过神,用嫌弃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倭国使臣,然后对杨广道:“陛下的命令,臣不得不遵从。只是这师徒名义还是算了吧。臣收弟子还是得看身份。” 杨广失笑:“是朕口误。你只需要闲暇时候教导他们一二,没有什么师徒关系。朕怎会让你收蛮夷为徒?蛮夷没有资格拜师。” 李玄霸道:“陛下圣明!” 当杨广把自己创死人的话对向倭国人的时候,李玄霸觉得这话前所未有的悦耳。 杨广一口一个“蛮夷”,倭国人本来对大隋皇帝居然让他们向一个垂髫孩童拜师不满,现在就更不满。 但他们不满,也不敢对大隋皇帝表示不敬。 他们还得对李玄霸点头哈腰,满脸堆笑,请李玄霸多多指教。 倭国谦恭的礼仪一直做得特别足,特别是在有求于人的时候。 李玄霸因为心里膈应,很想拒绝此事。 但他还是忍下了恶心,答应了杨广的要求。 大隋和倭国已经互派使臣,两国交流不可避免。自己拒绝之后,倭国人也会有新的老师。 而且就算自己答应教导倭国使臣,倭国使臣也还会花钱去找其他大隋人求教,学习更多的大隋知识,不会吊在自己一人身上。他阻止不了倭国对外学习,也阻止不了倭国“大化改新”的历史进程。 别说现在是大隋,李玄霸无法左右杨广的选择,就是到了大唐,李玄霸也不可能拉着他哥去把倭国平了。 倭国只有几个矿有点价值,而这些矿不需要战争就可以拿下。对倭国举国用兵,对大唐毫无益处。 即便现在平了倭国,以目前的科技水平不可能管理好一个远离大陆的岛国,倭国将来仍旧会自立。 若是李玄霸自己一个人跳进富士山口能引发富士山火山喷发,哪怕他再惜命也会跳进去。 但让他因为解未来之气,让大唐好儿郎白白牺牲在倭国,他做不到。 他知道,就算二哥知道了未来的事也不会对倭国出兵。因为比起很久远的未来,大唐百姓的生活才更重要。 未来的事该未来人来解决,身为大唐皇帝,二哥只会注重当下。 李玄霸反复在心底告诉自己要“冷静”,将情绪压下,做出了理智的决断。 虽然阻挡不了历史进程,但他如果参与其中,或许能为大唐谋夺更多的利益。 比如离大陆很近,自己把自己画进了大唐地图中的九州岛。 华夏所有士族都对外夷很倨傲。李玄霸对倭国使臣的态度傲慢很正常。 杨广不仅没有因为李玄霸给倭国使臣甩脸色生气,还很赞赏李玄霸对倭国使臣的嫌弃。 杨广马上就要让裴世清出使倭国。在派使臣出使倭国之前,杨广特意把李玄霸召来,就是用年幼的李玄霸羞辱倭国使臣。 我大隋一个垂髫孩童就如此厉害,你倭国赶紧给我趴着! 让倭国使臣退下后,杨广才将真实意图告诉李玄霸,让李玄霸在“苏因高”离开大隋前,好好以教导的借口羞辱倭国使臣。 苏因高是小野妹子在大隋的名字。 李玄霸一口答应。 杨广咬牙切齿:“一弹丸蛮夷,居然也敢自称天子。若不是高丽和突厥在朕卧榻之侧,朕定会派兵灭了倭国!” 杨广在历史中出了名的特别厚待外夷。能把这样的杨广惹生气,倭国也是真有一番本事。 杨广说出这话时,李玄霸在脑海中又冒出一段相关的历史记载。 小野妹子出使大隋,递交给隋炀帝的国书抬头是“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把隋炀帝气得够呛。 自汉朝起,华夏一直是东亚老大,其他小国都要向华夏王朝朝贡。在朝贡体系中,只有华夏的皇帝能自称“天子”。 倭国本是汉朝的藩国,现在倭国国王不仅自称天子,还说自己是“日出处的天子”,隋炀帝是“日没处的天子”,其居心叵测,简直溢于言表。 隋炀帝当时气得直骂“蛮夷书有无礼者,勿复以闻”。但他是个特别重视外夷的人,外夷越不重视他,他就越重视。所以次年,隋炀帝还是派使臣出使倭国。 大业五年小野妹子再次出访大隋时,倭国将国书抬头改为“东天皇敬白西皇帝”,自称“天皇”,避开了天子的称谓,隋炀帝居然就这么满意了,与倭国正式建交。 李玄霸记起这段记载后,十分不解。 “东天皇敬白西皇帝”对隋炀帝而言也算十分不敬了吧?隋炀帝这么骄傲的人,居然忍下了这口气,之后还对倭国十分礼遇,接纳了许多倭国留学生留在大隋学习华夏先进文化。 当年汉光武帝刘秀可是赐予倭国“倭奴国”金印,倭国不过是大汉附属国之一。现在倭国国王自称“东天皇”,叫你“西皇帝”,你还满意?你还礼遇?你要脸吗?! 李玄霸满心不解地回到家,破天荒地拿出小弓箭去凌虐可怜的校场稻草人。 李渊回家后,发现李玄霸居然在练习射箭,吓得他赶紧摸着李玄霸的额头叫医师。 李玄霸无奈道:“父亲,我没生病。” 李渊道:“难道是谁惹你生气了?你刚从宫里回来,难道是陛下又侮辱我们唐国公府?” 李玄霸本来不想与李渊交流正事。不过李玄霸转念一想,李渊作为这个时代的勋贵,他的思想或许能解决自己的疑惑,便回答道:“今日陛下让我教导倭国使臣大隋诗书。我听闻倭国原本是大汉一个属国,被大汉赐名‘倭奴国’。如今倭国国王居然对陛下自称‘日出天子’,贬称陛下为‘日没天子’,陛下居然还愿意与倭国建交。我实在是难以理解。” 李渊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倭国”和“倭奴国”是什么。 他道:“倭国与高丽隔水相望,陛下有进攻高丽的心,或许想联合倭国一同进攻高丽。至于倭国的不敬,可以先解决高丽之后,再做打算。” 隋唐所说的“高丽”就是指高句丽。 “高丽”本是“高句丽”简称,但正式国称是“高句丽”。但华夏王朝与高句丽交往时,总爱在正式文书上直接写简称“高丽”。 高句丽:我们全称是高句丽。 南北朝统治者:好的,高丽。 高句丽:请尊重我们的国名,我国正式名称是高句丽! 隋文帝:高丽。 隋炀帝:高丽。 唐太宗:高丽。 唐高宗:高丽。 于是南北朝时,“高句丽”和“高丽”还混用;隋唐时,所有史籍都将高句丽记载为“高丽”。高句丽人也自称“高丽”,改名“高丽国”了。 现在没有高句丽国,只有高丽国。 朝鲜王氏王朝建立的时候,为了一些众人皆知的小心思,将国名定为“高丽”。王氏高丽和隋唐时的高丽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后世历史研究就将隋唐的高丽称为“高句丽”,与王氏高丽做区分。 已经灭亡的高句丽委屈。他们才是真正的高丽,先来者被迫为后来者让名。 高丽是扶余人朱蒙趁着西汉式微的时候自立的华夏边疆小国,在魏晋南北朝中原混乱时,抢夺了不少中原王朝的领土,是华夏领土上的割据势力。 华夏统一后,肯定要收复故土,灭掉割据势力,所以大隋与高丽的战争是肯定会发生的。 隋文帝就对高丽动过兵,只是因为天气原因临时撤兵。杨广继位之后,朝堂都知道大隋会完成隋文帝时的未竟之功,灭掉高丽割据势力。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17节 如果不是杨广要修东都、运河、长城、很多很多行宫,大隋早就与高丽开战了。 李渊很清楚皇帝对高丽磨刀霍霍,所以轻松猜出了皇帝的心思。 李渊对李玄霸道:“倭国无礼,但只是一个弹丸蛮夷,陛下懒得与它争辩。待收拾高丽之后,若它仍旧无礼,再收拾它不迟。” 看着李渊淡然的神情,李玄霸明白了为何杨广会忍得下这口气。 因为大隋看不起倭国,认为倭国蛮夷不懂礼仪很正常,与倭国计较都是自跌身份。 不只是杨广,华夏王朝所有人都认为,与其和蛮夷计较蛮夷根本不可能懂的礼仪,不如注重实际利益。 现在倭国对大隋的利益,就是能帮大隋攻打高丽。 李玄霸对李渊道:“倭国不会出兵。” 李渊道:“不出兵也无所谓,别捣乱就行。陛下所做的事是远交近攻。” 他冷笑道:“陛下虽对臣子过于刻薄寡恩,但为君的基本常识还是有。” 李玄霸沉默。在高丽被灭前,杨广会一直容忍倭国了。 但高丽被灭时,大隋都被灭了很多年了,啧。 看来在大隋灭亡前,他能对倭国做的事不多。隋炀帝真没用。 李玄霸问道:“不过以陛下的脾气,应该不会直接忍下这口气。父亲,陛下给倭国国王的国书,会斥责倭国国王吗?” 李渊道:“当然会。以陛下的性格,绝对会在国书中把倭国国王狠狠嘲讽一顿。如果倭国国王看到了陛下的国书后,仍旧愿意派遣使臣前来,就说明倭国国王自知失礼,向陛下赔罪。陛下才会考虑与倭国建交。陛下给倭国国王的国书,就是大隋的试探。” 李玄霸脸上浮现出清浅的笑容:“父亲,你说倭国使臣会不会将国书遗失?” 李渊道:“陛下不是派出了使臣吗?国书应当在大隋使臣手中,怎么会遗失?” 李玄霸微笑道:“假如呢?” 李渊想了想,道:“如果真的出现这种事,只可能是倭国使臣贿赂大隋使臣。为何你会如此想?大隋使臣肯定会以大隋利益为主。” 李玄霸道:“我只是以最大恶意揣度倭国而已。我听闻倭国有小礼无大义,自汉时起就该做一些自欺欺人的事。他们或许会故意‘遗失’大隋斥责的国书,然后与大隋建交,还厚颜无耻称大隋天子承认倭国国王也是天子。” 李渊失笑:“大德,你似乎很讨厌倭国?” 李玄霸道:“倭奴国居然自称日出国天子,贬称陛下为日没国天子,我怎能不厌恶?他们这并不仅仅是贬低陛下,而是贬低我们整个华夏中土。” 李渊听李玄霸这么一说,虽然觉得蛮夷小国不懂礼仪正常,也觉得十分膈应。 他安慰李玄霸道:“蛮夷多不懂礼仪,你若生气,是气不完的。不过你担心的也有道理,这次出使倭国的使臣是谁?我去和他说说,让他一定要把国书带到。” 李玄霸道:“裴世清。” 李渊沉默。 半晌,他扶额道:“裴世清是个极其贪财的人。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担心他真的可能会做出收了倭国使臣的贿赂,把国书不小心遗失的事了。” 李玄霸心道,果然如此。 历史中小野妹子就是“遗失”了隋炀帝给倭国国王的国书。 历史学家猜测,隋炀帝不是好脾气的人,他给倭国国王的国书中一定用词激烈。有可能是小野妹子担心倭国国王迁怒他,主动丢弃了国书;也有可能是小野妹子私下把国书先给倭国国王看了,倭国国王让小野妹子托词国书丢弃,所以小野妹子遗失国书这么大的事也没有受到惩罚。 但国书应该是大隋使臣递交给倭国国王,怎会被小野妹子弄丢? 而且以隋炀帝之后对倭国的态度,他似乎以为倭国已经臣服于他。否则就算需要“远交近攻”,以隋炀帝的臭脾气,对惹怒他的倭国过于礼遇,实在是不正常。 隋炀帝很可能不知道国书丢失,以为倭国服软。 所以在“国书遗失”事件中,大隋使臣裴世清一定难辞其咎。 如果这次隋炀帝的国书被大隋使臣当众念出来了呢?倭国国王会有什么反应?仍旧厚着脸皮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继续与大隋建交? 李玄霸很想知道。 李玄霸道:“父亲,虽然只是微小的可能,但倭国侮辱我大隋天子在先,这口气必须讨回来!父亲可有办法让陛下换一个更刚直的使臣?” 李渊还是第一次见到三儿子有求于他。 他立刻拍着李玄霸的脑袋,十分自信地保证道:“这点小事,交给父亲!” 李玄霸努力挤出仰慕的神情:“父亲真厉害!” 李渊被李玄霸一吹嘘,第二日一大早,就递牌子去面圣。 “陛下!臣听闻倭国蛮夷小国,居然对大隋的天子无理!这口气陛下能忍,臣也不能容忍!臣请出使倭国!” 杨广:“……” 他十分无语。即使他忌惮李渊,但李渊作为大隋堂堂唐国公,自己的表兄,自己能侮辱,出使倭国?倭国哪配? 在李渊的胡搅蛮缠下,为了不让唐国公出使倭国,杨广换了一队最会骂人的使臣,让他们务必痛骂倭国国王一顿。 裴世清遗憾地没了这个会有丰厚收益的好差事,对李渊心生不满。 唐国公府中。 李渊得意道:“大德,父亲是不是很厉害!” 李玄霸夸赞道:“父亲太厉害了!” 这次李玄霸的夸赞是真心的。 第58章 一家人齐聚洛阳 = 杨广派往倭国的使团出发时, 一件事传遍洛阳城。 “听说了吗?倭奴国王居然自称天子!” “你这消息已经落后了。听说倭奴国王自称天皇,比天子还高一层。他怕惹怒陛下,才在国书中自称天子。” “我还以为倭奴国王自称日出天子, 说陛下是日落天子, 已经是诅咒大隋日落西山, 十分恶毒。没想到倭奴国王居然还自称天皇。天子是上天的儿子,天皇岂不是……” “慎言慎言!”…… 李世民狩猎归来,洛阳城最新的热门消息他听不懂了。 李世民挠了挠头。他只离开了洛阳城五日而已啊! “阿玄, 那个倭奴是怎么回事?什么天皇天子?”李世民知道弟弟消息一向很灵通,抓不住热点就立刻问弟弟。 李玄霸将倭国的事告诉了李世民。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喂喂阿玄, 倭国的消息不会是你传出去的吧?” 李玄霸正色:“怎么可能是我?” 李世民道:“好了,我知道了。” 李玄霸疑惑, 二哥怎么会猜这么准? 李世民见弟弟疑惑, 得意地笑了笑。 他其实不是猜得准,只是试探一下。见到弟弟的神情,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长孙无忌老诽谤阿玄心思太深,让人难以揣摩。但李世民总觉得自家弟弟特别好懂,心思根本不需要猜。 “你以前就很讨厌倭国, 现在陛下居然让你与倭国使臣接洽,你肯定很不开心。”李世民道, “我又听闻陛下临时换了使臣团,原因是父亲居然想亲自出使。父亲没理由做这种事,只可能是因为你。” 李玄霸撇了一下嘴, 道:“我可没有把倭国的事传出去, 和我无关。只是官宦贵族好奇父亲为何生气, 父亲稍稍解释了一二。” 李世民问道:“陛下不生气?” 李玄霸道:“父亲因为倭国侮辱陛下, 都不顾自己唐国公的身份,要亲自去倭国出使了,陛下很欣慰父亲的忠诚。父亲又升官了。” 李世民叹气:“陛下的心思转变得真快。他才刚敲打了我们家呢,现在又褒奖父亲。揣摩人的心思好累,我做不来。” 李玄霸道:“做不来就不做,你傻乎乎的也挺好的。” 李世民直接上手揍弟弟:“啊?傻乎乎?你说谁傻乎乎?阿玄,你胆子肥了啊!别跑!” 身体好一些了的李玄霸这次本来能成功逃脱,逃出门时撞到了李智云。 李智云习惯性地抱住李玄霸的腰。李世民大笑着把李玄霸逮住,把弟弟的脑袋当木鱼敲。 李智云心虚想跑,被李玄霸拽住,把脑袋当木鱼敲。 一个兄长敲一个弟弟的脑袋,场面非常和谐。 “嗯?小五怎么会在这?” 等李世民和李玄霸敲完弟弟的脑袋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李智云抱着脑袋道:“我和娘亲、阿姨一起来的。一家人都来了,我先跑来告诉你们。” 李世民拽着李玄霸就跑,埋怨道:“娘亲来了?不早说!” 李玄霸拽着李智云跑:“一家人都来了?兄长和四弟也来了?” 李智云跟着两个兄长,噘嘴往前跑:“哼,我想说啊,你们不让我说话。都来了,阿姊们也都来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到前院的时候,窦夫人和万氏正在指挥下人搬东西。 “娘娘!”李世民松开李玄霸的手,朝着窦夫人扑了上去。 窦夫人转身接住李世民,一巴掌拍在李世民的背上。 李世民:“哎哟!” 窦夫人捏住李世民的腮帮子一扯:“猎老虎?二郎你出息了啊!” 李世民含糊不清地小声道:“我是很出息。” 窦夫人被李世民气笑了。她使劲扯了一下李世民的脸颊,道:“等会儿收拾你。” “哼哼。”李世民揉着脸道,“这么久没见,娘娘见面就训我,我讨厌娘娘。” 窦夫人狠狠戳了一下李世民的额头:“行,娘娘也讨厌二郎!” 李世民又扑到了窦夫人怀里:“那不行,娘娘不准讨厌我。” 李玄霸喘了几口气,缓步走到窦夫人面前:“母亲安好。” 窦夫人笑道:“三郎照顾二郎辛苦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18节 李玄霸道:“是很辛苦。” 李世民从窦夫人怀里抬起头,要去扯李玄霸刚扎好的小揪揪。 窦夫人挡住李世民的手,又捏了李世民的腮帮子一下:“别欺负弟弟,一边去,别碍事。” 李世民不满道:“娘娘果然讨厌我了。” 窦夫人失笑:“对,就讨厌你。你要是以后还自找危险,我还继续讨厌你。” 李世民闭上嘴。 他有些担心,等会儿自己不会真的挨揍吧? 李世民和李玄霸和母亲问好之后,又向万氏等人问好。 李智云牵着万氏的手,十分大声地告状:“二兄和三兄一见到我就敲我的头!” 万氏笑得前俯后仰:“好!” 李智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好?阿姨!我被欺负了!” 万氏笑得更厉害,把窦夫人都惹笑了。 窦夫人把李智云抱到怀里揉了揉,笑道:“等会儿娘帮你收拾他们。” 万氏笑道:“收拾什么?兄弟闹着玩,这是感情好呢。” 李智云生气道:“不和他们感情好!” 李世民背着手,迈着八字步走来:“哦?不和兄长好是吧?唉,二兄本来想带你去禁苑玩,看来小五是不想去了。” 李智云立刻认怂:“小五和二兄、三兄感情好。” 窦夫人忍俊不禁,又狠狠戳了李世民的额头。 李世民捂着被母亲戳红的额头,十分得意地笑。 “照顾”弟弟,他特别擅长! 李玄霸张望了一番,道:“兄长和四弟呢?阿姊也不在。” 窦夫人道:“你侄女年幼,他们辗转走水路,来的慢些。我们坐马车,到的快些。不过他们明日也该到了,先把院子收拾好。” 李玄霸疑惑:“四弟怎么也跟着兄长?” 窦夫人叹气:“他闹着坐船,管不住。” 万氏也叹气:“让四郎坐马车,他就躺在马车前不肯走,真是……唉,我这嘴,不该说这个。” 窦夫人道:“没什么不能说的。是我无能,管不住。” 万氏忙道:“夫人别这么说,夫人已经教得够好了。” 李世民道:“娘亲是揍少了。你看我小时候挨了那么多揍,现在就很听话。娘亲放心,等小四来了洛阳,我盯着他!” 窦夫人本来提起李元吉有些自暴自弃地颓然,李世民这一插嘴,她忍不住笑了:“那好,娘看你怎么盯。” 李世民对李玄霸道:“阿玄,你可要离远一点。他小的时候就喜欢欺负你,现在力气大了,你更打不过。” 李玄霸:“不至于……” 他想起李元吉的个头,讪讪道:“好,我绕着他走。” 李智云抱住李玄霸的腰,道:“我帮二兄!哼,我打得过!” 看着李智云忿忿的表情,李玄霸摸了摸五弟的头。 以前五弟和李元吉虽然关系不是太亲近,但偶尔也会在一起玩。现在五弟怎么好像有些讨厌李元吉了? 李玄霸将这件事记在心中,准备之后打探一番。 妻妾都来到了洛阳,家中热闹起来,李渊很高兴。 李建成等人第二日下午准时到了洛阳城,李渊请了一日假,专门在城门迎接长子。 窦夫人问道:“四郎可听话?” 李建成笑道:“四弟一直很听话,母亲放心。” 李元吉嚷嚷:“没错!我一直很听话!” 窦夫人笑着摸了摸李元吉的头:“那就好。” 但她仍旧不放心,去询问了女儿们。 四娘子、五娘子都说李元吉还好,只年幼的六娘子悄悄和窦夫人说,李元吉一路上都吵着要买这买那,兄长都满足了,李元吉很开心,所以还算听话。 窦夫人松了口气。 虽然大郎太过纵容四郎,但至少兄弟感情是好的。 窦夫人最担心的就是李建成与弟弟们关系不好。 李建成来到洛阳后,李世民和李玄霸让出了最大的院子,搬到了较为僻静的地方居住。 他们的新院子比以前小了一倍,没有挨着校场和花园,不过有个侧门,出入都很方便。两人并无不满。 李建成得了职官原本很高兴,得知这职官的波折后,就有些迁怒李玄霸。 不过他迁怒李玄霸的事情多着了,独孤老夫人的账他都没有和李玄霸算,所以多记了一笔账,李建成和李玄霸的相处模式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在李渊和窦夫人面前的时候都会装出兄友弟恭的模样,私下见面李玄霸会恭敬地打招呼,李建成都当没听见。 李世民十分生气,让李玄霸也别再和李建成打招呼。 李玄霸摇头,说当弟弟的还是要好好尊敬兄长。 李世民和朋友们吐槽这件事,长吁短叹阿玄的性子太软,总被人欺负。 杜如晦和薛收附和李世民,长孙无忌嘟囔“李三就只对兄弟性格好”,只有房乔嗅出了些什么。 房乔悄悄叮嘱杜如晦和薛收别与李建成结识。 杜如晦笑道:“我就算想结识李建成,他都不屑见我。我这个京兆杜氏的旁支子弟,可入不了他的眼。” 薛收道:“我可能能入他的眼,但你们都入不了他的眼,我也还是不入他的眼为好。” 房乔见两位好友都不喜李建成,松了口气。 至于长孙无忌,他就不用叮嘱了。 长孙无忌身为李二郎的妻兄若还能被李建成笼络了去,那李二郎就不会是他的未来的主君了。 房乔猜出了一些事,心情有些低落,还无法和友人倾述。 他总算知道为何李玄霸对他交浅言深,透露谶纬。 这实在是心里有事,不说出来就憋着慌。 李玄霸听了房乔的话,点头:“你说得对。我正好有件事憋在心里,房兄……” “告辞!”房乔转身就走,走路速度得比跑还快。 第59章 又一不省心老师 = 无论李建成喜不喜欢这个职官, 杨广让他上班,他就得每日当值上班。 幸亏李渊刚升了官,所以朝堂中没人再拿“协律郎”的典故说事, 都默认皇帝没什么坏心思, 是其他人想多。 李建成遭遇的是其他风言风语。 以前李建成躺着升官, 认为是自己应得的事。他又只是散官,不需要当值,接触其他同僚, 所以不用处理职场关系。 现在他需要当值了,职场关系复杂,虽然他是唐国公府的嫡长子, 也不是人人都捧着他,难免听到酸言酸语。 别人的门荫是父亲立功儿子当官, 李建成的门荫还加上了年幼的弟弟得宠他躺着升官, 真令人羡慕。 若李玄霸年纪大一些,这不过是朝堂常态。 朝堂中谁身居高位后连带着兄弟族人一起发达很正常。 问题就是李玄霸和李世民这两兄弟都还是黄毛小儿。两个九岁的孩子,一个当上了最年轻的秀才,一个有了猎虎的威名,偏偏比弟弟大了近十岁的李建成没什么名声。 唐国公府蒸蒸日上, 引了许多人眼红。现在他们总算找到能嘲笑唐国公府的地方,可不可劲儿阴阳怪气? 李建成今年刚弱冠(虚岁), 年轻气盛,又从小被捧到大,哪受过这种委屈? 没过多久, 李建成就辞官不干了。 杨广改制后, 官员本阶是以散官品阶为主。勋贵子弟不耐烦做低级职官, 辞官者很常见。 辞官之后, 李建成感觉天也蓝了,地也绿了,每日呼朋唤友喝酒狩猎,十分快乐。 李渊很支持李建成辞官。 这官职本来就是皇帝用来侮辱他们的,若不是怕惹怒皇帝,他早就帮李建成拒了。 现在李建成来到洛阳当值了一段时间后才辞官,给足了皇帝的面子,想来皇帝也不会再说什么。 杨广确实没在意李建成辞官的事。 因李渊为了他的脸面都愿意自落身份出使倭国了,杨广在宇文述等近臣的劝说下,认为李渊对他没有不臣之心,只是一些不服他的勋贵故意挑拨他和李渊的关系。 杨广是个喜恶变化很快的人,虽特别记仇,但现在他只是没有任何理由地猜忌李渊,李渊还没有做过得罪他的事,所以杨广就把之前的侮辱敲打当做自己对李渊的考验。现在算李渊通过了考验,不再折腾唐国公府了。 李建成不想在朝中入职。杨广本就看不上李建成,便没有再提这件事。 李建成辞官的时候,李玄霸正好呈上了新写的词,尤其是那首只有上阕的《满庭芳》,让杨广龙颜大悦。 李玄霸呈上的《满庭芳》为宋时秦观所作,上阕为:“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其中“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为流传后世的名句。 其实这首词化用的杨广之诗《野望》:“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销魂。” 古代写文作诗讲究“用典”,有时候“用典”是“整篇用典”,也不会标注。“查重”是后世人的道德观念。 所以李玄霸虽然自诩“文抄公”,李世民总不以为然。因为李玄霸抄的诗词只要更改一两字,在当世文坛中就算是“原创”。就算这些诗不是后世的而是前人的,也没人说李玄霸不是。 比如宋朝时,宋诗的开创和集大成者是“苏黄”——苏轼、黄庭坚。当时遵循黄庭坚创作理论的文人自称“江西诗派”,是宋诗第一大诗派,其作诗核心思想就是“夺胎换骨”“点铁成金”“无一字无来处”。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19节 比如白居易《劝酒寄元九》中云“百年夜分半,一岁春无多”,黄庭坚增四字“百年中去夜分半,一岁无多春再来”就是新诗;王安石《促织》云“只向贫家促机杼,几家能有一絇丝”,黄庭坚改五字“莫作秋虫促机杼,贫家能有几絇丝”就是新诗。时人无不称赞效仿。 现在虽无江西诗派,但对“用典”的态度是一致的。 李玄霸拆了杨广的诗填词,杨广不仅不会生气,还会十分自得。 杨广笑话李玄霸:“大德,怎么只有上阕?难道是朕这首诗只有四句,不够你拆?” 李玄霸理直气壮道:“是的陛下,臣就是不够拆!” 下半阕用典是“青楼薄幸名”,他这个小身板,写什么青楼啊。 杨广挽起袖子:“朕来补!” 李玄霸为杨广磨墨,杨广文兴大发,不仅补全了这首词,还即兴又作了一首,笔墨未干,便唤来乐人谱曲演唱。 洛阳宫中乐声阵阵,文人的雅词和清商的雅音相得益彰。 杨广唤来陪坐的大臣皆捻须微笑,对李玄霸这“胡闹”有了不同的认识。 薛道衡身为当世第一才子,自然也被杨广唤来陪坐。 他文人尖酸刻薄的气息十足,嘴里难得出句好话,这次居然也夸赞道:“臣本以为乐声靡靡,登不上大雅之堂。文人作词之后,原本轻浮的丝竹竟也登得上大雅之堂了。” 杨广虽然一直记恨薛道衡以前不肯为他所用,今日他高兴,便没有在意薛道衡夸奖的话中暗含的讽刺:“薛卿若能作一二好词,朕当日日聆听。” 薛道衡拱手道:“既然陛下都如此说了,臣回去就琢磨,定让陛下听到厌。” 裴蕴笑道:“薛公所言‘听到厌’,可是子曰‘三月不知肉味’的厌?” 裴蕴以太常寺少卿起家,为讨好杨广,广召天下乐家子弟三万余人,得到了杨广的喜爱,现在已经是民部侍郎。 虽已经不在太常寺为官,但裴蕴见李玄霸为民间声乐推广“雅词”也很喜欢。 杨广所喜爱的声乐越是“高雅”,就显得裴蕴当初为杨广搜集乐工之事不算太“佞臣所为”。 薛道衡不喜裴蕴。不过他虽然尖酸刻薄,官场的情商也没烂到当着皇帝的面,甩皇帝宠臣的脸色的程度。 薛道衡笑道:“若真能写出如此好词,别人吃不吃肉我不知道,我可以三月不吃肉。” 杨广见薛道衡和裴蕴居然能和乐融融地聊天,居然有一种欣慰唏嘘之感,让他对薛道衡的杀心都淡了一些。 他对苏夔道:“如果薛卿作词,伯尼当作曲。” 苏夔拱手道:“当仁不让!” 苏夔好奇地看向侍坐在杨广身侧的李玄霸。 苏夔是尚书左仆射苏威之子。尚书左仆射即隋朝的宰相。 苏威在隋文帝时期,曾与高颎一同参决朝政,后因结党营私被免官。杨广继位之后,将其重新起复。 苏威和高颎在官场的经历十分巧合。 高颎从尚书左仆射下来时,苏威便成为尚书左仆射,高颎成为太常寺卿;高颎自请左迁编书,从太常寺卿退下时,苏威便迁太常寺卿,但仍旧参豫朝政,领丞相事。 高颎本应该在去年被杨广冤杀,苏威也同因劝阻杨广修长城被免官。不过苏夔是太子挚友,又是大隋最懂乐理之人,所以不仅没被牵连,还被升为从五品司朝谒者,随侍杨广左右。 苏威很有才华,但性怯懦,又颇重权势,所以他虽颇受杨广视为长者颇为敬重,但在同辈中名声不怎么好。 苏夔则相反,虽性格狂傲,但风评颇好。杨素和苏威为友,都曾多次向苏威戏言,“杨素无儿,苏夔无父”。 在这个时空中,因高颎和宇文弼先退一步,没有跟随杨广出巡,便没有成为劝阻杨广修长城的领头人。苏威虽然心中知道应该劝阻,但怯懦的他不敢当这个带头的人,如今没有被免官,仍旧任太常寺卿。 苏威常和苏夔叹息,唐国公家的二郎三郎皆为麒麟子,可惜家中没有适龄的女子,被长孙晟和宇文弼捡了便宜。 太子杨昭也对苏夔夸赞李玄霸和李世民,但又说李玄霸心思深沉,李世民心胸坦荡,李玄霸可能更受父皇喜爱,他更喜爱李世民。 苏夔更相信挚友杨昭的话,所以对李玄霸有偏见。 但见李玄霸这个孩童居然真的能坐稳皇帝“宠爱的后辈”的位置,如皇子一般陪伴皇帝左右,苏夔有些想结交这个擅写歌词的李秀才了。 苏夔在悄悄观察李玄霸的时候,李玄霸也在观察苏夔。 苏威在历史中因在秦王李世民面前倚老卖老,被李世民讥讽“公隋朝宰辅,政乱不能匡救,遂令品物涂炭,君弑国亡。见李密、王充,皆拜伏舞蹈。今既老病,无劳相见也”,终求官不得。 但他的两个孙子都是李世民的人。 长孙苏勖支持李泰夺嫡,次孙苏亶之女嫁李承乾为太子妃。李承乾和李泰皆因夺嫡抑郁而终,但苏氏子弟因才华横溢继续受唐太宗重用,地位丝毫未损。后人苏勗还是开元时贤相,谥号“文宪”。 苏威的家教可是不一般。 有才华的人终究会展露光芒。现在苏威一家肯定看不上自己和二哥,李玄霸没打算与他们接触。 他只是看到了苏夔的时候,想起了历史中秦王讥讽苏威的事。 苏勖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很早就跟随秦王李世民。李世民一边重用苏勖,一边当着苏勖的面讥讽他祖父,真是太坏了。 二哥,不愧是你。 李玄霸决定回去就和二哥剧透他讥讽苏威的事,给二哥加上沉重的心理负担。 “大德,薛卿赏识你的才华?你再拜一师如何?” 走神的李玄霸:“啊?好……等等?发生了什么?” 杨广握拳砸了一下表侄的脑袋,哭笑不得:“你伴驾都能走神?!众卿看看,朕这个表侄真是丝毫没有把朕当皇帝看待啊!” 李玄霸捂头,一头的雾水。 薛道衡失笑:“够狂妄!陛下,这个弟子臣收了!臣就喜欢狂妄的人!” 杨广哈哈大笑:“朕就知道,大德绝对合乎薛卿的喜好!大德,还不快拜师!” 李玄霸:“……” 他虽然很茫然,但皇帝让他拜师,他只能拜师。 我拜了谁为师?高老师和宇文老师会不会生气? 哦,薛道衡啊,高老师和宇文老师应该会认可自己这个老师。 不,等等,怎么是薛道衡?! 李玄霸一个头两个大。 他还在愁高老师和宇文老师能不能逃过死劫,怎么又来了一个热爱撞杨广刀口上的薛道衡薛老师? 隋炀帝给自己安排的老师怎么老是这种他想要杀的人啊! 李玄霸觉得自己这拜师的运气过分诡异了。 第60章 都是高老师的锅 = 李玄霸被杨广推着拜师后, 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件事。 这口锅该高颎老师来背。 薛道衡比高颎大一岁,却是高颎的“迷弟”,十分敬佩高颎的为人和才华。 高颎收李玄霸和李世民为徒时, 薛道衡本不在意。得到过高颎指点的人不少, 李玄霸和李世民不算特殊。 但之后李玄霸和李世民频繁进出高颎府邸, 其身份明显已经不是普通被高颎指点的人。 薛道衡回京后与高颎通信,得知高颎居然将这两个孩子收为确立了师徒名分的弟子,便对李玄霸和李世民生出好感。 高颎选中的学生一定很优秀。 薛道衡和唐国公府没有多少交情。他即使对李玄霸和李世民好奇, 也不可能自降身份主动接触李玄霸和李世民。何况李玄霸和李世民还在守孝。 薛收和李玄霸、李世民偶然结识后,薛道衡很想让薛收把李玄霸、李世民叫到家中看看。 但薛收已经被他过继出去,就算招待朋友也是在新家。虽说薛收也可以在薛道衡府邸中招待朋友, 但这要薛收自己主动开口。薛道衡拉不下这个面子。 薛收完全没有察觉到生父的暗示。 薛道衡心高气傲,不喜欢被人打扰。薛收一直很敬畏薛道衡, 哪可能让新朋友打扰到薛道衡。 今日薛道衡终于有机会接触到李玄霸, 李玄霸所做的事又正合他的胃口,便在杨广面前多夸了李玄霸几句,感慨李玄霸不愧是高颎的学生,果然优秀,若是自己也有这样的学生就好了。 李玄霸这个学生是杨广塞给高颎的。虽然杨广当时本意是侮辱高颎, 高颎原本没接这个差事。 若不是宇文弼因李玄霸的病弱联想到自家孙儿,对离开父母伴驾的李玄霸和李世民多了几分照顾, 意外发现了李玄霸和李世民的才华,让高颎起了胜负心,高颎不会主动去教导李玄霸和李世民。 但既然高颎接了这个差事, 在杨广看来就是高颎向他示弱服软。杨广对此事很得意。 高颎和宇文弼越夸赞李玄霸和李世民, 杨广就认为高颎和宇文弼是在持续向他示好。 当薛道衡也夸赞李玄霸时, 杨广欣慰极了。 薛卿终于向朕示好!夸赞朕的眼光好了! 杨广立刻就问薛道衡要不要收弟子。这么好的弟子, 你也可以有! 高颎的弟子一定是人中龙凤,我必须收!从来不收弟子的薛道衡立刻同意。 李玄霸人麻了。 隋炀帝你对薛道衡恨得牙痒痒,连薛道衡写个吹嘘隋文帝的赋,你都能恶意揣测薛道衡是在骂你。现在你怎么表现得对薛道衡如此舔?自古君臣以美人爱情作比,你们这是在表演什么求而不得的狗血文学吗? 我和二哥是你们君臣之间什么特殊的情|趣道具吗?!! 救命!!! 李玄霸根本不想拜薛道衡为师。 不说薛道衡那尖酸刻薄的文人脾气将来肯定会惹更多事,他这个弟子可能会被牵连,薛道衡擅长的本事,他也没必要去学啊。 薛道衡是一位纯粹的文人,擅长文字工作。在隋文帝时期,长期担任秘书机要,为隋文帝撰写诏令。 李玄霸学这个干什么?难道将来他哥还能缺帮写诏令的人? 李玄霸斟酌利弊后愿意帮助高颎和宇文弼,除了这两位老师真心对他和二哥好之外,也有高颎和宇文弼是文武双全的治世能臣,他和二哥正缺这样的老师的缘故。 就算虞世南都只能教他们写字,薛道衡能教什么?作诗吗?好的诗人不是练出来的,是天生的。他和二哥真的没这个天赋。 但皇帝都发话了,轮不到李玄霸挑挑拣拣。 就是皇帝没发话,薛道衡说要收李玄霸为弟子,李玄霸都只能跪下磕头说受宠若惊。 薛道衡可是现在的文坛领袖!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20节 李玄霸晕乎乎地多了个老师,众大臣都笑着恭喜他。 他有种自己躺在手术台上,周围一群人围着自己鼓掌的幻觉。 杨广微笑道:“大德,你的老师都是当世最有才华的人,你要好生学习,不要辱了老师的门扉。” 李玄霸苦笑:“陛下,我压力好大。” 杨广笑道:“不需要有压力,你是朕的子侄,受得起这样的老师。” 李玄霸只能谢恩。 杨广和大臣们听完新词新曲,还要商议朝政大事。李玄霸提前出宫,回家告诉二哥这幢“大喜事”。 本来李世民也要入宫,但他前些时日沉迷狩猎耽误了功课。 高颎要来洛阳送编书的阶段性成果给杨广检阅,顺带检查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功课。 宇文弼病好了,也告诉了两位弟子复课的时间。 连虞世南都出了孝期官复原职即将来洛阳,提前写信询问李世民和李玄霸有没有认真练字。 李世民急得嘴上起了泡。 狩猎一时爽,补功课火葬场。 李世民向李玄霸求助,李玄霸转手向母亲告了一状。 李世民向友人们求助,长孙无忌表示爱莫能助,杜如晦和薛收倒是想帮忙,被房乔狠狠骂了一顿,不敢帮了。 李世民只能一边喝着降火的苦药,一边苦哈哈自己赶功课。 李玄霸回到家时,李世民正趴在书案上小睡。 书案上堆了一小叠刚写好的字帖。李玄霸翻看了几页。虽然这功课是赶出来的,但二哥写得很用心,没有敷衍。 赶功课是真的赶,但还是有认真做。 “醒醒,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李玄霸把李世民摇醒。 李世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不,我不想听。” 李玄霸道:“是真的好消息。” 李世民捂耳朵,不相信弟弟。 但捂耳朵是没用的,李玄霸道:【陛下又给我们找了一个新老师,薛收的亲生父亲薛道衡,如今的文坛领袖,高兴吗?】 李世民脸色一垮:“啊?又多了个老师?那不是又要多一门功课?救命!” 李玄霸一愣。他没想到二哥会从这个方向哀嚎。 李世民抱着脑袋,曲着膝盖,倒在坐榻上滚了起来。 “救命,救命,我不想做功课!为什么我要有这么多老师!我不需要这么多老师!我不想写字,不想写注疏,不想写策论,也不想写诗!我什么都不想!只想打猎!” 李玄霸看着滚来滚去的二哥,露出了十分无语的表情。 狩猎有那么有趣吗?二哥你这样就像是电子游戏瘾犯了的小学生,小心被拉去电疗。 “你这么不想,那上门拒绝?”李玄霸站在坐榻边,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打滚的二哥。 李世民停止打滚,手脚伸长成大字形,眼神失去了光芒:“陛下金口玉言,薛公还是文坛领袖,我敢吗?呜呜呜,我好惨啊,我不想上课!” 说完,李世民又抱着脑袋在坐榻上滚来滚去。 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喜欢上课吗?没有!不可能有! 李玄霸见二哥在耍赖摆烂,只能给他下一剂猛药:【没事,薛公很快就会被陛下赐死,你很快就会少一门课。】 李世民不滚了。 他默默爬起来,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李玄霸:“阿玄,哥哥最近是得罪你了吗?” 李玄霸摇头:“没有。” 李世民抓狂:“那你就别告诉我这个啊!” 李玄霸耸肩,摊手:“可我不能一个人难受。” 李世民使劲地抓挠自己的头发,把两个小揪揪都抓散了:“啊啊啊啊,我也不想难受!闭嘴闭嘴闭嘴!不要说啦!” 李玄霸道:“我又没再说什么。而且你不是说你已经淡定了吗?现在怎么不淡定了?” 李世民抓起靠垫丢向弟弟:“闭嘴!” 李玄霸接住靠垫,反手砸向李世民。 李世民也接住了靠垫,再次砸向李玄霸。 兄弟二人一边吵架,一边用靠枕打了起来。 李智云高高兴兴地来找二哥,问二哥功课写完没有。见二哥和三哥在玩抱枕,他蹦蹦跳跳地加入进来。 等兄弟三人玩了一会儿后,李智云才想起自己为什么过来。 “啊,娘亲说二哥和三哥的老师来拜访,让二哥和三哥赶紧过去。”李智云道,“快些快些!” 李世民和李玄霸异口同声地抓狂:“你怎么不早说!” 李智云对手指:“你们又没问!” 李世民和李玄霸飞速整理仪容,然后往中堂跑。 离开前,两人依次狠狠敲了李智云的脑袋一下,异口同声道:“等会儿收拾你!” 李智云捂着脑袋,看着哥哥们奔跑的背影,自言自语:“二哥三哥骂我的话一模一样啊。” 他身边的乳母笑着道:“这就是双生子啊。” 李智云噘嘴。他也好想和哥哥们成为双生子啊,好像很好玩。 来拜访的老师是高颎。 李世民一见到高颎,就哭丧着脸道:“高老师,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正和高颎聊得开心的李渊笑容一僵。 李建成忙道:“二弟顽劣,请高公恕罪。” 高颎对李世民招招手。 李世民小碎步挪动过去。 高颎道:“听闻你沉迷狩猎,荒废功课?” 李世民立刻转头看李玄霸。 李玄霸先和高颎问好后,气定神闲道:“是的,没错,就是我告状。我不仅向高老师告状,宇文老师和虞老师那里我也告状了。” 高颎道:“伸手。” 李世民默默伸出双手,手心向上。 高颎从袖子里掏出戒尺,狠狠敲了李世民的双手手心各二十下。 李世民的手心立刻变得红肿。 高颎收起戒尺:“李二郎小小年纪就驰猎无度,荒废学业,李叔德,看来你真的很忙,忙到连规正孩子行为的时间都没有了。” 李渊:“……”他差点条件反射也伸出手板心挨揍。 第61章 他们曾经是挚友 = 高颎素有威严。 在李渊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时, 因受到隋文帝和独孤皇后的喜爱,曾经与皇子们一同听过高颎的课。所以高颎拿出戒尺,李渊就梦回了一次少年时代, 差点闹出笑话。 李渊干笑道:“是我太忙……不, 我是说, 是我不好,没有好好约束二郎。大雄!以后完成功课前不准去狩猎!” 李世民蔫哒哒道:“是,父亲。” 李建成替李世民说话道:“二郎年幼, 贪玩些正常,他已经知错了。三郎!为亲者理应相隐,你怎能将二郎的错事散播得四处都是?” 高颎皱眉。 李渊赞同道:“三郎, 你这事确实做得不应该。” 李玄霸恭敬道:“是,我知错了。” 李世民不满道:“我做错了事, 阿玄规劝我我不听, 所以阿玄向老师请求帮助,这怎么能叫把我的错事散播得到处都是?何况因贪玩而不做功课这件事,怎么能归入亲者相隐中?连兄弟做错事都不想办法规劝,才是真的不友悌!” 李玄霸叹气:“不,二哥, 是我的错。但我下次还会这么做,知错不改。” 李建成被李世民的话堵得脸色有些难看。李玄霸这句“知错不改”缓和了气氛, 让故意想找机会刺李玄霸几句的李建成都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好了,我就知道你会知错不改。”李渊苦笑,“高公啊, 是我的错, 我太纵容他们了。” 高颎没有回答。他对李世民道:“你知道不该贪玩而贪玩, 更该反省。不过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误, 不迁怒规劝你的兄弟,这一点很好。” 他站起来,对李渊道:“我要检查二郎和三郎功课,先失陪了。” 李渊道:“我也去!” 李建成也站起来,想要同去。 高颎道:“只是检查孩童功课,不须这么多人看着。” 李渊听言,只好给了李世民一个“护不住你了”的眼神,恭敬地送高颎离开。 他知道李世民在赶功课,得知高颎到来后,他急忙把高颎拖住,想给李世民反应的时间,结果还是没护住。 唉,高公的威严太重,他一句为李世民开脱的话都不敢说。 李渊对李建成道:“高公说得无错,驰猎无度不好,你也该放下狩猎,专注正事。” 李建成情绪有些低落道:“我没有高公那样的老师。” 李渊失笑:“这父亲可帮不了你。二郎和三郎的老师都是陛下定的,那些老师都是以你父亲的面子请不到的人。不过你也别难过,你已经弱冠,求学已经不再是正事。你该多与勋贵和世族子弟交往,积累入仕的人脉。” 李建成拱手道:“是,父亲。”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21节 李渊劝慰道:“你是未来的唐国公,身上已经是最高的爵位,将来前途无量,低调些更好。你两个弟弟则需要自己打拼,所以才需要显露出才名。你现在做得很好,有我早年的风范。” 李建成露出笑容:“父亲,我会继续努力。” 李渊拍了拍李建成的肩膀:“好。二郎和三郎大概会被高公教训许久,我们别留在府中了。走,我们爷俩许久不见,一起去狩猎。” 李建成笑道:“是!” 李渊把刚才还劝李建成别驰猎无度的话忘在脑后,爷俩开开心心狩猎去了。 狩猎这爱好,真是深入唐国公府除了李玄霸所有人的骨子里,控制不住啊。 高颎与李世民、李玄霸回到他们居住的小院。 高颎环视了一圈周围,眉头仍旧紧皱:“你们居住的院落如此僻静狭小?” 李世民道:“这里有侧门可以随时偷溜出门,又远离其他人,很安静,我和阿玄很喜欢这里。” 李玄霸点头:“僻静些好。” 高颎眉头松开:“既然是你们自己选的,僻静些也不错。只是不要随时偷溜出门,注意安全。” 李世民和李玄霸道:“是。” 高颎又问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生活上的一些琐事,才去检查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功课。 李玄霸的功课向来不需要让人操心。李世民已经补了大半功课,功课做得很认真。高颎若晚到几日,估计都发现不了李世民贪玩荒废学业的证据了。 他无奈地瞥着李世民道:“你若每日完成一些功课,何至于现在忙碌?” 李世民这个弟子,真是让他又爱又气。 李世民耷拉着脑袋道:“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 高颎道:“承诺了就要做到,我希望你没有下次。” 李世民脑袋耷拉得更厉害:“是,弟子尽力。” 教训人点到即止,知道错,真心反省就行。高颎没有继续训斥李世民。 他拿起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功课,给二人讲解功课上出现的错漏,随意讲起课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一左一右坐在高颎身旁,就像是寻常孙儿陪伴祖父一样,也很随意地听起课来。 高颎最初给李世民、李玄霸授课时很严肃。李世民和李玄霸规规矩矩跪坐着听课。 熟悉之后,除了正式授课的时候仍旧严肃,高颎与李世民、李玄霸讲解功课时变得随意起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要学的知识很多,高颎担心把两个孩子绷太紧,所以特意制造闲适的氛围,让两个孩子不要对繁重的功课心生抵触。 高颎讲课深入浅出,各种典故信手拈来,再难的知识在高颎口中都能化作一个个具体的事例,让李世民和李玄霸像听故事一样明白他想教授的知识。 中途仆人前来添了一次茶水。 高颎喝完了一壶茶,如厕回来时才察觉自己喝的水过于解渴。 李世民炫耀道:“这是阿玄炒制的茶叶,没有加其他配料,直接冲泡引用。我原本认为茶水过于寡淡,喝习惯淡茶后,竟比喝蜜水还舒坦一些。吃肉时喝茶水也更解腻。老师离开时带些走。唉,我本来早就让阿玄送些茶叶给老师,阿玄总说还不够好,再等等。” 李玄霸道:“是还不够好,茶叶味道还有苦涩。” 手工茶也是网红手工艺品的智商税产品,磨碎了还能做成护肤品。 李玄霸曾经做过一个企划,从茶叶采摘、制备、烘焙,到磨粉做成护肤品,全部流程都是手工亲自制作,并拍成视频。这个取名为“臻品茶”的系列护肤品果然卖脱销,成为店里的招牌明星产品。 他只会烘焙红茶、绿茶,各种半发酵茶的火候他掌握不好。而他烘焙的红茶和绿茶,也肯定没有市面上卖的最普通的茶叶好喝。 成熟的工业化制作的茶叶,品相是他这个生疏的手工艺者不能比的。 到了这一世,李玄霸喝不惯过于甜腻的饮子,一直在摸索散茶炒制。但好的茶叶很贵重,制作散茶还需要许多工具,李玄霸一直没机会。 今年李玄霸手中有了钱和人,才把散茶制作出来。但说实话,他现在做的绿茶腥味和苦味都很重,实在说不上好喝,他实在没脸送人。 高颎笑道:“又是复原古方?” 李玄霸理直气壮:“是的。” 高颎道:“我先拿些走。有更好的,你再送来便是。” 李世民道:“就是!阿玄太好脸面,不够好就不送,这不好。” 李玄霸真想踹二哥一脚。刚挨了揍,你现在就精神了? 高颎很自在地拿了弟子的东西,又布置了功课,正打算离开。 李玄霸拦住高颎,道:“老师,今日早晨我面圣时,陛下让我和二哥拜薛大夫为师。” 高颎道:“薛玄卿为当今文坛魁首。他的本事不仅是文才,文才只是小道。薛玄卿曾为先帝掌文翰,出自他手中的诏令无数。他对政治大局相当有建树,你们可向他求教。” 李玄霸本以为薛道衡只是在文学上建树很高,没想到高老师对薛道衡的评价如此高。 他反省,自己不该因为史书只记载了薛道衡的文才,就轻视薛道衡的其他才华。 冷静下来想一想,能成为皇帝专属秘书的人,肯定不仅仅是文采好。 李世民给李玄霸使眼色。 高颎问道:“大雄,你有何事?” 李世民道:“这个……” 他继续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道:“我无意间探听到一件事,有些忐忑,不知该不该和老师说。” 高颎叹了口气,半真半假的抱怨道:“每当你这么说的时候,一定是很麻烦的事。说吧,此事和薛玄卿有关?莫非是薛玄卿那臭脾气又惹了陛下?” 李世民惊呼:“老师猜得好准!” 高颎道:“你们先提起拜师薛玄卿,才说有忐忑事,当然和薛玄卿有关。” 李玄霸十分敬佩。老师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李玄霸道:“我在太常寺卿与乐工交流时,无意间听到陛下和苏太常寺卿言,薛大夫曾在归京时呈给陛下《高祖文皇帝颂》,是行《鱼藻》讽谏。” 高颎猛地一拍桌案:“荒唐!” 《诗经·鱼藻》是歌颂周武王的诗篇,成文时是周幽王时期,所以后世认为此诗是以周武王讽刺周幽王。 李世民叹气道:“周武王是开国君王,周幽王已经是第十二代君王。所以以歌颂开国君王讽刺末代君王或许确有此事。但文帝是陛下之父,歌颂陛下的父亲,怎么能叫讽谏陛下?” 高颎深呼吸了几下,道:“陛下和苏威说的此事?” 李玄霸点头。 高颎气得笑了出来:“当初薛玄卿被贬岭南,就是与苏威过于亲近,坐苏威结党营私之罪,几近丧命。苏威听陛下怨言,不仅不帮薛玄卿解释,甚至连提醒薛玄卿一句都不肯?好,苏威,真是太好了!” 苏威和薛道衡是挚友啊! 第62章 却道故人心易变 = 高颎的笑容十分悲愤。 高颎在隋文帝时是有名的“伯乐”, 十二岁生擒老虎的隋朝大将韩擒虎,权倾朝野被杨广忌惮的楚国公杨素,以及曾与他共同参决朝政的苏威, 都是由他举荐给隋文帝。 他对苏威有举荐之恩, 还有共事之情, 关系自然不错。 至少高颎自己认为很了解苏威,与苏威关系不错。 苏威很有才干,为官也清廉, 唯一的缺点就是过分追求名声,所以为官时很喜欢与同僚结交,声势过于浩大。 当时苏威的儿子苏夔与沛国公郑译、国子博士何妥争论乐理, 大半朝臣都支持苏夔。郑译与何妥是个小心眼的人,状告苏威结党营私。隋文帝因此罢免了苏威的官职, 薛道衡坐罪流放岭南。 高颎知道苏威不一定有结党营私的心思, 只是太爱经营名声。而且苏夔赢过郑译和何妥也不是因为苏威结党营私,而是苏夔在乐理上的造诣确实赢过这两人。 苏夔在获罪之后著十五篇《乐志》,再次阐明了自己的观点,把郑译和何妥驳得体无完肤。世人皆暗中笑话郑译和何妥。 后来隋文帝冷静下来后,也察觉苏威确实没有结党营私的心思, 一年后起复苏威,并将当时因苏威结党营私案获罪的大臣诏还, 薛道衡也在此列。 此后薛道衡获得了隋文帝的信任,逐步高升,为隋文帝执掌枢要笔墨。 薛道衡与苏威可谓是同苦过。比起只是免职的苏威, 薛道衡流放岭南更加凶险。他们回到朝堂之后, 关系自然更加亲近。 当时人总传言薛道衡文人脾气尖酸刻薄, 得罪了很多人。其实薛道衡对朋友是极好的。他心胸坦荡, 身居高位的同僚反而特别喜欢与薛道衡为友。 比如薛道衡与杨素就是好友。 杨素常为薛道衡写诗,隋文帝时期写了《赠薛内史诗》《山斋独坐赠薛内史二首》。两人关系好到隋文帝因忌惮位高权重的杨素,不敢让薛道衡继续执掌枢要笔墨,将薛道衡外放的程度。 杨广继位时,即使薛道衡那时对与杨广交好的杨素颇有微词,但杨素仍旧将薛道衡当作最亲密的朋友。 他快死之前连给儿子的遗书都没写,一口气写了整整十四首《赠薛播州》,当作给好友的遗言。 这十四首《赠薛播州》一改杨素之前旖旎词风,词气宏拔,气势磅礴,是杨素一生中最顶尖之作。 薛道衡悲伤评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岂若是乎”。 与野史小说中常爱送人侍妾的心胸宽广形象相反,杨素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当权时常党同伐异。 能被杨素视为挚友,说薛道衡不会做人,言过其实。 高颎和李世民、李玄霸说起往事。 他提到了曾经的杨素,曾经的苏威,提到了薛道衡和杨素、苏威的友谊,提到了杨素死前为薛道衡写的十四首《赠薛播州》。 人老了,回忆过去时总容易伤神。 杨素也是由高颎举荐做官,却为了帮助杨广夺嫡捅了高颎好几刀。高颎在杨素死时因为太过快乐,装不出悲伤的模样,只能装病不去丧礼。 但现在提起曾经的杨素,高颎竟然也为杨素晚年风光下的凄凉落下泪来。 与高颎一起从北周一路走来的老臣越来越少,他的敌人和朋友都逐渐身影淡去,漫长的人生道路上只有寥寥数人同行。 薛道衡在这寥寥数人中,苏威也在。 高颎知道以苏威的性格,大概率没有落井下石。 他只是默默地听着,默默地隐瞒。 他只是什么都没做。 但苏威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他虽重声望,但性格生性乖僻,遇到自己不认可的事,哪怕对着隋文帝都会发怒,所以官路才会几起几落。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22节 高颎不明白,新帝继位之后,他熟悉的了解的为何全部都变陌生了? 他悲从心来,潸然泪下。 李世民和李玄霸一个递帕子,一个递水,安静地聆听老师的倾诉。 高颎离开时,神色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有眼眶略有些红肿。 他叮嘱道:“此事我会处理,你二人不可再向其他人提起,无论是薛玄卿还是宇文公辅,都不可以透露。” 李世民和李玄霸应下后,高颎仍旧不放心,再三叮嘱之后才离开。 目送高颎离开后,李世民叹道:“苏威和薛公都是老师的友人。” 李玄霸:“嗯。” 他只想到薛道衡对高老师推崇备至,以高老师的性格,应该与薛道衡的关系不错。没想到苏威与高老师、薛道衡也是友人。 仔细扒拉一下史书,好像史书中简略的记载中确实有相关蛛丝马迹,只是他忽视了。 “不过我也算明白,为何陛下会忌惮老师了。”李世民小声道,“朝中贤能的高官,大多都与老师有旧,不少人还欠着老师举荐之恩。” 李玄霸点头:“是啊。朝中不少人都欠着老师恩情,所以他们都盼着老师死呢。” 李世民:“啊?!” 李玄霸心平气和道:“欠的债太多,可不就盼着债主死?” 李世民:“……”他完全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解读方式。 李世民抱怨:“你的思考角度总是很奇怪。我本来想说,虽然老师确实厉害,陛下忌惮老师情有可原,但这也显得陛下心胸狭隘,底气不足,身为皇帝,居然认为还不如一个已经快要致仕的老臣。他大不了让老师致仕呗。你怎么会想到‘盼着债主死’那里去?阿玄,不是哥哥我说你,有时候你的想法真的很偏激。这世间还是好人多,你不要……唉?你跑什么?” 李玄霸捂耳朵。 二哥唠叨起来没完没了,全是“这个世界充满爱,阿玄你要阳光起来”的陈词滥调馊鸡汤,李玄霸最不乐意听这些。 李世民小跑着跟上李玄霸,提高声音道:“阿玄,你越不爱听,我就越要说,站住别跑!” 李玄霸捂着耳朵拔腿就跑,李世民在后面一边追一边继续大声唠叨。 窦夫人正好出来问李世民和李玄霸晚上想吃点什么,被李世民和李玄霸当柱子绕。 窦夫人一手拽住一个孩子的后衣领:“别绕了,我眼睛都花了!你们又在闹什么?” 李世民叹气:“是阿玄的错,我就说他几句,他居然捂着耳朵逃跑!” 李玄霸道:“啰嗦。” 两人说着说着,吵了起来。 窦夫人见二儿子和三儿子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争吵,颇有些哭笑不得。 二郎和三郎太容易争吵,每日都会因一些小事吵架,窦夫人有时都不知道该说这两个孩子感情是好还是不好了。 …… 李玄霸没有偷听到杨广和苏威的谈话。他们俩的谈话是记录在史书中的。 这种私下谈话,谁知道史官怎么记录下来。但李玄霸确定苏威确实和杨广有过此番对话。 据薛收说,他的父亲在回京之前,苏相曾给他的父亲写过许多信。但他的父亲回朝堂后没多久,苏相对他的父亲似乎较为冷漠了。 薛道衡不是个好脾气。你对我冷淡,我也懒得理睬你。所以两人的关系就这么淡了。 只是高颎早早离开了朝堂,到京城隐居,所以不太清楚两人关系的变化,还以为两人还是好友。 苏威这明显的态度变化,很明显有猫腻。 李玄霸虽然当时没有拜薛道衡为师,但薛收已经是他和二哥的好友。他知道薛道衡的结局,虽然不认为自己能改变薛道衡容易得罪人的性格,但也没打算完全无作为。 碰巧苏威是太常寺卿,李玄霸没了职官实职,做的还是协律郎的事,苏威是他实际的上司。 李玄霸与苏威交谈时,故意与苏威讨论起《诗经》——《诗经》是礼乐必修科目,李玄霸与苏威讨论《诗经》并不突兀。 当李玄霸和苏威说起《鱼藻》时,苏威的神色明显不对,还很好心地叮嘱他不要学这讽谏之诗,陛下不喜欢。李玄霸就确定史书中写的八成是真的了。 他原本打算再得到更多的证据,就将此事告知薛收。 就像他哥所说的,即便是他知道未来难以更改,既然心有不平,做点什么总比袖手旁观好。将来结局注定,他努力过了,心中就不会有太多不甘。 拜薛道衡为师后,与他和二哥的关系变得紧密,也与他与二哥的其他老师成为了隐藏的同盟,李玄霸就改变了努力的方向,将此事告知高颎,让高颎帮忙了。 比起薛收,李玄霸相信薛道衡应该更听得进去高颎的话。 而且高颎劝说薛道衡,薛道衡应该也不会将信将疑地找苏威对峙。他不用百般求证此事真假。 事有凑巧,薛道衡的好友,房乔之父房彦谦因在地方上政绩十分出众,在地方官吏考核中再次位列前茅,高升入京,任司隶刺史。 房彦谦一回朝,还来不及与也在东都的儿子房乔好好聊一聊,就去了薛道衡家,劝薛道衡闭门谢客,低调避祸。 房彦谦道:“我回朝后被陛下接见,陛下听闻我与你为友,向我问起许多你之事,其言语间似乎对你不满。我观陛下心胸狭窄不似明君,玄卿你要小心啊。” 历史中的薛道衡也被房彦谦劝说过,但没当回事。 薛道衡知道自己就是一个被排除在权力中枢外的文人,没有资格被皇帝忌惮,所以只要自己不做违法乱纪的事,就没理由被皇帝杀害,顶多就是冷落而已。 但现在,薛道衡刚被高颎透露了“《鱼藻》之祸”,再听房彦谦之言,他的心情就不同了。 第63章 请大德说个谶纬 = 隋文帝死的时候, 薛道衡正在外地任襄州总管。 薛道衡给隋文帝当了多年的秘书,虽然隋文帝让他外放是因为他和当时已经权倾朝野的杨素关系过于亲密,但隋文帝对薛道衡的喜爱不减。 隋文帝和薛道衡的君臣感情很深厚, 送薛道衡出京的时候, 君臣二人还垂泪惜别。 他们都知道, 以他们当时的年龄,恐怕是很难有下一次见面的机会。 杨广继位后,迁薛道衡为潘州刺史。薛道衡已经快七十岁, 当了一年潘州刺史就请求致仕。 杨广刚平定汉王杨谅的叛乱,急需老臣支持,没有准许薛道衡致仕, 让薛道衡回中央帮他。 在这种背景下,薛道衡回京途中不写一篇歌颂隋文帝的文章是不可能的。 首先他与隋文帝君臣感情极其深厚。在隋文帝病逝时, 他没能陪伴在隋文帝身边, 心中一直有遗憾。 临近京城的时候,薛道衡身为一个大文人,触景生情后自然就真情流露。 再者杨广找薛道衡回京,表现出对他的赏识。按照常理,薛道衡得写点什么来讨好杨广。 即使薛道衡不喜杨广的为人, 但杨广都当了皇帝了,薛道衡在朝堂混了这么多年, 基本的情商还是会有的。 薛道衡回京城的时候,杨广刚改元,正在父孝中, 除了平定叛乱, 其他什么都还来不及做。 文人吹捧皇帝也会讲究一个技巧, 不能尴吹。 见到爹吹他儿子优秀, 见到儿子吹他爹优秀,是夸人的常态。别说薛道衡这种很会吹的御用笔杆子,就是寻常百姓人家也是这么做。 杨广向来表现得很孝顺。隋文帝刚驾崩不久,薛道衡向杨广呈上一篇吹杨广他爹的文章,这很正常吧? 房彦谦是薛道衡的好友,其品行深受薛道衡信任。 薛道衡隐瞒了消息的来源,对房彦谦大吐苦水:“先帝刚驾崩,陛下本就应该命人给先帝写颂文,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我见他没有命人写颂文,还以为他是等我回来执笔呢!” 房彦谦历经官场城府,自以为心态已经足够平和。听到薛道衡的抱怨后,他也没绷住表情,嘴角一个劲地抽搐。 房彦谦面圣的时候察觉了皇帝对薛道衡不满,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也能不满。 谁会在父孝三年还未过去的时候看到有人写给先父的颂文,居然忌恨写颂文的人? 怪不得薛道衡没料到他被皇帝厌恶。实在是薛道衡自以为这次一回京就讨好过了皇帝,主动向皇帝服软。 薛道衡和皇帝之前有点小摩擦。 他被流放岭南的时候,杨广派人给他送信,让他取道江都,杨广会请旨将他留在江都。 薛道衡不想成为杨广的属官,就绕道而行,宁愿去岭南吃苦。 但这点摩擦,哪能到杀人的地步? 且薛道衡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还在父孝期间的皇帝写他父亲的颂文,做足了“我现在也是陛下的笔杆子,不用陛下说,我就主动写了”的态度。以前那点小摩擦,理应消除了吧? “就算他还记着当年那件事!也不至于为这件事杀我吧?!”若不是高颎对薛道衡说皇帝对他动了杀心,又告诉他苏威疏远他便是因为此事,薛道衡怎么都不肯相信。 历史中他直到被杨广赐死时都不敢置信,还想面圣询问,被杨广派人勒死。 薛道衡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杨广对他坚定不移的杀心究竟哪来的,能让已经退出朝堂漩涡的高颎冒险来提点他,让曾经他的至交好友苏威避开他,连初次见到杨广的房彦谦都能看出杀意。 薛道衡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 他今年都六十八了,除了坐罪岭南那次,他一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薛道衡都想破罐子破摔,质问杨广究竟为何如此对待他。如果杨广真的想让他死,不如让他为先帝殉葬,他好向先帝哭诉冤屈。 房彦谦使尽浑身解数才把薛道衡劝住。 老小老小,薛道衡现在对不平事的忍耐可比年轻时弱多了,就像个耍脾气的小孩。若不是房彦谦让他顾及家中儿孙,薛道衡还真的会跑杨广面前“自爆”。 老小孩薛道衡在好友面前几乎哭到晕厥。房彦谦实在是担心,就没有住进房乔为他选好的宅院,暂住薛道衡家中陪伴薛道衡。 房乔本来还担心父亲询问怎么得到的宅院。 房乔结识李玄霸之后,李玄霸见他生活拮据,就让其以学识在书铺中“参了一股”。他没有名声,文集不好卖。但他匿名写的五经启蒙注疏十分好卖,再加上他常为李玄霸的香皂铺子的广告润笔,润笔费也十分可观。 很短的时间,房乔就积攒了一小笔财产。 唐国公府虽然被杨广敲打了一番,但放眼整个朝堂,正是处于上升期的勋贵。李玄霸又和齐王杨暕关系很好。听闻房乔的父亲返回朝堂中枢,李玄霸就和齐王杨暕说了一声,杨暕很慷慨地把名下一处没用的房产低价转让给了李玄霸,任由李玄霸送人。 杨暕本想直接赠送,李玄霸借口家中兄长来了洛阳,他不宜太高调炫耀与齐王友谊为由,要求行买卖之事。 杨暕拍了拍李玄霸的肩膀,接受了李玄霸的借口,然后转头去禁苑狩猎,以李建成抢他猎物为借口,把李建成骂了一顿。 杨暕:“大德别怕,表兄为你撑腰!” 李玄霸谢过杨暕,思及杨暕的未来,心中长叹一声。 他的老师们只要离开朝堂的漩涡,就有极大可能从杨广的魔爪下逃离。但杨暕不可能,因为他是杨广的儿子。 还好李玄霸道德感不高,长叹一声后就把杨暕的未来抛之脑后。 杨暕的悲剧是杨广造成的,该由他爹负责,我无能为力呀,摊手。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23节 房乔没有拒绝李玄霸低价转让的宅子。他本以为那是唐国公府的产业。自己与李世民、李玄霸交好,朋友之间相互帮助正常,不需要矫情。但得知这宅子是李玄霸从齐王手中要的,房乔就有心理负担了。 他从李世民、李玄霸这里听到了许多皇帝的不好传闻,知道皇帝猜忌心特别重。自己家可不想和皇子有任何关系,以免皇帝乱想。 但宅子已经到手了,房乔也不好退回去,免得齐王得知后以为自己对他不满。 朋友都不理解房乔的过分谨慎。 这宅子从李玄霸手中过了一遍,房乔连齐王的面都没见过。 但房乔还是焦虑,不知道该如何与父亲解释这宅子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 谁知道房彦谦完全忽视了儿子和宅子,一门心思扑在了劝慰好友上。房乔焦虑了这么久,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杜如晦带头笑话房乔这个儿子是房伯父捡来的。 薛收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房伯父忽视儿子的原因是自家父亲。 长孙无忌和李世民是哪里有笑话就跟着笑,笑得特别大声。 李玄霸摇摇头,觉得这几个人明明年龄比自己都大,但真的特别幼稚。 房乔想起前段时间焦虑到脸上都上火起了疙瘩,就忍不住恼羞成怒。 他私下对李玄霸道:“大德,你可有什么能让杜克明难受,又不会给你招来危险的谶纬?我假装是从其他道士那里听来的,去吓唬杜克明一次。” 李玄霸道:“我想想。” 难得房乔黑化,居然问他要谶纬吓唬人。 现在的房相也还是个坏心眼的年轻人呢。自己一定要满足。 李玄霸道:“你要他兄长被杀的谶纬,还是要他儿子被杀的谶纬?” 房乔:“……” 他捂着胸口退后两步,耳边嗡嗡嗡响。 自己虽然问李玄霸要能吓唬到杜克明的谶纬,但他万万没想到,这谶纬居然hi这么吓人! 杜克明将来怎么会如此悲惨! 李玄霸道:“还不够凄惨吗?那他早逝的谶纬如何?” 房乔:“……” 他颤颤巍巍躬身连连作揖:“我错了,李三郎,我错了,我再也不问你谶纬了!” 李玄霸道:“别害怕,除了早逝这个看运气,未来不知道能不能改变。但他哥和他儿子的未来都很容易更改。” 李玄霸顿了顿,道:“比如让杜兄从此修身养性不近女色,只要没有儿子,就不会有儿子被杀。” “咳咳咳咳!”李世民翻窗进来,“阿玄,闭嘴吧,别把玄龄吓出好歹来。” 李玄霸早就发觉自家二哥在窗户下面偷听:“哥,我可没有吓唬房兄,是他自己问的。” 房乔继续作揖:“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问了!” 自己怎么就嘴欠呢! 李世民安慰道:“阿玄说能改,就一定能改,别太担心。谶纬是为了避祸,若因为谶纬而过分焦虑,反而会招来祸事。” 被一个孩童教训了,房乔还觉得很有道理,心中十分感慨地虚心听教。 “不过,阿玄啊,你能不能改一改那随口透露谶纬的臭毛病?”李世民重重叹了口气,“就算这不会给你身体造成负担,但得知你会谶纬,许多人都可能起窥伺之心。再者,人心难测,说不定你好心让别人避祸,他没有避开,反而怨恨你。” 李玄霸道:“放心,我透露谶纬的人,都确定他们不会说出去。” 现在能危害他安全的只有杨广。而他透露谶纬的人都与杨广不睦,甚至在杨广的“暗杀名单”上。 李玄霸虽是乐子人,但也足够谨慎。 “至于怨恨……”李玄霸难得露出一个很明显的微笑,“看到对方怨恨还拿我无可奈何,不是很有趣吗?他们不仅拿我无可奈何,说不准见了我的面还得求我,那就更有趣了。” 没有“谶纬”看乐子,李玄霸实在是撑不住这永远处在亚健康状态的身体,和隋唐对于现代人而言不算舒适的生活。 就算他自称社会底层,也觉得隋唐贵族的生活实在是不够舒适,连电和网都没有。 现在他苟一苟,别说他哥当皇帝,就是李渊当了皇帝,自己会谶纬之能传播出去,李渊都得保住他。 他可以随意剧透,随意创死人,那些人在背后谩骂自己,当着面还得对自己说谢谢。 不过他不想帮李渊,所以还是等二哥当皇帝后再折腾吧。 李世民和房乔面面相觑。 他们知道李玄霸不会不谨慎,只是仍旧要叮嘱几句。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李玄霸“预言”的原因居然是“有趣”。 他们还以为李玄霸是为了“拯救忠良”“跑步进入唐朝”之类非常高大上的原因呢! 李世民头疼极了:“阿玄,你改改吧。你如果实在是忍不住,就和我说……和玄龄说也行。我看玄龄接受良好。” 房乔:“……告辞。” 李世民拉住房乔的衣袖:“你都被我抓住了,可不能跑。我不能一个人被阿玄荼毒。难道你不想拯救杜克明了吗?” 房乔:“……”纠结。 李世民问道:“阿玄,杜克明儿子的事还早,等他儿子长大了再说,我们先别额外增加心理负担。他兄长的事是怎么回事?” 李玄霸道:“天下大乱之后,杜兄的叔父投靠其中一个起兵军阀,他嫉妒杜兄的兄长,进谗言杀了杜兄的兄长。” 李世民皱眉:“竟是如此无耻之人?那人被我杀了吗?” 房乔看了李世民一眼。 李玄霸摊手:“没呢。本来杜淹按罪该死,但杜楚客说杜淹虽然杀了兄长,就算没有杀兄长这件事也该死,但杜兄不肯救杜淹,就是让杜家骨肉自相残杀。杜兄被迫醒悟感动,向二哥请求赦免杜淹。” 李世民和房乔都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李玄霸疑惑:“你们嫌弃什么?之后你们都可喜欢杜淹了。房兄,杜淹入朝为官是你举荐的,二哥,你之后还让杜淹参议朝政大事。” 李世民和房乔脸色一僵。 李世民疯狂摇头:“你说什么?我不是我没有!你的谶纬向来不准,你谶纬中看到的那个人和我没关系!我才不会这样!” 房乔也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这样品德低下的人,还和杜克明有深仇,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李玄霸再次摊手:“你觉得我会骗你们吗?” 李世民和房乔:“……” 李世民转头对房乔道:“玄龄,你看,我说的对吧?谶纬这事真的没必要太过在意。” 房乔严肃道:“没错,不用在意。” 李世民道:“谶纬算什么?我们绝对比谶纬中厉害。” 房乔道:“未来有很多可能,谶纬一定是最坏的一条,不应该当作真正的未来。” 李玄霸听二哥和房玄龄疯狂自欺欺人找补,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第64章 又一个老师修书 = 薛道衡年纪确实大了, 又没有高颎和宇文弼看得开,即使有好友陪伴,也抑郁成疾, 卧病不起。 李玄霸吓了一跳。 他不会一番“剧透”, 薛道衡比原定历史还早死几年吧? 更让李玄霸惊吓的是, 房彦谦因过于担心薛道衡,像对待亲人一样照顾老友。他年纪也不小了,竟也劳累成疾。 房彦谦会死在大唐建立前, 但不是现在啊。不会房彦谦也比原定历史早死几年吧? 李玄霸挠挠头,心虚。 薛道衡虽然还没有开始教导他,但杨广已经定下了他和薛道衡的师徒名分, 薛道衡又是朋友薛收的生父,李玄霸和李世民理应前去探望。 房彦谦也病倒了, 与薛道衡在同一个房间里养病, 两个老人还能聊聊天。李世民和李玄霸顺带探望了房彦谦。 房乔很尴尬地住进了薛府,照顾生病的父亲。 薛道衡的老妻对房乔很愧疚。 自家老头莫名其妙生气病倒,连累了刚回京的老友不说,老头还不准家里人贴身照顾,居然让老友的儿子来照顾他。 如果不是薛道衡正病着, 薛道衡的老妻都想和薛道衡打一架。 老薛你要脸不! 老夫人愧疚道:“玄龄啊,这次真的对不住。” 房乔忙道:“没有没有, 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有点疑惑,为何父亲和薛伯父只让自己侍疾。 侍疾几日后,房乔明白了。 薛伯父和父亲私下里老是嘀咕皇帝的坏话。薛伯父的其他儿子都有官身, 恐怕听不得这些。于是只能让自己这个赋闲在家的人被荼毒了。 说是亲手侍疾, 杂事其实都有仆人做, 房彦谦和薛道衡又没到病得起不了身的地步, 所以房乔并不劳累。 他甚至怀疑,自家父亲和薛伯父那精神的模样,病是不是装出来的。 李玄霸和李世民来探望两位老人的时候,也悄悄交头接耳嘀咕。 李玄霸:【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弄巧成拙了。】 李世民抚着胸口顺气,不住点头。 李玄霸:【气死我了,我要不要给他们剧透点什么?】 李世民捂住李玄霸的嘴。 房乔:“……” 以前看到李玄霸什么都没说,李世民却捂住李玄霸的嘴的时候,房乔一头雾水。现在他不一头雾水了,只想也把李玄霸的嘴捂住。 但同时他又很好奇。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24节 房乔趁着李玄霸如厕,悄悄问李世民:“李二郎,李三郎想说什么?” 李世民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疲惫:“他还没说。我劝你别太好奇。” 房乔苦笑:“我知道应该别好奇,就是忍不住。” 李世民道:“我当年也是这样,被阿玄折腾了几年,现在已经能管住好奇心了。我不劝你,劝也劝不住。你去找阿玄问问,很快就能制止住好奇心。去吧。” 房乔:“……”说什么当年?你现在才几岁? 看着李世民如此沧桑的模样,房乔管住了自己的好奇心,这次没有主动撞上去被创。 但李世民被创了。 李玄霸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对二哥叨叨:【我本来想,如果薛老师因杨广的猜忌失去了求生欲,就告诉他薛收英年早逝,让他为了看好薛收,把求生欲找回来。】 李世民抹了一把脸,眼神平静无波。 自己好惨啊。 别人不想听可以捂耳朵,自己再怎么捂住心口,也逃脱不了弟弟的“奇袭”。 他真的不想刚结交朋友,就得知朋友英年早逝的惨事。 于是李世民决定去迫害房乔。 李世民语速极快道:“玄龄啊,你之前不是好奇阿玄想说什么吗?他说薛收英年早逝。” 迫不及防被未来主公背刺的房乔:“……” 房乔深呼吸,十分不解地找到李玄霸,悄悄道:“李三郎,怎么又是英年早逝?难道我也是?你给个痛快吧,免得我老想。” 李玄霸摇头:“没啊,你好好的。哦,你要好好照顾你父亲,争取让你父亲看到你为相的那一日。” 房乔先心梗,然后叹了口气。 他差点以为自己没有英年早逝,父亲英年早逝。但很快他回过神,父亲年纪已经不小了,随时都可能老病而去。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虽然自己提前得知父亲的寿命,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房乔道:“大德,我想我能控制住好奇心了。” 他此刻深刻认识到了李玄霸能看到未来的心理压力。 有些事能改变,有些事无法改变。这些事压在李玄霸的心中,不知道有多沉重。 若是自己面临未来许多不可更改的事带来的压力,恐怕会郁结难解。 幸亏李玄霸还有个双生兄长,可以纾解一下心理压力,自己心胸也开阔。这样一想,李玄霸的一些恶趣味也能接受了。 李玄霸点头:“看,多听听就免疫了。你还想听……” 房乔掩面而走。 他错了,他还是不能接受李玄霸的恶趣味。 李玄霸捧腹大笑,被出门遛弯的薛道衡撞见,狠狠敲了脑袋。 薛道衡生气道:“我正生病,你身为弟子,怎么还大笑?” 敲完李玄霸的脑袋后,薛道衡和房彦谦继续在庭院里散步。 李玄霸:“……”他真的考虑要不要向薛道衡剧透了。 薛道衡年纪大了,他担心薛道衡受不住,所以父债子还,将来找薛收收债吧。 得知薛道衡和房彦谦的“病倒”半真半假后,李玄霸就没有再关注装病的两老头。 每次去探望薛道衡,薛道衡都要教训他,不知道什么毛病。 薛收却很羡慕李玄霸。 薛收也没有官职在身,本想来照顾父亲,但被薛道衡以“你年幼经不住事”拒绝了。 李玄霸和李世民都可以经常去探望父亲,他却不行。 听闻父亲常教训李玄霸,薛收心里酸溜溜的。 薛收对李玄霸道:“大约是我被过继的缘故,父亲总是对我很客气,从不训斥我。父亲对李三你如此亲近,真让我羡慕。” 李玄霸安慰道:“放心,等你父亲病好之后,我一定想办法让他对你亲近起来。” 薛收以为李玄霸开玩笑安慰他,也开玩笑道:“好,一言为定。” 房乔和李世民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薛弟薛兄不要落入李三阿玄的圈套啊! 杜如晦和长孙无忌对视了一眼。以前只是李二郎和李三郎有秘密瞒着他们,因为李二郎和李三郎是兄弟,他们就没在意。 现在房玄龄也有了秘密,他们就“不满”了。 年轻人有时候总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有胜负心。杜如晦和长孙无忌原本性格不怎么合拍,所以友谊也是淡淡。现在两人站在了“同一个战线”上,决定把房乔的秘密挖出来,关系亲近了不少。 既然李二郎和李三郎能把秘密告诉房乔,就证明他们这帮朋友也应该有资格知道。 杜如晦:他们一定是认为我后认识他们,才没告诉我。 长孙无忌:他们一定认为我不如房兄成熟,才没告诉我。 两人决定,想办法把房乔知道的秘密挖出来。 杜如晦和长孙无忌悄悄“合谋”,只有薛收还被蒙在鼓里。 一个小团体分裂成了几波,薛收是真正被“孤立”的,但他却一无所知,每日傻呵呵的。 李世民觉察到了朋友间的暗潮涌动,悄悄与李玄霸分享。 李玄霸:“是让我把他们拉进我们的谶纬小团体,还是看他们‘内斗’的笑话?” 李世民坏笑:“你告诉他们谶纬也是看笑话,看他们‘内斗’也是看笑话,先看完‘内斗’的笑话,再看‘谶纬’的笑话,不是更有趣吗?” 李玄霸对二哥竖起大拇指。看来在恶趣味方面,自己对比二哥也还是个弟弟,还需要更加努力! 李世民背着手,矜持颔首。哪里哪里,一般一般,别说的我像个恶人似的。 李玄霸这边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常生活。杨广那里因为薛道衡的生病起了一点小波澜。 薛道衡的病对外称是他与房彦谦旧友重逢,接连贪杯几日,酒醉后就窝在花丛中睡觉着凉所致,颇有魏晋名士之风的病因。 听闻薛道衡的病因,杨广哭笑不得,对苏威道:“听闻你也是薛道衡老友,他真的如此不在意身体吗?这么大年纪了,还醉卧花间?” 苏威恭敬道:“薛道衡年轻时便贪杯,性格又洒脱。虽然现在他年纪大了,但也本性难改。”果然如高颎所料,陛下会问我此事。 他想起高颎的拜访,心里又气又愧。 高颎来到洛阳后,依次拜访曾经旧友,与旧友们小聚一番。 虽然杨广忌惮高颎,但高颎已经退隐修书,对待他比以前恭敬许多。杨广自诩心胸广阔,没有连高颎访友也猜忌。他询问了探子,得知高颎只是和老友们聊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吹一吹年轻时的峥嵘岁月,就不再关注高颎访友之事。 太子说得对,高颎已经从朝堂退下,现在无权无势,想与谁串联,别人也不会理睬他。自己的皇位又已经很稳固,不用再关注这个已经离开朝堂的风烛残年的糟老头。 苏威也是高颎的旧友。高颎自然拜访了苏威。 高颎受杨广忌惮厌恶,苏威想疏远高颎。但高颎都亲自上门拜访了,他不可能把高颎赶出去,只能客气接待。 高颎与苏威聊了许多往事,特别说起苏威在先帝时因结党营私被免官的那段时日,感慨道:“君如今谨小慎微,闭门谢客,连旧友也很少联系,这很机敏。” 苏威叹气:“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高颎道:“曾经我意气用事,年老后才后悔,幸得陛下心胸宽广,能容忍我退隐朝堂,藏身书丛。” 苏威拈须颔首:“公急流勇退,有大智慧。” 高颎苦笑着摇摇头:“算不上有大智慧,只是看透了一些事。” 高颎长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在身居高位的时候,总认为朋友之间会肝胆相照。后来自己虎落平阳,才知道冷眼旁观,不落井下石就算尽了朋友之谊。我该早些醒悟。” 苏威本想继续颔首,突然察觉到高颎这话似乎意有所指,狐疑地看向高颎。 高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道:“薛玄卿年老多病,也想致仕了。” 跪坐在坐榻上的高颎双手伏地,躬身顿首。 在苏威的愕然中,高颎起身离开坐榻,下地告辞。没有等苏威回应,他就拂袖离开。 刚才他有多恭敬,现在就有多冷漠。 苏威和高颎都是人老成精的人。高颎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高颎没有指责苏威什么,苏威脸上却燥着慌。 他心里埋怨,高颎和薛道衡招惹陛下雷霆之怒,自己整日忐忑,担心被连累。这二人不知道反省,反倒埋怨起自己没有尽到朋友的情谊。 但当杨广问起薛道衡的事时,苏威还是帮薛道衡遮掩了一二。 薛道衡可能真的是病了,但肯定不是因为喝酒着凉生病。他定是知道了陛下对他的怨言,心中愤懑成疾。 若陛下得知此事,薛道衡肯定会获罪,所以高颎才会来拜访自己。 苏威心里道,希望薛道衡这次真的能致仕,别以后再给他找麻烦。 杨广听了苏威的话,确信薛道衡是真的老了。 于是在薛道衡再次请求致仕的时候,杨广准许了薛道衡的请求,但没有让薛道衡离开朝堂,而是让薛道衡也和高颎、宇文弼一起修书。 太子的劝说杨广听了进去。 此等老臣,用了不放心;但若不厚待,又会伤朝堂其他臣子的心。不如遣去修书,既远离朝堂权力,又能人尽其用。 杨广什么事都想做到最好。被人说动修书之后,他就要修一部前无古人的全书。 高颎、宇文弼和薛道衡这样的人他不放心用,甚至放在身边都觉得难受。但他们确实才华横溢,遣去为自己修书,的确正合适。 有了太子这层缓冲,杨广终于又放过了一个令他厌恶的老臣。他免掉薛道衡司隶大夫的官职,让薛道衡也成功退去修书了。 薛道衡得到圣旨后,心头的巨石落下。 他赶紧让家中老妻迅速卖掉在洛阳的家产,搬迁至大兴城,远离皇帝的视线。 “孝冲,若陛下对你也心生不满,你也自请来修书吧。”薛道衡离开洛阳前,对挚友房彦谦道,“你的性格,大概也不会受陛下喜欢。” 房彦谦道:“我的性格确实不合陛下的意。但我官职卑微,陛下不会太在意我,顶多再次贬官外放而已。玄卿不必担心。” 薛道衡叹气:“我已经老了,心气不足,只想全身而退。但你还年轻,是该再努力一番。若你我这等人全离开了朝堂,这大隋……” 薛道衡的话说到一半,思及杨广对他的杀意,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25节 他心中唏嘘。自己躲过一次杀身之祸后,性子也不像之前那样肆意了,唉。 此时薛道衡对苏威的明哲保身有一点释然了。 人皆自私,自保才是第一要务。如高颎、房彦谦这等不畏惧皇帝,前来提醒自己的人很珍贵。但其他人若先想着自保,自己也不应该责怪他们。 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是自己的事,怎么能责怪别人? 薛道衡离开洛阳前,给苏威写了首赠别诗,以此诗告诉苏威,自己不在意苏威的冷漠。多年的老友,以后若有机会,再一起喝酒聊天吧。 他主动缓和与苏威的关系。 苏威看到了薛道衡的诗后,独自喝了一盅冷酒,心中很是怅然。 他此刻对薛道衡差点祸及自己的埋怨消失,开始怀念过往的友谊。 苏威回了薛道衡一首诗,恢复了与薛道衡的联络。 两人的友谊似乎回到了过去。 大概吧。 …… 高颎把阶段性稿子呈给杨广之后,没有多停留,很快回了大兴。 宇文弼病愈之后也张罗着搬家。 他的老家就在洛阳,原本不想离开故乡。但他见薛道衡都搬到了大兴,细思之后,还是下定决心离开自幼生长的老家。 避开陛下的视线,保住家人,才是最重要的事。 高颎、宇文弼和薛道衡先后离开了洛阳。离开时,他们给李世民、李玄霸留下大量作业。 李渊见状,对二儿子、三儿子道:“可惜你们年幼,还离不开父母。否则你们应该回大兴,跟随三位名师继续完成学业。” 李世民道:“我不年幼了,现在完全可以回长安!” 李渊不开心了:“什么?你居然这么想离开耶耶和娘娘?” 李世民抱怨道:“耶耶,是你先说的。耶耶你好幼稚啊。” 李渊捶了李世民的脑袋一下,对李玄霸道:“你也想离开洛阳继续求学吗?” 李玄霸道:“我现在还有陛下安排的事务在身,不能离开。若要回大兴,至少得明年。不过我担心二哥太过想念父亲和母亲,自己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 李渊哈哈大笑,对李世民道:“看,还是大德了解你。” 李世民抱着手臂,抬着下巴道:“我绝对不会哭。再说了,如果我实在想念耶耶和娘娘,就回洛阳来见耶耶和娘娘。”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表示自己可以独自待在大兴,但李渊只感慨了一声,没有任何将两个孩子送往大兴城的意思。 李世民和李玄霸确实还小,还没成婚,李渊一点都不相信两个孩子能独自生活。 李世民悄悄对李玄霸吐槽:“明明是耶耶离不开我们,非说我们离不开他们。” 李玄霸点头,心里叹气。现在的李渊确实特别疼爱他们,不舍得与他们分别。 高颎、宇文弼从书信中得知,李渊曾开玩笑让李世民和李玄霸单独居住在大兴之事后,非常生气。 求学可以通过书信。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是很聪明的人,不需要日日授课,只要隔段时间检查一下功课即可。 年幼的孩子应该留在父母身边。若李渊真的把李世民和李玄霸单独丢到大兴城,高颎和宇文弼一定会亲自来洛阳一趟,把不慈的李渊狠狠骂一顿。 …… 薛道衡去了大兴城之后,薛收仍旧留在洛阳。 他法理上只是薛道衡的侄子。虽然他的养父母已经去世,也要守着养父母的家业。 好不容易与父母团聚,父母又去了大兴,把他独自留在了洛阳。薛收最近心情很是郁闷。 还好有志同道合的友人陪伴左右,纾解了薛收心中的烦闷。 因房彦谦在朝中做官,杨广在哪,房彦谦就要待在哪。房乔要照顾父亲,自然继续留在了洛阳。 他回大兴一趟,把妻子接了过来,暂时在洛阳安了家。 杜如晦见好友都在洛阳,便也让妻子搬来洛阳小住。 不久后,长孙晟把高夫人和幼女都接到了身边,只让年长已经做官的儿子留在大兴。长孙无忌也能长留洛阳。 好友几人在洛阳常常结伴同游,又认识了一些酒肉朋友,很是快活。 李玄霸陪着李世民出游几次之后,就懒得再应酬,与在大兴城时一样独自宅在家中。 李世民劝了几次后,李玄霸开始装病,他只能作罢。 杜如晦对李玄霸开玩笑道:“看来你是嫌弃我们了。” 李玄霸认真道:“谁打扰我休息,我就嫌弃谁。” 杜如晦失笑,也不再劝李玄霸出游。 他们每隔几日,只这几人聚一次,才会邀请李玄霸同往。 李世民虽才垂髫,与勋贵子弟交往多了,也很快在洛阳打出了好名声。 李玄霸原本名声比李世民大,后来因为常不出门,名声逐渐减弱。洛阳人再次谈论起李玄霸的病弱,不再羡慕嫉妒李玄霸在杨广那里得到的宠爱。 杨广曾多次召李玄霸进宫陪他写词听曲。李玄霸扎扎实实地病了几次后,杨广便也不再频繁召见李玄霸了。 他对萧皇后叹息:“大德样样都好,就是这身体令人忧心。若他身体更好些,朕肯定会让他留在宫中抚养。” 萧皇后很是赞同。 别看李玄霸平时对人很冷淡,但对她和陛下的每句话都能讨人欢心。让这样的孩子留在身边,心情一定特别愉快。 可惜李玄霸那身子啊。 杨广评论李玄霸的话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 这话传来传去就变了味。外人传言,陛下从御医那里得知李玄霸命不久矣。 窦夫人气得胸闷头疼。 李玄霸得知此事后摇摇头,安慰母亲不要介意。 那些人不过是嫉妒他,酸言酸语罢了。自己现在活得好好的,就是生病也不过是头疼脑热的小病,算不上多严重。能用这些小病拒绝没必要的应酬,特别是不用时常进宫讨好帝后,这是好事。 “进宫次数多了,我才会真的短寿。”李玄霸对母亲抱怨,“母亲,你不知道陛下有多难伺候。” 窦夫人失笑:“娘知道。辛苦大德了。” 李玄霸道:“不辛苦。母亲才辛苦。” 李玄霸没有客套,他确实心疼母亲的辛苦。 到了洛阳后,窦夫人不仅要照顾好家中老小,还要帮李渊应酬。 因杨广的猜忌心很强,窦夫人劝李渊不要频繁与他人接触。若有需要,她以女眷的身份帮李渊联络和友人的感情。 李渊是很喜欢交友的人。他年轻时就不分贵贱交朋友,现在虽然重身份了,但爱热闹爱排场的本性没有改变。即使李渊知道杨广猜忌心强,窦夫人劝李渊闭门谢客,李渊也不愿意。 窦夫人劝了很多次,在薛道衡去修书后,李渊才勉强收敛了一些。 为了让李渊安心,无论李渊结交的关系是否必要,窦夫人都悉心维护,耗费了许多心力。 当窦夫人主事时,万氏就不能越俎代庖。不过万氏可以帮窦夫人操持家务,李建成的后院又有郑媵操持,本应该减轻窦夫人不少负担。 谁知道万氏和郑媵起了冲突。窦夫人在内务上的负担加重了。 此次冲突,倒是和李建成无关,而是和李元吉、李智云有关。 李元吉和李智云同龄。他们正式上课后,自然在同一个老师那里学习。 李元吉因静不下心上课,学习进度稍缓慢;李智云自幼就能被李世民和李玄霸带着描大字,早就养成了很好的学习习惯,学习进度拉李元吉一大截。 万氏在独孤老夫人那里学会了小心谨慎。她没有请求李渊为李智云另找老师单独授课,只是自己私下为李智云补课。 但李元吉仍旧埋怨李智云让他受老师责备,和李智云打了一架。 打架的时候,李元吉说了许多侮辱李智云和万氏的话,并说这是郑媵教的。 万氏气笑了。 你和我都是媵,你神气个什么? 第65章 趁势搬家去别庄 = 本来只是两个小孩打架, 现在这件事闹得特别大。 万氏不依不饶,郑氏坚决否认。 李渊不由埋怨窦夫人没有管好后院,把窦夫人气得胸口闷疼。 这事说复杂也不复杂。窦夫人对后院的管控力很强, 很快就得知了真相。 郑氏身为李建成的媵, 当然没必要去对着一个小叔子说另一个小叔子的坏话。 李元吉跟随李建成和郑氏来洛阳这一路上, 对温柔又舍得花钱的小嫂子很喜欢。到了洛阳之后,他也时常去李建成院子里玩。 李元吉还年幼,不需要在意男女有别, 再加上长嫂如母,郑氏常常一同接待李元吉。 李元吉的学习进度远不如李智云。李元吉自认为受了委屈,常来找李建成和郑氏抱怨。 李建成总会和李元吉说, 李智云不过是庶出子,与李元吉出身不同, 不需要多在意李智云。他们唐国公府的子弟, 将来有的是机会入朝为官,学识一点都不重要,不如多习武,去战场上赚功勋。 郑氏不过是附和几声。 但到了李元吉口中,却变成了郑氏说李智云出身不好, 还添油加醋了许多侮辱万氏的话。 李建成坚持自己没有说过万氏的坏话。万氏就算是媵,也是父亲的媵, 他得称呼一声“阿姨”。他可以说几句李智云的闲话,怎么可能说万氏的闲话? 李元吉也坚称是郑氏教的,甚至还把时间地点说得有模有样。 郑氏有苦说不出, 只能以自己的家风赌咒。 李渊十分厌恶郑氏的赌咒。 郑氏时常将郑氏的家风挂在嘴边, 自诩出身名门世家, 无限抬高自己的娘家, 岂不是贬低唐国公府?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26节 李建成也厌了郑氏的赌咒。 郑氏第一次赌咒时,李建成很心疼郑氏,为此还顶撞了独孤老夫人。 但同样的事再发生,李建成就不再心疼,而是厌烦了。 他甚至和郑氏翻旧账:“当初你也这么说,我还为你顶撞祖母。你就是个祸头!” 郑氏又气又恼,哭得说不出话。 老夫人的事怎么也是自己的错了?自己明明完全无辜,是老夫人想为李建成谋利益,假借自己的名义夺取幼弟的铺子啊! 这次也是。她怕落人话柄,就连附和李建成说李智云只是庶出子的话,都很委婉地改成“你和郎君同母出”,不敢把“庶出”挂在嘴边。 自己也是个媵,哪可能瞧不起长辈的媵?她若骂万氏,岂不是所有话都会回旋扎在自己身上? 可李建成没说过骂万氏的话,李元吉又是个孩子。除了郑氏,还有谁能承担起挑拨李元吉、李智云兄弟关系的责任? 窦夫人试图请万氏退一步。 万氏此次没有给窦夫人面子,她冷笑道:“我不知道谁侮辱我和小五,我只知道这次必须把事闹大了,把人打疼了,否则以后小五还会继续听到这些闲言碎语!若是郎君和夫人不满,大可以赶走我和小五,我带着小五回娘家,不受这个气!” 万氏说到这份上,连回娘家的话都说了出来,这件事窦夫人是不可能息事宁人了。 窦夫人明白了,万氏心中肯定也知道郑氏无辜。 万氏怀疑的是李建成。但她不能对李建成做什么,所以只能盯着郑氏闹,杀鸡儆猴,让李建成收敛一些。 窦夫人很想劝说万氏,这事可能真的和李建成关系也不大。但她不知道要如何说服万氏。 窦夫人直觉此事是李元吉的错,李元吉说了谎。 李元吉确实把郑氏如何教他侮辱李智云和万氏说得头头是道,但问题就是李元吉的“回忆”实在是太详细了。 李元吉连背书的功课都很难完成,哪有那个记忆力去记住每日郑氏的闲言碎语,甚至连时辰都能说出来?难道郑氏说闲言碎语的时候,他们还要特意去看看时辰吗? 窦夫人心中有如此猜测,却只能自己憋着,连李渊也不能说。 她曾经试图丢弃李元吉,所以她无论做什么,在外人看来都是她在偏心。现在她毫无理由地怀疑李元吉,旁的人不仅不会相信她的怀疑,还会斥责她又对李元吉不慈。 窦夫人不想伤害无辜,但承担责任的只能是郑媵。 她先禁足郑媵,然后拖着不处理,希望把这件事拖过去。 李渊为此和她吵了一架,说她偏袒李建成身边的媵,难道也要学老夫人,对李建成过于溺爱? 窦夫人气得哭笑不得。 这件事李玄霸和李世民处于漩涡之外,但家中闹腾起来,他们二人也难免耳根不清净。 李智云自那以后整个人都变得闷闷的,时常把自己关在屋里,一直没有再来找李玄霸和李世民玩耍。 李世民把笔夹在鼻子和嘴唇上,嘟着嘴抱怨:“小五不会因为我们与小四同母所出,迁怒我们了吧?若是这样,这个弟弟我不要了。” 李玄霸道:“或许他是担心我们也如李元吉一样看不起他。” 李世民拨弄着嘴唇上的毛笔杆:“他如果这样恶意揣度我们也是他的不是,这个弟弟我不要了。” 李玄霸道:“真的不要了?” 李世民坚持了许久,嘴唇上的笔还是落了下来。 他把笔投进笔筒里,道:“这家里真是太吵了,好想安静些。我们还不如带着小五一同回大兴。” 李玄霸道:“父亲不会让我们离开洛阳。就算有人要离开,也是已经弱冠的兄长留守大兴城,我们这群年幼的人跟在父母身边。” 李世民道:“那就把兄长赶走!” 李玄霸瞥了李世民一眼,道:“我看是你被赶走。” 李世民抱怨:“难道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就天天听他们闹?娘亲也是,罚了郑媵,给万阿姨一个交代不就行了?为何要护着郑媵,惹得万阿姨不高兴。” 李玄霸道:“因为母亲认为郑媵无辜。” 李世民道:“郑媵无辜,兄长也不像是会嘴碎万阿姨的性格,难道是李元吉说谎?” 李玄霸道:“为何不能是?” 李世民捏了捏自己软乎乎的下巴:“小孩子会说谎?” 李玄霸无语:“我和你没说过谎?” 李世民失笑:“那说的谎可太多了。” 谁说小孩子不会说谎?小孩子趋利避害的本事可强了。李世民和李玄霸若是不会说谎,怎么能得到皇帝的宠爱? 不说在皇帝面前,李世民为了贪嘴贪玩可没少说谎,时常被窦夫人拆穿后屁股开花。 至于李玄霸,他向来满嘴谎话。 李世民推断道:“这事的起因可能是李元吉功课不如小五,对小五心生嫉妒不满。兄长劝慰李元吉小五出身不如李元吉的话被李元吉听了进去,他和小五打架时就自己增加了一点点……嗯,一点点脏话。他为了转移责任,才说是郑媵教的。” 李玄霸道:“别看李元吉功课不好,但他的小聪明可不少,本能就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 李玄霸在郑媵后院安插了眼线,他知道的可能比没有用阴私手段的窦夫人还详细一些。 至少窦夫人不知道郑媵私下哭骂李元吉的话。 李元吉本能地知道李建成是他的靠山,所以编故事时完全把李建成摘了出去。 李建成安慰李元吉时说李智云是庶出子的事,还是李建成在不知道李元吉说了什么的时候,被窦夫人问出来的。在李元吉的口中,李建成可是全程不在场。 李世民笑道:“是啊,他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比如现在见到你,他还不肯叫你兄长。” 李玄霸很爽快地点头:“嗯,他看不起我,觉得我能惹。” 李世民收起笑容,道:“若这事发生在你身上,我一定把他揍得生活不能自理。” 李玄霸道:“我也一样。走吧,小五应该心情平静一些了,我们该去探望他了。” 李世民从榻上跳下来,一边穿鞋子一边道:“你终于松口了。” 李玄霸道:“李元吉是我俩的胞弟,他和小五打架,我们不好偏帮小五。” 李世民冷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个胞弟没有任何好感。 窦夫人处事很有手腕。她这次用“拖”字诀用得正合适。 郑媵被关了半个月,万氏的气消了不少,又从中看到了窦夫人不愿意伤害无辜的决心,便退了一步,只让郑媵道了个歉。 郑媵原本梗着脖子不肯认错,禁足半月之后也软了,哭着与万氏道歉,说自己没有坏心,只是安慰李元吉时口不择言。 郑媵和万氏各退一步,这次风波表面上平息,李世民和李玄霸也能去探望李智云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走到李智云的院子的时候,大老远就看到李智云的小脑袋挂在窗户框上,小鼻子一抽一抽,不断掉着金豆子。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 李智云从窗户上翻出来,扑进了李世民怀里,抱着李世民号啕大哭。 李世民笑道:“怎么这次肯扑我,不扑你最喜欢的三兄?” 李智云哭着道:“三兄身体不好,我怕把三兄扑倒。” 李世民故意板着脸,拉长着语调道:“好呀,看来你还是只心疼你三兄。阿玄,这弟弟我不要了,给你。” 李世民把怀里的李智云推给李玄霸。 李玄霸一边帮李智云揩眼泪和鼻涕,一边道:“现在小五正难过,小心他把你的话当真,真以为你不要他了。” 李世民抱着手臂道:“如果小五这么蠢,那这个弟弟就真的不能要了。” 李智云的哭声更大了。 李世民拍了拍李智云的脑袋:“好啦,别哭啦,二兄知道你受了委屈,辛苦了。” 李智云埋在李玄霸怀里摇头,但哭得说不出话。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生母不是窦夫人的时候,心中就很忐忑。后来生母和母亲都对他很好,他便放下了心结。 李元吉骂他的话撕开了他隐藏的伤疤,让他正视了自己在这个家里是“异类”。 父亲有五个儿子,其中四个都是出自窦夫人,只有自己是阿姨所生。 李智云感到很害怕,也很孤独。 即使知道二哥和三哥对自己极好,李智云想着李元吉的话,也不敢来找二哥三哥,担心二哥三哥也嫌弃自己。 李智云哭了好一会儿,李世民看不下去,把李智云抱了起来:“太阳这么晒,你不怕,阿玄还怕呢。先进屋。” 李世民把只小他三岁的李智云抱得稳稳的。 李智云不好意思道:“我能走。” 李世民把李智云放在地上。李玄霸让仆人打来水,三兄弟整理了一下仪容,才继续说正事。 李玄霸道:“我准备和父亲说,我和二哥想搬去城郊别庄住。如果你愿意,我们想带你一起。只是和我们一起住,你就要离开万阿姨了。” 李智云惊讶:“搬出去住,为何?” 李玄霸道:“我和二哥的友人逐渐增多,不好让闲杂人等日日进出唐国公府。” 李世民抱着手臂叹气:“是啊,闲杂人等。” 这事是李玄霸借由郑媵和万氏之事做的谋划。 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朋友增多,想要做的事也增多,待在唐国公府这个偏僻的小院子实在是束手束脚。 趁着后院风波,李玄霸向李渊提议搬去别院住,以免惹得兄长不快。 李渊虽然一直都指责郑媵,但他心里肯定也在怀疑这话是不是李建成说的。毕竟李建成连李世民、李玄霸两个同胞弟弟都瞧不上,瞧不起李智云和万氏太正常。 但身为当家人,李渊只能站在李建成这边,不允许李建成沾染这次后院纷争的过错。 李玄霸使了点手段,加重了李渊对李建成的怀疑,并将此事变成“因为五郎和二郎、三郎走得太近”,李建成忌惮自己和二哥提前在唐国公府拉帮结派与他抗争的缘故。 为了让李建成安心,自己和二哥住进别院,名义上是找个僻静的环境读书,实际上是以住在别院的形式,来宣称他们对唐国公府没有继承权。 许多勋贵世家都会让次子们搬离本府,去别院别庄读书。除了别院别庄更幽静,不会像本家人来人往,让人静不下心读书之外,也是让嫡长子坐镇本家、次子去别庄这件事来加重嫡长子的威望。 李渊很希望自己的儿子们能相互友悌,甚至想让儿子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只是李建成纳了郑媵,有了女眷,不适合再与弟弟们同住才作罢。 李渊没想过让李世民和李玄霸搬出本府,但如果此事真的是因为李建成又不满李世民、李玄霸而起,隔开儿子们,才能减少矛盾。 只是苦了李世民和李玄霸。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27节 即使同在洛阳城,窦夫人能照顾到两个儿子,且每逢李渊休沐的时候,李世民和李玄霸都会回本府与父母团聚。但不能日日见到父母,李渊还是觉得亏待了李世民和李玄霸这两个垂髫少年。 李渊犹豫不决,郑媵那里给李渊加了一份筹码。 郑媵又怀孕了。 禁足解除后,窦夫人让医师给郑媵检查身体,担心郑媵因禁足抑郁成疾,发现郑媵已经怀了小一月的身孕,但胎儿十分不稳。 为了郑媵肚子里的孩子,后院不能再起波澜。 李玄霸做决定的时候,事先征求了李世民的意见。 但李世民虽然和李玄霸是“合谋”,心情却十分矛盾。 一边他觉得待在府中憋得慌,做什么都束手束脚,连友人来家中小聚都摆不开,出去住是好事;一边他又希望父亲拒绝他的提议,让他继续留在本府。 李渊犹豫不决的时候,李世民真的很开心。 但现在郑媵怀孕了,李世民就只能自我安慰,未出生的侄儿侄女确实更重要,自己应该让一步。 李玄霸见李智云因此事抑郁得厉害,不肯再与李元吉一同上课。他心疼这个从小就黏着自己的弟弟,想把李智云一同带走。 李世民当然同意。 自己两个弟弟都常受李元吉那个混世魔王欺负,都该离李元吉远远的。 李世民真的很难理解,为何有人从年幼时就如此令人憎恶。他见到李元吉那张脸,就想把李元吉按在地上狠揍一顿。 李智云很想和两位兄长一起离开。 他一想到和李建成、李元吉待在同一个屋檐下,就忍不住想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但生母还在这里,他不想离开与他一同被骂的生母。 李玄霸道:“你好好和万阿姨商量一下。即使不与我们一同住,你也可以常来找我们玩。” 李玄霸没再提这件事,加重李智云的心理负担。 他本想询问李智云这些时日落下的功课,被李世民推了一把让他闭嘴。李世民丢下他独自看书,带着李智云去院子里玩了。 李玄霸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外面炎热的阳光嫌弃地撇了下嘴,安安静静地看起书来。 李世民与李智云在阳光下玩着蹴鞠,笑闹声透过窗户,让李玄霸忍不住在耳朵中塞纸条。 大热天的,真吵啊。 …… 李智云将李世民和李玄霸邀请他同住的事告诉了万氏。 万氏忍不住抱着李智云哭了一场。 “去,你必须去,跟着你二兄三兄去。”万氏摸着李智云的脑袋道,“这府中你二兄三兄对你是真心的好。他们才华出众,比你父亲请来的老师更厉害。他们还有很多厉害的朋友,个个都能成为你的老师。” 李智云窝在万氏怀里:“可是娘娘,我舍不得你。你被欺负怎么办?” 万氏点了一下李智云的鼻头:“我好歹也是你父亲唯一的媵,是有品阶在身的诰命,不会被人欺负。” 李智云嘟囔:“可这次我们就被欺负了。” 万氏嗤笑:“也只有李建成能欺负我们娘俩。李建成还没当唐国公呢,就先摆出唐国公的架子了。他连二郎三郎都能欺负,窦夫人都管不住,我们娘俩能怎么办?还是避开他吧。” 万氏认真地抚摸着李智云的脸蛋:“你避开他,就不会被他欺负。你不在府中,他一个已经弱冠的男子不会与娘有多少接触,娘也不会受他欺负。只是苦了你,这么年幼就离开娘。” 李智云抱着万氏的脖子摇头:“不苦。” 万氏细心叮嘱道:“二郎三郎虽都很疼爱你,但他们也还小,可能不会太细心。若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不要胆怯,直接和你二兄三兄说,他们不会责怪你。” “娘会给你安排好忠厚老实的仆人,你也要经常叮嘱你的仆人听话,不要给二郎三郎添麻烦,不要为你惹来祸事。” “你不仅要和二郎学骑射,和三郎学读书,也要学习二郎和三郎的为人处世。二郎性格开朗,凡是他结交的朋友没有不真心喜爱他的;三郎虽略显孤僻,但心思缜密,很会照顾人的情绪。这些都是你应该学习的地方。” “虽然你还年幼,但只要跟在优秀的人身边,模仿优秀的人的行为处事,你也一定会变得比以前更加优秀。” “二郎三郎肯带着你是你的福气。你要乖乖听二郎三郎的话……” 万氏一直絮絮叨叨,说着说着,李智云伸手抚摸母亲的脸。 “娘,别哭了,我一定会乖乖听话。”李智云哽咽。 万氏低着头蹭了蹭李智云的头顶:“嗯,不哭,娘不哭。” 不哭。 为了孩子,她再也不哭了。 …… 窦夫人强烈反对让李世民、李玄霸和李智云去别院住。 李玄霸以皇帝的命令说服了母亲。 “陛下私下里让我做了许多事,虽不算机密,但唐国公府人多嘴杂,事情传出去后难免被陛下责怪。”李玄霸压低声音道,“何况我和二哥的院子太小了,朋友都无法上门作客。去了别庄,我们呼朋唤友方便许多。我还能随时出城去巡视家里的庄子,更好照顾生意。” 窦夫人深深地看了三儿子一眼。 半晌,她沉沉地叹了口气,哽咽道:“是娘亲不好,娘亲没用……罢了,去吧,你们三人也轻松些。” 她把李智云抱起来,蹭了蹭李智云的脸颊:“五郎,娘亲亏待了你。” 李智云摇头,回蹭了窦夫人的脸颊一下:“娘亲对小五很好,小五知道,娘亲别难过。” 不是窦夫人的错。李智云很清楚这一点。 三人终于成功搬去了别庄。 窦夫人在别庄住了一旬,将事情理顺之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万氏全程没有出面,好像搬去别庄的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似的。 唐国公府少了三个孩子,府中仍旧热闹非凡,并没有任何改变。 唯一的差别是窦夫人说动了李渊,让已经有单独院子的李元吉搬回他们身边,与他们同起居,好严格教育李元吉。 第66章 只是想打造铁锅 = 不管是不是有人教唆, 李元吉上课不认真,嫉妒优秀的弟弟,辱骂家中的长辈……这一切都证明李元吉现在十分顽劣, 必须严格管教。 窦夫人自贬能力, 说自己只会养育孩子, 不会教育孩子。教导已经启蒙的孩子,是家主才能做到的事。 这时教育儿子,也确实是父亲的责任。 古人云, “子不教,父之过”。自先秦时起,教育儿子就是父亲的责任。纵观流传后世的“家训”, 也都是父亲写给子孙的告诫。 对于家中子嗣,家中女眷除了照顾孩童衣食起居, 顶多在孩童开蒙时能看顾一番。除非是寡妇, 否则女眷一般不能插手子嗣教育。 李渊是寡母带大,所以才习惯性地把儿子都交给家中女眷照看。而且他常年在外做官,家中女眷子嗣不能随行,所以也没办法自己教育儿子。 李渊被窦夫人戴了高帽子,又确实担心李元吉长歪, 只好将李元吉带在身边,再次亲自教导李元吉。 他曾经亲自教导过一次李元吉, 被李元吉气得吃不下饭。后来李元吉稍稍乖巧了一些,他又认为李元吉身为嫡幼子不需要太多本事,家里养得起, 便撒手不管了。 但李元吉现在变得比以前还顽劣, 李渊只能再次咬牙忍受教导不成器的儿子的折磨。 离开父母, 李世民原本有些难过。 好不容易父母都团聚在洛阳, 他在父母膝盖上撒娇的日子还没过多久,就被迫住进了别庄。 李世民很恋家,即使是自己决定出来住,也难免心生郁闷之意。 别庄就挨着洛阳城,位于洛河之畔。 洛阳被河流和山脉分割成许多个小盆地,傍水的地方必倚山。 大隋自北周而延续下来的勋贵没有不喜欢打猎的,即使杨广定都东都洛阳是为了压制关陇贵族,为了安抚这群关陇贵族,也会在东都附近分给他们大片土地。 唐国公府的别庄也很广阔,除了河谷平原,还圈了大片的山林。 私人的山林不准普通百姓进入。窦夫人心善,也只是在寒冬腊月允许附近百姓进入唐国公府的山林拾取柴火。若是谁敢砍树,唐国公府是要报官的。 如今正值草木茂盛,动物活跃的季节。十分难过的李世民等母亲一离开,就带着李智云钻进了山林狩猎。 他本来还想拉上李玄霸。李玄霸指着旁边的洛河,说如果李世民敢强迫自己去狩猎,自己就从这里跳下去。 李世民将还不能独自骑马的李智云抱在身前,不住抱怨:“小五,你说至于吗?我让他狩猎,他居然说要跳河?这至于吗!” 李智云被两位兄长逗得“咯咯”直笑。 李世民怒搓李智云的光脑袋。 李智云和他一趟,都是只留了两个小揪揪,其他地方的头发都剃光了,脑袋搓起来特别滑溜舒服。 李智云眯着眼睛,就像是小兽一样享受兄长的揉搓。 离开娘亲和生母独自在外居住,李智云本来难免害怕。但哥哥们日夜陪伴着他,轮流陪他睡觉,现在还带着他去林子里骑马,他就不害怕了。 至于为什么是轮流,自然是因为李世民睡相太霸道,李智云只想和三哥一起睡。李世民认为自己被弟弟嫌弃了,非要把李智云抓着和自己抵足而眠。 唐国公府的山林里没有大型猎物,但兔子野鸡在盛夏季节非常充足。 李世民天天带着李智云钻林子,很快就“乐不思蜀”,把对父母的想念忘到了脑后。直到李玄霸提醒他该在父亲休沐时回家时,他才恍惚自己已经习惯在别庄的生活了。 李渊这些时日饱受亲自教导李元吉的折磨,越发想念聪慧的二儿子和三儿子。 今日李世民和李玄霸带着李智云回家,他在门口翘首以盼。 当马车上下来一大一小两黑炭时,李渊沉默了。 李渊看向唯一相貌没有多少改变的李玄霸:“他们这是怎么了?” 李玄霸叹气:“还能怎么?天天钻林子打猎晒的。” 就算林子有树叶遮掩,该晒还是晒啊。 李家人除了自己之外,体质是真的强。这样晒着,不仅没中暑,皮肤也没有晒伤过,只是变黑了。 李渊欲言又止。 他本以为二郎一定会想念到他哭鼻子,没想到这混账儿子天天带着幼弟打猎,看样子完全没有想念自己呢! 李世民表示自己还是很想念父亲母亲的,还为父亲母亲准备了许多礼物,全是自己和小五猎的。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28节 李渊问道:“怎么只有你和五郎的猎物?三郎的猎物呢?” 李世民幽怨道:“阿玄说我如果拉他去狩猎,他就从洛河跳下去。” 李渊愣住,无奈地看着李玄霸道:“连五郎都喜欢上了狩猎,四郎也说想去狩猎,我们家就你不喜欢狩猎。” 李玄霸点头:“对,就我不喜欢。” 窦夫人道:“别把孩子拦在外面。赶紧进来,娘今日让人做了牛肉。难得有摔死的小乳牛,你们有口福了。” 李世民扑到窦夫人怀里:“好!我一个人要吃一整头牛!” 窦夫人笑着掐了一把黑孩儿的脸,又揉了揉另一个小号黑孩儿的脑袋:“快来吧,你阿姨等你好久了。” 李智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窦夫人又对李玄霸招了招手,在李玄霸生无可恋的表情下捏了李玄霸瘦削的小脸一把,带着三个孩子进门吃饭。 饭桌上,李建成对李世民和李玄霸都很客气。特别是对李玄霸,脸色难得的柔和。 李玄霸猜测,可能是因为他和二哥搬去别庄,让李建成认为他们主动示弱的缘故。 让李玄霸惊奇的是,李元吉居然乖乖叫自己兄长,完全看不出顽劣的模样。 这才多久?李元吉就变了性子了? 李世民附在李玄霸耳边道:“我见李元吉的手心还是肿的,他肯定没少挨揍。” 李玄霸瞥了一眼李元吉。 李元吉跪坐在坐榻上的姿态有些扭曲。 看来他不仅手心是肿的,臀部也受了重创。 “你扭什么?坐没坐相!”李渊训斥道。 李元吉身体一抖,乖乖坐直。 李玄霸:【揍李元吉的一定是父亲。】 李世民点头。而且揍得不轻,嘿! 见到李元吉挨了揍,李世民和李玄霸这顿饭吃得很香。 他们在府中待了一夜,第二日带着李智云回到了别庄。 见他们在别庄过得不错,李渊和窦夫人放下了心,彻底对他们放了权,让他们可以全权处理别庄的事,任意取用别庄的物资。 李建成此次很慷慨地提议,干脆将别庄归于李世民和李玄霸二人名下,以后这个别庄就是李世民和李玄霸的私产。 见两个弟弟没有和自己争夺国公继承人的心思,李建成良好的继承人教育再次展现了出来。 因郑媵有了身孕,郑媵又给李建成寻了新的美妾,李建成爱护郑媵的贤惠大度和体贴,又怜惜郑媵肚子里的孩子,与郑媵关系再次融洽。 他对郑媵叹息道:“若他二人不盯着国公的位置,他们越优秀,就对我越有利。原本我与他们关系就不错,若不是祖母当时老糊涂……罢了,不该说已经去世的长辈的不是。” 这次郑媵只安静地微笑着听着,不敢再发表任何意见。 李建成既然有这个爱护弟弟的心思,李渊和窦夫人很欣慰地接纳了李建成的建议。 李渊对李世民和李玄霸道:“你们兄长爱护你们,特意把这个别庄送给你们。” 李世民:“……哦。”本来很高兴,现在不高兴了。 李玄霸恭敬道:“我和二哥十分感激兄长的爱护,请父亲帮我和二哥转达我们的谢意。” 李玄霸:【二哥快道谢!不然我把你的弓劈了当柴烧!】 李世民赶紧道:“是、是啊,我和阿玄很感激,请耶耶一定要帮我们把谢意转达到。” 李渊欣慰道:“好,我一定转达。” 长子与二子、三子的关系重新变好,四子也懂事了许多,五子也很聪慧。这日子终于越过越好了。李渊教导李元吉积累的疲惫都减轻了不少。 当李渊走后,李世民脸色一垮,阴阳怪气道:“呵呵,真是谢谢了啊。” 李玄霸道:“得到了实惠,谢他一句又如何?他送多少别庄给我,我就给他多少声谢谢。” 李世民嫌弃道:“阿玄,你好市侩。” 李玄霸点头:“嗯,我就是。” 他正想着怎么撺掇父母把别庄划在自己名下,没想到刚想瞌睡,李建成就送来了枕头。 别说一声谢,若在现代社会,他开一百个小号帮李建成投千古一帝的票,为李建成打榜都没问题。 李玄霸把李智云丢给二哥带,让李智云监督二哥好好读书,不要每日都去打猎。他来到了别庄旁边的工坊,终于能做一件自他穿越后,一直想做的事。 打一口铁锅。 李玄霸一直以为铁锅只要有铁就能做。穿越之后,他询问了家中供奉的铁匠,才知道铁锅的技术含量原来很高。 就如同古代只有最优秀的工匠才能铸造鼎一样,如果能打造出一口受热均匀的铁锅,铁匠的手艺都能打造出盔甲了。 怪不得到了宋朝,冶铁业空前发展,铁锅才走入千家万户。 宋朝虽然武力很差,但装备是一点都不差的。 唐国公府不是没有能打造出铁锅的工匠,但这样的工匠都是供奉着给家中贵人打造盔甲的,李玄霸没可能让他们帮忙打造铁锅。 所有别庄都自带一套完整的衣食住行工坊,铁匠铺也在其中。 现在别庄被划给了李世民和李玄霸,庄子上的人也都成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奴仆。李玄霸终于能使唤动他们精进打铁技术,为自己打造一口铁锅了。 希望有了小炒后,能把二哥的饮食习惯再改一改,别天天逼二哥吃蔬菜比逼他喝药还难。 李玄霸找到铁匠铺子的主事人,告知了铁锅的详细要求。 那瘸腿的老铁匠狐疑道:“三郎君,你真的只是想打造一口铁做的锅,而不是盔甲?” 李玄霸道:“就是铁锅,满足口腹之欲而已。” 老铁匠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道:“我已经是三郎君的人,三郎君想打什么都成。这铁锅的要求很高,如今的炉子可能不行,得用有大风箱的炉子。” 李玄霸好奇:“如果有炉子,你就能打?” 老铁匠道:“能不能,要试试才知道。” 李玄霸笑道:“你尽管试,别怕浪费。炉子、燃料和铁矿石的事交给我。等试出来了,还要麻烦老翁多带弟子。我这锅打造好了,是要当礼物送给亲朋好友的。” 老铁匠问道:“要打造很多口锅?” 李玄霸道:“很多。” 老铁匠再次沉默了。 “老朽有一子力大无穷,若三郎君不嫌弃,可否给他一点差事?”老铁匠艰难开口。 李玄霸道:“我正好缺一个护卫。” 老铁匠松了口气:“谢三郎君!老朽一定竭尽全力!” 李玄霸鼓励了瘸腿老铁匠几句,带着捡了漏的欢喜去告诉二哥这个好消息。 不愧是国公府,底蕴真是深厚,连别庄的铁匠都是敢夸口能做出盔甲的能人巧匠。 李玄霸怀疑,国公府的每个别庄,都有这么一个能人坐镇。 要知道南北朝时能当国公的人,都是有自己的私军的。就是现在的将领,自己和亲兵的盔甲都是自备。所以唐国公府中有许多能做盔甲的铁匠很正常。 李世民得知这件事后,先很欢喜,然后疑惑:“这样是常态吗?那岂不是每个勋贵世家都能自己打造盔甲武器养私兵?” 李玄霸道:“确实都能。所以在皇帝强势的时候,家中若搜出盔甲,是按谋逆算。我们只是打造铁锅,二哥不用担心。” 李世民小声问道:“阿玄,你以后不会让我顶着铁锅上战场吧?” 李玄霸无语:“你身为勋贵子弟,上战场时是能自备盔甲的。你给你自己打造几套备用的盔甲,不算谋逆。” 李世民摸着胸口顺气:“那就好。我喜欢金光灿灿五颜六色的盔甲!” 李玄霸:“……”金光灿灿还要五颜六色,这是什么流光溢彩的骚包盔甲?你是生怕战场上不够显眼吗? 李玄霸的记忆无风自动,检索出了“关键词汇”。 唐太宗征辽东的时候,给自己亲自率领的一万具装骑兵“取金漆,涂铁甲,色迈兼金,又以五采染金”,“金光曜日,与李勣会於城下”。 二哥是真的很喜欢花里胡哨啊。 第67章 可敢去西域一游 = 搬到别庄后, 李玄霸整个人都松快许多。 李世民最初唉声叹气,念叨想娘娘想耶耶。不出一月,他就感受到了没有父母管的快乐, 不再提起父母。 至于李智云, 那就更开心了。 他因和李元吉年龄相近, 做什么都和李元吉在一起。平时他对李元吉多番忍让,早就忘记当个顽皮孩子该是什么模样。 李智云很想念当初才三四岁时,自己和李元吉分开教养的时候。 现在虽然他多了很多功课, 但只要不看到李元吉,他就很快乐。 而且他每旬都能回家,也不是很想念父母。 现在这兄弟三人就像是住校的中小学生, 还是每隔一周半就能回家那种,确实很难太想念父母。 有了宽敞的庄子, 李世民终于能把朋友们都唤到家中游玩。 他们从吟诗作对, 到入山林狩猎,玩开心了还去抢庄子中农夫的活干,一边拔草浇水,一边念着陶渊明的《饮酒》。 念着念着,不知道谁起了个调, 这群明朗的青年少年们从吟诗变成了大合唱。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 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29节 李玄霸经不起太阳毒晒, 别人种田, 他躲在树荫下偷懒。 李世民给李玄霸搬了把琴来。偷懒可以, 背景音乐就由李玄霸负责了。 李玄霸无语。 不愧是载歌载舞的大隋唐, 连种个田都要自带背景音乐是吗? 李智云年纪小拔了一会儿草,气喘吁吁地坐在三哥身边,拿起小鼓,帮三哥伴奏。 李玄霸面无表情地拨弄琴弦,李智云傻笑着击打手鼓,李世民领着一群年龄比他大的朋友们高唱《饮酒》。 一曲作罢,李世民意犹未尽。 “阿玄,琴的声音太慢了,换这个!”李世民让仆人抱来了琵琶。 李玄霸:“……”真是够了! 李玄霸铁青着脸,调好了琵琶的音,瓮声瓮气道:“弹什么?” 李世民手舞足蹈:“破阵乐!” 现在虽然没有《秦王破阵乐》,但军队出征的时候都会演奏“破阵乐”。“破阵乐”类似于一种音乐主题。李世民和李玄霸能熟练演奏琵琶后,老师教导的最多的乐曲就是破阵乐。 李玄霸叹气:“你种个田和打仗似的……行。” 所以为什么隋唐的勋贵子弟还要学琵琶啊! 李玄霸横抱着琵琶,跷着二郎腿,运指如飞。 李智云一手手鼓一手手铃,手铃击打手鼓,“锵锵咚咚”“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李世民撸起袖子:“小的们,努力干啊!” 杜如晦笑着踹了李世民屁股一脚,差点把李世民踹进田地里:“谁是小的们?你才是最小的!” 李世民揉了揉屁股,嬉皮笑脸道:“兄弟们,努力干!” 与李世民关系没有太紧密,只是因为李玄霸和李世民受杨广喜爱,所以被家人逼着来“陪孩童玩耍”的洛阳勋贵子弟们都不由笑出了声。 “战乐都奏响了,还不快冲!” 一群年轻人冲进了田地里。 农夫们看得心惊胆战。 快丰收了,你们可不要乱来啊! 李玄霸板着脸使劲拨弄琵琶,手指快得起了残影,用乐声宣泄心里的郁闷。 要是谁弄坏了田地,他就压着二哥去耕地补回来。 谁让二哥带头乱来? 非常幸运,这群没吃过苦的纨绔子弟们虽然没种过田,但都侍弄过花草。只是除草浇水的事,他们都做得有模有样。 虽然是一时兴起,但看着快丰收的麦田,他们兴奋不已,好像这块田地从头到尾都是他们自己种的似的。 “李二,等丰收的时候再邀我们来,我们自己收割。”一位勋贵子弟道。 李世民笑道:“好。我们再试试能不能自己磨麦子,做点心,举办个宴会。” 李玄霸阴阳怪气:“你是不是还要从现在开始养鸡养鸭啊?到时候要不要再举办个钓鱼会或者狩猎会啊?” 李世民对弟弟竖起大拇指:“有道理,准了。钓鱼狩猎交给我,养鸡养鸭交给你和小五。” 李智云拍着胸脯道:“好!交给我和三兄!” 李玄霸扶额:“小五啊,你不用帮我也答应了。” 众人皆笑不可抑。 李世民笑嘻嘻地拍着李玄霸的肩膀道:“阿玄,你自己的提议,必须自己负责。哥哥相信你。” 李玄霸琢磨着,是不是又该给二哥一点教训了。二哥搬到别庄之后,真是浪到飞起啊。 于是在送别宾客后,李玄霸对二哥发起了夺命三连:“二哥,功课做完了吗?交功课的时间快到了。你不会再想挨老师一次戒尺吧?” 李世民脸上的笑容消失,整个人就像是褪色了一样。 单纯的李智云还给二哥补刀:“二兄,你居然还没完成功课?你不是教导我,完成功课前不可以玩耍吗?” 李智云掰着手指头,数着李世民对他的教导:“你还说,要每日规定完成多少功课,这样才能养成良好的习惯。” 李世民脑袋耷拉,肩膀一垮:“我知错了,我也只是落了两日的功课……只是两日而已!” 李玄霸好心地问道:“需要我给老师写信为你辩解吗?就说你只是落了两日的功课而已。” 李世民气得跺脚:“不准说,告状狗!” 李世民转身跑走,一边跑一边骂:“阿玄告状狗!不理你了!” 李智云拉了拉三哥的袖子,老气横秋道:“二兄好幼稚啊。” 李玄霸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没错,二哥就是幼稚鬼。 …… 被李玄霸夺命三连后,李世民老实了一阵子,认认真真完成了功课。 当他完成功课的时候,李智云抱着半大的公鸡炫耀:“我和三兄养的鸡已经能吃了,时间刚好!” 李世民嗤笑:“这么小的鸡,还不够我一个人吃。吃肉还得看我。”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开开心心地和李玄霸一起把功课寄了出去,拿起尘封的弓箭,约了仨俩射术最精湛的好友,去禁苑猎皇帝的猎物开宴会。 杨广得知此事时,对来洛阳探望他的太子杨昭笑道:“李二郎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杨昭道:“李二郎一向直爽。” 杨广道:“李二郎和李三郎一个直爽,一个细心,相得益彰,不愧是双生子。齐王和他们相处久了之后,心也终于定下了一些,没让朕太过操心了。” 杨昭高兴道:“二弟终于成熟了。” 杨广失笑:“还不能叫成熟,只是稍好一些。” 父子二人唠了些家常,说起了正事。 杨广今年开凿了永济渠,修了汾阳宫,筑了长城,仍觉得不够。 监管张掖互市的吏部侍郎裴世矩察觉了杨广的心思,投杨广所好,将从西域商人那里打探的消息编写成《西域图记》三篇呈给杨广,盛赞西域珍宝,鼓动杨广征讨西域。 他甚至根据这些二手消息,在没有任何实地考察中,对杨广保证,“浑、厥可灭,混壹戎夏,其在兹乎”! 正觉得今年搞的大事还不够多,不够他评选千古一帝的杨广被戳中了心窝,当即下令让裴世矩经略西域。 原本负责经略西域和突厥的是长孙晟。 长孙晟对现在征讨西域一事持反对意见。 他认为经略西域不在于攻占了多少地,而在于能归化多少地。 以大隋的国力,想要征讨吐谷浑轻而易举。但国内如今接连征发大型徭役,已经没有足够的民力和物力将攻占的城池变成“归化”的城池。 如果当地没有完全归化大隋,只要大隋力有不逮,吐谷浑肯定会迅速回来,当地会立刻复叛。 最终大隋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只得到了一个“攻城略地”的名声,得不到实际好处。 杨广认为长孙晟老了,太保守。 他倒没有和长孙晟生气,还是很尊敬长孙晟,只是劝说道:“长孙卿,你常年待在突厥,大概不知道现在的大隋有多强大。朕动用的民力,还不到大隋的九牛一毛,哪会没有人力物力去归化攻占地?再者大隋强盛,也不会力有不逮,让吐谷浑有机可乘。” 裴世矩也慷慨激昂地陈述自己对经略西域的谋略,让陛下放心交给他。 长孙晟见皇帝意已决,朝中将领也希望赶紧开战,他们才能掠夺更多的珍宝,获得更多的功勋,只能沉默。 杨广此次召太子来,就是安排太子监督运粮的事。 打仗不仅仅是兵将的事。每个兵将至少要配三到五个民夫保障其后勤。这些民夫都是徭役征发而来。 大隋不缺粮,缺的只是将粮食运到战场的民夫。 今年开凿永济渠、修长城和汾阳宫的时候民夫已经不足,强征了不少妇人服徭役。 虽然杨广刚登基就宣布取消妇人和奴婢的徭役,但现在大隋要做大事了,只能继续苦一苦大隋的妇人。 大隋没有明下令,但在前面的大工程都已经开始征发妇人服役的前提下,显然这次西征大部分服徭役的人都是妇人。 杨昭委婉劝谏道:“我听李三郎说,西域的珍宝只是西域商人随意找了些奇特的故事包装的普通物品,如火珠,只是普通的水晶球罢了。” 杨广也想起了此事。 但他立刻辩解道:“朕征讨吐谷浑,只是想要征讨不臣,一统南北,造就如汉武般广阔国土,与西域珍宝无关。” 杨昭道:“父皇雄心,儿自然知晓。只是父皇不是在继位之初就着手准备征讨高丽吗?何不等征讨完高丽后再图谋西北?” 杨广摆手道:“正因为要征讨高丽,才要先把吐谷浑打疼,让他不敢在朕征讨高丽时出手。太子,你没有上过战场,战略之事你不懂。唉,若不是朕不信任高颎,高颎最适合教导你。” 杨昭心道,如果高公在这里,一定会坚决反对。 这不是什么战略问题,而是今年百姓已经太疲惫了。 虽然今年征讨吐谷浑可能还能咬牙坚持,但看着父皇这几年的作风,杨昭很担心明年、后年、再后一年,若父皇还是如之前一样年年压榨民力,恐怕会生出祸端。 但杨昭又知道,父皇下定决心后就听不得人劝,特别是劝他休养生息,更是不可能。如果自己再劝下去,就是自己生出祸端了。 父皇最厌恶别人说他治下的大隋弱。休养生息就等于说现在他治下的大隋疲软,否定他的丰功伟业。 杨昭只能退一步:“裴世矩只是从西域商人那里得知的西域情况,不如长孙将军更了解西域。” 杨广道:“朕也是如此想。此次大军出征,长孙晟肯定要随军前往。” 杨昭这才松了口气,真心诚意道:“父皇英明!” 有长孙将军随行,此战至少不用担心胜负。待战胜吐谷浑后,多抢些牛羊珠宝填充国库,再以此为借口,请求父皇赦免一年赋税吧。 此事说完后,杨广想起杨昭所说李玄霸也精通西域,道:“李三郎既然熟悉西域,该让他也来好好学学。他近些时日身体好了许多,应该能去张掖。” 杨昭听到父皇居然从现在开始就要让李玄霸做事,心里很是惊讶。 李三郎在洛阳又做了什么让父皇高兴的事吗?父皇是真的想像汉武帝培养霍去病那样培养李三郎?但就算要培养大隋的霍去病,也该是去培养李二郎啊。 杨昭心思微转,不动声色道:“儿许久没见到李二郎李三郎,也该去和他们好好聚一聚了。此事可否由儿向李三郎提起?李三郎年幼,不一定想去张掖吃苦。若父皇直接询问,他或许不敢拒绝。” 杨广笑道:“看来你把李家二郎三郎当亲兄弟看待了。行,你先问问,若李三郎愿意,朕再下旨。李三郎若想去,李二郎肯定也闲不住。他们二人一起去吧。”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30节 杨昭拱手:“是,儿明日就去拜访唐国公府。” 杨广脸上笑意淡去:“李二郎和李三郎不在唐国公府。他们兄弟二人被赶到城郊别庄居住了。你没必要去拜访唐国公府了。” 杨昭惊愕。 李二郎和李三郎如此优秀,还能被李渊赶去别院?唐国公府的后院又发生了什么事? 杨昭决定今日先去找弟弟杨暕睡一晚,询问东都最近发生的事。 杨昭道:“是。儿明日直接去拜访他们。这样也好,我也懒得递拜帖了,直接上门瞧瞧他们在做什么。” 听着杨昭故作顽皮的话,杨广恢复了笑容:“去吧。朕问虞世南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学习进度,虞世南好几次都说李二郎沉迷狩猎,临到该交功课的时候才着急。你顺带去问问李二郎,是不是又忘记做功课了。” 杨昭失笑:“好。” 李世民和李玄霸万万没有料到,他们准备好了食材,正一群人在庭院里生火,想要自己做饭吃时,杨昭和杨暕居然不请自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先行礼,然后李世民毫不客气地对杨暕抱怨:“二表兄,我之前邀请你,你说不想来。我可没有准备你的肉。” 杨暕让人运来一头肥瘦相宜的乳牛:“不用你准备,我自己准备了。你以为我想来陪你折腾吗?我就没有自己烤过肉!不是兄长非要来,我才不来。” 狩猎叫他就罢了,什么种地摸鱼自己生火做饭,我堂堂齐王怎么能做这种事! 杨暕幽怨地瞥了太子兄长一眼。 杨昭笑呵呵道:“我什么都没带。怎么,李二郎李三郎,要把表兄我赶走?” 李世民拍着杨暕带来的乳牛开心地笑道:“大表兄的肉,二表兄出了。随便吃!吃撑!” 李玄霸叹气:“以你们的厨艺,你确定是吃撑,而不是谁都吃不下去吗?” 房乔等人本来见到太子和齐王一起不请自来,还有些拘谨。 听到李世民和李玄霸你一言我一语,毫不客气地和齐王、太子开玩笑,他们紧张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虽然他们不敢再大声喧哗,但神情已经恢复了自然。 杨昭好奇地扫视了一眼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朋友们。 李世民和李玄霸新交的朋友,齐王杨暕都知晓。他们许多朋友都是在杨暕的宴会上结识。 因李世民和李玄霸结交的多是寒门出身的官宦子弟和世家旁支,出身不好,年纪也轻,所以所有人都只当这是一群年轻子弟聚在一起做些纨绔事罢了,没有太在意。 杨昭本来也不在意。但他见这群人见到他和齐王不请自来,还很快就镇定自若的模样,心里有了计较。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二郎和李三郎很优秀,结交的朋友应该也都各有所长。 李二郎和李三郎结交的友人身份地位都比他们低,待他们入朝做官时肯定会提拔友人。这些人既是友人,也是他们未来在官场上人脉甚至下属。 杨昭虽对这些人的才华如何有些好奇,但没打算结交。 他身为太子,身边人才众多,没必要去抢夺表弟身边的朋友。再者将来如果他能继位,就连李二郎和李三郎都是他麾下的人才,他就更不需要在意李二郎李三郎结交的人了。 杨昭只是和善地对待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朋友们,自言自己只是以两人表兄的身份来蹭一口吃的,不要太在意,给足了李世民和李玄霸面子。 杨暕懒得做表面功夫,搭着李世民的肩膀,去学人解牛。 “牛腿是我的!” “牛腿好难烤熟啊,烤得不好吃怎么办?” “嗯……为什么不能让厨子来!” “让厨子来就没趣了。阿玄!你来帮二表兄烤牛腿!” 李玄霸:“啊?哦。” 行吧,在场大概只有自己勉强算得上会做饭了。 其实说是自己烤,也有其他仆人搭手,烧烤酱也早就调好了,李世民、李玄霸几人只是动动嘴皮子。 鸡飞狗跳一会儿,在场几人都找到了“自己动手”的乐趣,边吃边笑,还喝起了葡萄酒。 李玄霸原本是不想喝酒的,但李世民被李渊带着喝了几次酒,就迷上了酒的味道。 为了让二哥不变成酒鬼,他只能提前引导二哥爱上了唐太宗最爱的葡萄酒。 二哥果然与葡萄酒一见钟情,现在就开始学着酿造葡萄酒。 手工酿造的葡萄酒酒精度很低,李玄霸平时一杯倒,喝了他家二哥酿造的葡萄酒能三杯倒。李世民则喝撑了也不会醉。 杨昭本来不喜欢喝酒,抿了一口李二郎亲自酿造的葡萄酒,也爱上了这酸甜的味道。 杨暕则很嫌弃:“这和葡萄汁有什么区别?没有劲大的?” 李玄霸让人抱来陈酿的粟米酒。 杨暕揭开酒坛上的布嗅一口,满意道:“这才是酒。兄长,我给你满上!” 杨昭:“啊?我不喝……唉。” 杨昭愁眉苦脸地被杨暕拉着灌了三碗酒,吃了十串肉才把酒气压下去。 杨昭这食量,看得李玄霸心惊胆战。 他总算知道杨昭为什么这么胖了。一直听杨昭说在减肥了,减肥是这么减的? 李玄霸揉了揉已经吃撑的肚子,摇摇头离开。 饭饱酒足,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友人们见太子和齐王都要留宿,知晓太子和齐王可能有话单独与李世民、李玄霸说。他们自然识趣地告辞。 李世民有点遗憾。他本来还准备了夜游活动呢。 李玄霸先派人打来凉水给三人洗脸,让三人醒了醒酒,才安排他们入浴更衣。 待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杨昭和杨暕的酒意散去了大半。 杨暕倚着靠枕,腿架在坐榻的靠背上,懒洋洋道:“该说正事了。大德,父亲想让你跟着裴世矩去张掖。” 李世民瞪大眼睛:“什么?陛下要把阿玄流放张掖?我也要一起去!不能让阿玄一个人被流放!” 杨暕差点从坐榻上滚下来:“什么流放?我话里有流放两个字?” 李世民道:“张掖是西域苦寒之地,那不是流放吗?” 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道:“哥,别耍宝了。” 李世民收起震惊的神情,对杨暕做了个鬼脸。 杨暕得知上当,把李世民拎到坐榻上使劲按压脑袋。 杨昭慢条斯理道:“二弟,别欺负李二郎。三郎,你曾说对西域很感兴趣,将来愿意效仿长孙将军,为父皇经略西域。父皇想要征讨吐谷浑,现在派裴世矩去打探西域的情况,你可敢去?” 李玄霸正色道:“太子殿下,我胆子很大。我愿意去。” 杨昭叹气:“张掖虽行商众多,很是繁华,但气候苦寒,你可能会不适应。” 李玄霸道:“我不惧艰苦,只想为陛下效力。” 李世民努力从杨暕的胳膊下挣脱出去,站在坐榻上举着双手蹦跳:“我要去!我也要去!” “哎哟!李二郎,你踩到我了!”杨暕怒骂。 杨昭和李玄霸绷不住谈论正事的严肃表情了,忍俊不禁。 第68章 杨昭的推心置腹 = 杨暕和李世民装模作样打了起来。 杨昭和李玄霸懒得理睬两个幼稚鬼, 让他们继续胡闹,移到隔壁继续谈论正事。 杨昭叹气:“阿孩这性格……唉,我真是担心啊。” 阿孩是齐王杨暕的小字。李玄霸看着杨昭愁眉不展的模样, 安慰道:“齐王现在已经成熟多了。” 在李玄霸的提醒下, 杨暕不仅与元氏妇断了联系, 还揪出了几个打着他的名义行不法之事的人。史书中列举的乔令则、库狄仲锜、陈智伟等人都在其列。 李玄霸看得出来,杨暕能反应这么迅速,定是太子暗中动手, 帮杨暕铲除了府中的不稳定因素。 看出这一点后,他有点敬佩这个大隋太子。 身在大隋这混乱的皇室中,亲眼看到了自己父亲如何杀兄杀弟, 杨昭虽有心计,却对杨暕是真心好。 这可能也有杨昭很自信, 绝对不会被杨暕取代的缘故。 但杨昭能如此自信, 正说明他的才干和声望,甚至对父皇心情的揣摩都远胜过杨暕。这也是他优秀的证明。 杨昭道:“父皇即将西征。以父皇的性格,一定会御驾亲征,我会随行。到时我会请求父皇让阿孩坐镇京城。唉,我本来想让你帮我看着阿孩, 你也要去西边,我真不知道该找谁了。” 李玄霸道:“我不过是孩童, 即使能明辨是非,也很难劝服齐王。齐王身边应当有老成持重之人。” 杨昭扶额:“阿孩这性格和父皇差不多,听不得老成持重之人的劝谏……罢了, 我不说这个了。大德, 我本来有些担忧你心思过于深沉, 太过喜欢钻营。” 李玄霸没回答。他当然看得出来杨昭对二哥的好意更真心。 这很正常。因为自己也没有真心。 杨昭接着道:“不过思及你为了救朝中忠良, 冒险向我泄露父皇对我的怨言;如今你又在李建成的咄咄逼人之下自愿多次让步。我想我错怪你了。李三郎为人仁善赤忱,手段并不是品德的表现。” 杨昭拱手行礼:“表兄向你道歉。” 李玄霸惊讶地将杨昭扶起来:“太子殿下,何至于此?” 杨昭笑道:“就算我不道歉,以你的性格,仍旧会与我为善。但我心里过不去。” 他从弟弟那里得知李玄霸和李世民在东都的遭遇后,长吁短叹许久,心里堵得难受。 李玄霸在京城的一些手段,如果不看他的年龄,将他当做成年人,那么李玄霸的水平并不高超。 杨昭和李玄霸接触许久,确定李玄霸的心思确实深沉。比如提前对铺子做的打算,就确实存了和李建成争夺利益的心思。 虽然杨昭很理解李玄霸的处境,也主动帮助了李玄霸。但李玄霸如此年幼就城府过深,难免让人不适。 所以他对杨暕和至交提起李玄霸时,都告诉他们李玄霸才华横溢,可以结交,但不要深交。 此次他来洛阳,杨暕嘲笑了他一番,说他错看了李玄霸。 于公,李玄霸提议文人写词,将父皇在声乐上的爱好转移到了创建新的文人词上,从广召乐工变成广召文人,连薛道衡都夸赞李玄霸; 于私,李玄霸在李建成来洛阳后两次主动退让,一次住进了靠偏门的小院,一次干脆搬出了本家住进了别庄,成功与李建成修复关系。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31节 “大德只是聪慧,但他的心很好。”杨暕道,“对朝堂,他能委婉劝谏父皇;对小家,他以兄弟和睦为重。是兄长错看了他。对了,这次你和我去别庄,会见到一个叫李智云的小孩。那是李家庶出的五郎。” 杨暕说起李智云因学习比李元吉优秀,自己和生母被李元吉侮辱的事。 “他们把李五郎也带到了别庄照顾,避免李五郎和李四郎再起冲突。”杨暕道,“听大雄说,他本来没想这么细,是大德的提议。” 说完一大堆话后,杨暕洋洋得意,得意得甚至用上了年幼时的称谓:“阿兄,你总说我识人不清。这次我识人绝对比你清!” 杨昭听了杨暕之言,又惊讶又欣慰。 弟弟这一番说辞,很明显真的有认真观察和思考。 弟弟幼时十分聪慧,长大后却懒得用脑子,让自己十分担忧。 杨昭从来都不担心杨暕抢自己的太子之位。如果杨暕动手,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他有夺嫡的意图,父皇就绝对不会容忍他。 他是真的担心弟弟做事不过脑子,惹父皇震怒。 现在弟弟终于用上了脑子,杨昭都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杨暕得意地把杨昭带到李世民和李玄霸居住的别庄。杨昭看见趴在正在烤肉的李玄霸背上撒娇的李家五郎时,彻底相信了杨暕的话。 小孩对好恶感知十分明锐,而且李玄霸没有必要讨好庶出的幼弟。所以李玄霸对李五郎表现出的善意都是真实的。 连对庶出弟弟都如此友好,李玄霸确实心善。 杨昭反省后,就决定和李玄霸坦白并道歉。 李玄霸很尴尬。 杨昭其实没必要道歉。论迹不论心,杨昭一直在帮他。若不算那只有自己能确认的救命之恩,其实是自己欠杨昭许多人情。 毕竟虽然他知道杨昭那时不回大兴会病死,但未来既然已经改变,当事人并不知晓自己会遭遇的事。他对杨昭所说的话,也只是让杨昭避开杨广的猜忌而已。 至于杨昭在背后说自己心机深沉,喜欢钻营……咳,杨昭说的是真的。自己还没小气到别人说真话还记恨的程度。 现在杨昭因为自己不存在的品德为自己道歉,李玄霸难免脚指头抠紧鞋底。 李玄霸对着一墙之隔的二哥把这里的事用心声说了一遍,然后在心里大喊:【救命!赶紧过来!】 李世民隔着墙给了他一个【哈】,隔了一会儿,又传过来一个【哈】。 最后,他在李玄霸的期盼中,传来了一个超级洪亮的【不】字。 李玄霸脸色一垮。这个二哥不能要了。 他只能自己缓解尴尬的气氛:“表兄何出此言?表兄照顾我良多,我感谢表兄还来不及。至于表兄的误会……” 李玄霸顿了顿,苦笑道:“表兄不是误会。我确实善钻营。高老师和宇文老师都提醒过我,不要太过依赖‘术’,会移了心性。表兄看人很准。” 杨昭道:“你这样说,我更无地自容了。高公和宇文公会提醒你不要移了心性,我却只是……唉。” 杨昭皱起了他的大胖脸,像一个超大的包子:“这样一想,我何尝不是落入了‘术’中,差点移了心性?” 太子之“术”,也是“术”啊。 李玄霸赶紧转移话题:“表兄,既然话已经说开了,我们就别提了。继续说西域之事可好?陛下不是想要征讨高丽吗?听闻陛下已经在做准备了,怎么突然又要去征讨吐谷浑?” 杨昭见李玄霸的耳根都红了,心中莞尔,对李玄霸真实的性情又多了几分认识。 他顺从地转移话题,埋怨道:“是吏部侍郎裴世矩献策。” 杨昭一直将李玄霸当做同龄贤才对待,现在误会解除,他也没有将李玄霸看作孩童,很仔细地将裴世矩之事告知了李玄霸。 李玄霸说是学习,其实相当于是给裴世矩当直接下属,需要多了解裴世矩。 李玄霸一边听杨昭对裴世矩的评价,一边在心中把裴世矩相关的史书记载搜索了出来。 裴世矩,贞观年间改名裴矩,在史书中是超低配的长孙晟。但因为《大唐双龙传》中他的角色是石之轩的马甲,戏份颇重,所以知名度比长孙晟高多了。 裴世矩是隋唐两朝重臣,他在隋唐的表现完全不一样。 在大隋时,他是隋炀帝身边“选曹七贵”之一,曲意奉承隋炀帝的喜好,撺掇和支持隋炀帝耗费大量民力攻打吐谷浑和高丽,从不谏诤。 隋炀帝接待外藩使臣和商人时,要求百姓必须身着盛装没有盛装就不准出门,召集四方艺人在端门街陈列百戏,店肆在店门口大摆宴席让番民白吃白喝,甚至把树上都裹了丝绸……这些建议,都是裴世矩提的。 他在西域也行了如长孙晟的离间之举。 长孙晟实施离间计后,不仅成功分裂了突厥,被分裂的突厥可汗们仍旧很喜爱长孙晟,丝毫不认为是长孙晟和大隋的错。 隋文帝时的北疆在长孙晟的经略下十分安稳。 裴世矩离间之后,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在行离间之计,对大隋非常愤怒。东突厥始毕可汗因此拒绝向隋炀帝进贡,还带兵围了隋炀帝。 隋炀帝时的北疆在裴世矩的经略下战火频发。 说他是亡隋之臣,一点都不夸张。 但裴世矩辅佐李渊时经略西域却稳扎稳打,运用“远交近攻”之策,给唐朝留下了足够休养生息的空间,让李渊派李世民平定天下时,没有遭遇后方危机。 唐太宗继位后,裴世矩又常直言劝谏唐太宗的过失,帮唐太宗顺利度过了继位之初的焦头烂额。 唐太宗任裴世矩为民部尚书。裴世矩撑着八十岁的高龄帮唐太宗理顺了一团乱麻的户籍,在贞观元年末病逝。唐太宗很感激他,给他的谥号是“敬”。 观裴世矩在唐朝的行为举止,是名副其实的佐唐忠直之臣。 李玄霸:【裴世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变也;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动则景随矣。】 墙那边:【啊?】 李玄霸:【后世《资治通鉴》中对裴世矩的评价。】 墙那边:【啊??】 李玄霸:【夸你呢!】 墙那边:【哦。】 墙那边又传来哐当的声音。 李玄霸和杨昭同时扶额。 “他们难道还在打?” “唉!” 李玄霸和杨昭的正事谈论不下去了。 杨昭草草总结:“裴世矩颇具才干,你跟随他会学到很多本事。但此人过分钻营……” 说到这,杨昭想起自己刚说过李玄霸善钻营,不由失笑。 “你可别学他,更加钻营了。”杨昭开玩笑道,“他的钻营已经失了忠直之心了。” 李玄霸道:“不会。表兄此次也要随陛下亲征,表兄的身体吃得消吗?” 杨昭笑道:“你别小看我,我也是能开强弓的。我陪父皇西行,你知道父皇喜好,我这一路也一定很舒坦,不会受累。” 他叹了口气,笑容淡去:“你心智早熟不似孩童,我就直说,不找借口了。当年父皇和叔父皆有战功,唯独伯父留守后方。群臣都支持父皇,是真的不服他啊。父皇亲征,我无论如何也要随行的。蹭军功啊,明白吗?” 李玄霸点头:“明白了。”杨昭确实心思通透。 杨广每次亲征都是修个大宫殿住进去,马车也像移动的行宫一样华丽。他出征时,皇后妃嫔公主,宫女乐工歌伎,都会随行,亲征路上确实很舒服。 李玄霸道:“表兄要保重身体。” 杨昭颔首微笑:“你也一样。特别是你师从高公和宇文公,可别学了他们的刚直。遇到不能劝谏的事就不要劝谏,命没了,劝谏也不会成功。留得一条命在,你才能做更多的事。明白吗?你之前委婉的劝谏就很好。” 李玄霸知道太子是真心劝告,拱手道:“是。谢表兄提点。” 墙那边又传来哐当噪音。 杨昭扶着额头慢吞吞下地:“过去看看吧,我担心他俩把屋里都砸了。” 李玄霸跟着杨昭快速往隔壁走。 隔壁房间,李世民和杨暕正各拿了一根竹竿,身上绑了个毛皮抱枕,开心地对打。 李玄霸看着满地狼藉,脸色青黑。 你们要打出去打啊,别砸东西! 杨昭苦笑:“别生气,别生气,我赔,表兄赔给你!阿孩!住手!你的岁数比大雄大一倍,你还要脸吗!” 杨暕恼羞成怒:“不准叫我阿孩!” 李玄霸跑步向前,揪住李世民头顶的小揪揪使劲扯,然后转头对窗户道:“小五!我不是让你睡觉了吗!” 李智云从窗户探头:“我听见好大的动静,就很好奇……啊,三兄别生气!我这就去睡!” 李世民惨叫:“别扯了别扯了,发髻要掉了!” 杨昭:“阿孩啊,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杨暕怒斥:“都说了不要叫我阿孩!” 李智云又从窗户探出小脑袋,捂嘴偷笑。 …… 第二日,李智云就笑不出来了。 李智云眼泪汪汪:“啊?二兄和三兄都要去张掖,那我呢?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我会害怕。” 李玄霸道:“你暂时回家。李元吉被父亲教训得很厉害,他不敢再欺负你。” 李世民揉着李智云的脑袋道:“等我和阿玄回来会检查你的功课,不要偷懒。” 李智云抱住二哥和三哥的手臂:“不要!我不要回去!我要和你们一起去!你们能去,我也能去!呜哇!我不要!” 李智云这些时日真是太开心了,可没开心几月,就要回到唐国公府。李智云一想到在唐国公府与李元吉一起上课的日子,就头皮发麻。 李元吉是可能不敢欺负自己了,但自己仍旧要和李元吉一起学习啊。而且为了照顾李元吉,他仍旧只能藏拙。 不想藏拙!不想被李元吉拖累学习进度!想被夸! 在这里,二哥三哥每天都会夸他聪明,功课做好了,还有很多奖励。 不要回去,不要嗷嗷嗷!!! 李智云发挥出了李家人(除了李玄霸)的特长,瞬间哭成了泪人。 李世民见状,眼泪也不由涌了出来,抱着李智云一同痛哭。 李玄霸把胳膊从李智云怀里抽出来,狠狠踹了二哥一脚:“你哭什么啊!” 李世民呜呜道:“不知道,就是忍不住。”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32节 我x你大爷的……李玄霸把粗口艰难地咽下去。 李世民这一跟着哭,李玄霸都不好和李智云讲道理了。 李智云不是不懂道理,不知道他这个年龄无法远行。他只是真的怕再和李元吉一同学习。 哭累之后,李智云很懂事地认错,说自己一定会乖乖等二哥三哥回来。 李世民见李智云这么懂事,又哭了一场。 李玄霸忍无可忍,一脚把李世民踹翻在地:“闭嘴!别哭了!” 李智云目瞪口呆。 天啦!三兄居然能把二兄踹翻!二兄还是我那个病弱的二兄吗! 他赶紧捂住嘴,不敢再哭。 只是没站稳的李世民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抱怨道:“阿玄,你的血是冷的吗?这么感动都不哭。” 李玄霸的白眼翻得一点眼珠子都看不见:“谢谢,你在娘胎里把我的泪腺都带走了,这辈子我的眼泪大概都由你帮着流了,所以你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大哭包。” “扑哧。”李智云努力捂住嘴。 李世民哭不出来了。 他敲了一下李智云的脑袋,对李玄霸抱怨道:“别胡说,小心小五当真。” 李智云捂着嘴小声道:“我才不会当真,我不笨。” 李世民擦干眼泪,像雨过天晴一样露出明朗的笑容:“好,小五不笨。小五乖乖在家里等你二兄和三兄回来。如果李元吉再欺负你,你就向娘亲告状,学你告状狗三兄,当一只可爱的告状小狗。” 李智云点头:“好,我是告状小狗。” 李玄霸:“……”能说出这句话,你还说你不笨?我愚蠢的弟弟啊。 送李智云回去的时候,李世民和李玄霸也暂时回家。 他们已经答应皇帝去张掖,这件事就定下来了,父母反对也无法更改。 李渊和窦夫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想把李世民和李玄霸揍一顿,又舍不得。 李渊找人给两个孩子用细铜丝赶制了软甲小褂。铜丝软甲做出来后,他又觉得软甲太过沉重,又命人拆改了自己的披甲,给两个孩子做了一身皮制护甲。 窦夫人挨家挨户找上了曾经去过张掖的贵妇人家中,询问她们在张掖生活需要注意什么,给李世民和李玄霸准备药物和衣物。 李建成也想去。但问了弟弟们只是去张掖市集学习后,他就歇了心思。 唐国公府消息很灵通,已经知道皇帝想要对吐谷浑动手。 以皇帝如今对李渊的信任,李渊肯定也会随军去混功勋。李建成若想上战场,可以与李渊一起去。 李渊和窦夫人还给裴世矩备上重礼,希望裴世矩照顾好两个孩子。 裴世矩拒绝了几次都拒绝不了,苦笑不已。 哪还需要唐国公给自己送礼让自己照顾好李二郎李三郎啊,他都想反过来送礼,求李二郎李三郎照顾好自己。 陛下真是会使唤人,自己经略西域,还带着两个孩子同去?就是汉武帝培养霍去病,也不是这个培养法啊。 李渊和窦夫人还求了长孙晟,让李世民和李玄霸在长孙府小住一段时日。 长孙家和李家已经定亲,李渊和窦夫人原本不需要特意请求,长孙晟就会帮助李世民和李玄霸。但无奈长孙晟生病了。让长孙晟在病中为李世民和李玄霸授课,确实为难人。 幸亏长孙晟病得不重,体谅了李渊和窦夫人的父母之心。 李世民和李玄霸来到长孙府后,发现高夫人的神情很憔悴。 李世民把长孙无忌拖到角落询问后,对李玄霸道:“伯父不放心裴世矩,陛下也更信任伯父。伯父要带病西行,领走一路为大隋打探吐谷浑的消息。” 李玄霸皱眉。史书中没写这一段啊。 不过史书中虽然没写,但经略西域本就是长孙晟的特长,杨广又对长孙晟很信任,征讨吐谷浑可能不会特意绕开长孙晟。 再者,征讨吐谷浑是杨广对外战争中难得的大胜。 虽然之后没能归化,隋末吐谷浑卷土重来,比之前更强了。杨广无论是分裂突厥,还是攻打吐谷浑和高丽,都像是给对方送经验似的,给唐朝帮敌人升级刷装备。 但征讨吐谷浑如此顺利,难道长孙晟真的在这其中做了什么? 李玄霸捏了捏下巴,沉思。 长孙晟和裴世矩根据西域商人的二手消息画地图搜集消息不同,长孙晟是实干派。他经略西域,就是要亲自走遍要经略的地方,甚至陪突厥可汗打了几年猎。 若长孙晟要对吐谷浑动手,肯定会亲自潜进吐谷浑打探消息。 而长孙晟在明年病逝,难道和此次带病西行有关? 李世民叹气:“长孙四郎希望我们能劝他父亲别去西域。我们怎么劝?” 李玄霸不怀好意道:“我来。这时候就要我放绝招了。”不管明年长孙晟的病逝是不是和此次带病西行有关,先阻止再说! 李世民倒吸一口气:“刀下留情!” 李玄霸:【你丈人可能会在明年病逝。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次……啊!】 李世民拉着李玄霸就跑,差点把李玄霸拽摔倒:“赶紧去扎他心口一刀!赶紧的!对了,我能听吗?” 李玄霸一边跑一边道:“我建议你别听。” 李世民松了口气,欣喜道:“连我都不能听,那这刀可太狠了,我相信我们稳了!” 李玄霸无语,在心里道:【这是稳了的问题吗?难道不是你该担心你妻子和大舅子的问题吗!】 李世民小声道:“你都说了我和观音婢肯定会成婚,我还怕什么?就算丈人病逝,他们应该也无事……就是过得不好,对吧?” 李玄霸叹了口气,点头。 李世民勾起嘴角,一把推开长孙晟书房的门,把弟弟往里面一推,然后把门关上。 “离开离开,都离开,阿玄有陛下的口谕要告诉伯父,赶紧走。” 李世民把仆人全部驱赶走,自己坐到台阶上,双手托腮,等着书房里的动静。 第69章 纵横家绝不认输 = 李玄霸被李世民推得一个踉跄, 差点摔倒。 长孙晟正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思考要给皇帝的献策,见李玄霸差点摔倒,扶住李玄霸道:“什么口谕?陛下有口谕让你传?” 李玄霸道:“别听二哥胡扯。” 长孙晟气笑了:“陛下口谕是能乱传的吗?这事如果传出去, 唐国公也保不住他。” 说完, 长孙晟就要出门去教训准女婿。 李玄霸赶紧拉住长孙晟:“等等, 我有事要和伯父说。” 长孙晟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李玄霸道:“有什么事非得用假传口谕的借口来告诉我?” 李玄霸把长孙晟拉到书桌后的坐榻上坐好,还帮长孙晟把坐榻上的靠背放好。 长孙晟脸上狐疑的神色更重:“你有事要请求我帮助?” 李玄霸向来性格冷淡, 虽对长辈礼数很周到,但讨好人的事,长孙晟只见到李玄霸对皇帝做过。 李玄霸自己搬了个坐墩放在书桌对面, 坐下后刚好露个肩膀出来。 “不是请求伯父帮助,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伯父。”李玄霸板着脸, 严肃道, “伯父很受陛下信赖,应该知晓陛下一直忌惮高老师和宇文老师。高老师和宇文老师原本是直言敢谏的性格,现在却早早退出朝堂编书,伯父不奇怪吗?” 长孙晟面无表情道:“不奇怪。” 李玄霸;“……”怎么不按照常理出牌。 李玄霸又道:“薛老师性格乖僻,文人习气很重。他也退出朝堂……” 长孙晟打断道:“不奇怪。但大德, 你在背后说老师的不是,很不好。” 李玄霸:“……”他有点头疼了。 李玄霸看得出来, 长孙晟不是不好奇,但显然长孙晟不愿意把话语的主导权交给自己。 长孙晟有何本事?放到战国就是张仪苏秦这样的纵横家,后世尊称外交家。自己不过是个底层小市民, 论言语交锋, 怎么比得过纵横家外交家? 李玄霸露出头疼表情时, 长孙晟严肃的面容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李玄霸确实聪明, 即使现在进入朝堂,都能比大部分大臣优秀。但比起自己,他这点嘴皮子上的本事还是太嫩了。和李世民一样,都需要来自长辈的教育。 长孙晟三言两语抢回主动权后,用桌上的水壶给李玄霸倒了一杯水,推到李玄霸面前:“你要说什么就直说。” 李玄霸叹了口气,道:“我本来想有点铺垫。” 长孙晟道:“你可以多想一会儿,我先出去教训完大雄再回来听你说。” 李玄霸嘴角抽搐了两下,道:“好吧,我不铺垫了。伯父,我有谶纬之能。” 长孙晟笑了。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先抿了一口,才道:“高公、宇文公和薛公是听了你的谶纬,相信陛下会杀他们,才退出朝堂?” 李玄霸正想点头,长孙晟却摇头。 “以他们的性格和见识,不会轻易相信谶纬。”长孙晟道。 李玄霸道:“他们真的相信。” 长孙晟却继续摇头:“以你的性格和聪慧,也不会轻易说出会谶纬。让我猜猜,你可能对高公和宇文公说了谶纬,但薛公并不知晓。薛公因病辞官前,高公曾来洛阳。或许是那时高公劝说薛公离开朝堂。” 李玄霸:“……”他想跑了。 长孙晟道:“不过高公明知道陛下忌惮他,还要出手帮薛公……嗯,既然你说你有谶纬之能。看来是你对高公说了什么。” 李玄霸的脑袋上再次冒出了省略号。长孙晟的乐子他不想看了。 长孙晟说完自己的推断之后,板着的表情却变得缓和起来,没有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叹了口气,道:“我还是同样的推断,以你的性格和聪慧,不会轻易说出谶纬。你不会不懂如果让陛下知道你会谶纬,你将会遭遇什么。高公和宇文公不会说出你会谶纬,是因为陛下如果有机会一定会杀了他们。他们就算告诉陛下你的能耐,陛下也会先杀他们,再处置你。” 长孙晟把手边的糕点推到李玄霸面前:“这葡萄干奶糕很好吃。” 李玄霸拿起奶糕,默默喝水吃奶糕。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33节 虽然不知道长孙晟为什么突然投喂他,但不吃白不吃,他正好有点饿。 待李玄霸吃完一块奶糕,把手上的糕点屑擦干净后,长孙晟才继续道:“我与高公和宇文公不同,与陛下极亲近。就算李大雄是我的准女婿,你也不该告诉我这件事。” 李玄霸板着脸道:“伯父猜了很多事,不如再猜猜?” 长孙晟失笑:“这还用猜?你定是来劝我不要带兵去西域。大概我会病死,导致四郎和观音婢……” 长孙晟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他的叹气声打断。 他脸上的笑容淡去,眉头紧锁。 “就算你说出谶纬,我也难以相信安业会做出欺辱弟妹的事。”长孙晟道,“他出生后,我因经略西域,常常几年甚至十几年不归家。待我从西域归来时,发须已经斑白。” 长孙晟摸了摸自己的鬓发,刚毅的面容上出现了些许老态疲惫。 “子不教,父之过,是我之错。”长孙晟道,“四郎和观音婢将来会如何?” 李玄霸道:“挺好的,一个当了皇后,一个当了宰相。” 长孙晟面上悲伤疲惫的神情一僵。 李玄霸道:“真的,没骗你。” 长孙晟:“……”他猛地喝了口水缓了缓。 这次轮到李玄霸脸上浮现出清浅的笑意了。 长孙晟喝完水后,神情复杂地看着李玄霸:“你就是这么和高公、宇文公说的谶纬?” 李玄霸点头。 长孙晟扶额:“谶纬不是应该、应该……” 李玄霸道:“说些摸不到头脑的诗句,再辅以看相看风水云气?这个我真不会。” 长孙晟苦笑:“那你要如何让人相信你的谶纬?” 李玄霸道:“我说我的,信不信就不关我事了,佛曰,‘好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渡自绝人’。我已经尽力了。” 长孙晟沉默了许久,才道:“佛祖没说过。” 李玄霸道:“就当佛祖说的吧。” 他坐直身体,再次板起脸严肃道:“我知道伯父是陛下亲近之臣,但事关伯父未来,所以只能冒险了。不过正如伯父所说,我这冒险也不算冒险。伯父如果把我的谶纬告诉陛下,我不一定会死,陛下还要询问我谶纬。但伯父一家就不一定了。” 长孙晟打量了李玄霸一番,认真地问道:“你要不要跟我学经略之术?” 李玄霸道:“谢伯父夸奖。” 长孙晟靠在了李玄霸为他搬来的靠背上,懒洋洋道:“继续说吧。” 他将主动权交给了李玄霸,不再压制李玄霸。 李玄霸道:“伯父明年会病逝。《隋书》中没有记载伯父病逝前两年的事迹……” 长孙晟半合的眼睛睁开:“什么?你说什么书?” 李玄霸道:“我观看的天书叫《隋书》。” 长孙晟:“……” 他总算知道为何高颎、宇文弼会相信李玄霸的谶纬了。 《隋书》?!谁编撰的?? 李玄霸问道:“伯父是想询问,自己的传记在《隋书》中的排序吗?” 长孙晟终于绷不住脸色,嘴角微抽:“高颎和宇文弼问过了?” 李玄霸:“……”啊,都直呼老师的姓名了?他就说,长孙晟一直站在杨广那一边,应该和高老师和宇文老师算是半个政敌,怎么会如此客气。 李玄霸点头。 长孙晟没好气道:“你不是说观音婢要当皇后吗?我入什么《隋书》?” 李玄霸道:“可能因为伯父去世得过早?” 长孙晟手有点痒:“你也是这么和高颎、宇文弼说话?” 李玄霸再次点头。 长孙晟道:“他们没教训你?” 李玄霸道:“老师偏爱我。” 长孙晟气笑了。还偏爱你?是你病弱,怕把你揍出问题吧? 他摆了摆手:“若我入《隋书》,不可能在高颎之前,不问也罢。你继续。《隋书》之后难道是《唐书》?怎么,我那准女婿将来还能当开国雄主?” 李玄霸摇头:“开国雄主是我父亲。” 长孙晟皱眉:“怎么可能?若天下大乱,李渊或许能割据一方,但以他优柔寡断的性格,怎可能成为开国雄主?他或许在天下大乱之处能有雄主的模样,但一旦有了一块较为安定的地盘,他肯定不会愿意再冒险。” 李玄霸道:“等父亲稳定下来之后,让二哥去征伐天下,平定中原不就当开国雄主了。” 长孙晟:“……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李玄霸微笑。 怎么?不服气?那你去告啊,告诉杨广或者李渊啊。唐太宗的老丈人? 第70章 纵横家决定认输 = 长孙晟眼神颇为复杂地看着李玄霸。 李玄霸收起了微笑, 面无表情地看向长孙晟。 长孙晟的手指在袖口里动了动。 手痒,想给面前这熊孩子一巴掌。 长孙晟深呼吸,语气温和道:“这就是你敢告诉我这些, 不担心我告密的依仗?你认为, 我如果告诉陛下此事, 我也难逃一死?” 李玄霸没有回答长孙晟的话,他在多次向长孙晟提问被抢夺主导权后,再次发问:“伯父是否好奇我的命定的结局?” 长孙晟还未说话, 李玄霸就抢先答道:“我会在十六岁病逝。” 长孙晟的眼睛微微睁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李玄霸刚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却学长孙晟刚才那样,弯成了温和的幅度。 他用平静中略带笑意的声音说道:“虽然我现在努力养身, 但谁知道我能不能活过十六岁。活过十六岁后呢?我这样的身体,任何一场小病都可能成为我的绝症。我每活一天, 都不知道明天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这时候我脑子里……”李玄霸指着自己的脑袋, “有太多的秘密,好难受啊。” 长孙晟的瞳孔微微颤抖。身为纵横家,他看人极准。他本以为自己看李玄霸也已经很透彻,但现在李玄霸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这种感觉很新奇。 李玄霸放下指着自己脑袋的手指:“伯父分析得不错。除了二哥,现在知道我有谶纬之能的有四人。除了伯父, 还有高老师、宇文老师和房玄龄。” “我透露未来之前,确实思考过是否安全。高老师和宇文老师都站在隋炀帝的对立面, 且他们成为我的老师时,很快就会面临杀身之祸。” “房玄龄是中等世家门阀的旁系子弟,在没有出人头地之前, 家世与寒门士子没有区别。他已经近而立之年, 是老成持重、秀外慧中之人。一个成为‘房相’的未来, 足以让他保守秘密。” “至于伯父……”李玄霸的笑容变深了些, “伯父说得对,我是这么想的。不过,说白了我这一切都是预测,是赌。哪怕有九成的胜率,还是赌。最好的做法是什么都别说,等唐国公府羽翼丰满时再说。对吗?” 长孙晟没有回答李玄霸的问题,他甚至有些不明白李玄霸为何要说这个。 他只是喃喃道:“隋炀帝啊……” 李玄霸也不管长孙晟是否回答,仿佛自言自语道:“可那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啊。隋末再波澜壮阔,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长孙晟眼皮子猛地一跳:“你告诉别人未来,难道只是因为这个?!” 为了在隋末波澜壮阔的乱世中有点参与感?! 李玄霸点头:“对。随时都可能早夭,我总要找点有趣的事排解心理压力。其实唐也没什么好的,虽然持续三百年,但一百三十多年后就走下坡路了;虽然后世仍旧以唐为荣,但唐后五代十国比魏晋南北朝还乱,之后更是几国并立一直到突厥入主中原……嗯,反正都是草原民族,就当是突厥吧。” 长孙晟:“……你究竟能看多少年?” 李玄霸道:“一千多年。” 长孙晟差点把舌头咬到。他开始担心李玄霸的精神状态了。 李玄霸皱着眉头,露出郁闷的表情:“所以伯父你明白了吧?我其实有点厌烦现在的生活。” “我虽然有很努力地挑选了倾诉未来的对象,但实际上也没有很在意这些。唐没了也会有其他王朝。说不定换个王朝,还不一定有五代十国和宋元呢。” “而且二哥有天命在身,在他出现之前歌颂明君多提尧舜,在他之后无论是文人还是君王说起明君常以唐太宗作比。我觉得他没有那么容易死。” “我很努力地约束自己了,但如果我判断失误,你或者高老师、宇文老师、房玄龄,把这件事泄露出去,好像也挺有意思。” “隋炀帝肯定不会立刻杀我。他会想验证你们的话,召我询问。我能不能骗过他?或者我会不会和二哥逃到深山老林,等隋末大乱的时候成为一支农民起义军领袖?” 李玄霸很诚恳地问道:“伯父,你觉得这样的发展,会不会比现在更有趣?回到伯父刚才的问题,伯父问我敢告诉别人未来的依仗是什么?我想,依仗就是无所谓依仗。伯父满意这个答案吗?” 长孙晟给李玄霸添了水,把叠放着奶糕的碟子又往李玄霸面前推近了些:“再吃点,你可能饿了。” 李玄霸顺从地再次拿起奶糕啃。 长孙晟背后冷汗把衣服都打湿了。 常年游走在突厥贵族间,长孙晟走了几十年的高空绳索,对察言观色几近化境。 所以他能看出来,李玄霸说的是真的,不是装的。 李玄霸虽然在选择谶纬对象时进行了精心挑选,但他也确实无所谓这些预防措施是否奏效。 他不怕祸及自身,难道不怕祸及李渊、窦夫人和李二郎吗? 不,他还是在乎的。 长孙晟瞬间就得出了答案。 如果李玄霸不在乎,就不会对谶纬对象进行精心挑选了。 高颎、宇文弼绝对不会泄密。当他们二人做好了警惕时,其他人也别想从他们口中挖得秘密。 他们之所以差点被陛下杀掉,是他们不知道陛下会杀他们。 别说他们,长孙晟自诩很了解陛下,在看出陛下对高颎、宇文弼的杀意时,也很疑惑陛下为何要做这有害无益的事。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34节 至于房乔,他不了解。但李玄霸刚说了“房相”,那这个人肯定是李二郎的心腹和肱股之臣,《唐书》盖棺论定的大才。房乔已经近而立之年,未来该有的才华,现在应该都有了。所以在明知自己在大隋不可能得到重用的前提下,他一定会牢牢抓紧成为“房相”的机会。 而且房乔还是房彦谦的儿子。以房彦谦的正直,他的独子肯定品行不差。 李玄霸的选择中唯一的不确定因素,竟然只是自己。 如果自己对陛下足够忠诚,自己不一定会相信李玄霸的谶纬。 谶纬虚无缥缈,他看不见;大隋蒸蒸日上,是他眼前的事实。 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相信眼前的事实,不相信谶纬“妖言惑众”。 说难听些,李玄霸的话完全可以说是挑拨自己背叛陛下,是货真价实的“妖言惑众”。 这让长孙晟都快气笑了。 因为他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就更加确信李玄霸“找乐子”的心态是真的了。 李玄霸若想劝他别带病去西域,完全可以换个方式! 这些几乎是“谋反”的话,和劝自己不去西域有关系吗?! 就算以“谶纬”的方式劝说自己,也完全只告诉自己未来安业会苛待继母和年幼的弟弟妹妹。他甚至可以告诉自己,安业与唐国公府反目成仇,导致杀身之祸! 李玄霸又吃完了一块糕点,擦干净手,用温水清了清嗓子。 “伯父,你平静下来了?”李玄霸问道。 长孙晟问道:“该是我问你,大德,你平静下来了吗?” 李玄霸道:“我一直很平静。” 长孙晟气笑了。 他从坐榻上下来,走到李玄霸身边,狠狠按了一下李玄霸的小脑袋:“你二哥知道你的精神状态吗?你要不要去找个高僧给你念念经?” 李玄霸扶着脑袋道:“我是倾向灭佛的。” 长孙晟倒吸一口气:“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亲家子?!” 李玄霸道:“因为你的女儿是史书上盖棺论定的千古贤后?样样优秀,生了三子四女七个孩子,后世人推测,她是生孩子太多活活熬死的,享年三十六岁。” 长孙晟身形踉跄,咆哮道:“李玄霸!” 李玄霸道:“你急什么?我还没说长孙四郎……” 长孙晟赶紧摆手:“别说了别说了!” 李玄霸道:“那长孙安业……” 长孙晟深呼吸:“别说了!” 李玄霸安慰道:“别太担心,后来当皇帝的是你外孙。虽然长孙四郎晚年不详,但后来也平反了,长孙一脉恢复爵位,仍旧鼎盛。” 长孙晟咬牙切齿:“李玄霸,我让你别说了。” 他就算被突厥可汗扣留的时候心情都没有这么坏! 李玄霸从坐墩上跳下来,对长孙晟作揖:“为了避免未来的悲剧,请伯父保重身体。” “伯父一去世,长孙安业就将高夫人和长孙四郎、长孙小娘赶出了家。三人寄居舅舅高士廉家,被高伯父抚养长大。” “高伯父虽对外甥和外甥女极好,但寄人篱下的日子终究给两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再者高伯父自身难保,生活并不宽裕。高夫人郁结在心,很早就辞世了。二嫂十三岁便嫁给二哥避难。” 李玄霸抬起头:“如母亲那样。” 长孙晟嘴唇抖动,终究没有再说出让李玄霸闭嘴的话。 李玄霸道:“纵观古代后妃和勋贵女眷,罕有家境良好的正室被过多生育拖死。伯父应当明白,正室夫人在不适合生育的年龄,都有拒绝的权力。” 他的母亲在生了李元吉之后,就给李渊安排了很多妾室。李渊也很配合地大部分时候和母亲盖着被子纯睡觉。 后世的马皇后也像长孙皇后一样生育了许多孩子,但几乎都是朱元璋还未发迹时生的。当皇后之后,马皇后也把老朱赶去妃嫔那里睡觉。 李玄霸道:“二嫂高龄还生育过多孩子,一是没有长辈教导他们这些事;二是二嫂或许知道,但自以为没有拒绝的底气。没有伯父在,长孙家就变成了纯粹的外戚,而不是功勋和皇帝的联姻。若伯父在,二嫂或许会更有底气一些。二哥虽然尊敬二嫂,但二嫂自幼寄人篱下,没有安全感。” 长孙晟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扶着坐榻坐下,脚垂在地上,手轻轻揉了揉胸口:“你连宫闱之事也拿来说道?” 李玄霸道:“我哥晚年也不安宁,其根源皆从嫂子早逝,他自己带孩子但真的不会带孩子起。” 长孙晟终于缓了过来,没好气道:“还好有个李二郎能拴住你。” 李玄霸不悦道:“别说的我和疯狗似的。” 长孙晟道:“你对自己的评价很中肯。” 李玄霸威胁:“伯父你再损我,我就告诉你二嫂在被赶出长孙府寄人篱下时患上了难以治愈的气疾。” 虽然后世有推测长孙皇后的气疾是先天性的,但长孙无忌没有气疾,长孙皇后生育的子嗣带的先天病全是遗传自李家的心脑血管疾病,长孙皇后的气疾可能是幼年时得了肺炎后没养好落下的。 历史中的真相无从得知,但李玄霸旁敲侧击过这个世界二嫂的身体,二嫂没有得先天哮喘。 长孙晟嘴角抽搐:“你已经告诉我了。我若是提前病逝,定是被你气死。” 李玄霸连连拱手作揖:“不敢不敢。” 长孙晟又揉了一下胸口:“你可愿拜我为师?” 李玄霸疑惑道:“二哥跟随伯父学弓箭的时候,我也在学啊,早已经拜伯父为师了。” 长孙晟嫌弃道:“你的弓箭是和李渊学的,和我无关,我丢不起这个脸。安业确实被养废了;四郎虽还算聪慧,但不擅长察言观色;你天生就是吃我这碗饭的人。你给我磕个头,我把一生所学传给你。你若想找你所说的乐子,大可以去找突厥人的麻烦。突厥灭了,周围还有很多小国家给你祸害。” 找乐子出国去找!别祸害自己人! 李玄霸感到自己被长孙晟深深地嫌弃了。 李玄霸道:“那我把二哥叫进来拜师?” 长孙晟道:“高颎、宇文弼正适合教他,但你学了高颎和宇文弼的本事,没有太大用处;薛道衡和虞世南之技,你和他学了陶冶情操勉强不错;我的本事,李二郎不用学,他只需要学如何用人。” 李玄霸摇头:“那不行。我坚决不允许二哥比我少做功课。” 长孙晟:“……”这个弟子真是没救了! 他希望李玄霸的夫人彪悍一些,能再给李玄霸加一把锁。李二郎这把锁还是太松了些,太过纵容李玄霸。 这人真的是祸害啊! 长孙晟道:“行吧。那把四郎也叫上……观音婢也叫上。一些本事,她也可学。” 以前李二郎说让观音婢换上男装和他们一起上课,长孙晟只想把李二郎揍一顿。 胡闹! 现在他知道观音婢将来要当皇后,那胡闹就胡闹吧。 夫人虽善良,但不擅长算计人。自己的纵横经略之策用在后宫虽可惜了些,但总比什么都不学好。 而且观音婢跟着李二郎打天下,将来本事不一定只用在后宫中。等观音婢当了皇后,西域那些国家也需要运用女眷的力量。 陛下将来都要成为隋炀帝了,突厥看来不仅不会灭掉,还能在隋末再次复起。与突厥联姻,以换取突厥在隋末不进攻中原,当年隋文帝如此做,后来大唐也会如此做。公主嫁给突厥,上限是能左右突厥的决策,下限就只是祭品。 无论是教养和亲的公主,还是与突厥拥有权力的贵妇人交流,这都要看观音婢的本事。 长孙晟在心里唏嘘,若观音婢把心思花在更多外事上,大概就不会太在意李二郎了。统领后宫三千的贤后可不好当啊。 皇后和太后可能是女子地位的顶点。但在长孙晟看来,他更宁愿小女儿当个普通的勋贵夫人。 哪怕李二郎将来当了唐国公,他若欺负观音婢,自己就敢把观音婢接回家。 长孙晟如李玄霸所愿激起了求生欲,将未尽的彻底弄死突厥的事业暂时放下,人生的全部目标都放在了养生上和培养后辈上。 长孙晟唯一欣慰的是,李玄霸虽然是个祸害,但他对女儿很友善。女儿嫁给李二郎后,不用操心和李玄霸夫妇的关系。 李玄霸把坐在台阶上已经快托腮睡着的二哥拉进屋,压着二哥稀里糊涂地给长孙晟磕了三个头,敬了茶。 这待遇原本只有高颎和宇文弼有,他们对虞世南和薛道衡都没有行严格的拜师礼。 长孙晟喝过茶后,道:“我会准备给弟子的礼物,你们回去后也让李公补上你们的拜师礼。” 李玄霸道:“是,老师。” 李世民晕乎乎道:“啊?哦。” 长孙晟嫌弃地看着满脸茫然的准女婿。 这就是在李玄霸口中“虽然不敢称千古一帝但敢称千古明君”的唐太宗? 以前他看李世民哪里都好,现在知道李世民未来的成就之后,李世民在他眼中就缺点百出了。 长孙晟道:“大德,以后你想给谁透露谶纬,若情况合适,可告诉我,我替你分析。” 李玄霸叹气:“是,老师。” 李世民转头看向弟弟:“阿玄,你和伯父……老师透露了什么?” 李玄霸道:“我说二嫂给你生了三子四女,活活被生孩子耗死了,享年三十六岁。” 李世民:“……” 长孙晟:“……” 李世民立刻眼泪鼻涕全部喷了出来。 那真的是喷了出来。 他膝盖一软,噗通一声砸在了地上:“阿玄!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啊!你这事不能先和我说吗!丈人!我错了!千万别悔婚啊!我一定不会让观音婢生那么多孩子!” 李玄霸很早就和李世民科普过为什么窦夫人会在生育李元吉时性格大变,让李世民得知了窦夫人怀孕的辛苦。所以李玄霸一说“三子四女”“享年三十六岁”,他就明白了。 “好了好了,起来吧。”长孙晟赶紧把李世民扶起来。 李世民是未来的皇帝,可不能让他在自己这里吃太多憋屈。虽然李世民现在是个不记仇的好孩子,但谁知道未来他当了皇帝之后会不会和如今陛下一样追究陈年老账。他让李世民吃的憋屈,未来都会成为女儿的祸端。 长孙晟虽然心里开始嫌弃李世民,但表面上只会对李世民更亲切。 “你和观音婢未来感情好,这是好事。”长孙晟细细为李世民擦拭鼻涕眼泪,温和道,“只是如我们这等人家,并不是多子多福,身体更重要。观音婢身子是弱了些,丈人对不住你。可否让观音婢过了十六岁再嫁给你,弱冠再同房?我给观音婢多养养身体。” 李世民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我同意!耶耶和娘娘那边我来说!” 长孙晟笑道:“这等事,我自会和你父母商议,怎么会为难你?只是你的心情也很重要,所以要征求你的同意。为人父母,最希望子女婚姻家庭幸福。将来陪伴观音婢到老的不是我,她的依靠是你。” 李世民拍着胸脯道:“丈人放心,我一定照顾好观音婢。” 长孙晟点头:“听闻你将来和观音婢感情很好,我对这门婚事也放心了。唉,听闻唐国公府后院兄弟不睦,我其实很担心观音婢入了你家,会不会受蹉跎。” 李世民赶紧摇头,把头上的两个总角甩成了残影:“我绝对不会让观音婢受蹉跎。”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35节 李玄霸道:“那可不一定。你在的时候不会受蹉跎,但你将来领兵在外,后院可是二嫂一个人撑着……哎哟!” 李世民跳到李玄霸面前,把弟弟的脑袋按下来使劲敲:“阿玄!你是皮痒了!你今天是故意找揍吗!” 长孙晟开心地看着李玄霸被揍了一会儿后,才假惺惺地制止。 “不要生气,大德说的不假。将来观音婢也需要独自面对许多困难。”长孙晟温和道,“之后我给你们授课时,也会让观音婢一同听课,多学一些应对困难的本事。你二人不可对外泄露此事,以免坏了观音婢的名声。” 李世民把弟弟的脑袋夹在胳肢窝:“好!我嘴很严!阿玄的嘴也很严!” 长孙晟一边微笑颔首,一边在心里冒脏话。 李大德的嘴严个屁! 一副受惊模样的李世民在长孙晟让他们回去通知李渊奉上正式的拜师礼后,慌慌张张拉着李玄霸立刻跑路,就差没说一句“风紧扯呼”。 上了马车后,李世民顺了顺胸口,抱怨道:“你真是会给你哥我找事!你不仅说了这个……你什么表情?” 李玄霸咬牙切齿:“妈的,最讨厌和人老成精地位还高的人打太极!” 李玄霸和长孙晟聊天聊得ptsd都犯了! 身为底层小市民,李玄霸的精明都是摸爬滚打来的。每次谈生意谈合作时遇上位高权重的人都很吃瘪。 对方不仅地位和年龄压自己一头,更可恶的是精明也压自己一头!事事都压制自己,逼得自己精神压力巨大,大部分时候还讨不到好,很难守住自己的利益。 还好长孙晟还没见识过发疯文学,李玄霸才给了长孙晟一点小小的精神病乐子人震撼。 说到最后,李玄霸已经不去想目的,只想压长孙晟一头,让长孙晟破防。 这他妈就是ptsd啊!啧! 李玄霸双手拍打大腿:“气死我了!我最讨厌鬼精鬼精的老头!” 李世民同情地看着弟弟发疯:“辛苦了。看着阿玄你这反应,我算看出了一点丈人让突厥分裂衰落的本事了。” 好难得看弟弟破防一次啊,李世民心里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 看别人被弟弟透露未来破防很乐,看弟弟破防也好乐。 李玄霸狠狠剜了二哥一眼。 李世民赶紧把翘起的嘴角下撇。 李玄霸阴阳怪气道:“嫂子本来会十三岁就嫁给你,十六七岁就同房;现在十六岁才嫁给你,弱冠才同房。你难过吗?” 李世民严肃道:“阿玄,你说什么胡话呢?还有什么比你嫂子的身体更重要?你回去和孙医师写信问问,男女要如何避孕不伤身体。” 李玄霸:“哦。”这种事问什么孙医师,问我就好。虽然我没有实际经验,但理论经验丰富。 现在没有完全避孕的手段,但避开危险期,再辅以羊肠之类的辅助,能把怀孕概率尽可能地降低。 大不了让嫂子生育孩子之后就熬夜长胖,争取患上多囊。多囊在古代可是妇女的救命富贵病。咳,李玄霸把自己脑海中不合实际的胡思乱想打散。 李世民拍了拍李玄霸的脑袋,让弟弟低下头,把弟弟被他打散的总角重新绑好:“丈人的命能救回来吗?” 李玄霸道:“不知道。” 李世民道:“尽人事,待天命。我们尽力即可,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李玄霸疑惑:“我能有什么心理负担?” 李世民笑道:“你当我自言自语。” 第71章 究竟谁是预言家 = 李玄霸一路上都气鼓鼓的。 李世民看得特别开心, 表情慈祥无比。 看到弟弟发脾气,真是太可爱了。 希望丈人能多活几年,让弟弟多发几回脾气。 李玄霸撕掉了自己在这一辈子养出的文弱贵公子皮, 如前世市井小民一样嘀咕了许多粗言粗语, 骂骂咧咧直到马车回府。 回到家后, 李玄霸抹了一把脸,把表情恢复成古井无波的模样。 李世民劝道:“你不用假装平静。耶耶娘娘不会因为你发脾气而生气。” 李玄霸慢吞吞道:“我不是担心他们生气。别废话,赶紧把拜师的事告诉父亲母亲。” 李世民叹了口气, 拍了拍弟弟的后脑勺:“好。” 李世民和李玄霸将又拜师的事告诉李渊和窦夫人的时候。 窦夫人保持着完美的微笑。李渊扶着额头不断叹气。 李渊道:“你们怎么又……唉,我让你们一一拜访朝中名宿,你们是不是能拜满朝名宿为师?夫人, 你还说我结交了太多友人声势过重,可能招惹陛下忌惮。你看大雄大德!” 窦夫人温婉道:“才四个老师而已。长孙将军还是我们亲家, 不算什么。” 李渊刚才的话只是开玩笑。他也知道四个老师不算多, 只是对儿子出众的拜师技巧很骄傲。 不愧是我李渊的儿子,就是讨人喜欢。亲家公之前还犹犹豫豫,称病不肯教导二郎三郎。现在不是仍旧在病中吗?怎么又正式拜师了? 不管二郎三郎是怎么讨得长孙晟喜欢,李渊当天就凑了拜师礼送上门,不让长孙晟有反悔的机会。 李渊和长孙晟本就是亲家, 这门亲事又是李渊“厚脸皮”比射箭得来,所以朝中众人以为李渊又厚脸皮了一次, 没有太关注。 长孙晟仍旧写好献策,并亲自带去皇宫。 在皇宫门口,长孙晟缓缓倒下, 吓坏了宫中的守卫。 守卫被吓呆的时候, 仆人哭着将长孙晟抬回马车, 送回了府中。 杨广得知此事, 赶紧派来御医。 御医和长孙晟府中供奉的医师一同会诊,得出长孙晟疾病未愈且疲惫过度,必须静养的结论。 熬了一天夜的长孙晟美美地睡了一夜,挣扎着起身,让长孙无忌帮忙代笔为陛下写告罪的奏章,愧疚自己被身体拖累,恐怕不能西行,只能献上拙劣计策,希望能帮到陛下。 虽然长孙晟之前在朝堂上与杨广意见相悖,但杨广还是很信任看重长孙晟。 杨广派还在洛阳的太子杨昭亲自带着珍贵药材探望长孙晟,让长孙晟好好养病,不要心焦。 长孙晟跪在床榻上朝着皇宫叩首感恩,感激涕零。 杨昭回报后,杨广叹气道:“长孙晟也老了。还好朕有裴世矩继承长孙晟的衣钵。” 杨昭开玩笑道:“长孙将军大概认为大德能继承他的衣钵。” 杨广笑道:“大德是朕给你留的臣子。将来该你来提拔大德。” 杨昭收起笑容,跪下谢恩。 杨广道:“起身吧。我们父子二人,不需要这么多虚礼。” 杨昭起身后,继续道:“长孙将军很想为陛下效力,在病中仍旧坚持教导李二郎和李三郎,让二人好好表现。” 杨广满意地颔首:“长孙季晟很忠心。” 听到父皇从直呼长孙将军的名字,终于变成称呼长孙将军的字,杨昭才放下了心中的巨石。 父皇的多疑真头疼。长孙将军在宫门前众目睽睽下晕倒,御医也诊断长孙将军确实宿疾在身,父皇居然还猜忌长孙将军是因为之前在朝堂上不赞同西征,装病不想西行。 这个猜忌不仅毫无根据,也不符合长孙将军的性格,更不符合长孙将军的利益。 杨昭回到洛阳中杨广为他修的东宫后,轻轻捶了捶肥嘟嘟的腰。 真累啊。 有时候杨昭对弟弟杨暕很是羡慕,羡慕杨暕没心没肺的肆意生活。 虽然他理智上知道,自己必须当太子,否则自己和妻、子都会枉死。 “给大德递个消息,无事了。”杨昭对心腹道,“他也别太焦虑,即将西行,得病了可不好。” 心腹应下,领命离开。 身为太子,杨昭不仅有可以瞒过父皇的心腹,他大摇大摆地和李世民、李玄霸、杨暕频繁传递东西,杨广也不会起疑心。 李玄霸得到杨昭传递的消息后,告知了长孙晟。 “老师,陛下真小心眼,你有后悔跟错人了吗?”李玄霸嘴欠道。 长孙晟喝完补药,用空药碗轻轻敲了敲李玄霸的脑袋:“陛下在当皇子的时候很优秀。就是坚持嫡长子继位,反对陛下当太子的高颎,也不得不承认陛下的优秀。” 谁知道陛下继位后会判若两人呢? 陛下继位时三十五岁,人生几乎已经走了一半。谁也无法料到陛下这三十五年表现出来的性格还能急转弯。 不过如果陛下之前三十五年的人生大部分都是带着伪装,长孙晟倒也明白为何陛下一继位就表现得如此反常。 真是憋狠了。 长孙晟原本对李玄霸的谶纬将信将疑,彻底相信李玄霸的谶纬,是因为李玄霸为了让自己别带病西行这点小事,直接把谶纬的高度上升到了“谋反”上。 谁会在劝病人好好休息的时候,说“我们将来会谋反”? 如此疯狂的“劝阻”,让长孙晟不得不相信李玄霸是认真的。 再者,他不是第一个被李玄霸透露未来的人。 长孙晟早就发觉高颎、宇文弼的过分反常。他很了解两人,这两人绝对不是甘于退缩的懦夫。 李玄霸透露的信息,补全了他判断高颎、宇文弼行为缺少的情报。 以李玄霸的谨慎,高颎和宇文弼知道的一定是与自己不同,只属于他们的“未来片段”。这两个人老成精的老家伙能相信李玄霸,长孙晟也不得不信了。 他与高颎不睦,与宇文弼没什么交情,但他承认这两人的才华,相信这两人的判断。 “好了,这件事你不用再操心了。为师知道如何应付陛下。”长孙晟道,“你的突厥语学得如何了?” 李玄霸无奈道:“我学吐谷浑语就行了,为何还要学突厥语?” 长孙晟没好气道:“吐谷浑算什么?弹指可灭。你去张掖,该探听突厥的消息。突厥才是大患。你也不想你二哥在隋末扫平天下时,被突厥背后刺一剑。” 李玄霸脸色微僵。 长孙晟好奇道:“怎么?真的刺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36节 李玄霸道:“父亲顶住了压力,没有召二哥回去。” 长孙晟更加好奇:“看来李渊还是有点本事。不过李渊一定动摇了吧?还有李建成,他不会想要逃走吗?” 李玄霸道:“到时候老师就知道了,何必现在好奇?将来的事说不定会改变。” 长孙晟微笑:“那就是李建成建议南迁都城躲避突厥了。” 李玄霸:“……”谁是预言家啊?! 长孙晟道:“只是要求二郎回军也来不及啊,既然怕突厥,他肯定想跑。” 李玄霸:“……”究竟谁是预言家啊! 李玄霸连连点头:“厉害厉害,不愧是老师。不过提议迁都的不是我兄长,兄长只是附和父亲。迁都之争也不在平定天下时,而是平定天下后。老师还想听点什么?我全说!” 长孙晟收起笑容:“别说了,我不想听。”李渊居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还懦弱? 李世民正提着一壶刚烧好的水进来。 长孙晟和李玄霸聊正事,没让其他仆人伺候。李世民赶紧殷勤的讨好丈人。 他正好听到长孙晟这句话,扑哧笑道:“丈人说的话我也常说。阿玄,不要太过分。小心我晚上把小五塞进你被子里。小五正在长个子,睡着时老踢腿,睡相比我还差。” 李玄霸撇嘴:“胳膊肘往外拐。” 李世民放下水壶,严肃道:“丈人怎么能叫外人?” 啊呸!李玄霸在心里啐了二哥一口。 他一定要把二哥这该死的谄媚模样记下来,让后世人好好瞻仰。 回忆录,我写定了! 长孙晟匆匆给李玄霸和李世民补了一点课,转眼间就到了李玄霸和李世民跟随裴世矩去张掖的时候。 长孙小妹第一次给李世民送来了自己缝的不怎么好看的祈福锦囊。 李玄霸也收到了自己未婚妻寄来的锦囊。他看了一眼二哥的锦囊。嗯,自己未婚妻的绣活比长孙小妹强。 宇文珠不仅第一次送来了礼物,还在定亲后第一次给李玄霸写信。 她在信中写道,之前她在为弟弟守孝,所以不方便给李三郎写信。但李三郎要去西域,她心中担忧,只能不顾守孝礼仪,请李三郎不要介意自己在孝期中。 宇文珠在信中客套了几句,其余十几张纸全是药方。 御寒的,滋补的,消食的,驱虫的……除了药方,宇文珠还送来了相应的已经调配好的药丸药粉。 “我医术粗浅,不敢为三郎开方。这些药丸药粉都是已经验证的常用成药,附上医书记载。” 然后,宇文珠在书信最下面写了很大一篇医术摘录。 李玄霸默默收起这仿佛论文一般的书信,准备当成催眠读物看。 带着第一次收到未婚妻的来信居然是“论文”的复杂心情,李玄霸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唐双龙传》中的“邪王”石之轩。 他笑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有单独的马车。裴世矩为了让两个孩子在旅途中更舒适,给两个孩子的马车比自己的马车还宽敞。 马车上,李世民好奇道:“阿玄,为何你一见到裴公就笑?” 李玄霸道:“见之面善,见之心喜。” 李世民瞥了弟弟一眼:“呵呵,说正经的。” 李玄霸道:“后世有个话本叫《大唐双龙传》,把裴世矩写成了邪|教教主,号邪王。” 李世民:“哇哦!”他就不听《大唐双龙传》写的什么了,感觉会创死自己。 第72章 谁在旅途还学习 = 李世民虽然不想知道《大唐双龙传》的具体情节, 但李玄霸还是将唐末的背景隐去,把故事中大体人物的剧情告诉了李世民。 不告诉二哥,李玄霸怎么与人分享自己心中的吐槽? 李世民对里面错综复杂的男女关系, 以及慈航静斋、阴癸派两个江湖门派左右王朝更替一事大为震撼, 并对小说中给自己编排了个叫师妃暄的恋爱对象十分不满。 李玄霸:【师妃暄这才哪啊, 你想听你在后世小说中有多少真爱吗?】 李世民捂住耳朵使劲摇头。 李玄霸:【你和萧皇后、嫂子、弟媳、突厥公主、大隋公主都有旷世绝恋,嗯,还心仪过臣子的夫人。】 李世民捂着耳朵眼泪汪汪:“后世人为什么要如此诽谤我?” 李玄霸想了想, 开口道:“因为有意思。” 李世民气得脑壳疼:“后世人也太讨厌了!” 李玄霸安慰道:“他们喜欢你才会给你编排对象。还有很多非常喜爱崇拜你的人愿意穿越到古代,和你发生旷世奇恋。在那些故事里,嫂子多半是嫉妒她的反派, 心机深沉,手段残忍, 啧啧。” 李世民放下手, 两眼无神:“那女子是恨我吧?她们敢当着我的面诽谤观音婢吗?统统下狱!” 李玄霸道:“女子算什么?还有男子穿越和你发生旷世奇恋。” 李世民干呕。 李世民是一个坚定不移的崆峒山居民! 李玄霸压低声音:“还有人歌颂你和你的臣子,比如房玄龄、杜克明等人发生的旷世奇恋。” 李世民大为震惊:“啊?把人写成男宠佞臣,还叫歌颂?” 李玄霸道:“这你就不懂了。后世的道德观和现在不同。你要知道,肯为你写同人,给你一段美好恋情的, 都是真的尊敬你。是哪种谁说你不好,他们可能会恨不得上门真人比试那种尊敬。懂吗?” 李世民使劲摇头。不懂不懂, 他真的不懂。请不要尊敬我!可怕! 李玄霸安慰道:“反正都是你死后的事,介意什么?笑一笑就过去了。你看历史上的名人,哪个没被编排一大堆野史?” 李世民拍着李玄霸的肩膀道:“你说得对。等以后你可以和杜克明等人透露未来时, 记得把他们与我发生旷世奇恋的故事讲给他们听。而且你要强调, 这是后世人对他们的称赞歌颂, 只是后世道德标准和我们不同。不能我一个人被你气死。哦, 你现在回去就可以对房玄龄讲故事了。” 他很遗憾房玄龄来送别他的时候,李玄霸没有给房玄龄讲君臣“真”恩爱的故事。 李玄霸对二哥竖起大拇指,不再折磨二哥了。 二哥都要创死自己的臣子了,先歇一会儿再玩。 李世民气鼓鼓地骂了几句“这尊敬给你你要不要,后世人真奇怪”后,又贱兮兮地让李玄霸说其他人的故事。 后世的事他不想听,以前名人,特别是以前皇帝的故事他非常想听。 这样的故事,李玄霸看得太多了。 本来他想给二哥讲正经一点的《三国演义》,但二哥只想听“情史”。于是李玄霸就挑了秦皇汉武的同人文讲给李世民听,言情和耽美、原创主角和历史配对换着来。 李世民听得眉开眼笑,笑声那个爽朗啊,前面的裴世矩都听到了,好奇李二郎李三郎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居然笑得如此开心。 李玄霸用心声讲故事不会口渴,可以一直讲下去。 在李玄霸有趣的故事陪伴下,枯燥又漫长的旅途一点都不难熬。 途中李世民还出去骑了一会儿马,并弯弓搭箭射中了跑到路边探头探脑的蠢鹿。 裴世矩惊叹道:“听闻李二郎曾经猎到老虎,今日一见,果然少年英雄。” 李世民笑道:“老虎不是我独自猎到,而是护卫围猎。再者,禁苑的老虎也算不上多厉害。裴公谬赞。阿玄!来帮我烤鹿!” 李玄霸早就去放物资的马车上摸出放烧烤酱的坛子:“来了来了。” 终于有新鲜的肉可以吃了。李玄霸第一次这么期盼一顿鲜肉。 裴世矩有公务在身,一直沿着官道前行,只能在驿站补充一些米面。鲜肉容易坏,他们只能把肉干熬成肉汤食用,很久没有吃到过鲜肉。 李玄霸如果现在有手机能在后世发微博,一定会拍下现在的一日三餐卖惨。 没想到吧?顶尖勋贵唐国公的二郎君三郎君连顿鲜肉都吃不上。 李玄霸再穷,坐绿皮火车时也吃了带肉的盒饭。 更别提当营销号小编时,顿顿都能吃肉,还要专门吃素吃鸡胸肉减肥健身。 他捏了捏自己瘦弱的胳膊。 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前世的漂亮肌肉了。 他又看向李世民那才十岁就已经很结实的胳膊。 李世民一见李玄霸的眼神就知道弟弟想什么,立刻把已经撸上去的袖子撸到了肩膀上,给弟弟比了个秀肌肉的姿势。 李玄霸收回视线。 为何从古至今比肌肉都是那几个动作?没新意,一点都不酸。 李世民咧嘴,无声嘲笑李玄霸。 裴世矩也馋鲜肉。 他本担心李玄霸会浪费这头鹿,但鹿是李世民猎的,他不好开口抢小辈的猎物。 还好李玄霸有自知之明,说是自己烤鹿,实际上是指挥厨子动手,只在一旁提点。 野味大多肉又柴又膻。李玄霸的烧烤酱中不仅有大量辛香料,最重要的“秘方”是油脂。 大豆和芝麻的调和油本来略带植物油的臭味,和动物油脂和大量辛香料混合之后香味就变得十分诱人。 刷了很多油的鹿肉,表面上呈现出一种油炸的质感。 刷油时,李玄霸还让厨子不断在切割成鳞状的鹿肉上刷姜蒜水。 油封水,能让有些柴的鹿肉变得稍稍柔嫩一些。可惜没有注射器。烤大型猎物时,往肉里注射姜蒜盐水,不仅更加入味,还能让肉质变得鲜嫩。 现在大隋贵族最爱的美食就是烧烤。裴世矩吃过许多美味的烧烤,但闻着这鹿肉的香味,也难以抑制口中口水的分泌。 裴世矩出身关中郡姓的河东裴氏,现在门第不如山东郡姓,但在魏晋是能与琅琊王氏并称的超级大族,族人中高官频出,现在还是垄断朝纲的关陇贵族中的一员,好东西见了许多。 他原本看不上发家很晚的唐国公府。 同为关陇贵族也有鄙视链,关中郡姓就视武将勋贵为根基浅显的“寒门”。 现在最美味的菜谱都是各家秘方,最好吃的宴会是各个世家勋贵的家宴。世家门阀最兴盛的魏晋南北朝时代,皇帝的御厨都比不上世家门阀的家厨。菜谱的丰富和美味程度,也是家族底蕴的象征。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37节 裴世矩心想唐国公府肯定没有多少美味的菜谱秘方,琢磨等会儿看路上能不能撞见猎户和农家,买些新鲜肉食,给唐国公府的两位郎君尝尝河东裴氏的祖传烧烤秘方,给他们开开眼界。 看到唐国公府厨子那新奇的烧烤手法后,裴世矩决定,之后买到新鲜肉食,就不做烧烤了。 烤肉还没入口,凭借香味,他就发现比不过。 裴世矩问道:“听闻李三郎很喜欢复原古方,这是西域的秘法还是古方?” 李世民毫不犹豫地胡扯:“是古方。汉时张骞出塞,带回来的芝麻能榨出很香的油脂,边用这很香的油脂刷在肉上一同烧烤,美味至极。” 李玄霸用眼角余光瞥了二哥一眼。 二哥什么时候练就的一副随口胡扯出“出处”的本事?这算“创史”还是“改史”?回忆录中要记一笔。 裴世矩不疑有他,感慨道:“原来如此。我也重口腹之欲,看来得多淘一些残本,看能不能也找到一些有趣的失传古方。” 鹿烤好了。 不出裴世矩所料,外酥里嫩的口感就像是吃家养的肉鹿似的,香辛料的调配更是精妙绝伦,吃得裴世矩赞不绝口,当即愿意用一张面点、一张蒸菜的秘方换唐国公府烤肉的秘方。 虽然李玄霸和李世民说可以白送,但裴世矩还是在之后的那顿饭,让随行的厨子把面点和蒸菜做了出来,得到李玄霸和李世民好评之后,才拿走了李玄霸现写的烤肉秘方。 交换菜谱后,裴世矩与李玄霸、李世民关系亲近不少。 他邀请李玄霸和李世民同乘,沿路给李玄霸和李世民介绍张掖的事,并愿意临时充当李玄霸和李世民的老师,帮李玄霸和李世民补足缺失的功课。 路上,他还问了高颎、宇文弼、薛道衡、虞世南和长孙晟给李玄霸、李世民布置的功课,非常热心地监督二人在晚上住宿时完成功课。 李世民死鱼眼:“这人怎么如此讨厌?我将来真的尊敬他?” 李玄霸点头:“他讨厌,你也真的尊敬他。” 李世民抱着脑袋发疯:“啊啊啊啊,路上这么累了,为什么还要完成功课!他烦不烦啊!” 李玄霸点头:“好为人师是病,他甚至给我们加了功课。” 兄弟二人齐齐发誓,以后如果有机会,也要给裴世矩增加很多“功课”,让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苦! 唐朝建立时他都七十多了又如何?没听过老当益壮吗!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这么累还要做功课! 在驿站的另一个房间,裴世矩挑灯帮两个少年郎批改功课。 他一边看一边拈须微笑:“我还以为他们会十分疲惫,没想到还有精力完成功课。这才华,怪不得高公他们抢着收徒。可惜我的资历不够……” 裴世矩想着高颎、宇文弼和薛道衡的声望,遗憾自己不好意思让李世民和李玄霸拜师。 至于虞世南,只教写字算什么老师? 裴世矩忽视了长孙晟。 长孙晟在经略西域上的声望堪称魁首,若他教导李世民和李玄霸这方面的本事,高颎、宇文弼和薛道衡也说不得一句不满。 但裴世矩自诩也擅长经略外夷,所以内心把长孙晟视作不过运气好早得机会的对手,不想太涨他人志气。 虽不愿意涨他人志气,李世民和李玄霸也是长孙晟的弟子这件事不是忽视就能忘记的。 裴世矩见才心喜的同时也起了胜负心,虽无师徒之名,但陛下把两个少年托付给他时也叮嘱过他好好教导两个少年,所以裴世矩就光明正大地充当起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老师,沿路开展了他的教学。 李世民和李玄霸再爱学习,也想发疯。 啊啊啊啊张掖什么时候才到啊!我们不要在马车上听课!裴世矩讲课又讲得没意思,马车晃来晃去昏昏欲睡啊! 李玄霸决定不陪着二哥死撑了。他当即表演一个面白如纸,书本一丢,病了。 我,李家三郎,出了名的病秧子。 李世民赶紧哭了一场,每日守着弟弟侍奉汤药。 裴世矩:“……”啊?我把他们折腾病了?这…… 唐国公府的随行医师忍不住抱怨:“旅途本就劳累,公还让李二郎君李三郎军耗费精力听课……唉,裴公,我说过很不妥了。” 李玄霸:假装奄奄一息。 李世民:假装心急如焚。 裴世矩疯狂冷汗。 糟糕!不小心做过火了!如果李二郎李三郎出事该怎么办?! 当李玄霸和李世民见裴世矩心虚后,与医师说了一声,医师宣布李玄霸痊愈,可以继续旅途。 裴世矩之后的路程中,再也没有提过李玄霸和李世民功课的事。两人看书的时候,他还劝两人别劳累。 李玄霸和李世民击掌,提着刚从农户那里买的小公鸡给孙医师道谢。 孙思邈捋了捋胡须,微笑道:“不用谢。” 第73章 开茶楼不为赚钱 = 孙思邈隐居太白山中, 离洛阳很远,是宇文弼骑马入山亲自请来的。 李玄霸还住在京城时,窦夫人就曾从太白山请来孙思邈给李玄霸诊治。 后来李玄霸拿着自己半吊子的医学常识和孙思邈打好了关系。他们一家已经习惯把孙思邈当做半个供奉。 不过这次李玄霸和李世民西行路途遥远, 所以李渊和窦夫人没想打扰孙思邈, 只派出了家中供奉的医师。 但高颎和宇文弼得知此事之后, 比李渊和窦夫人还急。薛道衡都很奇怪他们急什么,有御医还不够吗? 宇文弼因为李玄霸和他先天体弱的孙儿很相似而与李玄霸结了师徒缘分。孙儿病逝之后,宇文弼就完全把对孙儿的感情转移到李玄霸身上。再加上李玄霸成了他的孙女婿, 宇文弼就更加爱护李玄霸。 他听说太白山的孙医师对李玄霸的身体很了解,居然亲自入山请孙医师与李玄霸同行。 其实以孙思邈对李玄霸这位“小友”的偏爱,不需要多隆重的请求, 只需要李玄霸给他写信,他就会欣然前往。 现在宇文弼身为朝中声望极高的老臣, 居然亲自来请他, 让孙思邈颇有些受宠若惊。 他见到李玄霸后打趣道:“你那未来丈人,真是视你如己出。” 李玄霸毫不谦虚道:“我一直讨人喜欢。” 孙思邈拈须笑道:“你这表情学李二郎学得真像。” 李世民:“啊?”关我什么事? 孙思邈在唐朝是神医,但华夏文明没有断过代,现代中医不可能比一千年差。 李玄霸刚结识孙思邈的时候,有种“就这?”的疑惑。他怎么觉得还不如公司楼下每天挂满号的老中医医术好。 后来他回过神, 如果一千年后的中医还比不过孙思邈,那中医才太悲哀了。 孙思邈的医学知识是超前的, 但史书中一些较为玄幻的记载,什么医龙医虎都是不存在的。 史书中对孙思邈的记载较为真实。 他治不了长孙皇后的气疾,只能外出避祸;面对挚友卢照邻的风疾也无能为力, 卢照邻不堪病痛四十岁投水自尽。 孙思邈对自己医术的评价, 连别人叫他“神医”都会摇头, 只说自己算得上良医而已。 孙思邈早就发现许多病只要得了就没法治。他更提倡养生, 把病解决在萌发前。 但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坚持良好的生活作息和饮食习惯?孙思邈自己能当百岁老人,但他给权贵当供奉医师,权贵不一定活得到五十。 所以孙思邈对生活自律,又有超常医术见解的李玄霸很喜爱。 李玄霸在路上请他配合“装病”,孙思邈欣然同意。 在孙思邈看来,李世民和李玄霸这不是偷懒。裴公逼得两个旅途劳累的孩童读书耗费精力,才叫不可理喻。 在孙思邈的掩护下,李世民和李玄霸轻松到达张掖,中途没有生病。 裴世矩住进官邸后,给李世民和李玄霸腾了一个大院子居住。 身为河东裴氏,裴世矩在享受上分外不含糊。 裴世矩原本就在张掖监督互市,早早在张掖置办好了宅院。宅院中堆山挖池栽树,与京城和洛阳的贵族府邸没有区别,丝毫看不出处于较为干旱的西域边塞。 李世民和李玄霸虽然自己带了被褥衣服用具,裴世矩也给李世民和李玄霸送了一套全新的家用品。这些家用品皆是上等丝绸毛皮。特别是毛皮,其质量在京城和洛阳都算罕见。 裴世矩笑道:“张掖这里的物品稀缺和东都不同。凡是西域所出的东西都很便宜,若你们想要江南的特产,那才金贵。所以这些毛皮算不上什么。” 李世民和李玄霸谢过裴世矩的照顾,毫不客气地用裴世矩送的东西把小窝布置得舒舒服服,并把孙思邈所住的屋子装饰都包揽了。 到达张掖后,李世民和李玄霸先在家中休息了三日,待路途的劳累消散后,就拉着孙思邈一同去市集淘货。 裴世矩没有给两人安排功课,只让他们自己学习,若有不懂的再问他。 虽然皇帝说让裴世矩教导两个孩子,但李世民和李玄霸年幼,出了路途中李玄霸病倒的事,裴世矩不敢再主动给两人增加负担,只当哄着两个小辈来张掖玩耍了。 西域的珍奇草药很多,孙思邈逛得很开心。 孙思邈不缺钱,有看上的或者不认识的草药就直接买了,比李世民和李玄霸看上去还阔气。 李世民摸了摸腰包:“是不是在场就我最穷?” 李玄霸点头:“没错,就……啊!把我的钱包还给我!” 李世民抢了李玄霸的钱包塞自己怀里,道:“你的钱就是我的钱。现在我不是最穷了。” 李玄霸骂道:“强盗!” 李世民笑道:“听说市集小偷不少。就阿玄你那小身板,别人抢了你的钱袋你能追得上?钱还是我管吧。走,你想买什么,哥哥给你买!哥哥可慷慨了!” 李世民迈着六亲不认的八字步大摇大摆逛市集。 李玄霸骂骂咧咧。你拿我的钱慷慨,你还有脸了!谁需要我们追小偷,护卫是白养的吗! 李玄霸新招聘的护卫陈铁牛憨憨道:“三郎君,需要仆帮你抢回来吗?” 李世民回头:“这么嚣张?来,试试看抢不抢得到。” 陈铁牛还真做出一副要抢东西的动作。 李玄霸赶紧阻止:“不用不用。在大街上打闹什么?别挡了别人的生意。” 陈铁牛是洛阳别庄铁匠的儿子。他力气很大,又学了些擒拿本事,武艺还算优秀,就是那脑子,有点过于憨直。 陈铁牛不认为自己憨直,他只是忠诚。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38节 他的主人是李三郎君,所以李二郎君欺负主人,他也该站出来保护主人,怎么能叫憨直? 李玄霸试图教导陈铁牛,李世民却在一旁鼓掌叫好,说就该这样。 李玄霸见越发憨直的陈铁牛,心想这护卫没救了,看来将来只能给自己当一辈子护卫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一路吵闹,孙思邈一边搜寻市集上的西域草药,一边用眼角余光看两个孩子顽皮。 孙思邈隐居的长白山就在大兴城附近,所以常为勋贵看病。 他说是隐居,只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编书。但要钻研医术很花钱,且不常常给人看病,医术会退步,所以他没有离开繁华之地太远。 孙思邈是第一个将“儿科”单独论述的医者,很擅长给小儿治病,见过的勋贵孩童不少。 见过许多勋贵孩童后,孙思邈对李世民、李玄霸更加偏爱。 看着他们兄弟打闹,他心情就很好,仿佛这两人是他顽皮的孙儿似的。 打闹一会儿后,李世民和李玄霸也找到了自己想买的东西。 李世民对骏马宝刀特别感兴趣,李玄霸对贵的东西感兴趣。 李世民什么都想买,李玄霸只问价不买。 后来李玄霸带来的钱全被李世民花了,李玄霸只为亲人和老师、未婚妻买了礼物。 李世民见自己花了太多钱,脸皮再厚也有点不好意思:“我给你打欠条,回去还你!” 李玄霸道:“我们俩得到的零花钱和赏赐都被我用来做生意,我赚得的钱你本来就可以随意取用,算什么借?若你觉得我赚钱辛苦,我现在有在张掖赚钱的计划,你来帮我,别叫苦。” 李世民道:“赚钱?我们不是来张掖向裴公学习经略西域吗?” 李玄霸问道:“你知道裴公是如何向陛下献策的吗?” 李世民叹气:“阿玄,你能不能直接说事情,别在说正事前还要先弄个前提反问什么的,啰嗦。” 李玄霸:“……”有时候二哥真的很气人。 李玄霸懒得和二哥一般见识,道:“裴公的献策,皆是从西域商人口中打听的西域情况。” 李世民摸了摸下巴:“这样啊。我们借由做生意,也和西域商人打探消息。等整合消息后,再给裴公看?” 李玄霸道:“顺便大赚一笔。” 李世民劝道:“阿玄,不要太重金钱俗物,会移了性情。” 李玄霸伸手:“行,现在就还钱。以后你也别耗费金钱俗物去买马。你知道马多贵吗?我们买一匹马,能在这张掖置办个宅院!” 战马就是豪车,一辆车就是二线城市一套房知道吗! 李世民改口:“我的意思是,不要太重,但也不能不重。” 李玄霸:“呵呵。” 李世民干咳一声,道:“说吧,怎么赚钱,哥哥随你使唤!” 李玄霸早就想好了卖什么。 要打探情报,还有比茶楼更方便和合适的地方吗? 虽然他也可以开食肆,但食肆非常累,不如茶楼一把茶叶一壶水就能营业方便。 李玄霸当即盘下一座饮子铺,直接取名“茶楼”,让茶楼早出现几百年。 他打着“中原文人雅士喝的茶”的招牌,将这座名为“茶楼”的饮子铺中招牌饮子设置为自己带来的散茶。 散茶经过和不同花朵共同烘焙,不仅分红绿茶,还分不同香型,每种都是限量发售。 李玄霸又在茶楼中挂上了孙思邈的简介,以孙思邈的名义卖滋补药汤,仍旧是限量发售。 其他普通饮子则是不限量发售。 除了茶水和饮子,李玄霸还做出扑克、麻将,与各类棋一同在饮子铺售卖或者租借。 在开业之初,李玄霸举办了扑克和麻将大赛,教导来客如何打扑克和麻将,设立丰厚的奖金。 有钱拿,客人立刻云集。 裴世矩虽然没有给李世民和李玄霸安排功课,但一直都关注着李世民和李玄霸所做的事。 见李世民和李玄霸来到张掖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盘下铺子做生意,裴世矩有点失望。 名门世家就没有看得起做生意的。他们虽然爱享受,但都说金钱是俗物。 李世民和李玄霸两人是唐国公府的郎君,且有官职在身,怎么来了张掖尽折腾赚钱的俗事?即使他们是让奴仆出面置办铺子,太爱做生意也不是什么好事。 裴世矩准备等空下来之后就劝告李世民和李玄霸一二。 茶楼开张三日后,李世民和李玄霸各抱着一堆纸来找裴世矩。 李世民道:“裴公,这是我和阿玄从茶楼搜集的吐谷浑和突厥最新消息。裴公看看是否有用?” 李玄霸道:“我着重统计了一下西域商人口中的吐谷浑各部落军队和马匹。差异有些大,我做成了图标,取中位数。” 裴世矩:“……什么消息?你们不是在开茶楼赚钱吗?” 李世民严肃道:“我和阿玄是开茶楼搜集消息,不赚钱。” 李玄霸道:“嗯,不赚钱。” 赚了很多很多钱。西域商人的钱真多啊。 裴世矩从惊讶中回过神:“你们开茶楼,只是为了搜集消息?” 李世民和李玄霸还没回答,裴世矩笑道:“对啊,饮子铺众商云集。他们喝饮子时难免会聊天,是个收集消息的好地方。在饮子铺收集消息,比主动询问,或许准确度更高。” 裴世矩把李世民和李玄霸送来的纸张铺开。 李世民带来的是给予数据的分析策论,李玄霸则是以数据和图表为主,两人风格有很大区别。 裴世矩首先被李玄霸一手漂亮的图表吸引了。 裴世矩指着图表上的符号道:“这是你创造的数字符号?” 李玄霸道:“我是从残本中学到的。” 裴世矩道:“很有意思。” 他看了一会儿,又指着饼状图、柱状图和线形图道:“这个图一画,看上去就很直观了。你和陛下写奏章也常用这样的图吗?” 李玄霸道:“是。” 裴世矩在心中叹了口气。不愧是名满天下的李秀才,光是这手图表就可能看出他处理政事的本事。 能将繁杂的数字变得一目了然,赏心悦目,陛下能不爱吗? 裴世矩粗略扫了几眼李玄霸带来的数据,又拿起李世民写的厚厚的分析。 才刚看几段,裴世矩就拍桌叫好:“李二郎,你居然能从西域商人透露的部落军队数量分布,直接看出他们内部的矛盾冲突,还预测出该如何出击?这是高公教你的本事吗?” 李世民刚想说“这是我自己的本事”,在李玄霸瞥了他一眼后,改口道:“是高公教的。” 委屈,不相信是我自己厉害吗? 裴世矩道:“你们一定很劳累,先休息吧。我细看之后再来寻你们。” 李世民和李玄霸拱手:“是,裴公。” 目送两人离去后,裴世矩长吁短叹许久。 伺候的人好奇道:“主人为何叹气?” 裴世矩指着桌上道:“不过羡慕唐国公而已。” 第74章 吐谷浑一触即溃 = 李世民和李玄霸令裴世矩震惊的本事, 已经是收敛后的了。 除了李世民有一点浅显的战略分析之外,两人几乎是纯粹陈列数据。 但这一手整理数据的本事,也让裴世矩足够惊讶。 李世民对李玄霸小声道:“你非让我说是高老师教的。若高老师看到你我写的东西, 肯定会劈头劈脸把我们骂一顿, 让我们重写。” 李世民说罢, 还摇头晃脑学高颎说话:“驴鸣狗吠,蛙鸣蝉噪,纯纯聒耳!” 李玄霸忍笑:“虽然高老师确实这么骂过你我, 但这次也没差到那地步。” 李世民抱着手臂,小脑袋一点一点:“不是差,是敷衍。真的水平不行, 高老师倒不会骂人,只会悉心教导。高老师最厌恶的就是敷衍。” 李玄霸道:“这倒是。不过老师会理解我们藏拙。” 李世民叹气:“要是我现在已经十五六岁, 我就不藏拙了。我一篇行军策论惊艳陛下, 弱冠之年就当上冠军侯!” 李玄霸道:“你二十岁就永远当不了冠军侯了。” 李世民瞠目结舌:“啊?这么早啊?” 李玄霸点头。 李世民本来不想问的,但没想到会这么早。 他把着李玄霸的肩膀,贼兮兮道:“来,阿玄,悄悄和哥说, 我们究竟多少岁……嗯,你明白的。” 李玄霸:【你十八岁造反, 十九岁当秦王。】 李世民不敢置信:“秦……秦什么?为什么是秦?” 他委屈极了。 李玄霸疑惑:【秦王不好吗?】 李世民瘪嘴:“哪里好?残暴不仁,二世而亡。” 李玄霸愣了一会儿,才想到一件事。秦始皇的风评是在近现代才变好。此时秦始皇是暴君的代名词, 连明清立帝庙时都没得贡品吃, 被列为“无道被弑、亡国之主”。 历史中唐太宗就非常不喜欢秦, 时常以秦始皇和秦二世事迹自省。 李玄霸劝说道:“封爵是以周时诸侯国强盛程度来定封号, ‘秦晋’是第一等的封号。” 李世民道:“我可以当晋王!以前当秦王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39节 李玄霸:“啊?我查查。” 李玄霸借了裴世矩的书房查了查史书:【魏晋时的秦王都英年早逝,但南北朝时秦王都不错,还有称帝的。】 李世民抱着手臂道:“我就不喜欢。” 李玄霸:【你可以喜欢,后世对秦始皇的评价很高。再者,你是把“秦”这个称号再次带上巅峰的人。后世也还有很多秦王,但说起秦王,都只会想到秦王嬴政和秦王李世民。如果你不当秦王了,后世就会少一个你穿越回去给秦始皇当儿子的梗,那多无趣。】 李世民瞠目结舌,再次被后世人的荒诞震惊。 为什么我要去给秦始皇当儿子啊!我才不要给秦始皇当儿子! 李世民主动询问剧透,然后被李玄霸的剧透气跑了,半日不理睬李玄霸。 半日后,李世民找到李玄霸主动和好:“以后我们和父亲说,我们称号换一换好不好?” 李玄霸道:“不换,滚。”李世民怎么能不当秦王呢? 李世民气鼓鼓地瞪了弟弟一眼,然后叹气认命。 秦王就秦王吧,我要以一己之力扭转“秦王”的印象,握拳! 裴世矩备课一日,根据李世民和李玄霸送来的资料数据,结合自己对西域的了解,重新恢复给李世民和李玄霸上课。 他担心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身体,本想不给二人增加太多功课负担。但见二人自己都如此努力,裴世矩也不好敷衍了。 何况他真的见才心喜。 没有旅途劳顿,李世民和李玄霸也能应对裴世矩的授课。 经营茶楼和收集情报都有下人张罗,李世民和李玄霸只需要每旬看一眼收集的情报和茶楼的账本,其他时间都跟随裴世矩左右学习。 裴世矩授课的本事虽不如李世民和李玄霸其他老师,但他因喜爱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本事,出外公务的时候也将李世民和李玄霸带在身边。两人如同文吏一般帮裴世矩处理政务,受益匪浅。 因每日都只有学习和公务,兄弟二人的时间过得飞快。 八月,裴世矩为在大隋攻打吐谷浑前削弱吐谷浑,游说铁勒部族攻击吐谷浑,铁勒同意出兵。 李世民和李玄霸当面学习了裴世矩谈判的本事。 两人在被窝里小声聊天。 李世民:“裴公游说的本事还是不错,当个使臣很合格。” 李玄霸:“但他不该游说铁勒部落对吧?” 李世民叹气:“是啊。裴公的战略眼光不如高老师和丈人。” 李玄霸恶意揣度:“也可能他知道,但不在乎。讨好陛下才最重要。” 李世民劝说道:“阿玄,裴公对我们很好,不要带着恶意评价别人,这样不好,你要心态阳光些。” 李玄霸:“哦。那就是他没用。” 李世民无语:“口下留情。” 李玄霸不是恶意评价裴世矩。 铁勒部族原本是西突厥的一支。 隋文帝仁寿三年,长孙晟经略西域,蛰伏多年后图穷匕见,突厥各部分裂,经过突厥内部血腥政权更替后,东西突厥都向隋文帝称番。其中铁勒十余部在长孙晟的离间计下,背叛当时不服从大隋的达头可汗,归附大隋扶持的启民可汗。 所以铁勒部族的军队名义上也是大隋的军队。裴世矩的举措看似没错。 但吐谷浑不堪一击,大隋现在政治鼎盛。不需要铁勒部族出兵,大隋也能轻易获胜。 既然都要打仗了,就要计较收益。 铁勒部族名义上归附大隋,但实际上是突厥。若铁勒部族先攻打吐谷浑,以他们的性格,肯定不会出大力气打歼灭战,只会掠夺一番就跑。 别说李世民能看出来,李玄霸这个没有打仗天赋的人得到了高颎的教导都能看出来,对草原部落的灭国之战你不打歼灭战,就是等着别人卷土重来。 铁勒部族看似消耗了吐谷浑的国力,实际上是打草惊蛇,让吐谷浑主力提前逃跑。 而且突厥不会永远臣服大隋。 大隋要借突厥的兵,该是两军同行,土地人口归大隋,财物分给突厥一半。 若突厥比大隋先出兵,突厥大胜,肯定会占领吐谷浑与突厥接壤的水草丰茂之地,掠夺吐谷浑大量人口。 大隋再出兵,就算此战获胜,不仅少许多地,人口减少后开发吐谷浑也会十分困难。 攻打吐谷浑的目的是吞下并消化吐谷浑,不是仅得一个大胜的名义啊!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觉得裴世矩此举不妥。但他们只是孩子,裴世矩此举肯定也先禀报过皇帝,他们只能在被窝里嘀咕几句。 李世民:“希望铁勒和吐谷浑两败俱伤,陷入僵持。” 李玄霸:“我宁愿铁勒战败,也不希望铁勒大胜吐谷浑。” 两个孩子祈祷。 不到半月,战报传来,李世民和李玄霸祈祷失败。 铁勒一战轻松大胜吐谷浑,吐谷浑可汗伏允东逃至西平境内。 李世民抱头:“铁勒至少能吃下吐谷浑一半领土吧?” 李玄霸道:“还有大半吐谷浑人口。” 李世民自我安慰:“吐谷浑可汗伏允不是向大隋请降了吗?降了就好。降了大隋就不用出兵了,白捡剩下的城池和人口,不算输!” 李玄霸戳破二哥的幻想:“裴公游说铁勒不是偷偷去的。现在吐谷浑可汗可能被打得猝不及防,还不知道是大隋派裴公游说铁勒攻打吐谷浑。陛下派使臣来迎接吐谷浑可汗,至少需要一旬时间。这一旬时间,吐谷浑可汗一定能打听到是大隋先动的手。” 李世民苦着脸道:“等他打探到,就不会投降了?” 李玄霸道:“即使他想投降,他手下那些失去了土地、牛羊、牧民的部落贵族也会仇恨大隋,不愿臣服。” 李世民叹气:“希望不会。虽然我认为阿玄你说得对。” 这次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乌鸦嘴应验。 吐谷浑贵族果然不愿意投降大隋,吐谷浑可汗只能带兵西逃。 杨广派去的使臣宇文述摇身一变,披甲上阵,引兵追杀,俘获吐谷浑贵族二百人,百姓四千人而归。吐谷浑可汗据守覆袁川。大隋得到了吐谷浑大部分土地。 李世民:“但没人。” 李玄霸:“吐谷浑大贵族也差不多全逃走了,想要统治当地十分困难。” 李世民自我安慰道:“陛下看上去并不想停止兵戈,正在调集大军准备斩草除根。若吐谷浑可汗伏允身死,吐谷浑就会土崩瓦解。” 李玄霸道:“前提是一鼓作气,不给吐谷浑大军休养的机会。现在吐谷浑大军虽吃了几场大败,但损失不多,还有一战之力。” 李世民笑道:“这个阿玄你就安心了。朝中那么多老将,陛下在当皇子时也曾随军出征,当然不会犯兵家大忌。你先别看你的天书,我们等消息!看我说的对不对。” 李玄霸点头。 好吧,暂时不搜索记忆,反正搜索了也没用。他记得隋炀帝攻打吐谷浑是大胜,让大隋达到了鼎盛,应该是二哥算对了。 不久之后,他们跟着裴世矩得到了皇帝密信。 皇帝说,吐谷浑可汗伏允不识好歹,朕一定要把吐谷浑彻底干掉,朕要御驾亲征把他干掉! 但是,朕现在脱不开身,要去恒山祭祀。等朕去完恒山祭祀,来到张掖就到秋冬了,太过寒冷。所以朕决定明年开春再御驾亲征,现在这件事就先搁一边明年再说。 裴卿啊,你现在的工作是多给朕叫些西域国家来恒山助祭。 李世民阿巴阿巴半晌,结结巴巴道:“现在才八月,许国公率领的大军就在此地,现在一鼓作气定能在飘雪之前拿下吐谷浑可汗啊!” 以吐谷浑这一触即溃的架势,说不定许国公打完刚好过重阳节! 裴世矩教导李世民道:“许国公大胜却不追击,定是早就得了陛下的旨意,要把吐谷浑可汗留给陛下御驾亲征。吐谷浑大势已去,不用再多操心了。接下来我教你们如何向各国致函。” 李世民焦急道:“可是吐谷浑已经溃败……” 裴世矩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陛下的意志最重要。吐谷浑既然已经没有反抗的力量,最后一击自然该由陛下来做,才能彰显陛下的威望。” 裴世矩看着天真的李世民,心想少年就是少年,少年才高,但人情世故还差得远。 李玄霸拉了拉二哥的袖子:“好了,裴公说得对。” 李玄霸:【明年也会获胜的,别担心。】 李世民抿着嘴唇,目光低垂。 明年大隋肯定能打赢吐谷浑。但本可以一击制胜,现在会多耗费了多少兵力钱粮?若耗费过多,胜得不彻底,吐谷浑这些土地真的能被大隋真正占领吗? 第75章 李三孵出小金雕 = 裴世矩闲了下来。李世民和李玄霸也闲了下来。 他们二人打理铺子, 听裴世矩授课,因没有朋友一起玩耍,比在洛阳时更闲。 张掖在河套平原中段, 南部祁连横亘, 中部平原广袤, 北部的龙首山和合黎山山势平缓低矮,连绵不绝。景色壮丽秀美,奇瑰多变。 趁着雪还没有落下, 李世民和李玄霸带着护卫,聘请了当地人当向导,游历了张掖附近景色。 他们爬上了祁连山, 观看悬崖下的云海日出时,杨广正在恒山祭祀, 下诏大赦天下; 他们在绿洲扎营, 观看了戈壁的落日时,杨广征召天下一万余人驯鹰师,为他驯养最喜爱的猎鹰; 他们结识了一位卖马豪商,被邀去草原上与放养的马群一同纵马奔驰时,杨广任命右翊卫将军薛世雄为王门道行军大将进攻伊吾国。 伊吾国即后世新疆哈密, 中心区域在北纬42°,海拔为一千三百米。杨广下令征讨伊吾国的时候为冬季。 吐谷浑可汗据守的覆袁川即祁连县八宝河, 中心区域为北纬38°,海拔为一千八百米。杨广下令停止攻打吐谷浑可汗时才八月。 薛世雄本与启民可汗相约一同出兵,但这位被大隋扶持的启民可汗却放了隋军的鸽子。 薛世雄懒得与突厥人攀扯, 孤军出玉门, 穿沙漠, 奇袭伊吾国。伊吾人已经早知启民可汗不会出兵, 以为隋军也不会独自大冬天跑来,所以毫无防备。薛世雄率领隋军到达伊吾城下时,伊吾国吓得举国投降。 李世民穿着羊皮大氅,头戴羊毛毡帽,骑在高大的青黑色马背上,看向西北的方向:“大隋军力极强,严寒隆冬也能出玉门,越沙漠,征服伊吾国。” 李玄霸骑在枣红色骏马上,被羊羔皮做成的大氅、帽子、围脖裹得严严实实,怀里还塞了个小型的暖笼。 他道:“别再想了。” 薛世雄进攻伊吾国的消息传到张掖后,李世民的心情一直很不好。李玄霸才约了新认识的马商朋友,带二哥来草原散心。 没想到连成群的骏马和可以策马驰骋的草原都不能让二哥开心。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40节 李世民摇了摇头,道:“我知道多想也没用,只是心里难受,忍不住难受。如果是我……” 李世民说了一半,停下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吐谷浑还未彻底平定,河曲丰旷之野都未打通,穿越沙漠取得遥远的伊吾有何意义?我想不明白陛下的战略。” 李玄霸道:“可能他的战略就是‘朕高兴’,没有战略。” 李世民瞥了李玄霸一眼。 李玄霸叹气:“好吧,不敷衍你。陛下的战略应该是打通汉时的丝绸之路。只是从丝绸之路的什么地方开始打,他比较随心所欲。反正整条丝绸之路都会全线打通,所以从哪个节点打都一样。” 李世民提高语调:“一样?” 李玄霸道:“陛下认为一样。” 李世民沉默。 直到看到马商带着一群仆从从远处策马过来时,李世民才道:“来了这里挺好。等长大后,我大概很难再来这里了。只有亲眼看见了此地,我才知道该如何治理此地。” 李玄霸拢了拢袖口。二哥现在就做好了当皇帝的准备?真是狂妄。 李玄霸道:“你想太多。你以后带兵南征北战,这里也是要来的。” 李世民:“……” 他转头看向弟弟:“阿玄,听你的话,我南征北战好像是真的南也征北也战,仿佛就我一个人在奔波劳累似的。巍巍大……咳,难道只有我一个将领?那时我不是才十八岁吗?其他将领呢?朝中有本事的老将不少吧?” 李玄霸道:“就算你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反正我们现在已经十一岁了,你何不等七年后自己问……问那位。” 李世民狠狠翻了个白眼。弟弟这么说,等自家造反后,难道在天下来回奔波的还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主将? 造反时自己才十八岁,封王时才十九岁。谁家领兵主将十八九岁啊?别说资历,这经验也不够啊。 我们大唐难道没有其他将领可用了吗?!! “李二郎君!李三郎君!看我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年轻的大胡子马商兴高采烈地喊道。 李世民换了一副开朗的表情:“叶护兄,慢点,小心摔着。” 叶护笑道:“我自幼在马背上生活,哪可能摔到。” 李世民挑眉:“你骑术很厉害?我们比一比?” 叶护赶紧摇头:“我手下骑术最好的护卫都赢不了你,我就不自讨没趣了。吁!停!” 叶护的马稳稳停在李世民和李玄霸马前。李世民和李玄霸的马一动不动,丝毫不惧。 叶护将一团乱布从怀里掏出来,小心翼翼打开破布,里面有两颗鸟蛋:“猜猜是什么鸟蛋?” 李世民道:“金雕吧。” 李玄霸道:“金雕。” 叶护:“……” 叶护不敢置信道:“你们的眼力怎么这么厉害,这都能看出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失笑道:“这草原上唯一能让叶护兄献宝的鸟蛋就只有金雕了,其他鸟儿哪可能让叶护兄这么开心?” 叶护哈哈大笑:“不愧是李二郎君李三郎君!确实如此。来,送给你们。” 李玄霸道:“谢谢叶护兄。二哥,今日我给你下碗面条,多加一个煎蛋,尝尝金雕蛋的味道如何。” 叶护连忙道:“喂喂!这可是金雕蛋!难道不是先试试能不能孵化吗?” 李玄霸一本正经道:“被金雕夫妇抛弃的鸟窝中孵化出雏鸟的可能性太低了,孵化出后要养大也难。想要金雕,不如直接买驯鹰人的鹰。” 叶护把鸟蛋放回怀里:“我不送了。” 李世民笑得直不起腰:“阿玄,别逗叶护兄。叶护兄放心,我不会让阿玄把鸟蛋吃了。” “哼。”叶护知道李玄霸在逗他,但还是做出一副生气的表情。 他把鸟蛋又拿出来:“李三,你究竟要不要?” 李玄霸伸手:“给我。” 叶护小心翼翼把鸟蛋递给李玄霸。李玄霸把鸟蛋塞进怀里,放到了暖炉旁边。 叶护送出鸟蛋后,恢复了笑容:“我的马如何?以后多和我做生意?” 李玄霸道:“如果你能保持如今的骏马质量,我可以把你引荐给陛下。” 叶护:“……” 叶护抹了额头不存在的汗珠,讪讪道:“我以为勾搭上唐国公府就已经够厉害了,这这这……我就送了你们几匹马,就能面圣了?这好处太大,我有点不敢接。” 李世民笑道:“我们结交友人只是看眼缘。如果是因为你送的几匹马,这些时日想送我们马的人就太多了。叶护兄,你是因为人品才成为我兄弟二人的友人,和马有什么关系?同样,我们帮你举荐,也只是因为你是我们友人而已。” 李玄霸点头。 叶护放下手,叹气道:“我知道。一点小恩小惠哪可能诱惑得到你们。但我还是很忐忑。我只是一回纥普通商人,居然能被唐国公的二郎君和三郎君视为朋友。” 李世民道:“我结交朋友,不看身份。” 李玄霸没好气道:“你再自谦,那我就认为你的品德降低,不适合与我们成为朋友了。” 叶护忙道:“我不自谦,绝对不自谦了!” 叶护深呼吸了一下,道:“真的要去面圣啊?我紧张。” 李玄霸道:“陛下御驾亲征时会来张掖,到时我和二哥会给陛下进献骏马猎鹰。” 李世民笑道:“这就是机会,懂?” 叶护严肃道:“懂!我会竭尽全力搜寻骏马和猎鹰!” 李玄霸道:“裴公肯定也会搜寻骏马和猎鹰,你悄悄行事,切记不可与裴公争夺。” 叶护道:“三郎放心。我有分寸。” 李世民道:“不仅骏马,如果有其他奇珍异宝,你也可以一同搜寻一二。我就不和你遮掩了。虽然与你结交时我以为你只是普通豪商。这几日来了这草原后,你觉得我和阿玄会信你只是普通豪商?” 他看向叶护身后高大威武的护卫们:“不过你也没想瞒着我们吧?” 叶护捏了一下鼻子,不好意思道:“能在张掖做马匹生意的人,当然都在部落里有点地位。不过我虽姓药罗葛,只是旁支而已。非旁支的药罗葛也不会来经商了。” 药罗葛是回纥部落首领的姓氏。 大业元年,袁纥部与仆固、同罗等联合起来,试图脱离突厥的控制,被中原统称为回纥。他们对外也自称回纥人。 现在回纥仍旧在突厥的控制下,直到东突厥灭亡时,回纥才取代东突厥。 回纥部族从建立、建国到灭国整个时期,大致上都一直与唐朝交好。当回纥灭国之后,小部分西迁,大部分部族南下归唐。后来西迁的回纥人成为维吾尔族的起源,南迁的回纥人基本汉化。 叶护是李玄霸先结识的。 李玄霸与叶护结识的原因是听到了叶护的姓氏。他知道回纥首领世代出自药罗葛家族,又知道现在还弱小的回纥会成为唐朝的盟友,所以就让人多留心叶护。 后来经过打探,叶护这人急公好义,品行不错,就给了叶护一个机会结交自己。 这些事叶护都不知道。 他又不知道一百多年后回纥会建国。他一个小小的药罗葛贵族,与唐国公府两位郎君的地位如天壤之别,怎么会猜得到李玄霸是故意结交他。 李玄霸结交叶护的方式也很自然。他带着二哥去买马,然后什么都没做,二哥就对着马一顿夸,夸得叶护心花怒放,带着二哥去看更好的马。 看马的时候,叶护向李世民吹嘘自己的护卫骑术一流。李世民立刻说要比一比。这一比,交情就有了。 交友过程真的很自然。李玄霸再次感慨二哥这个“工具人”真的太好用了。 对李世民而言,他确实是纯粹看眼缘与叶护结交,半点利益都没有掺加。 大唐的人口兵力和科技,现在不可能像控制中原城池那样控制西域。扶持亲近的势力帮唐朝守西域,是最好的方式。 历史中的唐朝也是如此扶持回纥。 后来唐朝式微,连吐蕃都打不过。被唐朝扶持的回纥被灭时请求唐朝出兵,唐朝都拒绝了,直接将西域拱手让人。回纥被灭后不久,唐朝也名存实亡。 两者的存亡相互依存,真是亲近无比。 在回纥的角度上,唐朝皇帝颇不是人。 安史之乱是回纥出兵帮唐朝收回都城。但回纥可汗希望唐朝出兵帮忙复国的时候,唐朝皇帝却说“你自己的事,我不管”,气得回纥可汗带着剩余不多的军队对唐朝进行自毁式袭击。 不过当时的唐朝皇帝也确实有苦衷。他连中原都压不住了,怎么可能还出兵西征? 在李世民结交叶护后,李玄霸对二哥唏嘘了很久回纥灭国的事。 李世民举起拳头,问李玄霸是不是想让自己把他一拳头打晕。 虽然捂嘴没用,但打晕了,李玄霸就不可能在心里叨叨了吧? 李世民一点都不想在大唐还没建立的时候,听大唐末年那些糟心事! 现在还在大隋呢! 李玄霸乖乖闭嘴。 当二哥举起拳头的时候,他是真的会揍人。别指望哥哥揍弟弟时会手下留情。特别是在自己现在没生病的时候。 叶护为了感谢李世民和李玄霸,还要再送李世民和李玄霸骏马。 李世民拒绝,开玩笑道:“你送我们这么多骏马,我们也不好养,算了。我们相处的时间还多的是,以后慢慢送。” 叶护听着李世民开玩笑的话,心里很熨帖。 李二郎话中的意思是真的想与自己成为一辈子的朋友,叶护要感动哭了。 他一个小部落的贵族,在大隋贵人面前与平民百姓没有区别,怎么能被李二郎如此看重? 李世民原本虽然与叶护结交,但也没打算和他成为好友。 但听了李玄霸的话后,李世民也觉得唐朝在回纥灭国时有点……唉,虽然唐朝都自身难保了,但真的有点为后人脸红。 李世民就想对叶护好一点,对回纥好一点。以后大唐吃肉,一定给回纥汤喝。 叶护不知道自己得了后人的恩惠,只对李世民和李玄霸不顾身份尊卑与自己平等结交感动不已。 李世民拒绝了叶护送的马之后,叶护仍旧问了李世民和李玄霸护卫的数量,给他们的护卫一人换了一匹好马。 这些战马在中原非常贵重,但在草原民族这里,也就是他们日常驯养的动物而已。 叶护觉得骏马无法衬托自己与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友谊,他决定回去告诉族长此事,让族长倾尽全族之力与李二郎李三郎交好。 一个可以在大隋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足以让全族倾囊结交。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草原上住了几日。叶护把李世民和李玄霸送回张掖后,在城门与他们告别。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41节 “面圣事关重大,我要回族里禀告首领和长老。”叶护道,“你们努力孵蛋,希望我回来时。你们已经将金雕孵出来了。” 李玄霸脸色古怪:“叶护兄,我想你不用等回来时看孵蛋情况了。” 叶护惊讶:“怎么?你把鸟蛋揣破了?” 李玄霸默默将用布条做成的鸟窝从怀里掏出来。 “叽叽喳喳。” 一个鸟头从布条里钻出来。 又一个鸟头从布条里钻出来。 李世民和叶护皆瞪大眼睛:“啊?!!!” 两个小鸟头立刻把脑袋缩了回去。 李玄霸赶紧把鸟窝放回怀里,担心刚出生的雏鸟被吓死。 “小声点!”李玄霸压低声音道,“小鸟很脆弱!” 李世民伸长脑袋:“阿玄,快掏出来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李玄霸道:“回去看。” 叶护道:“我明日再出发!走走走,快回去看金雕幼崽!” 李世民给了李玄霸的马屁股一鞭子:“快走!” 李玄霸一边拉缰绳,一边骂道:“二哥你别抽我马屁股!” 李世民大笑着又给了李玄霸的马屁股一鞭子:“走你!驾!” 李玄霸的骏马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李玄霸破口大骂:“在城里驾你个头啊!乖马儿,快停下!” 李世民:“哈哈哈哈。” 叶护看着李二郎欺负弟弟,也忍俊不禁。 他有些羡慕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兄弟感情。草原贵族的兄弟感情,唉,不说也罢。 …… “这就是金雕幼崽?”裴世矩把脑袋凑到鸟房子旁,模样特别可笑。 李世民和李玄霸亲手在卧室给两只雏鸟做了个鸟房子,周围放着暖炉,里面塞着毛皮,特别暖和。 因为雏鸟非常胆小,所以鸟房子只开了很细小的洞,让它们可以探出脑袋,其他人难以去打扰他们。 他们喂鸟和打扫鸟房子的时候,就把鸟房子的房顶直接拿起来。 只要只有他们两人在,这两只雏鸟就不害怕。 裴世矩见过金雕,但还没见过刚从鸟蛋里孵出来的金雕。何况这金雕的来历也太神奇,居然是从李玄霸怀里孵化。 “你们运气太好了,怎么能碰巧掏到鸟蛋,碰巧在怀里孵化,碰巧孵化的雏鸟是金雕?”裴世矩啧啧称奇,“不愧是有名的双生子,真神奇。” 李世民得意洋洋道:“那是,我和弟弟的运气一直很好。” 李玄霸道:“确实很好。” 裴世矩其实不相信他们是碰巧拿到金雕蛋。 马商拿着两个鸟蛋给李世民和李玄霸献宝,肯定是借“临时掏了鸟窝”的借口,拿已经快孵化的金雕鸟蛋来送礼。只是鸟蛋碰巧在李玄霸怀里孵化而已。 事实也如此。叶护不断叮嘱李玄霸别煮鸟蛋,鸟蛋肯定会孵化时,李世民和李玄霸就猜出叶护是拿快孵化的金雕鸟蛋来送他们。 草原贵族不仅养马,鹰也是如骏马一样必须养的“伙伴”。叶护自己就是很厉害的驯鹰人。 他为李世民和李玄霸选了最好的鹰生的鸟蛋,算着鸟蛋快孵化的时候送礼。 如果李世民和李玄霸不去草原骑马,他也会将鸟蛋送给李世民和李玄霸。 不过鸟蛋就在李玄霸怀里孵化出来,叶护也吓了一跳。 这可是太巧了。李家兄弟说不定有神灵护体啊。 草原人对金雕如同神灵的使者一般喜爱,对能孵化出金雕的李玄霸自然另眼相看。 裴世矩道:“你们有想过把来历如此神奇的金雕送给陛下吗?” 李世民心中立刻不喜。 我家阿玄孵化的鸟儿,凭什么给陛下!陛下难道还缺这雏鸟吗! 李玄霸道:“以陛下的慈爱,我们送雏鸟给他,他肯定会反赐给我们。来回折腾,没什么意义。” 裴世矩一听,就知道李玄霸舍不得鸟儿。 他道:“陛下赏赐回来,这鸟儿会更加金贵。” 李玄霸摇头:“话虽如此,但我明知陛下不会要还进献鸟儿,岂不是故意要一个进献的虚名,成了谄媚之人?我与二哥是陛下表侄,不需要谄媚陛下,赠送给陛下的礼物都是真心诚意希望长辈收下的礼物。我已经与陛下写信炫耀鸟儿。当金雕长大,我还会带着他与陛下一起打猎。到时我一定会赢过陛下的猎鹰。” 李世民道:“你的金雕肯定没有我的金雕厉害,我才会赢!” 李玄霸道:“我打猎不如你,但我的金雕可不一定。” 李世民冷哼:“绝对我能赢!” 李玄霸和李世民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起来,裴世矩脸上有点烧。 什么叫做谄媚?他们话中有话? 但看着两个少年那天真的争吵,裴世矩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李玄霸很尊敬自己,应该不会话中带刺。 第76章 御驾亲征走三月 = 裴世矩劝李世民和李玄霸进献金雕幼崽纯粹是好心。 若不是他如今自诩为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老师, 也不会多管闲事。 所以李世民和李玄霸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没有太在意此事,还给裴世矩寻了一只金雕幼鸟, 让裴世矩也养着玩。 裴世矩刚开始很有兴致。亲自喂肉被鸟啄伤之后, 他就放弃了。 金雕这鸟性格太烈, 还是别人养,自己看,更有意思。 李玄霸自己孵的鸟儿, 金雕幼崽对他特别亲近,从来不会啄他。 金雕幼崽会啄李世民。但李世民拿着细木棍与它们搏斗一番后,两只幼崽就乖乖认了这个给它们肉吃还揍它们的“首领”,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比对李玄霸还乖。 李玄霸下指令时, 这两只小雕崽会翻肚子装死, 不给肉肉不学习。 李玄霸很生气地训斥小雕崽。 小雕崽转头用鸟屁股对着李玄霸。 李世民震惊:“寒钩和乌镝真聪明!还会和你使小脾气!” 李玄霸道:“大金和小金确实聪明。” 兄弟俩对视一眼。 李世民道:“你取的名字也太敷衍了。你看这只微大一圈的崽崽的嘴尖带一点银色,就像是闪着寒光的弯刀。小一圈的崽崽翅膀长羽毛的尾部是黑色,就像是一支乌黑的箭。叫寒钩和乌镝!” 李玄霸道:“太拗口,就叫大金小金。” 李世民道:“我养大的雕崽,绝对不能叫这么敷衍的名字!对吧, 寒钩乌镝。” 两只雕崽不理睬他。 李玄霸伸手:“大金,小金。” 两只雕崽转头, 然后小脑袋转回去,继续撅着屁股对着李玄霸。 李玄霸对李世民挑眉。 李世民不满道:“它们还小,听不懂我取的名字更好。你现在给它们取这么蠢的名字, 以后它们怎么见人?赶紧给我改!现在还来得及!” 李玄霸也知道著名玛丽苏取名爱好者唐太宗二哥取的名字比自己好。他只是习惯性地和二哥杠一下。 杠完之后, 他就教雕崽新名字。 金雕确实聪明, 但雕崽聪明得过了头。特别是在李玄霸面前。 金雕属于“猎鹰”, 在科学家做的鸟类脑容量研究中位列第八,仅次于鸦类。它们有完整的逻辑思维,记忆力很好,还特别记仇,能简单模仿人类动作,简单使用工具。 但智力需要伴随着身体而成长,就算人类刚出生的时候也是“智障”,只有动物本能。这两只雕崽才出生不到一个月就如此情绪化,智商过高了。 李玄霸思索之后,猜测可能有他精神力刺激的原因。 自己一直开着精神力“公放”。这点精神力对人类而言连挠痒痒都做不到,但对于脆弱的小雕崽而言,可能刺激过大了些。 毕竟就算成年金雕,智商和人类也是远远不能比。若它们的智商和服从力能达到七八岁小孩,就已经是成精了。 李玄霸本想试着再培养其他动物。但想起其他动物的寿命很短,自己若是精心培养一只很聪明的动物,一二十年后就要与其告别,李玄霸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金雕人工饲养的平均寿命为四十岁。就算雕崽卡着人工饲养的平均寿命去世,自己也已经五十了。 以自己的身体状态,还不知道谁给谁送终。还是只养雕崽就好。 李玄霸摸了摸两只雕崽的脑袋:“以后给你们改名,大金叫寒钩,小金叫乌镝。” 两只雕崽懵懵懂懂地转头看向李玄霸,没听懂李玄霸的话。 不过只要以后在喂食的时候改口,两只聪明的小雕崽一定会记得自己的名字。 等它们再长大一些,要不要教它们算术呢?如果教会了它们算术,会不会更顽皮? 李玄霸抚摸着小雕崽的羽毛胡思乱想。 寒钩乖乖被李玄霸抚摸。乌镝眼珠子转了转,屁股一撅,对着李玄霸发射了一发鸟屎,正中李玄霸手指。 “喳喳喳!”乌镝蹦蹦跳跳往李世民那里逃。 李玄霸掏出手帕擦掉手上鸟屎,冷笑:“今天你没肉吃了!” 李世民双手护住乌镝:“乌镝还小,不吃肉怎么行?别气别气,它才刚出生不久,肯定是无意。”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42节 李玄霸骂道:“你看它对着我喷鸟屎,还说是无意?!” 李世民坚持:“对!就是无意!” 李玄霸道:“你现在这么宠着它们,以后它们要怎么打猎?” 李世民道:“以后找最严格的驯鹰师!我知道溺子如杀子,只要我看不见就没问题!” 李玄霸被气笑了。他总算知道二哥的儿子为什么会长成那副鬼样了。一边可劲儿把儿子宠得心理脆弱,一边让其他人对着已经被宠成巨婴的儿子使劲压,这能养出心理正常的人才有鬼! 李玄霸苦口婆心教训二哥养雕的方式不对。 李世民哪辩得赢李玄霸?他连魏徵都辩不过。 于是李世民讪讪放弃了教育雕崽的主导权,只给弟弟当辅助,在旁边嘀咕“它们真的还小,别太严格”。 李玄霸觉得,二哥一定是后世年轻人养孩子时最讨厌见到的那种长辈。你在教导孩子,他就在旁边吧啦“算了算了”。 还好雕崽听不懂太复杂的人话,否则一定会成为废雕。 李玄霸把乌镝关了起来,让它看着寒钩吃肉,等寒钩吃完肉后才放出来。 “你,没肉吃。”李玄霸把乌镝的脑袋推了个倒仰。 乌镝看看寒钩,低头蹭了蹭李玄霸。 李玄霸收起手指,把两只雕崽放回鸟房子,关门离开。 乌镝:“……” 乌镝qaq。 “喳喳喳喳!” 肉肉肉肉!我的肉呢?!呜哇哇哇!! 李世民在窗口偷看。他视力极好,看到了小雕崽从鸟房子的洞口冒出的小脑袋上,眼泪把绒毛都打湿了。 他也哭了。 李世民被李玄霸从窗口拖走,哽咽道:“阿玄,你好残忍。” 李玄霸面无表情:“哦。” 哭包二哥真是没救了。 …… 金雕幼崽成长速度较慢。 当李世民和李玄霸十一岁的时候,两只雕崽刚能自己撕咬生肉。 当张掖的河水完全融化的时候,两只雕崽才开始换毛。 比起身体的成长速度,两只雕崽的智商成长速度更快。当看见自己掉毛的时候,两只雕崽缩在窝里哀嚎痛哭。 李玄霸道:“和刚掉牙的二哥你没区别。” 还处于换牙期,现在看到牙齿掉落还会眼眶发红,并为牙齿取名字,好好安葬的李世民:“……胡说,我没有!” 李玄霸道:“我们马上要变声了。喉咙发肿,声音变沙哑,俗称公鸭嗓子,特别难听。你变声的时候会不会也哭一场?” 李世民咬牙切齿:“不会!” 他转身就跑去找孙思邈,问孙医师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变声,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换牙时不好好对待牙齿,以后长出的牙齿就会变丑。变声的时候是不是不好好保护嗓子,声音也会变难听? 他不要一辈子都是公鸭嗓子! 李玄霸笑话二哥之后,收集了雕崽换下的绒毛,准备与药材和风景图,一起寄给宇文珠。 他已经仔细咀嚼完了宇文珠寄给他的“论文”,并把“论文”给孙思邈“勘误”。 孙思邈说,这书信中所有方子都是经过了多次验证,没有任何错误,而且很适合李玄霸。 方子很正确,可能是宇文珠之前的学识积累。 但这些方子中没有任何与李玄霸常患疾病所冲突的药材,宇文珠恐怕已经把李玄霸所有病例都吃透了。 也不知道宇文珠从哪得到的自己的病例。李玄霸想。 李玄霸从小到大得过很多病。他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得了什么病,只有孙思邈和府中供奉的医师全记得。 即使李玄霸现在心中一想到宇文珠的年龄,就不可能对宇文珠生出男女之情。但从宇文珠的“论文”中猜到她读完了自己所有病例,给自己罗列出这些方子。他内心也是说不出的复杂。 感动肯定是有的。 所以这次为宇文珠准备礼物时,李玄霸就用心了许多。 虽然宇文珠肯定会更喜欢药材和孙医师新的医学见解,但塞外的风景和可爱的雕崽,或许更能体现出自己的善意。 河水化冻,张掖往大兴和洛阳的道路也重新变得易于通行。 李玄霸和李世民给家人、未婚妻、老师和友人寄去了书信和礼物,没忘记给皇帝、太子和齐王也寄去了一封信。 雕崽的事,李玄霸和李世民写到了给皇帝的书信中,说他们二人与雕崽同吃同住,提前学会如何养孩子。 他们俩都写到这份上了,两只金雕而已,以杨广的骄傲,不屑于和孩子抢。 到时候他们再教雕崽在杨广面前装智障,雕崽就安全了。 张掖河水化冻的时候,杨广送走了来洛阳蹭吃蹭喝的启民可汗,开始西征。 启民可汗放了隋军鸽子,杨广也没有怪罪启民可汗,听信了启民可汗“我只是因为天气太冷晚到了,没想到薛将军跑那么快”的胡扯,甚至比上次接待启民可汗更加隆重,赏赐更加丰厚。 高颎、宇文弼、薛道衡在雪中孤亭中屏退所有下人,围着火炉吃涮锅时小声吐槽,陛下若给朝臣对启民可汗十分之一的宽容和厚待,就是仁君了。 涮锅方子是李玄霸送的。三老头特别喜欢,隔三岔五就要聚一起吃一次。 二月中旬,杨广到达大兴。 三月初二,杨广来到了黄河以西。 四月二十七日,早已经过了立夏,已经快芒种时,杨广终于出临津关,渡黄河,到达了西平郡。 裴世矩一直派人查探吐谷浑可汗的消息,好在皇帝来的第一时间展现出自己的本事。 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得以掌握吐谷浑可汗的近况。 二月底的时候,吐谷浑可汗得知了大隋皇帝要御驾亲征的事。 他开始排兵布阵,修建堡垒,囤积粮草。 三月整整一个月,都立夏了,能闪击伊吾国的大隋强军都还没有影子。 吐谷浑可汗率领军队掠夺周围游牧民族吃着春夏水草变肥的牛羊,还去草原上套了许多膘肥体壮的野马。 四月整整一个月,大隋军队还没有动静。 吐谷浑可汗派人回到原本失去领土中的最坚固的几座城池布防。 随着天气越来越炎热,交通越来越方便,裴世矩得到吐谷浑可汗消息的间隙越来越短。 李世民也一日比一日更沉默。 当杨广终于到达西平郡,那个许国公宇文述在去年八月就到达的地方,李世民问李玄霸,又像是自问:“陛下为何会如此慢?吐谷浑可汗离大隋遥远,花了一月才得知大隋军队的动向,居然还能做整整两月的准备!” 李玄霸道:“因为陛下乘坐着他豪华的观风殿,带着妃嫔和宫女,让乐人伶人一路鼓乐作陪,让沿路官吏和百姓夹道欢迎进奉美食,一路走一路吃喝玩乐,所以慢。” 李世民双手握拳,两眼赤红,这次没有落下泪来。 李玄霸躺在草地上,抬头看着在低空盘旋的寒钩和乌镝。 小雕崽都能给他和二哥抓兔子了,隋炀帝御驾亲征的车驾还没到。 纵观历史,横观世界,有多少皇帝国王御驾亲征的时候还乘坐着豪华的房车,带着妃嫔宫女乐人伶人? 史书中记载唐太宗亲征高丽的“花里胡哨”,是亲自率领一万金光闪闪的具装骑兵,与李勣在辽东城下汇合。 就是驴车之神宋太宗和叫门天子明英宗,御驾亲征的时候也没有带妃嫔和宫女。 这是打仗吗?陛下? 这是打仗啊!陛下! 这段御驾亲征在史书中只有寥寥几笔,还是隋炀帝难得的高光时刻,甚至都不是当做隋炀帝“恶政”来描述,而是正面评价。 李玄霸看待此世,习惯性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情绪抽离,很冷静。这次他还是被杨广这御驾亲征给逗笑了。 这都能赢,实在是大隋太强了,吐谷浑太弱了。 哦,吐谷浑在去年一月之内灭国,本来就弱得没眼看。现在养了半年,居然有复国的迹象,这才是奇葩事。 李世民松开拳头,往后一倒,也躺在了草地上:“怪不得还有七年,大隋就亡了。” 李玄霸道:“所以你别气了。现在正是大隋高光时期你都气得不行。等征高丽的时候,你不得气出病来?” 李世民转头,面无表情道:“他还要征高丽,三征?就高丽?” 李玄霸道:“他不仅三征高丽,还给高丽‘赠送’大量兵器盔甲,让你亲征高丽时战争胜利,战略失败呢。” 李世民不敢置信:“啊?什么叫战争胜利战略失败……我知道了,虽然我与高丽的对战都胜利了,但耗费太大,得不偿失,继续作战会损害国力和百姓,所以我没有灭掉高丽就撤兵了?” 李玄霸道:“是。你二月出征,打了七个月,占了十几座城,杀伤俘虏高丽十几万人,缴获马匹武器盔甲无数,九月天冷了粮草不好运就退兵了。然后你捶胸顿足说大失败。后世还以为大唐战败,损失惨重呢。” 他的营销号下面,连一些太宗粉都在那长吁短叹唐太宗不该亲征高丽,打了败仗,损失惨重,和杨广征高丽一样。 他这个太宗黑都看乐了,挨个点赞。 这不怪他们。唐太宗自己都哭“输了输了”,还为此怀念魏徵,把自己推掉的魏徵功德碑又重新立了起来。还能怪别人误解? 李世民嫌弃道:“啧。一次不成功,休养生息几年,再打啊。” 李玄霸道:“是啊,你回去后短时间打造出大唐海军,开辟海上运输线,准备海陆并进;并持续骚扰高丽,让他们无法休养生息,做足了万全准备。然后……” 李世民捂耳朵:“不听了。” 李玄霸:【然后你驾崩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人生最后一场御驾亲征就变成“朕败了”哈哈哈哈哈!】 李世民一个扑腾翻身而起,举着拳头朝着弟弟砸下。 李玄霸迅速翻滚躲开二哥,抓起一把土洒向二哥的脸。 李世民闭着眼睛吐土:“呸呸呸……站住!” 李玄霸大笑着逃走:“哈哈哈哈哈!”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43节 李世民拔腿就追:“李玄霸!你站住!” 李玄霸抡圆了腿使劲跑:“李世民,我不站住!你自己的失误,还怪我啰?” 李世民骂道:“放屁!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玄霸嘲笑:“和你没关系,你为何恼羞成怒?” 李世民停下脚步:“对哦。” 李玄霸也停下脚步:“对吧?啊?哥,你使诈!” 李世民狞笑着扑上去,把弟弟按着捶:“这叫兵不厌诈,看拳!” 寒钩和乌镝在上空盘旋着交流。 妈又被首领揍了。 活该,谁让他今天又训我,喳喳喳! 第77章 吐谷浑再次败逃 =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草原上训练雕崽的时候, 杨广虽然到达了西平郡,但仍旧没有立刻出兵。 他先为大隋将士讲习武事。 大隋的皇帝在高台上口若悬河,大隋将士在高台下强装认真地聆听。 杨广从习武骑射之事, 讲到各种兵法和阵法。 他讲得滔滔不绝, 仿佛所有战略都在预料之中。 大隋的将军咬了一下舌头, 强迫自己把哈欠压下去。 给大隋全军挨次讲习了自己的武事心得后,杨广又在拔延山围猎。 他将整个拔延山都圈了起来,让大隋将士以围猎来炫耀武力。 这些全部折腾完时, 杨广才继续前进。 当大隋的军队终于得到杨广的允许朝吐谷浑可汗进攻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底了。 吐谷浑可汗又多了一个月的休整时间。 五月底已经是盛夏,就是在张掖也十分炎热。 李玄霸在寒冷的冬季没有生大病, 盛夏时却烧了两日。 他退烧后,又一直咳嗽。哪怕是盛夏, 下雨时他仍旧需要穿上较为厚重的长袍, 否则咳嗽就会加重。 因李玄霸生病,李世民的注意力终于从杨广那无法理解的战争安排中转移。 讲习武事和大型围猎确实是炫耀武力的好方式。但现在是打仗呢!有那个时间弄这些虚的,直接命令大隋将军出战不是更好? 许国公宇文述算是大隋水准较差的将领了,都能打得吐谷浑可汗丢盔弃甲。杨广只需要随便派出个有带兵经验的将领,然后就在后方坐等将领自行发挥就行了。 就算吐谷浑太弱, 给他半年时间休整也不会掀起多少水花。但大军出征每天都会耗费大量粮草,还有无数百姓离开家乡在军中服徭役。白白浪费的这半年的时间, 每一天有多少百姓因此家破人亡? 可现在还是大隋的天下,隋朝皇帝不在乎,唐国公府的两个少年郎在乎也没用。 他们继续学习, 养雕, 等着皇帝带着隋朝的大军到来。 杨广本以为以去年吐谷浑拉跨至极的战斗水准, 自己随便派支军队就能把他们灭了。 大隋的将军们也是如此想。 宇文述这个庸才都能轻松获胜, 杨广麾下有许多参与灭陈之战的老将,战功不是手到擒来? 这种轻敌下,右屯卫大将军张定和最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张定和是隋文帝时期的名将,出身贫寒,全靠在战场拼杀得到了如今的地位。 他孤军冒进,死在了吐谷浑的乱箭下。 紧接着左光禄大夫梁默也战败身亡。 梁默也是隋文帝时期的名将,曾跟随杨素北征突厥,又平定汉王杨谅的叛乱。 他被以逸待劳的吐谷浑可汗伏允击败,力战而亡。 一个去年就已经灭国的吐谷浑,让两位名将折戟。战亡的中低层将领和不配有名字的普通士兵,更是染红了覆袁川的水。 但吐谷浑面对正处于强盛时期的大隋,胜迹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大隋就大军压上,吐谷浑可汗伏允再次败逃,并且再次逃掉了。 六月,杨广宣布此战大获全胜。 他继续西行,要到张掖召见西域众国王,以此大胜来宣扬大隋的强大,令外夷臣服。 此时李玄霸的咳嗽终于好了不少,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才会喉咙发痒。 李世民也有心情继续关注战况了。 当李世民听到吐谷浑可汗伏允再次逃走,杨广宣布此战大获全胜时,问李玄霸道:“这样的结果和去年八月有区别吗?伏允未死,吐谷浑就不算消亡。” 李玄霸吃完炖梨汤润了嗓子后,才慢悠悠道:“有区别。去年的大胜不属于陛下亲征,今年的大胜属于陛下御驾亲征。” 李世民深深叹了口气,不再提此事。 在大隋看来,与吐谷浑之战已经结束了,该庆功了。 杨广兴致勃勃往张掖赶来,裴世矩已经联系了高昌等二十多个国家的国王和使臣,拜见大隋的天子。 李玄霸病好之后,也跟着裴世矩做了一些接待使臣的工作,与使臣们混了个脸熟。 因李玄霸记忆力超群,学习语言的速度极快。裴世矩询问过他的身体状况后,就将普通的接待事务全部交给了李玄霸。 李世民学语言的速度没有弟弟那么快,就佩刀跟在弟弟身边充当护卫,顺便听弟弟用心声帮他翻译对话。 使臣很喜爱能说他们语言的李玄霸,感到了被尊重。 后来一件事,让他们对李玄霸的喜爱变成了敬畏。 这一切都是因为乌镝这个雕孩子的错。 李世民这个“首领”训练寒钩和乌镝时,就像是将军训练他忠诚的士兵,哪怕是很危险、会受伤的动作,寒钩和乌镝也会照做。 李世民被李玄霸说服后,明白要经过磨砺才能成为雄鹰,如果一味宠溺只会变成一只会飞的胖鸡,所以狠下心来训练寒钩和乌镝。 待寒钩和乌镝受伤时,他连哭都躲着寒钩和乌镝,不在寒钩和乌镝面前损害自己身为首领的威严。 寒钩和乌镝越发敬畏李世民,哪怕现在它们的爪子已经能破开李世民的血肉,但小时候屡战屡败的经历让它们不敢挑衅李世民。李世民严厉地训练它们,它们的服从性更强了。 但对李玄霸,这两只雕崽就不一样了。 比如同样是指挥两只雕崽穿过一棵茂密的大树俯冲,李世民下命令后,两只雕崽就像是不怕疼一样,狠狠砸断无数细小树枝。 李玄霸下了命令,寒钩还好,能照做,就是冲得过于慢,一边下降一边扒拉树枝,以免挡住自己。 乌镝这个从小就会和李玄霸对着干的雕孩子就不一样了。它就地一躺,肚子朝上,左滚右滚,凄厉哀嚎,好像李玄霸对它做了什么残忍事似的。 李玄霸就不明白了,他对两只雕崽就没有纵容宠溺过,为何好像两只雕崽一点都不怕他? 说不听话倒也不是,两只雕崽大部分时候都会听李玄霸的话。就是遇到累了困了馋了的时候,或者教学内容有难度的时候,两只雕崽就会一个偷懒一个耍赖,怎么训都没用。 李玄霸又大病了一场,没有经历和两只雕孩子斗智斗勇,干脆把雕崽的训练全推给了二哥。 等他病好之后,雕崽更加黏他,但也更加爱偷懒耍赖。 比如李玄霸叮嘱寒钩和乌镝,平时自己玩,不要暴露自己的聪明。 寒钩乖乖装蠢,要么在草原上玩,要么在家里睡觉。 乌镝:好啊,装蠢! 于是这只雕就自己穿上不会抓伤人的“鞋子”,落到李玄霸肩膀上吐舌头装智障鸟。 看看这只雕,它两眼又大又无神,身体是歪的,脑袋是斜的,一看就很不聪明。 每当李玄霸坐下与他人说话时,乌镝就顺势从李玄霸的肩膀滑到李玄霸的怀里。 李玄霸阻止过。 他让人把乌镝带走,乌镝很快又飞回来。 更可恶的是,李世民在一旁乐呵呵看笑话,完全不帮忙。 很快,使臣中就传言,唐国公府的李三郎君养了一只完全没有雕样的智障鸟,比大公鸡还温顺。 虽然温顺的智障雕没人想养,但看着智障雕和李玄霸如此亲近,他们开始传言李三郎被草原的神灵眷顾,草原的神灵才让李三郎帮忙养育一只被抛弃的智障草原精灵。 这话不是李玄霸自己传的。 李玄霸不知道这些使臣怎么脑补出来一连串神话故事。 还是这次换了一身草原贵族打扮来面圣的叶护解答了李玄霸的疑惑。 “你学语言太快了。”叶护扯着自己的毛皮领子道,“他们都被你的学识吓到,给你找了个神灵庇佑。唉,为什么一定要穿毛皮?我就不能穿丝绸吗?大热天的……” 李世民道:“没办法,陛下眼中的西域贵族一定要裹毛皮,且一定要留大胡子。噗……你的大胡子一留,老了至少二十岁!” 叶护摸着自己刚留的大胡子,苦着脸道:“络腮胡子真的很不好吃饭,油脂会进入胡子里,怎么都洗不干净。” 李世民道:“这个就要阿玄帮你了。阿玄,我们还有香皂液吗?” 李玄霸道:“有,都有。就等着这次西域诸国来拜见陛下,以一百倍的价格卖给他们。” 叶护好奇:“什么好东西,一百倍的价格都能卖出去?” 李玄霸无奈:“我开玩笑。最多给你们涨个四五倍。香皂在京城都是供不应求的金贵之物,真提价一百倍,你们就买不起了。” 李玄霸把香皂和皂液拿来,给叶护示范了一下用法。 叶护听了香皂和皂液的价格之后,道:“李三郎,就算一百倍也买得起,不就是一匹战马的价格。来来来,要不要与我合作,我给你香皂换马?” 李玄霸叹气:“如果我能做出足够多的香皂,我肯定愿意和你合作。现在的问题是我想卖,都没有足够多的香皂卖给别人。你去大兴城里问问就知道了,连勋贵世家都眼巴巴等着排队预订。” 叶护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更想要了。” 李玄霸把桌子上试用的香皂和皂液递给叶护:“这本来就是送你的,你拿着。” 叶护惊讶:“白送?”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44节 李世民笑道:“你的战马不也是白送给我们?再贵重的东西,作为礼物,就只是一个心意而已。在我看来,这不过是洗手洗澡洗脸洗头的东西,有也行,没有也无所谓。只是因为难以做出来才贵重了些,本身价值其实还好。你随便用。下次见面再送给你一些。” 叶护很不自在。 他对大隋的贵族,想来是送礼求个关注。现在大隋贵族白送他贵重的东西,他真的不习惯。 所以他更珍惜这份友谊。 而要珍惜友谊,他就要学会在礼尚往来中“自在”。 叶护道:“好,既然是礼物,我就不推辞了。不过如果有余量,一定要让我帮忙卖。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西域各国贵族的爱好,我一定能帮你卖到一百倍的价格!” 李世民笑道:“那好。等我们缺钱,你就帮我们卖东西。阿玄,你可要多做些稀罕的商品给叶护卖。” 李玄霸道:“放心。叶护,虽然你们自己的习俗不在意被人直呼其名,但在中原行走,你何不也给自己取个字?这样我才好把你介绍给不介意你身份的文人朋友。” 李世民给叶护解释了一下字和名的区别:“你除了可以叫我和阿玄李二李三,也能叫我们大雄大德。” 叶护道:“我们西域人常以汉名行走世间。我的名字正好像汉名,我便懒得改了。我在家里排行最末,按照汉人习惯,叫幼之如何?” 李玄霸道:“叶护,字幼之,一听就很有文化。来,我借你基本诗歌集,你好好背。” 李世民大笑:“对对对,取了汉名,还要学作诗。” 大胡子叶护捂脸苦笑:“饶了我吧。” 李世民架着叶护道:“不行,不能饶。学嘛,又不让你做多厉害的诗,能符合韵律就行。” 李玄霸道:“没事,我和二哥写诗的本事也一般,不会嘲笑你。” 叶护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们吗?” 虽然这么说,叶护还是兴高采烈地收起了李世民和李玄霸送的书,比香皂更喜欢。 他接触了这么多中原人,怎么可能不对中原的诗歌心仪? 现在李世民和李玄霸要教他写诗,将来还要把文人朋友介绍给他,他激动还来不及。 交到这样的好朋友,他不知道无意间帮助了哪个神灵。 西域诸国的国王和使臣陆续到达了张掖。裴世矩也为杨广修缮了暂时居住的场所。 李世民和李玄霸等候杨广来,更等着陪着杨广的父亲带着家书过来。 杨广终于来了,带来了噩耗,太子重病。 “陛下准备穿越大斗拔谷时,太子从当地人那里探知大斗拔谷最近天气恶劣,气温极低,常有大风和降霰。太子殿下希望陛下能探明情况之后再前行。” “但陛下不相信,说六月盛夏怎么可能气温低?不愿意耽误行程。” “太子殿下跪在陛下帐篷前大半日,陛下仍旧一意孤行。” “穿越大斗拔谷的时候,果然遇上了大风和降霰。还好太子让宫中女眷和将士带上了厚衣,给陛下和皇后也准备了暖手炉和毛皮大氅,且提前提醒过将领,所以勉强熬了过去。只……只冻死了一成的卫卒。” 李渊神情疲惫道:“但太子先因久跪而受寒,又在山谷中再次受寒……唉。” 李世民和李玄霸皆沉默。 第78章 大隋极盛时阖眼 = 这一路上, 李渊也遭了很大的罪。 他跟着其他老将上战场混功勋,面临箭雨都没受这么大的罪。 虽然太子提前做了准备,但大风和降霰让能见度变得极低, 李渊差点迷路, 好不容易找回了大部队。 大部分冻死的卫卒都是死在了迷路中。 李渊很庆幸, 这次李建成没有跟着过来。 李渊简略地和两个儿子说了几句,告诉了两个儿子太子的情况后,衣服都没换, 澡也没洗,倒头就睡,很快就响起了鼾声。 李世民和李玄霸指挥着仆人为李渊更衣脱靴, 李渊鼾声都未停,酣睡不醒。 两人离开后, 李玄霸抱着寒钩梳理羽毛, 表情很沉重。 乌镝不断用脑袋顶李玄霸,李玄霸也不言语。 李世民虽然心里也很沉重,但还是开玩笑逗弟弟:“你怎么这么难过?原来你和太子感情这么好啊。” 李玄霸沉默了许久。待乌镝把寒钩从李玄霸怀里挤了下去,用雕头顶他下巴的时候,李玄霸才在心中开口。 【史书大多是几百年后才书写。在书写的时候, 前人资料可能已经在战火中遗失,所以史书中的事件不一定准确。史书中唯一肯定的事, 大概只有历史人物盖棺论定的评价。】 李世民知道李玄霸口中的“史书”就是“天书”。 他道:“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吗?预言当不得真。而且就算预言是真的,我们这些知道预言的人行为改变,未来也不确定了。为何你今日会想这个?” 李玄霸一只手捏住乌镝作怪的雕头, 一只手安抚趴在自己身边委屈“唧唧”的寒钩。 【《资治通鉴》言, 七月入秋时, 隋炀帝车驾自张掖东还, 行经大斗拔谷时,遇到风雪晦冥,冻死士卒过半,马驴十之八九。】 【我知道此事,原本打算等太子和父亲来了张掖后告诉他们。来了张掖,我才能得知大斗拔谷的天气多变。】 【二哥,如果父亲死在这场风雪中,你会不会怪……】 李世民使劲拍了一下李玄霸的脑袋。 李玄霸双手捂头:“哎哟。” 李世民皱眉道:“这天气是你唤来的?强行行军是你安排的?你当你哥我是不讲理的人吗?你愿意把你知道未来的事告诉二哥,不就是因为信任我吗?” 李玄霸低头:“唉。我知道,只是偶尔也会胡思乱想。” 李世民道:“你没有告诉太子和父亲此事,但太子仍旧发现了大斗拔谷的天气异常,并告知了陛下。太子跪在陛下帐篷前大半日都没有改变陛下的决定,你提前告知了陛下和父亲有何用处?” 李玄霸想了想,道:“用处是我努力过了,就算以后这件事仍旧发生,我不背锅。” 李世民:“……”有点不想安慰坏弟弟了。 李世民道:“现在这件事你也不背锅。和你没关系。” 李玄霸再次叹了口气。 还好李渊没事。 现在李渊不能死。他若死了,李建成就是唐国公。 隋朝败亡得太快了,那时他和二哥还太小了,不可能开府有私兵。若李建成成了唐国公,他现在手中的产业都保不住。 而且李玄霸不得不承认,从他本心而言,他也不希望李渊死。 他前世的父母太垃圾了,比李渊垃圾多了。那时他也没希望过父母死。 李世民又拍了拍弟弟的脑袋,道:“太子只是病了,不一定有事。” 李玄霸道:“我真的没有担心太子。” 李世民道:“好好,你没担心。你先静一静,明日我们再去探望太子。” 他把李玄霸怀里捣乱的乌镝抱起来,唤了还在委屈的寒钩一声。 乌镝乖乖被李世民夹在胳膊窝里。寒钩像一只走地鸡一样收着翅膀,跟在李世民身后摇摇晃晃踱步离开书房。 李玄霸往后一倒,躺在坐榻上叹气。 他闭上眼,回忆这部分记载,终于翻看到了这一段记载失实的原因。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考异》中提到过这段记载。在《帝纪》中,此事发生在六月初八,杨广去往张掖途中。 但他认为就算西边再寒冷,六月盛夏也不可能下雪冻死人畜,所以怀疑记载失误,其实是杨广在从张掖回大兴时原路返回,再次经过大斗拔谷时冻死的人。那时已经七月入秋,更可能出现冻死人的事。 于是他在《资治通鉴》中就采取了此事发生在七月的史料。 宋朝人一辈子对西北都只能靠想象,司马光不知道大斗拔谷海拔四千米左右,不知道山中的风霰不是风雪,而是夹杂着冰粒的冻雨。 杨广也不知道西北的山底是炎夏,山上是寒冬。他身边的卫卒和宫女穿的还是单薄的夏装。 在四千米的高山上,盛夏遇到极端天气是真的能冻死人的。 杨广虽上山时衣着单薄,但他行宫般的房车里有足够的衣物和炭火、食物。别说风霰,就是遇上真正的暴风雪,他也死不了。 只是卫卒冻死大半而已。 在太子的劝告和预防下,这次只死了一成人。 但杨广并不开心。 他不知道原本自己带来的卫卒会冻死大半。他只知道自己没有听太子的劝告,导致卫卒冻死了一成,太子和他带来的许多妃嫔、公主都受寒生病。 杨广身为皇帝是不能错的。 当时他不听太子的劝告也是因为“皇帝不能错”这个原因。 汉朝的天人感应虽然现在已经不是王朝主导思想,但相信的人也很多。 如果遇到不可能出现的极端灾害天气,比如盛夏飘雪,那一定是因为皇帝无道。 杨昭对杨广进言,当地人说大斗拔谷可能会出现大风降霰时,杨广第一反应是有人妖言惑众,要杀掉妖言惑众的人。 盛夏怎么可能出现大风和降霰?又怎么会刚好在他穿越大斗拔谷的时候出现大风和降霰? 这件事在杨广脑海中不是“天气问题”,而是“政治问题”,是打击他声望的“阴谋”。 退一步说,就算真的出现了大风和降霰,他也必须穿越大斗拔谷,以彰显他的无所畏惧。 看到杨广因为遭遇风霰而震怒,虞世基在与卧病在床的太子杨昭聊过几次之后,对杨广道:“此次盛夏降霰,定有妖孽作祟。幸亏太子窥得先机早做准备,陛下携大隋君威冲破妖孽封锁,才护得我们大隋军队安然无恙。” 杨广闻言大喜:“虞卿所言是极!” 于是杨广召集巫者来给太子和妃嫔、公主看病。巫者说是杨勇的鬼魂作祟。风霰是杨勇干的,太子和其他妃嫔、公主的生病也是杨勇干的。 李玄霸去探望杨昭时,听杨昭说起此事。 杨昭沉沉地叹了口气:“吐谷浑可汗拼死一搏,召集族中巫师阻拦大隋皇帝御驾亲征的借口,不是更好吗?” 他让虞世基进言时,选的就是这个借口。但他的父皇没有用自己选好的借口,而是把已经死了很多年的伯父拿来当挡箭牌。 李玄霸道:“或许陛下不仅仅是找借口,对有鬼魂作祟之事也是半信半疑。” 杨昭重重咳了几声,声音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45节 他惨然笑道:“也是,父皇可能真的以为是鬼魂作祟。他仍旧不信当地人的话,西北的高山,在盛夏真的会很冷。” 李玄霸道:“表兄,别忧虑了。好好休息。” 李世民道:“是啊,表兄,你会好起来的。” 杨昭摇了摇头,又重重咳了几声。 他用手帕捂住嘴,手帕上陈血新血层层晕染,暗红鲜红的色块相叠,好像被夕阳映红的石头。 李玄霸看着手帕上的血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曲起。 肺部毛细血管破裂才会咳出血来,这就已经是重度肺炎了。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到这时我才后悔没听大德的劝留守京城。”杨昭擦干嘴边的血迹后,似乎舒服了一些,说话连贯了一些,“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两位表弟,表兄求你们一件事。”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 李世民道:“表兄请说,如果是我们能做到,又不损害我们利益的事,我们一定做。” 杨昭笑道:“你们真实诚,半点虚话都不说。不过正因为如此,我才放心。我希望你们能好好劝导阿孩,尽可能让阿孩在我的儿子长大前成为太子。” 李世民和李玄霸略微有点惊讶。但细思之后,他们明白了杨昭请求的原因。 杨昭自己也紧接着说出原因。 “父皇偏爱我的庶长子杨倓。以父皇凡事都爱随心所欲的态度,说不定会想越过诸子立杨倓为太子。” “阿孩已经年过弱冠,在朝中颇有权势,我若熬不过这次,他就是父皇嫡长子;三弟虽只有两岁,但待倓儿长大时他也已经长大,身为皇子,他不可能不对皇位有期望。” “倓儿不仅辈分上差阿孩和三弟一代,就是平辈之中,他的弟弟侑儿才是嫡长。且侑儿之母出身京兆韦氏,有母家支持。倓儿之母不仅已经亡故,还只是良家女。” “父皇也是疼爱阿孩的。只是阿孩性格和父皇类似,也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他若只当个皇子还好,若成为储君,父皇一定不能容忍阿孩过于张扬的性格。” 杨昭两眼微微放空,眼前仿佛出现了弟弟和儿子们的模样。 “请你们告诉阿孩,储君天生分君王一半权势,所以一定要谨慎低调,不能让君王感到威胁。切记切记,只有如此,他才能坐稳储君之位。” “若阿孩在我的孩子们和三弟之前就被封为储君,我的孩子们和三弟只要不谋反,他们的性命就都保住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听着杨昭这些本不应该让他们这两位“外人”听到的肺腑之言,一时心情过于复杂,很是沉闷。 他们都明白杨昭话语中的未尽之意。 若不是最理所当然该继承太子之位的杨暕当太子,那么杨昭的儿子就会与叔父残杀,还会自相残杀。 杨昭宁愿自己的孩子不当太子,只希望他们能平安终老。 李世民低头不语。 太子算尽了一切,万万没算到他的父皇会在短短十五年,就让正处于强盛期的大隋轰然崩塌。 无论是他的弟弟,还是他的儿子,都还没来得及自相残杀,大隋就没了。 李玄霸道:“能劝我们一定劝。” 李世民附和:“嗯。” 杨昭笑道:“有你们这句话就够了。如果实在是劝不住,你们还是保重自己,别卷入夺嫡之争。你们置身事外,身居高位,才可能帮我保住一丝血脉。倓儿、侗儿、侑儿中谁都行,庶人也好,流放也罢,只要活着就够了。” 杨昭在发现自己可能熬不过去的时候,就做好了自己血脉断绝的最坏预想。 只要他的父皇不让二弟按照常理补位成为太子,那么他的儿子一定会卷入夺嫡之争。按照伯父叔父们夺嫡的惨烈,输者肯定会被斩草除根。 他的儿子又太小了,就算夺嫡成功,大概率也是傀儡。那时说不定会有大隋代北周的事再次发生。 杨昭很聪慧,太聪慧。所以他对自己死后的未来很绝望。 李玄霸道:“好,我答应你。若真出现了你担忧的事,我会尽全力至少保下你一个血脉,并争取让他富贵终老。” 李世民眉头一跳。 杨昭猛地撑坐起身:“你居然答应?” 李玄霸道:“表兄你都如此请求了,我必须答应。” 杨昭的眼睛闭上,眼泪从眼角溢出:“大德,表兄再次为以前错怪你道歉。” 他以为李玄霸和李世民能勉强答应,若情况允许就拉他血脉一把,就已经是极限。 他其实不止和李玄霸和李世民说了这件事。许多来探病的人,只要他信得过对方品行,都做出了托孤之事。 夺嫡之事牵连很重,谁占谁灭门。杨昭不信任何人会不顾自家安慰来救他的孩子,但为人父,他必须为孩子们做点什么。所以他只是广撒网,能求一个是一个。 所有听了他的托孤之话的人都含糊其词,有些人甚至连安慰的话都不敢说,只让他“宽心”,“病一定会好”。 唯独被他曾经误解为“擅钻营”“心思深沉”的表弟李玄霸,居然答应了他。 甚至李玄霸答应的还不是保住他的子嗣“活着”,而是“富贵终老”。 “表弟……”杨昭忍不住抱住李玄霸,呜咽哭了起来。 李玄霸努力地伸手拍杨昭难以拍到的背:“表兄你帮了我许多,这是我该做的。” 李玄霸:【给太子一个安慰吧。太子确实帮了我们很多忙。而且我们应该做得到承诺。】 李世民:“……嗯。” 杨昭哭着道:“谢谢,谢谢……” 李玄霸劝杨昭重新躺下,又与杨昭聊了几句后,才与李世民离开。 李玄霸和李世民离开后,杨昭长叹了一口气。 他唤来心腹:“将我今日床前之事告知父皇,一字不差地告知父皇。” 心腹担忧道:“连你担心夺嫡之事也告知父皇?” 杨昭咬牙道:“一同告知!” 他说完后,像是用尽所有的力气一般,声音微弱,几不可闻:“父皇,这是儿最后的劝谏了。” “求你……求你一定要听啊……” 大业五年六月十七日,隋太子杨昭高烧晕厥,在一群巫者的驱邪声中病逝。 同日,隋朝皇帝杨广来到了燕支山,会见了西域共二十七国的国王和使臣。 杨广命令武威、张掖的贵族女性盛装打扮,夹道围观。郡县检查她们的衣服和车马,如果衣服和车马不华丽整齐就勒令更换。 西域国王和使臣佩金戴玉,载歌载舞,进献珍宝。 被杨广命令来观看此次会面的贵女的车驾堵塞了几十里路。西域国王和使臣看着没有戴冪离的贵女姣好的面容,和她们华美的衣服、车驾,纷纷夸赞大隋强盛。 当杨昭在痛苦中阖上双眼时,杨广正高兴地接下西域诸国国王和使臣进献的几千里土地。 李世民和李玄霸被杨广叫去随驾。但李玄霸恰好又病了,所以他们没有去现场,只是事后知道了这一场盛大的献地仪式。 “阿玄,那名义上献给大隋的几千里土地,有多少能真正落入大隋的口袋?” “谁知道呢。总之,大隋的强盛,此刻就是顶点。” “哦。” “阿玄,太子表兄还好吗?我们离开时,太子表兄似乎病情还很稳定。他知道今日的事,一定会很高兴。说不定心情一好,身体也会好许多。” “不知道。隔得老远,我哪知道?” “唉。” 第79章 灿阳下的纸钱雨 = 太子病逝是大事, 消息第二日就传到了杨广的耳中。 杨广虽然很悲伤,但作为皇帝,完成此次西巡的政治目的更为重要。所以杨广斋戒三日为最疼爱的儿子表示哀悼之后, 继续与诸国国王和使臣宴饮。 杨广和地位最高的高昌国国王与伊吾吐屯坐在观风行殿上, 其他使臣分列下座作陪。 殿前陈列着宏大的仪仗和仪式, 热闹的鱼龙百戏在九部乐的伴奏声中循环演出,宾主都十分尽兴。 杨广高兴之余,赏赐外藩使臣无数珍宝, 又下令大赦天下。 杨广对身边重臣洋洋自夸,自古天子有巡狩之礼,江东诸帝多待在深宫不出来, 不知民间疾苦,所以他们活该亡国。我就不一样。 近臣们纷纷夸赞皇帝南巡北巡西巡之功。 李渊也在近臣中。 他闻言后嘴上附和, 心里不以为然。 古代确有喜欢巡狩的明君, 但没见过带着妃嫔宫女行宫乐人巡狩的明君。 杨昭与自家二郎三郎熟悉,李渊与太子杨昭的关系也较亲近。 李渊很欣赏太子杨昭,常与朋友说若杨昭继位,定是一位仁明之君。自己的孩子能成为太子的臣子,是他们的幸运。 杨昭身死给了李渊很大的打击。 他素有济世安民的念头, 才会给二儿子取名为“世民”。 在这之前,李渊只是想成为如高颎、杨素那样的国之重臣, 稍稍一点的奢望也就是结局要比高颎、杨素好,不仅自己一辈子得皇帝信任,自己的儿子们也能成为国之重臣。他所想的“济世安民”, 也只是身为臣子辅佐君王济世安民而已。 但跟随杨广御驾亲征这一路, “皇帝”的光辉形象在李渊面前缓缓崩裂。 杨昭之死, 给了李渊原本理想重重一击。 文臣武将, 当生活足够富足后,“利”已经满足,想要的就只剩下“名”。 这样的皇帝,真的能完成自己济世安民的愿望吗? 李渊很早就对杨广生出了不满和警惕之心,太子之死,第一次让他对杨广生出了不屑之心。 这样的皇帝,这样昏庸还不自知的自大愚蠢皇帝,凭什么立在自己上头? 如果是自己,如果是自己…… 他打了个颤,警觉自己居然生出了忤逆之心,惊出了一身冷汗。 李渊赶紧将心中的僭越之意抹去,但念头一旦升起,就在心底扎了根,只等一场风雨发芽。 李世民和李玄霸得知太子病逝后,立刻向杨广请求回去拜祭。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46节 杨广已经得到了杨昭找许多人“托孤”,只有李世民和李玄霸傻乎乎应下的事。 他在儿子病逝后只假装悲伤了三日就继续大摆宴席,也有这个原因。 杨广很生气。 杨广最厌恶的就是别人质疑他的能力,质疑他的统治不够稳固,质疑他治下的大隋不够强盛。 杨昭此举,把杨广的禁忌踩了个遍——杨广还活着,杨昭居然向其他人托孤,还敢擅言储君之位,甚至说出害怕儿子和兄弟自相残杀的话,杨广能不生气? 若不是杨昭已经死了,杨广简直动了废储的心思。 但又正因为杨昭这个一直顺着他的儿子在临死之前说出了如此多的禁忌之语,杨广无论如何沉浸在宴席中,也无法将这些话忘记。 对杨昭托孤的人,杨广也很厌恶。 不过他不是厌恶李世民和李玄霸,而是厌恶那些不敢答应的大臣。 虽然杨广愤怒杨昭的疯癫之语,但朕的太子都求你们了,你们居然不答应?而且朕一定不会让后代重演自相残杀,朕对朝堂的控制力可不是父皇能比的。杨昭“托孤”的愿望很容易就能完成,你们为何不敢答应? 李二郎和李三郎既拒绝卷入储位之争,又承诺就算发生万一,也会尽全力保证杨昭的儿子富贵终老。 杨昭病逝之后,“太子”之位吸引来的人大部分都会散去,流动到齐王杨暕那里。 在自己还在宴请诸国使臣时,居然只有李二郎和李三郎敢向自己请求回去拜祭太子,不害怕触自己霉头。两人这颗赤诚之心,杨广很感动。 杨广问道:“其他人都担心请求拜祭太子会打扰朕的宴请,惹朕不快。为何你们不担心?” 李世民疑惑道:“陛下对太子极亲近,为何臣请求拜祭太子会惹陛下不快?” 李玄霸道:“为人父母,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陛下先为君王,再为父亲,太子病逝也只能哀悼三日,继续坚持完成君王的责任。我和二哥还小,朝政之事用不上我和二哥。身为陛下的晚辈、太子的表弟,我们就该回太子身边守灵。” 杨广心头一暖。 是啊,就算他再生气,杨昭仍旧是他最宠爱的儿子,他寄托了无数心血的嫡长子。杨昭病逝,自己怎么可能不难过? 因自己表示出杨昭病逝前的疯癫之语不喜,那些大臣居然就怀疑自己的慈父之心,竟然不敢前去拜祭太子,哼! “去吧,告诉世明,朕忙完后就会来看他,让他不要难过。”杨广温和慈爱道,“世明的兄弟和孩子都不在这里,你们身为世明的表弟,是他最亲近的同辈,就以亲兄弟之礼为他守灵,等朕回来吧。” 很巧的,杨昭字世明。如果他能继位,李世民就要避讳改名了。 杨广赐予李世民和李玄霸九环金带,命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张掖主持太子葬礼。 李世民和李玄霸跪地谢恩,领着九环金带回张掖。 “束九环金带”是隋文帝首创“贵臣”的特权,如后世赐吉服一样。 杨广身边近臣,也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特权。两个孩子得了这样的特权,他们都恭喜李渊养了好儿子。 李渊这次没有自得。他平静道:“陛下欣赏二郎和三郎与太子的表兄弟情谊,这是他们应做的事,何来恭喜?” 李渊除在宴会时刻,其余时间禁酒肉、服素服为太子哀悼。 杨广感慨能养出李世民、李玄霸这样好的孩子,李渊也是纯善之人。他对李渊的信任又加重了几分。 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到张掖时,张掖正因为太子之死乱作一团。 更让当地官员焦头烂额的是,伴随皇帝一同西巡的乐平公主杨丽华也病重了。 杨丽华的身份很特殊。她是北周宣帝的皇后。隋文帝对她心中有愧,所以对她极好。 杨丽华又颇具政治头脑,早早讨好杨广,多次为杨广进献美人。杨广也对她很亲近。 杨广和朝中重臣都不在张掖。张掖剩余的官员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玄霸让李世民操办太子杨昭葬礼,自己去照顾杨丽华。 早在得知太子生病时,李玄霸就让孙思邈悄悄以采药之名避开,并且在张掖传孙思邈只是“民间吹嘘起来的神医,本事不如御医,你看,他照顾的李三郎仍旧病恹恹”的传言。 孙思邈被叶护带走,在草原上躲避,得以逃脱杨广的征召。 以杨广的阴晴不定,说不定会让征召的医师为太子陪葬,李玄霸不敢冒险。 杨广离开张掖之后,孙思邈偷偷潜了回来。李玄霸让他开了一剂能缓解病患临终痛苦的药,以“我常服用”交给御医检验后,给杨丽华喝了几日。 杨丽华的高烧仍旧不退,但精神好了一些,算是回光返照,能留下遗言了。 她所说的遗言,果然是李玄霸在史书中看过的遗言——“妾唯一女,不自忧死,深怜之。汤沐乞回与李敏。” 杨丽华这一辈子过得既风光又凄苦,所挂念的只有自己唯一的女儿。李玄霸知道杨广会同意此事,安慰道:“公主请放心,陛下对公主很亲近,定会同意公主。” 杨丽华欣慰地闭上双眼:“陛下常言李三郎颇懂圣意,李三郎如此说,我安心了。” 她意识再次变得模糊,嘴里一直念着“静训”二字。 李玄霸知道杨丽华念的名字是谁的。 李静训,杨丽华最宠爱的外孙女,去年在汾阳宫病逝。后世因墓葬考古发现,在历史爱好者中颇具名气。 李玄霸虽常进宫,但无缘得见这位杨丽华宠爱的外孙女,也无从改变她的命运。 他知道很多人或悲惨或不公的命运,但都只是旁观者的“知道”。 比如他知道杨丽华最疼爱的独女宇文娥英,会和丈夫李敏一起被杨广赐死,包括杨丽华其余外孙、外孙女在内的所有血脉全部被杀。 李玄霸安慰道:“公主请安息。陛下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 杨丽华停下了嚅嗫,神情更加平和。 御医摸了杨丽华的鼻息和脉搏,摇摇头。 李玄霸恭送乐平公主离世,一边派人向杨广报丧,并呈上亲自记录下的乐平公主的遗言,一边为乐平公主治丧。 小小的张掖城,因两位贵人的葬礼满城戴孝。 官宦士族人家一边要让家中女眷穿戴着华丽的衣服首饰,乘坐着华丽的马车去为陛下当气氛小组,一边又要在自家挂孝为太子和乐平公主默哀。 他们又要哭,又要笑,每日战战兢兢。 杨广的旨意到达了张掖。他果然同意了乐平公主的请求,将乐平公主的食邑都赐给了李敏。 他让李玄霸将乐平公主的灵堂设在太子一旁,减轻了两个孩子的工作。 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得以聚在一起守灵,互相照顾。 李玄霸将一张一张的纸钱丢入火盆中。 ——没有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孩子。 李玄霸又为杨丽华填上了香烛。 ——陛下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 安息吧,带着谎言安息。 …… 大业五年,大隋平吐谷浑,西域诸国纷纷朝贺,献西域几千里土地。大隋新设西海、河源、鄯善、且末等郡,迁天下犯人戍卫。 《资治通鉴》曰,“是时天下凡有郡一百九十,县一千二百五十五,户八百九十万有奇。东西九千三百里,南北万四千八百一十五里。隋氏之盛,极于此矣。” 大隋最强盛的时刻到来。 …… 杨广回来了。 他带着太子杨昭和乐平公主的灵柩,浩浩荡荡抄近路回西京大兴安葬。 李渊也跟着杨广离开。李世民和李玄霸跟随处理西域之事扫尾的裴世矩,继续留在张掖。待裴世矩回朝时,再一起回来。 杨广离开时,文武百官终于换上了素衣,为太子进行迟来的守孝哀悼。 从六朝时开始兴起的祭奠纸钱被赶着做了出来,沿路挥洒。 李世民和李玄霸站在张掖城门口,目送大隋皇帝的车驾离开。 在大隋最强盛的时刻,一路挥洒着纸钱离开。 正午的阳光将天边的云彩都染成了火海,仿佛以最直观的景色来描绘此刻大隋的烈火烹油。 而在这灿烂的阳光下,纸钱纷纷扬扬如雨飘落。 第80章 李玄霸初次谋划 = 李世民和李玄霸送别了皇帝和父亲, 没过几日,中原亲朋好友的信到了。 他俩原本以为父亲到的时候会捎带信件,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信件才来。 当看到“信件”时, 他们明白为什么会这么晚到了。 李世民:“整整五车, 全是信?” 李玄霸:“显然不可能全是信。” 五驾马车上装满了大小箱子, 李玄霸有了前世拆快递的爽快感。 但拆了第一车的箱子,李世民和李玄霸就双双苦脸了。 老师们怎么能装满整整一车功课?更可恶的是,这装满功课的马车居然还是第一辆!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低头扒拉书籍:“每本书都要写注疏?不要吧?” 李玄霸:“还有策论和绘制地图……我后悔拜长孙伯父为师。” 李世民:“薛老师布置的诗赋作业都能算休息了。” 李玄霸:“还是虞老师好, 只说会抽查我们做的其他功课,看字迹是否工整。” 李世民:“这是好吗!这不是把所有其他科目的功课都变成了书法功课吗!” 已经快十一岁的少年郎李世民抱着脑袋使劲甩,就像是后世的沙雕彩虹小人甩头表情包。 李玄霸丢开了第一车老师的“疼爱”, 去往了第二层。 当遇到郁闷的事时,就丢一边, 去看一点高兴的事。 从第二车开始, 是家人、老师和朋友寄过来的生活用品。 窦夫人、万氏和几个出嫁的、未出嫁的姐姐都寄来了亲手缝制的衣服鞋帽,再加上家里仆人做的衣服被褥,装了两大车。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47节 第四车是药材,第五车是金银珠宝等贵重财物和众人的信件。 李世民先看了母亲的信件,又嘲笑了几句李智云信中的错别字, 然后立刻找出长孙小妹的信件看起来。 李玄霸嫌弃地瞥了二哥一眼。 李世民坏笑着举着一封信:“宇文小娘子给你的信,想要吗?求我啊。” 李玄霸毛发都要竖起来:“你什么时候偷的?还给我!” 李世民举着信, 绕着马车“哈哈哈哈哈”跑。李玄霸在后面把腿蹬成了风火轮追赶。 大概是老天都看不下去李世民欺负人,李世民一脚踢到了地面凸起来的部分,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没有跌倒。 李玄霸赶到, 一把抢走自己的信, 又一脚把还在努力保持身体平衡的二哥踹倒在地。 “哎哟!”李世民先摔倒, 然后迅速爬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跟没事人似的,“弟媳写什么了?让我看看。我和你交换。” 李玄霸把二哥推开。 二哥脸皮极厚,恨不得逢人就炫耀自己和未婚妻感情有多好。他可没有这么不要脸。 “唉,你还害羞。”李世民叹了口气,没有继续逗弄弟弟,继续仔细品读未婚妻的来信。 李玄霸走到离二哥较远的地方拆开信。 宇文珠的信一如既往的“理性”,除了例行问好之外,只询问了李玄霸的身体和自己所附的滋补药方是否有用。 李玄霸心情不知道为何,有些许低落。 他翻开了下一张信纸。 信纸是叠好的一大张纸。 李玄霸展开叠好的方块纸,一幅春光图跃然纸上。鲜艳的青绿、湛蓝、火红在纸上流淌,仿佛将灿烂的春光装入了小画中。 “塞外风光壮美。大兴城的春景就过于富贵精致,稍显匠气。但毕竟是家乡的景色,三郎君应该不会嫌弃?” 李玄霸的手指抚摸过小画上的落款。 “你在笑什么?”二哥的大脑袋歪着探了过来。 李玄霸上翘的嘴角下撇,迅速把画合上。 但李世民已经看到了,打趣道:“弟媳给你画了一幅画,你就笑成这样?我看弟媳还给你绣了东西,你会不会乐得找不着北。嘿嘿,观音婢也给我绣了帕子。” 李世民把一个匣子递给李玄霸。 他们两人未婚妻的绣品放在同一个匣子里送来。李世民先把匣子抢了。 李玄霸打开匣子中宇文珠送来的小包裹,里面还有一封信。 他看完信后,嘴角微微抽搐。 李世民在一旁偷看,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谁让你给弟媳说寒钩和乌镝的事?我就知道她们那些小娘子肯定会特别喜爱寒钩和乌镝,故意没和观音婢说。” 宇文珠送来了两条大方巾,绣的是云纹与寒钩和乌镝的名字。她曾经看过有人养的猎鹰脖子上系了围脖,希望把这两条大方巾系在寒钩和乌镝的脖子上。 给李玄霸的绣品也有。一方手帕,比大方巾小许多,还没有绣名字。 宇文珠在信中询问了许多寒钩和乌镝的事,对两只聪明的雕崽好奇极了。她还列了一些听说雕也能吃的滋补药材,让李玄霸千万别亏待雕崽。 想想宇文珠给自己写的超级理性的信,再看看宇文珠询问雕崽的语言生动活泼的信,李玄霸一时心情有点复杂。 李世民笑得肚子都疼了。 他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道:“谁让你和弟媳都在洛阳的时候,不找机会偷偷与她相会?你看我,观音婢见过我之后,就对我念念不忘。在弟媳那里,你还是个陌生人呢,还是个第一次写信就送医书的无趣木头陌生人。雕崽都比你有趣。哈哈哈哈!” 李玄霸的面子有些挂不住。 甜言蜜语都是骗人的东西。自己根据宇文珠的爱好送最实用的东西,信中也不东拉西扯写油腻的废话,怎么能叫木讷无趣?难道要像你那样给嫂子写十遍“想你念你”? 你甚至都不肯写诗,非要写土味情话。根据自己从网络上看到的经验,女性一点都不喜欢土味情话,都喜欢实用。 嗯,一定是这样。 李玄霸瓮声瓮气道:“房玄龄他们的书信和礼物不看了?” 李世民见弟弟快恼羞成怒,在李玄霸恼羞成怒的临界点收起嘲讽的笑容,顺着李玄霸的话转移话题:“看!” 房乔等人的信除了问候之外,更细细地给李世民和李玄霸说了他们二人离开后,洛阳一些比较值得一提的大事。 李世民和李玄霸将这些看上去很琐碎的事一一看过,将他们离开后的洛阳朝中现状拼凑出来。 当杨广离开洛阳后,看上去很富足的洛阳没有必要再维持繁华的假象,衣衫褴褛的流民出现在大街小巷。房乔等人猜测对吐谷浑这一战,活不下去的百姓增多了。 房乔已经接受了朝堂的任命,去江南担任县令。 这是李玄霸为房乔选的地方。 二哥将来的肱股之臣大多来自北方,对江南不了解。 隋文帝毁掉了江南几座大城。特别是毁掉建业后,在南朝时期已经得到较为充分开发的江南之地出现了经济和文化的倒退。 杨广修建大运河之后,江南复苏。将来唐朝建立,北方战火肆虐,恢复生产很艰难。同时加大开发南方的力度,对应对唐初接连的天灾很有利。所以李玄霸和房乔商议,希望他能多了解江南的事。 房乔在父亲房彦谦回到洛阳后,一度生出陪伴父亲的念头。 但房彦谦训斥了房乔。 房彦谦虽然不知道房乔在为多年后谶纬实现的那一刻做准备,但身为父亲,他能察觉房乔在做一件和友人相关的大事。 房彦谦训斥房乔:“你若没有答应友人便罢,既然已经答应,为人最重要的品德之一就是守诺。我自有仆从照顾,何须你在一旁做小儿态?赶紧去完成你的事。” 房乔惭愧醒悟,与夫人一同南下江南。 杜如晦也被选为县令。他本瞧不起县令这小官,不愿意前往。 但房乔劝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有治理一县的经验,亲身接触过百姓,将来身居高位才会得心应手。 李世民和李玄霸还没离开时,也常和朋友说起亲近百姓一事。 杜如晦受到影响,此次开始认真考虑是否要赴任。 如果真要当县令,杜如晦想选一个边疆之地。既然是奔着吃苦积累经验去的,他希望能一步到位。 薛收见两位友人都愿意外放当县令,居然也有些不想走清贵的文人之路了,于是写信来询问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意见。 李世民道:“既然已经意动,那就出去呗。多增长见识,总不会有错。” 李玄霸道:“那就这么写吧。” 两人虽然先拆了家人和未婚妻的信,但最先给朋友回信。 与家人和未婚妻写信需要斟酌字句和感情,给朋友的信哪怕满篇口水话错别字也没关系,写信速度飞快。 花了几日回信和准备礼物,当李世民和李玄霸把信件和礼物寄出去时,他们等待多时的叶护终于带来了好消息。 “伏允果然悄悄往河曲草原移动!”叶护兴奋道,“李三!你果然有天神护佑!连这都能猜到!我打探到消息的时候,伏允才刚决定往河曲走!” 李世民得意:“我弟弟就是厉害!阿玄,我要赶紧出发了。你好好待在张掖,照顾好自己。” 李玄霸听到叶护的消息后,松了口气:“是往河曲草原走就好。我也去。” 李世民立刻脸色大变:“阿玄!……” 李玄霸摆手阻止了李世民的唠叨:“我做了一些小东西,能极大地降低此战的难度。没有我,你们不会用。而且我要去监督你,免得你热血上头,冲得太厉害。” 李世民皱眉:“你的身体能支撑住吗?” 李玄霸道:“我现在身体还行,只是骑马跋涉,不上战场拼杀就没问题。” 李世民严肃道:“我信你这次。如果你这次受伤或者生病,以后你都别想再上战场。” 李玄霸没想到二哥这么好说话。李世民答应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才回答:“好。” 叶护惊讶:“你们都要去?这这这这很危险啊!我的部族战斗力还是很厉害的,提前埋伏好了,肯定能赢!” 李世民道:“我们此战不仅要赢,还要大获全胜,把伏允的脑袋摘下来。一点差错都不能有。让他逃过这次,就难以再寻到杀他的机会。” 李玄霸道:“放心,我们会带着私兵前往。” 叶护苦笑:“你们都这么说了,行。我已经劝动首领出五百骑兵。虽然人数比伏允少,但都是族中骁勇善战的勇士。首领很重视这份功劳。如果这次伏击能成功,首领还希望能邀请你们去做客。” 李玄霸道:“若获胜,我们会立刻回中原将首级献给陛下,以免他人抢夺功劳。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与你们首领喝酒。” 李世民笑道:“机会多的是。现在把大功劳拿下才是正事。” 叶护叹气:“听你们这话,是真的有信心杀掉伏允?首领下达的命令只是尽可能抢夺伏允的物资。” 李世民道:“相信我和阿玄。我和阿玄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叶护笑道:“确实没有。李二郎李三郎都亲自上战场了,我也不能退缩。我会带一百奴隶同往。我不会带兵,这一百奴隶就交给你们。让我看看李二郎李三郎带兵的本事。” 李世民拍着叶护的胳膊道:“你这么信任我和阿玄,我们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等着拿大功劳吧。” 叶护点头:“我们部族的未来就看你们了。” 李玄霸让叶护查探之事,就是史书中记载的“吐谷浑可汗伏允北逃党项”的事。 因为杨广穿越大斗拔谷时冻死了许多兵士,杨昭和杨丽华也因此病逝,所以大隋停止了继续追击伏允。 原本杨广非要带着大隋将士赶时间穿越大斗拔谷,就是为了真的来一场御驾亲征,带着大隋将士去追击伏允。 历史中杨广此行冻死的卫卒更多,所以也停止了继续追击伏允。 但此前已经扫灭了伏允在吐谷浑的众多势力,虽然大隋还不能完全控制吐谷浑的土地,伏允也不能回到他原本的国土。 伏允身边的部族、勇士生计困难,就北上寻找党项羌,在党项羌客居游牧。 原本历史中,伏允会等到隋末时从党项羌回到吐谷浑复国。 吐谷浑也算古羌人的一支,与中原文明接触较多,文明程度较高。党项羌则现在也过着没有文字,不知农耕的较为原始的游牧生活。 党项羌有很多支,青海的黄河上游和四川的松潘以西皆有分布。 李玄霸在出发之前,就因为知道伏允会逃往党项羌,向长孙晟了解了党项羌的事。 来到张掖之后,李玄霸又搜集了党项羌的具体资料,并根据大隋和伏允的战争局势,不断模拟伏允北逃党项羌的路线。 叶护是回纥人。但回纥只是大隋给叶护所在部族联盟的称呼。 其实回纥也属于铁勒的一部。之前裴世矩联系的进攻吐谷浑的铁勒人,是另一支较为强大的铁勒部族。 中原大部分人都习惯把外夷划分成一个整体,比如突厥、铁勒等。 实际上这些“整体”大多是中原人自己的划分习惯。一个“整体”中有许多部族,其中许多部族还彼此为敌,根本不把对方当自己“同族”。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48节 长孙晟经略西域,就是靠着把这些部族具体情况一一摸清楚,就像是纵横家在春秋战国时做的那样,挑起他们的矛盾和分裂。 回纥是铁勒中袁纥一支,联合仆固、同罗、拔野古等同被突厥压榨的非铁勒部族结成的联盟。他们在铁勒中原本不算强大,组成联盟后也比薛延陀部稍差。 薛延陀部是与大隋和突厥联系都最紧密的一支铁勒人。他们在大隋朝堂中的地位就代表着“铁勒”。 回纥很想取代薛延陀部在大隋朝堂的地位,自己来成为“铁勒”的代表,这样才能得到大隋更多的资助。 这次李世民和李玄霸给了回纥人在杨广面前露脸的机会。虽然他们得到了赏赐,但杨广仍旧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把他们当做薛延陀部,甚至突厥人的下属。 在大隋皇帝眼中,没把西域部族分得太清楚。说什么回纥,他是不知道的。 对西域的了解都来自二手资料的裴世矩在这些细节上,比起实地考察的长孙晟也差得有点远,没有认识到“铁勒人”和突厥一样,内部也不是一条心。 李玄霸在叶护的引领下,在回纥贵族那里打探到了许多消息,确定回纥已经有强盛的迹象。突厥和铁勒其他几部还没发现这个弱小的部族已经暗中积聚了力量。 现在回纥首领很希望做点什么来显示自己的力量,但又担心被突厥和其他铁勒部族围剿。 李玄霸适时地递出了合作的邀请。 回纥部游牧的范围很广,最远能达到后世杭爱山脚下。 杭爱山,就是“燕然勒石”的燕然山。 他们的游牧范围,正好能囊括伏允的北逃路线。 伏允现在是一块肥肉。不仅大隋盯着他,突厥和铁勒人也希望咬他一口。所以他绕开敌人,北逃去党项羌的路线并不多。 他做出了一副要投降大隋的架势,众人都以为他会南下。就算逃,他们也以为伏允应该逃往更西北的天山等地,这才更为安全。 无人想到伏允居然会去投奔还是一群原始游牧民族的党项羌,所以他才能安然到达。 现在李玄霸将伏允的打算告知了回纥首领,希望回纥能出兵。 若能伏击到吐谷浑可汗,将战果告知大隋,回纥在大隋的地位一定能提升,得到大隋更多的资助。 回纥原本不相信李玄霸一个黄口小儿的推断。 叶护赌上自己的牛羊、牧民给李玄霸担保,说动回纥首领按照李玄霸指的方向去查伏允的踪迹。 叶护也是一时冲动。还好李玄霸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这点小事,叶护没有告诉李世民和李玄霸。 他们是朋友。为朋友仗义执言怎么能邀功? 李世民和李玄霸说出发就立刻出发。 他们没有告诉裴世矩真正的原因,只说要去叶护的部族作客。 两人没有职官在身,名义上不算是裴世矩的下属。再加上两人身为皇帝看重的表侄的身份,裴世矩没资格限制他们的行为。 李世民和李玄霸常在张掖附近出游,裴世矩已经习惯了。这次他也只叮嘱了李世民和李玄霸要小心安全,便同意两人离开。 裴世矩还给了两人令牌,让他们如果遇到危险,可以凭借令牌请求大隋卫卒援助。大隋驻守边疆的将军还是比较给他裴世矩面子,一般来说都会出兵。 李世民和李玄霸谢过裴世矩后,领着一众护卫离开了张掖。 半路上,已经被李世民和李玄霸安排在郊外的,李渊留给他们的两百私兵已经等候多时。 其中一百私兵,是李世民和李玄霸在洛阳庄子上的人。李世民在洛阳时对他们进行了简单的训练。 李世民和李玄霸写信给李渊,让他庄子上的“青壮”带来。他们已经长大,多点私兵,说不定路上能剿个匪什么的,混些战功。 李渊看到两个儿子暴露的“私兵”,心中对两个儿子的才干评价又上了一个台阶。 他不仅自掏腰包为这些青壮补足了铁甲武器,还又留了一百唐国公府的私兵,与李世民和李玄霸原本带来的护卫,和在张掖新买的青壮奴隶,凑够了四百壮卒。 李渊担心李世民和李玄霸养不起这么多青壮,还特意留下了许多粮草财物,也不知道是从哪扒拉的。 李世民和李玄霸猜测,这些粮草财物大概率是父亲“偷”的大隋的军饷。 用军饷补贴私兵,是个能带兵的勋贵都会做。李渊虽然第一次带兵,也做得很熟练。 不过就算李渊没有留下粮草和财物,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养得起这四百壮卒。 他还是小看了李玄霸做生意敛财的本事,也小看了李世民交友的本事。 这些私兵原本以为是陪家中的小郎君“过家家”,结果李渊前脚刚走,两个小郎君后脚就不装了,给他们一人配了两匹新的骏马。 一个骑兵两匹马,这是精锐骑兵才能有的待遇!李渊留下的唐国公府老卒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跟着唐国公打吐谷浑的时候,都没这么富裕过。 当他们又得到新的武器和铁甲、披甲后,他们已经对两位小郎君死心塌地。 “跟着我们打过这一场仗,你们就是我们的兵了。”李世民对新来的私兵道,“回去后都把嘴闭严实了,这些好东西都是打完吐谷浑可汗伏允后缴获的,明白吗?” 一群老兵油子带着一群新兵喊道:“明白!” 他们激动得身体发抖。 不仅有骏马、盔甲和武器,还能有大功劳赚? 虽然他们早知道自家二郎君和三郎君非常了不起,但这也过于厉害了! 如果这一战能赢,回去后就算唐国公把他们调到其他地方,他们也是二郎君和三郎君的兵! 第81章 不过区区小唐童 = 伏允将要逃往的河曲草原, 在后世青海黄南藏族自治州附近。 党项羌以后世河南县为中心,在海拔三千米左右的黄河南岸游牧。 后世人对青海黄南藏族自治州河南蒙古自治县的名字可能很陌生,但另一个名字肯定很熟悉——“河曲马”的“河曲”。 这“河曲”不是山西的河曲县, 而是取黄河上游支流众多, 河道弯曲之意。 河曲马在更古老的时候叫“秦马”, 就是秦国纵横天下的战车部队和骑兵部队所用的“秦马”。 河曲马的马种以后世的角度来说,不如从西域来的“胡马”高大威猛,算不上顶尖的良马。但在我国古代王朝, 河曲马是骑兵部队所配备的最常见的优良马种。王朝官方的河套平原的养马地多是养的河曲马。 伏允为了躲避大隋、铁勒和突厥的搜寻,行动很小心谨慎,所以速度很慢。 海拔两三千米的高原, 长途奔袭对长期生活在低海拔地区的人负担很大。 虽然李玄霸说自己在张掖已经习惯了高地环境,李世民仍旧放缓了前行的速度。 他们带来的私兵, 一半早早跟随李世民和李玄霸来到张掖, 通过在草原上狩猎习惯了高原环境;一部分跟随李渊攻打吐谷浑,刀子上都见过血了,自然也已经适应了高原环境。 叶护带来的奴隶就更不用说,一直在高原上生活。 李玄霸作为这个唯一拖后腿的人,心情很不好。 他就在心中把唐肃宗丢掉了陇右、剑川、西山三州, 导致能养河曲马的养马地全部丧失,唐朝失去了数万匹好马, 从此中央军队战斗力骤降,节度使成为了实质上的割据军阀的事好心地告诉了二哥。 李世民板着脸让骑兵加速。 累点好,累点好啊。阿玄骑马骑累了, 就不会在心里叨叨一百多年后大唐的无能。 一百多年后的大唐关我什么事啊!我能管住自己的儿子就不错了! 李世民管不了一百多年后的子孙, 但记住了“河曲马”。 听阿玄说吐谷浑人很会养马, 河曲马就是他们改良的。现在若杀了伏允, 隋末吐谷浑应该不能再复国,给大唐制造麻烦了。 等大唐平定天下后,就招揽吐谷浑人内附,让他们专门给大唐养马。 李世民和李玄霸这次稍稍冒一点险,就是用最小的代价解决掉隋末吐谷浑复国这件事。 隋朝虽然在吐谷浑上设置了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但只控制了东边面积最小的河源郡。 杨广后来派吐谷浑可汗伏允和隋朝和亲公主光化公主所生的儿子顺去管理这四个郡,顺刚出西平,随行部众就被杀了,他只能返回大隋。 宇文述最初追击伏允就是从西平郡出兵。隋朝花了这么多人力物力打败了吐谷浑,结果实控地点还是出不了西平郡。这吐谷浑就和白打了似的。 伏允在隋末复国之后,领土一度扩张到了河西走廊。贞观九年,吐谷浑的政治架构才被大唐完全瓦解,成为大唐的附属国。 只要杀了伏允,吐谷浑部族的贵族就会为了争夺可汗的位置自相残杀,不会那么容易在隋末复兴。 虽然李世民和李玄霸还不到十一岁,但他们犹豫之后坚定决心。 抓住这次机会,伏允必须死! 古代王朝平稳期,男子常十五虚岁,十四周岁的时候从军。 到战乱之时,许多史书记载的名将十二三岁就上了战场。 李世民今年十一虚岁,已经是在战乱时会被“抓壮丁”的年龄。 他杀过很多猎物,但还没杀过人。此次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李玄霸见过死人,但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身边的人主动去杀人。 比起李玄霸的凝重,李世民只有兴奋。 他在休息时不断擦拭着自己的弓,嘴里碎碎念“一定要猎个大的”。 李玄霸想起二哥在历史记载中的“鲜血盈袖”狂暴状态,有点担心。 现在二哥还小,可千万别“狂暴”了。 十岁的少年远远射箭还行,冲上去砍杀就是送菜。二哥应该心里有数吧? 李玄霸不知道二哥心里有没有数,所以他念了一路。 李世民被李玄霸念得头昏脑涨。 他决定,以后带兵打仗绝对不把弟弟带在身边。敌人不可怕,弟弟的碎碎念真是太可怕了。 在李玄霸的碎碎念心声中行军了五日,他们终于看到了回纥人留下的记号。 半日的找寻后,李世民、李玄霸带兵与回纥五百勇士汇合。 领兵者名为骨措特勒,是回纥首领麾下第一勇士。 回纥首领派他来拦截伏允,可见对此事的重视。 骨措特勒听闻唐国公两位小郎君也会来时,本以为他们只是带几十护卫来混个功劳,还头疼要如何保护这两位贵人。 当李世民和李玄霸率兵到来时,骨措特勒悄悄数了一下李世民和李玄霸带来的兵卒的数量。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49节 除了那一百明显是叶护带来的奴隶的凑数的人,其余四百壮卒皆身披铁甲,携带长弓,一人骑着两匹马,马背上各有长短锐利铁兵一把。 除了一人骑两匹马这件事,回纥的勇士也一样之外,李世民和李玄霸带来的兵装备碾压他们。 再看看他们那壮硕的身材和彪悍的气势,骨措特勒满头雾水。唐国公府两位小郎君难道不是私自行动,而是接受大隋皇帝命令,把大隋的精锐带来了。 骨措特勒立刻收起倨傲轻视之心,客客气气地把最肥美的水草之地让给唐国公府的私兵放养战马。 他悄悄把叶护拉到一边,询问这次行动是不是大隋皇帝的命令。 叶护道:“这些确实是两位郎君自己的私兵。甚至不是唐国公府的私兵。” 虽然有一百私兵是唐国公的私兵,但这一路同行,叶护相信那一百私兵也是自己两位朋友的私兵了。 骨措特勒满脸不信。 叶护道:“比起这些兵是隋朝皇帝派来的,他们是唐国公两位小郎君私下豢养的勇士,不是更让我们尊敬吗?有这样的盟友,回纥几十年都不用忧愁了。” 骨措特勒想了想。还真是! 两位郎君十一岁就豢养了四百全副武装的勇士,将来还能有什么成就,他简直不敢想。 若是在草原上,谁十一岁就豢养了四百勇士,将来肯定是一方首领。 骨措特勒道:“你确定这些兵真的是李二郎君和李三郎君自己的兵?” 叶护指着放养的骏马道:“我确定。他们的马都是向我买的。” 骨措特勒倒吸一口气:“这么有钱。” 其实这些马都是叶护勒紧裤腰带半卖半送的,但现在他咬死道:“李二郎君和李三郎君随意做出的给贵人洗澡洗头的小玩意儿,就能被大隋两京贵族抢破头。大隋皇帝直接将其列为贡品。你说他们有没有钱?” 骨措特勒想起回纥首领上次给他的拇指大的香皂:“对哦,他们有香皂。” 骨措特勒看着叶护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叶护怎么这么好运? 他想了想,决定给叶护卖个好:“叶护,你虽然是旁支远亲,但也姓药罗葛。若你这次再为首领立下大功劳,恐怕会引起王子们的不满。” 其实王子们已经很嫉妒了。 叶护淡然道:“我知道。我与李二郎君和李三郎君已经说好,他们回中原时,我也会与他们一起去中原。” 虽然同姓药罗葛,但草原部落特别看重血统,他就算有大隋支持也不可能当首领。就算两位朋友将来成为大隋的权臣,帮他成为回纥首领,他也肯定会被暗杀。 何况以他的性格,大概是是做不来杀伐决断的部落首领的。 但部落最重要的人不一定是首领,还能是与一个强大中原王朝联系的纽带。 叶护与李世民、李玄霸商量后,决定成为“回纥部族出生的大隋人”,争取在大隋为官。 那时他那个目前没有多大用处的“药罗葛”姓氏,就会为他在回纥和大隋都争取到极大的利益。 两位朋友已经帮他把他从未想过的未来规划好了。叶护不需要多强大的想象力,就能想象出这条路有多美好。 叶护半开玩笑道:“你们继续在草原上风吹日晒吧,我要去中原过每天都穿着丝绸的好日子了。” 骨措特勒:“……”他x的!自己还真的有点羡慕! 与叶护嘀咕完后,骨措特勒对待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态度更加恭敬。 当得知李世民和李玄霸师从大隋带兵最厉害的“高宰相”时,他甚至愿意听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派遣。 在骨措特勒看来,自己只要能抢到伏允的一些物资就算完成了首领的嘱托。 伏允不到两千人,人倦马疲;自己这方一千勇士以逸待劳,最次也不过是让伏允逃跑。战果绝对比首领预定的强。毕竟首领以为战力只有他们带去的五百人。 或许把指挥权交给不会指挥的李世民和李玄霸,他的人会死得更多。但听了叶护的话,他愿意用这些命换取大隋的贵人开心。 李玄霸道:“二哥,你第一次领兵,有信心吗?” 李世民拍着胸膛道:“我非常有信心。” 李玄霸道:“好。我先拿出我的底牌,你看完我的底牌后就自行决定如何袭击,我不插话。” 李玄霸拿出了自己的底牌——霹雳弹。 所谓霹雳弹,就是只能听个响的黑火|药。 李玄霸不懂现代火|药的配方,只知道最简单的黑火|药。黑火|药的威力非常小,还不如弓弩。 黑火|药将来也能做成火铳,但也就是替代弩而已。 汉代弩的技术发展到了巅峰,晋朝也常用弩,到了隋朝,用弩的已经很少了。 弩的优点是弩手不需要培训就能投入实战,容易组建大型兵团。 弩的最大的缺点,一是上弦速度太慢。 南北朝时民族融合,骑兵多学习胡人骑射,射箭速度和威力都很强。弩手还没有上弦,对方已经发了好几箭。 二是灵活和威力不能兼得。 李玄霸的马上挂着一副手|弩防身。但这种只用双手操控的手|弩连布甲都射不穿,除非朝着脖子、眼睛等要害射,否则就连射中没穿甲的人,也就是扎个血窟窿疼一下。 如果弩要上强度就得做大。汉弩都是用双脚上弦,只能由步兵使用。隋唐的精锐部队以骑兵为主,弩就用得少了。 不过隋唐时步兵也会装备弩。宋元时也会用攻城弩。 弩的真正彻底退出历史舞台,是因为火铳的出现。火铳比弩更轻巧、更灵活,骑兵和步兵都能用。 最初的火铳只需要黑火|药就能制作。李玄霸试图往这个方向钻研。 但他只是一个连大学都没读过的人,短时间内实在是钻研不出来。 李玄霸有了香皂铺子作掩护后,试验了几年黑火|药,也就将黑火|药撞进放了陶片的薄铁皮罐子,做出了响声特别大,威力就是个笑话的“霹雳弹”。 霹雳弹唯一的技术含量,就是可以用压力引爆。 也就是……咳,会吓人一跳的土地|雷。 他们选择的伏击地点是一处山谷。伏允现在走的这条路,必须从山谷传过去。 李玄霸在山谷出口埋好霹雳弹,又在两边放好滚石。 伏允的马怎么也能踩响一两个霹雳弹。当霹雳弹响起时,他们就把滚石推下去。 滚石说不定还能触发几个霹雳弹。 虽然李玄霸说是秘密制作,但又没故意瞒着李世民,李世民知道霹雳弹是什么。 只是李玄霸说“秘密”,他就假装不知道。 现在李玄霸把这个“惊喜”揭露,李世民终于能拿着几个霹雳弹炸鱼玩。 霹雳弹既可以踩爆,也可以点燃引线引爆。 李世民的胆子大概大得能把整颗地球都包起来。他点燃引线往河里丢,看着炸起的水花和翻白眼的鱼儿哈哈大笑,一点都不害怕,还嫌弃弟弟吝啬,给他玩的霹雳弹太少。 唐国公府私兵吓得目瞪口呆,有点腿软。 回纥的勇士大部分是部落里的青壮牧民和奴隶,地位很低,比大隋百姓更愚昧无知。 他们听到霹雳声,吓得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李世民让他们起来,他们都不敢起来,一直喊神灵的名字。 直到李世民佯装发怒,他们才战战兢兢起身,垂着头不敢直视能发出霹雳的神灵的真颜。 叶护也吓得咬了舌头。 他结结巴巴道:“你们、你们还会打雷!” 李玄霸递出一个霹雳弹:“不是打雷,只是一点小玩意儿,与你们把木柴生火的方法类似。玩吗?” 叶护捧着霹雳弹哆哆嗦嗦,没敢点燃霹雳弹的引线。 李世民抢了叶护的霹雳弹,对准鱼群又炸了一个。 “哈哈哈!这次炸的鱼多!快把我炸的鱼捞出来!”李世民指挥私兵,“今天我们吃鱼!” 李玄霸问道:“叶护,你们吃鱼吗?” 好像后世有些草原民族不吃鱼。不知道现在吃不吃。 叶护严肃道:“神灵霹雳炸的鱼,我必须吃!” 李玄霸无奈:“别人害怕,你怕什么?我都说了只是普通的武器。你想玩都能玩。” 李世民伸手:“我还想玩。” 李玄霸一脚踹向二哥,让二哥滚。 李世民躲开弟弟的飞踢,遗憾道:“好吧,不玩了,剩下的用来吓唬伏允。嘿嘿,你说他会不会被吓得尿裤子?” 李玄霸道:“不会。他顶多以为真的打雷了。” 李世民遗憾道:“阿玄,你多研究霹雳弹,做出更大更响的霹雳弹。将来争取把敌人吓得尿裤子。” 李玄霸敷衍:“哦。” 他知道有一种已经被淘汰的最早的现代火|药,叫硝化|甘油。顾名思义,估计是用强酸来处理甘油。 但硝化|甘油太容易爆炸,生产和运输都十分危险。在现在的生产条件下,所有实验都是在完全没有防护的条件下完成。他想把硝化|甘油实验出来,就是拿人命来填。 等硝化|甘油实验出来,生产和运输硝化|甘油也是用人命填。 这样危险的科技,还是等有配套的科技出现时,再让这个时代的人自己去发明吧。 李玄霸虽不认为自己算什么纯粹的好人,但也做不到草菅人命的程度。 二哥统一天下已经够顺利了,他顶多往里面加点吓人的霹雳弹。 等唐朝建立之后,他就把初高中的化学物理数学课本写出来。之后能不能比西方人更早发明出现代火|药,就看后人自己的本事了。 不吃透这些知识,他跨时代把这个时代的人不能理解的东西搞出来,等他死后这些东西就消失还算好了,最差的是成为毁灭文明的祸端。 后世华国虽然早已经进入了现代文明,但非洲和一些太平洋小国还处于奴隶制社会。那些国家拿着现代文明国家卖给他们的现代兵器,把整个国家霍霍成什么样子,有目共睹。 李玄霸相信二哥是个好皇帝。但总会有皇帝把科技过于超前的武器当做巩固身份的手段,甚至将其冠以“神罚”的名义,压制民间反抗的念头。 那时,他就成华夏文明的罪人了。 黑火|药在秦汉时就已经出现,唐朝就有了文字记载的配方,他才敢拿出来。 李世民不知道李玄霸想了这么多事。他只是单纯地很喜欢霹雳弹的“热闹”。 他又提议:“阿玄,你把这个威力做小一些,把铁壳子换成纸壳子,我们过年炸着玩!这不比爆竹响声大!”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50节 此时已经有了过年烧爆竹的习惯。但此时的爆竹顾名思义,就是把竹节丢进火堆里烧得噼里啪啦响。 李玄霸心情复杂道:“好。” 鲁大爷讽刺的“国用火药制造子弹御敌,中国却用它做爆竹敬神”,这黑锅就要落在二哥你头上了。 很好,唐太宗黑料加一。 李玄霸把霹雳弹埋好后,这场伏击战就与他无关了。 他在帐篷里蒙头大睡,补足自己在路途上耗费的精力。 李世民和叶护各留了十人保护他。 李玄霸的护卫尴尬地发现,叶护留下来一同保护三郎君的人,全都跪在帐篷外虔诚地用额头贴着地面,非要跪足一刻钟后才敢起身。 “看见三郎君被当作神灵对待,为何我不仅不骄傲,还很尴尬?” “不知道,但我也觉得有点尴尬。” 李玄霸沉入梦乡时,李世民让骨措特勒带着四百人堵住山谷来路,自己带领唐国公府四百私兵守在山谷出口,剩下两百人分裂山谷两边投掷落石。 李世民让人将耳朵贴在地面。 当马蹄声响起时,他立刻在火堆里丢入草药,一团红色的烟雾腾起。 山谷两边壮卒见到烟雾,立刻将落石推下。 李世民听着山谷中霹雳弹的声音咧嘴笑。 阿玄还是太嫩了,听到霹雳弹的声音再袭击就晚了。 不过弟弟已经很努力了,不能当面说弟弟的不足。 他将弓挽在胳膊上,将一支箭夹在指间:“随我冲锋!” 说完,他一马当先朝着霹雳弹响声不断的山谷冲去。 唐国公府的私兵见二郎君居然冲了出去,脑袋一懵,赶紧跟着冲了出去,连大量霹雳弹爆炸而生出的恐惧都顾不了了。 二郎君别冲啊!忘记三郎君的话,让你别冒险了吗! 他们使劲抽打马屁股,脑门上全是汗。 李世民快接近谷口的时候,伏允已经带着一队人冲了出来。 无论是霹雳弹还是滚石,都没有拦住伏允。他的神情十分镇定,丝毫没有被吓住。 李世民双脚紧紧夹着马腹,弯弓搭箭:“寒钩乌镝!” 天空中出现两声突兀的雕鸣,两道阴影急速俯冲。 寒钩和乌镝的爪子狠狠刺进两个没有戴头盔的吐谷浑骑兵头顶,带起一道血雾后又急速升空。 当吐谷浑骑兵惊恐地拿起弓箭,对着天空要射这两只突然出现的金雕时,李世民手中的箭矢脱手,正中一个骑兵仰起的脖子正中间。 李世民保持着冲刺的速度不变,箭矢不断脱手,每次脱手,定能让一人中箭。 他不管谁是吐谷浑可汗,谁露出的破绽最大,他就射谁。 李世民射箭的时候,他身后的私兵纷纷弯弓搭箭,箭雨倾泻,虽不如李世民的准,也给吐谷浑骑兵以强大的压力。 伏允也立刻弯弓,并喊着还击。但李世民带着骑兵瞬间就冲到了他的面前,贴面射击的压力让刚被霹雳弹吓得惊魂未定的吐谷浑骑兵不由自主往一旁躲避。 伏允正想射箭,旁边一个躲避的骑兵的马撞了一下他的马,让他身体一歪,箭矢落在了地上。 李世民看出了谁是伏允,但没有朝着伏允冲来,而是领着骑兵从溃散的吐谷浑骑兵中穿过。 他连看都不看,完全不瞄准,轮流向两边射击。 他身后的唐国公府私兵有样学样,跟随自家才十岁的小郎君左右射箭,斜穿过几倍于他们的吐谷浑骑兵。 当李世民刚穿过吐谷浑溃散的骑兵,立刻拉动缰绳,沿着骑兵溃散的边缘贴着跑。 “围!” 李世民下令后,唐国公府的私兵都围着吐谷浑骑兵溃散的边缘边跑边射箭,把已经散开的吐谷浑骑兵又逼回了较为紧凑的阵型。 伏允很疑惑。但既然军队已经聚拢,他正好突围。 虽然面前的人很少,但后面显然有更多的伏兵,他不会恋战,只想逃跑。 伏允让身边亲卫用旗帜下令突围时,李世民一箭把他的亲卫从马背上射落,然后又朝着已经聚拢的吐谷浑骑兵冲来。 吐谷浑被驱赶了两次,这次比之前更快地散开。 之前他们还试图抵挡一二,有的想射箭还击,有的想用刀去砍杀马背上的“隋军”。 现在他们收起了兵器,全心全意头也不回地逃窜。 伏允脑袋嗡嗡作响,见大势已去,也立刻策马狂奔。 他已经不去想自己的部族了,只想自己逃掉。 这次李世民瞅准了伏允追来。 他大喊道:“我乃唐国公府李世民!伏允速速投降!投降不杀!” 李世民一边喊,一边手中射箭不停。 伏允用中原官话破口大骂:“你个小唐童!等我逃出去,定要片你的肉下酒!” 李世民大笑:“小唐童在此,吐谷浑可汗速速就擒,投降不杀!” 说罢,他一箭射中了伏允的马屁股。 李世民高举双手欢呼一声,继续策马:“唐国公府的勇士们!跟我冲啊!吐谷浑可汗的脑袋值千金!发财就在眼前!” 唐国公府的私兵已经不管什么二郎君冒险的事了,闷头跟着二郎君追敌。 “杀!” “冲啊!” 其余埋伏的人此时已经解决了谷中没有冲出去的残兵,也冲出了山谷。 骨措特勒本以为这次肯定让吐谷浑可汗逃了。 霹雳弹的声音把他都吓得不轻,吐谷浑可汗居然面不改色,冷静地带着大半骑兵冲出了山谷。吐谷浑可汗不愧是连首领都佩服的人。 山谷口只有年幼的李二郎君带着四百人拦截。面对两三倍的敌人,李二郎君怎么可能拦得住。 不过这也不算李二郎君失误。他们就这么点人,必须堵住山谷两侧,拿不准吐谷浑可汗会往哪里走,就只能分兵。 骨措特勒本来应该更快冲出来。但他的兵也被霹雳弹吓得不轻,混乱了一阵子才组织起攻势。 好不容易冲出来后,骨措特勒看着地面上的尸体,叹了口气:“迟了。” 叶护骂道:“什么迟了!李二郎和隋军都不在这里,他们肯定追击吐谷浑可汗去了,我们还不快追!” 他不理睬骨措特勒,自己先冲了出去。 骨措特勒这才回过神怎么没见到李二郎君的人影,赶紧跟上了叶护。 他在心里祈祷,李二郎君可别有事啊。 骨措特勒和叶护就冲了几百米,便看见了有队伍慢悠悠过来。 会返回的只可能是友军。叶护勒马高喊:“李二郎,你没事吧!” 李世民大笑着举起手中的长杆,长杆上挂着一个金灿灿的头盔:“我能有什么事?叶护,这个吐谷浑突厥的头盔怪好看的。可惜太大了,我戴不下。” 叶护惊讶:“你把他的头盔捡到了?” 李世民对身后努嘴:“不是捡到,是刚扒下来。” 叶护顺着李世民的视线看去。在李世民的身后的马上,有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人骑在马背上。 那个中年男人很凶地瞪了叶护一眼:瞅什么瞅! 叶护:瞅你咋滴? 叶护咋舌:“他不会就是吐谷浑可汗吧?” 李世民晃着长杆上的头盔笑道:“当然就是吐谷浑可汗。我会活捉的人除了吐谷浑可汗,还能是谁?其他人活捉了不是浪费粮食吗?他背部中箭了,我们得赶紧把他带回去疗伤,不然我就只能带着臭人头回京城了。” 伏允:“……”这是在威胁他吗! 骨措特勒跟随首领参加各部落聚会时见过吐谷浑可汗,他结结巴巴道:“还、还真是!二郎君,你怎么抓到的!” 李世民道:“就是冲上去射箭啊,射中了就抓到了。” 李世民身后的兵:“就是就是,二郎君说得对。” 骨措特勒:“……听上去好像很容易啊。” 伏允骂道:“容易个屁!你怎么敢就当挨着三四百人冲过来!居然还真的把我的亲卫冲散了!我的亲卫面对大隋的军队都不会溃散!你究竟使了什么迷惑人心的诡计!” 李世民歪着头,头顶两个小揪揪晃了晃:“大概因为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唐童,所以你们轻敌了,就随意演个溃散逗我玩?嗯,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伏允:“……” 他咬牙切齿:“妖孽!” 骨措特勒木然道:“不,是神灵。” 叶护抹了一把脸:“李二郎,我差点也快以为你真的是神灵了。” 直接冲上去,吐谷浑可汗面对大隋雄兵都不畏惧的亲卫就溃散了?然后你就追着吐谷浑可汗一路射箭,把吐谷浑可汗射了回来? 打仗是这么容易的吗? 李世民笑道:“好了,别奉承我了,赶紧回去,不知道阿玄睡醒没有。驾!” 李世民开开心心地哼着歌,继续晃悠着顶着金盔的长杆,让马儿一路小跑。 李世民,未来的唐太宗,年龄十岁半,初战大捷,俘虏包括吐谷浑可汗在内的吐谷浑贵族一百二十人,亲手射死十五人,虏获吐谷浑兵卒和马匹合计上千,金银毛皮粮草等物资五十车。 李世民所率领四百私兵无一死亡,只有几十人受了轻伤。 “你们不准和阿玄说,我最先冲了出去。就说是我缀在最后射箭偷袭,明白了吗?” “明白!” 李玄霸咬牙切齿:“没用了,我已经从吐谷浑俘虏那里得知你浪过头了!二哥,此事我一定会告诉母亲,让母亲罚你抄书跪祠堂!” 李世民背着手,仰头望天吹口哨。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51节 马自己冲了出去,和我无关,我是无辜的。 寒钩和乌镝降落在了地上。 寒钩骄傲地挺起胸脯,炫耀自己的“战功”。 乌镝嫌弃地抬起爪子,把爪子上的血污和泥土往李玄霸的裤腿抹。 李世民道:“阿玄,抱怨的话以后再说。你还没夸我呢!我是不是很厉害!” 李玄霸把在他裤腿上擦爪子的乌镝抱起来抽打了一下鸟头,又摸了摸寒钩的脑袋以示夸赞。 他无奈道:“嗯,二哥特别厉害。但下次不要冒险,请你!更稳妥一点!命只有一条,你如果马失前蹄怎么办?就算没死,受伤难道就不痛吗!你年轻时候受的伤,等你老了你就知道难受了……” 李世民捂住耳朵:“唉,阿玄什么就好,就是太啰嗦。” 兄弟二人在“谈心”的时候,骨措特勒在稍远的地方跪下叩首。 叶护疑惑:“你做什么?” 骨措特勒虔诚道:“拜神!” 叶护:“……” 他看向周围跪下磕头,嘴里念念有词的人。 这些人中有回纥人,有被俘虏的吐谷浑人,还有几个刚跪下又被拉起来的唐国公府私兵。 叶护扶额。他都有点想跪下了。 自己究竟交了什么朋友,真是…… 真是太骄傲了! 天上的娘亲啊!看到没!儿子真是太出息了! …… 裴世矩瞠目结舌:“你们去做什么了?再说一遍……” 李世民指着旁边被绑着的人道:“还需要再说一遍吗?裴公不认识他?” 裴世矩小口小口地深呼吸:“认识。” 李玄霸道:“这是我和二哥送给太子表兄的礼物。裴公请如实与我们一起向陛下禀报。” 在看到吐谷浑可汗的那一刻,裴世矩忍不住动了抢功劳的心。 李玄霸的话惊醒了他。 李世民和李玄霸不仅背靠唐国公府,更是陛下看重的晚辈。自己就算现在已经颇受陛下喜爱,也不能得罪这两个孩童。 何况,才十一岁说动铁勒人出兵伏击吐谷浑可汗不说,铁勒人居然还将功劳都让给了这两个少年郎。 “是李二郎君和李三郎君的功劳,我们一点用都没有”的谎言也太离谱了。就算李二郎李三郎再厉害,也没可能在与连大隋雄军都抓不住的吐谷浑可汗伏允对战时有多大作用 铁勒人为了抓住伏允一定花费了很大代价,他们却愿意把功劳都让给李二郎和李三郎。这两位少年将来的成就,不知道有多可怕。 裴世矩道:“我定会如实向陛下禀报!” 可恶的长孙晟,怎么运气如此好! 裴世矩一直暗自与长孙晟做比较,他黯然地发现,至少在女婿这方面,自己可能赢不过长孙晟了。 陛下,你真的拥有霍去病了,还是两个! 第82章 李家二子回大隋 = 李世民和李玄霸把伏允抓来的时候, 张掖已经入冬。 河曲海拔高,比张掖更冷。他们在与伏允战斗回来的时候,大雪已经铺满了大地。 李玄霸虽然穿得很厚, 回到张掖时还是咳了一会儿。 这样的天气, 大隋军队都不愿意在高原打仗。伏允才敢率领剩余的残部往河曲转移。 谁能想到, 两个娇生惯养的唐国公府少年郎居然拉着自己的私兵和从回纥借的兵,把他堵在了半路上? 他更不知道的是,李玄霸在刚来河曲的时候就开始搜集情报, 为这场伏击做准备。 这场战斗从打响到结束不到一个时辰。 但在战斗打响前,李玄霸已经准备了一年。搜集党项羌的情报,推测伏允可能转移的路线, 花重金派人实地考察和绘制沿路地图,与回纥拉近关系后借兵……一环扣一环。 李玄霸不算算尽一切。 如果没有李世民这个带兵天才, 伏允虽然会大败, 但可能带着残部逃走。 之后他没有物资养兵,可能会冻死在高原上,可能会被部下哗变杀掉,可能会被回纥继续围堵后抓获,可能会很好运地带着快要饿死的几百部下被党项收留。 没有李世民, 此战结局也不会太坏,但肯定没有一战擒获伏允这么爽快。 “但李二郎的带兵之能, 为何不能是三郎此策中的一环?”高颎一边为煮着羊肉小火锅的小炉添火,一边道。 薛道衡捋着胡须:“高公如此相信三郎?” 高颎道:“是三郎如此相信二郎。” 宇文弼一边调蘸料,一边道:“三郎丝毫不担心战斗会失败, 在开战之前竟然在帐篷里呼呼大睡, 一副按时赶到了战场就算胜利的模样, 难道不够证明他的自信吗?” 薛道衡叹气:“确实自信。以后世人会惊艳李二郎的带兵才能, 有谁会看到李二郎背后李三郎的算无遗策?” 高颎淡然道:“看不到的不需要看到,看得到的自会惊叹。不过以我对李二郎的了解,三郎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方面的才华,二郎都会帮他被世人看到。” 宇文弼颔首,神情有些无奈:“等二郎三郎回来,玄卿多与他们二人接触几回,就知道这两个孩子的性格,唉。” 薛道衡好奇:“性格不太好?” 宇文弼想了想,想不出该怎么形容:“不是不太好,只是让人头疼,又爱又气。” 高颎失笑:“又爱又气,这形容很确切。” 他叹了口气,收起笑容,阴恻恻道:“等李大雄回来,该罚他多写几篇‘谨慎’二字!” 高颎一想到李世民向他学习战略时那些令他头疼的言论,头又开始疼了。 虽然李玄霸已经给高颎用谶纬做了预防,但李世民才十一岁就真的把他“胡来”的言论变成了现实,高颎觉得自己必须好好养生,多活几年,多训斥李世民几年。 才十一岁就这样!以后还得了?!李世民将来是要当圣君的人,若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 宇文弼看着高颎满是褶子的脸皮都快气得绷紧的表情,心情和高颎一致:“高老头啊,我们要好好活,把李二郎看住……不,也要把李三郎看住。大德这孩子嘴上总说着谨慎,但冒起险来不比他二兄差。” 高颎磨牙:“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薛道衡默默喝着温酒忍笑。高公此生唯一承认的两位弟子,在高公口中的评价居然是“一丘之貉”和“狼狈为奸”。他忍笑忍得真是困难。 因急着从杨广身边脱身,薛道衡收了两个弟子后,没来得及与两个弟子多接触。 真是遗憾啊。 自己也要好好养生,才有机会亲手教导两个弟子。 薛道衡心高气傲。既然这两个弟子如此厉害,他可不能只挂个老师的名号,定要也在弟子的成长道路上发挥出自己的本事才行。 他对皇帝和朝堂已经绝望,此生实现抱负的方式,也只有传道授业了。 三老头吃完小火锅后,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在飘雪中回家。 宇文弼回到家时,宇文珠正在门口候着。 宇文弼摘掉蓑衣斗篷,宇文珠捧来一盅热汤。 喝掉热汤后,宇文弼身上立刻涌起一股暖意,额头冒出了细汗。 宇文珠踮起脚尖,宇文弼弯腰,让孙女为他擦汗。 宇文弼有了“大唐”这个念想,宇文珠又与李玄霸定亲,他就让儿子都外放做官,磨砺一下本事。 二郎三郎重情,将来他的子孙官职一定不会差。虽然儿子们较为平庸,但平庸不代表不能成为好官。 只要守得住本心,经得起诱惑,完得成本职工作,就是好官。 将儿子儿媳都“赶走”后,宇文弼让他们把各自子女也带走,多走多看多学,将来长大后才比其他养在富贵乡中的勋贵子弟眼界广阔。 唯独宇文珠,被他留在了身边。 宇文珠将来是未来皇帝最重视的弟弟的夫人,大唐的亲王妃。她需要学的本事自己的儿子儿媳教不了。 宇文弼牵着孙女的手往里走:“大德又送来了信。” 宇文珠疑惑地抬头看着祖父:“李三郎的信和礼物才刚到。有信落在了半路?” 新送来的礼物中,有两只小雕的画像和新换的羽毛,宇文珠很喜欢。她将羽毛做成了吊饰,挂在了腰间。 宇文弼摇头:“是新的信。通过军报一同送来。” 宇文珠握着祖父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几分:“军报?张掖遭遇贼人袭击了?” 宇文弼微笑:“不是,是这两个混账竖子去袭击了贼人。” 宇文珠凤眼瞪圆。 宇文弼笑道:“他们借了回纥的兵,把吐谷浑可汗活捉了。” 宇文珠呆滞地停下脚步。 半晌,她焦急道:“李三郎君也去了?他的身体……” 宇文弼摸了摸孙女的脑袋:“别急,他有分寸,身体没事。此次虽然最风光的是李二郎,但大德的运筹帷幄也初见峥嵘。” 宇文弼和宇文珠说起李玄霸布局的始末,宇文珠的眼睛越听越亮。 她一只手仍旧握着祖父的手,一只手不由自主抚着腰间的金雕羽毛挂饰。 河曲草原的风雪,纵马奔驰的勇士,盘旋在天空的两只幼雕……还有那位隐藏在风雪、勇士和金雕的阴影之中运筹帷幄的病弱少年谋士。 宇文珠在心中一笔一画勾勒出简陋的画面。 随着宇文弼的描述,宇文珠心中的画面越来越精致,只是仍旧缺了色彩。 她抬头看着天空中散落的细雪。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52节 风雪有了色彩。 她侧头看着家中拉车的骏马和喂马的护卫。 战马和勇士有了具体的形象。 她低头看着腰间的羽毛,想起李三郎君送来的幼雕图。 那两只名为寒钩和乌镝的小金雕也活了起来。 唯有那位少年谋士的模样仍旧是一团模糊。 他长什么模样?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除了看书之外还有什么爱好? 宇文珠想,这次写信,她一定要鼓起勇气多问几句。 “珠儿,你在叹什么气?”宇文弼问道。 宇文珠想起书房里满地废弃的信纸团,摇头:“没叹气。” 她怎么好意思告诉祖父。 两方父母都很开明,定亲后就能互通书信培养感情。可要在信中询问对方私事,甚至主动说起自己的私事,好难为情啊。 …… 长孙晟在正月时才得到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信。 河西走廊入冬后,也有紧急军情专用通道能与京中通信。 生擒吐谷浑可汗,值得大隋动用这一条紧急军情专用通道,让专人送信。 李世民和李玄霸这两个大功臣,就以公谋私让传递军情的卫卒顺便帮自己送了家书。 当然,额外送信的钱,两人是不会少给的。卫卒很愿意帮这两个慷慨的贵人送信。 长孙晟拿到信的时候,长孙小妹正靠在他的肩膀。 长孙晟微笑:“观音婢,你未来的郎君厉害吧?” 长孙小妹捂住脸,两颊绯红。 长孙晟继续逗女儿:“厉害吗?怎么不回答?看来是不厉害了。” 长孙小妹放下手,嗔怒道:“厉害!” “扑哧。”坐在一旁的长孙无忌捂住嘴,在妹妹恼怒的眼神中道,“我被口水呛到了,没笑。” 长孙小妹娇斥道:“兄长!我生气了!” 长孙无忌赔笑道:“不生气不生气。我真的是被口水呛到了,没有嘲笑你。” “哼。”长孙小妹不再理睬可恶的兄长。 她靠在父亲怀里,小声道:“虽然厉害,但也好危险啊。” 长孙晟道:“是啊,真是太冒险了。” 长孙小妹问道:“如果李二郎君回来后,我和他说别太冒险,他会听我的吗?会不会说我管太多而生气?” 长孙无忌立刻道:“你关心他,他还敢生气?揍他!” 长孙小妹涨红着脸道:“兄长!” 长孙无忌板着脸道:“我没开玩笑。” 长孙晟失笑:“四郎说得无错。观音婢,你背后有我,有四郎,想做什么就做,不必压抑。再者,你也该信任李二郎。他会是你关心他,他还说你多事的那种人吗?” 长孙小妹立刻摇头:“当然不是!” 她在父亲充满笑意的眼神中垂下头,手指绞着衣角道:“好啦,我知道了。等李二郎君回来我就说他。立功很好,也不要冒险啊。虽然我知道他将来肯定还会面临很多危险,但还是得好好说说他。” 长孙晟微笑道:“尽管说。” 长孙晟的身体已经痊愈,但他仍旧以身体不适请求致仕。 与皇帝几番推让下,长孙晟仍旧领着右骁卫将军一职,负责洛阳东都的宫禁宿卫。 长孙晟出行时都故意装瘸,以表示自己不良于行,不再适合去外地。以后,他就要和家人们一起在洛阳东都养老了。 长孙晟原本想回大兴。高颎、宇文弼和薛道衡在大兴,他将来可以与三人守望相助。 虽然他曾经与这三人为政敌,但有了共同期盼的未来,他相信要融入这三人很容易。 不过长孙晟还是放弃了回大兴这一条更安全、更容易的路。 他从李三郎嘴里挖到许多消息。 比如当隋末乱世拉开序幕时,王世充将据洛阳城称王。那王世充,应该就是先帝时的兵部员外郎,如今颇受陛下喜爱的江都丞。 如果自己能活到隋末天下大乱,有自己坐镇洛阳城,不一定轮得到王世充入主洛阳城。 虽然这条路很艰险,但他若将来对大唐有献东都之功,女儿无论是为王妃、还是为皇后,生活都会自在从容许多。 长孙小妹不知道自己父亲在思考几年后的事,她抱着父亲的手臂摇晃道:“除了冒险,还有一件事要说他!宇文姐姐给我写信,说起李二郎君和李三郎君养了两只幼雕。他居然没和我说过!” 长孙晟道:“是该好好说他。他在这次的信也没告诉你?” 长孙小妹噘嘴:“没有!” 长孙无忌赶紧道:“小妹,这件事你可不要误会李二,他瞒着你,是担心你只关心幼雕忽视了他。” 长孙小妹红着脸道:“兄长,你说什么胡话!” 长孙无忌道:“我没有骗你,这是李二在信中和我说的。他还说,李三把幼雕的事告诉宇文家的小娘子后,宇文家的小娘子在信中只顾着询问幼雕,李三看上去很失落。还是他聪明。不过我已经写信嘲笑他了。你常和宇文家的小娘子通信,宇文家的小娘子知道了幼雕,你不也知道了?哈哈哈,这下他遭殃了!你尽管生气!让他回来哄你!” “什么哄不哄,我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长孙小妹眼中飘过一抹狡黠,“李三郎君失落了?这事我要告诉宇文姐姐!唉,宇文姐姐去了大兴城,我都没法找她玩。” 长孙晟道:“这有什么?等天气稍稍暖和,你随时可以去洛阳,也可以邀请宇文小娘来我们家玩。” 长孙小妹开心道:“好!我约宇文姐姐一起踏青!” 她从坐榻上跳下来,穿好毛绒绒小靴子,一边跑一边道:“我这就和宇文姐姐写信!” 长孙无忌对父亲道:“父亲,小妹是不是太活泼了?” 长孙晟笑容略带宠溺:“活泼些好。” 长孙无忌摸了摸鼻子,有一点点嫉妒妹妹。 只是一点点。 父亲要是把对妹妹的宽容和溺爱分一成就好了。父亲最近的教导真是越来越严厉了,唉。 …… 李世民和李玄霸擒获吐谷浑可汗的消息继续扩散。 杨广开心无比,赐李世民和李玄霸千牛刀,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散官品阶提拔为正五品朝请大夫。 千牛刀即御刀,执御刀护卫君王者称千牛备身,即后世“御前带刀侍卫”,是勋贵子弟当大官的跳板,受左右骁卫管辖。顶头上司之一就是李世民未来的老丈人,右骁卫将军长孙晟。 不过杨广给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千牛备身”只是荣誉称号,不会让他们真的来给自己站岗。 杨广对李渊叹息:“若是在先帝时,李二郎和李三郎足以封爵。就是在本朝,他们若年龄再大一些,也足以封侯。现在委屈他们再熬几年资历,只能封赏你了。” 隋文帝时期,设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侯、伯、子、男九等爵位。爵位众多,常常一门父子好几个爵位。 杨广继位后,宣布以后只封王、公、侯三等爵位,所以在他手下当官,想要封爵十分困难。 杨广叹息后,将李渊提拔成从四品的上镇将军。 大隋的将军称号多沿袭自汉朝,但品阶比汉朝低,名额比汉朝多,基本成了荣誉称号。上镇将军就是一个散号将军。 但在隋朝想要领兵,至少要有个散号将军的职位。杨广封李渊为上镇将军,就是以后会给李渊独自领命打仗的意思。 杨广鼓励李渊:“虎子必有虎父,李二郎和李三郎如此厉害,李卿你一定也不差。朕期盼李卿你也为朕立下大功劳的一日。” 李渊:“……谢陛下。” 他心情复杂地带着赏赐回家,看着圣旨沉默良久。 封将军是他长久以来的愿望。但他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将军称号居然是两个儿子为他挣来的。 李渊自言自语:“李二郎李三郎问我要两百私兵,就是为了这件事……嘶,他们好像只要了一百,还是一百庄子里没上过战场的青壮!他们原本打算带着庄子里的佃农去抓吐谷浑可汗?!” 李渊背后冷汗直冒,破口大骂。 窦夫人得到报喜,兴高采烈地来找李渊询问,没想到李渊正在骂两个立了大功劳的儿子:“郎君,二郎和三郎立了大功劳,为何你会生气?” 李渊气得吹胡子:“这两个竖子,为了立功命都不要了!” 他把李世民和李玄霸“骗”他的事告诉窦夫人。 李渊拍着桌子道:“若不是我多给了他一百老兵,两个不孝子是准备带着一百庄稼汉去抓吐谷浑可汗吗?他们胆子怎么这么大!” 窦夫人捂着胸口倒退几步:“什么?!他们居然是亲自上了战场?不是只说动回纥出兵吗?他们信中是这样写的!” 李渊赶紧扶住夫人:“夫人,别激动,别激动,他们都好着呢,活蹦乱跳,一点伤都没受。已经没事了,别生气!” 窦夫人骂道:“一定是李世民的错!我的三郎啊,怎么就摊着这样个兄长,被带着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李渊道:“我也觉得一定是二郎的错。三郎什么都好,就是任由二郎乱来。” 窦夫人道:“二郎是兄长!三郎是弟弟!三郎怎么可能拉的住二郎!” 李渊赶紧道:“对对对,一定是二郎的错!等二郎三郎回来,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李渊难得看到夫人生气到狰狞,吓得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不过他心底也确实这么想,肯定都是李二郎的错。三郎文文弱弱,哪会做冒险的事? …… “阿嚏!”李世民揉了揉鼻子,“不会你风寒刚好,我又得风寒了吧?” 李玄霸没好气道:“你少带几次寒钩和乌镝去雪原上狩猎,就不会得风寒。” 李世民嘿嘿笑着糊弄弟弟。 马上就要回去了,就算天寒地冻万里冰封,他也要先狩猎个够。 寒钩和乌镝一定也是这么想的。等回到京城,就没有这么大的草原任他们狩猎了。 除了弟弟这个怪人,不会有人不喜欢狩猎,雕也一样! 李世民转移话题:“唉,天气转暖,河水开始化冻,我们要回去了。真不想回去啊。”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53节 李玄霸问道:“你不想家了?” 李世民道:“想,但还是不想回去。这里多好玩,每天都可以狩猎。” 李玄霸无语。狩猎狩猎狩猎,你的脑袋被狩猎塞满了吗?真是可怜你以后的大臣,魏徵都劝不住你狩猎。 张掖的春天来临,李世民和李玄霸又大了一岁时,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被喂得胖了一圈的伏允与他们同行回大隋。 裴世矩对伏允礼遇甚重。 吐谷浑虽然已经被大隋所破,但因为去年皇帝提前收兵,吐谷浑的故土基本被吐谷浑各部贵族控制,大隋并不能好好管理。 裴世矩想利用伏允的声望,让伏允接受大隋的封赏,替大隋招揽吐谷浑诸部。 伏允窥得裴世矩的打算,为了保命,也为了回到吐谷浑可汗的位置,他十分配合裴世矩,与裴世矩相谈甚欢。 裴世矩和伏允谈天说地时,李玄霸常常作陪,研墨提笔将伏允所说吐谷浑中各部落具体情况记录下来。 回程时裴世矩因有官职在身,张掖互市之事需要交接很多东西,所以晚走一步。 裴世矩叮嘱李世民和李玄霸要好生厚待伏允,李世民和李玄霸应允。 李世民私下吐槽:“好烦啊,我活捉他是为了确认他的身份,好让裴公为我们作证。我可不认为他会如裴公所说乖乖听大隋的话。伏允奸诈,想要利用他无疑会纵虎归山。可恶,早知道在战场把他杀了。” 李玄霸平静回答:“嗯。” 回去时伏允有恃无恐,一路要这要那,要求颇多。 李世民咬牙切齿想要揍伏允。李玄霸将李世民拉住,悉数满足伏允的所有要求。 李玄霸继续每日与伏允谈天说地。除了询问吐谷浑各部贵族实力之外,他还详细询问了各部贵族联姻、亲疏等裴世矩没问的情况。 伏允原本只是敷衍黄口小儿。李玄霸细问几日后,他看李玄霸的眼神日益复杂,开始闭口不言。 李玄霸没有追问,改问起西域各国、突厥各部、铁勒各部的事。 这次伏允侃侃而谈,毫无隐瞒。 李世民见弟弟和伏允相谈甚欢,心里虽仍旧对伏允很警惕,但也只能长叹一声,绕着伏允走,眼不见心不烦。 他没有责怪弟弟不站在自己这一边。 裴世矩不肯杀伏允,又给皇帝说了不会杀伏允,他们又能如何?弟弟从伏允口中撬到许多情报,已经是尽力了。 时至大业六年三月,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到了关陇,离大兴城只有一日距离。 李玄霸问道:“可汗,大隋可还能入得了你的眼?” 伏允藏起眼中的贪婪:“大隋富庶,名不虚传。” 李玄霸笑道:“等到了京城,可汗就没有现在这么自由了。附近风光甚好,今日我们停留在这里大醉一场,之后我便要与可汗作别了。” 伏允叹气:“好。” 李玄霸摆上好酒好菜,以茶水作陪:“我身体不好,不宜喝酒,只能以茶代酒,多敬可汗几杯。” 伏允嗤笑:“喝不得酒,算不上好汉。你兄长不来?” 李玄霸道:“他提前睡了。” 伏允嘲笑:“他是恨不得我死,却看我死不了,难受呢。” 李玄霸微笑着为伏允敬酒。 伏允喝了半宿的酒,李玄霸陪了半宿。 第二日李世民起床时,李玄霸正在补觉。 他戳醒弟弟:“阿玄,起床,该带伏允回大兴了。” 李玄霸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套衣服:“嗯,伏允的脑袋已经腌好,你去选一下装脑袋的盒子。” 李世民瞠目结舌:“啊?!” 李玄霸疑惑:“啊什么?” 李世民结结巴巴:“脑、脑袋?什么脑袋?什么腌好?” 李玄霸系腰带的手一顿,他皱眉疑惑道:“伏允的脑袋啊。” 李世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伏允死了?什么时候?他昨晚上不还好好的吗!” 李玄霸不解:“昨晚上我灌醉后让人杀的啊。我们不是计划好的吗?把他脑子里的货都掏出来后,就让他在战场上受的伤恶化身亡。” 李世民抱着脑袋:“我们什么时候计划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李玄霸:“我没和你说过?” 李世民甩脑袋:“你没有!” 李玄霸神情淡然地继续系衣服:“哦,我忘记了。” 李世民按住弟弟的肩膀摇晃:“我不信你会忘记,你就是故意没告诉我!” 李玄霸摇摇晃晃:“我不是,我没有。” 二哥能在战场上杀人,也能让官员在刑场杀人,但让二哥在已经向对方保证性命安全后,还下暗手杀人,他那性格就很难做了。 史书中的秦王李世民、唐太宗李世民,对敌人、对政敌、对臣子全是都是不服就干,不会用暗杀毒杀这种阴谋诡计。哪怕他知道用阴谋诡计不脏手会更好。 伏允必须死。自己没有心理负担,就自己下令杀呗。 “好啦,别晃了,我没睡好,等会儿还要赶路,小心我病给你看。”李玄霸威胁道。 李世民停止折腾弟弟,慌乱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啊?那你继续补觉吧。反正他人都死了,早一日晚一日进京已经无所谓了。” 李玄霸:“嗯。” 虽然二哥不喜欢用阴谋诡计,但自己人杀了他想杀的人,二哥也不会假惺惺地训斥杀人者的不是,以此宣扬他的仁慈。 李世民道:“下次记得提前和我说,别吓唬我,你什么恶趣味?早知道我昨天就不睡了。哈哈,我去看看他的脑袋!” 李世民手舞足蹈地跑出门。李玄霸看着笑着跑走的二哥,不住叹气。 二哥不仅不会假惺惺训斥杀人者,甚至完全不会掩饰自己的高兴。 这副“虽然是你做的,但我也想做,所以我俩算共犯”的态度,也是他的臣子忠心的原因之一吧。 李玄霸打了个哈欠,懒得再换衣服,和衣躺下继续睡。 自己都在黄酒里掺蒸馏酒了,伏允还喝到大半夜,吐谷浑人真能喝啊。 呼……呼…… 第83章 太子遗言和告别 = 李世民参观完伏允表情十分平静安详的脑袋后, 只有一个疑惑:“为什么要把他脑袋摘了?直接运尸体不好吗?” 李玄霸打着哈欠道:“因为皇帝又去江都了。天气渐热,把尸体运到江都去,都化成一汪养满蛆的尸水了。” 刚入大隋地界, 李玄霸打着商人旗号的情报渠道就给他递了消息。 李世民嫌弃:“那怪恶心的。唉, 陛下怎么又去江都了?我还以为他会等着我们回来呢。抓到吐谷浑可汗不是小事吧?” 李玄霸道:“在皇帝看来, 江都和西京东都大概区别不大。” 李世民摇头晃脑叹气。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他笑道:“江都路途遥远,伏允水土不服后身上伤势加重很正常。但你下次记得提前告诉我!不要故意吓唬我!” 李玄霸敷衍:“好好好, 下次一定……那是齐王的旗帜吗?” 李玄霸话音刚落,旗帜下一个人就策马过来。 杨暕大笑道:“李二郎,李三郎!等你们好久!快给我看看吐谷浑的可汗长什么样!” 李世民把挂在马背上的匣子提起来:“真要看?” 杨暕勒马, 打量着李世民手中提的匣子:“不是活的吗?” 李世民叹气道:“我一路上很努力给他治伤了,但他还是死了, 我也没办法。” 杨暕道:“啊?那确实没办法。死人头就不在这里看了, 走,虽然父皇不在京城,你们也得给我在京城待一段时间再去江都。你们宅子肯定没打扫,就住我的王府。” 李玄霸道:“我早就通知人打扫了。” 杨暕横眉:“本王说没打扫就没打扫。” 他给了李玄霸骑着的马屁股一鞭子:“走起!” 李玄霸惊怒地拽紧缰绳:“你和二哥什么毛病,都喜欢抽我的马屁股!啊啊别跑!吁!停下!” 杨暕哈哈大笑, 对李世民道:“看来你去张掖没少欺负他,他骂我都连着你一起骂。” 李世民摇头:“胡说, 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从来不欺负弟弟。” 杨暕“呸”了一声,道:“你看我信不信?走, 回王府再说。” 他敛眉, 压低声音道:“好好和我说说太子兄长病逝的事。” 李世民看向杨暕。 杨暕的面容比起上次分别前, 多了一股郁气和戾气。 之前他正笑着还看不出来, 笑容淡去之后,那眉间凝结的不平之气就特别明显。 李世民不知道为何杨暕会露出这样的神态,暗暗警惕,表面平静道:“节哀。” 杨暕颔首,扬鞭策马,毫无顾忌地疾驰入大兴城中。 卫卒开道,侍从举旗,又有宦官唱响齐王的名号。 京中百姓无官身的仓皇跪伏,有官身的驻足垂首,街道上无论民间还是官吏的马车皆靠边让路。 齐王杨暕回头,朗声大笑:“你们俩太慢了,大兴城的道路不够好,跑不起来吗?驾!”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也扬起马鞭,马蹄扬起尘埃。 一位青年,两位少年,肆无忌惮地打马过京城。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54节 有外地进京的人好奇问道:“跟在齐王身后的两位少年是谁?” 他的好友,京中勋贵子弟艳羡道:“还能是谁?定是我大隋生擒吐谷浑可汗的少年将军,唐国公府的李二郎君和李三郎君。” 外地友人踮脚翘首:“原来是他们!” 一辆靠边的马车上,一双纤手悄悄挽起车窗窗帘,露出了小半张脸和一只明亮的眼眸。 俊美的青年亲王与风尘仆仆的两位少年从她的视野中飞速掠过。 少女探寻的视线定格在其中一位身穿皂衣、头戴圆顶胡帽的纤细少年上,手一抖,车窗窗帘被抬起了小半,露出了她全部的面容。 马车里的少女正是准备回府的宇文珠。 明亮的春晖照耀在双目时,宇文珠的手就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似的飞速缩回,车窗窗帘随即垂落。 “原来长这样……” 宇文珠拍了拍有些发烫的脸颊。 …… 李世民和李玄霸跟随杨暕回了齐王府。杨暕已经让人在浴池备好了热水,给两人梳洗一路风尘。 李世民和李玄霸先在浴池外用香皂和皂液洗干净身体和头发之后,才进浴池泡澡。 李玄霸先洗完,正闭目泡澡的时候,李世民一个冲刺,从浴池旁高高跳起,狠狠砸在了李玄霸旁边的水中,激起的水花溅到了李玄霸的眼睛里和嘴里。 “啊呸呸呸……”李玄霸抓起身边葫芦瓢就朝着二哥砸去。 李世民光着身体在浴池中蹦蹦跳跳,及腰的水完全没能阻挡他敏捷的动作,就像是猴儿似的。 杨暕过来问他们是吃烤肉还是吃最近大兴城流行的锅子时,李世民和李玄霸正在浴池里打水仗。 杨暕无语:“你们幼稚不幼稚?李二郎,你身体好就罢了,你不怕李三郎着凉?” 李世民趁着李玄霸分神,一脚把李玄霸绊倒在浴池中,然后把呛水的弟弟扛起来:“浴池这么热,怎么可能着凉。阿玄,听到没,你真是太幼稚了,赶紧穿衣服。” 被二哥扛在肩膀上的李玄霸死命挣扎,试图去踹二哥的蛋蛋。 李世民把弟弟丢下,躲开了弟弟的致命一踢:“断子绝孙踢是吧?你真恶毒!” 杨暕扶额。什么英雄少年将军,李二这不还是以前那个喜欢欺负李三的熊孩子兄长吗? “好了好了,李二你有完没完?”杨暕把两兄弟挡开,“今天吃烤肉还是吃羊肉涮锅?你们还不知道什么是羊肉涮锅吧?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李世民打断:“当然知道,我们经常吃。吃涮锅,烤肉在路上吃腻了。” 杨暕道:“也对,你们住在大兴这么久,肯定吃过了。齐王府的厨子有一调蘸料的绝活,今天给你们好好解馋。” 李世民和李玄霸留的头发不多,用布多擦几下就干得差不多了。 不过李玄霸怕头疼,还是用干布把脑袋包了一圈,又换上了一顶新胡帽。 李世民对杨暕嘲笑弟弟:“都快入夏了,他还要戴着胡帽遮风,说头顶太光,吹风容易头疼。更可笑的是,他还嫌弃浅色衣服不耐脏,做了一箱子完全看不出差别的黑衣服穿。” 李世民指着自己色彩艳丽的圆领袍道:“年纪轻轻穿那么老气,将来弟媳肯定特别嫌弃他。” 李玄霸看着二哥花里胡哨的圆领袍:“你的审美才堪忧。” 虽然史书中记载过李世民特别喜欢花里胡哨的华服,连盔甲都要在亮瞎人的金银甲衣上用五彩颜料和羽毛装饰,骑着高头大马立在战场上,就像是自带标语“打这个显眼包!”。但亲眼看到,李玄霸还是觉得眼睛好疼。 二哥这审美,若生在现代,定是要在荧光黄的衣服和裤子上镶嵌亮片、挂满金属链条那种精神小伙,说不准连头发都想染成五颜六色。 杨暕却站在李世民这一边:“李二的审美很好。李三你衣袍的颜色确实过于老气。” 李玄霸面无表情道:“塞外风沙大,耐脏。” 杨暕失笑:“唐国公府还差你一身衣服?你换勤点不就行了。” 李玄霸叹气。一天换一身衣服就是极限,他真的不想每隔一个时辰换一套衣服。在唐国公府的时候,只要他稍微出点汗,仆人立刻给他换一身新衣服。他每天换衣服都换得抓狂。 真不明白这时候的贵族怎么能有一天换四五次衣服的耐心。 李世民虽然率先嘲笑弟弟,但这时候为弟弟说话:“阿玄从小节俭,这是好事。” 他话锋一转:“阿玄节省的衣服预算就给我做新衣服,漂亮的新衣服多多益善,嘿嘿!” 杨暕笑得差点被口水呛到。 李玄霸狠狠给了二哥一个白眼。 闹腾了一阵后,杨暕与李世民、李玄霸兄弟二人不太明显的生疏淡去,恢复了以前自然的相处模式。 太子去世不是国丧,李世民和李玄霸已经不需要守丧;杨暕九个月丧期刚过,不过他仍旧没有置备酒水和乐伎助兴,就让人上了菜,与李世民、李玄霸二人独自配着加了酸梅的饮子吃涮锅。 待菜上齐后,杨暕屏退下人,询问起太子病逝的事。 杨暕道:“边塞苦寒,我早就和兄长说让他留下,我去,他不肯。他病逝,我不意外,但回来的人都对此一副闭口不言的模样,让我很意外。” 杨暕夹起羊肉,调料都没蘸就塞进嘴里,恶狠狠地咀嚼了几下:“父皇也对太子兄长的去世一副不是很伤心的模样,难道太子兄长是被父皇……” “慎言。”李玄霸皱眉道,“太子殿下确实是病逝。” 杨暕看向李玄霸:“你声音那么大做什么?” 李玄霸叹气:“齐王殿下,太子殿下去世前是我和二哥守在殿下身边。” 杨暕停下筷子:“我知道,所以我才来问你们。” 李玄霸:【二哥,这件事由我来说。】 正准备开口的李世民叹气。弟弟这意思是不准备把所有实情告诉齐王的意思吗? 李玄霸道:“太子确实不是自然病逝。” 杨暕双目怒张,拳头握紧。 李玄霸道:“但也确实是病逝。陛下率领隋军穿越大斗拔谷时,太子从当地人那里打探到山谷中有风雪,但不知道谁和陛下说,六月飘雪乃是无道之相,陛下乃是明君,不可能有这等奇异的事。太子跪求半日无果。” 杨暕咬牙切齿:“山谷中果然有风雪?” 李玄霸道:“大斗拔谷不仅在塞北,地势也比中原高许多。齐王殿下爬过山,应当知道山峰比山底温度低许多。山谷六月有风雪,其实不是什么奇异的事,唉。” 杨暕视线垂下:“兄长就病了。” 李玄霸道:“乐平公主也是因此病逝,所以朝中人闭口不言。” 杨暕道:“只是这样?” 李玄霸道:“只是这样。” 杨暕摇头:“如果只是这样,父皇不会表现得如此反常。他该厚葬兄长,厚赏兄长之子。” 李玄霸惊讶:“什么?陛下没有厚待太子?” 杨暕抿了一下嘴,点头,将他的父皇为他的太子兄长处理的后事的情况告诉了李世民和李玄霸。 总的来说,杨昭该有的待遇都有。杨广仍旧如史书中给了杨昭“元德”的美好谥号。 但除了该有的待遇,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在原本历史中,杨昭于大业二年去世,杨广不仅给杨昭的三个儿子封亲王,还在杨昭的墓旁修寺庙。 这一次什么都没有。 杨昭去世之后,杨广除了仍旧把最喜爱的长孙杨倓带在身边之外,杨昭的嫡子杨侑和另一个庶子杨侗都被他冷落。 杨广还让太子妃韦氏搬出东宫养育杨昭的两个儿子。虽然搬去的宫殿也很宽敞,待遇仍旧按照太子时一样。但谁都能看出杨广对除了杨倓之外的两个孙儿不冷不热的态度。 有人请求为太子的三个儿子封王,也被杨广以“稚子年幼”为借口拒绝。 杨暕不明白为何父皇如此吝啬。 兄长的孩子如此年幼,给个爵位也就是给份俸禄养着,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虽说嫂子还能领着兄长的俸禄养孩子,但那点东西和兄长还活着的时候能比吗? 听着杨暕对侄儿的待遇鸣不平,李玄霸心中颇有些感慨。 历史中杨暕在杨昭死后,杨广就给了他太子待遇,将太子府中所有人都划给了他。杨暕行使的权力也和太子差不多,大业十一年的时候还能领兵护驾。 但这太子的名号,却让杨暕等到死也没等到。 那时杨暕从意气风发到绝望,对逐渐长大的侄儿行咒诅之事,彻底触怒杨广。 现在杨暕却在为年幼的侄儿被杨广冷落鸣不平。 历史中的那个齐王杨暕在太子杨昭刚去世的时候,是否也对侄儿亲近友善过? 史书中不会记载这些琐事,所以谁也无从得知。 李玄霸道:“大概是因为太子遗言的缘故吧。太子希望陛下迅速定下你的太子名分。” 李世民手一抖,打翻了碗碟:“阿玄!” 李玄霸对二哥摆手:“现在四处空旷无人,我们声音低一些,不会有人知道。再者,就算被陛下知道,这是大表兄的遗言,我们也应该告知二表兄。” 杨暕已经呆滞。 半晌,他才不敢置信道:“只是因为这个?只是因为兄长希望父皇立我为太子,父皇就对兄长不喜?那父皇究竟是对兄长不喜,还是对我不喜?” 李玄霸道:“储位之事该由陛下纲常独断,就算是太子殿下也不应该置喙。何况大表兄……” 他叹了口气,将太子当日遗言精简了一番,把完整的大意告诉了杨暕。 李世民瞠目结舌。 他本以为弟弟让他别说话,是因为弟弟要隐瞒齐王。弟弟这是在做什么?就齐王这个性格,肯定会管不住嘴。如果事情传到皇帝那里去,他们能讨得了好吗?! 杨暕也呆若木鸡。 他没想到太子兄长的遗言居然如此……如此与兄长以前性格不符。他更没想到李玄霸居然真的敢把这话说给他听。 杨暕扶额:“兄弟相残,叔侄相残……大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敢说了?他这是,他这是故意让父皇生气啊!” 李玄霸点头:“太子殿下不确定陛下会听他最后的谏言,但他了解陛下。陛下若不喜他的谏言,就不会厚赏他的孩子。那么相当于变相的把他的孩子拉离了储位的漩涡。” 杨暕颤抖着拿起筷子,吃了一块羊肉压压惊。 大兄怎么敢啊?他不要命了吗! 啊,这是大兄的临终遗言,确实是不需要要命了。 杨暕吃了好几口羊肉压惊,才艰难地开口:“看来父皇是被大兄猜中了心情,恼羞成怒了。他还真想立杨倓?杨倓他受得住吗!” 李玄霸道:“齐王殿下慎言。陛下只是不喜太子殿下对他不信任。你是太子殿下的弟弟,难道不是陛下的儿子?几位皇孙是太子殿下的儿子,难道不是陛下的孙儿?你们也都是陛下血脉相连的亲人,陛下怎么会不看重你们?何须太子殿下多此一举,恶意揣度?陛下生气是应该的。”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55节 杨暕脑袋有点懵:“啊,好像是啊。” 李玄霸叹气道:“陛下不是被猜中了心思,只是在生气罢了。可以前他生气,父子没有隔夜仇,太子殿下诚心道个歉就算过去了。但现在太子殿下永远也无法向陛下道歉了,这才堵在这里。” 杨暕道:“以前确实是大兄一直在哄父皇。” 李玄霸:【二哥,齐王一会儿说皇帝“恼羞成怒”,一会儿说太子“哄”皇帝,真是太会说话了。】 听着弟弟没忍住的心声吐槽,李世民手指轻点桌面代替点头。 二表兄真是大孝子啊。 李玄霸道:“太子殿下已经没办法道歉,就该齐王殿下去了。现在齐王殿下已经知道了太子殿下的遗言,应该能好好安慰陛下了。” 杨暕指着自己:“我?我能行吗?” 李玄霸道:“齐王殿下不行也必须行,现在齐王殿下是大隋的嫡长,太子殿下已经病逝,现在该齐王殿下承担起太子殿下曾经承担的责任。” 杨暕道:“你的意思是,该我来哄父皇了?” 李世民被茱萸油呛到。 杨暕恼羞成怒道:“李二,别把唾沫喷锅子里!” 李世民一边狂灌酸梅汤,一边疯狂摆手。你们继续,无视我。 李玄霸平静道:“是啊,该你哄陛下了。” 杨暕倔强道:“我和大兄不一样,不一定要和大兄做一样的事!” 李玄霸道:“但太子这个位置是一样的。你还是齐王的时候,可以想怎么任性就怎么任性。当了太子后就不一样了。” 李玄霸压低声音:“对有的皇帝而言,太子是继任者;但对有的皇帝而言,太子这个位置,就是僭越。” 杨暕手中筷子落在了桌上,打翻了杯子。 李玄霸擦了擦嘴,站起身道:“今日我和二哥还是回唐国公府吧,告辞了,二表兄。” 杨暕伸手拉住李玄霸的袖口:“大德!” 李玄霸低头看着袖口:“二表兄,大表兄在世的时候,我原本与大表兄先熟识,却与你更亲近。” 他的手覆在杨暕的手背上。 “现在二表兄要成为太子了,我们之后也只能疏远了,请二表兄原谅。李家是陛下纯臣。” 杨暕的手缓缓松开。 “大表兄去世前,最担忧的就是你二表兄。为储君者,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表兄,请保重。” 李玄霸拱手,作揖。 杨暕伸手想要将李玄霸扶起,但他的手伸到一半,收了回来。 “表弟,你若想置身事外,刚才那些话就不该对我说。”杨暕苦笑。 李玄霸不语。 杨暕道:“我看这羊肉你也吃不下了。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们了。” 李玄霸道:“谢齐王殿下,在下告辞。” 李世民赶紧多塞了两口肉,腮帮子鼓鼓道:“齐王殿下告辞!” 杨暕无语道:“看来李二还是吃得下的。把肉都带走吧,你们回家自己涮去。” 李世民咽下肉,抹了一下嘴笑道:“谢齐王殿下!” 杨暕唤来仆从给李世民和李玄霸打包,说不送,还是将李世民和李玄霸送出了门。 他坚定道:“今日之言,绝不会传他人耳。” 李玄霸对表兄笑了笑,与二哥骑马离开。 李世民骑马走了一会儿后,回头看去,杨暕还立在门前,没有离去。 “阿玄,为何要和二表兄说那些话?”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陛下知道我们听到了太子殿下的遗言,只要齐王殿下不蠢,把僭越的话掩饰了,我们就不会有事。” “如果他不掩饰呢?” “以陛下性格,会更相信我们。” “唉。” 两人到了唐国公府。留守的仆从还以为他们今日不回来,慌慌张张为他们开门。 “阿玄,这不是你全部的理由。” 李玄霸指挥人用清水加了几片姜蒜当涮锅锅底。 【杨暕在太子死后,朝中之人皆依附于他。他日益骄纵,属下多行不法之事。若能劝住他一二,百姓少受点苦。】 【再者,没了那些罪罚,他自己在杨广猜忌他之前,也能少受点苦。】 李世民问道:“无论如何……他都会被猜忌吗?” 李玄霸指挥仆人收拾行李。 【对有些皇帝而言,当自己日益老去之时,青壮皇子存在的本身就是谋逆。】 李世民想问,那我呢,我们呢? 兄长在乱世中早逝,自己才会成为太子,继而成为唐太宗吧? 那自己继位之前,父亲对自己的态度如何? 他想问,但不敢问。 李世民犹豫了许久,还是坚定了自己之前的选择。 这个未来,他不问阿玄,要自己亲眼去见证。 …… 休息了一晚上,李世民和李玄霸就匆匆赶往江都,把脑袋进献给南下的杨广,连老师都没时间去探望。 既然知道了皇帝已经南下,他们只能立刻跟着南下。若皇帝知道他们耽搁,就是不敬之罪了。 杨暕没来送他们。 之后,杨暕也没有再私下邀请过李世民、李玄霸单独去他府上游玩。 李世民和李玄霸也一样。 他们见面时仍旧很友好,就像是李世民、李玄霸与太子相处时一样,友好又疏远。 杨暕是个史书中认证的漂漂亮亮没有脑袋的花瓶皇子,李玄霸已经做好了他与杨暕所说的话被泄露到皇帝那里去的准备——这是李玄霸这一生中,唯一一次算错的事。 大业六年四月十五。 李世民和李玄霸还在前往江都的船上,皇帝杨广昭告天下,册封齐王杨暕为太子。 “陛下终究还是遵循了大表兄的遗言,这是不是证明陛下还是疼爱大表兄这个儿子?” “嗯。” 第84章 乱世开端由此起 = 从大运河南下的时候, 李世民和李玄霸路过了洛阳,但没有上岸。 李世民和弟弟笑称,他们算不算过家门不入。 船停靠的时候, 李世民和李玄霸常与码头上其他停靠的人闲聊。 洛阳附近的人聊得最多的是正月那场热闹。 皇帝带着西域使臣从塞外归来, 为了给西域使臣显示大隋的繁华, 连街道两旁的树木都穿上了丝绸。一万余乐工在端门大街表演百戏,持续半月不止,乐声几十里外仍旧可闻。 “城里那段时间胡人吃饭买东西都不给钱, 白拿,陛下不准我们收钱,” “你至少还能进城看热闹。不穿丝绸的人都不能入东西市卖东西。” “听说表演百戏的端门大街上, 蜜烛都燃了半月?这是真的?” “是真的,灯火通明啊。” 行商聚在一起啧啧称奇, 吸引了不少游学的士子前来聆听。 有人询问:“这耗费肯定很大吧?” 说者笑道:“能有挖这条运河的花费大?” 有人好奇:“你们卖东西不要钱, 官府会补给你们吗?” 说者苦笑不语。 有人叹息:“何必这样伪装呢?难道西域人都很傻,会被这违背常理的事骗到,真以为我中国无贫者?” 说者叹气:“怎么可能?有个西域商人就直接嘲笑我,‘中国亦有贫者,衣不盖形, 何如以此物与之,缠树何为?’” 众人听言, 都跟着叹气。 李世民静静离开人群。李玄霸也起身离开。 兄弟二人坐在河堤上,抱着膝盖看着水中的月影发了好一会儿呆。 李世民起身,拍了拍屁股道:“阿玄, 回船睡觉吧。” 李玄霸:“嗯。” 他们继续顺着大运河南下。 快到江都时, 他们看见运河边有一个村庄, 就停在河边, 想去换点新鲜蔬果解解腻。 刚走到村口,他们就看见村庄在械斗,都见血了。 兄弟二人一边派人去报官,一边问村中袖手旁观者缘由。 这次冲着杀人去的械斗,是源自去年的一项新政。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56节 接连几年重徭役,百姓为了活命,有的青壮诈称老小,有的人干脆逃避户口检查不上户口。 朝中便下了新规定,让百姓之间互相检举,若检举一个壮丁就命被告发的人家为检举人纳税服役。一时间邻里为敌乡亲成仇,此种械斗时常发生。 官兵很快到达。为首者十分巧合,居然是赴江南当县令的房乔。 房乔惊讶道:“李二郎,李三郎?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李世民道:“送已经发臭的脑袋去江都。” 房乔身边的衙役一脸惊恐。 房乔笑道:“是吐谷浑可汗的脑袋?你们这次立的功劳,我来江南后都听说了。” 衙役们不由打量这两位除了长得好看些,与寻常人无异的富家少年郎。 李世民道:“正是,你要去看看吗?” 房乔兴致勃勃:“好。” 他受邀上船,先欣赏了吐谷浑可汗被腌入味的脑袋,然后与李世民、李玄霸煮茶聊了一会儿。 李世民和李玄霸问起新规定的事。 房乔叹息:“是裴蕴干的好事。徭役过重,百姓想方设法逃徭役,我能理解他重查户口的事。但他不敢查豪户官吏家中的隐户,只压榨寻常农人。他说检举壮丁,实际上检举很混乱。官吏为了揽钱揽功,只要检举,无论老弱妇孺皆算逃户口的壮丁……” 他捶了一下桌子,愤愤道:“他看似一口气追查到六十四万新壮丁,实际上逼得能服徭役的百姓家破人亡,卖身卖田。瞧着吧,明年户口数量一定急速降低!” 李世民不是很懂户口的事。 李玄霸一边听房乔抱怨,一边在心里给偏科的二哥介绍户口和土地兼并。 王朝服徭役和纳税的户口来源是自耕农。官吏、士族和寺庙都有办法逃税。 因为奴仆不缴税不服役,所以当徭役赋税过重的时候,自耕农就会卖地卖身。成为“隐户”,土地兼并加剧。 裴蕴此举是杀鸡取卵,饮鸩止渴,把本就不多的自耕农逼上绝路。 李玄霸听房乔抱怨完后,道:“检举者应该大部分不是普通百姓。百姓检举他人,也怕自己被报复检举,同样家破人亡。检举要去官府,能用官府这条线的多是当地官吏和豪族吧。” 房乔苦涩道:“他们不知道敛了多少财、地、人。我看啊,天下大乱已经近在眼前了。” 李玄霸赞同。 确实如此。 大隋灭亡不是三征高丽那一推就能造成。 隋朝刚从南北朝过来,鼎盛时户籍也只有不到六千万。杨广每次征发徭役就是百万人起,这个庞大王朝的崩塌很早就已经开始。 自耕农在这杀鸡取卵的新政下没了活路,只能上山或者卖身。 唐朝建立时统计上户的百姓只剩下不到两千万。消失的四千万百姓除了被隋炀帝祸害死的,要么上了山成了义军,要么卖了身成为反叛豪强的兵卒。 距离隋朝灭亡,还有八年。 隋朝开始灭亡,自今年起。 说起隋末,后世人除了唐国公府那一家子人,只知道薛举窦建德王世充瓦岗寨。 其实隋末各路反王可不少,光是江南这巴掌大的地方就有杜伏威、李子通、辅公佦、沈法兴等诸多割据势力。后世演义小说中归纳为“十八家反王、六十四路烟尘”。 大唐统一中原看上去很容易只是因为开着“秦王李世民”这个挂。把隋末割据势力地图打开看一眼,就知道天下拥兵自重者众多,逐鹿中原可不是什么简单难度。 李世民和李玄霸与房乔短暂一聚后,继续向江都驶去。 他们离江都已经很近了。 与房乔离别时,李世民见李玄霸眉头紧锁,问弟弟愁什么。 李玄霸道:“不知道我们家趁着这次新政得了多少青壮。” 李世民生气道:“你听到新政祸国殃民,居然只在想这个?” 李玄霸问道:“不然呢?” 李世民气得大骂弟弟没有良心,拂袖而去。 这次李世民和李玄霸足足冷战了好几日,到了快下船的时候,李世民才瓮声瓮气和弟弟说话。 “阿玄,我们家确实应该趁着这次新政多买入青壮,但你的话太冷酷了。”李世民垂头丧气,“虽然我不该向你发脾气,我有错,但你看我这么生气,非要我先道歉,我不道歉你就不和我说话吗?” 李玄霸无语:“你先不理我,还埋怨我不理你?” 李世民道:“你是弟弟,弟弟就该让着哥哥。” 李玄霸:“???”这什么无耻的理论? 李世民道:“而且你的话真的好冷酷!” 李玄霸道:“但我当时确实这么想。难道要我对你编谎话?” 李世民垂头丧气道:“那算了,你还是说实话吧,我忍住,下次一定不生气。” 李玄霸看着二哥的模样,心中的气消了不少。 他本来不想和二哥多说,但二哥都先道歉了,即使道歉的话奇奇怪怪。 【我对隋炀帝所作所为一直都很愤怒厌恶。所以我们要多收拢被隋炀帝祸害的百姓,然后带着那些百姓给隋朝一个狠的。让隋炀帝和后世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帝都明白一个道理,“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 李世民咧嘴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也很生气。你早这么和我说,我不就不生气了。阿玄,你性格怎么这么别扭?你这性格要改……唉?你跑什么?” 李玄霸捂住耳朵。和好之后二哥就开始啰嗦,还不如继续冷战呢。 李世民小跑几步追上弟弟,把着弟弟的肩膀道:“你那句话引自荀子的‘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吧?” 李玄霸:【我那句话引自魏徵《谏太宗十思疏》。那个“太宗”,就是指唐太宗。】 李世民脸一垮:“谏这么多?他好啰嗦。我希望晚一点遇到他。” 李玄霸一直下撇的嘴角终于上翘。 看见二哥不开心,他就开心了。 …… 二月离开张掖,到了快五月的时候,李世民和李玄霸终于到达洛阳,把吐谷浑可汗的脑袋献给了隋朝皇帝。 杨广愕然:“怎么只剩下脑袋了?” 李世民挠头:“都是臣的错,臣在他身上射了太多个血窟窿。这一路颠簸,他就没扛住。陛下,虽然臣认错了,但你可别罚臣,臣真的尽力了!” 杨广失笑:“罚你做什么?是他自己福气不够。唉,朕本来想赦免他。他的身体你们埋哪了?不会丢野外了?” 李世民严肃道:“吐谷浑可汗是一代枭雄,怎么能如此折辱?天气变热,路途遥远,尸体运输艰难,我和阿玄顺路拜祭大表兄的时候,把他埋到给大表兄埋祭品的地方了。” 李玄霸补充:“大隋太子陵墓风水好,没有亏待他吐谷浑的可汗。” 杨广扶额叹气:“他真的是伤重不治而亡,不是你俩杀的?” 李世民委屈道:“我要是想杀他,他还能活着走到大隋?我在战场上就把他的脑袋剁了。” 李玄霸道:“裴公可以作证。我们已经与裴公商议好了,要把活的吐谷浑可汗绑回大隋,让他给陛下磕头认错。” 他小声嘀咕:“把活着的吐谷浑可汗带回来,功劳比只带个脑袋大多了。” 李世民点头:“就是就是。” 杨广笑道:“好了,朕知道你们尽力了。不过脑袋也罢,活捉也罢,功劳都一样,朕不会亏待你们。说吧,你们想要什么赏赐?” 李世民高声道:“想什么都不干,回家玩一年!” 李玄霸:“臣也是。” 杨广:“……啊?” 陪坐众臣皆哑然失笑。 宇文述笑着对陛下解释道:“这两个惫懒少年郎嫌弃此次出塞累着了,请求休假呢。” 虞世基看了李世民和李玄霸一眼,猜到了他们想要躲避风头的心思。看在弟弟虞世南的份上,虞世基为李世民和李玄霸帮腔:“李二郎和李三郎还年幼,现在正是该多读书的时候,不能揠苗助长。且陛下已经赏赐了唐国公,不应当重复赏赐了。” 苏威看在心中有愧的老友薛道衡的脸面上,也道:“陛下何不多赏赐李二郎李三郎财物?” 裴蕴不认识李世民和李玄霸,其他皇帝近臣都这么说了,他不能不合群,赶紧道:“臣附议。李二郎李三郎过于年少,陛下是该让他们好好休息。” 杨广无奈道:“怎么朕给他们赏赐还不是了?” 李玄霸老老实实道:“陛下,我和二哥只是想玩。我们这个年龄,本来就是该无忧无虑玩耍的时候。塞外真的好累啊。” 杨广哭笑不得。 第85章 回大兴拜访姐夫 = 杨广本想把两个孩子继续放在战场上, 打造出比汉武帝时霍去病更厉害的冠军侯。周围人都劝他别揠苗助长,他便叹着气同意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松了口气,开始狮子大开口要赏赐。 对于立了大功的人, 财物赏赐要的越多, 杨广越放心。 他自己就是个喜欢奢华的人。以己度人, 如果有人不喜欢奢华,杨广便认为这人别有所图。 现在杨广身边的近臣,如虞世基、宇文述、裴蕴等, 无一不爱奢华,他用得特别放心。 只有苏威格格不入,不太爱奢华之物, 只对收集书籍字画特别上心。所以苏威虽然是杨广倚重近臣中年纪最大、资历最深的人,却在杨广心中地位排名最靠后。 李世民和李玄霸自幼就在杨广面前展现出自己对荣华富贵的喜好, 首次面圣就讨了不少赏赐。 现在两个幼童长成了两位少年郎, 对金银财宝的喜好丝毫未变,杨广感到很亲切。 李世民道:“陛下,我就想要骏马和强弓。家里最好的骏马和强弓总会被父亲挑走。” 李玄霸道:“陛下,请在东都和西京都赐予我们宅院。我和二哥都长大了,需要有地方邀请友人游玩。” 听到李玄霸的请求, 虞世基想到了弟弟有一次的叹息。 虞世南虽然不得皇帝喜爱,但看在虞世基的面子上, 再加上虞世南的字和文章都写得很好,所以虞世南孝期之后也被起复,继续当起居舍人。兄弟二人便同去的洛阳。 虞世南性孤僻, 在朝中几乎没有友人, 只对李世民、李玄霸这两位弟子较为上心。 来到洛阳后, 他探望两位弟子归来, 对虞世基叹气两位弟子所住的地方太过狭小:“唐国公府富贵,却对李二郎和李三郎差别对待,实在是不慈。”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57节 虞世南生活清贫,虞世基却十分显贵。听了弟弟的话,虞世基还以为虞世南是向他低头借钱,非常高兴地问弟弟要多少。 虞世南神情十分古怪地拒绝了他。虞世基才知道,虞世南真的只是单纯为弟子在家中遭遇的不公正待遇唏嘘不满。 虞世基想到此事后,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慈爱道:“伯施曾与我提到过,你二人居住之处太过狭小,确实应该换一座宅院。” 宇文述好奇:“有多狭小?”唐国公府的宅院还会狭小? 虞世基想着弟弟的话,道:“听闻只是靠着偏门的一处小院,院落中连棵树都没有。” 李玄霸:【树被二哥你叫人砍了,说挡着你的视线。】 李世民瞥了弟弟一眼。正是因为不够宽敞才砍树啊。 杨广皱眉:“靠近偏门?”这方位也太差了。 李玄霸忙为父母解释道:“这是我和二哥自己选的院子。我和二哥常出门玩耍,靠近偏门更方便。父亲赠送了一处别庄给我和二哥,平日里我和二哥住在城郊别庄,其实住处很宽广。但我还是想向陛下讨要大宅子。陛下赏赐宅院,说出来更有脸面!” 杨广也想起李世民和李玄霸被赶到别庄居住的事:“张衡失职,贬官为民,朕收走了他在东都和西京的宅院,就赐予你们二人了。张衡的宅院面积较为宽广,朕再将附近民户也赐予你们,将来你们若成家,扩建成两处宅院也绰绰有余。不过若将来你们再立功,朕也会赏赐给你们更好的宅院。” 李世民和李玄霸连忙谢恩。 宇文述和虞世基二人的脸上都闪过一丝遗憾。他们都看重了张衡的宅院,想拆了做成别邸园林,正憋着劲讨好皇帝。 不过赏赐给李二郎和李三郎也好。皇帝近臣之间也会互相较劲,宇文述和虞世基都认为,与其让对方得了这处心仪的宅院,不如便宜他人。 李渊留守洛阳,此次没有跟随杨广南巡。 李世民和李玄霸得了赏赐后,就以思亲心切为由,立刻返回洛阳。 杨广本想把两位少年英雄带在身边陪他狩猎,听到李世民和李玄霸想父母的话,笑话他们果然还是孩子,便放他们离开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前脚刚走,裴世矩后脚就到了洛阳。 听到皇帝说伏允只剩下一个脑袋后,裴世矩呆愣许久。 他苦笑道:“李二郎肯定特别失望。虽然铁勒人都说是李二郎亲自擒获吐谷浑可汗,但臣一直坚信李二郎过于年少,应当是铁勒人的功劳。李二郎便要带着吐谷浑可汗,来陛下面前亲自说道说道,究竟谁的功劳才最大。现在唯一人证没了,以李二郎那喜爱人前显摆的个性,不知道会气成何样。” 杨广听后捧腹大笑:“李二郎确实喜欢人前显摆。不需要这个人证,朕也相信是他的功劳。哈哈哈哈,他确实非常难过。” 裴世矩见皇帝信了,松了口气,心里忍不住骂了两个熊孩子一句。 李世民和李玄霸曾与他辩驳,说不能留下吐谷浑可汗的命,就算要在吐谷浑扶持大隋的代理人,也该选一个更好控制的贵族。自己没有同意,那两人也没有再劝说自己。 谁知道,这两个少年郎居然胆子那么大,回大隋的中途把吐谷浑可汗杀了。他们真不怕自己拆穿此事吗? 裴世矩事后琢磨,这两人还真的不怕。 比起自己,皇帝肯定更相信李世民和李玄霸这两个表侄。再说了,把吐谷浑可汗活生生地带到皇帝面前,所得到的赏赐肯定比只带一个脑袋大多了。他们二人这么做图什么啊?所以肯定不会有人相信这是他们故意所为。 “他们是真的忌惮伏允,还是太过任性?”裴世矩自言自语。 …… 回去的路上,李世民和李玄霸商量起如何装修新宅院的事。 他们的钱有大用处,宅院就保留原本模样不变,不做新装修。 李世民:“我去求求父亲和母亲,希望能从唐国公府的库房里拿点新家具出来装点新家。” 李玄霸:“应该能。这点要求父亲和母亲肯定会答应。除了宅子,皇帝把张衡其他的房产也赐予了我们。靠近城墙的给我,我有大用。” 李世民手一挥:“都给你,我不耐烦琢磨这些庶务。” 李玄霸眉头一挑:“那可抱歉了,你从现在开始,必须和我一起琢磨这些庶务。” 李世民拉长语调:“啊?好无聊啊,我不要。” 李玄霸道:“你以后一辈子都要做这些无聊事。国家大事都是由一个铜钱一粒粟米积累起来。” 李世民没好气道:“我看我还需要什么魏徵啊,阿玄你不比魏徵更烦人?” 李玄霸:“呵呵。” 等以后认识魏徵了,我和魏徵合起来烦死你!就在你身边使劲说,给你来个左右双声道进谏! 讨论完房产和财物的分配后,李世民唏嘘道:“张衡啊,我记得他。我们离开时,他还是陛下跟前最得宠的臣子。陛下第一次西巡归来时,为了去他家,还让百姓从太原翻山越岭修了一条去他家的驰道。” 大业三年,杨广从榆林回到太原时,张衡还是杨广身边仅次于宇文述的宠臣。 从先秦起,春秋战国各国都在修驰道保证战争后勤和地方管理。秦始皇统一天下后修的驰道尤其多。 但就算是李世民最不喜欢的暴君秦始皇,修驰道也是为了国用。如当今皇帝这样,只是因为想去臣子家中探望就耗费民力物力修驰道,还是头一遭。 李玄霸淡淡道:“张衡啊……皇帝修完汾阳宫后,觉得汾阳宫不够大,命张衡扩建汾阳宫。张衡劝谏皇帝,说这几年的徭役太多太重,请皇帝暂缓扩建宫殿,惹怒了皇帝,就失宠了。” 李世民微怔一会儿,道:“就因为这个?” 李玄霸道:“嗯,就因为这个。皇帝对张衡不满,他身边奉承的人就会一个劲地寻找张衡错处。以前张衡得宠时一些小错,这时候都成了不能容忍的大错。不过张衡的牢狱之灾,当是他向杨玄感说我们的老师薛公之死无辜,杨玄感向皇帝告密所致。现在老师无事,不知道张衡为何还是遭遇了牢狱之灾。我回去查查。” 李世民抿嘴:“就因为这个?就因为对薛老师说了一句抱不平的话?” 李玄霸点头。 李世民冷哼:“杨玄感之父的死也有被陛下猜忌的缘故。杨玄感却行这小人告密之事,让陛下猜忌其他忠臣。” 李玄霸道:“楚国公一家仍旧被皇帝猜忌,为了讨好皇帝,可不是得手段频出?” 李玄霸没说张衡最后的遭遇。 张衡都被免职为民了,仍旧被杨广派人监视,后来以诽谤朝政的罪名被处死。 比起高颎、宇文弼和薛道衡这三位因德高望重,而让杨广更加忌惮的臣子,张衡的死更难以避免。 因为这三位老师德高望重,以前对杨广又不太友好,所以只要他们对杨广示好,主动退出朝堂中心,杨广就会有“他们以前骂朕,现在对朕恭敬,朕很满意”的心情。三位老师便安全了。 张衡正好相反。 他在杨广夺嫡时就站在杨广这一边,一身恩宠全系在杨广身上。以前他对杨广毕恭毕敬,杨广对他好感颇深。当杨广厌恶他的时候,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加深杨广的厌恶。他又得知杨广太多的秘密,所以必须死。 李玄霸不担心李世民得知张衡结局后,会不自量力地闹着去救张衡。只是之前每次他剧透别人死因,那人就会莫名其妙成为自己老师,李玄霸觉得这个玄学很可怕,便不敢再说了。 老师已经够多了。何况张衡与杨广牵扯太深,真的救不了。 李世民没有追问张衡的结局。 在他看来,张衡都被免职为民,两京置办的家产全被查抄,已经足够凄凉。这应该就是张衡的结局了。 谁也不会想到,杨广会在征讨高丽失败后恼羞成怒,把已经免官一年多的张衡抓起来,以“诽谤朝政”的罪名杀了。 回到洛阳后,李玄霸得知了张衡牢狱之灾的原因。 原来是因为张衡为太子哀悼时,抱怨皇帝没有听太子的劝谏。虽他只是抱怨了一句,没有直言太子、乐平公主之死是皇帝的错,但皇帝仍旧恼羞成怒,把张衡下狱了。 碰巧的是,告密的还是杨玄感。 李玄霸猜测,张衡知道这些话不能说,但在心里憋得难受。他与杨玄感交好,杨玄感又同被皇帝忌惮,所以他才与杨玄感说了几句心里话。 李世民得知此事后嘀咕,比起卖友的杨玄感,只是不拉朋友一把的苏威都显得不算差了。 虽然杨玄感大概没把张衡当朋友,只是相熟而已。 唏嘘完张衡的遭遇,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到洛阳后,终于暂时与朝堂分别,能开开心心闲一阵子了。 哪怕李世民回家后立刻挨了母亲一顿狠揍,他也乐呵极了,挨揍第二日就呼朋唤友去祸害杨广的禁苑。 打猎,打猎,打猎!赶路颠簸几个月,李世民的手早就痒极了。就算身上的瘀青,都不能阻拦他出门打猎! 李玄霸叹气。二哥这“狩猎瘾”还有救吗? 孙思邈对西域草药和医术很着迷,还留在河右之地没回来。不然李玄霸真想让孙思邈试着开个药方,看能不能治好二哥的“狩猎瘾”。 虽然大概率会得到“孙思邈三连”表情包。 没救了,等死吧,告辞.jpg。 李世民急着去打猎,李玄霸丢下二哥回了一趟大兴城。 李四娘和李五娘在李世民、李玄霸出塞那段时日先后出嫁,李玄霸亲自去补上贺礼。 李玄霸刚从塞外回到大兴城时就知道四姐和五姐已经出嫁,只是他和李世民公务在身,不好停留,便等到现在才来拜访。 李玄霸本想把李世民带着一起来,但李世民满脸不愿意,只想去打猎。 在这个时候的人心中,已经嫁出去的阿姊就是别家的人。李世民和四姐夫、五姐夫不熟悉,不像柴绍那样本就有交情,他自然不想去。 李玄霸去亲自补上贺礼,是基于现代人的道德观念。他不会用自己的道德观念“绑架”其他人,李世民不想去,他就自己去了。 李世民以为李玄霸只是想找个借口去拜访未婚妻,在送李玄霸离开时一脸坏笑。 李玄霸真想揍二哥一顿,可惜打不过。 李玄霸回洛阳时,他派往赤土的颜真和向固已经回来。他便将两人也一同带上,详细询问南洋的事。 李玄霸和李世民离开时,将店铺交给母亲代管。 颜真和向固回来后,窦夫人将颜真提拔成书坊掌柜,将向固提拔成李玄霸和李世民手头小庄子的管事。 颜真和向固从赤土国带回来的作物已经在农庄试种,已经死了一半,剩下一半估计也很难活。 不过两人已经与赤土国贵族交好,下次可以单独去赤土国行商。这些带回来的作物死了就死了,李玄霸强行不心疼。 李玄霸还打探了倭国的事。 大隋使团回来时,小野妹子没有跟随。看来大隋使团是把倭国天皇骂得有点惨,倭国天皇没有派出新的使团出使大隋。 不过大隋使团还是带回来倭国天皇新的国书。倭国天皇就算被骂了,国书也与原本历史没区别,国书抬头还是“东天皇敬白西皇帝”。 但杨广这次没有觉得“还不错”。刚骂了倭国人的大隋使团正因为倭国的无礼气得肝疼,对皇帝大骂这个国书有多无礼。 在大隋使团看来,倭国与其他小外夷没区别,建在大隋使臣就应该毕恭毕敬。谁知道倭国国王居然架子端得就好像他能与大隋皇帝平起平坐似的。 大隋回来的使臣对杨广痛骂倭国居心不良:“陛下是天子,他却自称‘天皇’,是何居心?何况大隋乃‘中国’,他该自称‘东国国王敬白中国皇帝’!之前他说大隋是‘日没国’,现在又说大隋是‘西国’,其心可诛啊陛下!” 杨广一听,脸色大变。 今年二月,杨广因流求国不肯归顺,发一万东阳兵覆灭流求国。 杨广自觉被倭国侮辱,便命主将陈棱在流求国驻扎练兵,威慑倭国。 李玄霸挑眉。难道皇帝想要攻打倭国? 如果是真的,他一定托梦给未来的自己,给网庙隋炀帝的牌位前多上几炷香。 颜真道:“倭国狼子野心,需要防备。” 向固道:“就倭国?狼子野心?”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58节 李玄霸淡淡道:“它确实有狼子野心,不过如今不惧。” 倭国就是你强它当狗,你弱它咬一口。对付它只需要自己够强大,它自己就会乖乖摇尾巴当狗。对如今的倭国太重视,是太抬举它了。 向固疑惑:“它如此弱小,还敢有狼子野心?” 李玄霸道:“狗再弱小也想吃更多的肉。” 如此直白的比喻,向固明白了。 随意聊了几句倭国,李玄霸和颜真、向固说起他们将迎来一个回纥贵族当同伴。那位回纥贵族是真正的豪商,两人要好好向那人学习经商手段。 颜真和向固惊讶极了。 二位郎君出个塞,不仅把吐谷浑可汗的脑袋摘了回来,还收服了一个部族的友谊,居然能让一个草原部族心甘情愿借兵。 颜真兴奋极了。他果然没跟错主家。 向固很是庆幸。还好他投诚得够快。 再次回到大兴城,李玄霸没有拜访齐王,只是派人给齐王送了些礼物。 他先拜访了三位老师,交了作业,并告了二哥“狩猎瘾”的状后,才去拜访几位姐姐。 令他惊讶的是,三姐居然戴着孝。 李玄霸叹气:“原来是伯父去世……为何不告诉我们?我们是亲家,我该来拜祭。” 柴绍道:“都是快一年前的事了,麻烦你做什么?我听闻你和李二郎的功劳,真是羡慕。” 他没说后悔没和李世民、李玄霸同往。 虽然他如果请求太子,确实有机会同往。但没有什么功劳,比陪伴父亲最后一程重要。 李昭和柴绍在守孝,家中老母亲又身体不好,李玄霸没有多打扰。 他接着去拜访四姐夫段纶和五姐夫赵慈景。 说到四姐夫,还是李玄霸牵的线。 李四娘原本的丈夫应该是长孙晟的远亲,长孙孝政。 但因为此世李世民和长孙小妹过早定亲,李四娘还在相看人家。既然李世民已经与长孙家联姻,李渊就把长孙家排除出了女婿人选。 李玄霸记得长孙孝政早逝后,四姐在李建成的牵线下再嫁段纶,夫妻俩感情不错,便派人查了段纶的生平,将其推荐给母亲。 段纶是兵部尚书段文振次子,虽是官宦之子,但不是勋贵世家大族,李渊原本不太满意。 但他见了段纶一面后,就满意了。 李渊是个颜狗。段纶长相端正,又带着一股潇洒侠气。李渊见之甚喜,当即拍板嫁女。 在李昭的帮忙下,段纶与李四娘见了一面。两人仿佛命中注定般的一见钟情。 段纶婚后才从妻子口中得知是李玄霸牵的线。现在他紧紧拉着李玄霸的手不放,恨不得与李玄霸抵足同眠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李玄霸拒绝了与四姐夫抵足同眠,邀请四姐夫来洛阳玩耍。 离开时,李玄霸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使劲挥手,热情作别的段纶。 历史中段纶因为李建成帮他和高密公主牵线,站在了李建成这边。 虽然唐太宗没把段纶怎么样,段纶官至光禄大夫、宗正卿,谥号“安”,陪葬昭陵,中途削官也是段纶看错了唐太宗性子给唐太宗送礼,自讨的没趣。但段纶自己战战兢兢,很不自在。 以段纶平定巴蜀的手段,可看出他的本事不错。这次段纶和李建成的关系被自己截胡,希望他能为大唐发挥出更大的作用吧。 比起面对四姐夫段纶的感触良多,李玄霸对五姐夫赵慈景的看法只有一个。 帅,真tm的帅,帅得穿越后大部分时间都很淡定的李玄霸都在心里爆粗口了。 老实说,李玄霸和李世民也很俊朗。 李渊的长相继承自“侧帽风流”的祖父独孤信,窦夫人的长相沿袭自宇文氏一贯的美貌。兄弟二人的长相不可能差。 看自家人的脸看习惯了,李玄霸只对齐王杨暕面若好女的美人脸微微惊讶过,然后就多次撺掇杨暕留大胡子。 但赵慈景的帅,还是让李玄霸震惊到短暂失语。 赵慈景的帅是纯正的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男人味十足的那种帅。从容颜到身姿到气质,无论是刮胡子还是留胡子,哪怕披件破衣服去当乞丐,都掩盖不了他周身闪瞎眼的“帅”字。 怪不得父亲对赵慈景一见倾心,连赵慈景是谁都没打听,开口就问小赵有没有婚配。 家世出身无所谓,给我当女婿! 李玄霸偷偷打量五姐看向自家夫婿那蕴满星星的双眼。 得,虽然五姐再嫁的夫婿杨师道也不错,但两人的儿子杨豫之给五姐服丧期间,与自己现在还没出生的妹妹永嘉公主通奸。还是赵慈景活着更好。 等讨伐尧君素时,自己跟着一起去,把赵慈景救下来吧。 赵慈景不死,说不定五姐看着赵慈景这张脸,都会快乐地多活十年。 李玄霸与赵慈景也相谈甚欢。只要李玄霸肯装,没有人不会佩服他的才华和气质。 赵慈景温和笑道:“我得找个机会调到洛阳去,好多与贤弟相处。” 李玄霸笑着拱手:“弟受宠若惊。” 赵慈景亲手将李玄霸扶上马车,送李玄霸离开。 李玄霸回头,赵慈景拱手微笑道别。 而原本对自己很亲近的五姐……五姐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新婚夫婿微笑。 弟弟?那是什么?被帅忘记了。 李玄霸放下车帘,扶额失笑。 第86章 李玄霸拒绝见面 = 看见三位姐姐过得都不错, 李玄霸放下了心。 大姐和二姐跟随外放的夫君不在大兴城,李玄霸只拜访了她们留在老宅的仆人,让其帮忙送信送礼。 李玄霸记得大姐所嫁的冯少师是二哥亲信, 夫妻二人在武德年间去世。二姐与驸马窦诞应该是二婚。 李渊给女儿所选的驸马若是正常早逝都有记载, 这种被抹去记载的女婿, 大概率是在隋末中与李渊划清了关系。 还好二姐在李渊入长安时就在李渊身边,所以她的夫家没有做绝,保护了她的生命安全。 至于二姐和二姐夫感情什么的, 在大部分古人这里,夫妻之间谈感情太过奢侈,相敬如宾就不错了。 相比之下, 三姐、四姐、五姐的婚姻算得上美满了。 在这个时代,除非是娘家子嗣与女婿家有利益往来。就算是勋贵联姻, 娘家人也不常和嫁出去的女儿联系。 李玄霸刚立了大功, 身上的官职比这些已经留发,甚至弱冠的姐夫们都高。他还能恭敬地上门拜访,给新婚姐姐和姐夫补上贺礼和祝福。姐夫感到了自己被尊重,姐姐们感到了自己被看重。就算是李五娘,从丈夫的盛世美颜中回过神后, 都为李玄霸的体贴抹了眼泪。 与李玄霸相熟的柴绍也对李昭道:“大德与幼时一样对你很好,你该放心了。” 李昭笑骂道:“别污蔑我, 我一直很放心,是你不放心。” 柴绍笑着认错,不反驳。 李昭出嫁前在唐国公府所受到的宠爱不输给李建成。但出嫁之后, 娘家除了逢年过节例行的往来, 几乎没与李昭来往。 即使知道出嫁后就是如此, 李昭也难免难过。 李玄霸还在大兴的时候, 李昭还能常因生意的事与兄弟见面。李玄霸和李世民离开了大兴,生意上的事多是管家之间互相商议交流,李昭便与家中能频繁来往的最后渠道也断掉了。 李昭时常忧虑,或许除了这个名字,她与曾经的亲人再无瓜葛了。 此次李玄霸来探望李昭,李昭才松了一口气。 李昭对最亲近的大丫鬟叹息:“以前觉得二郎最亲近我,三郎对亲人总是礼数多于感情。但现在我见的事情多了,才知道三郎或许才是最重感情的人。” 大丫鬟明白自家娘子的意思:“不是二郎不够亲近娘子,只是三郎的体贴超出旁人而已。寻常郎君,没有对出嫁后的姊妹还如此亲近看重的。” 李昭点头叹气:“我以前对他还不够好。” 大丫鬟道:“娘子可别这么说。三郎为了给自己留后路,宁愿把手中生意分给娘子帮忙看顾。娘子也一直帮衬三郎。娘子和三郎的姊弟之情,也绝对是世间少有。” 李昭露出回忆的神色:“是啊,他那时其实已经显示出与旁人不同了。” 李四娘和李五娘也和丈夫说起香皂铺子一事。 “年少时不懂,只以为陪三郎胡闹。待嫁人掌家后才知道,手中捏着这份私产心里有多安定。三郎那时就为姊妹考虑了。” 段纶和赵慈景与唐国公府不熟悉,第一次听到李三郎办起香皂铺子时,还让府中未出嫁的姐姐也投了份子钱。 他们对李玄霸的认知又多了一层。 连家中姐妹都能照顾,李玄霸对家人肯定是极好的。再想起勋贵官宦人家私下里传的唐国公府那些兄弟不睦之事,段纶和赵慈景都忍不住有点可怜李玄霸了。 人都注重第一印象。李玄霸看着就很柔弱谦逊,哪怕还未留发,就已经显示出光风霁月的美好气度。再加上当时兄弟不睦传闻发生的时候,李玄霸着实年幼。段纶和赵慈景难免偏向李玄霸。 段纶对妻子道:“我与李大郎接触之后,本认为李大郎同是身具侠气之人,是我看走眼了。” 李四娘小声道:“之前我不好说自家闲话。现在嫁作郎君妇,是郎君家人了,我才敢告诉郎君,离李大郎远些吧。” 段纶握着妻子的手道:“夫人的娘家人,夫人最了解,都听你的。” 李四娘与段纶温情对视:“嗯。” 赵慈景也对李五娘道:“你以前常夸二郎和三郎,今日一见,确实该夸。” 被赵慈景夸了一句,李五娘害羞得说不出来。 赵慈景虽见惯了女子对自己的痴迷,见到夫人过分娇羞的模样也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伸手在李五娘面前挥了挥手:“夫人,回神。你再这样,我是不是该戴着面具和你说话?” 李五娘捂着脸使劲摇头:“我、郎君说得对。我就知道郎君一定会很喜欢二郎三郎。” 赵慈景道:“我还未见过二郎。不过三郎我是结交定了。” 赵慈景虽也有武艺在身,但在武艺上不擅长,性格更偏向坐在书房里泼墨的文人雅士。 李渊和李建成性格都是纯粹的武夫,虽都对他很亲近,但见面不是拉着他喝酒,就是拉着他去狩猎,赵慈景其实不太应付得来。 他一看李玄霸就觉得他们一定合得来。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59节 听说李二郎也是一个喜欢狩猎的人,赵慈景认为,就算李二郎再好,他肯定也与李三郎更合得来。 与姐夫们建立了初步友善关系后,李玄霸没有立刻回洛阳。 回洛阳之后,就要面对父母和李建成,他实在是心烦,想清静一阵子。 他和二哥立下大功劳,升到与李建成同级的正五品朝请大夫,而李建成的“正五品”是门荫来的,他和二哥是用吐谷浑可汗的人头换来的。就算不看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只看得到官职的原因,李建成就被他和二哥比得黯淡无光。 李建成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心胸涵养没有修炼太好,见到他和二哥难免不自在。 父母都是希望子女和睦的,看见这一幕难免心焦,会多唠叨几句。 李世民心大,听到什么都乐呵呵当作没听见,每天就沉迷狩猎。 李玄霸懒得听父母和他唠叨那些兄弟和睦的话。 正好老师都在大兴,李玄霸就写信回洛阳,说自己要在老师这里学习一段时间。 李玄霸自幼爱读书。他终于能闲下心来做学问,就是父母也不好打扰。 李渊对窦夫人道:“二郎一回来就磨炼武艺,三郎一回来就钻研学问。所以我的二郎和三郎才如此优秀。” 窦夫人笑道:“是啊。” 她等二郎狩猎回来就把二郎训一顿。 看看你弟弟,再看看你!你以为娘亲我会像你父亲那样好骗,以为你是在磨炼武艺吗! 去边塞已经荒废了一年多的学业,你不思补回来,就天天玩是吧? 窦夫人回房后,按着额角叹气。她生的四个儿子,各有各的让她头疼的地方。 “三郎是不耐烦见到大郎,才躲到大兴的吧。”窦夫人叹道。 在独孤老夫人死后,就跟在窦夫人身旁伺候的张婆声音木然,话却捎带刻薄:“二郎和三郎躲开大郎,才会兄弟和睦。” 窦夫人放下手苦笑:“或许是。我一直以为,时间能让他们兄弟的关系修复。明明之前他们的关系已经和睦许多。” 张婆道:“之前的关系修复,难道不还是二郎三郎一味退让吗?因为二郎三郎更懂事更孝悌,所以就让二郎三郎不断退让。夫人,你现在和老夫人有什么区别?” 窦夫人苦笑更甚:“我没有偏袒大郎。” 张婆不再说话。 在老夫人去世后,张婆时常想,二郎君和三郎君更孝顺更体贴,特别是三郎君的善良,有目共睹。如果老夫人偏爱的是二郎君和三郎君,不知道会多幸福。 李建成那个会把偏爱自己的祖母活活气死的忤逆畜生,为什么他的命就那么好,为什么人人都偏向他?!就因为他是唐国公府的嫡长?偏偏他是唐国公府的嫡长! 老天啊,如果你有眼睛,请来一道雷把这个不孝不悌的畜生劈死吧! 张婆每每想起自家老夫人从身体还不错,被李建成气病,直到气死的整个过程,她就恨得睡不着觉。 比恨更难受的是,老夫人就算遭到这样的对待,死前唯一看重的仍旧是李建成! 张婆自然知道夫人和老夫人是不同的。老夫人是一味地偏爱,夫人只是希望她所生的孩子能和睦相处,所以默许李二郎和李三郎主动做出的退让行为。 手心手背都是肉,夫人必须维持这和睦。 所以张婆什么都不说了。 说了没用,说什么? 只希望夫人不会像老夫人那样,也被李建成那个畜生气死。 张婆伺候完窦夫人后离开。 窦夫人让神情复杂,欲言又止的大丫鬟也退下。 屋内只留下了她一人。 她呆坐了许久,就像是被什么压在了背上似的,压得她的背她的腰一点一点地垮下。 窦夫人伏在被褥上,无声呜咽。 唐国公府蒸蒸日上,可窦夫人心中却一日比一日煎熬,好像前方不是繁花似锦,而是深渊。 都是她的孩子,她能怎么办? …… 李世民被母亲训了之后,才脑袋一摸,啊,我阿玄呢?我那么大个弟弟呢?什么时候丢了? 窦夫人被一脸蠢兮兮的二儿子气笑了:“什么丢了?三郎去大兴求学,你在干什么?嗯?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李世民嘟囔:“我没有玩,我在磨砺武艺……啊疼疼疼,娘娘娘娘,别拧耳朵!” 窦夫人捏着二儿子的耳朵转了半圈:“嗯?磨砺武艺?你父亲能听信你的鬼话,你看我会信吗?你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是什么德性,我还不知道?” 李世民告饶:“我错了我错了,娘轻点!耳朵要掉了!” 窦夫人不听李世民的告饶,只把拧耳朵的力度稍稍放轻一点,保持着会把李世民拧疼,但不会伤着的力道,一边拧耳朵一边训斥李世民最近的贪玩。 李世民瘪嘴认错。 二儿子的认错,没有给窦夫人丝毫安慰。窦夫人是看透了,这四个儿子全都是认错很快,坚决不改。 每个人都是! “我去大兴接弟弟,顺便也继续向老师求学。”窦夫人终于松手后,李世民捂着耳朵讨好笑。 窦夫人戳了一下谄笑的二儿子的额头:“什么顺便?求学是顺便!” 李世民正色道:“我去求学,顺便接弟弟!” 窦夫人捏了一下儿子的嘴唇,笑骂道:“都不是顺便!你现在就去,立冬之前回来。三郎身体不好,已经在塞北受了一年的罪,今年冬天必须在洛阳养身体!” 李世民点头如啄米:“好好好,我这就去。我可以把小五也带上吗?小五最近黏我黏得紧。” 他现在每天打猎都把小五带在身边。 窦夫人收起笑容,平静道:“你若把四郎也带上,娘就准你把小五带上。” 李世民毫不犹豫道:“不带了。” 窦夫人的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 她语重心长道:“四郎也是你弟弟。” 李世民知道母亲心里难过,但毫不妥协:“如果四郎把我和阿玄当做兄长,我自然认这个弟弟。但他有吗?以前就算他不懂事,现在他已经七八岁,又被父亲和娘亲教养了这么久,但我和阿玄回来后……” 李世民冷哼一声,继续道:“娘亲,他可是当着我和阿玄的面说的‘还以为你这个病痨鬼会死在塞外’。他挨了打,我不与他计较了。但他不改之前,我不会与他亲近,也会拦着阿玄滥发善心。” 李世民拱手:“我不想让娘亲难过,所以一直忍让。我可以一直忍让,但娘亲,不是我和阿玄没有尝试过和他亲近。我确实懒得理他,但阿玄从小到大对他差过吗?!” 李世民越说越委屈。 小时候弟弟傻乎乎地对李建成和李元吉好,得到了什么?李建成好歹还能表现出表面的和睦,但李元吉从小到大就欺负身体不好的弟弟。娘亲居然还认为弟弟对李元吉不够好吗? 窦夫人道:“四郎确实还小,他只是顽皮了些,待长大后就懂事了。” 李世民打断道:“那就等他长大懂事后再说吧。阿玄身体不好,受不得气。如果娘亲非要让我和李元吉表演兄弟情谊,我就不去大兴了。我在洛阳可以随时把李元吉带在身边。” 窦夫人心头一酸:“你何出此言?四郎是我的孩子,你和三郎难道不是我的孩子?娘亲可曾对你们不好过?唉,去吧。只是不能带小五去,二郎,你应该明白娘的意思。” 李世民放下手,闷声道:“我明白。李元吉才是我的同母弟,我对异母弟比同母弟更好,与李元吉的关系就更难修复了。” 窦夫人道:“你明白就好。小五有你万阿姨照顾,你不用担心。小五已经长大,他自己也明白的。” 李世民心道,说到李元吉就还小,说到小五就小五已经长大,娘你也真偏心。 但李世民知道母亲偏心是正常的。李元吉才是母亲的孩子。 就算母亲在所有事上都尽可能对小五视若己出,但感情上终究还是不同的。 他只能庆幸,还好自己和阿玄也是母亲的孩子。 李玄霸不知道二哥马上要被母亲赶来大兴。 若他知道,一定提前再和老师们告状一次,让老师们好好教训二哥。 李玄霸在准备留下来求学时就和二哥写了信。二哥回信,狩猎忙,不来。 他真是太服气了。 不愧是连魏徵都劝不动的爱好。 “哼,魏徵劝不动,但母亲还在呢。”李玄霸冷笑,“二哥就是欠母亲的揍!” 虽然他不知道二哥正往大兴赶来,但也准确地猜到了二哥的遭遇,只是把不住时间而已。 三位老师都很严格,但对热爱学习又过目不忘的李玄霸而言,这点学习压力不算什么。 薛道衡没教李玄霸作诗,而是教李玄霸公文写作和他在地方为官时的经验,李玄霸没在学习上遇到困难。 他遇到的难处,是宇文弼问他要不要与宇文珠偷偷见一面。 李玄霸想了许久,拒绝了。 他对宇文弼坦白了自己原本的寿数。 “我可能活不过十六岁,所以十六岁之前还是不要见面了。只是书信往来,如果将来我病逝,宇文娘子也不会太难过。”李玄霸道,“请老师为我保密。” 宇文弼叹了口气道:“当初我就知道你病弱,也和你商议过,如果你病逝,珠儿还是会入你家的门。” 李玄霸道:“我知道。有娘和二哥二嫂照顾,宇文娘子会过得很好很自在,老师请放心。” 宇文弼道:“我让珠儿嫁你,是冲着王妃的地位去,很抱歉。” 李玄霸摇头:“能让一位优秀的女子继续她的梦想,并让那位优秀的女子成为我的名义上的妻子,是我的福气。” 宇文弼道:“你一定能活过死劫。” 李玄霸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等我过完十六岁的生辰,再去见她。老师,请不要和任何人说这件事。” 宇文弼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放心,我谁也不会说。” 宇文弼十分难过,难过得都病倒了。 李玄霸很愧疚。或许他低估了自己在宇文老师心中的地位,应该另找个理由。 但他不想瞒着宇文老师。 如果没有死劫,他其实是想见一见宇文珠的。 穿越十年,前世沧桑的灵魂与这一世孩童的身体已经同化,他可以如孩童一样幼稚地和兄弟打架,能把前世许多事只当经验看待,只有刻骨的孤独感仍旧深入骨髓,难以排解。 李玄霸前世情窦初开是在初中时。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60节 如许多青春期的男女一样,他的情窦初开并非针对某一个特定的人。只是某一日,他突然觉得一个擦肩而过的女孩很可爱,然后意识到了男女之情的存在。 青春期的萌动持续了整个初高中的时代。他也与大部分同龄人一样投身学习,没有早恋,只有心中的悸动不会消失。 那些悸动随着许多描写学生青涩恋爱的小说杂志,凭借传闻中别人恋爱的故事而变得具体。 然后到了十七岁,他的悸动随着青春和平稳的生活戛然而止。 艰难地求活时,李玄霸没有精力想恋爱、想成家,更没有拖累别人的打算。 只有在生病了过年了的时候,在差点被打死时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时候,李玄霸才会发了疯似的希望有人陪着自己。 这时候他就会梦到,少年时的自己与看不清面貌的少女,手牵手走在洒满阳光的校园操场中。 他所有对恋爱的想象,都停留在了少年时。 现在他真的变成了少年,也真的有一位还不知道面貌的少女将会永远陪着他。李玄霸以为自己能够很顺利地与她培养感情,却在临见面的时候退缩了。 如果真的产生了感情,我却要离开这个世界,该怎么办? 李玄霸可以很放心地离开父母、离开兄弟。 他知道父亲的慈爱会改变,知道母亲虽然疼爱自己但还有其他疼爱的孩子,知道二哥会为自己号啕大哭但二哥有长孙皇后、有很多如友人般的臣子、有天下。 亲人都会很容易从失去自己的悲伤中走出。 而且他对亲人的感情也都很克制。因为这些亲人都来自史书,他知道他们的未来。 他身边所有的人际关系,大多都是史书中记载过的,大多都是二哥原本就会有的人际关系。 他是附庸,是影子,是凭借太阳的光芒才会被人看见的月亮。 但宇文珠不一样。她是与自己关系紧密的人中,唯一一个史书中不存在的“角色”。 听闻要见面的时候,李玄霸才意识到胆怯。 他很后悔。 早知道,我连信都不该写。 “啾啾!” 李玄霸发呆的时候,乌镝撞了李玄霸一下。 李世民带着寒钩狩猎,乌镝非黏着李玄霸,李玄霸就把乌镝带到了大兴。 乌镝每天自己白天飞出门玩耍狩猎,晚上乖乖回家。 今天不知道为何提前回来了。 李玄霸摸着乌镝的脑袋:“怎么了?” 乌镝不会说话,它只是静静地看着李玄霸。 李玄霸从乌镝乌溜溜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真狼狈啊。 …… 宇文珠伺候完祖父喝药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坐在绣墩上,看着桌面上那张绘有飞雪、金雕和策马飞驰少年的画幅发呆。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但被拒绝见面的事,仍旧让宇文珠心头发闷。 即使她知道李三郎恪守礼数,婚前不见面没什么错,但总还是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的信写得再有趣一些,会不会就不一样。 自己肯定被嫌弃了。 “我这样的怪人,不被人嫌弃才奇怪。”宇文珠自言自语,“谁会看得上一个整日埋头药材,身上的药味连香皂都洗不去的怪人。你在期待什么?” 她拿起一支笔,想要划向桌上的画纸。 但在笔快落到纸上时,仍旧与之前那样,悬空在纸上一寸处,难以再靠近。 宇文珠手一挥,将笔丢在了桌子上,起身走到床榻旁,脱去鞋袜爬上床,钻进被子里盘坐在床上,就像是一座小小的三角形被子山。 在被子山里待一会儿,她就会恢复平静了。 “啾啾!” “啊?!哪来的大鸟!!快走开!!” “这是谁家的猎鹰吧?脖子上还系着绸子呢。是走丢了?” “啾啾啾!” “天杀的猎鹰!别抓我的芍药!” “啊!它落在屋顶上了!还在掀瓦!” “啾!啾!啾!” “这畜生是在做怪表情嘲笑我们吗?” “鸟怎么会嘲笑人……艹!它还会用爪子丢瓦片砸人?它是鸟还是猴子?!” 宇文珠从被子山的缝隙中探出个小脑袋。 第87章 千里姻缘傻雕牵 = 屋外还在吵闹。 宇文珠穿好鞋子, 整理了一下衣裳,走到窗口,将窗户推开一条缝, 小心翼翼往外探望。 外面乱作一团, 人越聚越多。 这么多人, 好像不危险? 宇文珠再早熟,也有少女活泼的心性。 她抑制不住好奇心,打开门:“发生什么事了?” “哎哟, 我的小娘子呀,赶紧进去!那是猎鹰!会伤人!”乳母赶紧拦住宇文珠。 宇文珠仰头,一只大鸟蹲在屋檐上, 脑袋左歪右歪,不像是猎鹰, 倒像是猫头鹰。 宇文珠的视线落在大鸟的脖子上。 大鸟脖子上的长羽毛连丝绸围脖都挡不住, 很帅气地披在胸口和背上,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微的金光。 宇文珠双手捂住嘴:“金雕?……这围脖,乌镝?!” 大鸟胸前垂着的方巾一角上,大大的“乌镝”二字十分显眼。 乌镝展开翅膀:“啾啾!” 他从屋顶上滑翔下来,落在了宇文珠的面前。 “小娘子, 快跑!”乳母挡在宇文珠面前,其他奴仆举起手中的长棍对准了乌镝。 宇文珠忙道:“等等!不要伤它!是我认识的人……金雕!” 乳母惊讶回头:“什么金雕?小娘子认识?” 宇文珠从乳母身后探出小脑袋:“乌镝, 你是来送信的吗?” 她从书本中读到过猎鹰送信的故事。祖父说猎鹰只受猎鹰人控制,若离开猎鹰人太远就会逃走,虽然有极小的概率可以训练送信, 耗费的精力得不偿失, 所以基本只出现在故事中。 但李三郎养的乌镝很聪明, 说不定已经被训练得会送信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巧? 乌镝听到宇文珠的话, 眨了眨眼睛,一张鸟脸,居然做出了一个生动的迷惘表情。 乳母道:“这畜生听不懂……啊!它好凶!” 乌镝眼睛一横,作势要啄人。 奴仆又紧张起来,手中的长棍再次握紧。 这时拿着刀和弓箭的护卫也跑了过来。 宇文珠焦急道:“乌镝,你是乌镝吧?你是为三郎……我是说,李三郎,李、李玄霸,你的主人送信吗?” 乌镝眼睛睁圆,然后摇头。 宇文珠:“……你能听懂我说的话?!” 乳母惊呼:“畜生鸟居然听得懂人话!” 乌镝愤怒:“啾啾啾!啾啾啾!” 乳母赶紧道:“我是说你怎么凶我,你居然听得懂我骂你?我错了,你不是畜生,你是聪明鸟,聪明……金雕对吧?这名字真富贵,好金雕,别生气了,我等会儿从厨房里给你拿肉赔罪。” 乌镝眯起雕眼睛:“啾啾,啾啾啾。” 乳母再次惊呼:“它是在说,让我别骗它吗?天啦,我居然能听懂畜……金雕的话!” “怎么回事?哪来的畜生鸟!”膀大腰圆的护卫总管挽着弓走来。 乌镝气得跳脚:“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它展开翅膀使劲扑腾,就像是一个人指着人骂。 宇文珠一手捂着嘴笑,一手拦住护卫大伯:“辛阿伯,不是畜生,是李三郎养的金雕,名为乌镝。它应该是来送信的。” 乌镝一边骂一边摇头。 宇文珠问道:“不是送信?那是来做什么?” 乌镝骂得更加厉害,连刚来的护卫都从一连串鸟语听出了激烈的脏话错觉。 宇文珠苦笑:“我听不懂呀。三郎没让你带什么东西来吗?” 乌镝继续摇头,继续“啾啾啾”。 辛伯道:“李三郎君的雕?难道是迷路了。” 乌镝不屑:“啾!”屁! 辛伯:“……我怎么觉得他在骂我?”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61节 乳母第一次见到一只仿佛精怪的大鸟。因为是自家小娘子的未来郎君养的鸟,所以她没有害怕,反而爱屋及乌喜欢得紧。 她笑道:“把李三郎君请来不就知道了?” 乌镝:“……” 众人非常明显地从乌镝那张不大的鸟脸上,看出了“鸟脸一僵”的神情。 宇文珠试探地问道:“你是自己偷偷来的?” 乌镝:“……” 这次众人居然从鸟脸上看出了“心虚”的神情。 辛伯震惊:“这鸟成精了吗?” 宇文珠赶紧道:“当然没有。只是它是李三郎孵出来的,从小精心教导,比旁的鸟聪明许多。没有成精,辛伯别乱说。” 宇文珠看见乌镝十分通人性的模样,大着胆子从乳母身后走出来,转身挡在乌镝面前,眉头微皱,提高声音:“今日之事,不可对外胡说。若谁对外传一字,我就把他交由祖父祖母打发出去!” “打发什么?”宇文弼在老妻的搀扶下走来,“听说家里来了一只作乱的鸟?” 宇文珠道:“祖父,不是作乱的鸟,是李三郎的金雕乌镝。” 宇文弼疑惑:“乌镝?” 乌镝从宇文珠身后走出来,翅膀微微拱起,仿佛像顽童叉腰似的。 它仰着头:“啾啾!” 宇文弼带着病气的脸上浮现微笑:“真是神奇的金雕。既然是三郎的金雕,去请三郎过来,问问他怎么回事。” 乌镝脸上又出现心虚的神情,但很快,它的雕目重新变得坚定锐利。 我又没做错!妈来了,还会夸我! 李玄霸出门的时候,乌镝就在空中盘旋,早就记住了李玄霸出行的路线。 有时候李玄霸在老师家读书的时候,乌镝就偷偷藏在屋顶或者树顶打盹。 它可不是来玩的,而是来保护妈的。 所以李玄霸情绪低落时,乌镝聪明的鸟脑袋就发觉,是这个老头让李玄霸难过。 本来它听了李玄霸的话,很低调地隐藏自己。 但李玄霸持续许多日情绪没有好转,乌镝这幼稚的暴脾气就忍不住了。 金雕的心眼出了名的小,有仇必报。它毕竟又还是个小孩,脑容量也不大,哪懂什么隐忍和危险,这就来报复了。 不过它好歹还记得李玄霸对宇文弼恭敬的模样,没有做得太过。 而且李世民早就告诫过它很多次,没有他和李玄霸的命令不准伤人。所以乌镝只是发脾气折腾草木和瓦片。 “还真和三郎说的一样,像个顽童似的。”宇文弼丝毫没有害怕乌镝尖锐的嘴尖和爪尖。 他镇定地走到金雕面前伸出了手。 老妻拉住宇文弼:“小心他啄你!” 宇文弼道:“它若要啄人,早就啄了。” 说罢,他的手按在了乌镝的鸟头上。 乌镝被宇文弼的大手压得脑袋一垂。 在众人心惊胆战中,乌镝只是使劲甩头,甩开了宇文弼的手,然后嫌弃地往宇文珠身后藏。 宇文珠心头一跳,嘴角不由上翘。 宇文弼一愣,失笑道:“三郎大概给你写了许多乌镝的事。乌镝就交给你照顾了。还不快去把三郎叫来。” 辛伯道:“我亲自去吧。” 他扫了周围人一眼:“小娘子说的话你们都记住。” 宇文弼对老妻道:“劳烦你把家里的仆人都聚在一起好好叮嘱。” 老妻笑着抱怨:“都闹得这么大了,一一叮嘱还真麻烦。等三郎来,你一定要好好说说他。” 宇文弼道:“好。” 他扫了一眼狼藉的庭院:“就别收拾了,让三郎自己过来看。” 宇文弼犹豫后,做出了决定。 草原人都说金雕是雪山的精灵,是神灵的使者。今天金雕没有李玄霸的命令却自己过来,或许是上天预示着什么吧。 如果这金雕是李玄霸叫来的,那也证明李玄霸后悔了。 老妻去叮嘱家里的仆人,宇文珠扶住祖父的手。 宇文弼道:“珠儿,你想见李三郎吗?” 宇文珠看到乌镝而雀跃的神情瞬间变得黯淡:“他不想。” 宇文弼平静道:“我只问你想不想。三郎是真的病弱,即使你再面临一次和安儿一样的分别,你也要见他吗?” 宇文珠微微一愣,问道:“李三郎生病了?”他是生病才不来见自己,不是嫌弃自己? 宇文弼道:“现在没有。” 宇文珠犹豫了一会儿,咬了一下下嘴唇,抑制住心中的羞涩:“我总归是要嫁给他。我去换身丫鬟穿的衣服!” 宇文弼脚步一顿,低头疑惑:“为何?” 宇文珠将小脸往旁边一侧,露出绯红的耳根:“他不见我,我见他。” 宇文弼思索了一会儿,才明白孙女的意思。他无奈地笑道:“好。” 乌镝歪头。 虽然它很多话都听不懂,听懂了也不知道这群人在说什么。但它有强烈的直觉,面前这人能呵止其他人对它动手,一定是这里的首领,跟着她总没错。 它迈开两条鸟腿,仰着鸟脑袋,大摇大摆地跟在宇文珠身侧走,引得周围仆人纷纷侧目。 “它飞着扑人的模样很帅,怎么走路的模样鬼鬼祟祟的?” “收声!它听得懂,小心啄你!而且它是雕,不是鬼鬼祟祟,是鸟鸟祟祟!” “不是雕雕祟祟吗?” 乌镝的脑袋仰得更高了。 听,他们都在夸我! 宇文弼和宇文珠注意到乌镝的神情,都忍不住笑了。 宇文珠顽皮道:“祖父,既然乌镝听得懂人话,是不是也该教它读书?免得听不懂别人骂它。” 宇文弼忍笑道:“等三郎来了,你和他说。” 宇文珠将脸往旁边一侧,不说话了。 宇文弼看着孙女这模样,心里又是叹息又是疑惑。 他叹息孙女将来若与李三郎分别,大概是会如与安儿分别一样难过。 至于他疑惑的自然是孙女应该没见过李三郎,怎么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总不能几封信,就让一贯自傲的孙女倾心了?至少也要见得一面再说吧? 大兴城的唐国公府里,李玄霸轻轻咳了一声,将书卷放下,拢了拢大氅上的毛绒绒围脖。 虽然现在只是入秋,但李玄霸身体不好,现在天气阴着,他就披上了有毛绒边的披风。 披风的毛绒边是李世民狩的雪狐皮。 雪狐难见。为了这张漂亮的雪狐皮,李世民特意寻人用金线在白色云纹厚绸子上,仿造绸子本身的花纹多绣了一层金色云纹,给穿着朴素的弟弟做了一件没阳光时看着很低调,一有阳光就闪得厉害的大氅。 李玄霸喜欢黑衣配黑色大氅。李世民对弟弟的衣着审美有微词已久。此次李玄霸出门时,他偷偷换了李玄霸装大氅的衣箱。 李玄霸在天气凉爽后拿大氅出来穿,看着满箱子花里胡哨的大氅,气得胸口疼。 这件大氅已经算是衣箱中较为朴素的了。 “三郎君,三郎君,不好啦!”向固一边跑一边喊。 李玄霸疑惑地站起身:“何事这么慌张?” 向固焦急道:“乌镝,乌镝被抓了!” 李玄霸惊讶:“它被狩猎的勋贵抓了?哪一家?” 向固道:“不是不是,它去宇文公家里捣乱,被宇文公,三郎君你的老师抓了。” 李玄霸脸上表情空白了一瞬:“啊?!” 李玄霸穿的本就是可以出外的衣服。他立刻匆匆跟着向固和辛伯去接自家犯事的雕崽。 路上,李玄霸听辛伯绘声绘色讲起乌镝在老师家做了什么“好事”。 李玄霸连连道歉:“是我的错,我没有教养好他。老师家中的损失我会赔偿。真是抱歉。” 听到乌镝没有伤人,李玄霸松了口气。 这雕孩子,在发什么疯! 李玄霸脑袋都想疼了,也想不明白为何乌镝会去宇文老师家里撒野。 他当然知道有时候乌镝没有出城狩猎,而是悄悄跟着自己。 乌镝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以为自己没有看到他。他便和老师说了声后,没有拆穿乌镝。 不过乌镝确实藏着挺好,降落后大部分时候他都找不到乌镝藏哪里。 李玄霸本想把乌镝带去给老师看,但乌镝不耐烦见陌生人,每次他一提,乌镝就满地打滚,第二天更是一大早就飞得没影,他便作罢了。所以三位老师还没见过乌镝。 难道乌镝在宇文老师家隐藏时,被宇文老师家中某个奴仆伤了,所以前去报复? 它为何不和自己说啊?李玄霸和李世民早早教导乌镝和寒钩,遇到生气的事先告诉他们,不要自己去报复。这两只雕崽以前执行得很好,告状很流利,今天究竟怎么回事? 李玄霸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先去接雕,再去问当事雕。 到了宇文弼家中后,师母笑着亲自到门口迎接李玄霸:“大德,那雕真不是你派来的?” 李玄霸苦笑道:“师母,我是那样的人吗?” 师母微笑道:“这倒是。来,我领你去看看你那雕做了什么‘好事’。”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62节 李玄霸被师母带到当时雕捣乱现场,看到院子中残花落叶,看到满院子的碎瓦片,头皮一阵一阵发麻,拳头捏紧。 “乌镝在哪?”李玄霸磨牙道。最近是太纵容它了! 师母笑着问道:“你知道这是谁的院子吗?” 李玄霸摇头摇了一半,然后猛地转头看向正屋半掩的门扉。 师母问道:“看出来了?” 李玄霸用指甲掐了一下手心,强装镇定道:“看不出来,但师母如此询问,我大概能猜到。” 师母继续微笑:“大德一直聪慧。好好道歉吧。” 李玄霸就像是木头机关人似的,僵硬地跟着师母穿过半圆形的拱门和曲折的回廊,走到隔壁的小院。 他一度想找借口逃走,但雕孩子做出这种混账事,责任感不允许他逃避。 还未进小院,李玄霸就听见乌镝欢快的鸣叫声。 金雕长得很威武霸气,声音却娇滴滴的,只会“啾啾”叫,像一只撒娇的小鸟。 养了两只雕崽后,李玄霸怀疑,纪录片里的雕鸣不会都是人类为了维护金雕的霸气,找其他鸟配音吧。 乌镝的“啾啾”叫声很轻快,李玄霸的心情沉重无比。 该揍的雕孩子! “在那。”师母抬手一指。 李玄霸条件反射顺着师母所指,看见一位穿着丫鬟朴素衣服的少女,正捏着一块肉喂雕。 那雕十分不要脸地趴在少女腿上,张嘴讨食讨得欢。 丫鬟? 身穿丫鬟的服饰,头发也只用一根青色的发绳绑了两个发髻,还会赤手不嫌脏地捏着肉喂雕,应该真的是丫鬟? 少女侧对着李玄霸,李玄霸没有看到她的脸,只那双正喂鹰的手十分显眼。 李玄霸的视力很好,一眼就看到少女看似白皙的双手指腹厚厚的茧子。 平常贵族女性都会留指甲。 用颜料染指甲也是贵族女性打扮的一环。而且女性弹琴也需要指甲。不留指甲,与其他贵族女性玩耍的时候肯定会被笑话。 少女的指甲却只刚刚过指间,修建得十分圆润。 再加上她指间那厚茧子,一看就知道是经常干活的手。 李玄霸心情微微安定。 他在心底捏了一把汗,还以为师母要趁此机会带他与宇文珠私会。 但松口气的同时,李玄霸心中又生出一丝遗憾和失落。 “啾啾啾!” 乌镝最先发现李玄霸。但它把嘴里的肉吃完后,才转身对李玄霸扑腾翅膀。 少女用帕子在石桌上的水盆里蘸了一点水,替乌镝擦干净嘴和鸟脸,又不紧不慢地用一旁香皂洗完手,用另一条帕子擦干之后,才起身对李玄霸行礼,口称“李三郎君”。 少女的礼仪挑不出错,好像真的是丫鬟似的。 但李玄霸却和被雷劈了似的,止步不前。 师母问道:“大德,怎么呆住了?” 李玄霸机械地扭头不看行完礼后垂首站在一旁的“丫鬟”。 乌镝大摇大摆地走到李玄霸面前,低头拱了一下李玄霸的腿。 李玄霸低头,一把提起鸟脖子。 乌镝:“啾?” 李玄霸咬牙切齿骂道:“之后收拾你!” 乌镝:“啾啾啾?”为什么要收拾雕?雕在为你出气! 少女听见乌镝的惨叫声,抬头担忧地看了一眼,又立刻把头垂下。 李玄霸骂完乌镝后,就准备赶紧离开。 既然宇文珠没打算展露身份,他现在还可以逃。 李玄霸强装镇定对师母道:“我先把乌镝拎回家好好教训一顿,明日再来拜访老师师母,正式道歉。” 师母道:“不多留一会儿?” 李玄霸摇头:“不留了。我先……乌镝!” 乌镝从李玄霸手中挣脱,就像是一只要被抓去煲汤的大公鸡,展开翅膀连扑带跳冲到这个宅子的“首领”身后。 少女习惯性地微微展开手臂,遮住身后的雕崽。 李玄霸头上的小揪揪都要炸开,表演一番怒发冲胡帽了:“乌镝?!” 少女发现可能会露馅,赶紧放下手。 乌镝:“啾啾啾啾!”救我! 少女听着雕崽凄厉的求救声,表情犹豫。 师母扑哧笑道:“好了,别装了。大德,你一早就发现了,不是吗?” 李玄霸僵硬:“……” 少女惊讶:“发现了?” 师母笑着叹气:“你以为你装得很像?哪家的丫鬟看见贵人进来,还要先不紧不慢洗完手才行礼?” 少女恍惚。这里露馅吗? 她两耳“嗡”的一声,双霞绯红,也如李玄霸一样僵硬了。 师母看看两位先后僵硬的少年少女,笑得满脸皱纹就像是花儿般绽放。 真是开心啊。 “咳咳。” 在曲廊的拐角处,宇文弼拄着拐杖走出来,埋怨地看向老妻。 师母忙道:“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她飞速朝着宇文弼走去,扶着宇文弼瞬间消失在曲廊拐角。 其他仆人也立刻走得干干净净。 李玄霸脖子僵硬得就像是生了锈的机器人似的,嘎吱嘎吱左右转动。 一个仆人都没有了? 整个院子空荡荡的,只剩下我和宇文珠两人? 说好的男女授受不亲呢!孤男寡女独自相会老师师母你们不管管吗! “啾啾!”乌镝从宇文珠身后探头探脑。 哦,不止两人,还有一只傻雕。 这傻雕丢到二哥那里,放生了吧。 李玄霸还傻着的时候,宇文珠率先鼓足勇气,重新换了叉手礼,再次向李玄霸行礼。 李玄霸慌慌张张躬身作揖还礼。 宇文珠见李玄霸的模样,心中涌出委屈,话不由直了些:“李三郎君见到我很失望?” 李玄霸使劲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李玄霸卡了壳,说不下去了。 宇文珠抿了一下嘴,低声道:“乌镝还给你,你想走就走吧。” 说罢,她侧身将乌镝亮了出来。 乌镝:“啾?” 它立刻迈开鸟腿,重新回到了宇文珠的身后。 宇文珠:“……” 李玄霸:“……” 少年少女沉默又尴尬地对视一眼,宇文珠又默默往另一旁踱步。 乌镝十分敏捷地再次躲到了宇文珠的身后。 李玄霸深呼吸:“乌镝,出来!” 乌镝不仅不出来,还展开鸟翅膀,做出了抱腿的动作。 宇文珠结结巴巴道:“你、你自己过来抓?” 李玄霸犹豫了一下,把“这雕崽丢这不管了”的想法按下,绕着走到宇文珠的身后。 乌镝保持着抱腿的动作,鸟腿小碎步移动,与李玄霸隔着宇文珠绕圈子。 李玄霸绕了一圈,乌镝也绕了一圈。 宇文珠:“扑哧……咳,乌镝真可爱。” 乌镝仰头:“啾!” 李玄霸快气炸了,又不能在宇文珠面前骂人,更不能走到宇文珠面前对乌镝拉拉扯扯。 他用眼神威胁乌镝。乌镝把鸟头埋在宇文珠身上,看不见看不见。 李玄霸在心里念“不气不气,它只是一只雕崽,它懂什么”,尽可能心平气和地问道:“你现在知道怕了?今天怎么突然来宇文老师家捣乱?你不怕被人射成了漏子?” 乌镝抬头,委委屈屈地“啾啾啾”。 其实李玄霸见乌镝这反应,已经猜出了事情大概。 既然乌镝不是迷路,而是故意来捣乱,还很注意分寸,可能是看自己心情不好,以为自己在这里受了欺负,来为自己“报复”。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63节 而且乌镝这个鬼精鬼精的雕崽,估计已经发现宇文家与当初的裴世矩府邸一样,是自己和二哥能护得住它,会纵容它撒野的地方。 所以撒完野后,乌镝就心安理得地在这里吃起了鲜肉,半点没有害怕。 “乌镝,你这样有恃无恐,如果哪天真的遭遇了危险该如何是好?”李玄霸叹气道,“老师现在正在病中,否则你刚撒野,就被一箭射中了。罢了,现在和你说你也听不懂,回去慢慢教训你。” 李玄霸决定一定要让乌镝听懂“一箭双雕”的故事。 幸亏乌镝是在宇文老师家撒野,如果是在长孙老师家撒野,长孙老师会亲自教导乌镝“一箭双雕”的典故。 什么?这是李二郎李三郎养的雕?谁知道啊,先射下来再说。 宇文珠温声细语道:“确实该骂。若不是我认出了他围脖上的字,护院已经用弓箭了。” 她摸了摸乌镝的头:“快回去。难道你真的想一直跟着我?那我问李三郎把你讨来了?” 乌镝迷茫地抬头,没听懂。 李玄霸解释:“我这就走,不要你了。” 乌镝忙松开抱着宇文珠的翅膀,连滚带爬朝着李玄霸扑来,居然“啾啾啾”冒出了眼泪。 李玄霸接住扑来的雕崽,没好气道:“哭了?这就哭了?这么容易害怕,你干什么坏事?” 乌镝:“啾啾啾嘎嘎嘎!!”呜哇哇哇! 李玄霸无语:“都哭出鸭子叫了。” “扑哧。”宇文珠捂嘴笑道,“乌镝果然如信中一样很有趣。” 李玄霸叹气:“是很调皮,又很娇气。我真担心能不能护得住它。它已经完全不像只雕了。” 说罢,李玄霸狠狠捏了一下雕头。 乌镝继续嘎嘎嘎哭,哭得鸟脸都湿透了。 宇文珠递来帕子:“给它擦擦。” 李玄霸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捏着帕子一角接住帕子,以免碰到宇文珠的手。 看着李玄霸拘谨的模样,宇文珠这次没有怀疑李玄霸嫌弃她。 若嫌弃她,不该是这副模样。 李三郎只是害羞吧?宇文珠这么想,自己也害羞了。 若不是乌镝这么一闹腾,她断不可能鼓起勇气继续与李三郎说话,更别说递帕子了。 勇气已经鼓起来,宇文珠就不想退缩。 她已经与李三郎定亲,将来两人会一起度过一生,怎么也要把心里疙瘩解除了才行。 宇文珠拿起石桌旁小火炉上温着的水,为李三郎倒一杯水:“听闻你喝不惯味道太复杂的饮子,这饮子只放了温和的花瓣。” 宇文珠委婉地邀请,李玄霸硬着头皮拖着抱着他嘎嘎嘎哭的乌镝,乖乖落座。 宇文珠坐到另一边,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花茶。 两人因为有乌镝“嘎嘎嘎”大哭作为背景音,气氛倒是不那么凝滞了。 宇文珠道:“我听闻你不愿意与我见面,还以为你嫌弃我。” 李玄霸忙道:“没有,不是,我……只是我……” 他掐了一把让他落到如此境地的乌镝的翅膀,在乌镝加大的“嘎嘎嘎”哭声中僵硬解释:“我只是,只是想着我可能活不到弱冠,所以不愿意耽误你。” 宇文珠疑惑:“怎么见一面就是耽误了?” 李玄霸:“……”这让他如何解释? 解释担心宇文珠对他动了情?这也太厚脸皮了。 而解释担心自己对宇文珠动了情,那也挺奇怪。 李玄霸支支吾吾,满脸赤红,仿佛变成了哑巴。 宇文珠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真不是因为我摆弄草药,不像个士女,才不想见我?” 李玄霸急促道:“不是!这爱好很好啊!” 宇文珠见李玄霸急着解释的模样,不知为何笑了出来:“好什么好?我寻访了许多医师,就是家中供奉的医师也不收女弟子,说是从未听过女子行医。行医要‘望闻问切’,女子如何对外男‘望闻问切’?” 宇文珠说着,神情失落:“若只是对着家中亲人行医,积累不出行医的经验,不过是生套医书,误了病人。” 李玄霸道:“女子无法对外男‘望闻问切’,外男又如何对女子‘望闻问切’?就连孙医师这样的良医在为女眷诊治的时候,也只能悬丝诊脉。这悬丝诊脉的准确度,与当面诊治肯定差了许多。天下有一半为女子,娘子就算只对着天下女子行医,积累的病例也不会少。” 李玄霸当着宇文珠的面叫出“娘子”的称呼时,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现在对陌生女子的称呼都是“娘子”,但到了后世,“娘子”是妻子的代称之一。这让李玄霸分外窘迫。 宇文珠在李玄霸的话说完后,呆怔了许久。 她拧转上半身,不顾礼仪也不顾害羞地直直看着李玄霸:“对女子行医?” 李玄霸躲避宇文珠的视线:“宇文娘子学医不是因为这个吗?天下皆是男医师,无人为女子仔细诊治。比如男子身上若得了生了疮,医师可为其割疮引脓。若换了女子,却只能喝着医师悬丝诊脉开的药硬扛。即使一些年老的医师可以直接为女子诊脉,但他们也不可能对女子做太细致的治疗。” 更不用说女子生育的鬼门关了。 为女子接产的都是稳婆,而稳婆只是生育过孩子的妇女,她们大部分没有医学经验,甚至连字都不识,相信一些神神鬼鬼的愚昧。 有些女子生完孩子后大出血,若有医师在,就可以为其缝线止血。 但此时的孕妇往往在病床上活活流血流到死。 将士们在战场上被砍了胳膊都能救,女子却是不能救的。 李玄霸偷瞟了一眼宇文珠的表情,见她露出了困惑的模样,猜到宇文珠可能只是单纯因照顾幼弟接触了医学后,喜欢上了医学,心里没有太高远的目的。所以她虽然现在对爱好很坚定,但这坚定或许也很脆弱。 宇文珠可能认为喜欢医学真的是离经叛道,除了她“自己喜欢”这个理由之外,没有任何值得她坚持的理由。 其实这样很好。 人最好还是别有太多高大上的理想,这样活着才开心。 只是看着宇文珠委屈的模样,李玄霸还是于心不忍。 偶尔、偶尔有一点高大上的理想,或许也比一直被人否定和自我否定开心? 李玄霸想了想,为宇文述讲了清末的一则故事:“我去张掖时见到了一桩很荒谬的丧事。有一家孕母难产,恰好有民间神医路过此家,就在那家人的同意下进屋施针,母子均安。但那孕母却在身体痊愈后,被村中流言逼得投河自尽。” 宇文珠神情恍惚:“若有女医师,她就不必受这苦。” 李玄霸却摇头:“宇文娘子,你这话不对。女子被男性医师救命时有了肌肤接触,也不该受这苦。男女之别,怎么能比得过性命大事?只是这世间不合情理的规矩难改,不能一蹴而就,就从眼下能做的做起。比如女子行医。” 李玄霸摸着终于结束鸭子哭的乌镝的鸟脑袋,语气十分平静,好像说的是很平常的事:“若宇文娘子成为当世名医,肯定会带动许多女子行医。天底下不知道有许多碍于男女之别,不该病逝却病逝的女子会因此得救。” “如此善举,于朝堂会青史留名,于民间也会建祠立庙。宇文娘子现在做的就是这样流芳百世的事。夏虫不可语冰,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宇文娘子不必为庸人所扰,请安心。” 宇文珠眨了眨眼,一双杏眼蒙上了水雾,就像是染上了晨露。 她笑道:“我没有鸿鹄那样高远的志向。” 李玄霸道:“论迹不论心。宇文娘子就是鸿鹄。” 宇文珠起身:“你说是就是吧。我还有事,不作陪了。” 她说完,急急转身,提着裙角,消失在李玄霸的视线中。 李玄霸掐着雕翅膀的手僵住。 他低头看着傻乎乎的雕崽。 乌镝:“?” 李玄霸咬牙切齿:“今天我要把你拔毛烤了吃!谁也救不了你!” 乌镝:“???!” “啾啾!!!!” 救命!!!! 第88章 她没看见李二郎 = 李玄霸拖着雕崽落荒而逃。 回到家后, 李玄霸顾不上教训乌镝,打开库房挑选赔偿的礼物。 自己养的雕崽把未婚妻的院子砸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赔偿才好。 就在李玄霸蹲在库房里扒拉东西的时候, 李世民终于到了。 他悄悄来到大兴, 想给弟弟一个惊喜, 没想到一回家就听到这么有趣的事。 李世民笑着拍着乌镝的背道:“你完了。你知不知道阿玄生气后有多可怕?太勇敢了哈哈哈!” 乌镝试图向首领求救,被寒钩一翅膀扇到了地上。 寒钩一爪子踩到乌镝身上,嫌弃地低头对乌镝“啾啾”训斥。 暂时把乌镝交给寒钩教训, 李世民去库房找李玄霸。 他蹑手蹑脚走到李玄霸背后,猛地一拍李玄霸的背:“阿玄!” 李玄霸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啊!” 李世民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你的表情好好笑啊。” 李玄霸拍着胸口道:“二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世民笑道:“刚到。哈哈哈, 乌镝出息了啊。” 李玄霸磨牙。 李世民道:“等会儿哥帮你收拾它。你在选给弟媳的赔偿礼?我看看……东西选得很好啊,你蹲在地上愁眉苦脸什么?” 李玄霸叹气:“以前药材送的够多了, 这次我想选些衣服首饰。但衣服首饰太暧昧, 我刚和她见面,就送适合她的衣服首饰,岂不是让她知道我一直在打量她……” 李世民挥手打断弟弟的碎碎念,疑惑道:“我完全不明白你在担忧什么。你们是未婚夫妻,怎么还担心暧昧?暧昧才对。” 李玄霸道:“但是……”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64节 李世民大大咧咧道:“没有什么但是, 这件事听我的。除了衣服首饰,你再送些胭脂水粉和香皂去。你和娘亲、阿姊们送什么, 给她也送一套。其实你早该送了。” 李玄霸还是犹豫。 李世民无语:“阿玄,每次一涉及弟媳,你总是扭扭捏捏, 看得让人着急。你看看你这次, 与弟媳见面, 无论是之前拒绝见面, 还是乌镝毁了人家院子,一个歉都没有好好道。别说对未婚妻,就是对寻常友人,你这样都很不好。” 李玄霸低头:“我只是有些……” 李世民打断:“尴尬?羞涩?或许你有你的理由,但在外人看来,就是不尊重。阿玄,你的妻子的地位,是看你对她的尊重程度。你现在就这样,将来怎么护得住她?” 李玄霸无话可说。 他一个现代人,居然被开后宫的古代人教育要尊重妻子,这什么魔幻的展开啊。 李玄霸叹气:“我知道了。我会正式赔礼道歉。” 李世民欣慰:“这才对。唉,真不理解为何你在面对弟媳会如此害羞?你面对陛下都不惧怕。” 李玄霸嘀咕:“面对皇帝和面对未婚妻能一样?” 他前世今生这么多年,除了亲人之外的女性的手都没牵过,突然毫无准备地面对未婚妻,慌张很正常吧? 再说他的表现已经够好了,除了“你是不是嫌弃我”和“为什么见了面就会耽误”这两个问题他实在是没法回答,只能吞吞吐吐,其他对话都说得很流利,很有水平。这水平就是放在后世相亲,也能和女方吃到第二顿饭。 虽然他没相亲过,只是臆测。 李世民道:“第一面已经见了,第一步已经迈出,你之后就别再躲闪了。明日就把赔礼送过去。我也带着寒钩和乌镝一起去,让乌镝好好赔罪。” 李玄霸想了想,道:“不用。你先去拜访其他老师,我自己去。” 李世民打趣:“你是怕这次我给你壮胆,下次你又不敢自己一人面对?” 李玄霸干咳了一声。 李世民道:“好吧,我不笑话你了,免得你真的退缩。赶紧选,选好我帮你参详。” 李玄霸加快了选赔礼的速度:“好。” 选好赔礼之后,李玄霸与李世民一起帮忙重新整理行李和庭院。 李玄霸顺便骂了李世民偷换他衣服箱,给他塞了一大堆花里胡哨衣服的事。 李世民嘲笑:“什么花里胡哨?那叫贵气。你难道想穿着你黑漆漆的衣服去见未婚妻?” 李玄霸辩解:“男要帅,就要穿一身皂色。” 李世民道:“你人本就瘦,穿一身黑衣服就更加消瘦,还是穿浅色的好。听我的,是你更受女子欢迎还是我更受女子欢迎?” 李玄霸犹豫,最终妥协。 不过他还是对二哥选的过于花哨的衣服坚持拒绝,只换了一身浅色的素雅衣服。 李世民摸着弟弟的半秃头道:“好端端的一个少年贵公子,被秃脑袋拖累了。” 李玄霸看着银镜中自己头上的总角双髻,不得不对二哥这次的审美表示认可。 再贵气风雅的衣服配上总角发髻,都好奇怪。 李玄霸道:“帮我选帽子。”还好上次他去见宇文珠的时候戴了帽子。 李世民道:“好。唉,阿玄,我们现在就留发!其实我们早在张掖的时候就该留发了,当时怎么没想到?” 李玄霸点头赞同。早知道在张掖就留发了。 看着弟弟选了帽子又选靴子、腰带、佩饰……零零散散一大堆,李世民忍笑。 以前李玄霸说到衣着打扮就抱怨麻烦,现在怎么不觉得麻烦了? 他可不能笑,不然阿玄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怎么办?好不容易才迈出了第一步啊。 虽然这第一步应该是弟媳主动迈出来的。阿玄真丢脸。 李世民很努力忍笑,但李玄霸哪可能看不出来二哥在心里嘲笑他。 李玄霸阴阳怪气道:“你这么开心,功课一定做得很好吧。” 李世民微笑:“当然。” 李玄霸惊讶:“你不是沉迷狩猎吗!”为了让二哥挨骂,他特意没有提醒二哥! 李世民道:“之前被老师训过了,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我怎么可能拖延功课?咳,当然我在洛阳沉迷狩猎,没能及时来求学是不太好,所以我自己补了点功课。” 李玄霸不相信,翻看李世民的功课箱子。 他越看越心惊。二哥确实不仅完成了老师布置的功课,还给许多老师没有布置的书籍写了读后感。 看着这功课的数量,李玄霸疑惑:“你不是每日都出门狩猎吗?哪有时间看书?” 李世民道:“我狩猎又不是不眠不休。马背上看,帐篷里看,吃饭和蹲茅厕看,总有时间。” 李玄霸听着二哥轻描淡写的语气,不知道该不该佩服。 这挤时间的本事确实很值得他佩服,但二哥这样努力挤时间也要每日狩猎,这真的让他难以评价。 二哥在读书习武上的自律程度刻苦程度超出常人,但那狩猎的爱好就真的控制不住吗? 李玄霸叹气:“行吧,你应该能应付过去了。” 李世民冷哼:“你是不是对看不到我被老师教训很不满?” 李玄霸也冷哼:“你就是功课再用功,沉迷狩猎还是会被老师教训。” 李世民不悦地看向弟弟。 李玄霸挑眉看向二哥。 李世民捏拳头:“等你明日回来再收拾你。” 李玄霸道:“你还是想想明日怎么讨好高老师吧。” 兄弟二人刚见面就“吵架”。另一边,雕兄弟刚见面也打了一架。 仆人们都笑着摇头。 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雕啊。 第二日,李世民神采奕奕去迎接老师的疾风骤雨,李玄霸也带着两只雕出门。 寒钩用翅膀比划,它要陪乌镝去道歉,以免乌镝中途耍赖飞走。 李玄霸头日已经告诉寒钩和乌镝,宇文珠就是为它们绣围脖的人。 于是这次李玄霸和宇文珠正式见面,寒钩和乌镝互相用翅膀点了对方的围脖,然后向宇文珠点头“鞠躬”道谢。 宇文珠本来因为昨日逃走的事有些害羞,看见双倍聪明的雕崽,心中害羞被欣喜冲淡许多。 她摸了摸两只雕崽:“不用谢。” 乌镝对寒钩嘀咕:原来这家的首领就是我们在外漂泊狩猎养全家的爹? 寒钩赞同:应该是。 乌镝:真辛苦。 寒钩:确实。 李玄霸和宇文珠不知道两只雕崽在不大的脑袋瓜子里想些什么奇葩的事。他们经过短暂的寒暄后,因有昨日见面的铺垫,说话自然许多。 宇文珠对李玄霸坦白,用帕子掩嘴笑道:“其实我不是第一次见你。你与齐王殿下……与太子殿下进城那日,我在马车里远远瞥见过你。” 李玄霸道:“进城那日?你是说在城里策马那次?你见到的应该是我兄长李世民。他与太子冲在最前面,我混在护卫里,不太起眼。” 宇文珠惊讶:“李二郎君也在吗?我还没瞧见呢。你穿着玄衣戴着胡帽,鹤立鸡群十分显眼。” 李玄霸疑惑。 侍卫都人高马大,自己一个少年郎混在侍卫中,怎么还鹤立鸡群了?而且二哥不仅冲在太子身旁,穿得也十分显眼,怎么会没瞧见? 两人聊了没一会儿,李世民就来拜访了。 宇文弼让宇文珠也去见一面。 既然宇文珠已经和李玄霸已经见面,那么也不在乎多见一个李世民。 而且李世民和李玄霸是双生子,长相相似,还是让宇文珠见一面,看清两人的差别,免得以后认错了。 宇文珠和李世民互相见礼后,李玄霸好奇:“你不是去高老师那里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李世民面如死灰道:“直接被高老师挡在了门外,门都没能进。” 李玄霸虚假同情:“你完蛋了。” 宇文弼虎着脸道:“若不是大德在这里,你也别想进门!” 李世民告饶:“老师,我错了!” 宇文弼骂道:“你次次都认错,哪次认真改了?过来,我这次必须仔细骂你一顿!” 宇文弼拽着李世民的手臂离开,让李玄霸和宇文珠继续闲聊。 两人往后院花园走,两只雕像走地鸡一样大摇大摆跟在他们身后。 宇文珠感慨:“我还以为三郎和李二郎长相一模一样,原来还是不同的,一眼就能认出不同。” 李玄霸以前也多次听人这么说,但今天是第一次心中涌起酸涩。 他微笑道:“是啊,就算长相一模一样,也一眼能认出不同。” 宇文珠点头:“怪不得我没看见李二郎。” 李玄霸道:“是……啊?” 宇文珠小声道:“李二郎就像个顽童,长孙妹妹以后可辛苦了……哎呀,你可别和别人说!我没有在别人背后嘴碎的习惯!只是想起了长孙妹妹!长孙妹妹说她想约我去洛阳踏青。” 听着宇文珠着急地辩解,李玄霸忙道:“这不是嘴碎。宇文娘子别担心,我不会和他人说。” 宇文珠松了口气。 她回头:“乌镝和寒钩这样走路不累吗?它们是不是飞着更舒服?” 李玄霸道:“它们俩从小跟着我和二哥一起散步,走习惯了。我和二哥一度担心它们不会飞。” 李玄霸和宇文珠逛着不大的院子,就塞外风光之事聊了起来。 宇文珠对李玄霸信中的细节几乎都背了下来,将自己好奇的事一一问了出来。 李玄霸详细解答,又补充了许多细节。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65节 比如自己如何打探吐谷浑可汗逃跑路线的情报,又如何向回纥接到兵。 李玄霸第一次对人滔滔不绝说自己做了何事,好像在吹嘘似的。 但意外的是,他不仅不尴尬,还有些雀跃。只是他在向宇文珠描述自己的谋划时,还没有意识到这点小小的雀跃感情。 两人绕着院子逛了许久,又在亭子中坐下喝茶吃糕点。 但两人都没怎么动口。 喝茶喝多了会如厕,显然两人都不好意思中途告辞如厕,只在口渴时喝了一点水润润嘴唇,然后继续聊天。 李玄霸聊了许多后,宇文珠不知不觉也说起了自己的事。 她说自己亲自培育草药。本以为侍弄花草不累,种草药应该也不累,没想到不是一回事。 她还说到处理草药会伤手。虽然她很喜欢处理草药,但看见手上被草药磨出的茧子,还是有些难过。 草药屑和泥土容易进指甲里,她便把指甲剪了。这导致她收集了许多染指甲的漂亮草药都用不上。 现在宇文珠将手收在了袖子里。 但昨日李玄霸见过宇文珠喂乌镝时的双手,想起了那双比起寻常贵妇人粗糙许多的手。 原来是种草药和处理草药啊。 李玄霸想,他提炼出的甘油,先给宇文珠做一罐护手霜好了。还有假指甲也要安排上。 少年少女羞涩的时候很扭捏,熟悉起来也很快。 李玄霸只要想和人好好聊天时,就能和人聊得很开心。 只是这次,他面对一个才见第二次面的陌生人侃侃而谈时,没有像以往那样字句都先打好腹稿,想说的话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好像都没过脑子。 李玄霸聊得很顺畅,但总感觉自己聊天的时候没带脑子,全凭本能在与宇文珠对话。 当宇文弼带着垂头丧气的李世民过来,告诉他们天色已晚,李玄霸该滚蛋时,李玄霸才惊觉,原来已经聊了半日了。 看着老师嫌弃的眼神,李玄霸的脸色有点红。 宇文珠送李玄霸离开时,犹豫了许久,才从袖口掏出一枚锦囊,红着脸道:“你在张掖时就想寄给你,但一直没绣好。” 宇文珠本想说“别嫌弃”,又觉得气势太弱,是不是该说“不准嫌弃”。 但想来想去,怎么说都好羞人,她便不说了。 李玄霸郑重地双手接过锦囊:“我会好好珍惜。” 李世民:“扑哧!” “啪!”宇文弼一巴掌狠狠扇在李世民的硬脑壳上。 这半日都相处自然的李玄霸和宇文珠,在李世民这一声“扑哧”中变得面红耳赤,举止又拘谨起来。 宇文珠低声道:“不用珍惜,以后我会绣得更好。” 说罢,她又不顾礼节,提着裙角转身逃走了。 李玄霸攥紧锦囊,转头狠狠剜了二哥一眼。 李世民:“扑哧……哈哈哈哈哈哈,老师,你别动手,你不觉得好好笑吗?我第一次见到阿玄这种表情!天啦,真想让房玄龄他们看看!” 宇文弼本想训斥李世民,听了李世民这一连串的笑,也没忍住笑意:“都给我出去!” 宇文弼把两位弟子统统赶出门。 关上门后,他的笑容消失:“大德担心与珠儿见面后,珠儿将来会为他的早逝难过。他的担心还真准,唉。” 宇文珠昨日与宇文弼说了她从李玄霸那里听到的鼓励的话。看着孙女的神情,宇文弼就知道,孙女这一辈子眼里心里都住不下其他人了。 这样的弟子,这样的孙女婿,真的太过优秀。 “大德啊大德,你一定要保重身体。” 宇文弼祈祷。 …… “哈哈哈哈哈哈……你就别打了,真的好好笑啊!”李世民躲着弟弟的拳头,“别打别打,再打我还手了。” 两只雕也挤在马车里,啾啾啾啾不知道在交流什么。 李玄霸恼羞成怒:“你再笑,我把你的黑历史整理成小册子寄给嫂子!” 李世民道:“我不怕。好吧好吧,我怕我怕。你冷静一点。” 李玄霸挪动屁股,坐到离二哥稍远的地方,梳理今日的见面。 现在离开了宇文家,他脑子回来了,努力思索自己那些不过脑的话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思索了一会儿,李玄霸抱住了脑袋。 李世民好奇:“你怎么突然又害羞了。” 李玄霸嗡声道:“宇文娘子说我们当日和齐王一起回大兴时,她只看见了我。” 李世民道:“什么齐王?他已经是太子了。只看到了你?哦,她是只在队伍中寻你吧?这有什么害羞的?观音婢在我俩站在一起的时候,眼中也没有你。” 李玄霸横了李世民一眼,道:“我们两人站在一起时,别人只看得见你看不到我很正常。” “啊?!”李世民挠头。 李玄霸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你还是想想明日怎么让高老师消气吧。” “哦。”李世民敷衍。他想,阿玄这是个什么意思?什么叫“只看得见你看不到我很正常”? 李世民将这个疑惑压在心底。 现在最紧要的事是求得高老师原谅,其他的事以后再想。 李世民努力敲高颎的门时,李玄霸终于腾出手来收拾乌镝。 他用图画的方式,给乌镝讲了长孙晟一箭双雕的伟大事迹,然后加大了乌镝躲避弓箭的训练量。 李玄霸将一根长绳拴在乌镝一只脚上,限制乌镝飞翔的范围。 他举起手|弩:“好好躲。” 话音未落,箭头磨钝的弩箭就撞到了乌镝的翅膀,疼得乌镝“啾啾”乱叫。 李玄霸虽然拉弓费劲,但手|弩虽然射不穿甲,射疼一只雕还是很容易。 寒钩收着翅膀,幸灾乐祸地看着加大训练量的乌镝。 该揍!别连累我被“一箭双雕”! 当乌镝诚心悔过时,李世民也终于进了高颎的门,求得了高颎的原谅。 在听到李世民发誓以后一个月只狩猎一次的时候,李玄霸惊讶极了。 他问道:“你说的一次,是指一次狩猎一个月吗?” 李世民追着李玄霸打。 兄弟二人齐聚大兴,每日轮番去三位老师那里求学,规律的生活让时间流速仿佛也加快了。 冬季将至,两人到了该回洛阳的日子。 李玄霸回去前,将颜真和向固留在大兴为他管理新购买的资产。 李世民没有太关注李玄霸赚钱的琐事,这时才知道李玄霸在大兴城做了什么。 他惊得下巴都要落在地上:“你居然在挖地道?!你就不怕被陛下发现灭满门吗!” 李玄霸淡定道:“我花十年时间挖地道,谁会发现?我在洛阳也挖了。虽然不一定用得上,需要用的时候也可能被人发现,但先准备着。” 李世民瞠目结舌。 他每次以为弟弟已经够厉害的时候,弟弟总能做出令他更惊讶的事。 李世民决定要加大学习量,不然赶不上弟弟的思维了! 李世民好奇道:“除了挖地道,你还准备了什么?” 李玄霸道:“铁锅终于打造成功了。我们回洛阳就可以吃炒菜了。” 李世民满头雾水。铁锅?炒菜? 他知道铁锅和炒菜,这和攻城有什么关系? 李玄霸道:“没关系。我能准备挖地道就不错了。” 李世民傻乎乎道:“也是。走,回洛阳吃炒菜!那个炒菜好吃吗?” 李玄霸道:“我怎么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铁锅菜刀,锄头镰刀。 他改良厨具和农具是造福百姓的事,把设计图呈给杨广,杨广还得赏赐他呢。 第89章 征辽东豪情万丈 = 回到洛阳过年, 父母很热情,小五更热情,一直缀在李玄霸身后当小尾巴。 李建成和李元吉就不热情了。 李建成已经成熟许多, 虽不是很热情, 但对李世民和李玄霸还算友好。 郑氏第二胎又得了一个女儿。李建成已经是两个女儿的父亲, 也该成熟了。 李元吉的暴躁脾气收敛了许多,嘴也甜了许多。原本不喜欢李元吉的李渊现在似乎对李元吉亲近了不少。 李元吉在人前对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很客气,终于能规规矩矩叫李玄霸三兄。 但背着旁人的地方, 李元吉总是会对李玄霸比挑衅的手势,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李玄霸觉得这个弟弟大概真的精神有问题。 温馨的年夜饭之后,唐国公府里的后宅就起了波折。 李元吉想要李世民和李玄霸送只金雕给他, 李世民让他别想,李元吉就哭闹。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66节 父母打圆场, 李建成拉偏架, 好一幅宅斗场景。 李玄霸借口生病,和李智云一起去了城郊的别庄居住,把李世民一个人留在唐国公府应付宅斗。 李智云疑惑:“二兄三兄有了新宅院,为什么不去新宅院住?” 李玄霸抿了一口热羊奶,慢悠悠道:“新宅邸比唐国公府还好, 我和二哥敢住进去吗?” 李智云噘嘴:“陛下的赏赐,为什么不能住进去?” 李玄霸笑着放下杯子, 摸了摸李智云的脑袋:“以后会有更好的宅子。” 李智云气呼呼道:“那也不是现在的大宅子。我还想去二兄三兄的大宅子探险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把皇帝赏赐的大宅邸让出来,李智云比当事人还生气。 李玄霸不主动开口,李渊也不可能做出抢夺儿子宅院的事。 不过李玄霸主动开口, 让唐国公府接管了宅院。 这件事杨广也知道。或者说, 赏赐给未成婚子女的宅邸, 实际上也是父母的私产。而且, 就算是赏赐给已经成家的大臣的宅邸,大臣将其给父母住都很正常。 古人很重视家族。李世民和李玄霸将皇帝赏赐的宅邸给父母,是孝顺的体现。 李渊是喜欢奢华的人。他很喜欢李世民和李玄霸新得到的大宅邸。儿子主动将其让给自己,他自然很高兴。 李玄霸顺势从李渊手中换得了许多金银、田地和奴仆。 比起宅邸,在乱世中能增长实力的“财产”更重要。李玄霸这生意做得很划算,但李智云是不会理解的。 李玄霸拍了拍弟弟的脑袋,承诺自己病好了之后带弟弟去骑马,李智云才停止了抱怨。 虽然李世民常带李智云去骑马,但李智云就喜欢黏着李玄霸。 这不是眼缘什么之类的问题,只是李世民有时候对亲近的人有恶趣味,喜欢“欺负”人。 随着李智云长大,开始反抗李世民这个“臭二兄”,至今没有反抗成功。所以李智云对李世民总是气鼓鼓的。 李玄霸曾经劝说二哥别太欺负小五,但李世民笑着说小五气鼓鼓的样子真好玩,忍不住。 他看着李智云气鼓鼓的样子……嗯,确实挺好玩,要忍住。 李玄霸梳理完自己离开后洛阳的产业账本,李世民终于姗姗来迟,大包小包地也搬了过来。 李世民抱怨:“如果不是看在父亲娘亲的面子上,我才不和他们虚与委蛇。后宅那些话听得我头疼。” 李玄霸道:“宅斗就是这样。不过很快我们就再也不需要宅斗了。” 李世民兴奋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李玄霸将一封信递给李世民:“因为天下要大乱了。” 李世民:“……” 李世民怪叫:“啊?!” 李智云抱着李玄霸给他做的小皮球从外面跑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李玄霸挑眉。他可没说谎。 李世民双手颤抖着拆开信。来信人是宇文士及。 李玄霸在第一次伴驾南巡后,就与宇文士及一直保持着友好关系,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都会先送给宇文士及一份。和宇文述的友好关系,也是李玄霸通过宇文士及搭上的。 杨广那里政策有什么变动,宇文述和宇文士及总会第一时间告诉他。他们合作十分愉快。 李世民看着信,眉头紧锁:“征高丽……现在?这么急?!裴世矩他在进什么谗言!” 李玄霸淡淡道:“裴世矩通过游说皇帝御驾亲征吐谷浑得到了皇帝的青睐,尝到了甜头,所以想更进一步吧。苏威、宇文述、裴世矩、裴蕴、虞世基,大业鼎鼎有名的‘五贵’齐聚了。” 李智云抱着球道:“我是不是不该听?” 李玄霸道:“只要你能保证不告诉其他人,就留在这里一起听。你也到了该知道这些事的时候了。” 李智云犹豫了一会儿,坚定道:“二兄三兄放心,我一定会保守秘密,就连母亲和娘……阿姨也不会告诉。” 李世民道:“你在我们面前称万阿姨为娘亲也没关系。只是在外注意点,别被人抓了把柄。啊,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讨厌宅斗!” 李智云放下球,用帕子擦了擦手,乖乖坐到靠坐在坐榻上的李玄霸身边。 他帮李玄霸整理了一下盖着腿和腰的被褥,道:“我准备好了,二兄三兄继续说!” 李玄霸给李智云介绍裴世矩的事,李世民继续看信。 李世民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抓着信纸的指间都攥紧了。当他看完信的时候,指间已经把信纸攥皱。 “荒唐,荒唐,太荒唐了!”李世民双目赤红,“前年刚征讨了吐谷浑,去年修了江南河,今年又要征讨高丽,钱粮和役夫哪来?” 李玄霸已经和李智云介绍完朝中重要的大臣。 去年十二月文安宪侯牛弘死了,杨广身边唯一一个算得上有品德的信任之人辞世,现在大业进入了“五贵”的时代。已经没有人会劝阻杨广。 李玄霸淡淡道:“只是征讨吐谷浑和修江南河吗?大业元年和大业二年的东都洛阳、通济渠和南巡;大业三年的驰道、榆林长城和西巡;大业四年的榆谷长城、永济渠;大业五年的御驾亲征吐谷浑;大业六年的江南河和南巡……还不说显仁宫、西苑、汾阳宫、江都宫、晋阳宫等大大小小几十座宫殿。自从陛下登基之后,大隋的百姓一口气都没歇过。” 李智云抱着三兄的被子一角瑟瑟发抖。 他后悔了!这些话真的是他能听的吗! 李世民揉了两下眉头,将眉间皱纹揉散,道:“如果征讨高丽能迅速成功,还能熬过去。” 李玄霸道:“都御驾亲征了,二哥你说什么胡话?” 李世民苦笑:“是啊,都御驾亲征了。” 征讨吐谷浑的时候非常顺利,就因为皇帝非要御驾亲征不听劝告穿越大斗拔谷,导致出征将领死了一成多,不得不撤兵。 这次御驾亲征呢?陛下会又折腾什么? 李世民已经从弟弟的谶纬中知道将来是大唐的天下。他原本期盼着大隋的落幕,大唐的到来。 可真的到了大隋缓缓崩塌的时候,李世民却心里控制不住地难受。 如今仍旧如日中天强盛的大隋,真的会因为征伐高丽迅速崩塌? …… 李世民和李玄霸得到信的半月后,杨广的诏令就颁布了。 二月初,杨广的龙舟从江都出发,经过黄河和永济渠前往涿郡。 出发时,杨广发布求贤令,征召三千余名后备和低品级官员随驾候选。他的龙舟在黄河和运河中行驶,候选的官员在岸边跟着仪仗和卫卒步行。 李渊也得到了诏令,准备北上涿郡。 他本该第二次征高丽的时候才得了督运粮草的官职。这个时空中,因李渊早早得到杨广的信任,现在就得到了这个肥差。 李元吉和李智云都还年幼,窦夫人此次没有随行。 李建成见李世民和李玄霸立了功,也起了立功的心思,请求与李渊同行。他还劝服了李渊,让李世民和李玄霸留了下来。 李玄霸拉住了想争夺机会的二哥,同意留在洛阳。 三月到来,洛阳繁花似锦,春光明媚。 杨广到达了涿郡,下令征讨高丽,命天下官吏征粮、征丁。 “陛下求贤令征召的官员在河岸上走了整整三千余里路!死了一两成!”杜如晦将温酒一饮而尽,拍桌骂道,“三千余士人!活活累死冻死了一两成!这是什么求贤!这是送死!” 薛收也双目赤红,一直沉默地灌酒。 杜如晦深呼吸了几下,道:“还好我辞官了!” 薛收闷声道:“我本来要随使团出使倭国,我也不想去了。我不愿意给大隋当官!” 李玄霸给两人添酒:“能当官就当吧。我帮你们运作。天下即将大乱,到时你们想安全地积累为官经验都没机会了。” 杜如晦和薛收猛地抬头看向李玄霸。 在一旁喝葡萄酒的李世民和长孙无忌被呛到。 李玄霸道:“你们不是很好奇房乔比你们多知道了什么?” 杜如晦犹豫:“李三,你说的话有危险吗?” 李玄霸道:“我不会让你们做危险的事。只是说动你们出外做官,能有什么危险?” 杜如晦直视着李玄霸的脸,似乎从李玄霸脸上的表情打量出什么。 李玄霸道:“如果你们实在不乐意也没关系,再过六七年你们再做准备也一样。我只给你们一人一个建议。” 李玄霸看着杜如晦道:“说动你兄长搬家,别和你叔父住在一地。” 他又看向薛收:“少做魏晋名士的荒唐事,保重身体,别早逝。” 杜如晦惊讶:“啊?薛伯褒早逝?” 薛收:“……我怎么就早逝?!” 李世民看向薛收的眼神中充满同情。可怜的薛兄,终于被剧透了。 薛收:“……你们俩又用我们不知道的方式交流了什么奇怪的事?!” 杜如晦看着李玄霸若有所思。 长孙无忌紧张道:“我呢我呢?” 李玄霸道:“你没什么好说的,我已经全部告诉伯父了。” 长孙无忌不满:“为什么只告诉我父亲,不告诉我?!” 李玄霸无奈道:“伯父说,等你达到他的要求,他会告诉你。伯父是我的老师,老师的命令,弟子还是要听从一二的。” 长孙无忌听到是他父亲的命令,只能郁闷认了。 杜如晦眨了两下眼睛。 伯父?长孙无忌的父亲?长孙晟将军也知道的事? 李玄霸还有几位老师,那些老师都知道吗? 杜如晦突然觉得有点口渴。他将李玄霸刚添的酒饮下后,抹着嘴道:“房玄龄知道多少?” 李玄霸道:“该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 杜如晦叹气:“我和薛兄不知道,是因为我和薛兄受家族牵绊更多吗?” 李玄霸道:“是也不是。有这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有些话提前说了不太好。我总不能提前好几年给薛兄说他会早逝吧?”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67节 薛收扶额:“你现在也别说!李三,你居然会相面?” 惊讶之后,他们想起房乔那些反常的举动,想了几年的问题终于寻得了答案,便不是很惊讶了。 李玄霸点头:“对。” 杜如晦叹气:“怪不得我邀请你去我家,你见到我兄长时神情有异。兄长还问我是不是无意间冒犯了你。当时你回答只是没想到兄长气度不凡,比我强太多。” 李玄霸笑道:“没想到你还记得。你真小气。” 李世民不断点头:“杜克明,你真的好小气,这都记得。” 杜如晦恼羞成怒:“我只是记忆力好,过目不忘!” 薛收呗杜如晦的反应逗乐:“你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小气了。” 长孙无忌问道:“李三郎,你现在给我们指的路是最顺利的路吗?” 李玄霸摇头:“相反,是不属于你们命运的路。” 三人皆惊讶:“啊?!” 李玄霸微笑:“看到未来,遵循未来,不是很没趣吗?原本你们在六七年后发迹前都没有发挥过各自才华,这次要不要提前积累做官经验?虽然这样做你们可能会遭遇原本不会遭遇的危险,但只要在二征高丽失败时辞官归隐,安全应该是能保证的。” 三人瞠目结舌。 他们原本以为李玄霸坦白自己会相面,给他们指一条最顺利的路。谁曾想李玄霸居然给他们指一条未知的路?有这样的朋友吗??! 杜如晦问道:“房玄龄选的哪条路?” 李玄霸道:“我没看见的路。” 杜如晦冷哼:“那我也要走你没看见的路。不然都被你看到了多没趣。” 薛收犹豫了一会儿,抓起酒杯一饮而尽:“真的什么都被你看到了,那确实无趣。” 长孙无忌傻眼:“啊?你们就这么中了激将法?” 杜如晦白了一眼,没好气道:“不然呢?以李三的性格,若我未来每一步都走在他的预料中,不知道会遭遇多少折腾。” 薛收赞同:“可不能让大德看轻了。” 长孙无忌还是不明白,但他决定合群:“好吧,我也要重选一条路!李三郎,快给我建议!” 李玄霸道:“好好听伯父的话。” 长孙无忌:“……就这?” 李世民把着长孙无忌的肩膀:“你就好好在伯父那里学习就行。” 长孙无忌一头雾水。我原本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怎么在我父亲那里学习就行了?难道原本的未来中我叛逆了,不肯向父亲学习?不应该啊。 杜如晦和薛收却猜到了什么。 他们对视一眼,没有说出来。 杜如晦把玩着酒杯道:“李三,你不仅会相面吧?” 李玄霸道:“还会谶纬。听吗?” 杜如晦没好气道:“不听。” 薛收叹气:“大德,收了你的神通吧。今日我和克明的惊吓已经够了。” 长孙无忌嘟囔:“我想被惊吓,还不给我机会呢。” 李世民严肃道:“不,听我一句劝,你最好别想。阿玄真的会吓死你们。” 杜如晦起身拂袖:“我本来今日是来向你们告辞,之后回大兴闭门读书隐居了。看来这告辞要迟一些了。” 薛收仍旧用手撑着额头叹气:“我本来告诉你们不用和你们告别,我不想出使了。现在倒是变成告别了。” 长孙无忌想合群一点,也说点什么,但发现自己没什么想说的,生活继续一成不变。唉,好无趣。 李玄霸起身拱手:“保重,记得二征高丽后就辞官回大兴,或者直接来寻我和二哥。” 杜如晦道:“记住了。还有让我兄长远离叔父,对吧?” 薛收没好气道:“还有好好养生,别早逝。” 长孙无忌嘀咕:“二征高丽?高丽弹丸之地,还需要二征?” 李世民讥笑:“毕竟是御驾亲征。” 除了李玄霸之外的几人不再言语,都面色凝重。 沉默了一会儿,杜如晦问道:“即使李三你不说,我也看出天下要大乱了。陛下眼中看不到黎民百姓,但秦汉皆崩塌于民乱。强盛的王朝,多是亡于内部。李三,你们唐国公府是想争一争天下吗?” 薛收神色一凝。 长孙无忌脸上的表情在惊诧和忧虑中来回切换。 李玄霸没说话,只伸出手,指向李世民。 李世民抱着手臂,歪头。 杜如晦、薛收、长孙无忌:“……啊?就他?” 李世民眯着眼睛道:“你们什么意思?” 长孙无忌连连摆手:“我不信我不信。不是说六七年后吗?他年纪也太小了!” 杜如晦道:“应该是唐国公吧。” 薛收也道:“唐国公确实是英豪。” 李玄霸道:“是也不是。” 他放下手,又抬起手,继续指向二哥。 “到时你们就知道了。”李玄霸放下手,“保重。虽然你们选的路有危险,但身为朋友,我希望你们能多看两眼大隋从盛世到乱世这急速变化的几年。隋末乱世不足为惧,难的是治世。” 杜如晦拱手:“你倒是有信心。房玄龄真的都知道了?” 李玄霸道:“他知道。” 杜如晦露出不满的神情:“啧。快我一步。” 杜如晦衣摆一旋,转身离去。 薛收捋了捋衣袖:“我将来比房杜二人成就小?” 李玄霸道:“你早逝。” 薛收失笑:“他们胜之不武,这次给他们增加点难度。我也告辞了。” 说罢,薛收也拱手离去。 长孙无忌指着自己:“那我呢?我是不是也该走了?刚还在喝闷酒,这变化也太快了。” 李世民勾住长孙无忌的脖子:“你走什么走?来,陪我继续喝。” 李玄霸收起酒壶:“喝毛喝!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李世民抢夺酒壶:“啰嗦。来,帮我按住阿玄!” 长孙无忌撸起衣袖:“好嘞!”未来的事未来再说,先抢酒喝! …… 四月,入夏。大隋皇帝住进了涿郡的临朔宫。 工匠、役丁、兵卒纷纷北上。 洛阳城郊有许多踏青的好地方。李玄霸坐在小山坡上的亭子中,看着宇文珠寄来的信。 宇文珠夸赞李玄霸寄过去的铁锅和小炒菜谱,说她在学做菜,常去市集购买外地的食材香料。 “今日去市集,竟得知粟米价格涨至一斗两百钱。祖父闻言恸哭一场,我心亦哀民生之多艰。” 李玄霸手指拂过这一行字,幽幽一叹:“大兴的物价都涨到了斗米两百钱了啊。” 听母亲说,开皇年间大兴斗米二三十钱。就是杨广折腾了许久,去年大兴的物价也不过七八十钱。 大兴算是受杨广抽调役夫影响最小的地方,物价一直比较稳定。连大兴都斗米两百,其余地方呢? 百姓,快过不下去了。 仆从道:“三郎君,那是唐国公府的旗帜!二郎君回来了!” 李玄霸收起信,骑马下山,来到渡口等候唐国公府的船只靠岸。 母亲要送些东西给李渊,李世民便趁此机会与船只一起北上,去看一看涿郡备战的情况,增长见识。 等船只靠岸,没想到与李世民一同回来的还有李建成。 李玄霸不动声色地迎接两位兄长,等回到家后才询问。 李世民沉默了许久,往后一倒,躺在坐榻上叹气:“阿玄,涿郡有疫病,所以父亲让李建成先回来,以免得病。” 李玄霸:“疫病啊……” 李世民睁大着眼睛看着房梁:“陛下急着造战船,工匠日夜不敢停。我第一次看到人还活着,身上就长了蛆虫的模样。” 李玄霸垂目。 史书记载,造战船的工匠和役夫“昼夜立水中,略不敢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什三四”。 李世民继续睁大着眼睛道:“涿郡的路上、河中,运送粮草物资的车辆皆络绎不绝,拉车的不是牛马,全是役夫和兵卒,不断有人倒下。我看的那短短一刻钟,就有四五个人倒下。驰道旁,河道旁,尸体叠着尸体,腐烂的尸体都融在了一起,只看见一堆一堆的腐肉和蝇虫。” 李玄霸继续垂目。 史书记载,河南河北的民夫拉车供应军需,江淮江南的民夫拉船运送粮草,“往还在道常数十万人,填咽于道,昼夜不绝,死者相枕,臭秽盈路”。 李世民抬起手,用手臂遮住双眼:“别说李建成撑不住,我上过战场,见过死尸无数,我都做起了噩梦……我都做起了噩梦,我都害怕合眼。” “皇帝,杨广,隋炀帝,他难道就不会做噩梦吗?!” 李世民声音嘶哑,似哽咽,又似怒吼。 李玄霸道:“秉旄仗节定辽东,俘馘变夷风。清歌凯捷九都水,归宴洛阳宫。” 李世民遮着双眼道:“阿玄,你这时吟什么诗?” 李玄霸面无表情道:“杨广写的《纪辽东》。” 李世民咬了一下舌尖,哑声笑道:“好!好诗!豪情万丈!”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68节 第90章 徭役不停天下反 = 李世民在家中颓废了几日。 他的颓废就是每天读书习武。连窦夫人都没看出他在颓废, 还以为李世民没有以前跳脱,是变成熟了。 李智云倒是看出了二哥的不同。 这么久没见,二哥见到自己居然没欺负自己, 真是奇怪。 他悄悄问李玄霸:“二兄是不是被大兄欺负了?” 李玄霸道:“没有。他去涿郡时看到了被强征徭役的百姓的惨状, 心里窝火又无能为力, 所以心情不好。” 李智云似懂非懂。 对于出身国公家的孩子而言,“百姓惨状”这种事离他们太过遥远。 李玄霸揉了揉五弟的脑袋:“趁着二哥现在心情不好,不会欺负人, 你正好多向他讨教学问。他这次会认真教你,不会欺负你。” 李智云犹豫:“这不太好吧?不是该安慰二兄吗?” 李玄霸轻笑:“你像以前那样对待他就是安慰他。” 李智云不明白三哥的意思,但三哥的话总是对的。 把李智云丢给李世民后, 李玄霸回到唐国公府,替代心情不好的二哥和年幼怕染病的五弟, 承担起看望和照顾兄长的责任。 李建成回到家后就病倒了。唐国公府的嫡长子病倒, 府中气氛很紧张。 于情于理,李玄霸都要做出一番好弟弟的模样,以减轻母亲的负担。 窦夫人担心体弱的李玄霸染病,本不想李玄霸回来。 听说涿郡的疫病可能会传染,她把李智云交给李玄霸和李世民照顾, 让万氏带着李元吉、李六娘和李建成的妾室女儿去别庄居住,只自己留在家中照顾李建成。 万氏没有照顾李智云, 是万氏自己恳求的。 比起让李智云待在她身边,她更想将李智云交给李世民和李玄霸照顾,自己去照顾李元吉等人。 窦夫人看出了万氏的心思, 默许了。 听了母亲担忧的话, 李玄霸道:“医师已经诊断出兄长并非疫病, 只是疲惫。虽然以防万一, 年幼的弟弟和也去过涿郡的二哥不好留在府中,但若府中兄弟全部避开,兄长心里大概会难过。何况我也不能坐视母亲一人劳累。” 窦夫人叹气:“你自幼就友悌。” 她想起李玄霸从小对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好,心里很不是滋味。 理智上,窦夫人知道要让孩子们之间兄弟和睦,比起占据嫡长位置的李建成和怎么也教不听的李元吉,应当让更懂事和更有本事的二郎、三郎忍让。 感情上,窦夫人心里总是在撕心裂肺地质问自己“凭什么”。 二郎三郎自幼在她身边长大,就算四个孩子都是她所生,她与二郎三郎当然也最为亲近。 只是她是母亲,是唐国公府的主母,不能感情用事。 窦夫人不断地说服自己理性地平等地对待所有孩子,这样对孩子、对这个家才最好。但每当看着李世民和李玄霸退让,特别是病弱的三郎对兄长、四弟友悌却得不到好意回馈的时候,窦夫人的心就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痛。 她强忍着痛苦,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慈祥微笑:“三郎是个好孩子,那就辛苦你了。” 李玄霸道:“有仆人照顾兄长,我不过是叮嘱仆人几句,让他们别偷懒。不算辛苦。母亲去休息吧,有我在。” 在李玄霸的劝说下,窦夫人才去休息。 李建成见李玄霸来照顾他,脸色并不好看。 他心里很想问,自己灰溜溜地从涿郡回来,李玄霸是不是很得意。 但李玄霸没有表现出对他的敌意,他这样问,反倒是显得自己心虚气短。所以他只能把话憋着,越发难受。 李玄霸当没发现李建成的别扭。 他检查了府中仆人的疏漏后,拿了一本书坐在李建成床头:“兄长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 李建成瓮声瓮气道:“有仆从在,我吩咐你做什么。” 李玄霸笑了一下当回应,低头看书。 他这样淡然的模样,让李建成更窝火。 李建成问道:“二郎身体还好吗?他上过战场,应该很习惯涿郡的情况。” 说完这句话后,李建成就后悔了。 在李玄霸还没有表现出恶意的时候,自己主动提起这件事,倒像是自己嫉妒李二郎。 李玄霸把书放在膝盖上,抬头道:“战场和涿郡怎么能一样?涿郡还没开战呢。二哥也受到了刺激。只是我不想让母亲担心,没告诉母亲。” 李建成不知道为何,心中涌出一丝雀跃:“李二郎也病了?” 李玄霸没直接回答:“任何有良心的人看到涿郡的惨状都会难受。兄长这样才正常。” 李建成道:“正常啊……” 他心中涌出惆怅,因羞恼对李玄霸的敌意消失了不少。 李玄霸点头:“对,正常。” 这次李建成的生病,李玄霸确实没有任何嘲笑的心思。 李建成纵然有再多不是,至少他有正常人的情感,看到百姓的惨状会做噩梦。 李玄霸的态度让李建成心里好受不少。 他本来就没有染上疫病,只是心病。心态轻松后,李建成的身体很快就好了起来。 窦夫人以为是李玄霸照顾妥当,才让李建成身体这么快好转。当李玄霸回到别庄后,在夏秋季节变换的时候例行小病一场,窦夫人对李玄霸愧疚更甚。 万氏带着李元吉等人回到了唐国公府,李智云就像是被忘记了似的,继续留在李世民和李玄霸身边。 窦夫人没有再提起让李世民和李玄霸亲近李元吉,疏远李智云的事。 万氏暗自抹了眼泪,高兴地哭了。 只是一点风寒,李玄霸没几日就好了。 时间已经进入七月。徭役还在继续。 百姓的田今年是没法耕种了。卖身给勋贵的农人不需要服徭役,勋贵的田地正进入热火朝天的夏粮收割时节。 洛阳附近田地种植的夏粮多是小米或者大豆。收获之后,农人立刻将田地翻弄,种上冬小麦。 唐国公府的田地也丰收了,粮食堆满了仓库。 李玄霸用杨广的赏赐和李渊给的钱财购买了许多田地庄园。 百姓每户家中青壮男女都被征发徭役,家中只剩下老幼,拼了命也会误了农时,收获的粮食还不够果腹。 但赋税还是要按照原本的田地和人头征收的。 许多青壮男女有命回到家乡,还来不及享受家人团聚的喜悦,就要面临交不起赋税的灾厄。 这时就是勋贵世家豪强土地兼并和扩充奴仆的好时机。 李玄霸早早准备好了钱粮,派奴仆在各地疯狂购入庄园田地。 他购买庄园和田地的时候打着“义庄”的旗号,不仅给的钱粮更多,和那些青壮签订的“卖身契”也更宽松。 这些青壮只需要在庄园里干上五年,每年缴纳与官府规定田赋相等的粮食布匹,五年后不仅能恢复人身自由,还能带走原本卖出去的田地。 李玄霸让仆人宣传,他不是购买田地和奴仆,只是“抵押”。 李玄霸用的是他和二哥的名号,契约上只盖了他和二哥的印章,没有以唐国公府的名义。 他虽然攒了许多钱粮,但对比其他勋贵豪强,这点钱粮不过是小打小闹,又分散各地,实在是不显眼。 再加上各个地方消息不灵通,每个州县之间民间通信都需要以日计,上层勋贵也不关心底层百姓的事,所以这点小事没有引起任何勋贵豪强注意,更别说引起朝廷注意。 就是李渊和窦夫人都对此事知情不多,顶多知晓李玄霸拿自己和李世民的钱财去救助了一些百姓而已。 李玄霸所做的“善事”只在底层百姓间传递。 许多百姓都等着“李二郎、李三郎”来拯救他们,甚至愿意不签五年契约,一辈子投靠两位“菩萨佛祖”。 李玄霸很快就将手中钱粮花了个干干净净。 反正他背靠唐国公府,手中零花钱没了也不会降低他和二哥的生活水准。 老师们知道此事后,悄悄送给李世民和李玄霸许多钱粮,让他们继续以“李二郎、李三郎”的名义“借贷”。 宇文小娘子和长孙小妹还以自己的名义送来金银,支持李玄霸和李世民的善举。 两位少女并不知道李玄霸和李世民所做的事不是善举。 老师们知道李玄霸的善意不纯粹。 以现在民怨积累的速度,五年后天下一定已经很乱了。李玄霸说五年后让那些百姓离开,那些百姓肯定也不愿意离开。这些扩充的人力和田地,都将成为李玄霸和李世民的根基。 而且有“五年”这个期限,即使杨广得知了此事,也不会对李玄霸和李世民生出警惕。 比起其他勋贵世家豪强们直接土地兼并购买奴仆,李玄霸和李世民五年后就会将土地和奴仆“放还”,这简直是纯粹做好事了。 老师们唯一担心的是李玄霸和李世民会不会在民间声势太过。 李玄霸写信打消了他们的疑虑。 “陛下眼中没有百姓。朝中大部分公卿眼中也瞧不起百姓,所以在百姓中的声望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他们不会忌惮我和二哥。” 宇文弼犹豫了许久,还是将李玄霸真正的用意告知了宇文珠,没有让宇文珠过分误会李玄霸的高尚。 宇文珠得知李玄霸的用意后,确实低落了一会儿。 但她想起李玄霸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论迹不论心”。 无论李三郎的目的如何,李三郎做的就是善事。 何况这些目的难道就不是“善举”吗? 等天下大乱,这些百姓会成为唐国公府抵抗乱世的底蕴,唐国公府也会为这些百姓提供庇佑。 这封信宇文弼也拿给了宇文珠看。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69节 宇文珠看完后沉默良久,道:“三郎怎么能说他的善意不纯粹呢?能看到百姓,会看重在百姓间的声望,并讥讽陛下和公卿不重视百姓,三郎对百姓的善意就是纯粹的。” 宇文弼颔首:“三郎就是在这一点上很别扭。妄自菲薄是他最大的短处。你以后要好好帮他弥补。” 宇文珠道:“我这就写信夸他!” 宇文弼失笑:“好,快去写。” 看着孙女充满干劲的模样,宇文弼心情复杂。 去年孙女连在信中多写几句自己的私事都羞涩无比,难以下笔。现在孙女表达感情的态度是不是过分直爽了? 唉,罢了,直爽些也好。 李玄霸得到宇文珠的信后,看几行字,把信纸扣下,尴尬地抓了抓头发,然后把信纸翻开继续看,看两行又把信纸扣下挠头。 李智云趴在李世民背上小声道:“三兄这是怎么了?” 李世民道:“还能怎么?你三嫂一定又在信中夸你三兄样样好,把他夸害羞了。你三兄就是这样的人,别人骂他他不在意,别人真心诚意夸他他就会浑身不自在。” 李智云惊讶:“真的吗?那我要多夸三兄!” 李世民道:“对,多夸他,让他习惯。喂,你都快十岁了,别还像个小孩似的老往我背上趴着,重。” 李智云道:“我离十岁还早着呢。” 李世民嘀咕了一句“都是阿玄太宠的错”,但还是驮着挂他背上的小五偷偷离开了书房,免得被李玄霸看到自己笑话他恼羞成怒。 李世民真不知道弟弟为什么会养成这样奇怪的性格。做了善事非说自己不是出于善意,谁夸他一句好像要了他的命。好像不用一层恶人的外壳包裹自己,就会被太阳晒死似的。 虽然我们家兄弟不怎么和睦,但也没险恶到需要强装坏人才能活的地步吧? 等李玄霸终于把宇文珠的夸夸信看完,额头上汗珠都冒出来了。 他擦了擦汗,很想向宇文珠解释,自己真的没有宇文珠所写的那样好。但以前他辩解过,宇文珠却写了一封更长的夸夸信,他都不敢解释了。 李玄霸长长叹了口气,感到棘手极了。 最终,他写信催促孙医师尽快作出决定,赶紧收宇文珠为徒。等宇文珠忙起来了,或许就会在信中多写点学医的日常,少尬夸他几句。 送完信后,李玄霸继续投入“义庄”的建设。 叶护经过李玄霸的牵线,在洛阳贩卖草原特产,赚了许多钱。 有了钱财就有了地位。叶护回部落,与短视的回纥贵族进行了激烈辩论后,成功将所有钱财带回中原,也全力支持李玄霸的“义庄”事业。 叶护道:“我不知道大德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也不需要告诉我,你只用告诉我该怎么做。” 听从李玄霸的建议经商这段时间,让叶护感受到了大脑放空还能赚大钱的痛快。 李玄霸便让叶护在河套买了许多草场,扩大养马的规模。 “陛下征讨高丽需要很多战马,我会想办法让你成为朝廷战马的供应商之一。”李玄霸道,“你趁机扩大规模抢占草场,如果遇到刺头,哪怕遇到突厥贵族,就以大隋的名义借兵抢夺。只要你给驻边将领足够多的好处,他们会帮助你。” 叶护兴奋道:“抢夺突厥人的草场?好!这个首领也会支持!看我的!” 李玄霸道:“很快我会送许多青壮来马场,你教他们养马和骑射。我相信回纥人的骑射本事不会比突厥人差。这些人都挂在你的名下,你好好掩饰。” 叶护摩拳擦掌:“你对我如此信任,我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办砸!” 不仅要养马,还要训练青壮骑射?叶护窥到了李玄霸的野心,更加兴奋。 叶护离开后,李世民叹气:“骑马真好啊,我也想去。要不我去草原教他们骑射?” 李玄霸道:“迟早有机会,但不是现在。你得跟我出门了。义庄建立,我们怎么能不露面,让他们看看‘李二郎、李三郎’长什么模样?” 李世民道:“你找好离开的借口了?” 李玄霸道:“我已经磨动老师,老师建议我们去游学的信到手了。” 他笑道:“身为士族子弟,怎么能不游学?” 李世民双手枕在脑后吹了声口哨:“可惜小五又要被我们丢下了。我和丈人说一声,让他帮我照顾小五吧。小五擅长射箭,正好丈人可以教导他。” 李玄霸道:“小五擅长书法,也可拜虞老师为师,顺便给虞老师多送点钱。” 他捏了一下眉间:“虞老师不肯收我们赠送的财物,让小五每次上课就多提点肉去,给虞老师改善生活。” 李世民失笑:“你真是样样都要操心。怪不得老师们都更疼你。” 李玄霸放下手,没好气道:“难道不是因为某人在听课的时候越来越喜欢抬杠,惹老师生气的缘故吗?你就算心中不赞同,也别和老师吵啊。” 李世民叹气:“我也知道不该,但我就是忍不住,容易情绪上头。等我冷静下来,话就出口了。以后我一定要三思后再说话。下次一定!” 李玄霸听到二哥的“下次一定”就脑壳疼。 他越发期待进入贞观朝,看二哥的臣子们被二哥折磨得脑壳疼的模样。 不能他一个人脑壳疼。 李玄霸用老师写的信迅速说服窦夫人,与李世民连夜离开洛阳。那速度之快,好像不是游学,而是连夜出逃似的。 李世民只以为李玄霸如此焦急,是不想面对母亲过于啰嗦的叮嘱。 其实李玄霸只是在赶时间。 老师的信来得太晚,差点错过时间。如果错过时间,等流民大爆发,母亲怎么也不会让他们离开。 李玄霸和李世民刚离开洛阳不到一旬,崤山以东、黄河以南就爆发了秋洪,三十多个郡遭遇水灾。 窦夫人果然如李玄霸所想,写信让他和二哥赶紧回去。 李玄霸以已经走出很远,怕被往洛阳求活的流民阻拦去路为理由,说自己和二哥暂时留在城里,等流民被朝堂安抚后再回来。 窦夫人权衡之后,认为李玄霸的决定更加安全,便同意了。 李玄霸看到母亲的回信松了口气,自言自语:“这次谋划只剩下最后一步了。接下来,只剩下说服二哥。” 他看着镜子中瘦削的自己。 现在是大业七年。 历史中的自己,大业十年就会病逝。 因为是病逝,所以他再怎么挣扎,也不一定能渡过这次死劫。 大业七年很快就要过去,如果无法渡过这次死劫,他只剩下两年时间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 “总不能白来唐朝一趟。”李玄霸将银镜扣在桌上,起身。 他也有野心。 …… 李世民声音高亢,自进入变声期后,他的声音从未如此高亢过:“你疯了吗?你居然要接触民贼?!” 李玄霸淡然道:“我没疯。” 李世民把自己的发髻都抓散了。 自留发之后,李世民总是很注重自己的头型,再也不像以前总角时那样挠头。 “阿玄,弟弟!我知道你同情那些被逼反的百姓,但已经成为民贼的百姓就已经不是百姓,你同情他们,他们只会想杀你!”李世民努力劝说,“他们已经没救了!你劝不动的!就算他们愿意回头,官府也不会放过他们!” 李玄霸道:“我不是劝他们回头。我是去教导他们,怎么把这场火烧得更大。” 李世民张嘴,下巴嘎吱一声,差点脱臼。 李玄霸平静道:“二哥,你知道‘福手福足’吗?” 李世民摇头。 李玄霸道:“《唐会要》注解,‘自隋季政乱,徵役繁多,人不聊生,又自折生体,称为福手福足,以避征戍’。” 李世民双拳猛地握紧。 李玄霸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但你知道这是哪一条记载的注解吗?” 李世民深呼吸:“你说了,《唐会要》。” 唐。 李玄霸看出了二哥想要逃避的表情。 但这次,他没有停下“剧透”。 “贞观十六年七月勅:今后自害之人,据法加罪,仍从赋役。”李玄霸平静道,“二哥,你是个好皇帝。纵观历史,比你爱民的皇帝都不多。但有的事,即使是你当皇帝也无法避免。” 李世民想做出捂住双耳的动作,但手抬起后还是放了下来。 他像是反问,又像是自言自语:“贞观十七年?” 李玄霸将视线投向窗外的天空。 “隋唐更替太容易,大部分土地还留在豪强手中,能分给百姓的地太少。就算你再仁慈,治河、修路、抵御外敌也需要徭役。拥有土地的百姓越少,百姓的徭役负担就越重。” “而且二哥,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这乱世杨广有责任,那些依附杨广的勋贵世家就没有责任?凭什么引起乱世的人换了个朝代照旧富贵加身,被祸害的百姓却要承受乱世的痛苦?” 李玄霸收回视线,语调仍旧很平静:“要打造一个盛世,只有皇帝和少数有良心的大臣知道‘水能覆舟’是不够的。反正二哥你有收拾乱世的能力,那就让乱世更乱一些,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也感受到百姓的力量。” 土地兼并不可抑制,社会制度不会改变。但那有如何?李玄霸只是想让一些人感到些许和乱世百姓一样的痛处,让初唐“均田制”能实行的土地变多一点。 他想让隋末的农民起义范围变得更广,“危害”变得更大,让这把火更加令人畏惧。 李世民深呼吸:“阿玄,你疯了吗?” 李玄霸反问:“二哥觉得我疯了?” 李世民把脸皱成了一团。 沉默了许久之后,李世民问道:“福手福足……真的贞观年间也有吗?” 李世民闭上眼,咬紧牙关。 他又重重地呼吸了几下,猛地睁开眼:“他娘的!干了!阿玄,哥哥相信你!” 他伸出手:“我们兄弟二人齐心协力,一定要比你看见的那个贞观皇帝强!” 李世民长舒了一口气,冷静道:“民乱更猛烈,我们也更有机可乘,说不定能早日起兵。” 李玄霸眼眸微动。 他从二哥的眼中除了看到对百姓的怜悯和对未来的不满,还看到了冷静到冷酷的理智,和熊熊燃烧的野心。 为皇为帝的人,哪可能是纯粹的善茬。 他伸出手,和哥哥击掌握拳,露出了轻快的笑容:“二哥说得对。”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70节 大业七年秋,山东、河南洪水。十月,黄河砥柱崩塌,堵塞河道,黄河逆流,洪水更甚。百姓流离失所。 然徭役不停。 是以天下反。 隋末乱世拉开序幕。 李世民和李玄霸组织了一支乡勇,得到当地官府的认可后,协助官兵辗转各地,抵御民贼。 杨广得到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来信后,赞赏兄弟二人的勇敢和忠诚,下旨给兄弟二人自行讨贼的便宜之权。 第91章 游说不可能成功 = 李世民打完仗回来, 洗净了一身血污去找李玄霸。李玄霸正品着茶打着算盘给他计算后勤损耗。 李世民抢了弟弟的茶灌了一口,喝得不过瘾,直接拿起茶壶往嘴里倒。 喝完一壶水后, 李世民抹了一下嘴:“接下来干谁?” 李玄霸道:“先等等, 你不累, 你手下的兵还要养伤。” 李世民从李玄霸手边把炒栗子端到怀里,捏碎栗子壳,把栗子肉往嘴里丢:“终于能歇息几天了?阿玄, 你真是太会使唤人了。” 李玄霸一边继续拨弄算盘,一边道:“你不是每次出征回来都挺高兴?像个杀人狂似的。” 李世民差点被栗子肉呛到:“我带兵打仗,怎么就变成杀人狂了?你会不会说话?不会就闭嘴。” 李玄霸闭嘴了。 安静了一会儿, 李世民忍不住道:“你还真闭嘴啊?” 李玄霸嫌弃地瞥了二哥一眼:“你刚回来不累吗?赶紧去休息,别打扰我算账。” 李世民把靴子蹬掉, 从弟弟背后扯了个靠枕出来, 斜躺在长长的坐榻上:“阿玄,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你不是同情他们吗?怎么一直让我剿贼啊。” 李世民都做好支持李玄霸任何离经叛道计划的准备了,谁知道弟弟居然拉起庄园里的壮丁,组织了当地乡勇,真的只是剿贼而已。 李玄霸问道:“怎么想起问计划了?不是说不问?” 李世民叹气道:“没办法, 我都准备好和你一起搞个大的,结果你只是让我带兵剿贼, 心理落差太大。你如此同情他们,为何还让我别留手?我还以为你们会让我当护卫,深入敌营去劝服他们。” 李玄霸拨弄算盘珠子的手一顿, 用无语的眼神看着二哥:“我多蠢才会这么做?” 为了不让二哥再说出贬低他智商的话, 李玄霸只好给二哥解释了一遍自己的计划。 他还以为二哥已经看出来, 不需要解释呢。 “用游说的方式就是将主导权交到他们手中, 达成目的的可能性很低。” “而且无论他们有多悲惨的过往,当他们走上对平民百姓奸|杀掳掠的路时,就不需要手软。” 虽然这群人都叫“农民起义军”,但不要指望农民起义军的道德水准有多高。 大部分农民起义军的首领都是当地豪强或者贼寇,他们起兵后几乎不会约束手下,就是一群贼。 说他们是“民贼”,并不是贬低。 这群人对待平民百姓,比兵过如篦的大隋兵痞还残忍,常常做出攻破村庄、县城后就屠城取乐的事。 不是所有弱者手中有了刀就会对弱者有同理心,他们反而会释放兽性,变本加厉地欺辱弱者。 李玄霸在购买义庄时就布置了眼线搜集情报。 当民乱四起后,李玄霸又借着唐国公府的名义与当地官府情报共通,每一支大大小小农民起义军领袖的生平和起兵后的行为都被他记录在小册子上。 李玄霸为李世民组织了三千人的队伍,专门挑选行事暴虐的农民起义军剿灭。 二哥的带兵能力在伏击吐谷浑可汗时已经得到了验证,李玄霸很放心。 李世民不辜负弟弟的信任,每次都能以最小的战损完成李玄霸制定的战略目标。 每当李世民打完仗,都会有一群当地乡勇愿意跟随李世民。 李世民不增加队伍中的兵员总数,只保持三千人的队伍。新人老人不断进出,在杨广给了李世民和李玄霸便宜之权,李世民能从大隋军队库房里给自己的兵扒拉装备时,他已经能筛选出一千能跟随他冲锋的精锐。 现在马匹不够,这一千人还只能算是精锐步卒。 精锐步卒不是不骑马,而是只有一两匹马作为代步。若是精锐具装骑兵,一人至少五匹马。五匹马中一匹马是战马,平时不载人不负重;两三匹马用于急行军轮换代步;剩下的马托运盔甲武器粮草。 历史中的秦王李世民手中有三千精锐骑兵,就能扫平天下。在盛世王朝巅峰时期,也只养得起不到十万精锐,所以雍正靠着占卜微操败光了六七万八旗精锐,乾隆打仗时就得去抓索伦人的壮丁充当精锐。 秦王的三千玄甲具装骑兵是李渊给的。李玄霸早早赚钱,就是想给二哥私藏一千精锐骑兵。到时候无论历史再怎么蝴蝶翅膀扇,靠着这一千精锐骑兵,他们兄弟二人都有胜算。 “剿灭行事暴虐的民贼有三个好处。” “第一,能保护当地百姓,提高我们在民间的声望;第二,让所有农民起义军都惧怕我们,我们才能进行二哥你所说的游说;第三……”李玄霸眼中冷光一闪而过,“用刀子威逼他们改变,不改变就死。” 对于一群没有道德的野兽,说服是不可能的。只有让他们有了性命之忧,他们才会惧怕。 大隋的军队都集中在了涿郡准备征讨高丽,地方军队几乎没有剿灭民乱的能力。若是此时大隋能派出将军剿匪,农民起义军一碰就碎。 杨广不肯停止他征讨高丽的计划,民乱的规模才会扩大到大隋无法控制的地步。 后世李玄霸常在营销号上唏嘘“杨广如果不是三征高丽就不会巴拉巴拉”,其实大隋的民乱是在第一次征讨高丽的准备阶段就开始了。 如今“反王”们已经纷纷站在了历史舞台上,征讨高丽明年才开始,现在还在征发徭役兵役。 杨广看不起百姓。农民起义军遍地开花,但他只是命令地方官吏镇压,不仅没有中止征讨高丽,还变本加厉督促徭役兵役进度。这才给了农民起义军壮大和整合的机会,让窦建德做大做强。 稍稍能打的兵卒都去了东北,地方官吏手中那点维护治安的兵就只能吓唬一下逆来顺受的老百姓,被农民起义军揍得抱头鼠窜。 自民乱开始后,竟然只有李世民在打胜仗。这就给农民起义军首领脑海中植入一个念头——不能被唐国公府的李二郎、李三郎盯上。 人的求生欲,会督促他们改变,让他们学会约束手下。 “但如果不屠戮百姓,他们要如何搜集粮草?”李玄霸嘴角上翘,“就只能去向富户‘求助’了。” 李世民叹气:“你的目的就达到了。” 按照常识,农民起义军应该“杀富济贫”。大部分时候却正好相反。 豪强都有家丁和高门厚墙,再加上魏晋南北朝过去没多久,有些豪强甚至还有坞堡。农民起义军如果要抢掠豪强,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而且这个时代的人对世家豪强有天然的畏惧心,即使他们揭竿而起,也会尽量绕着高门大族的门扉走,不愿意得罪“德高望重”的士人。 农民起义军大部分时候都是逼急了揭竿而起,没有理想没有纲领。他们当然只会挑软柿子捏,去抢夺与他们一样的平民百姓的活命口粮。 农民起义军是没有后勤储备的,都是以战养战。如果他们不屠杀平民百姓,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被逼着对豪强世家动刀子。 “谈判、勒索,或者强攻,只要他们得到一次甜头,发现那些高高在上的豪强世家也不过是一刀就能砍死的凡人,他们就会放弃对平民百姓的掠夺,去做更有价值的事。”李玄霸道,“平民百姓家中那点粗粮,怎么比得过豪强世家粮仓里的酒肉?” 李世民用手遮住眼睛,长叹一口气:“弟弟,我们也是豪强世家。” 李玄霸认真道:“我们是他们打不过的豪强世家。” 李世民:“……好吧,你说得对。” 李世民唏嘘道:“当他们对豪强世家动手,你就可以游说他们……那你还游说他们做什么?他们不是已经动手了吗?” 李玄霸伸了个懒腰,继续算账,一心二用道:“没有理想、没有纲领的动手,只会给豪强世家造成一丁点小麻烦。他们主动点燃了小火花,我才好给这朵小火花里加点油。” 李玄霸切换心声:【比如‘打豪强分土地’,比如‘义军来了不纳粮’。】 李世民眼皮子猛地一跳,从坐榻上爬起来:“喂喂,你这么说,会不会火烧到我们都灭不了的地步?” 李玄霸:【不会。二哥,你说他们队伍中有多少会识字算数的人?】 李世民想了想,犹豫道:“不知道,但肯定不多吧。” 李玄霸:【是的,不可能多。以行军打仗的后勤安排为例,管理者不会识字算数,人一多就会混乱。】 李世民道:“不止后勤。行军途中如果不会识字算数,战术安排也不容易。我只有三千人,路上安排多少个厕所炉灶都是麻烦事。” 李玄霸:【所以你知道为何他们就算声势再浩大,火焰都会熄灭了吗?】 李世民思索了一会儿,叹息道:“士人不会支持他们。” 李玄霸出声道:“嗯。” 隋朝虽然已经有了纸,但纸张仍旧很贵,书籍十分贵重。 再加上魏晋南北朝的乱世让民生凋敝,百姓连活下去都难,怎么有机会读书识字?知识文化只在豪强世家中传承,寒门庶族还未崛起。 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治理已经打下的地盘,没有读书人是不行的。 一边是与他们同阶层的唐国公府,一边是泥腿子,你是士人,你选谁当领导? 大部分人都是不愿意看到一个原本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的人突然爬到自己头上,更别说他们还打出了“打豪强、分土地”这种严重损害自己利益的旗帜。 李玄霸在火堆中浇的油会让火焰更加旺盛,也会阻断农民起义军转变成新生统治阶层的路。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如果生产力不发展,读书识字的人就不会增加;只有饿不死才有闲心去思考人生,只有读书识字了才能从前人的智慧中总结出自己的路。 虽然封建王朝都歌颂汉唐,但经济都是往前发展的。明清这两个封建制度快落幕的时代,实际上经济比汉唐时期繁荣许多。 说句后世政治不正确的话,若论经济,清朝才是封建时代的巅峰。它的人口规模是前朝不敢想的。而且这不是什么营销号所说的土豆番薯玉米的外来作物的功劳,而是封建时代的积累,劳动人民的勤劳,两个大一统王朝几乎无缝切换所积累的财富。 而正因为明清的经济繁荣,扩大了知识分子群体,才能造就一群先贤思考自身,思考未来,继而推翻已经腐朽的王朝,找寻一条全新的路。 现在生产力的积累还远远不够,甚至连封建时代的黄金时期都还没有到来。所以农民阶层的愿望注定会破灭。 这就是时代局限性。 李玄霸一边拨弄算盘,一边慢悠悠在心声中给二哥科普生产力和生产关系。 李世民听得在榻上不断抱头打滚。 他都还没当上皇帝呢,怎么就要听皇帝都没了的未来了? 以前的皇帝们都只是担心自己的王朝覆灭,后代当不上皇帝而已。阿玄倒好,直接和自己说“皇帝”本身都会消失了。 不过听完李玄霸的科普后,李世民对后代的忧虑倒是减轻了不少。 反正皇帝将来都会消失,那么区区一个唐朝消失了就消失了。至少唐朝还能给后世人留下一个美好印象,比起最后一个封建王朝人人喊打好。 李世民滚完之后,捋着自己一头乱毛道:“我有点同情那群乱民了。” 李玄霸没回答。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71节 李世民问道:“你让他们和豪强世家拼命,虽然能让豪强世家得到震撼,将来会收敛一点,让唐朝的百姓好过一点,但他们会死更多人啊。阿玄,我觉得你也挺有掌兵的天赋。要不要二哥教你打仗?” 李世民兴致勃勃:“将来我们两个人一起上战场!你为我断后!” 李玄霸回头“呸”了一声:“我强弓都拉不开,给你断后?怎么断?” 李世民笑呵呵道:“你可以帮我扛旗子,为我呐喊助威。” “滚。”李玄霸道,“而且你真的认为他们会死更多人吗?” 李世民道:“不是吗?豪强有坞堡,有私兵,很难打。而且这个口号喊起来后,一定有更多流民变成乱民。” 李玄霸神色平静地问道:“不变成乱民,他们就能活吗?” 李世民皱眉。 李玄霸放下算盘,回身盘坐着对二哥道:“二哥,根据后世统计,大业五年户籍人口在五千万左右,在唐初开国时只剩下一千五百余万。这减少的三千五百多万人中,就算有一半是唐初户籍统计效率低下,户口逃逸现象严重造成,还有一千五百万人呢?” 李世民沉默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弟弟。 李玄霸淡然道:“大隋覆灭前饿死的、徭役死的、打高丽死的,大隋覆灭后的乱世中饿死的、被拉壮丁打仗死的、被乱兵杀死的……既然都会死,为什么不拉着造成这种惨状的人同归于尽?” 他安慰道:“二哥放心,不会死更多百姓。” 李世民没有被安慰到。 李世民揉了一下脸,使劲拍了一下腿,语重心长道:“阿玄,这些话你在心声里说,只和我说,别被其他人听到。” 李玄霸失笑:“他们会觉得我疯了?” 李世民苦笑:“没疯没疯,是阿玄你太厉害,别人跟不上你。” 李玄霸道:“好,以后我在心声里说,只迫害你。” 李世民抱头叹气:“我也不想被你迫害啊……行吧行吧,谁让我是你哥。你账算完了?” “没有。”李玄霸抱怨:“你别打扰我。” 李世民被弟弟吓得都不困了:“我来帮你。” “好。”李玄霸递算盘。 第92章 大业五贵齐赞同 = 李世民歇息了几日, 继续带兵剿贼。 李玄霸留在后方,一边为李世民保障后勤,一边与官吏们打太极。 地方官吏就算不出自当地豪强世家, 也和豪强世家有利益关联。 现在各地府兵精锐和基层将领都被抽调到了蓟州, 只有李世民的兵能打|胜|仗, 他们都希望李世民去支援自己背后的豪强世家所在的郡县。 李玄霸叹气:“我二哥不仅年少,手下才三千人。你们手中兵卒至少上万,怎么人人都来向我二哥借兵?罢了, 既然你们好意思开这个口,我也直说了。我和二哥出兵的方向,都是上面的意思。” 李玄霸指着天上。 “说难听些, 无论什么家世,在陛下眼中都是一视同仁。陛下正准备征讨高丽, 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保证兵源和后勤。你们要救的人会缴纳赋税吗?会参与徭役吗?如果耽误了陛下出兵高丽, 谁来承担责任?” “再说了,民贼一般不会对德高望重之人动手,他们不过损失些钱粮而已。先花些钱粮免灾,等陛下征讨高丽归来,大隋的大军顷刻就能扫灭民贼。到时他们派家丁与大隋军队一同出征, 不仅能把损失的财物抢回来,还能赚一份战功, 岂不美哉?” 李玄霸先温言劝说,又强硬补充道:“陛下旨意你们都知晓,我和二哥只听从陛下的诏令。若你们对我和二哥不满, 大可以和我一起去陛下那里说道说道。” 听了李玄霸这一番说辞后, 大部分官吏都只能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告辞。 李世民和李玄霸不仅背靠唐国公府, 更有“皇帝最看重的表侄”这一层金身光环。连朝中勋贵都对他们客客气气, 地方官吏哪敢强迫他们做什么。 李玄霸唯一遇到的麻烦,是李建成的来信。 荥阳郑氏也被民乱波及,对荥阳虎视眈眈的正是后世赫赫有名的瓦岗寨起义军。 虽然荥阳郑氏家大业大,家兵、坞堡、武器、盔甲、马匹样样不缺,但自己抵抗民乱总会有损失,他们更希望李世民来给他们当护卫。 荥阳郑氏是唐国公府的亲家,他们认为李世民于情于理都该来帮他们。最好李世民就驻扎在荥阳,他们会为李世民提供钱粮和兵器的损失,不会让李世民吃亏。 李建成给李玄霸写信,荥阳郑氏就是什么都不做,李世民和李玄霸也该主动去帮忙;他们都这么有诚意了,李世民和李玄霸应该立刻赶过去,不然就是唐国公府自己失了礼数。 李玄霸先把信按下不回,用拖字诀耗着。等荥阳郑氏自己把周围民乱剿灭了,他们就不用出兵了。 瓦岗寨起义军只是路过荥阳,不会在荥阳久留。等瓦岗寨起义军离开后,剩下零星民乱,荥阳郡守自己能解决。 谁知道李建成见李玄霸迟迟不回信,不仅派了亲信来,还向李渊告状,让李渊也派了亲信来。 荥阳郑氏也派了人来,当面训斥李玄霸不顾及亲家安危。 那姓郑的家丁估计不是什么正经家丁,而是投靠荥阳郑氏的寒门庶族读书人。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李玄霸脸上。 李玄霸退后一步,想要躲过那姓郑的家丁口水攻击。 那姓郑的家丁见李玄霸退让,上前一步拉住李玄霸的袖子,声音更大。 李玄霸的护卫陈铁牛一把将人推开,拔刀挡在李玄霸身前,瞪大眼睛怒斥道:“退下!” 他声如洪钟,震得郑某一屁股坐在地上。 “三郎君,你怎么能对荥阳郑氏的人如此无礼!”李建成派来的家丁训斥道。 李玄霸的手往腰间一抹,将腰间马鞭解下,“啪”地一甩,狠狠抽在家丁脸上。 家丁捂脸哀嚎。 李玄霸慢悠悠道:“你是哪家人?我堂堂唐国公府三郎君,陛下的表侄,当朝正五品的朝请大夫,被荥阳郑氏的一个家丁拉着袖子骂,你还说我对荥阳郑氏的家丁无礼?” 说完,李玄霸又是两鞭子专门对着家丁脸抽。他力气再小,鞭子抽脸上也疼。李建成派来的家丁滚地哀嚎。 “三郎君……”李渊派来的护卫李初五皱眉道。 李玄霸瞥了李初五一眼,李初五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我和二哥是朝廷的官,带的是朝廷的兵,无论是荥阳郑氏还是唐国公府,都没资格让朝廷的兵给他们当私人护卫。”李玄霸讥笑道,“清河与郑州相隔五六百里,你让我和二哥带兵从清河郡长途跋涉五六百里去郑州?荥阳郑氏是皇帝吗?” 李玄霸收起皮鞭,捋了捋衣袖:“备马,我要去陛下那里问问,究竟谁有资格调动我和二哥这支兵。” 李初五忙道:“三郎君息怒,唐国公府与荥阳郑氏有亲,你这样会得罪亲家。” 李玄霸笑道:“你是哪家的?” 李初五忙道:“仆当然是唐国公府的!” 李玄霸道:“你还知道你是唐国公府的奴仆,我还以为你也是荥阳郑氏的狗呢。” 李初五大惊失色:“三郎君为何辱我!我只是直言劝谏!” 李玄霸失笑:“都说长辈身边的奴仆都是半个长辈,你还真想给我当长辈了。” 他收起笑容:“大概是我太和善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对我狂吠。把这三人都绑了关进牢里,我去亲自问问父亲,他的奴仆对我不敬,我能不能把他一家都赶出唐国公府。” 李初五忙跪地道:“三郎君!我一家为唐国公府……啊!” 李世民如一团残影般冲了过来,一脚把李初五踹倒。 他身上的银甲未卸,只摘了头盔的脸上血迹未干,一身煞气震得周围人不敢出声。 李世民骂道:“你们是怎么护卫阿玄的?这种人直接把嘴堵住丢牢里去,还让阿玄亲自面对?养你们何用?全部去领罚!” 陈铁牛高喊“仆等会儿去领罚!”,然后气势汹汹去捆人。 郑氏的家丁在李玄霸反问“你们荥阳郑氏是皇帝吗”的时候就已经瘫软在地,被陈铁牛像拖死狗一样拖走。 李玄霸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消消气,父亲派来的家丁、兄长派来的家丁、未来大嫂的家丁,都是不好得罪的人,他们不敢擅自做主。” “已经获胜,听到大兄派人来了,我就甩开护卫,先回来了。”李世民骂道,“他们是你的护卫!只有你一个主人!就是我骂你,他们也该挡在你的面前!既然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就全部滚蛋!” 李玄霸没有反驳二哥:“慢慢教吧。” 李世民冷哼一声,道:“你真的要去面圣?我和你一起去。” 李玄霸道:“我自己去就行了。你继续剿贼。” 李世民摇头:“我不信任别人护卫你。看他们这样,我真担心他们半路把你扔了。” 跪在地上的护卫忙磕头表忠心。 李玄霸道:“我的护卫给你训练,你派两百人保护我,这总行了?别耽误正事。” 李世民见弟弟坚持,只能点了两百亲信给李玄霸。 李世民叮嘱道:“阿玄要是掉了一根头发,你们就以死谢罪!” 李玄霸抬杠:“我每天都要掉十几根头发,看来他们的命不够谢罪。” 表情严肃的李世民亲信差点没绷住严肃的表情。 李世民扶额,咬牙切齿道:“李玄霸!” 李玄霸摆手:“二哥,你继续训,我不说话。” 被李玄霸这么一打岔,李世民也放不出什么狠话了,只能唠叨李玄霸保重自己。 李玄霸整理了一下行囊,第二日就快马加鞭赶往蓟州。 因路上有乱民阻拦,即使李玄霸和护卫在路上不断花钱换马赶路,也花了五日才到蓟州。 李玄霸没有去见李渊,直接递牌子请求面圣。 杨广正在看歌舞,听闻李玄霸来了,惊讶地召李玄霸觐见。 看见李玄霸风尘仆仆的模样,杨广走下台阶将李玄霸扶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什么事如此着急?” 李玄霸道:“陛下,你赶紧派个将军来代替臣和二哥剿贼吧。” 杨广疑惑:“打了败仗,失去信心了?你和二郎年少,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在意?你们不用担心输赢,尽管去磨炼!” 李玄霸叹气道:“没打败仗,二哥连胜呢。就是胜的太多了,天天都有人叫二哥去帮他们守家业。臣和二哥说我们带的是朝廷的兵,有陛下给的命令,哪能随意乱跑?” 李玄霸不遵从正经的臣子向皇帝告状的方式,像晚辈撒娇似的对着杨广抱怨起来。 我和二哥得了皇帝的命令,都是先去剿灭最凶残的民贼。 而且就算皇帝说让我和二哥便宜行事,我们也不可能去太远的地方,就只在清河郡打转。 可今天这个郡守说哪家朝中大臣的老家被民贼威胁了让我和二哥去当护卫,明天又有一家民间德高望重的宿老需要我和二哥去帮忙,我们这还是朝廷军队吗?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72节 李玄霸说着,眼眶都红了:“不干了不干了,个个都欺负臣和二哥年少!” 杨广脸色阴沉:“还有这种事?” 裴世矩与李玄霸最熟悉,率先开口:“李三郎,你和二郎乃是陛下表侄,谁敢随意使唤你们?你们大可直接驳斥。” 李玄霸抹了抹眼睛:“有能驳斥的,也有驳斥不了的。臣只能来求陛下派人代替臣和二哥。” 裴世矩叹气:“是有人求到唐国公说什么了?唐国公糊涂啊!” 杨广皱眉:“李渊?他做什么了?” 李玄霸委屈道:“子不言父过,臣不敢说。” 杨广道:“父大不过君王,朕命令你说。” 李玄霸又抹了抹眼睛,低声道:“荥阳郑氏让我和二哥带兵远跨千里,去郑州预防民乱。” 杨广正琢磨荥阳郑氏怎么有脸要求这个,裴蕴体贴地帮忙解释道:“唐国公府的李大郎与荥阳郑氏定了亲事。与荥阳郑氏的婚事难得,唐国公担心得罪亲家,不得已给李二郎李三郎写信吧。” 杨广沉着脸道:“郑州离东都如此近,哪来的民乱?!叫郑元璹来面圣。朕要问问,他那个郑氏究竟多厉害,居然敢私自调兵了!把李渊也叫来!” 李玄霸忙跪下道:“若陛下责罚父亲,臣就是不孝之人了。” 虞世基温和道:“李三郎,你是陛下的臣子,唐国公也是陛下的臣子,忠本就应该大于孝。且唐国公行事有误,你及时阻止,让唐国公免于更大的责罚,没有酿成更大的错,这才是真正的孝顺。” 苏威捋着胡须道:“你且放心,此事你做得很对,唐国公不敢训你。” 杨广拍了拍李玄霸的肩膀:“这么点小事,何须忧虑?皇后身体不适,你去看望皇后,陪她多说几句话。” 杨广体贴地让李玄霸先行离开,不与李渊碰面。 李玄霸磕头:“谢陛下。” 李玄霸离开后,杨广才露出怒色。 他回到坐榻上,骂道:“山东郡姓自诩高门,就真把自己当皇帝了不成?居然隔着千里私自调兵?!” 裴世矩本想说只隔了五六百里,没隔千里。不过五六百里和千里也区别,都是私自调兵,都差不多。再者他出身关中郡姓的河东裴氏,关中郡姓一直低山东郡姓一头,他乐得看见山东郡姓在皇帝这边吃瘪。 “陛下息怒。郑家估计只是把李二郎和李三郎当晚辈,把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兵当做唐国公府的家丁,见到民乱太过慌乱,才做了这等蠢事。”裴世矩道。 裴蕴道:“郑州哪有民乱?千里之外的民乱还能吓着他们?” 裴世矩本想说郑州附近也有民乱,但见杨广的脸色,想起郑州离洛阳很近,他不敢说实话,便道:“可能胆子确实太小。” 苏威叹气:“郑州又不是没有大隋的军队镇守。他们让千里之外的李二郎李三郎去护卫什么?私自调动朝廷军队,真是荒唐!” 虞世基困惑:“他们是不是太无礼了?或许有什么误会。” 宇文述安静地听了许久,待看准杨广的态度后才开口:“我见李三郎带了一个护卫来,不如问问那个护卫,李三郎可有什么隐瞒的事?他应当不会将护卫带到皇后殿下那里去,护卫应该就在殿外候着。” 杨广颔首:“把李三郎的护卫叫来问问,朕难得见李三郎如此委屈,定还有事隐瞒。” 宦官很快就将李三郎的护卫带来。 陪同李玄霸进宫的护卫就是憨直的陈铁牛。 他提前得了李玄霸的命令,皇帝一问,他就一股脑把当日之事讲了出来。 “郑家派了个家丁拉着郎君的袖子质问,还吐郎君唾沫。郎君好言回答没有陛下的诏令不可私自调兵,大郎君的奴仆就骂郎君不尊重郑家的家丁,国公派来的奴仆也骂郎君得罪郑家的家丁。” 陈铁牛越说心里越委屈,他趴在地上哭道:“陛下,仆就不明白了,郎君那么尊贵的人,为何还必须对个家丁尊重。就是陛下派来传旨的官员,也不会对郎君吐唾沫啊!” 正好李渊和莘国公郑元璹急匆匆赶来。 郑元璹为沛国公郑译之子,先继承沛国公的爵位,后改封莘国公。他出身荥阳郑氏洞林房,是荥阳郑氏中爵位最高的人。虽然没有得到杨广的重用,但也是如今荥阳郑氏在朝中最有话语权的人了。 李渊和郑元璹在大殿门口候着,没有杨广的命令不敢进来。 陈铁怒的嗓门极大,他们在大殿门口都听得一清二楚。 李渊满头雾水。 他转头对郑元璹道:“你家家丁对我家三郎吐唾沫?!” 郑元璹震惊:“怎么可能?!” 陈铁牛还在扯着大嗓门哭:“国公派来的那个叫李初五的家奴,说长辈身旁的家奴也是半个长辈,要替国公教训郎君!郎君也是没办法了,他不能不孝啊!” 郑元璹转头对李渊道:“你家家奴都能给你儿子当长辈,还让你儿子孝顺他?!” 李渊震惊:“怎么可能?!” 陈铁牛面相憨直,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他畏惧皇帝,提及主人的遭遇却真情流露,连御前失仪都顾不上了。杨广和他的五位近臣都相信了他的话,又惊又怒。 杨广怒骂道:“李渊!郑元璹!给朕滚进来!李二郎和李三郎在为朕带兵打仗,你们私自要求李二郎和李三郎把兵调往千里外,是要造反吗!” 李渊:“啊?” 郑元璹:“什么?” 他们晕乎乎地跪在地上。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都能扯到谋反上了?! 苏威好心道:“李二郎和李三郎正在清河郡剿灭民贼,唐国公,莘国公,你们怎么能写信给李二郎和李三郎,以长辈身份逼迫他们带兵去郑州保护荥阳郑氏?你们究竟在想什么?” 李渊和郑元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事啊! 李渊忙道:“臣绝无此意!臣只是得到郑家请求支援的来信,写信询问二郎和三郎在哪里剿贼,若离得近就去照顾郑家一二。臣怎么可能让二郎三郎私自调兵!定是刁奴添油加醋,胡编乱造!” 李渊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这时候哪怕和郑氏不接亲了,私自调兵的事他也不敢接啊! 李渊有些埋怨李三郎,这是能面圣告状的事吗! 虞世基看出了李渊的埋怨,为李玄霸解释道:“唐国公,你和你家大郎派去的家丁都要对李三郎动用家法了,事情闹得这么大,肯定已经传遍清河郡。若不是李三郎连夜赶路将此事禀奏陛下,陛下就会从御史的弹劾得知此事了。” 苏威道:“唐国公,你要庆幸你有个识大体的聪慧儿子。” 李渊反应过来此事的严重性,继续磕头道:“此事臣真的冤枉!” 其实李渊确实冤枉。他只是拗不过郑氏的请求,李世民又确实带兵跑到荥阳附近过,所以他就写信给李世民和李玄霸,若离得近就照看郑氏一二。 而且李世民是自募的兵,他就没意识到李世民的兵也属于“大隋军队”,只当李世民带着家丁在打仗,就和伏击吐谷浑可汗一样。 如果李世民的兵是杨广给的,李渊脑子怎么可能开这个口?郑家也不可能开这个口。 郑元璹糊涂了:“私自调兵?李二郎带的不是唐国公府的家丁吗?” 裴世矩皱眉:“莘国公,你胡说什么?唐国公府有三千带甲家丁?那都是李二郎和李三郎得了陛下的旨意,组建的大隋剿贼军队!你休要诬告李二郎李三郎!” 裴世矩有点可怜自己两位弟子了。 这什么猪队友啊?怪不得李玄霸不顾体弱多病也要亲自星夜兼程面圣。他如果不及时面圣,他和二郎对陛下的忠心,都快被猪队友变成反意了! 苏威年纪大,声望高,没给李渊和郑元璹面子。 他直言道:“有你们这样的长辈,李大雄和李大德真是可怜。唐国公,莘国公,你们就不想一想,‘三千甲士’是个什么意思!怪不得大德都吓哭了,跪着求陛下换将领。” 虞世基想着弟弟提起的唐国公府中兄弟二三事,道:“唐国公溺爱李大郎,恐怕只考虑了李大郎要在亲家面前挣脸面,完全没有想过李二郎和李三郎的难处。若李二郎和李三郎没那么机敏,说不准就要去牢中走一遭了。” 宇文述想着李三郎给他送的珍宝,也叹气道:“李大雄和李大德少说也能给你赚个侯爵回来,这么优秀的儿子不珍惜,唐国公你糊涂啊。” 裴蕴和李二郎、李三郎不熟悉,但为了合群,他也连连称是:“唐国公你由着郑家的家丁吐李三郎唾沫,真是不慈!谁家家丁敢向我儿子吐唾沫,我非杀了他不可!” 李渊:“……”说的好像他不会杀似的!郑家的家丁怎会如此嚣张! 郑元璹不敢置信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臣家的家丁断不可能做此事啊!” 裴世矩与李世民和李玄霸共处一年之久,对两人过往很是了解。他冷笑道:“做不出来?当年李二郎和李三郎还是稚童时去你郑家做客,你郑家派出上到弱冠、下到与他们同龄的子弟轮番与李二郎李三郎比试。他们滴水未沾比了一整日,才为李建成求得你郑家的女儿。这可是当年的佳话啊。” 虞世基也想起弟弟提过这件事:“据说当年身体十分壮实的李二郎都因此累病了一两月,不知道本就体弱的李三郎病了多久。如此对待两位幼童,你们郑氏真是……唉。再者,唐国公,我就没听说过谁家儿郎求娶佳妇不是自己上门,而是让幼弟去的。你也太偏爱李大郎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是已经与苏威和好的老友薛道衡的弟子,苏威自然也偏向两人:“嫡长虽重要,但李二郎李三郎也是你的儿子啊。唐国公啊,你糊涂了!” 宇文述摇头:“真是看不下去。你不想要这两个儿子,送给我如何?” 裴蕴继续努力合群:“陛下,李二郎和李三郎擒获吐谷浑可汗之功就足以封爵,此次剿灭民乱也有功劳。虽然二人实在年少,难以封爵,但也该给个正经的将军职位,免得别人不知道他二人是陛下的将领。” 裴世矩立刻道:“陛下,臣附议!” 苏威道:“臣也附议。” 宇文述阴阳怪气:“陛下,哪怕一个最低的杂号将军也好,他们再不当将军,说不准还有人以为他们带的三千甲士不是大隋的兵呢。” 虞世基叹气:“确实应该封将军。” “大业五贵”意见达成一致。 杨广冷哼:“李渊,朕知道你没有反意,只是太偏爱李建成,偏爱到糊涂了。看在大雄和大德的忠心上,此次朕不重罚你。这次征讨高丽,你就别领兵了,好好在蓟州给朕督运粮草,将功补过。” 李渊叩首:“谢陛下!臣一定反省!” 他松了口气。此事还好三郎机敏啊!自己这次是真的糊涂了! 杨广对郑元璹道:“你就免官回家,好好整顿家风。虞卿。” 虞世基起身:“臣在。” 杨广道:“查一查荥阳郑氏有多少人担任地方郡守刺史,都免官回家。敢私自调朕的兵,朕可不敢让他们当一地之长。” 郑元璹瘫软:“陛下!荥阳郑氏绝无反意!” 杨广平静道:“无反意都敢私自将朕的兵将调往千里外,有反意的人都没你们荥阳郑氏嚣张。朕没有削掉你的爵位,还给你起复的机会,已经是看在老沛国公的脸面上了。滚吧。把他拖下去。” 侍卫将瘫软的郑元璹搀扶走。 荥阳郑氏已经被隋文帝打压过一次,无论朝中地方任高官者都寥寥无几,杨广毫无心理负担。 荥阳郑氏的嚣张给杨广敲了个警钟。 一些世家仗着自己祖荫不把皇权放在心上,杨广早就厌恶他们。 原本杨广最厌恶的是关陇的那群勋贵世家,所以才不愿意回大兴。他想给最支持自己的江南世家机会,也有提拔山东世家的意向。 没想到山东世家比关陇勋贵还要嚣张,连私自调兵的事都敢做,不愧是自诩第一等豪门的山东郡姓。难怪父皇不喜山东五姓世家。 用此事敲打荥阳郑氏后,希望其他山东世家老实一点。 “虞卿,为朕拟旨。”杨广手指轻轻敲击桌案,“李世民和李玄霸先斩吐谷浑可汗,后平民乱,于社稷有功,封李世民为虎贲郎将,李玄霸为虎牙郎将,领清河郡府兵权!” 虞世基跪地:“臣遵旨!” 跪伏在地上的李渊瞠目结舌。 我还只是个从四品、不领兵的杂号上镇将军,二郎和三郎都当拥有实质兵权的卫府统兵官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73节 二郎还是正四品!比自己高半品! 一时间,李渊心中五味杂陈。 第93章 想请知世郎一叙 = 隋朝许多官职名称继承自魏晋, 魏晋的官职名称又继承自汉朝。 如虎贲郎将的名称就沿袭自虎贲中郎将。 虽然名称相同,职责和地位却大不相同。虎贲中郎将最初统领禁军,非亲信不能当, 现在不过是府兵制中一员中层军官。 杨广大业三年军制改革, 将遥领天下府兵的十二卫改成十二卫四府, 合称十六卫,新增加的左右备身府和左右监门府将护卫皇帝和守卫宫禁的职权从原本十二卫中剥夺,原本的十二卫所统领的府兵成了“外军”。 杨广将原本最基础的卫府骠骑府改成鹰扬府后, 扩充了鹰扬府的数量,基本每个郡都有一两个鹰扬府。鹰扬府数量的增加,让每个鹰扬郎将的权力减少。 杨广此举就是削弱朝堂将领对鹰扬府的管理权。扩充的鹰扬府中将士多是本地人, 又得皇帝命令不听从其他鹰扬府的调遣,所以原本属于中央禁军的鹰扬府全部变成了地方军。 鹰扬府演变成各自为政的地方军的后果就是先被农民起义军各个击破, 然后残存的鹰扬府纷纷反叛自立, 鹰扬郎将成为地方军阀。 隋末那么多“反王”,大多都是原本大隋的鹰扬郎将。 虎贲郎将是十二卫大将军的副手,非大战争时期的实际领兵人。虎贲郎将接受皇帝命令,有调动多个鹰扬府的权力。 现在虎贲郎将基本还是中央官员,只有在得到皇帝命令出征的时候才会领兵。 杨广让李世民担任虎贲郎将, 李玄霸担任副手虎牙郎将,让他们常驻清河郡, 就改变了原本中央派出直属将领领兵的原则,让中高层将领直接驻扎地方。 这个改变让朝中大臣很兴奋。 隋文帝在扫灭天下的时候,也将军权下放到地方, 在重要关隘设置军政合一的总管府。 在天下稳定之后, 隋文帝自然收回地方兵权, 撤销总管府, 将军事权从地方长官手中剥离。 如今民贼四起,为了迅速剿灭民贼,再次执行军政合一的政策确实是稳定社稷最好的方式。经过杨坚杨广两代帝王已经撤销的将军开府权力估计也会放开。 现在这还只是个苗头。 如果民乱很快扫灭,李世民和李玄霸两人肯定会回归中央。现在他们驻扎在清河郡,就是寻常将领出征行为。 这么一想,许多朝中大臣勋贵有些希望民乱别那么快平定。 魏晋南北朝乱世持续三百六十九年,隋朝的大一统才到第二代。现在朝中重臣大部分都还有乱世的记忆。 隋文帝能从权臣篡位,他们为何不能? 乱世大舞台,有梦都能来。 杨广倒是没想那么多。 他没有把民贼和高丽放在心上。高丽就大隋的一个郡那么点大,他倾全国之力压上,肯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 等他凯旋,大军回程的时候顺便就把那群民贼像虫蚁一样轻松碾碎。 所以杨广特别厌烦那些一脸紧张表情的官吏。 学学李二郎和李三郎,朕让你们剿贼的目的是保障徭役兵役的顺利进行,别拖累朕御驾亲征的效率。 杨广又不是傻子。世家勋贵家中藏有私兵武器,地方豪强甚至坞堡都没拆,他难道不知道? 那点小小的民贼能对豪强世家有多大威胁?豪强世家在朝中跳得厉害的官吏,不过是舍不得出力帮朝堂无偿剿贼。 为这点小事中断他御驾亲征的伟业,这些人真是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忠诚。 杨广越想越气,将好几个看到民乱四起,劝说他暂缓征讨高丽的御史下狱。 苏威其实也想劝说杨广别这么急,给百姓一点喘息的机会。见此情况,他只好闭嘴,免得惹火上身。 他很怀念高颎和宇文弼还在朝堂的时候。 这两个老头若还在朝堂,肯定会对皇帝据理力争。 苏威想给高颎和宇文弼写信,让他们出头劝说皇帝。但他又担心杨广还厌恶高颎,为免被打成高颎朋党,便作罢了。 封了两位少年“郎将”,朝中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小官吏各怀鬼胎。 李玄霸达成目的,在涿郡多待了些时日。 等叶护的商团带着西域珍宝和鹰犬骏马到来后,李玄霸挨个给大业五贵送完礼,又给杨广包了一个鹰犬大礼包后,才启程离开。 这期间,李玄霸先在宫中陪伴杨广和皇后,最后两日才住到了李渊下榻的府上。 李渊这几日梳理心情,冷静许多。 仔细思考之后,李渊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一时疏忽,差点把一家人都往断头台上送了一遭。 再见到李玄霸的时候,李渊只有愧疚:“大德,这次是耶耶差点害了你。” 李玄霸没好气道:“我和二哥估计只是流放,父亲你绝对会被赐自尽。” 李玄霸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被李渊敲了脑袋。 李渊见儿子还能没大没小地抱怨,知道儿子没有生气,神情自在了不少。 他辩解:“我只是让你们便宜行事,敷衍一下郑家,可没想过让你们去给郑家当护卫。就算真的是我唐国公府的私兵,也没可能去给郑家当护卫。” 李渊越想越气,拍桌道:“怎么会传成我让你和二郎去给郑家当护卫了?!” 李玄霸道:“可能是荥阳郑氏的名号太响亮,所以连我们唐国公府的家仆都觉得他们高人一等。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高门大族比皇族还尊贵吗?大概民间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李渊讥笑:“铁打的世家?铁打的世家可没少被屠过。” 李玄霸不意外李渊会这么说。 李渊有注重世家的一面,但注重的只是世家能给他带去的利益,不是真的对世家这块金字招牌有多真情实意的尊敬。 当李渊当了皇帝的时候,他做事全凭喜好,一点都不在乎高门世家。他特别偏爱河东裴氏,只是因为裴氏是他起兵的“原始股东”。 在荥阳郑氏这里,李渊也表现出了很势利的一面。 在为李建成求娶郑氏女时,李渊表现得就像个世家舔狗。 等婚事定下,唐国公府又蒸蒸日上后,李渊对郑氏就摆上了唐国公的架子。 当初郑氏想入股李玄霸和李世民的香皂铺子、印刷铺子,李渊都借口这是和皇帝皇子一起做生意婉拒了,不想让郑氏分这杯羹。 李渊心眼不大,郑氏曾经对他不冷不热,他也就对郑氏只是尽礼数而已。 “如果不是因为毗沙门写信求我,我本是想推脱过去。”李渊解释,“毕竟是他丈人家,还是要给点面子。” 李玄霸道:“我知道。对父亲和我、二哥而言,郑氏不重要;对大兄而言,郑氏十分重要。大兄大概会走文官的路,需要郑氏的支持。” 李渊想起李建成主动来涿郡立功,半路就受不了哭跑回洛阳,眼中不由浮现出失望之情:“唐国公府以后的荣耀,还是得靠你和大雄啊。” 李渊拍了拍李玄霸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兄长是没指望了,能不被削爵,领着国公的俸禄当个富贵闲人就行。我李家以后的辉煌,只能看你和大雄。不过大德,这次事情虽然紧急,你该让大雄与你一起来。你身手这么差,中途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 李渊越说越担忧,便啰嗦起来。 中途李玄霸想逃,被李渊双手钳住逃跑失败,被迫听了李渊长达一个时辰的唠叨。 李渊抱怨着抱怨着,说起对李玄霸身体的担心,和这次差点触怒杨广的后怕,不由抹起了眼泪。 李玄霸还要反过来安慰李渊。 他庆幸二哥这次没来,不然肯定会和父亲抱头痛哭,魔音双倍。 还好他立刻就要离开了。 河道被运粮草的船只堵塞,李玄霸仍旧骑马回清河。 李渊将李玄霸送到城门口。 离别时,李渊感慨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虽然都是将军称号,府兵将军和杂号将军完全不同,自己也要努力,早日把儿子们比下去。 李玄霸走出了几百米,回头看去,李渊仍旧仰着头望着他。 当看到李玄霸回头的时候,李渊朝李玄霸挥手。 李玄霸的嘴角不自觉地下撇。他对父亲扬了扬马鞭,加快了离去的速度。 他本以为这次自己“告御状”让李渊被惩罚,李渊再怎么不占理也会埋怨自己。 未曾想李渊会道歉,会反省,会因为连累他和二哥后怕,还会关心自己的身体。 看到二哥的官职超过了自己,李渊虽然有些沮丧不自在,但也表现出欣慰和骄傲。 李玄霸想起了前世完全记不得模样的把他拖入深渊的父母。 这一世他的父亲和母亲,在后世大部分正常家庭长大的人眼中,一定是很不好吧。 李玄霸抑制着自己再次回头的冲动,直到越过一个弯路,才减缓了马匹的速度。 他深呼一口气,将心中闷气呼出。 “停下。” 护卫疑惑勒马。 李玄霸道:“改道,我要去一趟泰山。” 陈铁牛劝阻道:“郎君,齐鲁民乱也很严重,我们还是先赶紧回去和二郎君汇合吧。” 李玄霸道:“我有事要做。这是命令,随我去泰山。” 李玄霸伸长手臂。 “啾”的一声,乌镝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无论是在清河,还是去涿郡,乌镝一直陪伴着他。 杨广和李渊都不知道有只金雕盘旋在上空,每当晚上就大摇大摆地落地吃他们厨房里的肉。 “乌镝,这条路你记住了?”李玄霸问道。 乌镝摇头。 李玄霸叹气:“也是,才走一次,你肯定记不住。那你继续跟着我。” 乌镝:“啾啾!”记得住也要说记不住,嘻嘻嘻。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74节 李玄霸对一个护卫道:“你先回清河告诉二哥,我会晚些回。别来找我,路上会错过。” 离开清河郡的时候,李世民给亲信下令,必须听从李玄霸的任何命令。 护卫心里担心,也只能照做。 送信的人离开,李玄霸带着剩下的人往济北郡而去。 虽然齐鲁也有民乱,但大业七年的大隋统治还很稳固,农民起义军还没到攻城略地的时候。郡城很安全。 泰山向来是文人墨客齐聚的地方。就算有民乱,泰山脚下现在也有很多前来游览的士人。 他们都带着护卫,并不在意民乱。 农民起义军一般也会绕过这些带着护卫的官宦子弟。 去泰山时会走一段官道。虽然官道因运送粮草辎重“交通管制”,但李玄霸有官身,仍旧可以走官道。 他骑着马与神情麻木的役夫役妇擦肩而过,越过道路两旁零星的尸体和伏在尸体上割肉的行尸走肉,来到了去往泰山的小路。 泰山脚下的小镇,食肆的酒旗仍旧随风飘荡。 李玄霸寻了一处房屋较为华丽的客栈下马,转头对铁牛道:“去租个大院子,租不到就买,我要在这里住几日。” 陈铁牛苦着脸道:“郎君,我求你快回清河吧,二郎君在等着你呢。” 李玄霸道:“这是命令,懂?” 陈铁牛嘟囔:“懂,懂,不能让郎君把命令说第二遍,我这就去。” 护卫皆叹气。 领队的周达道:“三郎君,若真的遇到危险怎么办?” 李玄霸道:“若真的遇到危险,他们也会恭恭敬敬地把我送走。” 周达:“啊?” 李玄霸摸了摸胳膊上的金雕脑袋,道:“谁不知道大隋的军队都在备战高丽,只有我二哥李世民李二郎手中精兵所向披靡。这民乱四起,只有二哥一支精兵在奋战捉襟见肘。但谁敢动我……哼。” 他环视周围:“我想不会有哪支民贼想最先被二哥盯上。店家,有鲜肉吗?我家雕挑食。” 乌镝仰头:“啾!”是的!我挑食! 大冬天的,店家小二大概是太忙碌了,额头上居然出了一层汗:“有、有,猎户刚送来的。只、只是,贵人,我们店住不下这么多人啊。” 李玄霸道:“没关系,我只是在这里暂时歇脚。” 周达点了十人入店护卫李玄霸,其余人在门口歇着。 李玄霸买了面饼饮水给他们送去,特意叮嘱了要烧热了的水。 古代没什么一喝就倒的蒙汗药,顶多下点巴豆和不纯正的砒|霜。只要喝没味道的温开水,就能避开大部分“毒”。 不一会儿,陈铁牛就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躬身哈腰,较为富态的中年男人。 “郎君,这是当地里正。他想请郎君去他家小住。”陈铁牛道。 李玄霸看向里正。 里正扑通一声跪下磕头:“拜、拜见将军!将军若不嫌弃,我家挺宽广,可供将军下榻。” 李玄霸淡然道:“我喜静。” 里正忙道:“我、我们一家会搬到别庄!绝不打扰将军!” 李玄霸颔首:“好,那就暂时叨扰了。请起吧。” 里正抖抖索索地站起来。李玄霸随里正离开。 店小二松了口气。 李玄霸快离开客栈的时候,驻足道:“我来此地,是想请知世郎王薄一叙。见过了他,我自会离去。我已经向二哥送信,得早些回去。希望不要让我等太久。” 引路的里正和送客的店家皆呆滞。 李玄霸说完后就提脚离开,旅客们没听到他离开前的话,纷纷窃窃私语。 “刚才那少年郎看着好俊俏,就是太瘦了些,不知道是谁家士子。” “你看见他的护卫了吗?肯定是郡中贵人子弟。” “说不准是更贵的贵人路过此地。” “里正叫他将军,如此年轻的将军,说不定是朝中有门荫的贵人。” “真的?那我们是不是该去拜访?” “就怕惊扰贵人。”…… 有一个道士捋着长须,看向李玄霸的背影,露出意动的神色。 第94章 意外的鱼咬了钩 = 李玄霸住进了里正家中。 里正把大院子腾出来, 又从库房里拿出最新的绸缎给李玄霸铺床,把妻妾子女迁到别院后,自己留在了偏院等候差遣。 李玄霸的护卫接管了院落里外防卫。陈铁牛还特意给当地鹰扬府和郡守送信, 说自家虎牙郎将回清河郡赴任前顺路去泰山观景, 希望行个方便。 当地鹰扬郎将和郡守都很遗憾现在自己要剿贼, 没空去拜访李玄霸。 这可是如今朝堂最闪耀的双子星少年郎将之一,皇帝最疼爱的表侄,谁不想去混个脸熟? 他们都写信希望李玄霸多待一段时日, 最好能绕路来郡城坐一坐,他们一定隆重接待。 随着信而来的还有许多礼物,李玄霸全笑纳了。 全大隋的人都知道李玄霸爱书, 李世民爱弓。齐鲁之地是儒学起源之地,古籍不少。李玄霸得了不少汉魏珍本。无论珍本是真是假, 没看过的书李玄霸都喜欢。 至于那些强弓, 李玄霸觉得自家二哥估计看不上,等回家送给小五玩了。 李玄霸在泰山脚下住下,第二日就有来泰山游览的士人送拜帖。 无论地位高低,李玄霸都认真看过拜帖后,亲自写信回绝。 虽然他一个人没见, 但在士人中传出了平易近人的名声。 李玄霸对里正道:“我只在泰山脚下待五日,待久了, 二哥就要亲自来抓我了。你可要让知世郎早些来。” 里正做出一副吓哭的模样:“草民绝对和民贼没有勾连!” 李玄霸只笑了笑,不说话。 李玄霸来到泰山脚下的第三日,等的人还没来。 他一点不急, 在书房里生了火, 一边烤火一边整理从当地义庄那里得到的情报。 李玄霸早早根据史料记载的民乱地点着重布置了许多义庄, 他辛辛苦苦攒了多年的积蓄现在是全掏空了。 布局这么多年, 得到的情报没有辜负李玄霸的付出。 选择最先接触的农民起义军首领时,李玄霸原本属意瓦岗寨。 瓦岗寨现在不仅是最不起眼的一支,还是全天下人都以为他们会被最先剿灭的一支——这支农民起义军吃了熊心豹子胆,活动范围就在东都洛阳附近。 天下人却不知道杨广的性格。 杨广性格极其自负,这种自负在打完吐谷浑后达到了顶峰,现在是半句坏话都听不得。若有人和他说东都洛阳附近出现民乱,杨广只会将这人下狱甚至杀掉。所以无论是洛阳附近地方官,还是杨广身边的人,都不敢提洛阳附近有民乱一事。 皇帝不下令,不派虎贲郎将来统合地区兵力剿匪,鹰扬府的兵就出不了管辖范围,只能在自己地盘上晃荡。 瓦岗寨农民起义军就像后世玩家在即时制地图上打怪似的,怪物有仇恨范围限制,只要看好仇恨范围,就能轻松无伤发育,最后居然发展成最庞大的一支农民起义军。 李玄霸分析了一番瓦岗寨农民起义军兴衰过程后,放弃了提前接触。 洛阳毕竟是敏感地带,现在瓦岗寨农民起义军灯下黑,等他接触之后就不一定了。 再者翟让已经干得很好了,自己在品行上也称得上比窦建德更加光明磊落的完人,才会被李密背信弃义坑了。现在他只需要按照历史中该有的模样发展,就是最完美的情况,不需要自己画蛇添足。 筛选后,李玄霸选中了王薄。 王薄是隋朝揭竿而起的第一人,但这不是李玄霸选中他的原因。 李玄霸认定王薄最适合,是因为王薄曾先降宇文化及,又降窦建德,同年又率众投靠李渊。 王薄这反复投靠的行径,证明了他内心的软弱。虽然被迫揭竿而起,但如果给他一个投靠“朝廷”的机会,他一定会抓住。 话又说回来,把如此软弱的王薄逼得最先揭竿而起,大隋皇帝也真是厉害了。 王薄反复的过程也很有意思。 他最先投靠的时候,没有选择更近的军阀或者农民起义军首领,而是千里迢迢去投奔杀了大隋皇帝的宇文化及。 在宇文化及快要失败的时候,他开城投靠窦建德还能说只是自保。但他前脚投奔窦建德,立刻就率领下属跑去李渊那里了,摆明了看不上同为农民起义军首领的窦建德,更看好李渊。 这说明两点,第一,王薄深恨隋炀帝;第二,在没有隋炀帝的前提下,王薄对贵族阶层很向往。 王薄对贵族阶层的向往,就让他在李玄霸面前自矮一头,便于李玄霸说服。 明年王薄所率领的农民起义军就会把泰山脚下当做大本营。王薄行军并非没有章法,他在选泰山之前,肯定已经派人来安插过钉子。 经李玄霸查探,这个里正是王薄远亲。虽然两人几乎没有来往,但在已经知道王薄明年会把大本营搬到泰山这个既定事实之后,王薄的“钉子窝点”就已经很明确了。 李玄霸不认为自己是多聪明的谋士,但有了足够的情报,再从未来倒推现在,应当是不会出错的。 至于这件事是否冒险,李玄霸认为冒的险很少。 如今虽说是民乱四起,动不动就聚集万人以上,但分摊到各个郡县,也就是山贼水平。 大业五年是隋朝最强盛的时刻,现在才大业七年,别说杨广不在意,民乱发生所在地的地方官都没把民贼当回事。农民起义军也没想过做大做强,只是聚集在山窝里求活而已。 自己有“战无不胜”二哥作为威慑,又有义庄打响的仁义名声,再加上史书中盖棺论定的王薄心中对贵族阶层的羡慕软弱,李玄霸顶多无功而返罢了。 如果他无功而返,那不是自己的损失,是王薄的损失。 李玄霸整理情报时,书房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李玄霸见陈铁牛气势汹汹地走进来,问道:“终于来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75节 陈铁牛抱拳:“有个道士在门口鬼鬼祟祟,不知道是不是王薄的人,我先绑进来了。” “道士?”李玄霸把情报叠好,“带进来。” 李玄霸想,不会是什么初唐小说常客袁天罡李淳风吧? 他刚生出这个念头,就笑着摇摇头。 袁天罡和李淳风,与明朝的刘基刘伯温一样,都是被传奇小说带上了他们本人都瞠目结舌的神棍高度。 袁天罡和李淳风不是师徒,身份地位相差甚远,实际上应该没什么交情,《推背图》是后人附会。 袁天罡确实是个相士。但此时勋贵对相术谶纬是又相信、又鄙夷,相士更像是一个养在身边供玩乐佞臣。所以袁天罡一生也没做过高官。 李淳风则是李世民当秦王时就跟随左右的心腹文臣,贞观年间任太常博士、太史令,唐高宗时授昌乐县男。他在天文、历法、数学上颇有建树,是个正经的高官勋贵,在正史中也没给人看过相。 若是李淳风看到后人把他写成神棍,还是袁天罡的“弟子”,肯定气得揭棺而起。 再者袁天罡现在在蜀地资官当县令,李淳风还是个垂髫孩童,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李玄霸猜测,那道士可能真的是王薄派来的。 他整理了一下仪容,摆出了一副和蔼可亲的态度,免得吓跑王薄的探子。 被捆着双手的道士被陈铁牛带了上来。 李玄霸和气道:“若他没有带武器,就解绑吧。” 陈铁牛早就搜了道士的身,把道士腰间唯一一把铁剑收走。 闻言,他解开了道士手上的绳索,然后按着腰上刀柄站在李玄霸身侧,瞪大眼睛看着青年道士。 乌镝本来正摇头晃脑吃肉条。它歪着头看了陈铁牛一眼,落在了李玄霸另一边的肩膀上,也瞪大眼睛看着青年道士。 虽然留了长须,但面容很年轻的道士被陈铁牛和乌镝瞪得萎缩了一下。 李玄霸伸手弹了一下乌镝的肚子:“下去,重。” 乌镝不满地低头拱了一下李玄霸的脸,拍翅膀飞到陈铁牛肩膀上,继续威风凛凛地瞪着青年道士。 青年道士见乌镝如此灵动的表情,心中对传闻中李三郎的神异信了几分。 他跪地道:“在下不是鬼祟之人,只是想拜见李三郎君。” 李玄霸问道:“那为何不送拜帖,而是在周围游荡?” 青年道士苦笑:“在下出身寒微,不敢贸然寄拜帖,所以犹豫了几日。”谁知道就被当贼绑了。 李玄霸道:“起身说话吧。你是想投靠我?” 青年道士起身,恭敬道:“是。” 李玄霸颔首:“敢自投拜帖的寒士不多,你既然有这个勇气,大概是有些底气的。虽然我平时不收投靠之人,但既然你被逮到了我面前,就算你我二人有缘。我给你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如果你真的有才华,我会帮你举荐。” 李玄霸仍旧猜测面前这人是王薄派来的,所以他尽可能地展现出自己礼贤下士的态度。待这人“打探”了自己的性情后,就该王薄出场了。 王薄再不来,二哥真的要骑马赶来逮人了。 青年道士没想到李玄霸如此好说话。 勋贵子弟在旁人的印象中都是嚣张跋扈的,何况李玄霸还年幼成名,目无下尘才正常。 自己被当做歹人捆了进来,不仅没有被责罚,李三郎君还很和气地夸奖他自投拜帖很有勇气,愿意给自己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青年道士心头一暖,连眼眶都红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已经有毛边的书册,躬身低头双手高举,哽咽道:“在下姓魏名徵字玄成,此为在下所作诗文,请三郎君过目。” 李玄霸平易近人地微笑道:“好。铁牛,你把诗文册拿……啊?!你姓甚名谁?!” 第95章 知世郎请看诗歌 = 青年道士被李玄霸的反问吓了一跳, 结结巴巴道:“魏、魏徵,字玄成。” 李玄霸喝了一口温水压惊。 他强装镇定:“籍贯?” 青年魏徵道:“巨鹿曲阳……” 李玄霸又喝了口温水压惊。 行了,不必说了, 就是他。 为什么我会在泰山脚下遇到魏徵啊!!! 李玄霸接过陈铁牛递来的诗文册, 翻书的手有点僵硬。 魏徵呈上来的诗文册的字迹端正严谨, 与后世颜真卿所创颜楷近似。 李玄霸抬头看了一眼清俊飘逸的长须青年道士,又低头看了一眼诗文册端正严谨的字迹。 真不搭啊。 魏徵的诗文册如当世文人常见举荐用的诗文册一样,扉页先写了籍贯家世师从。 寒门士子在写扉页时特别难受, 真是绞尽脑汁也编不出半页纸。 因魏晋遗风,隋朝人也看家世。扉页几乎就决定了这个人能不能被举荐。看着魏徵这诗文册,扉页纸张比后一页皱许多, 可见魏徵吃了多少闭门羹。 李玄霸草草扫了一眼魏徵的自我介绍,就翻到了下一页, 品鉴起魏徵在史书上未曾记载的年轻时候的诗文。 魏徵见李玄霸将扉页翻过, 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眼眶又红了。 他是多久没见到有人把他的诗文册翻到了第二页了? 这诗文册翻出的毛边,都是他每次自投遭拒,自己一页一页看着自己写的诗文,悲郁交加地翻出来的。 魏徵虽然传世的文学作品不多, 但留下的寥寥数篇诗文就可以看出他的才情,颇具初唐文质并举的气度。 李玄霸想起了自家二哥。 原本他以为二哥没有诗才。待看着二哥学了几年诗, 他才知道二哥不是没才华,只是喜好骈俪奢华的辞藻,特别爱写词华意少的宫体诗, 放到后世就是华丽字词堆砌无病呻吟的青少年疼痛散文。 二哥直抒胸臆的诗都是不错的, 但他就是不喜欢这么写。 魏徵听闻李玄霸叹息, 刚松了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焦急道:“可、可是在下诗文有何不妥?” 李玄霸摇头:“没有不妥,只是看到魏玄成文质并举,想起了二哥。二哥直抒胸臆时如‘昔乘匹马去,今驱万乘来’等句十分豪迈,却偏偏爱作‘摧藏千里态,掩抑几重悲’无病呻吟。若他肯好好深耕豪迈诗文,当世该有他的文名。” 李玄霸越说越气。 二哥明明有自己没有的诗才,偏偏就不好好打磨。若二哥能把斟酌宫体诗的精力用在直抒胸臆上,唐朝怕不是会早早出一位豪放派出塞风大诗人。 可他就不,就是不。 什么花啊雪啊云啊雨啊的堆砌一整首诗的华丽辞藻景物描写,再在最后抒发一点愁啊怨啊,李世民每每写了一首“好诗”都逼着李玄霸品鉴,李玄霸都看吐了! 李玄霸越想越气,一边继续看魏徵的诗文一边嘀嘀咕咕。 魏徵若有所思。 翻完魏徵的诗文册后,李玄霸将诗文册放到桌上:“诗文不错。若不介意,可否陪我同游几日?待我去了清河,就将你举荐给二哥。” 魏徵忙道:“在下愿意在三郎君手下为吏!” 李玄霸摇头:“你气势如刀,我镇不住。乖乖去我二哥麾下,只有他能镇得住你。” 魏徵惊讶:“三郎君还会看相?” 李玄霸道:“会看一点,不多。你是面相太突出。” 魏徵好奇问道:“三郎君观我面相是……” 李玄霸叹气:“跟随谁谁死,举荐谁谁叛。” 魏徵:“……”气血上涌,眼前一黑。 陈铁牛不敢置信扭头看向郎君:“郎君!那你还留他?!” 李玄霸失笑:“他克其他主,但能和二哥相辅相成,成就佳话。不过魏玄成,你应该再蹉跎十几年再遇到二哥,现在居然提前向我递了拜帖。要不要先在其他地方试试?说不定那十几年颠沛流离的经历,才造就了你十几年后的才华?” 魏徵面色赤红,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能不能不信这个相面?! 陈铁牛小声道:“郎君,你都相面他克主了,他还敢投奔其他人吗?” 李玄霸开玩笑道:“这房中就我们三人,我不说你不说他也不说,难道乌镝还能在外乱说?” 乌镝左右歪头:“啾啾!” 魏徵颤颤巍巍拱手:“三郎君,求别吓唬我。” 李玄霸见吓到了年轻的魏徵,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好,不吓唬你,不吓唬你。你都到我面前了,我就不让你多折腾十几年了。先跟着我当一段时间文吏吧,让我见识见识你纵横术的本事。” 陈铁牛忙劝道:“郎君,你不是说他克主吗!那他跟着郎君不妥啊!”郎君说什么他都信,说魏徵克主,那魏徵一定克主! 李玄霸笑道:“有二哥在,他克不到我。”自己本来就命薄,还能被怎么克? 李玄霸吩咐道:“让里正派人给他裁身文吏的衣服,其他一应待遇先得你一半。这是位大才,不要亏待了。” 陈铁牛道:“是。” 李玄霸对魏徵道:“我虽然知道你是大才,但你还没有展露出自己的才华,只能从最低等的文吏开始积累经验。希望你不要生气。” 魏徵忙作揖:“怎么会!在下受宠若惊!” 李玄霸道:“先去洗漱整理仪容吧。记得把长须刮了,将来你是我和二哥身边的青年才俊,可别装得太老气。” 魏徵摸着自己的长须,苦笑道:“是,郎君。” 他再三拜谢后,晕乎乎地跟随铁牛离开。 乌镝落到了李玄霸腿上,腿一伸,坐在了李玄霸怀里。 李玄霸抱着撒娇的乌镝道:“对他很好奇?” 乌镝:“啾啾!” 李玄霸失笑:“我说了你能听懂吗?” 乌镝扑腾翅膀:“啾啾啾!”听不懂也想听! 李玄霸摸着乌镝的翅膀,像是真的和乌镝解释魏徵的事,又像是自言自语。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76节 魏徵,字玄成,唐太宗的“铜镜”,著名刚直谏臣。 他祖父魏彦官至北魏光州刺史;其父魏长贤原为北齐著作郎,因讥刺时政出为上党屯留令,在魏徵十几岁就去世了。魏徵少孤寒,又自诩志大才高不事生产,便落魄得当了道士。 论“成分”,魏徵的出身是标准的寒门士子。 寒门也有传家的“经书”,魏徵家族是以治史传家,杰出之辈皆有修史的志向。如比魏徵大几十岁的族叔魏收就是著名史学家,著有《魏书》,哪怕被当世人指为“秽史”也不妥协。 魏长贤的志向是修《晋书》。原本他已经快达成志向,却因讥讽时政被外贬与梦想擦肩而过,于是郁郁早逝。 “魏徵虽然没能主编《晋书》,但主编了《隋书》,也算达成了父亲的遗愿了。”李玄霸为乌镝顺着毛,对自己提前遇见魏徵唏嘘不已。 他观看魏徵的诗文册时,将魏徵的生平细细捋了一遍,发现魏徵此时在齐鲁晃悠的踪迹,其实在史书中也有痕迹。 魏徵前半生一直郁郁不得志,见天下大乱,属意纵横之说,一直在寻找投靠的势力。 史书中第一次记载魏徵的“官职”,是于大业十三年,在武阳郡丞元宝藏帐下为官。 武阳郡与济北郡比邻,泰山就在济北郡中。 魏徵籍贯是巨鹿郡,第一次做官却在武阳郡。 平常他这样的寒门士子没有机会为官,但在平定民乱的时候,各级官员都会招一些寒门幕僚。 显然,魏徵最先是前往了农民起义军最多的齐鲁,寻找为官的机会。 没想到现在才大业七年,农民起义军刚揭竿起义的时候,魏徵就已经在齐鲁四处晃荡。 李玄霸算了算魏徵的岁数,魏徵现在已经三十一岁。 三十一岁还贫寒潦倒一事无成,怪不得魏徵会冒险来齐鲁。 想到魏徵在齐鲁四处碰了六年壁,才得到武阳郡丞元宝藏的任用,李玄霸有些佩服魏徵的坚韧了。 若换作寻常人,心态早就崩了。魏徵是真的坚信自己很有才华,才怎么磋磨也不妥协。 “说起魏徵‘克主’,只是我在打压他,让还心高气傲的他别因为二哥年少就乱跑。”李玄霸轻笑,“其实他随李密归唐时已经是大唐的官吏,在窦建德麾下为官只是因为兵败被俘虏,所以算不上认窦建德为主。他只是比较倒霉和李建成绑在了一起。” 但能被太子厚待重用,当时谁会说他倒霉? 就像是魏徵推举侯君集和杜正伦有宰相之才的时候,谁又能想到这两人会卷入李承乾叛乱? 魏徵就只是单纯很倒霉而已。 不过他遇到了唐太宗李世民,霉运都变成幸运了。李世民再生气也就是把他的功德碑推倒,不和他当亲家了,后来还默默地把功德碑重新立了起来。 若换作寻常皇帝,他举荐的人涉及谋反,那就是坐罪祸及家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李玄霸双手笑搓乌镝鸟头,“你和寒钩危险了!” 乌镝:“啾啾啾?”它只听懂了最后一句。什么情况?为什么危险? 李玄霸大笑。 …… 一段李玄霸没想到的小插曲后,当夜,里正前来拜访李玄霸,恭敬地说“知世郎来访”。 李玄霸被迫半夜爬起来,灌了两杯蜜水,才把低血压低血糖提起来。 他打着哈欠道:“终于来了?” 里正伏地道:“知世郎听闻李三郎君对贫寒道人尚能礼遇,才相信李三郎君真心想与他见面。” 李玄霸对已经刮了胡子、换下道袍的魏徵笑道:“看来我还是托了你的福了。你敢旁听吗?” 魏徵谦恭道:“三郎君,我克三郎君和二郎君之外的主,只能待在三郎君和二郎君麾下。我什么都敢听。” 李玄霸失笑:“你胆子确实大。那就好好听,把今日之事告诉我二哥。我懒得自己说。” 也对,这位以后的刚直谏臣可是会上瓦岗寨的“反贼”。 魏徵道:“是。” 他心里十分激动。夜会民贼,这是会满门抄斩的事。他才刚来郎君麾下,郎君居然如此信任他?! 陈铁牛挠头。罢了,郎君总是对的,听郎君的。 他决定盯紧魏徵。如果魏徵敢逃跑告密,就一刀剁了魏徵的头。 李玄霸带着今天刚收的幕僚去见王薄,王薄和里正也吓了一跳,不由对李玄霸更加佩服。 里正在露天亭子中烧起一堆篝火。 李玄霸披着大氅走到亭子中的时候,一个穿着斗篷的中年人已经在篝火旁喝酒。 “‘义薄云天’李二郎,‘德重恩弘’李三郎,在下王薄,久仰。”中年人取下斗篷,对李玄霸拱手。 李玄霸满头问号。这是在拍《隋唐演义》吗?怎么还给自己和二哥上诨号了? 未来史学家魏徵眼眸一闪,将这两个“诨号”记在心底。 “不知道我和二哥什么时候有如此响亮的诨号,还是第一次听到。”李玄霸伸手做出请坐的姿态,好像这里是他的主场似的,“知世郎孤身赴会,真是好胆色。” 王薄苦笑:“孤身赴会的难道不是李三郎君吗?” 李玄霸坐在亭中已经被篝火烤热的石墩上,松了松大氅的领口:“这大隋还是陛下的大隋,我身为陛下的虎牙郎将,去哪里都不算孤身。” 王薄脸色一沉:“李三郎君是要招抚我吗?” 李玄霸摇头:“陛下有令,‘都尉、鹰扬与郡县相知追捕,随获斩决’。” 王薄骂道:“狗贼皇帝!” 李玄霸拿起酒碗,为自己和王薄各斟了一碗,将其中一碗递给王薄。 王薄接过酒碗:“那李三郎君特意来这里是为何?” 李玄霸笑道:“见一见未来的同僚。知世郎,你信命吗?” 王薄沉声:“你是说我命中仍旧会归服狗贼皇帝?不可能!他害我一家饿死,我只想亲手斩下狗贼的头颅!” 李玄霸摇头:“你当然不可能归服陛下。那换个话题吧,知世郎,你想过起兵后的未来吗?” 王薄直直地看着李玄霸淡漠的双眼:“没有。” 李玄霸道:“你倒是坦率。” 王薄道:“我只是不想死。所有跟着我上山的人都是只想着现在不死。所以李三郎君,你要和我说什么未来?” 李玄霸又转移话题。 他问道:“识字吗?” 王薄皱眉:“识得一些。” 李玄霸道:“你能作《无向辽东浪死歌》,应当是识字的。” 李玄霸从怀里掏出诗册:“看看。如果看得上,就将这些诗歌传诵出去。” “诗歌?”王薄一头雾水。怎么一会儿说什么命运未来,一会儿又谈什么识字诗歌? 魏徵好奇地看着自己刚认的主家。李三郎君对谁都是这么一副神神叨叨难以捉摸的模样吗? 虽然谜语人总会让人窝火地想要狠揍一顿,但谜语人又最能勾起对方的好奇心。 王薄把诗册放在膝盖上一手酒碗,一手翻书,借着篝火看了起来。 有落款为李白的诗人作《丁督护歌》,怜“水浊不可饮,壶浆半成土”“君看石芒砀,掩泪悲千古”。 有落款为白居易的诗人作《卖炭翁》,叹“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有落款为杜甫的诗人作《石壕吏》,悲“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 更有那落款为屈大均的诗人作《菜人哀》,“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王薄诗未看完,酒碗落地,目眦欲裂,喉咙中发出仿佛受伤困兽般的嘶吼呜咽。 魏徵愕然地看向王薄,不知王薄读到了什么,竟不复镇定,涕泗横流? 第96章 魏徵不想当谏臣 = 一个胆敢举起反旗的汉子, 竟然因看了几首诗情绪完全崩溃。 李玄霸捧着冰凉的酒碗喝了一口。 酒淡如水,带着醪糟的酸味。 这让李玄霸想起离开家乡的第一顿生日餐。 离开家乡后,他先在工地上做了一段时间包三餐的日结的活, 一边攒钱一边找更合适的工作。 工地食堂的阿姨听说他过生日, 给他煮了醪糟荷包蛋, 说过生日吃醪糟荷包蛋是她那里的习俗。 那时他过得很惨,但在智力健全身体健康的前提下,只要肯干活, 他就不会饿死。 自己居无定所举目无亲背着巨债,可以算是社会底层了。《菜人哀》这首诗,却连自己看了都会心生震撼。 李玄霸又喝了一口浊酒, 抿了抿嘴中的酸苦味。 真难喝。 当王薄发泄情绪时,李玄霸一直安静地等着。 王薄终于平静下来时, 李玄霸让陈铁牛把酒坛子递给了王薄。 王薄举着酒坛子, 咕噜咕噜将酒液一饮而尽。 他用袖子抹了抹脸,问道:“这是三郎君写的诗吗?” 李玄霸摇头:“不是我,也不是这个世上的任何人。” 王薄了然,他讥笑道:“诗人的名字都是假的?也是,如果谁敢写这种诗, 肯定会被狗皇帝灭满门。” 李玄霸道:“你知道就好。” 王薄略微惊讶。他没想到李玄霸居然会如此干脆地承认。 李三郎君不是最受狗皇帝宠爱的后辈吗? 王薄低头看着手中的诗册,不敢再读下去。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77节 他将诗册放怀里揣好, 问道:“三郎君为何要我宣扬这些诗?” 魏徵借着黑暗白了王薄一眼。 一边询问,一边把诗册往怀里揣,你也太虚伪了。 他真的很好奇, 三郎君给王薄的诗册上写了什么。 李玄霸平和道:“诗你看过了。有许多士人哀民生多艰, 这些诗若留在文人压箱底的诗册里, 不过是无意义的感慨。顶多让后世人读到这些诗后, 为遭受苦难的先人掉几滴同情的眼泪,感恩他们美好的生活。” 夜风袭来,李玄霸咳了几声。 站岗的乌镝赶紧冲进李玄霸怀里,比陈铁牛递暖炉的速度还快。 李玄霸将手放在乌镝暖烘烘的翅膀下,继续道:“在你手中就不一样了。他们的悲怜,会成为你们手中锐利的刀。” 王薄将手贴在诗册上:“三郎君为何要帮我?你是想天下早些大乱,好逐鹿天下吗?” 李玄霸轻笑一声,道:“现在的天下还不够乱吗?” 王薄对李玄霸道:“对达官贵人而言,不乱。” “那就是已经天下大乱了。”李玄霸让陈铁牛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箱子抬上来,“你们因活不下去而揭竿而起,但揭竿而起之后却成为比官兵更残忍的盗贼。自己淋了雨,却去撕了别人的蓑衣。这样的揭竿而起,我看不下去。我来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揭竿而起。” 魏徵惊恐道:“郎君,你……” 李玄霸打断道:“魏玄成,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的时间有限,只教你这一晚。知世郎,若你想听就留下,不想听就离开。听完之后不愿意照做也没关系。” 王薄被李玄霸的反常吓住了,他问道:“李三郎君就不怕我告密?” 李玄霸失笑:“谁会听你告密?” 王薄呼吸一滞。 他握紧拳头:“没有人会听我们说话。” 李玄霸道:“是的。所以我不怕你告密。而且,我相信知世郎的品行。你为何要向你口中的狗皇帝和贪官污吏,告发一个帮助你的好人?” 王薄深吸一口气,跪下道:“请三郎君教我!” 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一个比当民贼更大的机会来了! 此刻王薄胸口悄然生出了野心。 李玄霸没有让王薄起身。他让魏徵帮忙把篝火烧亮了些,拿起箱子里的书籍一一讲解起来。 “虽然你们是为了活命而不得不走造反这条路,但要长久地走下去,你们得思考未来。” “整合一个队伍,需要思想和利益双管齐下。” “曾经黄巾起义为何能迅速席卷大汉?” 李玄霸从历史中各种农民起义说起。这些农民起义大多失败了,但根据掀起风波大小,也可以得到许多经验。 他又提起百姓的基本诉求,以及这些诉求和为了壮大队伍的实际利益的冲突。 不服役、不纳粮,人人有田耕。百姓的梦想就这么朴素。 但这朴素的梦想,在这个时代却不可能实现。 王薄眼睛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黯淡,好像是跟着篝火闪烁。 李玄霸将闯王和太平天国的事迹改到先秦,将这些失败的事例剖析给王薄听。 夜色更凉了。 李玄霸又咳了几声。陈铁牛抱来被子给李玄霸裹了一圈,把乌镝也裹了进去,又在被子里塞了好几个小暖炉。 李玄霸简略讲完他想教授的内容时,鸡鸣已经响起。 王薄跪坐在地上的双腿已经没了知觉。 他悲哀道:“就算按照三郎君教授的去做,我也不可能成功吗?” 李玄霸淡漠道:“嗯,不可能成功。” 王薄痛苦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李玄霸道:“对个人而言,没有。一个出身卑微的人可以成为王侯将相,王侯将相的后人也可能沦为平民甚至奴仆。但就整个阶层而言,是的。你可以加入他们,但不可能带着你手下的人都加入他们。你识得多少字?你手下的人识得多少字?就算你们的势力再怎么扩大,管理百姓的权力仍旧会交到士族手中。” 王薄哭着问道:“那我现在所做的有何意义?” 李玄霸道:“有。把天下大乱之势波及那些冷眼旁观的士族,让他们看到百姓被逼急了会燃起多大的火。你们不会成功,但可以令他们畏惧。在下一个王朝来临时,百姓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李玄霸有些困了。他捏了一下手背,压下自己的困意。 “古贤人有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只读圣贤书,这句话进不了他们的心中。只有让他们真切地体会到你们的力量,他们才会知道这句话的真意。”李玄霸道,“你问我目的,这就是我的目的了。” 王薄抬起头,看向李玄霸的眼神带着绝望的空洞感。 他原本心中有野心。但听完李玄霸所有教授内容后,他的野心却变成了浓厚的绝望。 李玄霸让陈铁牛把裹着他的被子解开。 活动了一下手脚后,他把王薄扶起来。 “如果你继续当民贼,等大隋覆灭后,你可能会有被其他势力覆灭的一日。”李玄霸道,“如果你按照我的教导做,你可能会提前让大隋覆灭,可能有更高的声望,可能会青史留名。但你的处境会很危险,几乎所有势力都会想杀你。” 王薄低头道:“李三郎君将来也会想杀我?” 李玄霸道:“我和二哥还太年少。你不一定等得到我和二哥掌权的那一日。” 王薄抬起头,看着李玄霸的双眼。 他年纪比李玄霸大很多岁,但李玄霸生活比他富裕多了。虽然李玄霸比李世民矮半个脑袋,但比起普通人身姿挺拔太多,所以现在的李玄霸已经和王薄差不多高。 王薄想,若不是李三郎君的面容过于稚气,李三郎君已经颇具雄主之相。 不,李三郎君这样的作为,不像是雄主,倒像是雄主身后的谋士,是他曾经听过的话本故事中那些神奇的贤臣名相。 雄主身边,必有圣贤相助。 谁是雄主,谁又是圣贤? 王薄将眼中所有绝望的希望的情绪都收敛到眼底,让双眼恢复古井无波的模样:“我这么做能提前灭了大隋?” 李玄霸道:“能。” 王薄嘴角咧开,露出一个不像是人类,很像是被逼急了的野兽的古怪笑容:“那就干。” 李玄霸看着王薄的笑容,听着王薄话语中的坚定语气,心头不由一悸。 王薄对隋炀帝的恨,或许已经超越了一切。 李玄霸道:“还有一个箱子,里面装的是技艺书籍,记载了农耕技术和工具的改良,治水挖渠建造水车,鸡鸭鱼饲养等技术。不要老想着抢夺,等有了地有了人,还要想着怎么经营。送你九个字,或许能让你活到我和二哥成长到能护住你的那一日。” 李玄霸摸了摸肩膀上打瞌睡的雕脑袋,缓缓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王薄再次跪下磕头:“是,先生!” 李玄霸转身离开,王薄一直跪在地上,目送李玄霸离去。 李玄霸没有停留,虽然他很困,也立刻与护卫离开了泰山脚下,启程回清河郡。 赶路大半日,到达一个较为繁荣的县城时,李玄霸才入城好好睡了一日,补足昨日消耗的精神。 他起床时正好是第三日的清晨。洗漱完毕后,李玄霸让护卫买了肉菜调料,自己亲手用胡椒和花椒味调了的锅底,吃了一顿热腾腾的火锅,出了一身汗,身体舒服许多。 魏徵第一次见识李玄霸的手艺,本来想矜持一点,还是没忍住多吃了许多。 吃饱喝足之后,李玄霸又去床榻上躺着养神,等休息到正午才出发。 魏徵坐在床边,欲言又止。 李玄霸打着哈欠道:“想说什么就直说。” 魏徵问道:“郎君为何要冒险和王薄接触?” 李玄霸道:“不冒险。王薄既不敢杀我,也不会告密。就算他手下有人想告密,他们有那个本事让杨广相信,唯一能在剿贼中连战连胜的我和二哥,会和民贼勾连?” 李玄霸把在他肚子上打滚的重得要死的乌镝推到一旁:“理由呢?利益呢?我是疯了才会和民贼接触。” 魏徵继续问道:“所以理由呢?利益呢?郎君你是疯了吗?” 乌镝一跃而起:“啾啾啾啾!” 魏徵疑惑:“这只鸟在叫什么?” 李玄霸道:“乌镝以为你骂我,所以它在骂你。” 魏徵仔细打量乌镝,乌镝继续“啾啾啾”。 魏徵打量了一会儿,轻笑道:“护主的好雕。” 乌镝仰头:“啾!” 李玄霸道:“好了,别烦我。无聊就出去飞一圈,正午前回来。你刚问我理由和利益?我不是和王薄说了我的理由和想获得的利益吗?王薄按照我所说的去做,大隋就会提前崩塌;百姓在天下大乱中会少遭遇些惨事;新王朝建立后达官贵人会稍稍在意一点百姓的命。” 魏徵道:“郎君难道是忧国忧民的圣人?” 李玄霸叹气:“魏玄成,你好端端的一句话怎么说得和讽刺似的?我当然不是圣人,只是在为下一个王朝铺路。但我不可以是圣人吗?忧国忧民不好吗?” 魏徵沉默了许久,道:“很好。” 李玄霸道:“你在犹豫什么?难道是后悔跟随我了?” 魏徵摇头。 他道:“郎君,我熟背史书,历史中绝无闯王和太平天国。” 李玄霸道:“那可能是我记混了。” 魏徵又沉默了一会儿,双手在袖口中握得更紧。 李玄霸无奈:“你有什么话能不能直说?别吞吞吐吐,我脾气好,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他猜测魏徵大概是想劝诫吧。他又不是坚持说到做到的傻子二哥,只需要说“好好好,是是是,啊对对对”应付过去就行了。 魏徵问道:“郎君,我曾听闻古时有贤人能看到未来。” 李玄霸道:“我只是会一点相面。你想问你的未来?” 魏徵叹气:“郎君对我如此亲切,如果郎君能看到我的未来,我未来一定和郎君相处不错。” “你和我没关系。你和二哥相处不错。”李玄霸道,“你是担心你将来在二哥身边的位置?放心,你是出了名的谏臣,青史留名的那种。” 魏徵却苦笑:“只是谏臣吗?”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78节 李玄霸疑惑:“怎么?你难道还能瞧不起谏臣?” 魏徵摇头:“谏臣自然值得尊敬。只是如果我的成就只有谏臣,岂不是我这一身本事都没有施展过?” 李玄霸本想问“能经常提出有用的谏言,这本事还不够大吗”,但看着魏徵苦涩的神情,李玄霸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史书中记载,魏徵似乎钻研的是纵横术。 所谓纵横术,就是囊括了军策和内政在内的战略学问。魏徵的纵横术本事,在史书中记载过三次,一次是说魏徵关于瓦岗寨壮大的计策都不被采纳,一次是劝降徐世勣,还有一次是出计帮助李建成以攻心和分化的方式扫灭刘黑闼残党。 从后两次记载来看,魏徵说自己擅长纵横术并非虚谈。 李玄霸道:“纵横术在王朝稳定时,就是出将入相。魏玄成啊,二哥身边能出将入相的人太多了。” 魏徵道:“若争不过,我自会认输。可郎君从相面中看到的那个未来,我没有机会与他们相争,对吗?” 李玄霸坐直身体:“你们这些人啊,鬼精鬼精的,我起个头,你们就能把事情全给我猜出来。罢了,我也没想瞒住你。你是个很重身后名的人,既然你知道未来的胜利者是我二哥,就不会背叛我们。” 魏徵面色古怪:“只是利益吗?郎君似乎不太信任我的品性。” 李玄霸失笑:“信,我信。说吧,你想做什么。等做不到了,再回来当谏臣。” 魏徵正色道:“我出将入相,也可以当谏臣。我只是不想只当一个谏臣。” 李玄霸摆摆手:“行吧。你既然是现在来找我,是和王薄的事有关?” 魏徵神色一松,他心头又是一股暖流涌出。 自父亲去世后,魏徵活了三十一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纵容他。 郎君明明才与自己相见,仅凭“相面”就相信自己?魏徵不由生出不服气的心思。 未来那个自己,听上去好像也不怎么样。自己明明能更厉害。 以谏臣闻名?那岂不是说除了进谏,自己没有其他事可做了?自己一身本事,怎么能沦落如此! 魏徵道:“是。我想去王薄身边。” 李玄霸按压着太阳穴道:“很危险。” 魏徵道:“立功哪有不危险?” 李玄霸叹气:“我说你以后以谏臣扬名后世,不是说你的工作只有进谏。你将成为参预朝政的重臣,修史断案什么事都做过。不要置气。” 魏徵坚持道:“我不是置气。我明明有更大的本事,就应当立下更大的功劳。进谏的事,我有了出将入相的功劳之后也能做。” 李玄霸头疼。 王薄身边那么危险,魏徵这一去,别在隋末直接牺牲了?魏徵这人怎么这么倔强? 李玄霸又劝了几句,魏徵却去意已决。 “王薄只是一个铁匠,郎君虽然教导他,但他不一定能贯彻郎君的计谋。我去辅佐他,一定能让他达成郎君的期望!”魏徵起身拱手道,“请郎君相信我!” 李玄霸骂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担心你的安危!” 魏徵忍不住笑了起来:“郎君和我未来的明主李二郎君,难道在争霸天下时不会遇到危险?二郎君现在还亲自带兵奋战吧?郎君,我一定能自保。” 李玄霸抱头:“天啦,真是服了你。二哥还没开始为你头疼,怎么我先为你头疼了?行行行,去吧去吧,如果你死了,我让二哥给你追封。” 魏徵笑道:“那就拜托郎君了。” 李玄霸无力道:“真不先看看你未来的君王再离去?” 魏徵道:“未来总会见面的,不用急于一时。王薄现在正为郎君的教导心神恍惚,我才好博得他的信任。” 李玄霸叹气:“行,去吧。保重。我现在手中的兵不能给你,我会安排人扮作流民去投奔你,给你凑个几百人护卫。” 魏徵眼眶微红,跪地叩首道:“谢郎君!我绝不辜负郎君所望!” 第97章 出征高丽骚操作 = 魏徵来了, 魏徵又走了。 因李玄霸身边的护卫都是在军中露过面的精锐,李玄霸没办法拨给魏徵,只能让魏徵多带了些财物, 买些壮仆护身。 魏徵给李玄霸舞了一段剑, 展示自己的武力值不错。 李玄霸敷衍地摆手, 让魏徵快滚。 他当然知道魏徵武力值不错,不然怎么能在乱世中行走? 魏徵大笑着离去,脸上心中眼底积攒了多年的郁气散去, 颇为潇洒倜傥。 看着魏徵离去的背影,李玄霸紧皱的眉头松开,也无奈地笑了出来。 “走吧, 该回去了。” 李玄霸策马转身,金雕在他头顶盘旋。 三日后, 李玄霸刚入清河郡, 就遇到了抱着手臂骑在马背上等他的李世民。 李世民的脸色十分难看,李玄霸却一点不惧。 “你怎么知道我从这条路回来?”李玄霸好奇。 李世民道:“寒钩通知我的。” 李玄霸道:“那大概是乌镝乱飞的时候碰到寒钩了。先回去再说,累。” 李世民很想把弟弟骂一顿,但看着弟弟满脸疲惫的模样,他只能先忍下。 李世民横了陈铁牛等人一眼, 想骂他们没劝住李玄霸,又担心自己贸然骂人, 下次这群人不会听李玄霸的话,心里特别纠结。 “这次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事,回去慢慢和你聊。”李玄霸看出了李世民心中的纠结, 道, “别训他们, 他们听从我的命令, 应该奖赏。” 李世民叹气:“你说了算。” 李玄霸道:“对了,恭喜,虎贲郎将。” 李世民无奈道:“好,恭喜,虎牙郎将。你呀,传旨的官吏都比你先到。” 李玄霸道:“没办法,我遇到魏徵了。” 李世民猛地转头:“啊?谁?!” 李玄霸咧嘴龇牙笑:【魏徵,你的铜镜魏徵。】 李世民捂住胸口。 李玄霸大笑。 李世民抹了一把脸,也跟着笑。 他其实不怕什么啰嗦的谏臣,只是知道弟弟看到自己“吃瘪”会开心,就顺着弟弟的喜好来而已。 没办法,谁让他是哥哥。 李玄霸说着“回去再聊”,一路上心声就没停过。 李世民表情不断变换,手中马鞭扬起又放下,很想给李玄霸两下,又下不去手。 带着一两百人去贼窝?弟弟的胆子也太大了!就算你想去,带我一起去啊! 李世民怀疑,李玄霸找了许多借口把他留下,就是想单独去搞事。 弟弟羸弱的身体真是拖累了他过于放飞的灵魂。如果弟弟的身体与正常人一样健康,他估计会天天心惊胆战到处找不知道跑哪去的弟弟。 可怕。 “那些诗给我看看。”李世民道。 李玄霸:【啊?你怎么这么淡定?我去私会民贼!还教导民贼怎么做大做强!】 李世民:“好好好,是是是,我们不是早就约好了吗?我只是不满你一个人去。但你都安全回来了,我还惊讶什么?所以诗册还有备份吗?可恶,你为什么不先给我看?” 李玄霸:【啧。没有,不过我可以背给你听。你确定要听?】 李世民:“有什么不能听的,前朝这样的诗歌也很多。” 李玄霸:【你是说那首曹操在屠完徐州的几年后路过徐州,感慨徐州“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吗?】 李世民:“这个就太地狱笑话了。” 李玄霸:【你已经完全把我的梗学去了。】 李世民:“因为很有意思呀。” 兄弟二人在马背上越聊话题越偏。 在旁人眼中,就是李世民一个人在嘀嘀咕咕自言自语。 但他们都知道,这对双生子有奇妙的心灵感应。 至于为什么三郎君不开口说话,二郎君要出声,可能是因为二郎君喜欢说话吧。 …… 李世民和李玄霸成了虎贲郎将、虎牙郎将后,就有了在郡城中选择官邸的资格。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是不会亏待自己的人。他们生活的环境虽然不奢华,但也绝对会很舒适,立刻着手搬家。 虎贲郎将和虎牙郎将是中高层将领,郡县官吏豪强都会来巴结。豪宅奴仆装修什么的都有人送。 李玄霸向来对合适的礼物来者不拒。 李世民在李玄霸回来之前把一应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李玄霸检查账本的时候,李世民不仅把账务处理得很好,还提出了改进意见。 等弟弟回来,李世民就把后勤粮草和人情世故之类的事全部丢给弟弟,自己只管练兵了。 人的精力有限,虽然李世民能做,做得还很好,但有人为自己分担工作,他可不会累着自己。 李玄霸将王薄和魏徵的事告诉李世民后,李世民没有太在意。 “王薄如果能完成你的教导,我将来会尽力保他一命。”李世民道,“魏徵倒是心高气傲,不知道本事如何。” 李玄霸不怀好意地笑道:“如果魏徵真的成功,房杜二人的相位就有点悬了。” 李世民跟着笑道:“薛伯褒好好保重身体,活长一点,他们的相位本来就悬了。不过相位可以每年轮换,到时候换着来就成,都能当。” 李玄霸点头:“有道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79节 李世民道:“再说了,到时候说不定是你当丞相。” 李玄霸连连摆手:“我不干。我以后要当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李世民叹气:“到时候再说吧。如果真的太累,我也不敢让你当。” 大隋的两位少年虎贲郎将虎牙郎将说了一会儿大逆不道的话,小羊羔终于烤好。 “阿玄,祝贺你又长一岁。” “二哥也一样,生辰快乐。” 两位少年郎拿着葡萄酒碰杯。 “今天不醉不休!” “阿玄,那你别喝了。你喝三杯葡萄酒就醉了,羊肉都没法吃。” “让我先喝一杯!” “唉。” 仆人们见今日二郎君和三郎君的话居然反了,竟然是三郎君想喝酒,二郎君不让,都忍俊不禁。 门口燃起了爆竹的声音。 身穿新衣的孩童们将竹节投入火堆中,火堆里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响声。 孩童们拍手欢笑,念着长辈教给他们的驱邪祈福的歌谣。 李世民晃着酒杯,听着门外的爆竹声和欢笑声,抿着嘴露出了仿佛醉了的笑意。 李玄霸起身。 李世民疑惑:“阿玄,你要做什么?” 李玄霸面无表情道:“没有火|药的爆竹是没有灵魂的爆竹,看我给他们炸个大的!” 李世民的视线落在李玄霸旁边的空坛子上,大惊失色:“我都让你别喝了!阿玄回来!” 李世民赶紧放下酒杯,把李玄霸按住。 李玄霸高喊:“炸个大的!这是艺术!” 李世民阻拦:“不准炸!没有艺术!快把醒酒汤端过来!” 李玄霸在心里高喊:【炸他祖宗的隋炀帝!】 李世民把弟弟往肩膀上一扛,擦了一把冷汗。弟弟就算醉了,也记得在说大逆不道的话时切换心声,还好还好。 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十三周岁生日,就在李玄霸发酒疯中度过。 同年同月,隋朝皇帝杨广率一百一十三万隋军,号称两百万大军,水陆并攻高丽。 因为上次攻打吐谷浑的时候杨广去的太晚,他带着隋军穿越大斗拔谷时,战争基本已经结束。跟随他的将士又因为大斗拔谷的风雪死伤惨重,虽然隋军胜利了,但杨广无功而返。杨广对此很不满意。 所以这次他要和先锋军同行,并下令“凡军事进止,皆须奏闻待报”,不准将领自己决定军事行动。 合水令庾质劝阻杨广,兵贵神速,缓行无益,请求皇帝留在后方,让隋朝将领火速出击,攻其不备。 杨广震怒。 右尚方署监事耿询再次上书恳求,杨广要将耿询处斩,好不容易才被劝下。 至此无人敢再劝说杨广。 杨广给隋军制定了次序礼法,大军如仪仗队一般,一路上敲着战鼓吹着号角,旌旗连绵不绝九百六十里,耗费了整整四十天,最后一支隋军才从涿郡出发。 刚开始打仗,杨广所下的“凡军事进止,皆须奏闻待报”命令惹出了乱子。 辽东多河,隋军每当过河的时候,都要先请示杨广,杨广再派人勘察,下令建桥或者造船。 这一来一往,高丽军队已经在河对面等着了。 杨广拍板,建浮桥! 但他没有让人测量河宽,想当然地建了三座浮桥。浮桥一伸过去,杨广就让大隋将士往前冲。结果浮桥短了,隋军到不了对岸。 可撤退也得听皇帝的命令,浮桥又是单行道,实在是不好传递信息。隋军就这么堵在了桥上。 高丽军队一看,这不是天赐良机?于是一波远程攻击,隋军完全成了靶子。 隋军战斗力极强,将士骁勇善战。遇到这样逆境,他们没有退缩,跳下河涉水到对岸与高丽军队搏斗。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虎贲郎将钱士雄等皆战死。 还好大隋军队人多,这次失利后重新建桥,还是把高丽打跑了。大隋军队兵临辽东城下。 杨广为自己的英明战略十分得意,觉得这把稳了。 在行军途中,曾大破突厥的隋朝的老将军、右光禄大夫段文振病重。 这位老将军见自己快病死了,不用担心进谏后被责罚,于是拉着杨广直抒胸臆。 陛下啊,夷狄狡诈,他们的投降你千万别接受!请陛下让大隋水陆两军全速前进,直逼平壤。只要平壤打下来,高丽其他城池就不攻自破!攻打高丽必须在秋雨来临之前结束,否则粮草难以运输,隋军处境就十分困难了! 杨广抹着眼泪,卿说得好,卿你安息,赠卿光禄大夫、右仆射、北平郡开国侯,谥号为襄。段文振欣慰合眼。 段文振前脚刚死,杨广后脚下令,“高丽若降,即宜抚纳,不得纵兵”。 为段文振哭丧的同僚们哭声被噎住,然后哭得更大声了。 果然如段文振所料,高丽在辽东的守军得知杨广的诏令后,每当辽东城守不住了,他们就说要投降。 隋军只能停下攻城,飞马禀奏杨广。杨广召集群臣商议如何受降。 待杨广派出受降的使臣时,辽东城已经缓过气来,增援也来了,于是继续守城。 如是再三,隋军死伤无数,一直拖到了六月还没攻下辽东城。杨广仍旧坚持上当受骗。 将领求皇帝别听高丽鬼话了,杨广却亲临战场,骂他们贪生怕死,仗着家世显赫怠慢他的命令,才没有攻克辽东城。 将领怎么办?继续熬着呗,继续拿大隋将士的命,陪杨广和高丽人玩“我降了,我又不降了”的游戏。 另一边,宇文述、贺若弼、薛世雄等大将军共九路军、三十五万人从辽河攻打高丽。 这三十五万人有个大问题,就是只有军队,没有后勤民夫,让士卒自己背负重达三石的粮草辎重。 谁背得动啊? 士卒只能一边行军一边将粮草辎重偷偷埋了。于是路走到一半,隋军就断粮了。 不过大军之中,有个刺头子没有听令。 这人就是宋国公贺若弼。 贺若弼是隋文帝时名将,自恃功高,桀骜不驯。杨广很不喜欢他。 他本来会因为和宇文弼、高颎“诽谤朝政”被杀。宇文弼和高颎提前跑了,贺若弼不蠢,嗅到了不对劲,再加上他性格孤僻没多少朋友,自己只在家里抱怨几句没人听到,便一直活到现在。 贺若弼本来以为,无论是征讨吐谷浑还是高丽,皇帝都该任命他为主将。 但杨广偏爱宇文述,总是让宇文述领军。 贺若弼对此十分不满。他私下抱怨,杨素是猛将,韩擒虎是斗将,史万岁是骑将,虽然都不如自己这员大将,好歹算个将。宇文述完全没有为将的本事,只是因为讨得皇帝喜欢而领兵,迟早会出问题。 此次攻打高丽,贺若弼再次请求为主将。但杨广以他已经六十八岁高龄为由,只让他领了一路偏军,仍旧让宇文述当主将。 宇文述下令后,贺若弼讥笑,究竟是他会打仗,还是老夫会打仗?我听你个鬼! 于是贺若弼将辎重减半,没有民夫便精简士卒,裁三分之二为民夫运送后勤,自己领着精兵前往平壤。 他一路轻车快马,将宇文述的大军远远甩在身后。到达平壤时,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率领的水军刚刚到达。 来护儿与贺若弼很熟悉,两人合兵之后。来护儿本来想贪功独自攻打平壤城,被贺若弼骂了一顿,便讪讪作罢,率兵接应宇文述的大军。 历史悄然偏转。 …… “但没偏太多。”李玄霸得到辽东前线战报后,深深叹了口气。 杨广所率领的那支大隋军队仍旧损失惨重,但因来护儿和贺若弼接应了宇文述的军队,原本会几乎全军覆没的三十五万隋军偏师没有遭受太大损失。 宇文述虽然打仗不行,但很有自知之明。他发现自己打仗确实不行后,就装病将领兵权交给贺若弼,并送信告诉杨广此事。 “将”还是老的辣,贺若弼一战攻克平壤,高丽王高元逃走。 虽然辽东城还是没打下来,但平壤破了。 你以为征伐高丽获胜了? 哈哈哈哈,没有。因为高丽王高元派遣使者向杨广投降,杨广就下诏,撤、兵、受、降! 贺若弼拒不受命,想要追杀高元,被杨广派去的使者擒拿;隋军撤到辽东,高元回到平壤,休整之后说不降了;杨广勃然大怒,却因秋雨到来后勤难以为继,在八月撤兵返回……这一条条前线消息,真的把李玄霸看得肚子都笑疼了,眼泪都笑出来了。 李世民握紧双拳,目眦欲裂:“荒唐!” 李玄霸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道:“这一征高丽的结局,居然和史书中三征高丽的结局混在一起了。三征高丽的结局就是来护儿大破高丽,高元请降后,杨广就不顾来护儿继续出征的请求,强命来护儿退兵。哈哈哈,伟大的皇帝只是想要个臣服的国书而已,你们还真当他想攻城略地开疆扩土啊。”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按住弟弟的脑袋:“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李玄霸止住笑声。 他骂道:“狗日的杨广。” 李世民小声道:“嗯。” 是岁,去年刚遭遇了大水灾的崤山以东,又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旱。 一涝一旱,饿殍无数,疫病横行。 此时,一首《菜人哀》悄然在中原唱响,闻者无不色变。 这首诗也传到了清河郡。 李玄霸将写着高丽战报的纸丢进火盆,脆弱的纸张很快就化为了灰烬。 李世民站在火盆旁,低头看着火盆中的灰烬。 “阿玄,天下提前大乱了。” “这是好事。” 第98章 被排挤的薛道衡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80节 = 杨广班师回朝。 比起原定历史中一征高丽只攻克了武厉逻, 给高丽送了一大批辎重。这次隋军虽然也损失了许多兵卒,但至少能平稳退军,把辎重都拖走了, 没有给高丽留太多东西。 大隋占领的地盘也比原本历史中稍大一些, 杨广建立的辽东郡不是可怜的一座小城池。 但对大隋而言, 这仍旧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失败。 特别是皇帝被高丽王三番五次戏耍,更是让满朝文武都颜面无光。 对杨广而言,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重大失误。 他让车队马不停蹄地往东都赶, 想要逃离这个让他丢脸的地方。 苏威等了解杨广的重臣此时顾不上党同伐异,悄悄递话给朝中文武,让他们现在闭上嘴, 可千万别提任何关于高丽的事。否则皇帝一发怒,谁也保不住他们。 看看立了大功劳却被关在狱中的贺若弼, 你们小心些! 高颎远在大兴, 得到高丽消息时杨广已经回到了东都洛阳。 宇文弼和薛道衡一起去拜访他的时候,他背挺得笔直,坐在池中央的亭子里弹琴。 旱了许久的大兴城终于下起了秋雨,高颎的琴音与秋日寒雨滴落声混在一起,竟分不清哪一种声音更加肃杀。 宇文弼和薛道衡撑着簦, 驻足雨中,如两尊雕像。 待琴音停止时, 两人才走入亭中。 宇文弼把簦放在地上,雨水顺着簦面蜿蜒滴落。 他眼神有些黯然。 心情郁闷的时候,连看见从簦面落下的雨水都会感慨王朝的风雨飘摇。 薛道衡问道:“高公, 你还好吗?” 高颎摇摇头, 道:“我能好吗?” 薛道衡叹气。 比起他和宇文弼, 高颎更深刻地参与了隋朝的建立。 高颎早年频繁南征北战, 隋朝大半疆土都有他的心血。 现在见到杨广如此败家,高颎心中怎会不煎熬? “当先帝试图改立杨广为太子时,曾让我多次与杨广共事,想改变我支持废太子的立场。灭陈时,我便与他同行。”高颎直呼皇帝的姓名,薛道衡和宇文弼都没有露出惊慌的神色,“与杨广共事后,我更坚信他绝非明君。” 高颎讥笑了一声:“废太子确实喜好奢侈美色,但这对储君来说,只要不超过他储君的规格,就不算缺点。他性格宽厚率直,才华平庸但听得进劝说,不会因别人进谏而埋怨猜忌,所以我相信他能当好守成之君。” “反观杨广,我能看出他也是喜欢奢侈美色之人。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所图非小。但其实这也不是缺点,反倒是优点。只是杨广每每忍耐的时候,都显出愤恨不平的态度。这才是我当初警惕的缘由。” 高颎长叹了一口气,说起当初灭陈时,杨广看中陈帝贵妃张丽华的事。听了自己的劝告后,杨广放弃纳张丽华,下令将其斩杀。但高颎能看出,杨广对张丽华的不舍,和对自己的不悦。 “过分抑制自己的欲|望的人,当他无需忍耐会有两种后果。一种是他已经学会控制自己,不会为外物所动;一种是变本加厉的放纵。我断定杨广是后一种人。”高颎又长叹了一口气,“他就是后一种人。” 以前杨广节俭,现在他每年都要修宫殿;以前杨广不好美色,现在他在征讨高丽受挫民乱四起的时候还不忘督促进贡美女;以前杨广强忍着不悦听人劝谏,现在他什么劝谏都不听。 杨广的一生太顺畅了,所以一点挫折都受不得。明明他心中也知道高丽王在耍他,但他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蹈覆辙,因为他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非要高丽王真正向他请降,他才觉得自己赢了。 否则就算把高丽王杀了,把高丽夷为平地,他都认为自己失了脸面。 宇文弼道:“在杨广看来,征讨高丽的目的已经变成逼迫高丽王投降。他大概想效仿诸葛武侯七纵七擒。” 薛道衡冷笑:“画虎类犬。” 三位老臣讥笑后,又陷入深深的悲哀。 他们都是看着大隋结束乱世统一天下,看着大隋在短短几十年内就彰显出盛世气象。 他们原本都以为又一个强汉即将到来。 虽然这些年他们已经做好了大隋会在杨广手中败落的心理准备,但看见这么离谱的御驾亲征,他们还是难免抑郁愤怒悲哀。 “宋国公还被关在牢中,我想向陛下进言。”沉默许久之后,宇文弼说起了自己的来意,“或许这会很危险,但宋国公刚立了大功劳,不应当被关在牢中。” 薛道衡道:“我也要进言。不过我和公辅来此,是劝说你不要进言。陛下仍旧很忌惮你。” 高颎沉声:“我知道。若我进言,他没有杀害宋国公之心,恐怕都要生出杀心。” 宇文弼道:“你知道就好。” 高颎拳头狠狠砸在琴面上,“哐”的一声十分刺耳。 宇文弼安慰道:“我知道你难受。此次来,我给你带来了会让你高兴的消息。” 高颎抬头:“有比李二郎和李三郎当上了郎将更令人高兴的事?” 宇文弼从怀里摸出一卷粗糙的草纸:“从民贼那里查抄出的诗册。你看看。” 高颎皱眉:“民贼还会作诗?” 他打开诗册,翻书的速度越来越快。 薛道衡伸头:“民贼还分发诗册?让我看看……嗯?嗯?!这、这些诗谁写的!!” 高颎迅速翻完了诗册,抬头道:“和李二郎……不,肯定是和大德有关!大德又在做什么?!” 薛道衡震惊:“李大德写的?不愧是……不,不对,这些诗所用修辞个人风格很突出,不该是同一人所作。” 宇文弼笑道:“肯定不是他一人所作,但一定与他有关系。” 薛道衡疑惑:“公辅为何如此肯定?” 宇文弼叹道:“有几句诗我曾听珠儿提起过。珠儿说这是大德信中所写,从古书中搜集的前人诗句。” 高颎面色古怪:“前人?” 宇文弼对着高颎微笑:“前人。” 两老头对视,心中明了。什么前人,怕不是后人。 李大德都能看到《隋书》,多看几首后人的诗作多正常?他们听李大德嘀咕过“唐诗宋词”,说唐朝的诗歌创作十分兴盛。这些隋末的诗,怕不是唐末的诗。 高颎又翻了一遍诗册,特别留意了诗句中的地点风物。 这些与现实相似但不同的地点风物,可以说是避讳或者复古,也可以有另一种说法,比如现在还没出现。 “这……他想干什么?”高颎说完后,就笑骂道,“他是嫌弃大隋崩塌的还不够快啊。” 薛道衡震惊:“什么?他要谋反!” 高颎和宇文弼被薛道衡吓了一跳。 他们注视着薛道衡,又十分疑惑地对视。 “咳。”宇文弼问道,“薛玄卿,你知道大德有谶纬之能吗?” 薛道衡再次震惊:“什么?什么之能?” 高颎和宇文弼再次对视一眼。 糟糕,他们还以为薛道衡和他们是一伙的,原来薛道衡什么都不知道吗? 薛道衡见两位老友频繁对视的神情,也察觉到了什么。 他满是褶皱的脸皮使劲抖动:“你、你们瞒着我什么?” 高颎叹气:“我没想过瞒着你什么,只是忘记你不知道。大德还没告诉你?” 宇文弼右手虚握放在嘴边,不知道为何有些想笑。 薛道衡幽怨道:“宇文公辅,你笑什么?” 宇文弼嘴角上翘得更厉害:“我没笑。” 薛道衡愤怒地一甩袖子,“刷拉”一声,大袖口被风吹得鼓胀,就像是一只大扑腾蛾子:“李世民!李玄霸!他两个竖子究竟有没有把我当老师!” 宇文弼笑道:“以我对大德的了解,他可能只是忘了。” 高颎差点也笑出来,他努力板着脸道:“以我对李二郎的了解,他是真的忘了。” 薛道衡气得把双手往背后一背,在亭子中来回踱步。 高颎起身拉住薛道衡:“别生气别生气,他们二人与我们异地相隔,求教只能用书信。这样重要的事怎么能用书信交流?所以才忘记了。如果你询问,他们肯定会如实相告。” 薛道衡瓮声瓮气道:“李大雄和李大德在大兴求教的时候也没有告诉我此事。” 宇文弼道:“他们可能真的只是忘了。” 薛道衡气得一脚踹向宇文弼。 宇文弼扭身躲开。 薛道衡破口大骂:“谁不知道李大德是你孙女婿!你只会偏向李大德!” 宇文弼慢条斯理道:“这可不对。比起连强弓都拉不开的大德,我更偏向大雄。” 高颎继续安慰:“你见他们二人每次托人送来礼物时,我们有的,你难道缺了?你应该知道,你在他二人心中的分量,与我和宇文公辅是一样的。” 薛道衡心中难以抑制地涌出委屈:“不一样,肯定不一样。罢了罢了,你们早认识他们,我确实与你们不一样。” 薛道衡甩开高颎,气得一屁股坐在石墩上,扭头不去看高颎和宇文弼。 高颎和宇文弼再次对视。 高颎:生气了,怎么办? 宇文弼:哄呗。 李世民和李玄霸不知道是不是忘记了,他们二人是真的以为薛道衡早就知道了。 不过现在他们倒是为难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还没把谶纬之事告诉薛道衡,自己是不是不好多嘴? 唉。 不过他们都说漏嘴了,也不得不告诉薛道衡此事。 高颎和宇文弼都做好了等李二郎李三郎造反的准备。薛道衡没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将来怕会坑到两个弟子。 …… “老师送的急信?”李世民拆开信,“什么信这么急?我看看……哇哦!阿玄,薛老师问如果你要编撰《隋书》,会把他列入第几个传记。”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81节 正喝水的李玄霸:“噗……咳咳咳!” 第99章 少年郎将回洛阳 = 李世民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我还以为你早就、早就告诉薛老师了,哈哈哈哈,薛老师一定气死了!” 李玄霸使劲抓挠头发。 他没告诉薛道衡自己会谶纬的事倒不是忘记, 只是没必要, 就没有特意提起。 薛道衡已经渡过了死劫, 又不是被杨广忌惮到非死不可的人,李玄霸认为对薛道衡透露未来之事不太安全。 后来他们与薛道衡感情加深,薛道衡又和高颎、宇文弼走得很近, 进入了李玄霸划分的“安全范围”时,李玄霸已经离开了大兴。 他总不能在书信中对薛道衡透露未来吧? 任何会留下痕迹的事都很危险。他给王薄的书籍都是故意做劣质了的印刷本。 虽然自己有充足的理由解释此事,但看到薛道衡这封信, 李玄霸还是难免尴尬心虚。 李玄霸嘀咕:“都怪高老师和宇文老师,他们为何要和薛老师说此事!” 李世民大笑道:“哈哈, 可、可能是以为薛老师知道, 哈哈哈哈,好想看看薛老师的表情!” 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 他以为自己是个乐子人。没想到二哥也不遑多让。 虽然尴尬心虚,但信中不是道歉的好地方。李玄霸只说了几句“老师你开什么玩笑,我哪有编撰史书的本事”敷衍过去,然后让人备上重礼。 具体道歉的话, 还是等下次见面时再说吧。 李世民笑够之后,把信翻来覆去地看, 看完继续笑。 李玄霸不知道二哥的笑点为什么会这么低。 李玄霸阴阳怪气道:“很好笑是吗?等见到薛老师,你敢当面笑吗?” 李世民笑道:“就是不敢,我才要现在笑个够, 哈哈哈哈。” 李世民彻底变成“哈哈怪”, 李玄霸嫌弃地把李世民一个人丢在书房继续笑, 自己出门透气。 随着大隋大军返回, 又有李世民的震慑,清河郡的民乱表面上被平息。 大部分虎贲郎将平时都待在朝中。李玄霸估摸着洛阳很快就会来圣旨把他和二哥调回去。 自己和二哥已经初露头角,明年杨广二征高丽时,说不准会让自己和二哥同行。 想到二征高丽,李玄霸心头沉重。 今年刚征讨完高丽,又连续遇到水旱灾害,明年还要继续征讨高丽。再厚的家底也不够杨广败的。 他原本疑惑杨广哪来的钱粮再次征讨高丽,当了实权官员之后李玄霸才得知,隋朝居然是不赈灾的。 当唐朝建立的时候,百姓已经经历了十几年的饥饿和战乱,洛阳附近几个大粮仓中居然还有陈粮。 一般而言,王朝末年朝廷都是缺钱缺粮的,连军饷都发不出去。 隋朝灭亡的时候,粮仓却还是满的。 所以在杨广眼中,他确实可以年年征战。国家还富着呢。 李玄霸所料很准。 在王朝还稳固的时候,随时驻扎在地方上的虎贲郎将代表不受重视、难以晋升。如李世民和李玄霸这样的勋贵子弟、皇帝宠臣,在办完事之后就会回朝。 李世民很不想回去。 如果他回去,手中军队就会交到别人手中。虽然他“中饱私囊”,用大隋的钱把自己的私兵装备到了牙齿,但他明面上能带走的私兵顶多一千人。 李玄霸道:“回去多送点礼,看能不能说动皇帝让我们去防备突厥。” 李世民叹气:“好不容易在清河郡经营了名声,又要从头开始,真是不开心。” 李玄霸劝慰道:“我们在这里的义庄还在,名声不会消失。金角银边草肚皮,留在中原发展不易,还是去边疆更好。” 李世民疑惑:“留在中原不好?当初曹操就是占据中原繁华之地。” 李玄霸道:“现在中原已经被打烂了。而且现在还不是乱世。你想想战国时,是不是与戎狄蛮夷混居的秦楚发展最迅速?” 李世民思考了一会儿,笑道:“还真是。边疆能扩展的地方更多,且中原与太多势力接壤,安稳发展不易。怪不得叫金角银边草肚皮。” 李世民摸了摸下巴:“这么一想,史书中许多势力变革好像多了许多我以前没想到的有趣因素。我要把史书重看一遍,照着地图看。” 李玄霸道:“那你去马背上看,马车上太暗,会伤眼睛。” 于是回程时,李玄霸在马车上补觉,李世民就在马背上一边赶路一边看书。 路过城池时,郡县官员都会出来招待这两位少年虎贲郎将、虎牙狼将,总会看到李世民在马背上手不释卷的模样。 李二郎君好学之名悄然传播开来。 至于缩在马车里被颠得快散架的李玄霸,就暂时被人忽视了。 李世民劝李玄霸也来骑马,李玄霸以就算被颠散架也还是躺着更舒服为由拒绝。李世民哭笑不得。 “等回洛阳后,你多休息一段时日。”李世民道,“家里家外应酬的事都交给我,我不会让别人来打扰你。” 李玄霸蔫哒哒道:“就拜托二哥了。” 他赶路去蓟州和从蓟州回来时比现在更劳累,他都没感到太难受。这次卸下所有工作回洛阳,他居然受不住路上的颠簸。 人一旦闲起来,果然各种毛病都冒出来了。 李世民尽可能地放慢了速度,让弟弟旅途别太劳累。所以回程的路,他们整整走了半月才到。 两人刚一回洛阳就被杨广召见。 杨广就像是炫耀晚辈的家长似的,带着李世民和李玄霸挨个向群臣介绍。 坐镇大兴的杨暕也来到了洛阳。他戴着温和的面具与李世民、李玄霸敬酒,看得李世民和李玄霸很是别扭。 不过杨暕已经会装模作样,看来比以前成长许多。 历史中齐王杨暕在此时就已经被杨广忌惮防备而不自知。现在太子杨暕那温和谦逊的模样,让李世民和李玄霸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杨昭的影子。 宴会后,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到了别庄中躲避多余的应酬。 李世民心情有一点低落:“二表兄成长了许多。” 李玄霸道:“成长是好事。” 两人正聊着,陈铁牛火急火燎地跑来告诉他们有人翻墙。 李世民和李玄霸满头问号。 谁都知道这个别庄住的什么人,谁这么大胆敢大大咧咧翻墙进来? “大雄!大德!看我带了什么好酒!”翻墙的人大摇大摆地过来了,“来!本王还没祝贺你们当上虎贲郎将虎牙郎将!” 李世民和李玄霸:“……” 李世民和李玄霸:“二表兄?!” 杨暕大笑道:“是我!吓到了吗?” 李世民笑着迎上前,和杨暕对了一下掌:“二表兄,你已经不是齐王了,自称什么本王?怎么不走门?” 杨暕对李玄霸挤眉弄眼:“这不是三郎说,我当了太子之后最好与你们别这么亲近。我就偷偷乔装打扮来。放心,其他人绝对不知道!” 李玄霸无语。你说其他人不知道,其他人就真的不知道吗?他才刚夸二表兄成熟了,结果二表兄还是这么傻。 “少喝点。我给你们烤肉,别拉着我灌酒。”李玄霸道,“除了烤肉,还想吃点什么?” 李世民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杨暕:“我弟弟的厨艺可好了,就是懒得做。你赶紧点菜,把想吃的都点一遍。” 杨暕道:“那好,累着大德你别心疼。” 李世民笑道:“在这件事上,我绝对不心疼!” 李玄霸没好气道:“就算你们点多了,我嫌累也不会做。” 说完,他转身去厨房把厨艺最好的厨子从床上挖起来加班。 他没发觉,自己转身离开的时候,嘴角是上弯着的。 忙碌完夜宵,李玄霸坐在拼酒的杨暕和李世民身边,听两人胡吹自己做的大事。 监国是大事,剿贼也是大事,就是吹得太过,连斩龙灭妖都冒出来了。 李玄霸在一旁嫌弃撇嘴的时候,陪同杨暕一同来的侍从也在叹气。 李玄霸懒得理睬已经变成酒蒙子的杨暕和李世民,与那人搭讪道:“还未问君姓名,照顾二表兄辛苦了。” 那人笑道:“在下姓庾名俭,字养廉。李三郎君,久仰。” 李玄霸记了起来:“是养廉兄?什么久仰,别笑话我。你比上次见面高了许多,我都不认识了。” 李玄霸年幼时和杨暕忙碌“公立书院勤工俭学补助计划”的时候,庾俭就跟随杨暕和李玄霸一起忙碌。 杨暕不可能事事亲为,大部分事都是庾俭在做。 庾俭其父名为庾质,原本为太史令,后因得罪杨广被贬为合水令。杨广回东都后,又重授庾质太史令。 从这可以看出,杨广欣赏庾质的才华,不然也不会在国家大事上询问庾质的意见。 庾俭也很有学识。在杨昭把杨暕身边的小人赶走后,庾俭就成为杨暕身边第一得用的人。 见李玄霸和庾俭说话,杨暕凑过来抱怨道:“养廉什么都好,就是太啰嗦。大兄去塞外前,拉着养廉的手叮嘱他多劝谏,这人的唠叨就停不下来了。” 庾俭道:“不敢辜负元德太子嘱托。” “哼。”杨暕横了庾俭一眼,拉着李世民去另外一处喝酒。 李玄霸道:“我们也别理他们,来,吃肉。” 庾俭吃了几串烤肉后,与李玄霸回忆了往事,话匣子打开。 李玄霸从庾俭这里询问杨暕当太子之后的事。 或许是杨昭死前为他铺路的事,让杨暕得到了很大触动,所以杨暕确实比以前成熟许多,下决心要当个不输给兄长的太子。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82节 庾俭从杨暕以前资助的学子中选了一些品行端正的人举荐给杨暕。这些人虽然品行端正,学识不错,但因为是吃过苦头的寒门庶族,所以性格大多比较圆滑,和性格高傲的杨暕相处不错。 李玄霸看向喝高后和二哥手拉手围着篝火跳起舞的太子杨暕。 “二表兄确实越来越出色了。”李玄霸道。 庾俭微笑,笑容中含着十分明显的自豪神色:“太子确实很出色。” 李玄霸夸了杨暕几句,转移话题,问起大兴城中有没有什么趣事。 庾俭妙语连珠,听得李玄霸不住笑。 另一边,杨暕和李世民喝嗨了和跳嗨了,不顾秋夜露浓,甩着衣服围着火堆乱嚎。 李玄霸和庾俭同时捂住,对视叹气。 “好吵啊,快去劝劝你家太子。” “大德先去劝住你二兄。” 杨暕和李世民继续拉长脖子扯着嗓子嚎叫。 洛阳宫中。 第二日,杨广就得知杨暕翻墙去找李世民、李玄霸喝酒,并嚎了半夜之事。 杨广皱眉。 他本来准备把李世民和李玄霸放在身边执掌宫禁,但太子与李世民、李玄霸交好…… “还是外放吧。”杨广想着杨暕劝他释放贺若弼,不悦道。 第100章 杨暕的再次成长 杨暕兴尽而去。 第二日, 他沉着脸再次来访。 这次,他是从正门进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已经得到了外放的消息,正开心地畅想未来。见到杨暕一脸阴沉, 两人都很疑惑。 李世民对杨暕勾肩搭背道:“二表兄, 谁惹你了?” 杨暕沉声道:“抱歉, 我连累了你们。” 李世民:“啊?” 杨暕双拳握紧,脑袋低垂,声线十分压抑, 好像压着一团火:“如果不是我,你们就不会被外放。我应该听大德的劝说,我……” 杨暕心头压了太多事。李世民和李玄霸被他连累, 成了他情绪崩塌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单手捂着脸,哽咽道:“父皇怎么能这样……” 李世民忙安慰道:“什么事?什么连累?我和阿玄好好的啊。二表哥, 冷静点。” 李玄霸猜到了内情, 道:“先进屋。” 李世民拉着杨暕往里走。 李玄霸对周围的人道:“这件事若传出去,你们知道后果。做你们的事去。” 仆从立刻散去。 李玄霸对脸色晦暗的庾俭道:“你现在带出来的人能保证嘴严?” 庾俭苦笑:“我已经不知道了。” 李玄霸扫了一眼庾俭带出来的五位侍卫。 侍卫的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 李玄霸收回视线:“你这次带出来的人就这么几个,今日的事若再传出去,很好查。太子是陛下最疼爱的儿子,我和二哥是陛下最器重的晚辈。谁要在陛下面前嚼舌根, 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庾俭道:“我也是这么想。昨日我不该带太多侍卫。” 庾俭十分自责。太子本来没打算带太多人,但太子夜游城郊, 最近民贼又太多,庾俭便说服太子多带了些人。 他本以为选的都是近卫,且太子向来与李二郎、李三郎交好, 去找李二郎、李三郎玩耍又不是什么坏事, 不需要太过遮掩。 庾俭直到现在, 仍旧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李玄霸看出了庾俭的自责。他拍了拍庾俭的肩膀:“不是你的责任, 别自责。” 庾俭苦笑。不是自己的责任,那是谁的责任? 李世民把杨暕拉到屋里聊天。李玄霸去了厨房一趟,端着茶水和点心进屋。 庾俭主动留在屋外为他们守门。 李玄霸到的时候,杨暕已经抱怨过一场。 虽然李玄霸没能听完杨暕全部的抱怨,也能猜到杨暕此次来道歉的缘由。 杨广本来想让他和二哥成为宫廷禁军将领。 对于勋贵而言,执掌禁军就是踏上了青云直上的阶梯。如杨广器重过的杨素、长孙晟几人,都曾执掌过禁军。 若是李世民和李玄霸执掌禁军,将来不需要再出外冒着危险立功,只要等资历够了直接可拜大将军。 但因为杨暕与李世民、李玄霸夜会,杨广以己度人,认为李世民、李玄霸和太子走得太近,便不愿意让李世民和李玄霸进入禁军了。 当初杨广还是太子的时候,杨勇已经被废,其他弟弟没有竞争力,他太子之位如此稳固,仍旧将禁军牢牢握在手中,严密监控即将驾崩的隋文帝。这才传出他不是继位,而是篡位的谣言。 他曾经做过这样的事,自然就警惕杨暕做同样的事。 杨暕十分迷茫。 他已经尽全力做一个好太子,对杨广也收敛了以前的骄傲脾气,努力学会谦虚和谨慎。 可为什么父皇对他的态度仍旧越来越差。连自己与李二郎、李三郎喝顿酒,父皇都要将李二郎、李三郎外放? 虽然旨意上说李世民、李玄霸年少,应该积累经验,把两人安排到边疆是给他们立功的机会。 可杨暕在李世民、李玄霸回洛阳前就知道杨广已经属意两人进入禁军。杨广明明将旨意都拟定好了,杨暕还看过。 杨暕没有告诉李世民和李玄霸,是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从宫廷禁军到镇守边镇,其中落差之大,杨暕简直不敢置信。 就算杨暕再蠢,也知道这不是敲打李世民和李玄霸,而是敲打自己。何况杨暕其实很聪慧。 可他认为自己很聪慧,也怎么也想不透为何父皇会对他这样。 杨暕哽咽道:“是我做得太好?我是不是做得不好,父皇就不会忌惮我?” 李世民给杨暕递帕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从李玄霸那里听过杨暕原本的未来。 那时杨暕做得很不好,没当上太子,没培养自己的势力,整个人蠢得一看就知道一点威胁都没有。但那个不好的齐王杨暕,比如今这个优秀的太子杨暕更早被杨广忌惮厌恶。 怎么做都是错,这根本不是杨暕的问题。 李玄霸叹了口气,拿起一块糕点塞住了杨暕的嘴。 杨暕哽咽声一滞,不断眨眼睛。 “二表兄,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李玄霸面无表情道,“对有些帝王而言,太子,甚至所有成年皇子本身就代表着僭越,和你做得好与不好无关。你做得好,他还没有理由直接罚你,只能像现在这样不断给你施压。若你做得不好,你现在就已经被废了。” 李世民忙拉住李玄霸:“弟弟,弟弟哎!别说得这么直,对二表兄温柔点!” 杨暕默默把李玄霸塞进嘴里的糕点吃掉。 他拿起水杯润了润被噎住的嗓子,垂头丧气道:“我记得。” 李世民也给李玄霸的嘴塞了块糕点,让弟弟闭嘴,别再刺激已经很崩溃的二表兄。 “二表兄,阿玄话糙理不糙,你想想大表兄曾经也是这样谨小慎微。熬过去就好了,历史中许多太子都是这样熬过去的。”李世民道。 杨暕悲怆道:“天家父子就不是父子吗?我什么都没做,他凭什么猜忌我,还连累了对他忠心耿耿的你们?他不仅不慈,还忠奸不辨!” 李世民递糕点:“你还是吃糕吧,别说了,再说我怕下次我和阿玄从边境回来,你已经被废了。” 杨暕气得拿糕点磨牙泄愤。 李玄霸安静地吃糕,杨暕怒气腾腾地吃糕,只有李世民在唉声叹气给两人添茶送水伺候。 杨暕和李玄霸分了一盘糕。杨暕抢了大半。 吃撑后,杨暕靠在坐榻的靠背上,迷茫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李世民一边收拾被杨暕吃得到处都是的糕点碎屑,一边道:“陛下喜欢出游,你只要不在他跟前还是很自由的。这次你别为我和阿玄自责,我和阿玄正好想外放。你想想我家的情况,现在我和阿玄连家都不敢回。还是外放的好。” 杨暕皱眉:“李建成又做了什么?” 李世民道:“这次李建成自知理亏,倒是还好,就是李元吉闹了起来。哎,这畜生怎么还不早夭!” 李玄霸捧着茶杯道:“祸害遗千年。” 杨暕手撑在腿上,坐直身体:“快把你们家的糟心事说给我听听。如果你们比我还惨,我就被安慰到了。” 李世民骂道:“滚蛋!” 李玄霸面无表情:“二哥,揍他!” 李世民狞笑着扑上榻,和杨暕滚打起来。李玄霸在一旁毫无感情地给二哥加油。 杨暕笑骂道:“你还真来?!去了一趟战场就飘了是吧??” 在门外愁眉苦脸的庾俭听到了门里面的笑声,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他自言自语:“还好有李二郎李三郎在。” 看看废太子杨勇的下场,太子可千万别被陛下施加的压力压垮啊。 庾俭想到废太子杨勇,心里更不是滋味。 杨勇被废,是因为有当朝皇帝和他争夺太子之位;先皇会磋磨杨勇,是因为他还有好几个成年的儿子。 可当今陛下呢?太子是他唯一还活着的成年儿子,也是皇后唯一还活着的儿子。无论怎么想,太子在自身没有错误的时候,这打压猜忌都没有道理。 君心真是难测。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83节 杨暕在李世民和李玄霸家住了一晚才回去。 既然偷偷摸摸见面已经被抓住,那不如堂堂正正地交往。 杨暕向杨广告罪,说自己因为李二郎、李三郎成了父皇身边近臣,为免他人说自己结党营私,所以才偷偷去探望。他想茬了。 他与李二郎、李三郎是表兄弟,自幼感情深厚。当李二郎和李三郎立功后,他本就该堂堂正正去拜访。这样偷偷摸摸,不仅没了太子的气度,也让李二郎和李三郎被人误会。 杨暕装作自省道:“儿本很委屈,自己不过是偷偷翻墙和李二郎李三郎喝顿酒,怎么就被父皇责罚了?以前儿也这么做过,父皇都没说我。二郎三郎劝谏儿,儿现在是太子,不是可以肆意妄为的齐王,一举一动都需要三思。父皇以前不罚我,是因为有大兄在;现在父皇罚我,才是看重我。” 杨暕叩首:“儿这才明白父皇的苦心,儿知错了,以后会更加谨言慎行。” 杨广欣慰道:“你能醒悟便好。二郎三郎是好孩子,你该多与他们交往,多听他们的劝告。” 杨暕点头:“儿会一直对他们好。不过二郎三郎真的很啰嗦,我还是少去为妙。” 杨广无奈:“刚夸你,你怎么又……唉,罢了,你还年轻,朕还有时间慢慢教你。” 杨暕拿着府中智囊团给的剧本,成功挽回了杨广刚生出的忌惮心。 杨暕从此更加谦虚谨慎,在朝中风评也更加好。 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得到了赏赐。 虽然他们仍旧要前往边镇,但散官品阶又提了一级,成为从四品的通议大夫。虽然职官没有升,但散官品阶才是本阶。本阶自五品后,每爬一步都十分艰难。以两人的年龄和升官的速度,朝中人钦羡不已。 按照这种升官速度,李世民和李玄霸就算没有爵位,等他们成婚的时候,也能另开一房,脱离唐国公府了。 子嗣单开一房,和子嗣分家是不同的概念。 子嗣在父母还在的时候分家是家庭不和睦的行为,会被人耻笑。但子嗣若升任高官,有了爵位,宗族就会在族谱上为他们单开一房。这是家族鼎盛开枝散叶的象征,非常令人羡慕的事。 老唐国公李昞的兄弟都很出色,个个都单开一房族谱,当年把其他勋贵羡慕得牙都酸了。 可惜那帮李家人有的站错了队,有的后人不行,导致现在李家族人的衰败。 看看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本事,唐国公一脉又要兴盛了。 李渊在涿郡留守了一段时日,现在才赶回来。 他把李元吉暴揍一顿,将李世民和李玄霸接了回来。 李渊对窦夫人埋怨:“二郎三郎不是你的儿子吗?你怎么能如此偏心?你要好好和大郎解释。将来二郎三郎成亲后就会单开族谱,不会抢他的唐国公世子之位。他们是大郎将来的助力!” 窦夫人哭道:“我说了,我怎么没说?可我说不听啊。我只要稍稍一严厉些,四郎就说当初我抛弃他不慈,说我只对二郎三郎好,对大郎也不慈,还要去大家墓前告我,我能怎么办,我真的管不住……” 李渊打断道:“这都要怪你当年,你为何要丢掉四郎?我看四郎现在性情如此古怪,都是因为你当年丢弃了他,让他心中不满的缘故。罢了,家里儿子的事你别管了。他们已经长大,本也不该你再管。你别再插手,好好管好内务。” 窦夫人疲惫道:“是。” 她本也管不住。 在皇帝下旨训斥李建成时,窦夫人才知道李建成居然派人去训斥二郎三郎,竟然要二郎三郎领兵去荥阳。 第101章 窦夫人心中煎熬 让窦夫人更加痛苦的是, 她连训斥李建成和李元吉的立场都没有。 在寻常人家,男童开始启蒙之后,教育权就从母亲转移到了父亲身上。 唐国公府家比较特殊。李渊是寡母带大, 所以比较信任女子教育孩子的能力。独孤老夫人又溺爱李建成, 所以李渊外放时, 李建成仍旧留在老家,由独孤老夫人教育。 不过李渊也聘请了许多老师。家中女眷只是督促孩童读书,论教育的权力, 老师比女眷还更大一些。老师会直接和李渊书信交流孩童的读书情况。 在家时,李渊也会亲手教导李建成读书。 以前李世民等人被窦夫人教育,是因为他们还年幼。 之后李世民和李玄霸有了高颎、宇文弼当老师, 自己又很努力,李渊就在李世民、李玄霸这里当了甩手掌柜。 所以论父子感情, 这个世界的李渊当然和亲手教导过的李建成感情更好。只是李世民和李玄霸太出色, 独孤老夫人去世又是李渊心里一根刺,现在李渊才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更偏爱几分。 李元吉又不同了。 他曾经被窦夫人丢弃,被人捡回来后,窦夫人还曾一度拒绝抚养他,所以李渊一直对李元吉很怜悯纵容。 李元吉又是嫡幼子。以窦夫人的年龄, 以后肯定不可能再有孩子。 嫡幼子和嫡长子一样特殊。嫡长子是用来倚重的,嫡幼子就是纯粹用来宠爱的。 别看李元吉在家里很熊, 偏偏是越闹腾的孩子越能牵扯父母的注意力。有时候父母最喜欢的孩子,不是最出色,更不是最懂事的, 反而是最调皮的。 所以李渊提起李元吉就头疼, 但李元吉在他心中的分量, 说不定比李玄霸还大一些, 能和李世民比一比。 历史中李渊对李元吉也很是偏爱。 在李渊起家的过程中,李元吉就是纯粹捣乱的那一个。李元吉因虐民丢了太原都没受什么责罚,李渊反而惩罚了当时在太原劝谏李元吉的官吏。 李渊称帝后,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三子皆同住太极宫。 李建成住东宫,李元吉住武德殿。 功劳最大的秦王李世民原本住在承乾殿。武德五年李渊和李世民关系恶化之后,李渊以李世民功劳大、给李世民特殊照顾为由,在宫城以西修了冷僻狭小的弘义宫,想把李世民从太极宫赶出去。 后世猜测,这可能是李世民掀桌子搞玄武门之变的导火|索。 之后李世民把李渊迁到了弘义宫住。太上皇李渊居住的宫殿居然单薄狭窄冷僻无比,是李世民被后世无数人痛骂的“污点”之一。 李渊年号为“武德”,赐李元吉住武德殿,可见他对李元吉的偏爱。在新旧唐书中,都记载了李渊后期最为偏爱李元吉。 李元吉并非是李建成的跟班。他撺掇李建成与李世民对抗,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现在李渊对李元吉还没偏爱到那种程度,但也有几分喜爱。 在唐国公府,李渊是说一不二的大家长。就算李世民和李玄霸已经在外独自打拼,但在唐国公府的地位仍旧是李渊说了算。 窦夫人没有话语权。 在父亲还在的时候,“孝”的对象只有父亲;只有父亲去世了,母亲才能依靠孝道在家中获得较高的地位。 李渊偏爱李建成和李元吉,所以李元吉跳着脚与窦夫人对着干,窦夫人都无法说李元吉不孝。 因为李渊没说李元吉不孝。 如果窦夫人真的在外说李元吉不孝,李渊站在李元吉这一边,世人不会说李元吉不孝,只会说窦夫人不慈。 李元吉已经九周岁,早就过了蒙童的年龄。他的教育窦夫人已经无法插手。 李建成早就年过弱冠,孩子都有了好几个,行事更是自由。 窦夫人对他们有养育照顾和劝谏的义务,但没有教管的权力。 何况此时男主外女主内,窦夫人的活动范围局限于内院,顶多加上其他贵族的后院社交。李建成已经为官,他所做任何非内院的事都不需要知会窦夫人。 何况李建成也不是擅自行动。他先知会了李渊,所派仆从和李渊派去的仆从一同去见李世民和李玄霸。 论责任,他可以说已经免责了。 所以此事的起因虽然是他的亲家,但李渊回家都得安慰他,说这是自己的错。 窦夫人管不了李建成。她得知李建成派人训斥李世民和李玄霸这件事中有李元吉的撺掇后,想以母亲的身份责备李元吉不该挑拨离间。 谁知道李元吉一哭二闹说窦夫人冤枉他,开始翻旧账说窦夫人先丢弃他,后来不肯抚养他,现在居然也一直讨厌自己,还诬陷自己。 李元吉居然在唐国公府门口滚地大哭,引得不少人围观。 李元吉这一滚,把李建成的气也挑了起来。李建成质问窦夫人为何诬陷幼弟,她这样做会损害幼弟的名声,说不定会耽误幼弟的仕途。 窦夫人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让李世民和李玄霸住在别庄,让他们远离府中这些糟心事。 万氏把李智云带到自己院子中小心藏着,不让他出门,连送去李世民和李玄霸所居住的别庄都不敢,怕他沾上麻烦。 李渊在涿郡督送粮草有功,这次回洛阳肯定有赏。李世民和李玄霸也立了很大的功劳。父子三人一同升官,李渊正美滋滋的。 谁知道一回来,得知家中又闹了笑话,李渊心里那气憋的啊,如果不是对窦夫人有感情,他都要骂人了。 李渊心里憋着气,又不想对窦夫人说太重的话,就拉着窦夫人的族兄,陈国公窦庆喝酒抱怨。 窦庆叹气:“你夫人早失怙恃,无人教导,不知道孩子长大后兄弟之情就和朝堂之事息息相关。她处理不了很正常。世间女子都是如此,你奢望她能弄懂这些事才不对。教养儿子本就是父亲的责任。你自己没教养好,责怪夫人做什么?难道是你之前把教养儿子的责任都推给了你夫人?那岂不更是你的错?” 李渊被窦庆堵得无话可说,讪讪而归。 窦庆摇头冷笑。 李渊纵容李建成和李元吉,反怪族妹处理不周,真是可笑。只是这是唐国公府家中事,若不是李渊主动撞上来,他也不好询问。 不过窦庆还是让自己夫人去寻窦夫人提点一二。 即使都是她所生的孩子,也会有亲疏远近。如果实在是管不了就最好别管,本来管儿子就是男人的事,窦夫人何必去遭这个嫌?好好对待李二郎李三郎这两个懂事又出色的孩子,将来让李二郎李三郎孝顺她就行。 窦夫人听后,将族嫂送走,没有回答。 理是这个理,但情呢? 李渊只知道一味纵容。李建成和李元吉,特别是李元吉,当着李渊时从来不会露出他们不好的一面。只要他们不露出来,李渊就不知道。 只有自己看见了,觉察了。若自己什么都不做,还当什么母亲?如果将来兄弟真的相残,她又要如何自处? 现在李元吉才九岁就会挑拨离间了。不趁着李元吉还小多管束,难道还指望李元吉自己变好吗? 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到唐国公府时,能看出母亲很明显的憔悴衰老了许多。 连祖母在的时候,母亲都没有如此疲惫过。 李世民私下对李玄霸叹气:“虽然祖母对娘亲苛刻,但那时李建成有祖母管束,李元吉还小,娘亲过的竟然比现在还轻松些。” 李玄霸道:“那时我们也还小,不会与李建成、李元吉有矛盾。” 李世民骂道:“我们是和李建成有利益矛盾。他担心我们抢了他的风头,也算是有道理和我们交恶。但那李元吉是个什么畜生?!我们与他有利益冲突吗??他跳得比李建成还厉害!!这才九岁,长大了还得了?天啦,为什么他还不早夭!” 李玄霸无言以对。他也觉得李元吉是不是有什么先天疾病,怎么从小到大都不干人事? 想着唐国公府这一家子,李渊虽配不上开国皇帝那一桌也能当上割据势力的雄主,李建成虽然平庸但在勋贵子弟中也是属于不害民的“好勋贵”,李世民就更不提了。 只有李元吉那把自己治下百姓当猎物射杀的举措,不是心理变态的人做不出来。 鞑子这么做是因为没把汉民当自己人,李元吉什么纯纯的精神病?! 李玄霸实在是不想面对李元吉这个疯子:“别提他了,明年开春我们就要去边镇,远离他就好了。” 李世民瘪嘴:“我们是能逃,娘亲呢?” 李世民说着说着,眼泪就忍不住滚落。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84节 他自从带兵后,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阿玄,我们想个法子把娘亲带走吧!”初中生李世民大哭,“娘亲好苦啊!” 李玄霸叹气:“这样吧,我去试试。如果不成,你就死心吧。” 李世民哭着道:“阿玄,你要怎么试试?带我一个!” 李玄霸正色道:“母亲现在还有侥幸心理,是认为只要我俩成亲后会单开一房,与李建成、李元吉没有了利益冲突,自然矛盾就会缓和。我这就去告诉他,将来我家要当皇帝,分房没用,我们一定会自相残杀,让她死了这条心,别做无用功……呜呜呜……” 李世民使劲捂住李玄霸的嘴,眼泪都不敢流了:“阿玄你闭嘴!你是想让娘亲现在就哭死!” 李玄霸嘴被捂住了,心声捂不住:【这叫以毒攻毒。】 李世民惊恐:“我求你闭心!别说了!我放弃!” 李玄霸遗憾:【说不准真的有用呢。虽然有一半概率刺激过头与母亲反目成仇,但也有一半概率让母亲放弃李建成和李元吉。母亲只有四个儿子,将来争夺皇位二对二,正好把母亲的心劈成两半。】 “我求你别说了!”李世民悲从心来,号啕大哭。 母亲的心还没被劈成两半,他的心先碎了。 阿玄你就是想让我在母亲哭死之前先死给你看! 窦夫人来寻李世民和李玄霸时,李世民都快哭晕厥过去。 见到娘亲一来,李世民不顾自己已经快十四岁,扑到娘亲怀里号啕大哭。 窦夫人惊讶:“二郎,怎么了?” 李世民哭得说不出话来。 窦夫人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叹气:“二哥见母亲为家中事操心苍老许多,我们又很快要离家,无法照顾母亲。二哥担心母亲的身体,所以十分难过。” 窦夫人摸了摸李世民的脑袋,对李玄霸伸出手。 李玄霸犹豫了一下,还是挤进了母亲的臂弯里。 窦夫人将脸贴在孩子的头顶,沉默不语。 第102章 只是一个小教训 大概是前两年病得太少, 回到洛阳之后,李玄霸就重病了一场。 他一病,什么宅斗都先暂停, 全围着他转。 李玄霸本来想去在出塞之前去一趟大兴拜访老师, 向薛老师解释一下自己没有排挤他。 顺带、顺带去见一见未婚妻。 现在什么计划都搁浅了。 李玄霸病得迷迷糊糊, 高烧低烧反复来袭。 李世民的气压越来越低,连李渊来探病声音大一点,他都要怼上去。 李渊摸摸鼻子, 居然对儿子怂了,不敢触李世民霉头。 窦夫人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李玄霸。李玄霸清醒时多次让母亲保重身体,窦夫人都不肯离开。 不过奇怪的是, 窦夫人专心照顾李玄霸时,精神气居然比以前没照顾病人的时候好许多。 李玄霸见状, 便不再提让母亲离开。 李建成对李世民、李玄霸并非一点兄弟之情都没有。他见李玄霸病得厉害, 也表示了关心。 至于李元吉,他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聪明。在李渊在家的时候,他表现得乖巧懂事聪明伶俐,除了学习差一点,完全是个好孩子。所以李玄霸生病时, 他时常对李玄霸嘘寒问暖,还为以前的顽皮道歉。 李玄霸一个寒颤, 低烧都要被吓得变低温。 李渊很欣慰,说孩子长大果然就懂事了。 窦夫人嘴上附和,心头愁绪却难以散去。说她对李元吉有偏见也罢, 她不信李元吉这么快改好。不过李元吉不去打扰三郎养病, 她就不揭穿了。 或许是还没到死劫的时候, 或许是李玄霸求生欲|望太强。反复低烧半月之后, 李玄霸还是挺了过来,脱离了危险,只需要精心养好身体。 李玄霸把担心过度的二哥赶去大兴拜访老师:“误会不能拖太久,等我们去了塞外,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与老师见面了。” 李世民没好气道:“等我们去了塞外,你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对你的宇文娘子嘘寒问暖了,对吧?” 李玄霸辩解:“让你送信,和让其他人送信有区别吗?反正我也亲自去不了。再说了,准二嫂回大兴过年,你不想见?” 李世民叹气:“想想想,我十分想。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李玄霸道:“这是我家,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何况还有母亲和小五。小五,你能不能保护我?” 李智云拍胸脯:“能!” 李世民拍了一下五弟的脑袋:“我信你个头。我看你会和阿玄一起被欺负。罢了,父亲在家里,李建成和李元吉很乖巧,应该不会烦你。” 说到“李元吉很乖巧”时,李世民做出十分恶心的表情。 李世民对李元吉的偏见十分重,无论李元吉表现再好,在李世民眼中都是恶心人的演戏。 能让李世民天天把“怎么还不早夭”挂在嘴边,完全没把李元吉当弟弟,可见他对李元吉印象有多坏。 李玄霸知道李世民在原本历史中还是有把李元吉当弟弟过。 李元吉丢了太原后,李渊不是没想过好好管教李元吉,所以把李元吉丢到了李世民军中。 李世民对李元吉太过严厉。两人关系彻底交恶。 李元吉受不了李世民严苛的教育,向李渊诉苦告状,之后李元吉就只跟着李建成捡功劳了。 现在或许是李元吉对李玄霸态度太差,让李世民对李元吉提前深恶痛绝。 不过李玄霸明白,就算二哥嘴里再嘀咕着“怎么还没早夭”,但真给二哥机会,他也不会对李元吉动手。 即使二哥猜到了一点未来,现在的二哥还不是那个被逼急了的秦王,对亲人下不去手。 何况他们也没机会动手。 说难听些,将来他和二哥有死在战场上的风险,李建成也可能会在领兵的时候有极小概率遭遇不测,唯独李元吉真的是祸害遗千年。 李元吉从来都是待在最安全的地方。唯一一次领兵就是镇守太原大本营都会在敌军来时弃城逃跑,之后都跟在李世民和李建成身后捡功劳。李建成好歹还会上战场,李元吉是半点危险都不沾。 也难怪李元吉认为他能坐收渔翁之利。他是真能苟,丝毫不要道德不要脸面的苟。 但谁也想不到,李世民会在宫门前直接把他和李建成拉一块杀了,不给他搞什么宫斗朝堂斗争,直接掀桌子。否则按照宫斗朝堂斗争的套路,他的胜率还挺大。 只能说,李世民和李渊、李建成、李元吉拿的不是一个类型的剧本。 李玄霸现在已经有了实力,虽说不能直接掀桌子,但压制李元吉还是绰绰有余,否则就算李渊在家,李元吉也不会向他道歉。 二哥的担忧,李玄霸只能说真的操心过度。现在还没到真正兄弟阋墙的时候。 李玄霸又催促了几次,终于把李世民赶走。 李世民带走了乌镝,留下了寒钩。 乌镝哭得撕心裂肺,被李世民抓着翅膀拖走。 李世民骂道:“你看看你肥成什么样了?你还是只雕吗?阿玄纵容你,你不狩猎不训练,迟早变成一只肥鸡!” 寒钩不住点头。 等乌镝走后,寒钩守在李玄霸床头,变成李玄霸最忠诚的护卫,还学会了给李玄霸盖被子、拿东西。 李渊看着啧啧称奇,试图拿肉喂寒钩。寒钩瞥了李渊一眼,飞到了远离李渊的地方。 李渊讪讪道:“这雕有脾气。” 李玄霸道:“雕没点脾气,就是鸡了。” 李渊点头:“这倒是。雕只能对驯它的人忠诚,否则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李渊是玩猎鹰的人,对猎鹰很有研究,十分赞同李玄霸对寒钩的教养。 李元吉看着李玄霸的雕,眼中不满一闪而逝。 这扁毛畜生不仅不给他好脸色,还用爪子吓唬他。他特意把父亲带来看这扁毛畜生多放肆,没想到父亲居然站在李玄霸这边。 李玄霸瞥了李元吉一眼,对李渊道:“父亲,我现在身体好些了,趁着还没赴任,可以帮父亲分担一些教导弟弟的责任。他们是学到《尚书》了?” 李渊高兴道:“好!你治经书的本事,高公都赞不绝口。你去教四郎、五郎,比什么老师都强!” 李玄霸咳了几声:“我精力不济,我讲课布置功课,父亲监督和检查功课可好?另外,我可否想向父亲请一把戒尺?” 李渊赞许道:“授课不严就是误人子弟,你尽管揍。” 李玄霸道:“我力气小,揍也揍不疼,还得父亲来。” 李渊笑道:“好,父亲来。你只管授课。” 李玄霸对李元吉和李智云道:“我把从老师那里学来的本事教授给你们。我留在家中的时间不多,你们要好好学。错过了这次,就很难有下次。” 李智云道:“是!三兄!”有三兄罩着,这次我一定全力以赴! 李元吉狐疑:“是,三兄。”他总觉得有鬼。 第二日,李元吉就知道李玄霸抱的什么坏心思了。 李玄霸邀请李建成一同来监督两个弟弟学习,言行举止样样都要规正,别说打瞌睡走神,就是坐得不直都要用戒尺抽背。 李玄霸对李建成皱眉:“大兄,我们以前上课进度可比他们强多了。四弟和五弟年纪已经不小了,再娇纵下去可不好。” 李建成想起自己小时候学习时的情况。虽然祖母很纵容他,但唯独在功课上很严厉。 在李玄霸拉着李建成回忆过往后,李建成看着懒散的李元吉和装作懒散的李智云分外不顺眼。 自己以前学习那么痛苦,弟弟们怎么能如此轻松? 李建成是正常人,所以也有吃过的苦要让弟弟孩子吃一遍的想法。 他现在还没有养废弟弟的心思,有普通嫡长子的城府,知道弟弟厉害,对他好处很大——所以他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感观很割裂,一边理智上知道李世民和李玄霸再优秀也不会威胁到他继承唐国公,但一边又难以抑制嫉妒。 对李元吉和李智云,李建成就没那么多纠结了。 以前他纵容李元吉除了李元吉年幼之外,也是懒得管。现在有人管,他只需要在旁边动嘴,那李建成就让李玄霸加大剂量了。 说实话,难道李建成不知道李元吉是个熊孩子吗?他有时候也很烦李元吉,只是只有这个胞弟站在他身边,他必须拉拢。如果李玄霸能让李元吉更优秀懂事,李建成乐见其成。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85节 李玄霸把唯一会为李元吉说情的人也拉到了自己这边,李元吉一脸懵地发现,自己的懒散的好日子不仅到头,在府中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他不明白,明明大兄之前对李玄霸颇有微辞,为何现在也站在李玄霸这边针对他? 还有以前对他说“你是嫡幼子,可以不用太努力”的父亲,现在也虎着脸重新拾起了打儿棒。 至于母亲,李元吉没怎么在意。 他很聪慧,直觉很敏锐,知道窦夫人在这个家里地位低,没有话语权,所以向来不把窦夫人放在眼里。 李元吉试过像以前那样打滚耍赖。 李玄霸对李渊叹气:“我听闻四弟曾在家门口说母亲不慈。父亲被陛下重用,我和二哥也青云直上,唐国公府正值鼎盛时,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们家。先帝曾因为老莘公不孝而斥责老莘公。陛下也为弥补以前声誉,十分厌恶大臣家中不睦。之前父亲几次被陛下斥责,皆和后院有关。唉,也怪我和二哥那是年幼不懂事,若是多懂事些,父亲早就拜大将军了。” 李渊听后,联想起自己丢官和降职的经历,心头一紧。 仔细想一想,他每次被皇帝斥责,还真的多是因为陛下认为李建成对二郎、三郎不好,皇帝骂他管不好家,让唐国公府成为京中笑话。 之前他埋怨窦夫人管不好家,但无论谁管不好家,李元吉再闹一次笑话,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重用的机会说不定又会飞走。 李玄霸又对李渊道:“其实陛下原本属意我和二哥进禁军,这件事太子和少数陛下近臣都知道,旨意都拟定好了。但……唉,陛下说我和二哥年少,所以先去边疆历练后再回来,只是借口。之前我不好和父亲说,只是看着四弟还如此不懂事,真担心父亲将来又被连累。” 李渊比李世民和李玄霸晚回洛阳,确实不知道此事:“你们居然是从禁军调往边镇?!” 李玄霸苦笑:“是。这倒是小事,但四弟什么话都往外说,连母亲不慈这种话都敢说,我真的担心他哪天受了委屈,又在外胡言乱语更严重的事。现在民乱四起,朝中又因征讨高丽失败对陛下多有怨言,陛下现在猜忌心很强。” 李渊背着手来回踱步,面沉如水。 他转了几圈后,停下脚步,恶狠狠道:“四郎确实需要好好教训,不能给我们家惹祸!” 李玄霸功成身退,坐看李渊揍李元吉。 李元吉只要敢耍赖,挨揍烈度就持续上升,挨完揍后还要跪祠堂禁食。 李元吉再自认为狡黠,也只是一个孩子。他何曾遭遇过这样的痛苦?就是李渊最初教育李元吉,把李元吉打服的时候,他都没有现在凄惨。 那时至少独孤老夫人和李建成还站在他身边,窦夫人也会偷偷照顾他。 现在李渊下了死命令,必须把李元吉大嘴巴的毛病改回来,特别叮嘱窦夫人,绝对不能对李元吉心软。 李建成得知李世民和李玄霸禁军将领的位置怎么丢的之后,又是窃喜又是担忧。 他担忧李元吉现在坑了李世民和李玄霸,将来就会坑他。 李玄霸见李建成担忧,添了一把火:“将来我和二哥成亲后肯定会另开一府,李元吉就和我们无关了。就像当初堂叔谋逆,先帝也不会迁怒我们一样。但以四弟的资质,他大概是会在唐国公府的羽翼下待一辈子的。他将来就是大兄的负担啊。” 李建成想了一下那个未来,不寒而栗。 李建成对李玄霸苦笑:“我真是后悔以前太纵容他。三弟你说得对,必须好好管教他!” 李玄霸道:“以前四弟年幼,兄长心疼他很正常。我以前不也纵容他吗?他再怎么闹我,我都不生气。唉,四弟现在这副模样,我们都有错。” 李建成叹气:“是这样。” 于是李建成也去李渊那里忏悔以前太纵容李元吉,保证以后绝对不再拦着父亲教训弟弟。 李玄霸故意把与李建成的对话传到李渊耳中。 李渊听后头疼无比。 他已经接受了大儿子比二儿子、三儿子平庸的事实。不过就算大儿子比不过二儿子和三儿子,比其他勋贵子弟也绰绰有余,继承唐国公的爵位没问题。 可若是大儿子被四郎拖累……李渊想起那个因反对先帝差点拖累整个唐国公府一脉的堂叔。大郎是绝对扛不住四郎的拖累啊! “我真不该纵容他!”李渊懊悔不已,“幼子可以平庸娇纵,但绝对不能愚蠢!” 李渊这次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在李元吉彻底改掉动不动就打滚耍赖的习惯前,绝对不能心软。 李智云这个真幼子旁观了一切,抱着三哥的胳膊瑟瑟发抖:“三兄,你好厉害!” 李玄霸道:“可怕吗?” 李智云摇头坏笑:“不可怕。我知道三兄不会这样对我,小五可乖了!” 说完,他低头往李玄霸怀里拱,就像年幼时一样撒娇。 李智云低声道:“看到李元吉被揍,我好开心。” 李玄霸拍了拍弟弟的脑袋:“以后开心的事还很多。经过这次教训,就算我和二哥离开了洛阳,他也不敢欺负你。你放心展现你的才华,不用再隐瞒。” 李智云:“嗯!” 当李元吉被折腾了一段时间,他在李玄霸的故意透露下,终于得知这一切都是李玄霸在背后捣鬼。 李元吉压制不住暴戾的脾气,居然半夜来找李玄霸算账。 让他没想到的是,李玄霸正燃着烛火等他。 寒钩在李玄霸身旁,目光灼灼地瞪着他。 李元吉把石头丢到门外,瓮声瓮气道:“你早知道我会来?” 李玄霸微笑道:“你所探得的消息是我故意透露给你,我院中护卫的休息时间也是故意告诉你,你说呢?” 李元吉心头一颤,他问道:“你是为以前我不尊敬你报仇?我不是已经道歉了?三兄为何如此小气?” 李玄霸叹气道:“虽然我可以和你说,现在我做的一切都是对你好,但我懒得瞒着你。” 他捋了捋身旁金雕的羽毛,收起笑意:“李元吉,我这次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以前我不和你计较,是因为你还小,你那点小打小闹我不放在眼里。” “下次你再挑拨离间,诬陷母亲……”李玄霸顿了顿,又轻笑出声,“你大可以试试,你继续做,我的反击一定会让你印象深刻。” 话音刚落,寒钩就飞了出去,将李元吉扑倒。 院落中火把燃起,护卫提着棍棒冲进来。 李玄霸吹灭烛火,装作惊魂未定地从床榻上爬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第103章 缓慢瓦解慈母心 虽然李玄霸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 窦夫人仍旧担心李玄霸,所以就住在隔壁院子。 外面一吵闹,窦夫人立刻披着衣服过来看情况。 当她看到院子中被人围住的李元吉时, 声音拔高:“四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元吉躲着寒钩的翅膀扇脸, 尖叫道:“快把这扁毛畜生给我杀了!” 寒钩腾空飞起, 俯冲下来就是一个左右开弓大逼兜。 跟着首领学习了这么长的时间,寒钩经常帮首领教训不听话的手下,早就练就了一副打人不伤人的本事。 李玄霸也披着衣服, 赤脚走出了门。 他扶着门框,咳着嗽道:“出了、出了什么事,咳咳……” 窦夫人的注意力立刻从李元吉身上转移到李玄霸身上。 她着急走过来:“三郎, 这么冷,你出来做什么?快回来……你、你怎么还赤着脚!” 李玄霸道:“母亲, 我听到了四弟的声音……咳咳, 寒钩,回来!” 寒钩把爪子凑近李元吉的脸,一副要抓瞎李元吉的眼睛的动作。 李元吉尖叫一声,刚站起来又一屁股坐在地上。 寒钩收回爪子,落到李玄霸的脚边, 鸟身一蹲,将李玄霸的双脚护在了自己暖烘烘的肚子下。 李玄霸的嘴角不自觉往上一弯, 又立刻嘴角下撇,装作困惑状。 “怎么回事?怎么都聚在三郎的院子里?”李渊匆匆赶来。 李渊也住在附近,只有李建成稍远一点。不过李建成似乎还没睡下, 所以比李渊早听到动静。李渊刚到, 李建成也提着袍角跑了过来。 “四弟怎么会在三弟院子里……刀?!”李建成去扶起李元吉的时候, 在李元吉脚下看到一个反射着火光的东西。他伸手拾起, 大叫道,“李元吉!你带刀来三郎院子里做什么!” 李渊走过来,将刀拿在手中:“李元吉,你解释一下为何要带刀到三郎院子里来。” 李元吉疑惑:“不是我,我没带刀!” 李渊打量了刀一眼,对李建成皱眉道:“这刀……怎么是你的?” 李建成大惊失色。 短刀没有刀鞘,他只注意到这是刀,没注意到刀的模样。当看到短刀刀柄镶嵌的宝石时,他才认出这是自己的刀。 李建成立刻解释道:“父亲,请给我仔细看看……这刀是我的,但昨日四弟说喜欢,我就送给了他。” 他神色恍然,像是悟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瞪向李元吉:“你想嫁祸我?!” 李元吉更加惊恐:“不、我没有,我只是……” 他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窦夫人表情冷漠,没有参与质问。 她将身上的披风系在了衣衫单薄的李玄霸身上:“三郎,你回去。” 李玄霸摇头:“母亲,无论四弟想做什么,此事都不能闹大。寒钩,让一让。” 寒钩仰头:“啾!” 李玄霸用脚背轻轻碰了碰寒钩的毛绒绒肚子:“让一让。” 寒钩叹了口气:“啾。” 它左右摇晃着离开李玄霸的双脚。 李玄霸对拦着他的窦夫人道:“母亲,请相信我。” 窦夫人摸了摸李玄霸的脸,手指尖传来的冰凉感让她心头一揪。 她收回手:“去吧,做完事赶紧回去。还不快把三郎君的鞋拿来!” 被吓懵了的仆从这才动了起来。 李玄霸没有等拿鞋的仆从过来,踩着冰凉的石板走到了对峙的父子三人身旁。 “父亲,请先让仆从回去,明日再询问四弟。”李玄霸对李渊拱手作揖,“现在陛下正在犹豫该给父亲什么官职,紧要关头,我们不能传出任何不好的风声,咳咳。” 李渊将视线投向李玄霸。 他透过火光看向李玄霸的双眼。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86节 李玄霸表情中满是完全不掩饰的自嘲和难过。 李玄霸见李渊不回答,又道:“父亲,我无事,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四弟还小,不过是顽皮夜游被人发现而已。” 李渊将短刀狠狠投掷到地上,转头对仆从道:“你们是死了吗?鞋呢?” 他也将自己披着的大氅罩在了李玄霸身上。 “天寒地冻,你起来做什么?若又病了该如何是好?”李渊低头将李玄霸抱起来。 李玄霸吓了一跳:“父、父亲,我已经长大了!” 李渊道:“你还没长大。这么轻,比四……比五郎还轻。” 李渊将呆若木鸡的李玄霸半抱半扛送回卧室,让仆从打来热水给李玄霸洗脚。 “把李元吉关进祠堂,李元吉身边所有伺候的人关进柴房。”李渊沉声命令道,“仆从惫懒,居然让四郎君贪玩夜游遇到危险。夫人,你好好照顾三郎,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窦夫人道:“是,郎君。” 李渊道:“大郎,你回去好生歇息,此事和你无关,你不用担忧。” 李建成松了口气。他恶狠狠地剜了李元吉一眼,拱手道:“是,父亲。三弟,你好生歇息,我明日再来探望你。” 泡着脚的李玄霸坐在榻上对李建成拱手:“兄长慢走,咳咳……” 李玄霸受了凉,这一咳就停不下来。 李渊去叮嘱今日围过来的仆从和护卫,并处理李元吉身边的人。窦夫人让人给李玄霸熬了常喝的止咳药茶。她见李玄霸喝了药茶仍旧咳嗽,赶紧去把供奉的医师叫来。 医师连夜给李玄霸诊治,得出“受惊”和“着凉”的结论,为李玄霸开方抓药。 李玄霸在喝过药之后,才沉沉睡去。 窦夫人抚摸着李玄霸的脸,眼中有困惑,也有心疼。 以她对三郎的了解,三郎如此聪慧,不会轻易让李元吉摸进院子里。但就算三郎故意给李元吉制造机会,难道不是李元吉自己想要过来吓唬,甚至伤害三郎吗?! “我究竟做了什么孽,才会有他那样的儿子!”窦夫人小声哽咽。 …… 喝了药后,李玄霸一觉睡到第二日晌午。 醒来时,医师正在为他擦汗。原来他睡着时又小烧了一场。 李玄霸有点后悔。 虽然稍稍着凉小病一场在他计划之内,但好像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些托大。他本以为病早就好了,只吹一会儿凉风应该问题不大,居然又发烧了。 以后他得更加小心身体。 得知李玄霸又发烧后,不仅李渊十分焦急担忧,李建成的担忧也比上次更加真心诚意。 李玄霸喝了肉粥后沉沉睡去,醒来后就喝苦药,喝了苦药继续睡。 如此反复,又过了一日,李玄霸的咳嗽才减轻。 看着李玄霸又苍白了的脸颊,李渊和窦夫人夫妇都难过极了。 李渊也住在了隔壁院子,与窦夫人同住。 他坐在榻上,语气沉重道:“我现在相信李元吉真的挑拨了大郎。” 窦夫人沉默不语。 李渊道:“我仔细询问了大郎和李元吉的对话,又拷打了李元吉身边的仆人。李元吉确实是故意撺掇大郎。大郎居然会被一个九岁孩童撺掇!” 窦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李渊起身,对窦夫人作揖:“是为夫错怪了你,被李元吉的乖巧蒙骗。为夫向你道歉。” 窦夫人摇了摇头,扶住李渊的手:“我们夫妻一体,说什么道歉?就算是我,也不肯相信李元吉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歹毒的心思。” 窦夫人又叹了口气,道:“只要二郎和三郎足够出色,他们与大郎其实没有利益冲突。大郎会继承唐国公的爵位,二郎和三郎会单开一脉,就如郎君的堂叔一样。但在李元吉看来,他却是不希望二郎和三郎太出色的。我原本以为他还小,看不到这点,没想到这孩子……真的聪慧啊。” 李渊咬牙切齿:“这是聪慧?恶毒的小聪明而已。” 李元吉的手段并不高明,只是仗着年纪小,父母不会怀疑他而已。 这一点和以前的李玄霸依仗的一样。只是李玄霸做得更隐晦,大多借势而为,不自己出面。李元吉则是自己出面。 李玄霸惹人怀疑后,别人查不出事情与他有关。李元吉只要引起别人怀疑,一查就知晓。 李渊拷打了李元吉身边仆人之后,揪出好几个给李元吉出馊主意的人。 仆人都想往上爬,获取主人的喜爱。有什么样的主人,身边一定会有一大群助纣为虐的仆人。 这些人在面临死亡时口风都不会严。在惊恐之中,他们往往还会添油加醋。 有些事李元吉确实做了,有些事他没做过,或者不是主观上去做。但在仆人口中,这些都变成了李元吉主动做的恶事。 在他们口中,李元吉过于狡猾恶毒,听上去完全不像个九岁孩童。 李渊原本应该疑惑,但想起自己七岁就继承国公的爵位,二郎三郎九岁也早就凭借自身聪慧求取官职,李元吉九岁有这样的心眼,似乎不是什么太惊讶的事。 区别只在于他和二郎、三郎是把聪慧用在正事上,李元吉则是用来作恶。 至于李建成,虽然此事上李建成是无辜的,但李渊心中对李建成的评价又降低了一点。 李建成被他和母亲精心培养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能被一个九岁孩童当刀使! “若不是寒钩护主,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李渊愤怒道,“李元吉说,他只是拿石头吓唬三郎,没想到用刀,刀只是随身携带,被寒钩扑掉了而已。但就算用石头……哎!” 李渊说不下去了。 李元吉毕竟是他的儿子,还是他宠爱过的嫡幼子。现在突然发觉李元吉居然是个坏种,李渊就算亲眼所见仍旧不敢相信。 窦夫人道:“此事一定不能声张。若事情传出去,陛下不知道会不会又责怪我们。郎君离拜大将军只有几步之遥,可不能被此事耽误。” 李渊叹气:“还好三郎劝说及时。我当时真想不管不顾先把李元吉揍一顿!” 窦夫人道:“三郎毕竟是已经做官的人,他对陛下看得很透彻。” 李渊再次叹气:“是啊。对陛下心思揣摩这一点上,我不如他。不知道三郎为何会如此敏锐。” 窦夫人苦笑道:“这还用问吗?三郎自幼病弱,又过于善良,不忍心让亲人担心,所以常对我们察言观色,装作无事的模样让我们心安。现在他从小练就的本事,用在了对陛下上而已。” 李渊想起李玄霸年幼时的模样,颔首道:“他小时候就特别能忍耐,不愿意让我们担心。二郎常在我怀里撒娇,他就在一旁默默看着。” 窦夫人心道,这个和不让你担心好像没关系。 不过她仍旧嘴上赞同道:“是这样。” 李渊拍着窦夫人的手臂道:“还好我们有二郎三郎在。唉,虽然五郎不是你的儿子,但你还是好好培养五郎吧。李元吉……我再试试。” 李渊说完后,苦笑道:“为人父母,哪是说放弃就能放弃。他才九岁,说不定还有救。” 窦夫人道:“是,郎君。” 李渊对窦夫人交代好李元吉的事后,就将李智云移到了窦夫人的院子附近。 万氏心中十分苦涩。 但她还是为李智云打点好一切,笑着对李智云道:“这是好事。你一定要好好听夫人的话。” 李智云情绪不高:“是,娘娘。” 李智云这声“娘娘”听得万氏眼圈一红。 她将李智云抱进怀里:“乖孩子,以后要继续和你二兄三兄亲近。” 李智云道:“我知道。” 万氏又道:“虽然要与他们亲近,但不要故意讨好。他们都是很敏锐的人。你们现在的相处方式就很好,要真心才能换来真心。他们是真的真心对你好,你也要真心敬重他们。” 李智云道:“儿知道,娘娘放心。” 万氏松开怀抱,摸了摸李智云的发髻:“好孩子,如果受了委屈就和娘娘说,就是郎君和夫人,也会给娘娘几分脸面。” 李智云努力咧嘴笑道:“我很聪明,不会受委屈。” 万氏也努力微笑:“嗯,娘娘相信五郎。” 万氏将李智云送走时,窦夫人来到了万氏院子中坐了一会儿。 窦夫人道:“我以前总想让李元吉和小五走得近一些,想让小五带着李元吉与二郎、三郎交好。” 万氏低头道:“夫人,四郎是二郎三郎的胞弟,你这样做是应当的。” 窦夫人叹气:“二郎听后,说如果要把四郎塞给他,就三郎带小五,他一个人带四郎。” 万氏愕然抬头。 窦夫人握着万氏的手道:“二郎和三郎是真的疼小五。你放心吧,有二郎和三郎在,小五就算被四郎忌恨也不会有事。小五虽搬出了你的院子,我也会让他时常来看你。” 万氏落下泪来,哽咽道:“谢夫人,夫人辛苦了。” 窦夫人道:“为人父母,哪有不辛苦的。你也要多去看望三郎。我要管着府中一大家子,不能时常陪伴三郎。你去盯着三郎身边的人,可不能让他再着凉。” 万氏忙道:“是,我一定好好照顾三郎君。” 窦夫人微笑:“小五有两位娘亲,二郎和三郎也一样。” 万氏心头一暖。 窦夫人安抚好万氏后,她站在细雪之中,长长叹了口气。 她想要的兄友弟恭,亲人和睦,看来是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她总不能指望二郎和三郎永远被欺压,永远不反击。 窦夫人拂去了头上和肩膀上的细雪,回到了李玄霸的小院。 李玄霸正靠着寒钩,抱着暖炉,翻看一本诗册。 窦夫人担忧道:“三郎,你病还未好全,别费心神。” 李玄霸抬头:“只是看诗,不算费心神。母亲,我可以和你说几句悄悄话吗?” 窦夫人失笑:“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有悄悄话。” 她转头吩咐:“你们下去,把门好好关上。” 仆人们退下去,将门窗都关好。 张婆守在门口,盯着人不准靠近。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87节 李玄霸道:“母亲,我早知道李元吉会来,才让寒钩守着。” 窦夫人摸了摸寒钩的鸟脑袋,道:“娘亲猜到了。” 李玄霸道:“李元吉这样的人,畏威而不怀德,只有把他打疼了,他才不敢作怪。” 窦夫人深呼吸,道:“是啊。” 李玄霸又道:“母亲,我和二哥在清河郡剿贼的时候,曾亲眼见到这样一起惨案。有人在村庄井水投毒,毒死村庄几十口人。” 窦夫人眉头紧皱:“如此恶毒?究竟有何仇怨?” 李玄霸摇头:“没有仇怨,不过是一七岁孩童一时好玩投毒而已。” 窦夫人惊讶地瞪大眼睛。 李玄霸道:“听说那孩童两三岁刚走路时就喜欢扯掉蝴蝶的翅膀,再大一些就亲手掐死小鸡小鸭,六七岁的时候便时常欺负比他年纪更小的小孩。他父母都是老实人,为此揍过他好几次。他这次投毒,就是因为又被父母揍了,所以在父母吃水的水井中投了毒。” 窦夫人疑惑:“这……一个小孩,他投的毒是哪来的?居然能毒死一村的人?” 李玄霸:“……”糟糕,忘记现在没有农药了。 这件事确实是有,但是现代的。 李玄霸正色道:“那家小孩家中是猎户,家中刚配置了毒野猪的药。这种药如果野猪吃了,只要不吃野猪内脏,野猪肉是没有毒的。农人抵御野猪下山的时候常用这种药。” 窦夫人道:“原来如此。他居然偷了家里毒野物的药。” 窦夫人生长在内院之中,对外界事不太了解。李玄霸这么说,她便信了。 窦夫人叹息道:“居然有如此恶毒的小孩。” 她大约猜到李玄霸以此事劝说什么了。 李玄霸果然如窦夫人所猜测的那样,继续道:“有圣人言,人之初性本善。也有圣人言,人之初性本恶。我观世间,人之初有善有恶,也有如一团混沌,需要后天教导,才会定下善恶。” 窦夫人苦笑:“三郎,你想说李四郎天生就是恶人吗?” 李玄霸道:“母亲,当初你丢弃李元吉时,是我把李元吉捡了回来。” 窦夫人脸色一白。 丢弃孩子让她背上了沉重的道德负担,这是她永远的心病。 李玄霸道:“母亲对所有孩子都很慈爱,即使不是自己所生的孩子,母亲也对他们一视同仁。母亲难道就不奇怪,为何独对李元吉恐惧吗?我也曾试图与李元吉交好,这次也尽心尽力想要教导李元吉。当我失败后,我总是忍不住猜测,当初母亲丢弃李元吉,是不是母亲出于本能的自救?就像是动物遇上天敌那样?” 他苦笑了一声,道:“虽然我不把李元吉捡回来,家中仆人也肯定会把李元吉捡回来。我本来是想瞒着这件事,不让母亲背上心理负担。谁知道还是让祖母得知了此事。我若是再谨慎些就好了。” 李玄霸亲自去把李元吉捡回来,除了当时生出与李元吉交好,兄弟几人一起孤立李建成和李渊之外,也是知道这件事传出去后会对母亲的声望产生极大打击,想要把此事压下。谁知道独孤老夫人居然会为了夺权,不顾唐国公府的颜面,将此事宣扬出去。 一般而言,此等家丑都是要捂在家中的。 窦夫人神思恍惚。 她没有听进去李玄霸后面的话。 “为何独对李元吉恐惧”这句问话,不断在她耳边回响。 是啊,为什么她对其他孩子都很亲近,唯独厌恶恐惧李元吉? 虽然窦夫人是个好人,但她也是一个心中有软弱点的普通人。普通人在面临让自己痛苦了太久的道德包袱时,难免会为自己找借口。 会不会不是我的错,会不会其实他也有错? 特别是喜欢霸凌别人的人,最爱找这种借口。所以李玄霸原本没打算这样劝说母亲。 母亲一直都秉承着很高的道德水准,他不想引诱母亲沾染道德瑕疵。 但看着母亲的痛苦,李玄霸改变了主意。 如果秉承高道德感会让母亲痛苦,那母亲还是别当个道德完人更好。 李玄霸不知道自己的话能不能击碎母亲的道德防线,但他给母亲心中植入这么一颗种子,在李元吉再次让母亲痛苦的时候,母亲说不定就能借着这颗种子脱离“母爱”和“道德”铸就的荆棘墙。 李玄霸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以母亲超高的道德感,肯定不会因自己一句为她找借口的话就放弃自己的道德。 为了不让母亲用道德感重新说服自己,李玄霸再次转移话题。 “母亲,你看看这诗册。”李玄霸道,“这是外面揭竿而起的农人所传唱的诗歌。” 窦夫人正在心神恍惚间,手中被李玄霸塞进一本诗册。 她条件反射低下头,翻开了诗册。 这诗册经过了农民起义军诸多首领和谋士的重新编排,首页便是残忍至极的《菜人哀》。 窦夫人本就是富有同理心的人,只看了《菜人哀》诗句前的楔子,她就双手颤抖,落下泪来,竟然将自己的事完全抛在了脑后,眼中心中只有这字字泣血的诗句。 短短一首诗,窦夫人花了很长时间才将其读完。 每读一句,窦夫人就心生不忍移开视线,缓缓心神后才继续往下读。 待读完之后,窦夫人仰起头,哭得不可自抑:“这是真的?诗中写的都是真的?” 李玄霸平静道:“自陛下登基之后,年年徭役不停。去年水灾,今年旱灾,陛下仍旧不肯停下征讨高丽,百姓已经苦不堪言。这是真的。大兄原本与父亲同在涿郡,后来生病归来,就是因为看不下去此种惨状。连涿郡附近都如此,更别说受灾的山东诸地。” 窦夫人抚摸着诗册:“外界百姓居然已经如此困窘。” 她悲哀地想,可惜我身为女儿身,只能空空同情,做不得其他事。 李玄霸问道:“母亲,你年幼时是否曾说,‘只恨我不是男子,不能够解救舅家的危难’?” 窦夫人神色大变:“大德!你从何听说!不可妄言!” 李玄霸道:“那就是真的了。” 窦夫人惊慌道:“不,娘亲没有……” 李玄霸道:“母亲,你看这大隋,是不是已经有了灭亡之相?” 窦夫人辩解的声音戛然而止。 母子二人相对沉默了许久。室内安静得连心跳声都如同雷鸣一般响亮。 窦夫人数着自己的心跳声,双手颤抖了许久,才猛地握拳。 “三郎,你和二郎……”窦夫人声音沙哑,“不要乱来。” 李玄霸道:“我和兄长不会乱来,只是积攒实力罢了。我看父亲已经有了野心,朝中许多勋贵也有了野心。乱世快来了。母亲,你要保重自己。若你因为不在乎你的人折磨自己,将来看不到大仇得报的那一日,岂不遗憾?” 窦夫人脸色不断变幻。舅父、舅母、表兄,父亲、母亲、兄长……那些她努力想要淡忘的身影,一一在脑海中浮现。 舅父满门被灭,父母兄长皆亡,独留她一人在世间。 她似笑似哭又似嗔怒,而后伸手用力扯住了三儿子的脸皮。 李玄霸吃痛:“哎哟!” 寒钩立刻用翅膀撑着身体爬起来。 窦夫人看向寒钩:“怎么,你想护着大德?” 寒钩看了一眼妈,又看了一眼妈的妈,翅膀一收,一屁股坐了回去,并把脑袋扭向了别处。 窦夫人失笑:“真是成了精了。” 她松开了捏着李玄霸脸的手:“大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李玄霸捂着脸道:“我只是想让母亲把视线从后院移到天下。母亲遗憾身为女子,所能做的事不多。但若我家造反,母亲的后院范围就会扩大到整个天下,那时候能做的事就多了。母亲,想想美好的将来。” “美好……”窦夫人哭笑不得。天下大乱,唐国公府造反,你说美好? 窦夫人从来不知道,劝人还能这么劝的。 母亲,你别为四弟生气了,因为天下马上大乱了,我们家马上要造反了。 有这么劝人的吗?! 窦夫人发觉,她好像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了解这个儿子。 “这诗册烧了,别留下痕迹,也不准给你父亲看。”窦夫人严肃道,“等陛下知道诗册中的诗歌,肯定会勃然大怒。所有私藏诗册的人都会获罪。” 李玄霸道:“是,母亲。”他当然知道,只是今天为了母亲冒险而已。 窦夫人犹豫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道:“虽然你说你父亲已经有了反意,但我见他还没想到那里去。你和二郎的谋划不要被他知晓,免得他一糊涂,举报了你们。” 李玄霸道:“是。我们一定小心。” 窦夫人又犹豫了一会儿,咬牙道:“我想办法让你和二郎带走五郎。你们好好教导他。五郎很聪慧,将来一定能成为你们的左臂右膀。” 李玄霸开始惊讶了。 母亲的转变也太快了吧?! 第104章 血亲仇高于一切 窦夫人离开时, 脚步都是飘着的。 她借口受了凉,早早睡下。 窦夫人本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没想到刚沾枕头就入睡了。 睡着后, 她做了一个已经十几年未做过的梦。 梦中的她趴在舅父的怀里。舅父的话她听不太清楚, 但她笑得很开心。 舅父起身,牵着她的手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出宽广的宫殿大门。 父亲母亲正在门外迎接她。 兄长从父亲母亲身后跳出来, 吓了她一跳。 父亲挽起衣袖,握紧拳头,气势汹汹地捶兄长的头。 兄长抱头鼠窜, 一边逃跑一边回头对她做鬼脸。 小小的自己跳着拍掌笑,好似在为兄长鼓劲。 母亲俯身为她理了理衣服, 又转头和舅父笑着说了几句话。 然后兄长被父亲押了回来, 自己牵着母亲的手,转身向舅父告别。 “等舅父亲征回来,就有空为你寻个好夫婿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88节 “唉?我女儿年纪还小,寻夫婿的事还早。再说了,为女儿寻夫婿是我身为父亲的责任。” “朕的命令, 现在这责任是朕的了。” “陛下,你不能这样!夫人, 你劝劝陛下!” “噗……都行,都行。可以先寻着,晚点再出门。我的女儿这么好, 不能太早去别人家, 我心疼, 至少留到十七八岁再出阁。” “夫人所言极是。” “朕也这么想。” 小小的自己羞红了脸, 双手捂着脸不愿说话。 窦夫人的意识与小小的自己抽离。她冷眼看着这一幕,居然连眼泪都没有落下。 她记起这一幕是自己与舅父最后一次见面。 舅父即将御驾出征,所以把养在宫中的自己送回母亲手中。 她目送意气风发的舅父率领大军离去,谁知道这一别竟然是永别。 表兄的皇帝做得很差很差,她早就料到了舅父家的皇位会岌岌可危。 她唯一没有料到的是,杨坚居然不顾舅父对他的恩情,将舅父家族中无论近亲远亲所有男丁全部斩杀殆尽。 窦夫人从小在宫廷生活。她明白皇权争斗的残酷。 表兄的荒诞让他丢掉了皇位。杨坚篡位自立,这是没办法的事。 杨坚要杀掉舅父的子嗣,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愤怒悲伤,却也难以说杨坚的不是。 但她万万没想到,舅父家族所有男丁都难逃厄运。 这有必要吗? 杨坚连陈朝等他国皇子都能养在宫中,给舅父留一两支远方支脉,并不会威胁他的皇位。 这是他皇位来的太容易,心虚吧? 窦夫人只能这么想。 那时她最害怕的是父母过度的紧张。 无论是哪朝哪代的更替,祸都不及已经出嫁的女眷。何况杨坚是篡位,朝中权力基本没有更替。窦家曾经是北周的支柱勋贵之一,现在也是大隋的支柱勋贵之一。 乱世朝代更替很频繁,父亲也是跨越几朝的老臣。只要旗帜鲜明的站在皇帝对立面上,改朝换代后,皇帝一般不会清算前朝老臣。 所以窦夫人本以为,父母只是忧虑过度。 整个窦家都选择了杨坚,他们一家又有什么本事威胁杨坚的统治?父亲母亲在杨坚篡位时也只是明哲保身,没有做过反对杨坚的事。所以杨坚应该顶多只会冷落他们而已。 父母早早让她出嫁,窦夫人满心不舍,但也没想到她的未来会有多差。 而后父亲官职高升,兄长也被委以重任外放为官,窦夫人真的以为一家人就这么熬过来了。 虽然她心里记着舅父的仇恨,但也只能记着。自己一家人更重要。 一家人……她的父母,她的舅母,全部都在开皇二年这一年间先后辞世。袭爵的兄长窦招贤也随即英年早逝,连子嗣都没留下。 她其余两个兄长窦照和窦文殊,早在隋代北周前已经逝世。转瞬之间,她就变成了无父无母无兄弟的孤女。 所有人都说这是碰巧。 所有人都这么说。 夫家这么说,窦家这么说,全天下的人都这么说。 连家中她最信任的医师也这么说,父母只是病逝,兄长也是病逝。 或许是真的碰巧吧。 或许真的只是碰巧吧。 碰巧,碰巧,碰巧……碰巧碰巧碰巧碰巧碰巧……真的只是碰巧。 窦夫人戴上面具,遮住了流泪的脸。 只是碰巧。 她的亲人碰巧在自己刚出嫁不久,碰巧在杨坚篡位刚篡位不久全部去世。 她没有仇恨。她只是福薄。 窦夫人从梦中惊醒。 她摸了一下脸,居然做这样的梦也没有流泪。 窦夫人起床时,仆人告诉她,唐国公担心打扰她休息,所以去了别处下榻。 她松了一口气,披着衣服起身,提着灯笼去了库房。 库房中的嫁妆不仅是嫁妆。在父母去世后,兄长离世后,因兄长没有子嗣,兄长病逝前留下遗言,将所有财产都赠与自己。 杨坚在这方面做得很“仁慈大度”,没有插手臣子的家产分配。他一直是这样一副敦厚的长者姿态,舅父才很信任看重他。 家中东西很多,为避免别人眼红,窦夫人将家中能变卖的都变卖了,只留下了一些家人的墨迹作为念想。 但她出嫁这么多年,来看这些墨迹的时间寥寥无几。近十几年来,更是一次都没有。 窦夫人摊开一卷画。 画不怎么样。父亲的画真的不怎么样。 画中有母亲的题诗,有兄长的印章,还有舅父那稍显浮夸的夸赞。 舅父这么夸了,父亲就信了他的画真的很好,所以对这幅“代表作”很是宝贝。 窦夫人摸着已经泛黄的纸卷,嘴角上翘想笑一笑,嘴角扯了扯却笑不出来。 她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 库房里只有窦夫人一人,其他人都被她安排在了门外,所以她可以自言自语。 “天下啊……如果他们争夺的不仅仅是唐国公,那么兄弟阋墙就难免了。”窦夫人自言自语,“不仅是兄弟阋墙,还是不死不休。” 窦夫人睡了一觉起来,恢复了理智思考。 她立刻猜到了那个惨绝的未来。 但不知道为何,她嘴里说着担心害怕,心里却毫无波澜。 窦夫人合上画卷,双手捂住脸,眼泪终于从指缝中溢出。 “原来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原来只要能报仇,她,夫君,儿子……一切的一切,她都可以放在报仇之后。 好想报仇啊。 耶耶,娘娘,阿兄,舅舅……我想报仇。 二郎三郎要为你们报仇了。 我能报仇了。 我能报仇了! 窦夫人放下双手,眼泪仍旧从眼角不断低落,但嘴角却翘得很高。 开心和伤心混杂在一起的表情,是那么扭曲。 …… 李玄霸感觉母亲变了一些,但好像又是错觉。 母亲还是对所有人都那么慈祥,将唐国公里的事处理得井井有条。 她仍旧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若有差别,大概是对李智云更亲近了一些。 是错觉吗?李玄霸挠头。 很快,李玄霸就没法在意这些细微的不协调了。因为他哥回来了。 李世民气势汹汹回来,吓得出门迎接的李玄霸转身就跑。 李渊茫然,他对李建成道:“大德跑什么?” 李建成也很茫然:“不知道啊。” 只有窦夫人在捂嘴笑,轻声叹了句“活该”。 李世民见李玄霸转身就跑,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大喊一声:“父亲母亲大兄小五你们稍等,我先去把阿玄揍一顿!” 李渊阻拦不及,看着二儿子一个猫腰从自己手臂下钻过去,朝着三儿子追去。 李渊喊道:“大雄!你做什么!大德身体不好,不能这么跑!哎!” 他赶紧追上去。 李建成挠头。 这个动作倒让他很像是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兄长了。 “母亲,大雄这是什么了?”李建成不解。 窦夫人忍住笑,道:“大概是知道三郎又病了一场,生气三郎不照顾好自己。” 李建成哭笑不得:“这还能生气?三郎生病难道还是三郎的错了?” 他也跟上去劝李世民停手。 知道李元吉这个弟弟的恶毒后,李玄霸又仍旧对他恭恭敬敬,李建成把自己心中对二弟三弟的嫉妒芥蒂放下,认认真真想当个好兄长。这正是展现兄弟之情的好时候。 与李世民、李玄霸关系最好的李智云则把双手放在嘴边高喊:“二兄快跑!不要被父亲追上!一定要好好教训三兄!” 窦夫人笑着点了点李智云的脑袋:“怎么不去保护你的三兄?” 李智云放下手,摇头晃脑地笑道:“二兄对三兄一直很纵容,如果三兄把二兄惹生气了,那一定是三兄真的做了很过分的事。虽然我不知道三兄做了什么。” 窦夫人笑道:“聪明。” 她牵起李智云的手,慢悠悠往李玄霸逃跑的方向走。 等窦夫人重新见到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时候,李世民已经把李玄霸按着一顿揍完,正扯着李玄霸的脸咆哮,李玄霸的帽子都掉了,十分狼狈。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89节 李渊和李建成在一旁试图劝说,但李世民气势汹汹的模样,让这父子二人都有点犹豫该不该阻止。 看二郎这么生气,是不是三郎真的做了什么坏事? 窦夫人叹了口气,按住李世民:“好了,多唠叨几句就行,怎么还动手了。你弟弟本就体弱,能经得住你几拳头?” “哼。”李世民松开李玄霸,“等会儿继续训你。” 李玄霸躲到窦夫人身后。这时候他顾不上脸面了。二哥的拳头是真的疼啊,我的背…… 李智云蹑手蹑脚走到李玄霸背后,在李玄霸捂着的地方一戳。 “嗷!”李玄霸跳了起来,“小五!” “嘻嘻嘻。”李智云躲到了李世民身后。 李玄霸无语。怎么都欺负自己? 他看向没用的父亲和李建成。你们别光顾着耍嘴皮子,好歹动手拦一下啊。 没用的父亲和李建成对李玄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父亲、母亲、兄长,我回来了。”李世民现在才规规矩矩行礼,“小五,我回来了。功课有好好做吗?” 李智云脸色一垮:“好好做了,做的可好了。我又不是二兄你,常常玩得忘记做功课……哎哟。” 李世民敲了一下李智云的脑袋。 李智云抱着头和揉着脸的三兄站在一起。 都是被二兄欺负的小可怜弟弟,一起挤挤。 李玄霸瞥了李智云一眼,也敲了李智云的脑袋一下。 李智云只好躲到了窦夫人的身边。 李渊看足了李世民欺负弟弟的笑话,才笑道:“好了,别一回来就欺负人。快去梳洗换衣服,你身上的酸臭味把我都熏着了,你这是几天没洗澡?” 李世民道:“我得到阿玄又病了的消息,立刻就骑马赶回来,哪还顾得上洗澡。而且这也不算臭,比起上过战场后,这点味道算什么。” 李渊道:“行行行,你说得对,快去洗澡。” “哦。”李世民乖乖去洗澡换衣服。 等他洗漱完毕,把湿漉漉的头发用布一裹,再次拉着李玄霸算账。 李玄霸举起双手投降:“我承认,我是故意把你支开。你如果在家里,李元吉不敢针对我。” 李世民皱眉:“那你和我提前说一声,为什么要瞒着我?” 李玄霸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 李世民仍旧觉得弟弟还有其他事瞒着自己:“不成功又如何?难道我还会说你?” 李智云悄悄告状:“说不定三兄病的那一场是苦肉计,他要用苦肉计,知道你不同意,才瞒着你。” 说完,李智云从坐榻上跳下来,就像一溜烟似的跑得没了影。 李玄霸和李世民同时脸色大变。 李玄霸抹了一把脸:“二哥,你听我解释。” 李世民微笑:“嗯,我听你狡辩。” 李玄霸:“嗷嗷嗷!二哥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李世民:“既然你不想活了,我揍死你这个臭弟弟!” 远方,李智云拍着胸口坏笑。 母亲的任务他圆满达成,现在去找母亲邀功了。 窦夫人得到李智云的回报,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自己舍不得动手,还好二郎管得住三郎。 李世民回来之后,就差不多要过年了。 等过完年,李世民和李玄霸就要出发去边镇。他们要去的地方正好是以前待过的河右之地重镇,张掖。 裴世矩回来后,张掖没有大官管理。杨广虽然把两位表侄丢去了边疆,但不是想磋磨他们。原本由裴世矩管理的张掖边市都交给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管理。 李世民和李玄霸虽然是虎贲郎将和虎牙郎将,但朝中中高级别的将领在地方上就是天大的官职,他们也要负责一部分地方行政。 特别是军营所在地的屯田和市集,以及将士家属的管理,都是他们的责任。 这次李智云也会和他们随行。 李世民回来这段时间都没见过李元吉。 李渊将李元吉送去了学府,给他寻了最严格的老师,说让李元吉吃点苦头才知道家里的好。 李玄霸吐槽,没想到古代也有豫章书院。 窦夫人劝李渊:“将孩子交给其他人教导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最终还是得我们狠下心来好好管教。五郎很听二郎和三郎的话,不如把五郎交给二郎三郎教管。我们夫妻二人好全心全意地教导四郎。” 李渊听后有些意动:“五郎和李元吉差不多大,让他离家那么远,是不是不太好?” 窦夫人道:“二郎三郎这么大的时候,也已经可以出门游学了。再说了,我们三郎早早就成了秀才,这天底下比他更有学问的人估计都是朝中宿老了,我们也为五郎请不来。” 李渊被窦夫人说动了。 之后一件事彻底让李渊下定了单独教养李元吉的决心——被皇帝免官为民的张衡被逼自杀。 张衡原本是杨广的宠臣,因为杨广在扩建汾阳宫时劝阻杨广少征徭役而被杨广厌恶,被杨广连续找碴后,因杨玄感打小报告而免官回家。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洛阳的大宅院,就是张衡原本的府邸。 按照常理,对张衡这种没有大过错的勋贵官吏而言,免官为民就是最大的惩罚了。谁知道杨广征讨高丽失败后心情不好,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嘲笑他。据说张衡的一个小妾告御状,状告张衡在杨广征讨高丽失败后说杨广决策失误,杨广就把张衡杀了。 李渊得知此事后,觉得整件事莫名其妙。 小妾怎么有本事去告御状的?这理由还能更敷衍些吗? 不管是谁告的密,张衡因“诽谤朝政”被杀已经是事实。这件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原本历史中,高颎等人因“诽谤朝政”被杀,引起的风波都没有张衡这件事更大。因为朝中大臣都知道高颎是皇帝“政敌”,只当皇帝随便找了个借口杀了高颎。至于宇文弼、贺若弼等人,那是因为与高颎走得太近被牵连。 张衡就完全不一样了。 张衡在杨广夺嫡时就是杨广的心腹。他此生没有任何对不起杨广的地方,唯一的过错,竟然只是“诽谤朝政”——劝说皇帝少征徭役和感叹皇帝在高丽战场的失误。 就因为这个,杨广便把一直跟随他的心腹杀了? 现在的魏晋遗风还没有过去,张衡这样的人,在魏晋时代叫“元从”,是就算叛逃他国都不会祸及家人的特殊存在。 这“诽谤朝政”说白了就是正常的劝谏。哪家皇帝会因为几句正常的劝谏就把自己的元从杀了? 他对元从尚且如此刻薄寡恩,其他人如何自处? 张衡死前悲愤地大喊,“我为人作何物事,而望久活!”。 李渊得知这个消息后,久久不语,悄悄斋戒禁酒三日,为张衡送行。 “天下百姓都被逼得活不下去,民乱四起,陛下却不思休养生息,甚至还杀了劝谏之人。”李渊对李世民和李玄霸道,“张建平被逼死前,悲呼没有为天下百姓做过好事,所以罪有应得。他是以此暗讽陛下……唉。” 李渊没有把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但话说到这里,不用说完也懂了。 李渊道:“我们父子三人虽然现在得到了陛下的重用,但这点恩宠远远不如当年张建平。张建平尚且有这样的下场,我们更需要小心谨慎。你们二人以前年纪小,所以声势大一些也没关系。现在你们已经长大,需要尽量低调,否则陛下一定容不下我们。” 李世民和李玄霸道:“儿子知道。父亲也请保重。” 李世民嘀咕:“我们倒是可以小心谨慎,父亲,你还是把李元吉接回来好好看管吧。如果他像张公那个小妾一样跑去告我们诽谤朝政,我们家就完蛋了。” 李渊按着额头道:“是啊,一定要好好盯住他。” 李元吉能在家门口诬陷亲生母亲不慈,也肯定会做出诬陷亲生父亲诽谤朝政的事。 李渊很后悔,自己以前怎么就被李元吉乖巧的表象蒙蔽。就算夫人真的对李元吉不好,李元吉也应该告诉自己做主,而不是在家门口大声嚷嚷,惹得全洛阳的勋贵都把自家当做谈资。 当时真是糊涂了。 “我现在被命为右骁卫中郎将,总管右骁卫禁军,事务繁忙。教育你们兄长和李元吉后,难以顾及五郎。”李渊语重心长道,“五郎一直亲近你们,我把五郎交给你们照顾。你们要好好教导他。” 李世民和李玄霸道:“父亲请放心。” 李渊叹气:“我对你们一直很放心。唉,大郎虽不如你们二人,也算是能守成之人。我总共五个儿子,怎么就李元吉是坏种?” 李世民道:“这就要怪阿玄了。说不定阿玄把李元吉捡回来时,捡错小孩了。” 李玄霸骂道:“二哥你闭嘴!这话不能胡说!” 李世民撇嘴。 李渊失笑:“李元吉肯定是你们弟弟。你们母亲生孩子的时候围着许多人,就是大德不把他捡回来,其他人也会把他护好。所谓丢弃,只是安你们母亲的心,做个样子而已,怎可能真的把孩子丢了?” 说到这,李渊又唉声叹气:“但就算这样,大德你把李元吉捡回来,也是对他有恩啊。以前你也最纵容李元吉,这次在病中还不忘教导他。他怎么能……唉。” 李世民安慰道:“父亲,别愁了。要愁也等我和阿玄离开后你再愁,我可不想被李元吉打扰了好心情。” 李渊表情一僵,默默地盯着二儿子。 李玄霸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笑快忍不住了! “咳,父亲,没事我和二哥先走了。”李玄霸道,“父亲别生气,二哥就是这样的人,习惯就好。” 李渊哭笑不得:“滚吧!”儿子都是债啊。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家中度过了十四周岁的生日,正月离家前往张掖。 李世民高兴极了。张掖是个好地方,四处都是猎场,可以随意狩猎纵马。 他对李智云道:“你一定会喜欢那里!” 李智云使劲点头。 唯一不喜欢狩猎的李玄霸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离开前,李玄霸将义庄的事都交给了母亲,并让母亲联合三姐一起做。 “现在父亲已经为右骁卫中郎将,我们一家逐渐显赫,十分引人注目。但世人轻视女子,母亲继续推行义庄,不会引人注意。三姐胸有丘壑,一定能帮助母亲。”李玄霸道,“义庄非常重要,不仅能为我们赚名声,还能收集情报和积攒兵员。我与二哥前往张掖,无暇顾及中原之事,全靠母亲了。” 窦夫人踌躇:“我能做好吗?” 李玄霸道:“母亲曾经由周武帝亲手教导,又执掌唐国公府中馈这么多年,小小的义庄算什么?这与为唐国公府置办产业没区别。母亲别太把它当作大事。” 窦夫人哭笑不得:“你一会儿说这件事很重要,一会儿又让我别把它当作大事,把母亲当小孩哄吗?”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90节 窦夫人捏了捏儿子瘦削的脸:“既然你相信娘亲,娘亲不会让你和二郎失望。这件事交给娘亲。二郎,你要照顾好三郎,可不能让三郎再自找生病了。” 李世民瓮声瓮气道:“娘娘,你放心,他自找生病前,我会先把他揍趴下。” 李玄霸:“……” 窦夫人笑道:“好,就该这样。” 李玄霸无奈。张掖没皇帝也没李渊,自己哪还需要用苦肉计? “是,我知道了。”李玄霸道,“别说了,父亲来了。” 终于请到假的李渊策马赶来,送李世民和李玄霸远行。李建成留在家中看守已经回家的李元吉。 “哎,你们跑那么快做什么?”李渊笑骂道,“我说我能请到假,肯定就能请到。” 李世民笑道:“就是要跑快点,让父亲抓不住。” 李渊把马鞭插到腰间,翻身下马去捉李世民:“这样啊?那我一定要把你抓住,别跑!” 李世民跳下马车:“抓不到!” 李渊和李世民绕着马车兜圈子,李智云坐在马车上笑着给父兄加油鼓劲。 窦夫人扶额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李玄霸看了一眼路上围观的人,脸上有点烧。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真丢人啊。 …… 李渊和窦夫人把李世民、李玄霸、李智云三兄弟送到了十里外才离开。 李渊还想再送一程,被窦夫人劝住。 “郎君,你已经是右骁卫中郎将,负责宫禁护卫,就算今日请假不当值,也不能无诏离开洛阳。”窦夫人劝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二郎三郎和五郎,但陛下现在心情不好,还是小心为上。” 李渊这才无奈停下送行的马蹄。 待父母离开后,李世民嘀咕:“哼,右骁卫中郎将,好气哦。” 李玄霸把第一次出远门,十分不安分的李智云按住,问道:“你气什么?” 李世民抱着手臂瘪嘴:“阿玄,你看啊,我们先伏击了吐谷浑可汗,又平息众多民乱,这功劳的质和量都算不错了,但我们还只是小小的虎贲郎将虎牙郎将。父亲就押运了一下粮草,便升任右骁卫中郎将了?不公平!” 李玄霸白了李世民一眼:“公平?征伐高丽第一功臣贺若老将军还在牢里呢。” 李世民道:“那不一样!” 李玄霸道:“好吧,确实不一样。朝中官职不仅要看功劳,也要看资历出身。门荫得的官远远比立功得的官大,这很正常。我们父亲是国公,他只要得了陛下重用,再高的职官都能随便给。我们从零开始打拼,升官速度和父亲怎能一样?” “再者,我们太年少了。你看朝中高官,即使门荫出身,至少也要而立之年才能就任职官。我们能当虎贲郎将虎牙郎将,还是皇帝破格提拔。这官职,在我们弱冠之前算是到头了。”李玄霸劝道,“不过虽然职官品级不会上升,待我们成亲后,得个爵位还是能指望的。再等两年吧,” 李世民叹气:“人家冠军侯第一次上战场就封侯。我们第一次上战场斩获首级俘虏也没差到哪去。人头少了点……少了很多,但还有个可汗顶顶呢。” 李玄霸无奈道:“冠军侯也是十八岁上战场,十九岁封侯,二十岁为骠骑将军。我们今年才十五岁。何况,陛下不是汉武帝,我们也不是冠军侯,大隋更不是大汉。”他所说的是虚岁。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好气哦。”李世民仍旧不住叹气,“凭什么啊,我年少立功多,不是更应该厚赏吗?” 李玄霸把李智云带出马车骑马,留李世民一个人自怨自艾。 现在都自怨自艾了,以后怎么办?就让二哥现在开始习惯吧。 第105章 女子十五已及笄 李世民和李玄霸带着李智云去张掖前, 先路过了大兴。 大兴不仅有宇文珠,长孙小妹和长孙晟也在大兴老家歇着没回洛阳。 自从长孙晟装病后,他就完全进入了退休生活。 仗着杨广对他的宠信还没有淡去, 长孙晟占着大将军的位置不做事, 每日都闲在家中, 偶尔给杨广送礼物并歌功颂德。杨广很纵容他。 高颎、宇文弼和薛道衡三老头还要编书,不是白领俸禄。长孙晟把“俸禄蛀虫”表现得淋漓尽致。 偷懒在家时,长孙晟用孝道施压, 让长孙安业也辞了职官在家“照顾生病的老父亲”。 长孙安业得到了迟来许多年的父亲的关爱和教导,叫苦不迭。 如今长孙安业与长孙无忌和长孙小妹的关系亲近不少。因为长孙无忌和他一起扛着父亲充满爱的教导,而妹妹是唯一能说动父亲让他休息的人。 李世民对李玄霸吐槽, 看看人家父亲怎么教儿子,我们父亲怎么就不行呢? 李玄霸表示, 能在后世留下成语典故的人, 是一般人能比的吗?知不知道“一箭双雕”典故的含金量? 李世民道:“我们父亲还是开国皇帝呢!” 李玄霸道:“就算他是开国皇帝,他身上也没有关于政治的成语典故。” 李世民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道:“那我身上有关于政治的成语典故吗?” 李玄霸正色:“有,小鸟依人。” 李世民:“啊?我夸观音婢吗?这算什么政治典故?” 李玄霸摇头:“你夸褚遂良。” 李世民俊脸一黑。 褚遂良他认识。褚遂良比他大三岁,也在虞世南老师那里学写字, 虽然没自己去的勤,也有过一点交情。他是个性格较为孤傲的人, 虽然长得确实好看,但小鸟依人真的能形容他吗? 李世民使劲摇头:“这一定是后人牵强附会,我怎么会这么夸他?” 李玄霸呵呵:“禇遂良学问稍长, 性亦坚正, 既写忠诚, 甚亲附于朕, 譬如飞鸟依人,自加怜爱。” 李世民把剥好的橘子皮塞进弟弟嘴里,让他闭嘴,自己吃橘子瓣,再不提自己身上有没有优秀的成语典故的事。 李玄霸呸呸吐出橘子皮,在心中小本本上又记了一笔。 到了大兴,李世民把好久没见宇文珠,又变得有些扭捏的弟弟直接丢到宇文老师门口,带着五弟扬长而去。 李玄霸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世民丢下,孤零零地站在宇文府门口,别说护卫,连只雕都没给他留。 寒钩!乌镝!我白疼你们了! “哎?这不是三郎君?”守门的仆从惊讶。 李玄霸讪讪说不出话来。 李玄霸是府上小娘子的未婚夫,不需要通传,守门的仆从直接将李玄霸迎进了门。 宇文弼正好在大门后的院子里练刀,见着李玄霸,十分疑惑道:“你怎么在这?” 李玄霸憋屈道:“路过老师门口时,二哥突然让马车停车,把我从马车上丢了下来。” 宇文弼先一愣,然后失笑:“是大雄能做出的事。你们要去张掖赴任了?” 问到李玄霸两手空空,连换洗衣服都在马车上时,宇文弼骂了李大雄几句。 李玄霸刚到大兴,都还没回府上歇息,就被李世民绕路丢下。整件事李玄霸事先没有任何察觉。他觉得自己对二哥太信任是个错误。 宇文弼让人准备好洗澡水和换洗的衣服,让李玄霸先沐浴。 这个世代的人的衣服都很宽大,宇文弼家中富裕,备有许多新衣,他只需要让人把自己的新衣裁剪一下,就能给李玄霸穿。 李玄霸想借马车离开,宇文弼道:“既然都来了,就在我家住几日。我想大雄也是此意。他或许也没想回唐国公府住,而是想在长孙府住几日。” 李玄霸头皮一麻。 淦(gan)!以二哥的脸皮厚度,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 “把小五也带到长孙老师的府上住?”李玄霸嘴角抽搐。 宇文弼道:“让李五郎在我家住也没问题,只是你或许不好意思。” 他笑着摇摇头,对李世民生出“敬佩”之心。 为了脸皮薄的弟弟,李大雄真是操了许多不该操的心,做事太“极端”了。 得知了二哥的用意,李玄霸虽然能独自回到唐国公府,但老师都挽留他了,他也不好离开,只能硬着头皮住下。 宇文珠得知李玄霸要在自家住下,羞得躲房里不出来。 老夫人取笑宇文珠:“若是长孙家的小娘子,已经开开心心拉着她未婚夫的手叽叽喳喳聊个不停了。你和三郎都害羞,都躲,等成婚后该怎么办?你都十六了,再过一两年就该和三郎成婚了。” 宇文珠比李玄霸大一岁,今年是十六虚岁。寻常贵族女子此时都可以成婚了,只是李玄霸年纪小,宇文家也舍不得她早出门,才延后几年。 宇文珠羞恼道:“我是女子,害羞正常。是三郎不好!” 老夫人道:“是是是,三郎不好,那他约你出门踏青,你出去吗?” 宇文珠道:“他敢吗!” 老夫人提高嗓门:“三郎,珠娘问你敢不敢!” 宇文珠表情一僵。 门扉打开,宇文弼推门进来。 李玄霸站在门口,呆若木鸡。 宇文珠僵着,李玄霸也僵着,两人现场表演一二三木头人。 老夫人笑得前俯后仰,靠在郎君身旁抹眼泪:“这俩孩子真是太逗了。” 宇文弼忍笑道:“你都知道他们脸皮薄,不要逗他们。三郎,还愣着干什么?没胆子吗?” 李玄霸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能说没吗?他也是要面子的! “我要在大兴停留五日,采买些家用。”李玄霸掐了自己一把,让表情恢复自然,“我许久没有回大兴,有些不太了解东西市的情况。宇文娘子可否帮我?” 老夫人推了宇文珠一把。 宇文珠微微踉跄,恼羞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好。” 她回头瞪了祖父祖母一眼,突然伸手拉住李玄霸的手臂,拽着李玄霸就跑:“不理你们了!我们走,不要被他们嘲笑!” 李玄霸一惊,跌跌撞撞跟着跑。 老夫人再次笑得前俯后仰肚子疼:“哎哟,我们家珠娘不是胆子很大吗?” 宇文弼板着脸道:“她胆子确实大,拜了孙医师为师后,居然敢扮作道童,与孙医师一同去救助流民。哼,若是染上了疫病……”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91节 宇文弼说不下去了。他现在仍旧深深后怕。 老夫人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道:“你说着不满,不也没阻止她,还为她提供助力?现在抱怨什么。” 宇文弼道:“我知道她做的事很对。将来她嫁给三郎,遇到的危险会更多,现在在我的羽翼下多积累些经验是好事。但担忧还是担忧。” 老夫人握住郎君的手:“是这个理。你若想抱怨,就只对我抱怨,别让孩子们听到了。珠娘和大德都是心思很重的人。” 宇文弼叹气:“知道。” 宇文珠鼓起勇气把李玄霸拽走,跑了一会儿之后才意识到和李玄霸有肢体接触似乎有点不好。 但事情做都做了,宇文珠也不会纠结。 她松开手,打量李玄霸道:“许久不见,我快认不出你了。” 李玄霸指着自己的头发:“是因为头发吗?” 宇文珠捂嘴笑:“也长高了。” 李玄霸留了头发之后,没有梳隋朝男子最普遍的额前系结平顶幞头,而是像汉代男子那样在脑后编了两股辫子收拢散发,然后与前端头发一同在头顶梳了个锥发。 他用青布将锥发包裹住,又用木簪将锥发固定,系结的青布条垂在脑后,就像是汉代的古人从画中走了出来。 宇文珠在李玄霸说起头发时,才将视线从李玄霸已经褪去稚气的脸上转移到李玄霸的头型上。 她摸了摸自己的十字发髻:“你的发髻好像比我还精致。” 李玄霸赶紧摇头:“没有你精致。你的发型很好看,很适合你!” 宇文珠所梳的是魏晋时少女常见的十字发髻,额前有浅浅的留海,脑后垂着很像后世妹妹头的整齐短发,头顶编成十字发髻,发髻中戴着垂苏珠花,十分活泼。 李玄霸见到宇文珠时也吓了一跳,差点没认出来。 上次见面时,宇文珠与李玄霸一样,都留着两个小揪揪。 再次见面,宇文珠已经及笄,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身量容颜,都完全变成了一位妙龄女子。 之前见面,李玄霸对宇文珠的紧张和好意,是出于“这是将来会陪伴我一生的家人”。 现在他有些不敢直视宇文珠的脸。 理智上意识到对方是异性,和感情上意识到对方是异性,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不是说出门吗?”宇文珠知道李玄霸过于羞涩,虽然自己的勇气也不多,但她比李玄霸大一岁,李玄霸不敢主动,她就要鼓起勇气主动起来。 李玄霸点头。 他伸出手想牵宇文珠的手,然后想起这个时代的男女之别,又收回手。 宇文珠握住李玄霸的手:“扭捏什么?刚已经牵过手了。是不是李二郎和观音婢也会去?他们肯定都等着了。” 李玄霸红着脸点头:“嗯。”他前世今生,还是第一次牵同龄女性的手。 宇文珠和李玄霸在马车上也没有松开手。 他们也没有聊天,只安静地牵着手坐着。 待下马车时,他们才耳根绯红地松开手。 李世民和长孙小妹果然已经等候多时,已经买了一叠胡饼吃了起来。 在他们身旁,李智云腮帮子鼓鼓,不知道已经吃下了多少东西。 “你们真是太慢了。”李世民拍了拍手中的胡饼碎屑,对宇文珠作揖,“弟妹,我弟弟是不是很麻烦?你可别嫌弃他啊。” 长孙小妹捂嘴笑得花枝乱颤:“大德,你把你平时欺负我兄长的本事拿出来啊,怎么在宇文姐姐面前就变成呆子了?二郎二郎,你看大德的表情,真是好好笑。” 李世民点头赞同:“确实很好笑。” 未婚小两口笑作一团。 李智云继续干饼。这时候他可不会出去找存在感。 李玄霸气得脸色黑沉:“你们是不是过于有夫妻相了?” 厚脸皮李世民:“谢谢夸奖。” 脸皮不薄的长孙小妹:“真的吗?” 李玄霸:“……” 宇文珠叹气,拉了拉李玄霸的袖口:“你别和他们闹,你闹不过他们。” 没想到李二郎是与长孙妹妹性情差不多的人。 李玄霸冷哼了一声,道:“不是逛街吗?别耽误时间。” 李世民看了李玄霸的袖口一眼,很自然地牵起长孙小妹的手:“是你浪费时间。走,今日买东西,明日去郊外踏青。” 长孙小妹大大方方握住李世民的手:“我要骑马去!宇文姐姐,你也骑马好不好?” 李玄霸和宇文珠看着李世民与长孙小妹十分自然的亲昵模样,心头羞涩不知不觉减轻了不少。 李玄霸悄悄看了宇文珠一眼,也伸手牵起宇文珠的手:“骑马吗?你若不会,我教你。” 宇文珠红着脸点头。 李世民大笑:“哈哈哈哈,观音婢,你听到没,阿玄居然说要教人骑马?他那烂技术,还好意思教人骑马?” 长孙小妹戳了戳李世民笑得鼓起来的脸颊:“不可以笑话三郎,三郎又害羞了怎么办?” 李世民收起笑容:“哦,好。咳咳,弟妹,其实阿玄骑术还是不错。” 李玄霸恼羞成怒:“二哥你闭嘴!” 李世民再次大笑。逗弟弟好好玩。 李智云默默跟在两对小情侣身后啃饼子。 他后悔跟出来了。 第106章 二征高丽风波起 五日时间转瞬即逝。 李世民和李玄霸只陪了未婚妻两日, 剩下的时间自然是用来听从老师的教导。 薛道衡看着李世民和李玄霸,满脸不忿,仍旧对自己被“排挤”一事耿耿于怀。 李玄霸:【哥, 你之前没有安抚好薛老师?】 李世民叹气。 他觉得自己安抚好了啊, 怎么薛老师见到阿玄还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的表情? 李玄霸:【没用的二哥。】 李世民把李玄霸按住就是一顿揍。 正别扭的薛道衡满头雾水地拦住李世民:“大雄, 你做什么?” 李世民道:“阿玄又皮痒了。” 李玄霸躲在薛道衡身后:“我不是我没有。” 二哥这是什么毛病,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虽然他下手一点都不重,但丢脸。 薛道衡叹了口气, 别扭不下去了:“这和阿玄有何关系?我明白,我与你们还不是很熟悉,你们之前瞒着我很正常。” 薛道衡以为李世民装模作样揍李玄霸, 是为逗自己开心。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 李世民:“薛老师,以后我和阿玄有很多事都要仰仗你, 请不要生气。” 李玄霸:“薛老师, 是我太谨慎了。” 虽然不是薛老师所想的那样,但薛老师自己递来了梯子,他们赶紧顺着梯子爬下来。 薛道衡又叹了口气,露出了笑容:“好。” 然后他就让人把给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功课抬上来。 李世民头疼道:“薛老师哪来那么多前朝奏疏手抄本?天啦,要全部写注疏吗?废话奏疏也得写注疏?” 李玄霸高兴道:“有趣。薛老师好厉害!” 李世民伸手给了弟弟脑壳轻轻一下:“有没看过的书看你就高兴是吧?” 李玄霸点头:“就是。反正我又不喜欢狩猎, 闲暇时间全部都用在读书上。因为功课太多没空狩猎而痛苦的人不是我。哦,对了, 以前谁说一个月顶多只狩猎一次?果然是一次狩猎一个月……” 李世民捂住李玄霸的嘴:“我还是觉得以前你懒得说话的时候更好些。你现在说话怎么不累了?” 李玄霸:【你让我切换心音我也没问题。】 李世民气得胸闷:“我是让你全部住嘴!” 李智云眼泪汪汪:“二兄,三兄,为什么我也有这么多功课?” 为什么他只是跟着二哥三哥串个门, 就被二哥三哥的老师塞了几大箱的功课?! 李世民道:“有苦同吃。” 李玄霸道:“有难同当。” 李智云抱住脑袋摇晃。这时候你们就不要表现双生子的默契了好吗?! 李玄霸看着弟弟抱头甩脑袋的模样, 用胳膊肘戳了戳李世民:“二哥, 小五这动作和你好像。” 李世民抱着手臂道:“五弟像我怎么了?我是他兄长, 他该像我。” 李智云嚷嚷:“我还小,看不懂这些晦涩的功课!二兄三兄救命!” 李玄霸安慰道:“放心,我们会为你讲解。” 李世民咋舌:“怎么感觉我的功课好像又增加了?” 李智云放下抱头的双手:“听二兄这么一说,我好像不是很难过了。” 李世民把李智云按着一顿揉搓,李玄霸后退几步离开战局。 这次老师们不仅布置了功课,还各自给李世民和李玄霸赠送了仆从和钱财粮食。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92节 四个老头聚在一起时,三个老头抱团,长孙晟独自坐在一边。 高颎看着故意做出“孤立”长孙晟模样的两位老友,哭笑不得。 长孙晟对这“排挤”满不在乎,他能屈能伸,拱手道:“以前我们各为其主,现在为了天下,请高公、宇文公和薛公摒弃前嫌。” 薛道衡冷哼:“为了天下?不是为了你女儿皇后的位置?” 长孙晟放下手臂:“薛公何出此言?唐国公正值壮年。” 薛道衡语塞。 高颎拍了拍薛道衡的肩膀,转头对长孙晟道:“经略西域的事,没有人比你更擅长。大雄大德此去张掖,请长孙将军多多费心。” 长孙晟道:“大德已经将我的本事学了个七八成,足以应付张掖。他有很多我也难以揣测的奇思妙想,不过有大雄在,应该无事。” 高颎道:“那我就放心了。” 长孙晟苦笑:“我不放心。之前陛下图谋西域的时候太急躁,西域只是口服心不服,西域诸国的实力也没有削弱。如今大隋征讨高丽失败,特别是突厥人,恐怕会蠢蠢欲动。大雄大德估计会遇到许多兵戈之事。我虽占着将军的名号,但未曾独领一军过。希望高公能多指点。” 高颎道:“他们是我的弟子,这是我分内之事。” 高颎和长孙晟如此聊天后,就算对以前的事和解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站在一旁,全程不敢说话。 因为这些事还要瞒着李智云,所以他们让李智云帮忙清点马车队中新带的物品,没有带李智云过来。 现在他们分外想念小五。 气氛这么紧张,真想和小五有苦同吃有难同当啊。 还好高老师和长孙老师都是心胸宽广之人,没让他们紧张太久。 离开大兴的那一天,洛阳传来了消息。 杨广气不过去年被高丽戏耍,李世民和李玄霸前脚离开洛阳,正月底,他第二次发兵征伐高丽。 四位老师的脸色都很难看。 一征高丽已经激起了民乱。连续水旱灾害,百姓今年是连草根树皮都啃不上了。皇帝居然连一年休养生息的时间都不给百姓吗? 好歹让百姓种一年地,攒一年粮。 “快走吧,去张掖,离开中原纷乱之地。”高颎语重心长道,“若是留在中原,陛下让你们去剿贼,你们心里也难受。” 长孙晟道:“我知道大德你在民贼那里有安排,若需要我做什么,让我送你的仆从送信给我。” 长孙晟长期在突厥活动,知道很多套信件加密方式。他全教给了李世民和李玄霸。 宇文弼道:“以安全为重,铭记小心谨慎。” 薛道衡道:“说来大德你给民贼准备的诗册中的诗人究竟是谁?” 李玄霸支支吾吾:“这个……” 李世民直言道:“都是未在此世的人。阿玄说,‘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我希望将来他们都不会再有写这样诗句的机会。” 薛道衡轻声重复:“‘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唉,我观诗册后,心中也有诗兴激荡,或许就是如此吧。” 李世民忙劝说道:“薛老师,你可不能写忧国忧民的诗,皇帝一定会杀了你!” 薛道衡苦笑:“是啊。那些诗就等他杀不了我的时候再作出来吧。” 李世民和李玄霸离开大兴时,四位老师没有送两人出城。 李世民埋怨:“老师好像对我们不是很不舍。” 李玄霸扬起马鞭指着前面路边亭子:“可能是因为他们知道嫂子和珠娘会来送我们。” 李世民的脑袋立刻扬起来:“在哪?” 他立刻夹紧马腹冲了过去。 李玄霸无语:“猴急什么?” 李智云在马背上晃脑袋:“三兄不急?真的不急?” 李玄霸横了五弟一眼,也追了上去。 李世民未把马勒停,就从马背上跳下来。 看着李世民艺高人胆大的举动,长孙小妹和宇文珠皆捂嘴惊呼。 李世民洋洋得意:“别担心,马已经停下来了。不过就算马没停下来,我也能稳稳落地。” 李玄霸让马停稳了之后才下马:“是是是,但马有失蹄,人的命只有一条,我等你哪天摔得生活不能自理,永远也不能打猎。” 李玄霸:【你长子腿瘸一事有多种推论,一说是疾病,一说是下马摔的。你是要给我大侄子当瘸腿示范吗?】 李世民情绪波动得厉害,但长孙小妹和宇文珠在这里,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在心底【啊】来【啊】去,表达自己的不满。 成功让装逼的二哥情绪低落后,李玄霸心情舒坦极了。 长孙小妹拉了一下宇文珠的衣裙,对着宇文珠的耳朵小声道:“每次看到李二郎和李三郎斗嘴都好有趣。” 宇文珠点头。 李智云也很快到了亭子。他下马后让所有人都停到离亭子五六米远的地方,不去打扰兄嫂。 吃一堑长一智,李智云绝不重蹈覆辙。 李世民和李玄霸与未婚妻各自说了一会儿话,便又要离别了。 李玄霸本想折下柳枝赠别,却只寻到一枝还未开败的红梅花。 他折下红梅花时,宇文珠也同时折下红梅花。 两人对视,皆笑。 宇文珠垂下头,李玄霸小心翼翼将红梅花簪在宇文珠鬓间。 宇文珠举起红梅花,李玄霸退后一步。 宇文珠笑道:“别逃。簪花是雅事,你害羞什么?” 李玄霸叹气。大男人簪什么花,还是红花。 他弯下腰,顺从地让宇文珠把红梅花也簪在了他的发间。 宇文珠看着李玄霸发间的红花,道:“下次再见面不知道是何时,你一定要保重。” 李玄霸点头,坚定道:“好。” 李世民和长孙小妹也手牵手过来。 李玄霸见李世民头上簪满了花草,长孙小妹头顶戴着编织的花圈,心中有一股微妙的“输了”的感觉。 宇文珠幽怨地叹气:“怎么感觉我们输了?” 李玄霸看向宇文珠。 宇文珠:“怎么?” 李玄霸轻笑:“不,我想梅花发簪比二哥编的乱七八糟的花环好看。” 听到宇文珠此话,他突然又感觉自己没有输。 宇文珠摸了一下鬓间的红梅枝,露出了明媚的笑容:“确实。” 短暂的相会,又将迎来长久的离别。 满头花草的李世民,和簪着一枝梅花的李玄霸,重新翻身上马,与未婚妻拱手作别。 车队远去,长孙小妹和宇文珠仍旧久久在亭子中伫立,不愿离去。 “宇文姐姐,下次再见面,三郎就该来娶你了吧。” “嗯。” “真好啊,耶耶说还要留我几年。” “多陪伴父母几年是好事。” “也对。” 待完全看不到车队的踪影,小姐妹俩才为对方拂去肩膀上的花瓣,转身回城。 马背上,李世民也在和李玄霸说此事。 “再见面,你就要去宇文老师家提亲了。”李世民叹气,“你是弟弟,居然会比我这个兄长还早成婚。” 李玄霸道:“我还比大兄先成婚呢。” 李世民失笑:“的确。” 李智云叹气:“二兄,你抱怨什么?我连未婚妻都没有。” 李世民笑道:“你还小。” 李智云噘嘴:“不小了。二兄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有未婚妻了。” 李世民道:“有道理。赶紧给父亲写信,让他再找人比试,把你输出去。” 李智云的嘴噘不起来了:“那还是不要了。” 李世民大笑。 李玄霸也摇头轻笑。 李智云看着两位兄长都在笑话自己,本想做出生气的表情,但也不由笑了起来。 兄弟三人一路西行,笑声洒落一地。 …… 中原,民乱之火蔓延得更快了。 山东各地,几乎没有哪个郡没有民贼。 许多民贼已经有了固定的据点,修建堡垒,招揽人才,与大隋官兵抗衡。 王薄那支义军仍旧驻扎在泰山脚下。但比起以前只靠掠夺生存,王薄不知道从哪招揽了众多贫寒文人,为义军制定了法度,竟然做出了劝民农桑的事。 农民起义军原本只是一群活不下去的人,上山逃徭役逃税赋,吃穿都是靠打家劫舍。 现在王薄带着义军开垦荒地,着实是一股清流。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93节 见王薄的危害不是特别大,大隋官兵就将剿灭王薄的重要性延后,先去剿灭那些较为嚣张、堵塞了高丽粮草运送通道的民贼。 有官吏上书皇帝,这些民贼开垦的田地,待隋朝征伐高丽大军转回的时候正好一波吞并。 义军中也有人担心此事。 王薄苦笑:“魏公,别说他们,我也担心啊。” 魏徵已经脱去道士的打扮,作汉时游走四方的佩剑文人装束。 他笑道:“知世郎,待你种出第一批粮食,百姓皆来投靠,你到时兵员和粮草充足,就算大隋军队来了又怕什么?” 王薄忐忑道:“我真的能打过大隋军队吗?” 魏徵笑着摇头:“就算你不种地屯粮,就能打过大隋军队了吗?还是说大隋军队就不会来打你了?” 王薄想了想,道:“魏公所言极是,是我入障了。” 他叹了口气:“待有了田地有了粮食,我才更加明白先生教导我的话。我原本什么都没有,也就不惧怕与隋军打仗。现在有了田地,明明势力更强大了,却居然怕了。” 魏徵道:“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如此。你们原本一无所有,就不怕失去。现在生活好了起来,谁愿意去死?说来,大隋如果给你们一条活路,谁又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王薄点头:“是。” 他磨了下牙:“那狗贼皇帝又要征讨高丽,不知道这次会如何。” 魏徵道:“我见他这次征高丽也不会顺利。” 王薄眼睛一亮:“可是先生的推断?” 魏徵失笑:“不需要先生推断,稍稍读过些书的人都能看出问题。现在大隋民乱四起,后方不稳,皇帝却要征伐外敌。试问后方不稳,前方将士如何安心攻打?他就算把将士派出去了,后方稍稍出些问题,他就得班师回朝。这一来一往,估计连辎重都来不及拉走。” 王薄细思后,道:“如果他连辎重都来不及拉走……” 魏徵道:“征讨高丽时,他一定会强征许多民夫。如果知世郎放心我,我愿意混入其中。” 王薄立刻道:“不行!先生将魏公托付给我,我绝对不能让魏公冒险!混入征夫的事魏公尽可放心交给我。我很擅长。” 魏徵道:“知世郎,那请让我与你同去。” 王薄再次摇头:“魏公,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正是信任你,希望在我离开的时候,你能帮我守好这里。如果我不幸死在了高丽,那魏公可继续带领他们反抗狗皇帝。” 他起身拱手作揖:“拜托了,魏公。” 魏徵惊讶。 他来的时候就表明自己的身份,并说自己只忠于李家二郎三郎。他没想到王薄会将军权交给自己这个外人。 魏徵不由对王薄敬佩多了几分。 怪不得三郎君会选中王薄,王薄此人虽然只是一个铁匠,但确实很有风采。 魏徵想起为王薄授课时,王薄吸收知识的速度。 如果王薄从小有条件读书,估计这世上当有他的文名。 世上还有多少王薄这样沦落世间的人才? 魏徵心里生出了一些念头。这些念头就像种子埋在了他的心底。现在他没空想太多。 魏徵也起身回拜:“知世郎,你一定会平安无事,不用担心。你被先生选中,当有气运之人,一定能看到大仇得报那日。” 王薄想起李玄霸,心头一松:“承公吉言。” 魏徵道:“知世郎信任我,我也不藏拙了。在知世郎离开之前,我请出使其他义军首领。在大隋被推翻前,我们的目的一致。只要我们联合起来,就不会被各个击破。现在义军首领已经有了联合之意,只缺一个纲领。” 王薄道:“我也是这么想。我已经把先生给我的书籍,找人印刷了很多份寄给他们。行为处事已经有所改变的义军,魏公尽可以接触;将我送去的书籍弃之不顾的人,魏公就不要去了,我们不是同一路人。” 魏徵道:“我想先去翟让处。” 王薄道:“我与公的意见一致。” 魏徵与王薄相视一笑。 大隋的军队和粮草又朝着高丽前行,魏徵乔装打扮前往东都附近,去寻找那支插在大隋心脏处、杨广却完全不重视的翟让义军。 魏徵行动的时候,房乔也在行动。 虽然李玄霸没有告诉他,但看着义军的奇怪动向,阅读了义军发放的诗册后,房乔就猜到李玄霸在里面一定做了些什么。 李二郎高调剿贼,吸引了天下所有人的视线。 而李三郎就躲在李二郎的影子中谋划天下,世人一无所知。 好一对双生兄弟,配合真是默契。 房乔最近动了辞官的念头。 他倒不是嫌弃县令的官太小,而是以他的道德,实在是难以完成长官交代的任务。 房乔在江南当县令,这里没有受前两年水旱灾害糟蹋,百姓本应该活得还不错。 但山东等地遭遇水旱灾害,民乱四起,杨广征伐高丽就只能搜刮江南。 房乔现在的工作就是征税征徭役,目睹了许多人家破人亡。那一幕幕的人间惨剧,让房乔十分憔悴,只能装病躲在县衙里,不去完成长官布置的任务。 “看来这县令是做不下去了。”房乔对妻子道,“夫人,你又要和我吃苦了。” 卢夫人摇头:“不,这不是吃苦。郎君,我们去寻李二郎李三郎,他们现在在张掖,应该已经需要你了。” 房乔不意外夫人猜到了他和李二郎、李三郎超出友人的关系,道:“我也是如此想。不过在那之前,我得送他们一份大礼。所以请夫人先行离开。” 卢夫人道:“郎君要赴险?我不离开。” 房乔笑道:“我若一人留下就不叫赴险,能够顺利逃脱。我的抱负还未实现,不会赴险。夫人先行离开,我才好做事。” 卢夫人道:“那就依郎君所言。” 房乔道:“夫人请先回洛阳告知父亲,希望父亲能辞官与我同行。” 卢夫人叹气:“我尽量劝说,但……唉。” 房乔道:“我知道父亲倔强,尽力即可。” 房乔递交了辞官的文书,留在县衙等候交接的官吏。 卢夫人先带着家眷北上。 待暂代县令的官员到来后,房乔带着二十壮仆和几车书册,借口访友,在附近郡县游荡。 李玄霸在江南也安插了义庄。房乔每隔几日就回义庄,将书册埋到地窖下。 这就是房乔当官几年,为李世民和李玄霸准备的大礼——江南各郡的户籍资料。 房乔因学问出众。在他故意表现后,常被郡守借去整理户籍文书。 房乔背了一些,藏了一些,又花钱购买了一些。 现在天下大乱,户籍管理基本瘫痪。他只需要少许钱财,就能在小吏那里用比柴火的价格换来大捆大捆的户籍档案。 这些钱都是从义庄中支取的。 在房乔赴任时,李世民和李玄霸不仅支援了房乔许多钱财,还给了他权力随意支取义庄钱财。 房乔本以为义庄的钱肯定不多。他自己留了些贵重家产准备变卖。 “二郎君三郎君早知道房公大概到了需要用钱的时候,所以在赴任张掖之前,特意从家中运来许多钱财供房公支取。”一个新来的管事笑道,“若房公觉得不够,我快马向夫人禀报。房公稍留几日,夫人会很快备好钱财送来。” 房乔疑惑:“夫人?” 管事道:“二郎君三郎君离家前,将义庄之事交由夫人管理。不过此事国公是不知道的,请房公不要说漏嘴。” 房乔心头一动。 他拱手问道:“老翁所说夫人,可是襄阳长公主之女?” 管事笑道:“是。是周高祖武皇帝的外甥女。” 房乔明了:“玄龄以后就倚仗夫人了。” 管事道:“不不不,夫人说了,以后请房公多照顾二郎君三郎君。” 房乔心中微叹。没想到窦夫人居然参与了进来,更没想到的是,唐国公居然还不知道? 听闻窦夫人曾经被周武帝亲自教导,真是了不得啊。 有了窦夫人的钱财资助,房乔兴奋不已。他可以搜集到更多江南户籍文书了! 第107章 扯着大旗作虎皮 户籍资料不仅仅是人口数, 还有未开垦荒地面积、已开垦荒地数量、可供百姓采撷的山林鱼塘数量等。 隋朝执行的是沿袭北魏的均田制。 如萧何在离开咸阳前抢救户籍资料和官方文书一样,房乔只要得到了江南诸郡的户籍土地资源数据,就算战乱波及江南导致人口数量锐减, 大唐仍旧可以直接拿着当地田地资源资料, 第一时间分田重建户籍档案。 若非活不下去, 百姓不会入山当隐户。大唐什么时候完成土地普查开启新一轮分田,百姓就什么时候下山重入户籍。 虽然在山上也能悄悄开垦,但没给官府交“保护费”, 人身财产安全都得不到保障。百姓就算没有受过教育也有基本的生活智慧,只要唐朝的税赋降低,权衡利弊后, 他们就会下山。 从杨坚开皇三年的“大索貌阅”,到杨广大业初年加强“貌阅法”, 隋朝花了近三十年才完成如今规模的户籍检索。如果唐朝从零开始摸索, 至少也要摸索个二三十年。 房乔只要拿到江南的户籍资料,大唐占领江南的第一时间就能将江南的生产资料利用起来。 至于为什么要从地方上扒拉户籍资料,而不是直接拿中央的资料,原因当然是隋朝地方官谎报开垦田地的情况太严重。 与外国人将隋文帝列入“影响世界历史前一百名人”不同,隋文帝在华夏后世史书中的评价不是特别高。华夏古代史学家肯定了他结束战乱的功绩, 但对他的文治功绩并不是太认可,因为隋文帝时期的人口和土地数据谎报严重。 隋文帝时期, 人口增速百分之四,新中国有科技加成才百分之三;能纳税田地近40亿亩,新中国将新疆、西藏、东北都开垦了才20亿亩。这数据谎报程度, 看得后世史学家直头疼。 谎报的数据是层层加报, 地方上的数据因为需要实地征税所以错漏不多。唐朝开国时就吃了这个亏, 只拿到中央的数据, 地方上的数据遗失在战乱中。李世民当皇帝二十多年,大半时间都在重新勘察国内土地和人口数据。 杜如晦去世的早,房乔给李世民当了十五年的宰相。李世民二十三年的皇帝生涯,其中三分之二都由房乔这位丞相辅助,可见房乔在“贞观之治”中的功劳。在李世民诸多大臣中,房乔也是最先跟随李世民的人之一,杜如晦等人都是房乔举荐。 如果说杜如晦的本事离张良还差一些,但房乔从跟随李世民到为相这几十年的时间,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再世萧何”。 那么房乔的谋算和萧何一致,是理所当然的。 去张掖的路上,李玄霸也在心声中和二哥猜测房乔肯定会帮他们把江南户籍弄来。 李玄霸:【房玄龄赴任前就和我说过此事。不过他只是一个小小县令,不一定有机会做到。他只说会试一试。我和母亲也提过此事,母亲说她会竭力支持房玄龄。房玄龄有这种意识,不愧是大唐的“萧何”。】 李世民抓耳挠腮。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94节 他好想和弟弟聊天啊,但是小五在这里,他不好张口说大逆不道的话。 李世民不是担心小五会出卖他们,实在是小五年纪小,他担心小五保守不了秘密。 李世民当然也知道房乔的打算。他在中原剿贼的时候,每当进驻官府的时候,也第一时间把户籍等官方档案卷走。 大隋军队作战时,就像贼一样永不走空。无论是官吏还是百姓都会默认大隋将士会拿走驻地的财物,所以李世民光明正大地刮地三尺。 至于户籍资料不算财物,他不应该拿之类的弹劾,官府不是遭了民贼吗?那肯定是民贼做的。 李世民想说,他和房玄龄真是心有灵犀。如果房玄龄是“再世萧何”,他的眼界也应该是“萧何”。 不,我应该是萧何、张良、韩信集合体。李世民自豪叉腰! 李世民好想向弟弟吹嘘自己,但小五在这…… 李世民把打瞌睡的李智云推醒:“去后面的马车睡,我和你三兄要聊点正事。” 李智云打着哈欠委屈道:“我不能听?” 李世民道:“你年纪小,我怕你说漏嘴。等你再大一点,我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你。” 李玄霸:“扑哧。” 李世民疑惑:“你笑什么?” 李玄霸:【这话好熟悉,我以前经常这样敷衍你。】 李世民想装出恼怒的模样,但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还好意思说。” 李智云看向“自言自语”的二哥,又看向绝对说了什么但自己就是听不见的三哥,表情更加委屈:“行,我走,你们慢慢聊。我要长到多少岁才能加入你们的聊天?” 李世民想了想,揉了揉李智云的脑袋:“甘罗十二岁拜上卿,小五不会比他差。等到了明年,我和阿玄做什么都带着你。不过你也要努力,你现在的本事离能帮上我和阿玄还差得远。”明年小五就十二虚岁了。 李智云一听只需要明年他就能帮着二哥三哥做事,心中委屈立刻消失。 “我一定努力!”李智云给了二哥一个拥抱,又扑到三哥怀里腻歪了一会儿,“说话算话!” 李玄霸抱着弟弟道:“嗯,说话算话。” 李世民嘲笑:“你先把你爱撒娇的性格改了吧。” 李玄霸道:“你不也没改?是谁回家后总会第一时间扑到母亲怀里撒娇?” 李世民脸色一僵。 李智云:“哈哈哈哈哈,停车,我要下车。哈哈哈哈,二兄,你恼羞成怒找三兄去,可别连累我。” 李智云跳下马车,那逃跑的速度,一看就是从小练出来的。 李世民活动手腕:“阿玄,你能不能在小五面前给我留点脸面?” 李玄霸道:“你不要脸的时候也没避开小五啊。” 李世民愣住。仔细想想,好像是哦。 他放下手:“算了算了,不和你计较。你之前说什么来着?哦,房玄龄是萧何。你看你哥哥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我还能带兵打仗,我就是萧何张良和韩信三位一体!” 李玄霸道:“那我是谁?” 李世民毫不犹豫道:“你比我差一点,你只是萧何张良两位一体!” 李玄霸道:“我们大唐的萧何张良是不是超标了?可惜韩信就一个。你要不要再找个大唐韩信?” 李世民笑道:“这个不该你帮我找吗?你的谶纬天书《唐书》中,有没有写谁是能比我差一点的将帅之才?” 李玄霸对二哥的过分自信很是无语。 什么叫“比我差一点”,你才多少岁,打了多少仗?你现在就认为你的军事才能当世无敌了是吧? 虽然事实是如此,但李玄霸还是很嫌弃二哥的过分自信。 “李靖。”李玄霸道,“陇西李氏丹杨房子弟。” 李世民想了想,道:“听过这个名字。老楚国公杨素夸赞过他,大兄也宴请过他。大兄说他为人傲气太足,便不再与他交往。” 李玄霸道:“他对我们傲气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家发迹之后找陇西李氏连了宗,陇西李氏子弟都知道那连宗是怎么回事,不会将我们当同族。” 李世民讥笑:“陇西李氏也是与荥阳郑氏一样的山东郡姓中的‘五姓七望’之一吧?有这种傲气确实正常。” 李玄霸笑话道:“怎么?现在你对他印象就不好了?” 李世民好奇:“怎么,在你的天书中也记着我对他印象不好?” 李玄霸摇头:“不,你对他好极了,一直重用到他老逝。” 李世民摸了摸下巴:“那他一定真的很有才华。而且他的性情也肯定改了许多。” 李玄霸道:“是改了许多。他被我们父亲打压得厉害,在你手中才被重用。” 李世民失笑:“果然如此。他在父亲手下把脾气都磨没了。看来父亲当皇帝还是有些本事的,能把那些天之骄子的坏脾气磨掉。等我当了皇帝,朝中才华横溢的大臣就老实了。” 李玄霸觉得二哥这话怪怪的。但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因为有李渊当皇帝时过分的随心所欲,等二哥当皇帝后,大臣都觉得二哥千好万好。 不过这话对父亲太不尊敬了。 李玄霸道:“大臣觉得你千好万好,难道不是因为有隋炀帝做对比?” 李世民大笑:“那对比也太强烈了。对了,我重用的大臣中有没有刺头子?我提前去整整他。” 李世民双手捏拳头,活动手腕。 李玄霸笑话二哥:“以后当了皇帝就不好再欺负大臣,所以趁着自己还自由先折腾个够?” 李世民一边捏拳头一边笑眯眯道:“聪明。” 李玄霸开玩笑道:“那去提前把尉迟恭揍一顿。朝堂宴饮时,尉迟恭和我们堂弟李道宗争位次,一拳砸在堂弟眼眶上,差点把他眼睛砸瞎。你很不高兴地训斥了他,他之后才改掉臭脾气。以后我的位次肯定比他高,如果这件事还会发生,我怕他的拳头会砸向我。” 李世民心头揪紧了一瞬,但脸上仍旧带着笑道:“他敢?他敢对你动手,我就从龙榻上跳下来把他狠揍一顿,非要揍得他满地找牙一月起不了身,满朝文武都拦不住我!” 李玄霸道:“你还是提前教训他吧。就算你会揍他,我还不是挨揍了?” 李世民煞有介事道:“好,我记下了。等我们见到他,我就先把他揍服了。对了,他现在在哪?” 李玄霸道:“尉迟恭的父亲是当今仪同大将军尉迟伽。他比我们大十四岁,身为勋贵子弟,现在应该趁着民乱的机会,去高阳参军刷功勋了。” 尉迟恭也是勋贵子弟。若不是同族长辈尉迟迥是杨坚的政敌,起兵反对杨坚被杀,尉迟家族从此只能低调处事,以他的本事和家世,早就当官了。 不过他毕竟还是勋贵子弟,所以一参军很快就升任朝议大夫。 李世民脸上笑容微淡:“无论是李靖还是尉迟迥,现在都不可能把我俩放在眼里。” 李玄霸摇头:“若要套交情,以我们现在展现出的本事,他们肯定会愿意和我们结为友人。只是若想招揽他们,是绝对不可能的。” 十四周岁的虎贲郎将厉害吗?厉害。但隋朝十六卫中每个卫府都有好几个虎贲郎将。 对于一个十四周岁的少年郎而言,当上了虎贲郎将很有本事。放眼朝堂,虎贲郎将走在路上,勋贵子弟连眼神都懒得给。 不只是世家子弟眼高于顶,勋贵子弟也一样。别看李建成等勋贵子弟身上的职官散官品阶都不高,但他们的社会地位很高。 李世民和李玄霸提前攒了本钱,但这本钱只是让他们在乱世中有了一点自保的实力。想要成为一方霸主,稍稍有点家世的人都不会理睬他们。 李世民在清河郡征兵时就这样。 李世民早早放出消息,希望得到当地士人辅佐。但他战功如此卓越,也只有百姓来参军。 别说家中有点地位的士人,就是家中已经很多代没做官的庶族子弟都没有来应聘的。 李世民军中的文吏和底层将领全部是他们从唐国公府带来的家生子。 李世民越想越憋屈:“我年少有为,不是更应该被有才之人青睐投奔吗?” 李玄霸道:“这话你已经嘀咕过很多次了。好吧,是世人愚昧,以后有的是他们后悔的时候。” 李世民深呼吸:“对!你看房兄和杜兄不也是官宦子弟,他们就不嫌弃我!” 李玄霸道:“他们很有眼光。你以为华夏历史五千年,‘房谋杜断’能有几个?” 五千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起?李世民将李玄霸这句无心之语记住,但没有询问。 弟弟的秘密很多,绝非只是“谶纬”,他早就知道。 但知道就知道吧,弟弟不掩饰,他也不会追问,这样弟弟在自己面前才自在。 李世民不住点头:“没错没错。唉,还是好不满啊。我想如果父亲现在招募人才,肯定有很多士人投靠他。可恶!我明明比父亲强多了!” 李玄霸慢悠悠道:“他们不选你,就说明他们没眼光,活该被房兄、杜兄、薛兄压在下面。哦,对了,还有魏徵。这次魏徵提前投奔我们,以后也要扬眉吐气了。” 李世民冷哼:“以后丞相就他们四个轮流坐,其他人没份!” 李玄霸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李世民也跟着笑了:“让他们有眼无珠。对了,我们俩的本事,也会为父亲的名声添砖加瓦吧?他们却抛弃我们俩去投奔父亲,算不算买椟还珠?” 李玄霸道:“那肯定算!” 兄弟二人嘻嘻哈哈的声音过于响亮,都传到了后面的马车上。 李智云双手捧着下巴,手肘搁在膝盖上。 “唉,还有一年。时间过得好慢啊。” …… 房乔和魏徵都动起来时,杜如晦和薛收也没闲着。 杨广征高丽时不想让倭国捣乱,又向倭国派去了使臣。薛收在李玄霸的建议下混进了使臣团,现在还没回来。 杜如晦在涿郡当了县令,想近距离接触大隋大军出征的盛况。 他看到了涿郡役夫的惨状,看到了杨广那过分夸张的排场。 杜如晦一度想要辞官,但他忍耐了下来。 现在他都看不下去,等天下真的大乱之后,他难道就在大兴等着李二郎李三郎带着房玄龄来大兴吗?那他也太没用了。 杜如晦强忍住对昏庸的皇帝和黑暗的朝堂的不适,坚持守在县令的位置上。 他已经猜到了大隋的末路。 从皇帝被高丽三番五次欺骗的荒唐,他能看出皇帝人性的弱点。 以皇帝的性格,他一定会不顾大隋的民生凋敝,短时间内再次征讨高丽。 大隋就是这样被杨广一锤子一锤子地砸毁。 杜如晦要在杨广下锤子的地方仔细观看,一个眼见着已经快进入盛世的大一统王朝,怎么在一个荒唐的皇帝手中瞬间崩塌。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95节 他不敢将自己的感悟写下来,只将这些感悟都记在心中。 等一切结束,他将把自己的经历和感悟整理成书,劝谏大唐皇帝和后世人。 杜如晦在大隋的失败中疯狂吸取营养。他心中的政治观迅速成型。 当得到皇帝二征高丽的命令时,杜如晦知道自己终于可以脱离苦海了。 以大隋现在中原的动荡,隋军根本不可能安稳出征。 隋朝大军出征,后方极其空虚的时候,是攻打两都的绝佳机会。 民贼也好,朝中野心家也好,一定会有人举起反旗直捣两都。到时隋军必定撤退。这一仗打不起来。 杜如晦只希望隋军在撤退的时候稍稍别那么乱,能让兵卒和辎重顺利撤回,不然就是便宜高丽。 杜如晦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没有资格去进谏。 不过他毕竟是京兆杜氏子弟,就算是个旁支,在有官身的前提下,他也能递帖子拜访朝中同样是京兆杜氏的大臣。 杜如晦对族中长辈说了自己的担忧,并自荐希望能加入辎重押送,说不定能帮些忙。 族中长辈叹气:“难道朝中只有你能看出来这一点吗?我等都能看出来。能劝的都劝了,如果现在什么事没做好,就是陛下不愿意听。所以你还是别趟这浑水,明白吗?陛下不会有错,如果出了事,那就是做事的人的错。” 杜如晦叹气:“是。” 他想,等二征高丽失败,他就去寻李二郎李三郎去。 二征高丽失败的打击,绝对会让大隋全面乱起来。那时李二郎李三郎身边也应该缺人了。 杜如晦向长辈打听了李二郎和李三郎的消息。他上次得到李二郎和李三郎的消息,两人已经决定去张掖。 长辈也只知道李二郎李三郎去张掖了。才这么短的时间,朝堂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杜如晦计算了一下张掖和洛阳的往返时间。 等皇帝二征高丽失败,自己立刻前往张掖,恐怕征伐高丽失败的消息还没传到张掖。皇帝就算要调动李二郎和李三郎,也会等回洛阳再说。他提前去张掖,应该不会和李二郎李三郎错过。 “不知道房兄什么时候去张掖。”杜如晦想念友人了。 与友人在大兴、洛阳聚会的时候多快活啊。这大隋的官场,果然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在杜如晦决定好去张掖的时间时,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到了张掖。 李世民精力充沛,完全不需要休息。 李玄霸和李智云在家中休息的时候,李世民就换了衣服出门,一一拜访曾经在张掖认识的人。 上到戍边的将领官吏,下到集市中的商贩,李世民认识的人极多,一旬下来还没拜访全。 听闻李世民和李玄霸回来,附近西域部落也一一派人来拜访,希望能搭上李世民和李玄霸这条线,和唐国公牵上关系。 李世民又生气了。 我和我弟弟很厉害,怎么我们父亲就一定很厉害? 虽然父亲确实不差。 不过现在父亲不在张掖,虽然他们是想勾搭上唐国公府,但仍旧是为李世民和李玄霸所用。李世民压下脾气,一一与他们交好。 张掖与中原的信息交流不畅。对许多西域人而言,可能中原朝代更替许久他们都不知道。就算是和朝堂有关系的西域人,对大隋的认知还是大业五年大隋的极盛时刻。 现在才大业九年。 短短四年时间,按照正常人的想法,此时大隋就算不会更强盛,肯定也和以前差不多。 所以李世民和李玄霸仍旧可以背靠“强盛的大隋”,不用惧怕西域人不守信用。 李玄霸在家里休息了一月才将身体调整好。他也行动起来。 李世民练兵和与西域人交友的时候,李玄霸去拜访了张掖郡守。 隋文帝时期废除了张掖郡。杨广继位后才重新在张掖置郡,命阴世师为张掖郡守。等隋文帝御驾亲征吐谷浑结束,阴世师入朝为虎贲郎将,现在任涿郡留守。 如今的张掖郡守赴任没几年,因为语言不通,对张掖的事务还在摸索中,一切遵循旧例。 再者张掖是军事重镇。原本的郡守阴世师手握兵权,张掖郡守军政权力合一。杨广御驾亲征结束后收走了郡守的兵权,如今的张掖郡守只有行政权力。但张掖事务基本都与军事息息相关,所以他几乎成了吉祥物。 李玄霸来拜见张掖郡守,张掖郡守颇有些受宠若惊。 当初阴世师任张掖郡守时权力很大,但裴矩领了皇帝的命令前来张掖负责边市之事,阴世师也很自觉的把自己当做只会领兵的下属,权力全部转移到裴矩手中。 现在李世民和李玄霸连军权都自带了,张掖郡守还以为两人会越过自己任意行事。没想到唐国公府的二郎君和三郎君虽然深受陛下喜爱,为人如此谦逊,做事前还要先知会自己一声。 张掖郡守恭敬道:“李大夫可有事?我一定会鼎力相助。” 隋唐官场都是尊称官职。为把李世民和李玄霸分开,官吏都称呼李世民为“李郎将”,称呼李玄霸为“李大夫”,一个用职官称呼,一个用散官称呼。 张掖郡守虽比李玄霸年长许多,但没有称呼李玄霸为“李三郎”,而是称呼“李大夫”,便是委婉地向李玄霸示好,展现他和李玄霸的尊卑关系。 李玄霸道:“郡守何出此言?郡守才是张掖的父母官,该是我辅佐郡守才是。我师从长孙将军和裴将军,他们对张掖的市集有些想法。我将其整理为文书,请郡守过目,希望能与郡守一起将张掖经营得更加繁盛,将来一同回朝堂面圣。” 张掖郡守听到“长孙将军”和“裴将军”的名号,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天下谁人不知道长孙晟和裴矩经略西域的名声? 他脑海中思绪一转,想起裴矩在张掖时与李二郎、李三郎的亲近,又想起长孙晟那李二郎丈人的身份,觉得自己悟了。 怪不得陛下把立了大功劳的李二郎和李三郎外放张掖。这可不是冷落,而是因为长孙将军和裴将军都已经没有精力经略西域,李二郎和李三郎是长孙将军和裴将军的弟子,所以陛下将经略西域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了这两位少年郎将。 别看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官位不高,想想他们的出身,再想想他们背后的关系,陛下将整个与西域打交道的权力都交给了他们,这是位卑权重啊! 张掖郡守又仔细琢磨“一同回朝堂面圣”这句话。 李三郎君的意思难道是,将来李三郎君和李二郎君任务完成,会帮自己在陛下那里美言几句,让自己不用在边镇继续吃沙子? 张掖郡守心头大喜。 他花了一点时间稳住心声,严肃道:“这是我分内之事。三郎君放心,我绝对不会误了长孙将军和裴将军的谋算。” 李玄霸笑意盈盈:“我和二哥以后就倚仗郡守了。” 张掖郡守笑道:“不敢不敢。” 李玄霸展开文书,一一向张掖郡守讲解自己对边市的改革。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现在边疆无事,而陛下喜欢鹰犬骏马,所以他希望能直接与部落打通商路,不经过中间商赚差价,以大隋官府的名义牵头,派商队与部落交易商品。 “这当然不是以官吏的身份,而是我们给商队发放特殊的降低一定税额的凭证,并让边军给商队充当护卫。”李玄霸笑眯眯道,“现在陛下又亲征高丽,朝中钱财吃紧。这样我们能自筹一部分钱粮,减轻朝堂的负担。郡守放心,责任由我和二哥一力承担,陛下也是知情的。” 郡守有点担忧,他想了想,道:“军中之事都是李郎将和李大夫做主,我不敢置喙。减税的凭证我来发,商队组建和边军护卫一事,就只能请李郎将和李大夫自行决定了。” 市集税收有相当大一部分都是地方自己镇守,税赋款截留下来用作地方财政。所以只是减免一定市集税,他做了不会有事。至于可能会被朝堂责怪的地方,他就不愿意沾手了。 “好。”李玄霸十分爽快道,“我们与郡守各司其职。” 听李玄霸如此爽快地承担责任,确实没有拉自己下水的意图,张掖郡守有点惭愧自己的猜忌。 他忙道:“虽然并非我的责任,但只要是我能帮忙的事,李大夫请尽管提!” 李玄霸笑着拱手:“那我就不客气了。” 第108章 千里迢迢来投奔 有了张掖郡守的支持, 李玄霸给二哥攒骑兵战马的进度又迈进一步。 李玄霸将中原之事都交给母亲后,这次将颜真和向固带在了身边。 “常用突厥语学会了吗?”李玄霸检查下属功课。 颜真苦笑:“才背一半。” 向固抓耳挠腮。 陈铁牛疑惑:“这么简单,怎么会背不下?” 颜真和向固无语地看向陈铁牛。 李玄霸干咳了一声, 道:“铁牛, 你语言天赋很强, 别拿你擅长的地方和别人比。” 陈铁牛更疑惑:“我擅长的又不是说突厥语,是当郎君的护卫!” 李玄霸:“……是,你说得对。” 颜真:“再给我三天, 我一定全背下!” 向固继续抓耳挠腮。 叶护失笑:“三郎,你别折磨他们。我给他们翻译。” 李玄霸摇头:“我希望他们也能独当一面。这点小事都指望你,你还要不要做大事了?你的精力不能用在给人当翻译上。” 叶护心中一暖:“那我来教他们。” 李玄霸道:“拜托你了。对了, 二哥在哪?他今日不是说找你玩了吗?怎么你在这?” 叶护道:“啊?我没见到二郎,他去找我了吗?是错过了?” 李玄霸伸出手:“寒钩。” 一声清脆的鸟鸣, 寒钩落到了李玄霸手臂上。 “带我去寻二哥。”李玄霸吩咐道, “我有要事要寻他,不准替他隐瞒。” 寒钩人性化地叹了口气,点头。 虽然乌镝和寒钩是叶护送给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但每次看到这两只雕过分聪明的表现,叶护还是啧啧称奇。 去大隋经商是十分肥美的差事, 他族中常安排年轻贵族轮换同行享乐。不怪这些没见识的人每次见到寒钩和乌镝就膝盖软,认为见到了真正的神灵。 李玄霸吩咐道:“你们好好学, 等入夏后就去干活。铁牛,把绳子带上。如果二哥是去玩赌斗鸡斗狗,就把他捆回来。” 陈铁牛只听李玄霸的话:“是, 郎君。” 颜真忍不住笑道:“勋贵子弟玩斗狗斗鸡很正常。” 李玄霸气势汹汹道:“赌什么都不正常。单纯玩可以, 敢上赌桌, 我就写信让母亲骂他。” 他发现二哥居然背着他赌斗鸡斗狗的时候, 头发都要炸开了。 封建时代不禁“黄”,但“赌”和“毒”,二哥敢沾他就敢立刻策马飞奔回洛阳请母亲出山。 就算二哥是孙猴子,母亲的巴掌也能呼死他!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96节 见二哥这次出门居然说谎,李玄霸心中警钟大震。 李玄霸跟着寒钩气势汹汹出门逮二哥。 途中他去寻找了李智云,发现小五被二哥带走了,脸色更加阴沉。 二哥不仅自己赌博,还带着小五?! 寒钩把李玄霸引到了张掖城郊一处草场上。 这草场是李玄霸从张掖郡守手中拿到的公家草场,公器私用给二哥放养部曲的战马。 李玄霸疑惑:“只是来骑马?那为什么瞒着我?” 寒钩落在了李玄霸的手臂上,抬起爪子为李玄霸指方向。 李玄霸下马,让护卫放低声音,轻手轻脚地去看二哥在干什么? 不一会儿,他就发现了轻手轻脚没意义。 李世民的部曲围成一个大圈子,正在比摔跤。 华夏从古至今都有比摔跤的爱好,唐朝时宫廷里还有“相扑棚”专门管理为皇帝表演的摔跤手。 李智云拿着锣哐哐敲响:“来来来,下注了!买定离手!看李郎将还能赢几次!” 李玄霸:“?” 陈铁牛给护卫们使了个眼色,所有跟随李玄霸的护卫退后几步。 李玄霸抽出腰间长剑气势汹汹地走进了摔跤场。 刚赢了一局的李世民正叉腰大笑,见李玄霸过来,转身就跑:“啊?阿玄你怎么在这?不是,我没赌,你生什么气!和部下角力是训练的一部分!” 李玄霸气笑了:“你是不赌了,你祖宗的变坐庄了!” 李世民一边逃还一边回头笑:“阿玄,我祖宗也是你祖宗,你骂我什么都会回旋到你自己身上。别跑了,你追不上我。” 李智云拦在了李世民面前,还举起了铜锣。 李世民:“啊?我草!小五你……” “哐”的一声,躲闪不及的李世民撞到了铜锣上。 李智云放下铜锣,对李玄霸乖巧道:“我将功补过。” 李玄霸拽住二哥的领子:“你的部下才多少粮饷?赌没了喝西北风?” 一个将领立刻道:“三郎君,你误会二郎君了。我们赌的不是钱,是训练量?” 李玄霸道:“我不信。如果真的这么正常,他躲什么?” 将领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出卖主将。 李世民揉着额头道:“我躲什么?我怎么躲得过你,不过是去找叶护的途中心血来潮而已。” 李智云道:“二哥打赌,输光的人要脱光衣服训练。二哥如果战胜的人不够多也一样。” 李世民望天,吹口哨。 李玄霸歪头震惊。 这什么沙雕男高中生行为啊?!你怎么能幼稚到和沙雕男高中生……啊,等等,二哥现在的年龄是比沙雕男高中生更可怕的沙雕男中二生。 李玄霸松开手,笑骂道:“你要不要脸?” 李世民傻笑糊弄:“嘿嘿。” 李玄霸道:“行,既然不赌钱,你随意。我监督你,一定要脱,我还要给你画下来。” 李世民认怂:“画下来就不用了……你不生气?” 李玄霸认真道:“你自己丢你自己的脸,我生什么气?我还挺想看乐子。” 李世民突然就不想坐这个庄了。 李智云老气横秋地唉声叹气。 如果不是想看二哥脱光了训练丢脸的模样,他才不会给二哥敲锣。 知道只是一场闹剧后,李玄霸让他们继续玩,正事等会儿再说。 他真的想看这群军汉光着身子在大草原上跑步,一定很壮观。 或许是李玄霸看乐子的神情太过明显,本来没脸没皮的军汉子们都扭捏起来。 李世民道:“今天把战绩记下,明天再比。阿玄,你明天不能来,你一来他们就欢乐不起来。” 李玄霸疑惑:“为什么?” 李世民叹气:“你看着就不像胡闹的人,他们看到你都很紧张。” 李玄霸困惑极了。他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哪里能让人紧张了。自己应该比二哥这个真正的勋贵子弟“屌丝”多了吧? 李世民宣布解散后,军汉子们作鸟兽散,跑路的速度好像有老虎在后面追似的。 周达曾经执行过保护李玄霸的任务,与李玄霸同去过泰山,与陈铁牛最熟悉。 路过陈铁牛的时候,周达勾肩搭背小声道:“跟着三郎君压力很大吧,同情你。” 陈铁牛点头:“郎君光风霁月,对自己严格对别人也严格。” 李玄霸往陈铁牛那边看,他总觉得有人说他坏话,可能是错觉。 “你来找我做什么?不会只是怀疑我赌斗吧?”李世民抱怨,“你怎么不信任我?” 李玄霸道:“请你自己反省一下我为什么不信任你。确实有事。商队物资已经准备好了,二哥你点五百人护卫。” 李世民好奇:“五百人护卫?这不仅仅是护卫吧?” 李玄霸道:“路上扮作突厥人抢劫。” 李世民磨拳擦掌:“我想去!” 李玄霸给二哥丢了个白眼:“等你先把张掖的军队全部收编后再去,到时候别说抢劫,就是去攻占城池灭掉西域国,我都不拦你。” 李世民笑道:“那你可要给我把后勤准备好,我不想打着打着仗饿肚子。唉,听说上次皇帝征高丽时好多人都饿了肚子。” 李世民笑容淡去。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一日不吃饱就难受得紧。想着前线将士挨饿,后方百姓更是饿殍遍地,我真是难以想象。” 李玄霸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打仗的时候被饿得哇哇直哭。我保障不了你的后勤,也还有小五在。” 李智云道:“我不是跟着二兄去打仗吗?” 李世民揉了揉李智云的脑袋:“好,我们一起去前线。你三兄不给我们运粮,我们兄弟二人就一起挨饿。等你三兄来的时候就都抱着你三兄哇哇哭,把眼泪和鼻涕都抹他身上。” 李智云笑道:“好。三兄,这个我听二兄的。” 李玄霸叹气:“我尽力吧。” 他急着搞商队搞义庄,就是想着自己死后二哥拿着自己留下的东西,也不会像在历史中那样一边打仗一边饿得哇哇哭,最后打仗还得一边打一边自筹粮草。 李世民道:“如果这次任务不是特别重要,我有个小兵想塞进去,给他历练的机会。如果他真的有本事,我想把他放在身边培养。” 李玄霸道:“你自己决定就行。”军中的事李玄霸只管后勤。 李世民道:“我这是给你介绍我的新朋友,走,去见见他,他今日才到。” 李玄霸皱眉:“今日才到?” 李世民道:“我出城的时候正好遇到他询问城门守卒去哪里投奔我,我就把他带上了。这次摔跤其实就是为他准备的。不过他太逞强,路上疲惫过度,赢完几场后睡过去了。” 李世民想着他倒头就睡的模样,笑道:“有点像我。” 李玄霸看着二哥“慈祥”的笑容,感觉古怪极了。 你才十四岁,你慈祥什么? 李智云叹气:“本来以为二兄这么厉害的人万里挑一,我不和二兄比。没想到又出现一个,好烦。” 李玄霸屈指敲了敲李智云的额头:“你烦什么?天生我才必有用,他们有他们擅长的地方,你也有你擅长的地方。再说了,人才多多益善。这么大的国家,能容下很多人才。” 李智云笑着点头:“嗯。” “好了,别训小五了,走,不知道他醒没有。”李世民穿好外袍,“乌镝,别躲了,出来。” 乌镝从天空落到地上。 李玄霸把落在地上的乌镝抱起来:“你没和二哥一起胡闹,我就不会骂你。你怕什么?” 乌镝:“啾!” 寒钩站在李玄霸肩膀上,嫌弃地叹了口气,扑腾翅膀飞到了李世民肩膀上落下。 乌镝之前挨骂,是因为李世民斗鸡的时候把乌镝派了出去。 这人不要脸,雕也不要脸,居然说什么落地的猎鹰不如鸡,加入斗鸡很正常。一人一雕都玩疯了。 李玄霸询问乌镝二哥做什么的时候,乌镝还帮忙隐瞒,坚称他们就是去训练了。结果被李玄霸抓个正着。 李玄霸叹气,来到张掖之后天高地阔,不仅二哥玩疯了,雕也玩疯了。 李世民带着李玄霸来到一顶帐篷前。他还没有出声,帐篷门拉开一条缝,冒出个总角小脑袋。 “我只是累了!不是输了!不要赶我走!”小孩叫道。 李世民哭笑不得:“不赶你走。我给你介绍我弟弟阿玄,李玄霸李三郎。阿玄,这就是我要给你介绍的人,叫罗士信,现在无字,你称呼他名即可。” 李玄霸:“哦。” 李玄霸:“哦?叫什么?哪里人?!” 小孩脖子一缩,然后又觉得这样太怂,梗着脖子道:“我叫罗士信!齐郡人!我十四了!很厉害!比成年人都厉害!” 李世民虚虚按了一下手:“安静。我知道你很厉害。接下来我就要让你去执行任务,给你展现自己的机会。” 小孩眼睛一亮:“真的?什么任务?” 李世民道:“护卫前往回纥的商队,顺便扮作突厥人抢突厥人。” 小孩疑惑:“扮作突厥人抢突厥人?这有什么意义啊,他们会相信自己人抢自己人?” 李世民解释道:“突厥分许多部落,每个部落都有独立的部曲,彼此只是结盟,不是像大隋这样真的奉可汗为主。” 小孩摇头:“听不懂。” 李世民板着脸道:“听不懂就好好听,多听多学。只会打仗算什么本事?只会指哪打哪只是能打的莽夫。你还小,现在就这么有本事,多学点东西,将来当统领更多军队的将帅青史留名岂不更好。”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97节 小孩苦着脸道:“都听郎君的。” 李世民道:“打仗的机会我会给你,但你功课也不能落下。就是在马背上,你也得手不释卷。等你回来我要考。如果完成不了功课,下次就不带你,你乖乖读书。” 小孩的脸色更苦了:“郎将,你比我阿父还啰嗦。我阿父都没逼着我读书。” 李世民失笑:“你还好意思说。赶紧给家里写信,别让你父母太着急。阿玄,这小孩居然是离家出走,我真是服了。” 小孩叉腰道:“我没有离家出走!我投军是得到父母同意的!只是张将军不肯重用我,我另寻他处而已!” 李玄霸都听迷糊了:“什么离家出走?二哥,你能不能从头到尾给我详细解释一下。” 李世民拍了拍小孩半光的脑袋:“你自己说。” 小孩:“哦。” 他老老实实把自己的经历讲了出来。 罗士信,虚岁十四岁,周岁还没到十三岁。 去年底,他谎称自己十四岁,进入张须陀军中效力。张须陀虽然看好他,但因为他年幼,没有将他派往战场。 罗士信非常生气。 正好他听到了李二郎这个少年郎将的名声,琢磨着李世民也是年少成名,一定能理解自己这个少年天才。于是他借口回家,向张须陀请辞,居然千里迢迢从山东跑到了张掖来投奔李世民。 张须陀是个好人,本就怜惜罗士信年幼,便放罗士信离开。谁知道罗士信根本没回家,径直跑张掖来了。 李玄霸倒吸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小鬼头。 独自一人跨越大半个华国,从山东跑来甘肃投奔二哥?! 看着罗士信倔强的双眼,李玄霸扶住额头:“赶紧给你父母送信!” 第109章 大丈夫不居人下 李玄霸总算知道为什么二哥会一脸慈祥表情了。 这熊孩子要是落到自己手上, 保准先一顿揍。自己揍不动就让其他人按着揍。 十三岁少年郎独自一人背着包袱骑着瘦马跨越大半个华国,别说如今是乱世,就是在治安良好的现代社会都让人头皮发麻。 李玄霸和李世民虽然出远门时年龄更小, 但他们带着一大堆仆从护卫, 和这熊孩子完全不一样。 “你是要跟我们回府里住, 还是住在兵营中?”因为罗士信的举动实在是太令人震撼,把李玄霸“什么?罗士信提前到手?”的惊喜都冲淡了。 他只剩下满心疲惫。 一个放飞的二哥加上一个放飞的罗士信,这下放飞主将副将二人组都齐了。有“副手”的二哥能做出什么事, 历史书上都写了。 说什么“吾执弓矢,公执槊相随,虽百万众若我何!”然后带着尉迟恭两人去探阵, 秦王李世民身边的“尉迟恭”就一定要是持马槊的尉迟恭吗?持长矛的罗士信你看得中不得中? 两个少年狂战士,那可是太得中! 李玄霸都想抱头撞墙了。 罗士信虽好, 但在房乔杜如晦薛收长孙无忌四位友人来分担自己的压力前, 请不要用双倍的少年狂战士折磨我! 是是是,孤身战千军是二哥的高光,但身为亲人,李玄霸希望二哥一辈子都别来这种高光! 我给你搞后勤搞军备是让你无惊无险打碾压局的,不是让你去拼命去受伤的! 罗士信道:“我不要特殊待遇!不要小瞧我!我什么苦都能吃!” 李玄霸板着脸道:“先写一百张大字。” 罗士信不敢置信道:“我是来当兵的!为什么要写大字!” 李玄霸对李智云道:“我和你二兄平时事务繁忙, 你不是说无聊吗?罗士信与你年岁相仿,他教你武艺, 你教他经书。” 李智云点头:“好!三兄放心,我一定监督他好好写字!” 李世民忍俊不禁:“士信,说好什么苦都能吃, 可别逃。” “不逃。”罗士信苦着脸, “三郎君让小郎君教我写字是对我好, 士信不是不辨是非的人。只是……唉, 我真的不喜欢读书写字。” 他苦着脸叹了几下气,然后被自己的苦相逗笑了。 李玄霸、李世民、李智云三兄弟也不由笑了出来。 李玄霸把心中对未来的“担忧”抛到一边,道:“你知道就好。跟我们走吧。” 罗士信使劲点头。 李智云凑近道:“不用叫我五郎君,我们互相学习,你叫我表字集弘即可。你快给自己取个字啊,直接叫名字好别扭。” 罗士信道:“有什么别扭?我要等弱冠功成名就之后,再奏请皇帝为我取字!” 李智云竖起大拇指:“牛气。” 罗士信自傲道:“我肯定能做到!” 李玄霸和李世民走在两个小少年身后。 李玄霸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摸着下巴,琢磨要给罗士信取什么字。 李玄霸:【你给他改名叫罗成,祝贺他功成名就,然后把他原来的名字改成字,如何?】 李世民用眼神询问为什么。 李玄霸:【后世有本影响力比较大的唐初传奇小说叫《说唐》,将罗士信的名字改成了罗成。后世许多评书和影视小说顺着这本小说给他改名,后世许多人只知道“罗成”,不知道“罗士信”了。】 “影视”是个什么东西?算了,那不重要。 李世民继续向弟弟投向疑惑的眼神。 既然罗士信都能进入后世传奇小说了,在史书中的存在感应该也不会低。史书中没记载罗士信的字? 李玄霸:【死得太早,年仅二十三岁就战亡了。他家世又不显,所以关于他生平的记载都很少。】 李世民眨了眨眼睛,没想到猝不及防心梗。 他看向和小五叽叽喳喳聊得十分开心的骄傲小少年,不敢置信。 李玄霸:【还想知道更详细的事吗?】 李世民使劲摇头,把脑袋都摇出了残影。 李玄霸这次放过了二哥,没给二哥造成心理负担。 罗士信是死在跟随秦王李世民征讨刘黑闼途中。 李世民需要有人据守洺水城争取时间。王君廓本事一般,李世民担心王君廓守不住洺水城。罗士信主动请命接替王君廓。于是王君廓突围出城,罗士信顺势入城接替王君廓守城。 但罗士信入城后天降大雪,能见度极差;洺水城四周又都有河,唐军行动困难,无法支援罗士信。洺水城破,罗士信宁死不屈,被刘黑闼杀害。 就算是天才将帅李世民,作战也有胜有负;就算这场战役结局是胜利,途中小战斗也会有拉扯。 比如罗士信就死在与李世民一河之隔的地方。 史书中留下姓名的都是幸存者,只有寥寥无几的战亡将领能留下姓名。 但那些将领只是在后世籍籍无名。 李世民每一次作战指挥,牺牲的甚至故意用作诱饵的将领,他一定都一一记得。 慈不掌兵。 二哥还能保持活泼开朗的心态,意志力太强了。 离罗士信阵亡的时间还早,以后再慢慢给二哥剧透。刚见面,先让二哥高兴一会儿。 李玄霸:【十年后的事,谁说得准?说不定连敌人都变朋友了。】 李世民摸了摸脑袋:“有道理。而且有你在,我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李玄霸点头:“嗯。” 罗士信还在叽叽喳喳,比划比划。 “我就这么冲上去,长矛噗嗤一声给他脖子戳了个对穿。我手再这么一甩,他的脑袋就落地了!” “哇!听上去比我二兄还厉害!” 李世民脸色一变:“什么?什么比我厉害,来比比!” 他加快脚步追上两人。 李玄霸独自落在后面叹气。家里以后会很热闹了。 …… 罗士信给父母的信与李世民、李玄霸的信一同送出。 大概是武力值强的人身材都高大,罗士信的身量与李世民相仿,李世民就将自己的衣服给罗士信暂时穿着。 罗士信这一路奔波,身上衣服都快成布条了。 李玄霸再次感慨罗士信的执拗。 其实罗士信如果不跑路,今年他也能在张须陀手下捞到立功扬名的机会。 谁知道二哥提前扬名成了蝴蝶翅膀,让这位少年天才猛将不再在张须陀手下等待机会,千里迢迢去投奔另一个已经成名的少年天才将帅? 后世传奇小说不知道会给罗士信这段神奇的经历编出多少故事。 吃饱饭洗干净后,罗士信虽然不是后世隋唐电视剧里的白面小将军,长相也相当耐看。 罗士信家世不显,还是个少年的他在没立功前就能被张须陀看重,相貌当然不会差。 李家人都有点颜控,对罗士信更友好了。 罗士信对自己现在的待遇有些不敢置信。 他虽然自负是少年天才,也知道张将军其实也对自己不错,只是担忧自己年幼经不住事,不给自己上战场的机会。 但张将军对自己的好,与李家三兄弟对自己的好完全不一样。 李世民和李玄霸不仅都是少年成名,还是最顶尖那波的勋贵子弟,心高气傲是一定的。 罗士信已经做好了谦恭的准备,先寻得机会上战场展现自己,之后再慢慢提升地位。现在他的待遇真是想都不敢想。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98节 罗士信是知恩图报的人。李家三兄弟对他好,他连写最不喜欢的大字都不头疼了。 李智云正无聊,多了个玩伴很开心。 他殷勤地给罗士信介绍自己的二兄三兄后道:“你先去军中建功立业。二兄说了,明年我也能和你们一起去军中!” 罗士信道:“好,我等你。”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友谊有时候几句对话就能缔结。李智云和罗士信俨然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 见李智云开心起来,不复之前无聊苦闷,李玄霸松了口气,将更多的时间投入梳理张掖资源情况。 张掖南方是吐谷浑原本的国土,现在还未被大隋完全纳入统治;往西翻越祁连山后就是敦煌郡,再往西就是刚建立的伊吾郡,是还未完全打通的西域丝绸之路。 在回到中原前,这两处地方就是他和二哥准备的练兵地。 掌握了丝绸之路就掌握了钱财,掌握了吐谷浑故地就掌握了马场。两者缺一不可。 “现在以我们的兵力不可能打通西域丝绸之路,不过凭借大隋和西突厥的‘亲密关系’借道,问题应该不大。”李世民盘坐在榻上,把地图放在腿上,指着西突厥的地方,表情有点郁闷,“他们的土地真广阔。” 李玄霸道:“游牧民族占领的土地广阔,但只占领不治理,政权难以持续。” 李世民道:“对他们的可汗而言政权难以持续,但对我们而言,无论换谁当可汗都一样,都是突厥。西突厥处罗可汗还在杨广那?” 李玄霸点头:“杨广带着他和高昌国国王等西域使臣一同攻打高丽。” 李世民嗤笑:“什么一同攻打高丽,就是想炫耀自己的武力。一次炫耀不成,第二次要还是炫耀不成,这西域就要乱起来了。嗯,按照你的话来说,这是好事。这里天高皇帝远,我们只需要借着剿灭吐谷浑残党的理由把已经失去控制的西海郡拿下……” 李世民重重在地图上一点:“控制张掖和西海,就截断了西域通向中原的通道。我们就可以随意在西域扩张了。” 李玄霸的视线也落在西海郡上。 杨广虽然征讨吐谷浑成功,但没有吞下吐谷浑的国土。吐谷浑现在是各部落各自为政,大隋的政令仍旧出不了西平郡。 西海郡在青海湖以西。青海湖虽然是咸水湖不能引用和灌溉,但青海湖附近河流众多,所以很早就是游牧民族聚集地。 如今占据西海郡的吐谷浑名王,名为慕容孝隽,是吐谷浑王慕容伏允最信任的大臣。 慕容伏允败逃时,将慕容孝隽留在故地,以待他归来时里应外合。 慕容孝隽在慕容伏允死后扶伏允的幼子为可汗,占据西海郡,自立为名王“西海王”;西海郡南边的河源郡被吐谷浑最强大的名王天柱王占据;剩余吐谷浑王宫散布青海高原其他水草繁盛之地。 吐谷浑名王都拥有自己的部落、部曲,每个名王大约统治一千户左右牧民。 慕容孝隽“携可汗以令吐谷浑”,统治大约三千户牧民;天柱王统治了三个部落,有上万户的牧民,牲畜高达二十多万头。 历史中唐太宗再灭吐谷浑时,天柱部落就贡献了二十万头牲畜给将士加餐。 看到李玄霸打探来的消息,李世民很是眼热:“要是能吃下天柱王,我们就衣食无忧了。” 李玄霸道:“好,我支持你,二哥上!请一个人去!” “滚!”李世民笑骂道,“先打西海郡。慕容孝隽所统领的是伏允残部,战斗力不强。阿玄,要如何离间西海王和天柱王?你肯定已经提前布局了。” 李玄霸道:“我派使臣扮作商人给天柱王进贡珍宝,他已经成为天柱王的座上宾。天柱王坐拥万户牧民,那吐谷浑可汗不过是一个已经失去所有部曲和牧民,东拼西凑才勉强凑齐三千户的破落户。大丈夫岂能久久居于人下,天柱王该自立可汗!” 后面几句话,李玄霸说得慷慨激昂,神情十分激动,演得非常投入。 李玄霸难得皮一下,李世民笑得差点从坐榻上滚下去:“好一个‘大丈夫岂能久久居于人下’,天柱王不听就不是大丈夫。我再给他添把火。” 李玄霸道:“二哥要亲自与天柱王见面?” 李世民活动了一下肩膀:“最近睁眼闭眼都是文书,真是腻了。我出去活动活动。等罗士信回来我就出发。那小子灭了一个东突厥小部落,俘虏了近千人。他的自傲是真的有本事支撑。” 李玄霸道:“有罗士信与你同往,我就不阻止你了。只是你别自仗你和罗士信的武力,去做太冒险的事。” 李世民把地图放到案上,伸了个懒腰:“放心。” 李玄霸脸色一垮:“每次你说放心,我都更不放心。” 李世民哈哈大笑:“反正都能赢,过程不重要。放心放心,我去去就回。香皂多给我几块,我去贿赂他。” 李玄霸道:“备礼的事交给我。在雪落之前回来,大雪封路,小心被堵在路上。” 李世民摆手:“我又不是杨广,没那么傻。唉,不知道高丽如何了?” 李玄霸淡漠道:“打不了,杨玄感应该谋反了。希望父亲能守好洛阳城,别吓着母亲。” 原本窦夫人会在今年陪同李渊去涿郡督运粮草,感染疫病去世。 涿郡周围的道路上遍布役夫役妇的腐烂尸体,疫病早已经横行。 如今李渊不仅提前当上了右骁卫中郎将,还成为洛阳留守,辅佐太子杨暕镇守洛阳,没有去涿郡。所以李玄霸就没有提醒母亲疫病之事。 李世民露出讥讽的笑容:“就杨玄感?他给我们父亲提鞋都不配。” 李玄霸赞同:“的确。”虽然父亲与其他开国皇帝相比本事不算太强,但拿杨玄感之类臭鱼烂虾比还是侮辱父亲了。 李渊在最初也是一员猛将,只是当了皇帝后就不挪窝,连御驾亲征都不肯意思意思,才显得他这个开国皇帝很废物。 现在杨玄感遇到的,正是当打之年的李渊,能开强弓,百发百中,俗称大李世民。 李世民道:“何况还有二表兄。我与二表兄论过兵,他理论知识很扎实;他又上过战场,实践经验也有。有父亲辅佐,二表兄守城的本事不会差。” 李玄霸想起历史中杨广被东突厥围住嗷嗷大哭的时候,齐王杨暕率领西军在崞县筑堡抵御突厥军队,干得确实不错。 李玄霸道:“杨玄感不会看洛阳太难啃,放弃洛阳去大兴吧?” 李世民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出来了:“高老师在那呢!就算高老师不是大兴留守,大兴留守肯定会请高老师出山帮忙守城。宇文老师也在那。上次离别时宇文老师仍旧老当益壮,能压着我打。杨玄感能挨得住宇文老师几下劈砍?” 李玄霸捏下巴。 李密给了杨玄感上中下三策。下策攻打洛阳,中策攻打大兴,上策攻打涿郡。念着洛阳繁荣,且留守的越王仅九岁,民部尚书樊子盖之前没带过兵,所以杨玄感选了下策,和洛阳死磕,理所当然没磕动。 这次杨玄感会如何选择? 第110章 山东全境民乱起 杨玄感正在做选择。 凭他内心, 他想选下策,攻打洛阳。 虽然洛阳有其他官员的家属,但攻打大兴和涿郡各有好处, 攻打洛阳的必要性和攻打大兴、涿郡拉不开距离。 他选洛阳, 是因为洛阳繁华, 又是大隋国土的正中央,选洛阳很有面子。 再者,涿郡有大隋最精锐的将士, 大兴留守刑部尚书卫玄虽带兵的本事不是太强,但高颎还在大兴编书,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杨玄感虽然自视甚高, 甚至有“再世项羽”之名,但人的名树的影, 要在军事上胜过高颎, 他只能祈求父亲灵魂上身。 洛阳只有太子杨暕和唐国公李渊,看上去似乎是最软的柿子。 李渊还没有带过兵,杨玄感本不应该惧怕他,但李二郎的名声太过显赫,让他对李渊忌惮不已。 李二郎今年才十四周岁, 已经因功劳升任当朝最年轻的虎贲郎将。 看看李二郎立的功劳,初次作战就靠着几百家丁和从铁勒部落借的骑兵俘虏了吐谷浑可汗, 杨广一征高丽民乱四起时他拉着一支临时拼凑的乡勇就能百战百胜,这功绩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可以说当朝许多老将都没有李二郎这么耀眼的功绩——若不是李二郎实在是过于年少,光是吐谷浑可汗的脑袋就足够李二郎封侯。 以前李二郎和李三郎升官的时候, 他还嘲笑李二郎和李三郎只是因为背靠唐国公府, 是杨广的外甥, 才有这样的机会。 李三郎这几年没有显露出多大的本事, 原本“少年秀才”的光环淡去。但李二郎实在是太耀眼了,把李三郎一个病秧子都带上了虎牙郎将的位置。 唐国公教养的这两个孩子真是厉害。 李二郎有这样的本事,李渊肯定不会差。 想想李二郎的战绩,杨玄感不得不犹豫。 因一个十四岁少年郎将犹豫,杨玄感感到很挫败。 可李二郎的战绩真的是很不讲道理。杨玄感都疑惑,为何杨广二征高丽不把李二郎带上。难道是因为担心二征高丽时突厥或者吐谷浑残党骚扰大隋后方,所以让李二郎坐镇张掖,震慑西域? 杨玄感犹豫时,献策的李密很失望。 现在大隋民乱四起,驿站系统几乎崩溃。各家勋贵现在传递消息都是派出自己的部曲,无法再倚仗官府的驿站系统。 洛阳离杨玄感起兵的地方很近。杨玄感只要有所动作,洛阳肯定会防备。何况洛阳有太子在,李渊在朝中也颇有声望,他们的自主权很大。就算没有实际证据,他们也能调集钱粮将士提前准备。 长安和涿郡离中原较远,交通被民乱堵塞,别看离他们也远,但他们无法像洛阳那样直接查到自己的动向,需要洛阳留守向他们传递消息。 在全国力量都压在高丽的时候,大隋情报系统传递信息很慢。再者长安留守只是一个刑部尚书,他想调集更多兵力得先向皇帝或者太子上报,这一来一往又会耗费许多时间。 在李密看来,涿郡虽然有大隋最精锐的将士,但大军粮草不济,且有杨广这个狠狠拖后腿的人,想要达成战略目标较为容易。有风险,但富贵险中求,杀掉杨广和逼降大隋军队主力,毕其功于一役的富贵太大了,值得冒险。 选大兴除了大兴的反应速度很慢之外,大兴是关陇勋贵的大本营,而杨广将政治中心转移到东都,又大肆提拔江南士族,让关陇勋贵很是不满。这个被杨广冷落的西都很可能抵抗意愿不强,愿意成为杨玄感的助力。 且长安和涿郡都处于中原之外,退可和突厥、高丽联合,容错率非常高。 洛阳地处中原,交通十分便利,就意味着大隋的军队可以四面八方支援围堵他们。而且就算占据了洛阳城,之后要发展也非常难。若是输了,更是无路可逃。 李密原本以为杨玄感身为杨素的儿子,战略眼光应该有一点。不过他看出了杨玄感想要攻打洛阳的意图,才退而求其次,告诉杨玄感攻打洛阳是下策。 但杨玄感居然仍旧想去洛阳?他真的以为攻占洛阳后就能一呼百应天下归心?杨广还没死呢! 李密突然觉得杨玄感自诩项羽,还真的有点像项羽,“衣锦还乡”“沐猴而冠”。 李密虽然仍旧受杨玄感礼遇,但他心中萌生了退意。 杨玄感看着不像是个能成事的人。自己要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唉。 杨玄感犹豫了许久,对李密道:“我仍旧意属攻打洛阳。我们先去洛阳,若洛阳戒备森严,再取道去涿郡。” 李密松了一口气。罢了,至少杨玄感还有基本常识,知道第二选项选直接攻打杨广而不是高颎。 杨玄感做好决定后,就紧锣密鼓地开始谋反。 他以诬陷来护儿谋反来凑集粮草、征集士卒,然后举兵前往洛阳。 李密看着杨玄感的“十万大军”直皱眉。 他以为杨玄感既然敢造反,至少准备了一支五千人左右的精兵。 好歹战马、盔甲、武器齐全的三千精锐骑兵应该有吧? 没想到杨玄感除了自己和少数亲卫有像样的武器,“十万大军”军备极其缺乏,完全没有攻坚的力量。 杨玄感不是早就准备谋反了吗?这提前准备做得太差了吧? 难道是因为杨广的监视太严密,所以楚国公才没有机会积攒造反的力量?李密给杨玄感找了理由。 李密想,杨广威望未坠,又对朝臣监视极严,楚国公无法提前积攒力量很正常,自己不该责怪他。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199节 …… “阿嚏。”李玄霸揉了揉鼻子。 他紧了紧毛皮大氅,将账本最后一笔添上。 “西域贵族真是富得流油,简直能和后世的沙漠土大户媲美。”李玄霸露出笑意,“能给二哥养活五百精兵了。” 五百具装精锐骑兵,争霸天下可能还有点困难,但要割据一地当诸侯是完全没问题了。 李玄霸努力多年厚积薄发,终于能给带领了多年杂牌军的二哥凑一支真正的精兵,让二哥不用顾忌任何领兵之外的事随意发挥他的军事才能,这种成就感,让一贯冷静的李玄霸都忍不住自得感膨胀。 这样一点一点偷偷摸摸积攒势力并成功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算完账后,李玄霸才拆开家人送来的信。 父亲的信只是让自己和二哥注意身体,絮絮叨叨了一堆“人生经验”。 母亲的信写了中原近况。信送来时,杨玄感还未叛乱,但民乱更频繁了。 三月,杨广第二次御驾亲征高丽。同时,他还征伐十万百姓修缮扩建大兴城。 母亲在信中叹息,皇帝说是只征丁男,但她去大兴探望女儿时亲眼见到路上服徭役的百姓,竟没见到一个“丁男”。 哪有什么丁男。 适龄的丁男承担征伐高丽的徭役都不够,壮妇都早就被摊派了徭役。来大兴的“丁男”,全是老幼。 李玄霸叹气。 杨广三月御驾亲征高丽,三月扩建修缮大兴城。 同是三月,济阴(山东曹县)孟海公起义;齐郡(山东济南)孟让起义;北海(山东益都)郭方预起义;平原(山东平原)郝孝德;厌次(山东无棣)格谦;渤海(山东阳信)孙宣雅起义。 并非现在所指的崤山以东,而就在后世的山东省范围内,几乎全境叛乱。 山东半岛与朝鲜半岛隔海相望,是杨广征高丽搜刮民力最严重的地区。 同时,山东半岛在去年和前年连续遭遇极大水旱灾害,本就民不聊生。 李玄霸当初去泰山脚下时,山东在靠近郡县的地方,大致还算安稳。现在山东的郡县大概都已经失守了吧。 但山东离朝鲜半岛如此近,山东全境民乱郡县失守,竟也没让杨广有丝毫触动。 他是真的看不起民乱。 看完母亲的信,李玄霸缓了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些糟心事,拿起了宇文珠的信。 宇文珠也提到了大兴城徭役的事。 她本想出外行医,被师傅劝阻,说救不过来,还会引发骚乱,只能不救。 “师傅说这天下病了,但我们这些医师只能治人的病,治不了天下的病。我问师傅和祖父,谁能治天下的病,他们都闭口不言。其实我明白,无论是谁,终归和我这等女儿身无关。我询问也无益,不如不问。” 李玄霸从字里行间看出了宇文珠的自怨自艾,不由有些出神。 等这次回家时,就告诉珠娘救治天下的病她也必须出力吧。母亲会加入,三姐会加入,嫂子也会加入。那珠娘肯定是要辅佐母亲、三姐和嫂子的。 宇文珠抱怨了一句后,说起身边人的事。 李玄霸看着看着,猛地睁圆眼睛。 “观音婢患了气疾,幸亏我发现得早。师傅说,若气疾拖久了就会终身不愈,只能将就养着,把观音婢吓得哇哇大哭。我第一次看到她哭的这么厉害。” “三姐先守孝,又侍疾,身体亏损得厉害,我给她调理了一下。她自己居然没发现身体已经亏损严重。我吓唬她‘身体长久亏损有碍性命’,柴家夫人再不准三姐侍疾,三姐侍疾她就不喝药,逼迫三姐休息。柴家夫人对三姐真好。” “现在京中有好多勋贵夫人娘子邀我为她们调理身体。她们说寻常医师难以为她们仔细诊断,幸亏有我这位女名医。如三郎所言,我的本事真的会有用处。虽然被称为‘名医’心中有愧,但……我真厉害!” 李玄霸失笑,心中担忧散去。 没错,真的厉害。 第111章 李世民出使河源 李玄霸长长舒了口气。 长孙皇后有气疾。平阳昭公主很可能死于产后身体亏损。 这两件事他都知道。 但他离开大兴的时候, 嫂子并没有患上支气管炎,三姐虽疲惫了些但精神也不错。他以为那是很遥远的事。 慢性支气管炎多是在得急性支气管炎后没有及时治疗,被拖成了慢性病。李玄霸发现嫂子并不是自幼就有遗传支气管炎后, 就猜测如果历史中的长孙皇后和嫂子如今身体状况一样, 就可能是在被赶出家门客居舅家时患病。 虽然高士廉对妹妹和外甥不错, 但寄人篱下带来的心头苦闷不会消失。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在历史记载中几乎点满了的察言观色能力,显然是从小在谨小慎微中学来。 长孙皇后在罹患气疾后,如果只是不严重的咳嗽, 她可能不会太麻烦舅舅为她请名医。何况高士廉会在今年受朋友斛斯政连累贬官岭南。 高士廉与斛斯政的关系很远,被牵连只是因为朝中无人为他说话,被当作小卒子随意丢弃——准二儿媳的舅舅这个亲戚身份对李渊来说太远, 何况原本时空中李渊在高士廉被贬官时,在朝中也没有话语权。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长孙晟还活着, 二哥也很得皇帝喜爱, 父亲还会在前线与杨玄感作战。不需要他们主动做什么,朝中大臣就会主动把高士廉从被牵连名单上划去。 不,高士廉说不定根本不会上名单。 “没想到嫂子还是差点患上慢性支气管炎。”李玄霸有点后怕,“三姐也真是……唉,贤惠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哪有自己的身体重要。” 李玄霸抚摸着宇文珠的信:“多亏珠娘了。” 中医的“望闻问切”,不仅仅是把个脉就算诊断。古人很早就积累了观察病人身体各处情况来判断病情的经验。 比如贴耳听胸音就是其中之一。 可世间女子从医者十分难得, 除了家学渊源者,大部分女子就算想要学医也无从拜师,只能自学。历史中记载的女性名医寥寥无几。 隋朝才从乱世中缓过气来, 乱世中女子生存都困难, 何谈学医。再者学医至少需要识字, 就是勋贵官宦也不会家家都教女儿识字。能识字士女娇贵, 不事生产,基本没机会去做行医那等社会地位不高的工作。 支气管炎有时候会伴随肺上的毛病,将愈未愈的时候只有轻微咳嗽,不懂的人可能连止咳的药物都懒得吃。医师只有听胸音才能判断准确的病灶。 男性医师怎么可能听女性患者的胸音?就是听诊器发明出来,女性患者也不会将听诊器贴在胸前让男性医师听声音。 宇文珠学医时间不长,真正的名医至少要积累二三十年经验。她并非名医,只是略懂皮毛,便能为嫂子和三姐诊断出连勋贵家中供奉医师都诊断不出的疾病,不是她的医术超出这些老医师,不过是她为女病人诊断疾病不是只切脉,甚至只悬丝切脉而已。 不过……而已。但竟世间难得。 李玄霸难得感慨了一会儿,才提笔写回信。 先敷衍父亲,然后宽慰母亲,最后狠狠夸奖珠娘。嗯,写些什么夸奖的话呢? 在宇文老师家中住了几日,经历了一同逛街踏青和簪花之后,李玄霸与宇文珠的交流自在许多。就像是宇文珠会在给李玄霸的信中写上抱怨和得意的俏皮话,李玄霸也能在信中和宇文珠侃侃而谈了。 二哥带着罗士信离开张掖不知道做什么事去了。李智云独自一人无聊,来找三哥玩。 他一到书房门口,就看见露出迷之微笑的三哥奋笔疾书,默默转身离开。 一看三哥这表情,他就知道三哥在给三嫂写信。自己还是别打扰了。 “唉。”李智云幽怨道,“我也想要未婚妻了。” 好孤单啊_(:3」∠)_。 …… 李世民这次出门,自然是去执行他之前和李玄霸所制定的计划,与吐谷浑残部天柱王唠嗑去了。 李世民生擒吐谷浑王,本应该是吐谷浑部落的仇人。但吐谷浑在慕容伏允被杀后,就名义上向大隋臣服。虽然他们不受大隋管辖,但也不会主动招惹大隋,除非大隋又和他们抢地盘。 再者游牧民族部落崇尚强者,李世民主动向天柱王示好,天柱王只会对李世民厚礼以待。 罗士信本以为这次跟随李世民去天柱部落“作客”,肯定会有一场恶战。谁知道自家虎贲郎君迅速和天柱王称兄道弟,每日一同游猎,好不快活,看得罗士信直挠头。 他对周达问道:“我们真的只是来做客?” 周达已经习惯自家郎君超高的亲和力,心中毫无波澜:“不然呢?郎君之前说是来做客,那就肯定只会做客。” 罗士信疑惑:“去仇人那里还能真的只作客?”不敢置信! 周达失笑:“仇人?哪来的仇人?别说天柱王对原吐谷浑可汗不一定忠心,就是真有仇,只要郎君想,郎君就能和他化敌为友。没有人能抵挡住郎君的热情。” 罗士信感叹道:“原来集弘说的是真的。” 周达好奇:“五郎君给你说了什么?” 罗士信正色道:“集弘说,‘只要需要结交麻烦的人,三兄就会关门!放二兄!’。” 周达:“扑哧!” “喂喂喂,我是猎犬还是猎鹰?什么叫‘关门放二兄’?”李世民一身酒气走过来,打着哈欠道,“给我熬醒酒药。真是的,非要喝酒。如果知道我多喝酒,阿玄又会唠叨个不停。” 周达忙亲自去熬醒酒药。 罗士信为李世民打来温热的洗脸水:“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李世民一边洗脸一边道:“怎么?无聊了?” 罗士信苦着脸道:“好无聊啊。” 李世民擦干净脸上的水:“你将来难道一辈子都只打仗?好好看好好听好好学,将来你若想镇守一方,这些本事都用得上。” 罗士信仍旧苦着脸道:“我知道,但是好无聊啊。” 李世民大笑:“无聊也得学。” 罗士信垂头丧气:“是。” 李世民喝完醒酒药后,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了一点,吩咐道:“好了,我知道不止士信,我的兵都无聊了。明日我们就能拔营去西海郡,与天柱王一同游猎。” 罗士信和周达眼睛都亮了。 周达道:“他终于被说动了?” 李世民笑道:“吐谷浑虽然只认慕容家族为可汗,但不当吐谷浑可汗,当天柱可汗不就行了。若是伏允还在,他不会有自立之心。但不过一黄毛小儿也敢在他头上,他就不满了。有强盛的大隋支持,他不心动都难。” 草原游牧部落对可汗本来就没有多少忠诚心。就是成吉思汗建立“黄金血脉”后,也有不少野心家想要自立。明朝的瓦剌,也就是清朝的准噶尔,就看不起所谓“黄金血脉”。 吐谷浑可汗家族的声望显然远远不如“黄金血脉”,天柱王想要自立很正常。 只是如果没有大隋支持,天柱王也不敢贸然出这个头。 周达道:“可是郎君和三郎君不是推测陛下二征高丽必定失败吗?” 罗士信瞳孔地震。还有这事?!二郎君和三郎君这都敢推断!我真的加入了一个忠君爱国的军队吗! 呃,陛下是昏君暴君,好像忠不忠诚也无所谓。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00节 罗士信一秒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李世民一直在偷偷观察罗士信的神色,将罗士信迅速从震惊转变成淡然,心中对罗士信评价又高了一层。 “所以要趁着消息不对等,在大隋战败的消息传到河源郡之前把这个计划完成。”李世民自信道,“天柱王要带我们去青海湖畔狩猎,目的是让西海王看到他已经与大隋结盟。如果西海王惧怕他与大隋结盟,就不会干预他自立。这是我给他出的主意,哼哼。” 罗士信傻乎乎道:“我们不是要攻打西海郡吗?西海王不干预他自立,我们怎么打?” 李世民无奈:“他们打不打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只要天柱部落不出手就行。” 罗士信又学到了:“这样啊!我记住了!” 李世民道:“而且就算我们也迫于形势做出不攻打西海郡的承诺,该打的时候仍旧要果断出手。谁和蛮夷讲道义?明白吗!” 罗士信再次受教:“明白!” 李世民笑道:“孺子可教。呼……困了,我先睡了,明日要拔营的事你们安排。周达,多带带士信。” 周达道:“是。郎君放心。” 李世民打着哈欠道:“你做事我一直放心。” 李世民澡都懒得洗,倒头就睡。 周达对罗士信语重心长道:“郎君要培养你,你一定要好好努力。” 罗士信点头:“一定!周叔,郎君要让你教我什么啊?” 周达道:“教你后勤安排。你若独自领军,必须熟知这个。” 罗士信心中暖得脸都烧了起来。 郎君对自己太好,他都羞愧了。自己一定要更努力。手不释卷,手不释卷! 第二日,恢复充沛精力的李世民与天柱王一同一边狩猎,一边往青海湖前行。 天柱王的驻地离青海湖只有两百公里,骑马七日就能到。他们一边走一边游玩,半月也到了。 还未看到青海湖,李世民和天柱王就见到了率领骑兵前来“迎接”的慕容孝隽。 慕容孝隽愤怒质问道:“天柱王!你为何和可汗的仇人在一起!” 天柱王知道自己这样慢悠悠来青海湖,肯定会被慕容孝隽发现。他慢悠悠道:“西海王,你也已经对大隋臣服,怎么能对大隋将军无礼?你是想又和大隋为敌吗?” 李世民装作活泼少年,直接在马背上给天柱王鼓掌:“说得好!慕容孝隽,你想与我为敌?” 慕容孝隽背后的骑兵不怎么样啊。这是他能凑出来的精锐,还是故意展现出虚弱的一面诱我轻敌。 李世民心痒难耐,在心底不断念着“阿玄会骂人”把自己的蠢蠢欲动压下。 天柱王和李世民一唱一和,慕容孝隽就算城府再深也不由脸色大变。 伏允可汗被杀后,他即使再殚精竭虑,也难以让年幼的新可汗得到其他部落的认可,只能割据一方,其中天柱部落自恃强盛,对年幼可汗最不屑一顾。 慕容孝隽早就察觉天柱王有脱离吐谷浑之心,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天柱王居然会对杀了伏允可汗的李世民如此礼遇。 有什么比伏允可汗的仇更重要?慕容孝隽想起幕僚对自己的劝说。如果天柱王不顾可汗仇恨与大隋联合就只有一个可能,天柱王不满足自立,想要取代吐谷浑! 第112章 翩翩少年血盈袖 慕容孝隽看向李世民的眼中全是仇恨。 李世民满脸笑容地看着他, 转头对天柱王称赞道:“西海王倒是个忠臣。” 天柱王看向李世民的眼神十分复杂:“是啊。”这是没心没肺呢,还是专门讽刺? 慕容孝隽显然认为李世民在讽刺他。 他冷哼道:“归顺大隋是一回事,不能放过可汗的仇人是另一回事。” 李世民笑道:“那你去找大隋的皇帝啊。我只是一个小小将领, 听命行事。” 李世民在逗弄慕容孝隽的时候, 视线扫过慕容孝隽身后的骑兵。 就一千人, 还没带甲?李世民眼中闪过轻蔑。 “你现在拦着我,难道是想为你家可汗报仇?”李世民对身后的兵卒道,“盔甲穿上, 有仗打了!” 李世民身后表情散漫的骑兵立刻把头盔戴上。 慕容孝隽在此处等候的事,天柱王派去的人早就打探到了消息。 天柱王只是想给慕容孝隽施加压力,不是想真的和慕容孝隽打起来, 去青海湖畔“狩猎”的时候当然会先通知慕容孝隽一声。 为防万一,靠近青海湖畔的时候李世民就要求原地休整半日。出发的时候, 他和所有士卒都穿戴了甲, 只是把头盔挂在马背上懒得戴。 天柱王带来的人也穿上了皮甲,并在皮甲上插上了五颜六色的羽毛,以展现他的威严。 这是李世民的主意。 既然我们要去威吓西海王,自然要把盔甲都穿戴整齐了,让他看到我们威风的模样, 对吧? 天柱王深以为然。 现在李世民一说有仗打了,本就带甲的下属立刻准备妥当。 他们身上散漫的气质顿时一清, 肃杀之气蔓延。 李世民未有动作,下属自己小幅度调整位置,很快就组成了整齐的方阵。 天柱王不动声色地看慕容孝隽笑话。 他当然能看出来, 慕容孝隽肯定不想和隋朝将领起冲突。 慕容孝隽现在势弱, 一不小心就会被吐谷浑其他部吞并。他也知道自己暂时不想打, 现在虚张声势, 不过是想保住脸面罢了。 毕竟慕容孝隽自称辅佐吐谷浑可汗,就算承认自己自立,也要装出个从容的模样。 天柱王甚至怀疑,这位伏允可汗最信任的大臣,现在对李郎将露出的悲愤有几分真实。 慕容孝隽严密控制那位年幼的吐谷浑可汗,不准他与其他名王接触时,可不像是多记着伏允可汗恩情的模样。 李世民这次出行只带了五百零一个骑兵。 其中五百骑兵是他挑选出来的精锐,吃穿住行盔甲武器都是最好的,是跟随他作战多年的老卒。 那“零一个”,就是罗士信。 罗士信虽然还没有副将之名,但李世民已经把他当副将培养。 罗士信第一次出任务,就击破了突厥一个小部落。老卒看着罗士信拼杀的模样都有点心悸。再加上老卒大多是唐国公府家生子或者应征来的平头百姓,罗士信身为寒门士子子弟的身份比不过世家和勋贵,但也会被人高看一眼。 有身份,有本事,有功劳,李世民破格提拔罗士信没有引起老卒不满。 现在罗士信拍马来到李世民身边,与周达并立李世民左右。 周达手握令旗,负责传达李世民的命令;罗士信就只负责给李世民当护卫。 李世民像个没城府的熊孩子一样叫嚷:“是不是要打?打不打?不打就赶紧走。我和天柱王要在这里狩猎,别扰了我们狩猎的兴致。还是说你是想陪我们一起打猎?” 李世民对天柱王笑道:“西海王想加入我们的狩猎,天柱王可同意?” 天柱王捋着胡须道:“那自然是非常欢迎。西海王,可否放下恩怨,给本王一点脸面?” 慕容孝隽见天柱王完全站在李世民这边,知道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 李世民虽然偷袭杀掉了伏允可汗,但慕容孝隽轻视李世民的年龄,再加上李世民是大隋勋贵子弟,迟早会回中原,并没把李世民当敌人。他此次的目的只是打探天柱王是否有吞并自己部族的意图。 他担忧天柱王有与他开战之意,所以不能惹怒天柱王,才只针对李世民,打探天柱王的态度。 慕容孝隽脸色一沉:“天柱王,你确定要脱离吐谷浑了吗?” 天柱王叹气:“西海王,吐谷浑早就已经失败了。现在我们依附的是大隋,不是吗?你也派使臣去向大隋皇帝朝贺了。” 慕容孝隽道:“吐谷浑实力不如人,我愿意臣服大隋皇帝。但杀了可汗的仇人我绝对不会放过。” 天柱王也脸色一沉:“你想如何?” 慕容孝隽冷声道:“应该是我问你要如何!你若想自立就自立,为何要把可汗的仇人带到我面前!” 天柱王也火大了:“我带就带了,你要如何?” 慕容孝隽愤怒道:“我要如何?我决不允许可汗的仇人活着离开这里!” 天柱王一听,就知道慕容孝隽要开价了。 什么不允许伏允可汗的仇人活着离开这里。他敢冒与大隋和天柱部落同时开战的险杀掉李郎将吗? 若他对伏允这么不顾自己的生命和部族,就不会向大隋臣服。 再说,李世民已经在张掖几月,可没见慕容孝隽有任何想要攻打张掖的举动。 天柱王扫了一眼慕容孝隽身后的一千青壮骑兵。 这一千青壮骑兵都没有带甲,马背上也没有背多少弓箭。 他心中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天柱王正色道:“李二郎是我带来,我就要把他平安地带回去。难道你要和我开战?”你开价吧,但别过分。 慕容孝隽咬牙切齿道:“天柱王!我看错你了!好,好,我今日……” 李世民:“杀。” 战马嘶鸣,令旗高立,弓弦鸣叫。 李世民率先拍马冲出,周达和罗士信一人手持长刀,一人手持长矛,与挽弓的李世民并驾齐驱。 骑兵方阵狠狠撞上了队形散漫的慕容伏允队伍。 “士信,你持矛,我挽弓,我们比一比谁杀的吐谷浑人多!”李世民大笑道,“慕容孝隽,你要为慕容伏允报仇,尽管来!” 他手中的弓箭应声射出。 慕容孝隽大惊失色,连忙躲闪。 李世民的箭居然不是直取慕容孝隽,而是一剑射中他身旁壮硕护卫的眼眶。 壮硕护卫惨叫一声,吃痛捂住眼睛。 罗士信瞅准机会长矛递出,借着马往前奔驰的动力,一矛插穿护卫的胸口。 长矛带着壮硕护卫的身体落马,惨叫声立刻消失在战马践踏中。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01节 “抢我人头?”李世民又是一箭,射中了慕容孝隽身侧另一个壮硕护卫的马眼睛。 战马惨叫一声,马蹄高高扬起。 罗士信再次趁机一矛,矛尖刮过慌张勒马的另一个壮硕护卫的脖子。 李世民后一箭射来,正中壮硕护卫胸口。 罗士信抿嘴。李世民大笑。 “变阵!”李世民杀了慕容孝隽队伍中最能打的两人后,立刻下令,“游走!” 刚撞散敌人的骑兵随着李世民从侧面穿出,然后方阵变长蛇阵,绕着溃散的敌人游走。 李世民就像是借了鹰的视角似的,周围再混乱,他下一次冲锋的地方一定是慕容孝隽所在地方。 但他又不直接朝着慕容孝隽冲锋,而是擦着敌人边缘“刮”过去。 骑兵除了初次冲锋时弓箭齐射,现在除了李世民外,皆用马槊、长矛、长刀,见人见马就劈砍。他们也不管对方死没死,砍完就骑着战马离开,斜着绕敌人一圈后,继续朝着慕容孝隽的地方冲锋。 李世民的弓箭就像是自带导航似的,每当慕容孝隽出声下命令时,总能射中离慕容孝隽身边最近的人,吓得慕容孝隽打断指挥。 他宛如狸猫戏老鼠般戏耍敌人,让慕容孝隽组织不起抵抗。 天柱王大惊失色,冒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他正和慕容孝隽讨价还价,李世民突然冲了出去,率领五百轻甲骑兵瞬间冲垮了没有防备的慕容孝隽。 慕容孝隽所率领的一千多人就像是无害的羊群,被头狼领着狼群包围起来。 这一千人每次想逃窜的方向,总有李世民骑兵堵住去路,迫使他们往慕容孝隽的地方靠拢。但李世民下一次冲锋,又再次把聚集在慕容孝隽身边的人冲散。 如此循环往复,地上倒下的人和马越来越多,李世民所率领的骑兵包围圈越来越小。 这根本不是打仗,是围猎!天柱王惶恐,李世民难道是想把慕容孝隽所率领的人全杀了?! “啧!箭用光了。”李世民一弓背砸碎了落马后刚站起来的吐谷浑人脑袋,弓往马鞍上一挂,反手抽出长刀。 这次他没有再“戏耍”已经神情崩溃的慕容孝隽,左右劈砍身侧逃窜的吐谷浑人,直接朝着慕容孝隽冲去。 骑兵也再次变阵,离慕容孝隽较远处的包围圈出现了一个口子。 在被围猎的“羊群”眼中,这个逃生的口子是那么的明显。“羊群”立刻涌向生路。 骑兵没有阻拦“羊群”离开,只拦住了“头羊”。 慕容孝隽见势不妙,赶紧高喊:“我投降……” “啾!” 他话未说完,一只金雕落下,狠狠往他脑袋上一抓,然后迅速升空飞走。 “啊!!”头皮被抓掉一块的,慕容孝隽捂头惨叫。 他眼前寒光一闪,脑袋滚落,双目失去光芒。 “别追了。”李世民收刀,“留点体力,等会儿还要去看看吐谷浑的小可汗。” 出手慢了一招的罗士信瘪着嘴收起长矛,下马帮李世民拾脑袋。 李世民慢悠悠策马,回到瞠目结舌目瞪口呆噤若寒蝉的天柱王身前。 他摘下头盔,甩了甩头盔上的血滴。把头盔挂在马背上后,他又卸掉臂甲,把湿透了的袖子一拧,鲜血如注。 “真麻烦,好了,解决了。”李世民露出标志性阳光开朗笑容,“先去西海王的部族借帐篷换身衣服洗个澡,我们继续狩猎。这下没人打扰我们了。” 天柱王:“啊?” 李世民一边继续拧袖子,一边笑道:“天柱王知道他的部落在哪吗?地上还有没死透的,我去问路?” 天柱王使劲摇头,又使劲点头:“不用不用,我知道我知道,我带你去!” 李世民道:“牧民归你,牛羊财物归我如何?你缺人我缺钱,给个面子。” “给给给。”天柱王发觉失言,忙道,“我没出力,全是你的!” 李世民笑道:“以你我交情,别说这么客气。我说把牧民分给你就分给你。若实在不好意思,派点人帮我把牲畜财物运回张掖。我带的这点人,捉襟见肘啊。” 说罢,他扬了扬全是血的手肘。 天柱王:“一言为定!” 别对我笑了!赶紧走! 第113章 历史悄然小拐弯 周达和罗士信带着将士打扫完战场, 把耳朵分了分,之后再算功劳。 只有慕容孝隽的脑袋完整无缺,等到了慕容孝隽所在的部族时找盐和石灰腌制, 等陛下回东都后送过去邀功。 队伍重新启程, 直接向慕容孝隽所建立的吐谷浑小朝廷部族前行。 天柱王和他带来的下属表情有些僵硬, 眼底藏着藏不住的忌惮。 天柱王此次来西海郡带了五千人。其中两千是青壮骑兵,剩下三千有下属,有仆从, 有美姬,负责后勤和伺候权贵。 慕容孝隽带来的一千多骑兵看着人数少,但他只带来了青壮精锐, 只论能打仗的精锐人数没比天柱王少太多。 李世民只带了五百精锐,路上依靠隋朝驿站和城镇的补给, 一个后勤人员都没有带, 自己押送干粮和礼物。 等李世民到达天柱部落后,就吃天柱王的用天柱王的。这次来青海,他的补给也是和天柱王混在一起。 看李世民的人员配置,天柱王料定李世民没想过打仗,才放心把李世民带来威慑慕容孝隽。 李世民虽然告诉天柱王自己之后会攻打慕容孝隽。他支持天柱王自立, 就是以天柱王部插手支援慕容孝隽为交换。但天柱王所猜测的是李世民之后会率大军来西海郡。他希望最好隋军和慕容孝隽两败俱伤,自己好轻松获得渔翁之利。 谁能猜到这个平时表现十分活泼善良, 连对卑贱的牧民都会微笑着说话的少年郎,居然一言不合直接把慕容孝隽屠了? 你有这本事,还和我称兄道弟说什么联合?你这是杀鸡儆猴吧?! 天柱王头皮都麻了。 他在战场上拼杀多年, 见过无数血腥场景, 自己也不是什么良善人, 杀人取乐的事也做过。他的属下中也有很多心性残忍暴虐, 吃过人肉的都不少。 但他还是对李世民突然翻脸的行为心有余悸。 他们所做的事都符合逻辑和人设。李郎将是怎么回事?刚刚还笑着说慕容孝隽要和他们一起狩猎,怎么就突然开屠了?而且以李郎将的聪慧,天柱王不相信李郎将看不出慕容孝隽并没有开战的意思,只是随便找个借口和自己讨价还价。 天柱王捏着缰绳的手心全是汗。 李世民看出天柱王的忌惮,微笑着没有去打扰天柱王在那担惊受怕。 怕什么?我又不会转过来把你也屠了。 李世民当然不是喜怒无常一时兴起,鲁莽行事。 他许多看上去很莽的行为,其实更应该说是“奇”——抓准时机,出奇制胜。 西海郡是一定要占领的,慕容孝隽是一定要杀的。首先,慕容孝隽就在李世民必须剿灭的名单上。 李玄霸派出的探子打探了慕容孝隽所统率的部族情况,李世民知道慕容孝隽顶多只能凑出接近四千的青壮兵卒,收拢的慕容伏允残部老卒有一千人左右。 在这,刚见到慕容孝隽,李世民就在观察慕容孝隽所带兵卒的数量和装备情况。 确实如天柱王所想,李世民在看见那些兵卒混乱的队列,就知道慕容孝隽只是虚张声势,没有真想打的意思。 但那又如何? 开不开打,是看能不能打赢。若李世民没有把握获胜,或者获胜后没有好处,他自然不会动手。 现在情况是什么? 慕容孝隽主动挑衅,他师出有名。 慕容孝隽带来的兵卒没有想过会打仗,军纪混乱,他能赢。 最后就只剩下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了——打赢之后有好处吗? 当然有!非常有! 慕容孝隽带来的骑兵虽然没做好打仗的准备,但看这些人的体格和神情就知道他们肯定是部族精兵。 如果现在剿灭这一千多精兵并把慕容孝隽斩杀在此,慕容孝隽的部族猝不及防失去了首领和超过五分之一精兵,且这五分之一的精兵还可能是伏允可汗残部老卒,西海郡的吐谷浑人一定会失去抵抗之心。 如果现在回去慢慢准备攻打西海郡,慕容孝隽可能会将部族精锐退到西海郡半荒废的郡城内,打着时间差修缮郡城,将来他要打的就可能是攻城战。 那要打下来就很困难了,只能慢慢围城打援,把慕容孝隽困死在西海郡中。 李玄霸与李世民最初商议的就是这样打法,先游说周围吐谷浑部落孤立想要“挟可汗以令名王”的慕容孝隽,然后和慕容孝隽慢慢拼消耗。 如果现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后的消耗就免了。 有危险吗? 有!危险在于天柱王会不会反水。 李世民看出天柱王有想让慕容孝隽和自己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之利的念头。如果自己杀了慕容孝隽,天柱王会不会把自己杀了,抢夺胜利成果? 沉思之后,李世民认为这样的可能性很低。 天柱王在河源郡,离西海郡较远。他不可能放弃河源郡,而他现在的实力和牧民数量又不允许他占领两个郡。 如果自己分给他一些白拿的好处,他不会冒险和大隋翻脸。 为了加大这个“奇策”的成功率,李世民立刻决定实行“围剿”战法,尽可能当着天柱王的面剿灭对方有生力量,杀鸡儆猴! 他命骑兵游走,将敌军往慕容孝隽身边赶,然后冲散敌军,又再次游走溃兵边缘,将敌军再次聚拢,就像是削萝卜一样,一层一层地将敌人“削掉”。 但李世民知道,他吃不下所有人。 虽然吐谷浑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在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被杀死,只剩下很少的人后,这些人肯定会拼死一搏。 李世民只带了五百人,每个人都很珍贵,不能和他们换伤亡。 所以李世民在“揉面团”“削萝卜”时,也一直在观察剩余吐谷浑人的神态。 当看出这些吐谷浑人即将进入困兽之斗时,他就让骑兵把包围打开一条口子放这群困兽逃生,自己把慕容孝隽的命收掉。 把慕容孝隽留在最后杀,是不想让敌人过早溃散,不能对天柱王形成震慑;杀了慕容孝隽,困兽就没有斗志了。 这些算计都在电光火石间完成。李世民头脑风暴结束时,天柱王和慕容孝隽还在互相装腔作势。 对情报的掌控、对局势的预测、对人心的把握,促成了这次“奇袭”。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02节 结局果然如李世民所料。 合掌,完美! 可惜阿玄不在,他都不知道找谁炫耀。 天柱王已经吓到了,他现在要给天柱王“细思恐极”的时间,不好向天柱王炫耀。 对下属炫耀,他有点不好意思,觉得有些破坏首领的形象。 李世民叹了口气。 天柱王打了个寒战:“李郎将,你为何叹气?” 李世民随口胡扯:“我带的人太少,跑了不少人,这次围猎有微瑕。” 天柱王:“……”你还真当围猎啊! 天柱王道:“他们会回部族。” 李世民笑道:“回到部族就不是被狩猎的野物,而是被圈养的牛羊,怎么能轻易杀害?也请天柱王约束一下下属,不要骚扰他们的牧民,以免造成混乱冲突,让我们的人白白受伤。已经到手的财物就是我们自己的东西,要爱惜啊。” 天柱王颔首:“我明白。” 他转头下令,让带来的人好好约束自己,不许哄抢,自己会分给他们好处。 特别是财物!那是李郎将的!谁敢偷拿就砍了他们的手! 天柱王此次带来的最大的刺头子都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会很乖。 李世民道:“那我就放心了。驾!天柱王,我们加快速度,别让他们跑了!” 天柱王赶紧挥动马鞭跟上。 罗士信一脸不满地跟在李世民的马屁股后面,用幽怨的眼神戳李二郎君的后脑勺。 周达放慢马的速度与罗士信并行,小声问道:“你怎么了?胜利了还一脸苦相。” 罗士信低声道:“哪有当将军的抢下属的人头。人都被二郎君杀光了,要我何用!我就没见过像二郎君这样自己亲自冲杀的将军!” 周达忍笑:“这下见到了。没办法,二郎君就是这样。” 罗士信深深叹了口气,失笑道:“我要更加努力!下次一定要赢过二郎君!” 周达笑着叹气。真是年轻气盛,罗士信这样,二郎君也是。 这么年少的人,本不应该上战场啊。 周达想起还和平的时候,心中刚打了胜仗的喜悦淡去不少。 …… 天柱王和李世民来到西海郡时,果然慕容孝隽的部族还没有得到西海王已经被杀的消息。 那些逃窜的人大概是太过惶恐迷了路,再加上天柱王和李世民等人都骑着马,所以比他们晚一步。 李世民“奇策”的最后一步——狐假虎威达成。 以他五百骑兵,想要威慑慕容孝隽的部族,哪怕能打赢,敌人看着自己人数少,也会起“拼一拼”的侥幸心理。 而且自己毕竟是大隋人。留守的吐谷浑贵族不一定愿意跟随自己。 所以李世民将人都送给了天柱王,这就变成了吐谷浑部落自己内部吞并,自己只是“外援”。 再加上天柱王带来了五千人,声势浩大,留守的吐谷浑贵族自然没有了抵抗的心思。 反正他们到了天柱王手下仍旧是贵族,不过是换了个部落首领而已。 至于吐谷浑小可汗的心情,没有人在乎。 李世民退居“外援”地位,悠哉悠哉地清点财物。 他将财物都绑在了收获的牛羊马匹身上,实在是带不走的就送给天柱王。 天柱王哪敢收。他说先把这些东西记下,他换成骏马送给李世民,就当是李世民和他做生意了。 李世民感慨,天柱王人还怪好的。如果天柱王以后野心不大,他将来就封天柱王为大柱王好了。 蛮夷怎能称天?希望天柱王以后能自己识相一点。 李玄霸把衣服又加厚了一层,屋里燃起了炉火时,终于得到二哥快回来的消息。 “杀了慕容孝隽,灭了吐谷浑西海郡部落,缴获了许多牲畜财物,让我赶紧去接应?”李玄霸重复了一遍从乌镝脚下取下来的信。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乌镝:“我二哥又冒险了?” 乌镝歪头。我只是一只小小金雕,妈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唉。”李玄霸摸了摸乌镝的头,“辛苦了,先去吃点好的。还要劳烦你再累一会儿,带我去接人。” 乌镝跳了跳:“啾啾!” 李玄霸看着乌镝鼓鼓的肚子,哭笑不得:“看来确实缴获了许多牲畜,你这肚子鼓的啊……” 他揉了揉乌镝的肚子,乌镝躺在桌子上,肚皮朝上任由李玄霸揉。 站在书架上闭目小憩的寒钩睁开眼,然后嫌弃地闭上眼。 李玄霸清点人手,迅速出发去接应李世民。 半日后,李玄霸看见了正在焦头烂额赶羊的二哥。 “阿玄救命!羊好难赶!”李世民大叫。 李玄霸看着浩浩荡荡的牲畜,瞠目结舌:“你缴获了多少。” 李世民道:“约有五万吧。” 李玄霸高声道:“多少?” 李世民苦着脸道:“其实原本是六万。途中实在是赶不动,就吃了一些,卖了一些,还……咳,走散了一些。我尽力了!” 李玄霸深吸一口气:“你带着五百人赶了五万头牲畜回来,这不是尽力了,二哥你是放牧天才!” 李世民的苦脸变成笑脸:“真的?好吧,我也这么认为。哎呀,累死我了。赶着这么多牲畜,我途中都不敢睡觉。” 李玄霸道:“赶紧回去睡觉,接下来……” 他看着密密麻麻的牲畜,脑袋都大了。 “二哥,你怎么不在信中写有多少牲畜?我该多带点人来。”李玄霸抱怨。 李世民笑道:“我这里只有五百人都能把牲畜赶回来,阿玄你随便带点人就行。” 李玄霸嘴角抽搐:“你只是想给我一点小小的震撼,看我笑话对吧?” 李世民干咳一声:“有这个念头。” 李玄霸深深叹了口气,派人回去叫支援。 兄弟二人一起赶了一个时辰的羊,张掖郡守骑着快马赶来。 “我的老天!真的是好几万的牲畜!”张掖郡守揉了揉眼睛,“李郎将,你真的把西海郡打下来了?” 李世民道:“如果天柱王按照约定离开,那么西海郡现在已经空了。我们需要立刻出兵。” 张掖郡守道:“交给我!我立刻为你凑出人来!” 这个功劳的汤水自己一定要喝一口! 李世民和李玄霸没有拒绝张掖郡守喝汤。 不仅张掖的官吏,附近其他郡的官吏他们也会分口汤。只有利益绑在了一起,他们才好更加肆无忌惮。 李世民回到家后,睡了整整三日才爬起来喊饿。 李玄霸见李世民三日没吃饭,先给李世民上肉粥。 李世民咕噜咕噜喝了一锅肉粥,又吃了一只小羊羔。 李玄霸不敢置信地打量二哥的肚子。他觉得二哥吃下去的食物体积是不是已经比他的肚子大了? 这不科学! 李世民吃饱睡足后,才对两个弟弟滔滔不绝炫耀自己这次战果。 他详细地讲述了自己的考量,并让李智云好好听好好学,将来争取早日独领一军。 “真是累死我了。”李世民打着饱嗝道,“打仗真累。一想到天下这么大,不知道还要打多少仗,我就累得不想动弹。” 李玄霸吐槽:“你现在这么说,等有仗打的时候,你还不是冲得最快?而且我觉得你打仗没有太累,累的是赶羊。” 李智云已经听呆了:“好厉害,原来二兄这么厉害,太厉害了!” 李世民敲李智云的脑袋:“什么叫‘原来二兄这么厉害’,我一直都这么厉害。” 李智云道:“但是以前二兄没有用五百人赶五万只羊!” 李世民笑容淡去:“我的辉煌战绩不需要这一笔。” 李玄霸和李智云皆大笑。 李世民先装出恼羞成怒的模样,看着弟弟们笑得停不下来,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以后还是得把阿玄你带在身边。哪有我一个人把打仗后勤一把抓的道理。”李世民道,“总得有个人帮我督运粮草,清点战利品。” 李玄霸道:“这可不能怪我,是你自己太过突然。” 李世民得意道:“那没办法,战机难得,时不再来,必须迅速出击。” 李玄霸叹气:“是你的个性。不过士信在我这里告了状,说你总是拼杀在最前面。寻到战机之后迅速出击很正确,但主将总是拼杀在最前方,你……” 李世民捂耳朵。不听不听,阿玄念经。 李智云笑得跌到三兄膝盖上打滚。 李玄霸切换心音继续“念经”。 亲自拼杀确实很帅,但现在身上受的伤都是老了受的罪。别人的敬仰比不过你自己的身体,想想母亲和嫂子得知你冒险会有多担心,你身上任何一道伤口都是割在她们心上巴拉巴拉。 李世民捂着耳朵两眼无神,决定明天把罗士信拎到校场揍一顿。 区区一个小将,居然敢告本将军的状,胆子肥了你! 李智云附在李玄霸耳边小声道:“士信会被恼羞成怒的二兄揍吗?” 李玄霸更正:“是切磋。”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03节 李智云捂嘴笑:“我要去看。” 李玄霸也微笑:“好。说不定二哥还会输呢。” 李世民化身尖叫鸟:“绝对不可能!” 罗士信知道自己告状后,二郎君肯定会来找自己麻烦,所以早早去了军营中居住。 得知二郎君来了之后,他一副“果然如此,郎君小气”的表情。 李世民气笑了。 两人拿着木棒噼里啪啦打起来,李智云在一旁吃肉干。 我一条,乌镝一条,寒钩一条,我一条…… 至于李玄霸,自然在苦哈哈地加班。 二哥累完之后,就轮到他劳累。 兄弟二人分工合作,总有人能有休息的时间。 …… 李世民带着五百人平定西海郡的事传到了洛阳的时候,李渊和杨暕刚打了一场胜仗。 杨暕亲自上了战场,身上盔甲还没脱去。 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打开木匣子看了一眼人头,笑道:“真是好消息。没想到把大雄外放镇守张掖,还误打误撞弄对了。” 李渊感叹道:“没想到吐谷浑人的消息这么灵通,中原一乱起来,他们又反了。唉,带着五百人去攻城,大雄这胆子……唉,大德怎么不劝着……唉……” 李玄霸和张掖郡守所上书的战报,自然是吐谷浑人贼心不死,伏允可汗的大忠臣慕容孝隽趁着大隋皇帝亲征高丽反隋,正在准备阶段时被天柱王告密,虎贲郎将李世民带着五百精兵连夜奔袭西海郡,出其不意斩首成功。 大隋风雨飘摇,蛮夷蠢蠢欲动,幸亏有大隋少年虎贲郎将一战定乾坤,威震西域! 李渊又是自豪,又是担心。怎么只带五百人?多带点人啊!立功虽好,你自己才最重要! 老父亲的心头担忧极了,都不敢把这件事告诉自己夫人。 杨暕道:“杨玄感意图退兵,把这个好消息一同告诉父皇。”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长叹:“父皇,该放弃征讨高丽了。” 李渊道:“陛下得知杨玄感叛乱后,肯定会立刻退兵。我只是担心陛下退得太急,让高丽人占了便宜。” 杨暕犹豫:“应该不会。父皇从当皇子时就经常亲征,又是老将领兵,大军进退肯定很稳妥。” 李渊心道,那可不一定。 杨暕又犹豫了一会儿,道:“我们是不是该出兵追击杨玄感,以免杨玄感北上涿郡惊扰父皇?” 李渊道:“洛阳守军不多,杨玄感叛乱时又有许多民贼同叛,洛阳若守备空虚,可能会引来其他贼寇攻击。陛下那里有百万大军,杨玄感只是乌合之众,一击即溃。我们只需要守好洛阳。” 杨暕道:“也是。守住洛阳才最重要。唉,我真希望他下一站去大兴。” 李渊道:“他不敢。高公在大兴。” 杨暕笑着叹气:“是啊,高公在。” 大兴城中,高颎与大兴留守卫玄正在下棋。 卫玄笑道:“恭喜高公,李二郎君五百骑兵破西海郡,名师出高徒啊。” 高颎摇摇头:“哪可能五百骑兵就能破城?二郎大抵是诱敌出城,斩了慕容孝隽的脑袋,让敌军不攻自散罢了。” 卫玄道:“无论用什么计谋,李二郎君只带了五百郎君就剿灭了伏允可汗残部,为大隋夺回了西海郡,这是事实。高公可别谦虚了。” 高颎失笑:“也是,这么大的功劳不该谦虚。” 卫玄感慨道:“唐国公在洛阳击败杨玄感,李二郎君又为大隋镇守边患。父子二人合在一起,堪称对大隋有再造之功,真是大隋的镇国功臣啊。” 高颎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抖。 他严肃道:“卫尚书,此话不可乱说。大隋只是有了一点小叛乱,大体仍旧是繁荣安定的,何谈‘再造’‘镇国’?若你的话传到陛下耳中,你和唐国公父子可能都会被怪罪。” 卫玄叹气:“是我失言了,高公。”连最为耿直的高公都被陛下逼成这样了吗?这天底下可还有敢对陛下说真话的人? 卫玄转移话题:“杨玄感会攻打关中吗?” 高颎淡淡道:“他不敢。” 大兴九年七月,杨玄感试探地攻打了几次洛阳,见洛阳防守森严,难以攻克后,立刻北上涿郡,试图截断征讨高丽的隋军粮路。 在李密、李子雄的建议下,杨玄感绕过屈突通驻守的河阳渡口,沿着黄河往西行军,到达民乱最多的齐郡,招揽当地民贼共同抗击大隋。 齐郡郡守被民贼牵制,杨玄感顺利渡过黄河。 与此同时,杨广也仓皇下令从高丽退兵,命宇文述、来护儿由水陆两路迎击杨玄感。 杨玄感抵挡不住,眼见溃败在即,杨广突然下令宇文述和来护儿回援。 民贼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杨广后方,偷偷捡走了隋军丢弃的装备,竟把杨广所在的涿郡围了! 第114章 友人齐聚张掖郡 涿郡城外, 王薄、翟让、高士达三人坐在帐中首位,但帐中将领却都看着另外三人,隐隐以那三人为主心骨。 这三人便是王薄的谋主魏徵, 翟让的谋主徐世勣, 高士达的谋主窦建德。 十九岁的徐世勣年轻气盛, 十分直爽地问道:“魏公,我们可有胜算?” 魏徵摇了摇羽毛扇,回答得也很干净利落:“没有。” 三人中年纪最大、最老成持重的窦建德叹气。 魏徵放下羽毛扇:“当时我邀诸位前来本就只是为了抢夺隋军物资, 顺带吓唬狗皇帝,让他知道百姓被他压榨到何种程度。诸位怎么想着获胜了?” 王薄已经熟悉魏徵这张嘴,嘴角微微上翘, 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高士达对王薄道:“虽然魏公深谋远虑,才高八斗, 但只有知世郎有福消受。” 翟让笑道:“我觉得我也可以, 知世郎可否割爱?” 王薄摆摆手:“魏公想去哪就去哪,岂是我能决定的?” 高士达和翟让眼中闪过对王薄的敬佩。魏徵是王薄心腹谋士,王薄却不约束魏徵的自由。哪怕王薄现在只是客气的话,也可见王薄心胸了。 徐世勣虽有勇有谋,毕竟年少, 心情比较容易外露。 他叹了口气,道:“我们不仅围了涿郡, 还连胜城中守兵,我真以为能一劳永逸。” 魏徵瞥了徐世勣一眼:“以懋功才略,真的以为能一劳永逸?” 徐世勣失笑:“我开玩笑。唉, 只是想多吓唬皇帝一阵子, 若是能把他吓死就好了。” 窦建德也赞同:“要能再多吓唬他几日就好了。” 帐中众将领皆失笑。 王薄笑道:“好了, 吓唬了他几日, 又截了隋军许多粮草辎重,已经够本了。我们赶紧按照既定的计划逃走。再不逃,就要被宇文述和来护儿两个老贼堵住了。” 翟让笑着拱手:“此次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诸位保重。” 高士达也拱手:“我们都努力些,争取活到下次见面。” 王薄拱手作揖:“祝愿诸君运势昌盛。” 帐中诸位将领有的抱拳,有的作揖,有的勾肩搭背。 “别死啊小子。” “不知道还有没有并肩作战的机会。” “说不定下次见面,我们会为了争地盘兵戎相见呢?” “哈哈哈哈,有可能。” “若我们兵戎相见,就说明狗皇帝已经死了吧?” “这么说,还蛮期待的。我肯定能取你项上人头,嘎达!” “我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 “哈哈哈哈哈。”…… 围城即将失败,众人即将逃亡,他们脸上却没有丝毫阴霾。 最后一次作战会议结束,王薄借道高丽,翟让借道东突厥,高士达则化整为零回到中原。他们各自的谋主都给他们找好了退路。 辛苦是辛苦,危险也危险,但一想到手中的木棒换成了铁刀,麻衣变成了盔甲,还得到了一大批粮草马匹,最重要的是,他们终于把狗皇帝吓到了,让狗皇帝那眼高于顶的狗眼睛,能够看到他们这群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的平民百姓。 值了! 离开之前,三人杀了带不走的牲畜,在城外狂欢宴饮到半夜。 徐世勣和窦建德向魏徵敬酒:“虽然不能喝醉,但薄酒一杯,请魏公赏赏脸?” 魏徵笑着喝酒:“客气了。” 窦建德看着魏徵的眼神十分炙热:“此次作战成功全倚仗魏公计谋。魏公现在肯定名扬天下了。” 魏徵抹了抹胡子上的酒水,道:“我这点小伎俩离名扬天下还早。三位主公倒是能名扬天下。” 徐世勣道:“等我们的主公逐鹿中原时,我们三人都能名扬天下。” 窦建德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惆怅,但他还是笑着赞同道:“一定会。到时我们就是对手了。” 魏徵笑而不语。 徐世勣觉得魏徵的笑容有些奇怪:“魏公难道不认为吗?” 魏徵笑着叹气道:“你们认为如果大隋灭亡,我们各自的主公就能逐鹿中原吗?” 徐世勣疑惑道:“为何不能?” 魏徵收起笑容,叹气道:“你看看主公麾下的谋士,可有一位士族跟随?不说高门世家,就是普通官宦子弟,可有吗?这义军中,出身最好的居然是我与懋功你。” 徐世勣虽出身高平北祖上房徐氏,但这个“小世家”小得和寒门无异,家中也无人做官。 徐世勣和窦建德同时皱眉。 窦建德道:“那是我们还不够强大。等我们强大,他们一定会来投靠我们。”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04节 魏徵道:“希望如此吧。” 徐世勣笑道:“现在想这些还早。我们先避过这一劫再说。” 窦建德点头:“也是。” 徐世勣道:“说起士族子弟,你们可听闻唐国公府的李二郎君?” 窦建德叹气:“‘战无不胜’李二郎,谁没听过?” 魏徵的手指头敲了敲酒杯:“不是‘义薄云天’李二郎吗?” 徐世勣道:“那是多久之前的称号了?现在是‘战无不胜’!” 魏徵道:“哦?李二郎又做什么?他不是驻守张掖吗?离我们这挺远的,你们还能得到他的消息?” 窦建德道:“报喜的人到了洛阳,我们在洛阳附近安插了人手,自然都知道了。隋太子也在到处宣扬李二郎的战功,以安抚被楚国公杨玄感挑起不安的官吏。” 徐世勣道:“李二郎只率领八百人就把西海郡给夺了!杀了几万人,捕获了十几万牲畜,啧啧,有点夸张,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魏徵淡淡道:“肯定是假的。就是几万头羊,八百人也难以抓获,何况几万人。大概是大隋为了安稳人心,故意夸大了李二郎的功绩。” 徐世勣道:“夺回西海郡肯定是真的。虽然我厌恶大隋,但大隋再怎么乱也是我们中原人自己的事,吐谷浑人想趁机来抢劫,活该被李二郎杀了。” 窦建德十分赞同:“无论是突厥、吐谷浑还是高丽,希望他们老实些。” 这次抢辎重的时候他们就和高丽人交了手。高丽人据城而战很厉害,出了城抢东西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虽然高丽打不过他们,也和高丽人与大隋鏖战多日,已经十分疲惫有关系,但中原人一向看不起蛮夷,何况徐世勣和窦建德都自恃才高,寻常人都难以入他们的眼,更不说高丽蛮夷了。 窦建德叹息:“虽然大隋有个狗皇帝,但有许多大臣和将领还是一心为国。中原混乱,李二郎孤军奋战誓死戍边,振我华夏雄威,真是令人佩服。” 徐世勣道:“虽然他很厉害,但若他不是唐国公之子,哪有机会去戍边?若我有这等机遇,我不会比他差,哼!” 窦建德笑道:“懋功也是少年英才,一定比他强。” 魏徵慢悠悠道:“李二郎现在才十四岁。” 徐世勣道:“我十四岁也能!” 魏徵道:“李二郎首战擒获吐谷浑可汗时,才十一岁。那时他还不是将领,只带着自己的家丁。” 徐世勣道:“我也能!而且他不是还说动和回纥帮忙?” 窦建德笑得直不起腰:“我信,我信,你一定能。” 徐世勣讪讪道:“好吧,我不能。才十一岁,他吃什么长大?这他娘的太离谱了!” 魏徵道:“是离谱。” 窦建德擦了擦笑出的眼泪:“近些年李二郎的名声越来越响亮,我倒是注意到隐藏在身后的另一人。” 徐世勣道:“李三郎?李三郎是个好人,救助了许多百姓。” 窦建德摇摇头:“八岁秀才李玄霸,怎么可能只是个好人。” 魏徵道:“听闻李三郎先天体弱,可能这些年的时间都用来养病了,所以名声不显。” 窦建德再次摇头:“如果他的时间都用来养病,为何能得到虎牙狼将的官职?一介病弱书生,却能当上郎将……” 徐世勣捏了捏下巴:“李三郎……他莫不是李二郎谋主?” 魏徵在心中微微叹气,并对面前两位暂时同僚高看一眼,将二人名字记下。 “是又如何,不过仍旧是为狗皇帝效力。”魏徵淡淡道,“无论李二郎还是李三郎,他们空有才华,却助纣为虐,当不得人杰!” 窦建德道:“话不能这么说……唉,各自立场不同吧。不过唐国公这对麒麟子真是厉害,‘战无不胜’和‘算无遗策’,真不愧是双生子。” 徐世勣道:“对哦,他们还是双生子。这也太相辅相成了吧?李二郎出生时自带谋主?这什么天之骄子啊?!” 魏徵道:“不过如此。” 窦建德苦笑:“魏公你……唉,你对勋贵子弟的偏见真大。刚刚你还夸他们呢。” 魏徵冷哼:“不必再提扫兴的人,喝酒!” 徐世勣和窦建德:“是是是。” 魏徵斟满酒,心里嘀咕,郎君太过有本事,自己压力真大啊。 他此次计谋成功,本有些得意。听到主公“八百骑破西海郡”的壮举,他便对现在获得的成就意兴阑珊了。 魏徵把酒一饮而尽。还得继续努力! …… 宇文述和来护儿匆匆护驾到来时,围城义军已经退得干干净净。 义军不仅把周围物资搜刮得干干净净,连城外百姓都跟着义军跑了。涿郡周围杳无人烟。 杨广派出宇文述和来护儿之后,还留了加上民夫在内约二十万人保护自己。 这些人都被困在了涿郡中,又有义军趁着撤退混乱偷偷潜伏进军营和城里放火。现在城中早已经断粮。 隋军挨家挨户搜刮粮食,引起城中民乱大火,引发不小骚乱。 更可怕的是,大火烧到了临朔宫。 杨广灰头土脸逃了出来,虽然一点都不危险,但他从小到大哪吃过这样的苦?就是穿越大斗拔谷冻死十分之一的大隋将士,也和穿着厚厚皮毛大氅烤着小火炉的他毫无关系。 杨广又饿又惧,吓得抱着小儿子杨杲和大孙子杨倓嗷嗷直哭,又吸进了灰尘,大病一场。 等宇文述和来护儿到达涿郡时,杨广仍旧病得起不了身。 苏威等重臣希望杨广把太子杨暕召来涿郡。 杨广在病榻上大骂:“朕还未死!尔等就要弃朕投向太子?!” 朝中重臣被杨广骂得满头雾水。 苏威劝说道:“陛下生病,太子本应侍疾。且大军尚在涿郡,叛贼杨玄感还未擒拿,朝中需要有人主事。我等只是陛下臣子,不应僭越,只有太子能在陛下生病时监国啊。” 苏威在心里道,何况你重病时太子不在身边,不能及时继位,你就不怕将来江山有变吗? 但他不敢说。 他发现皇帝非常恐惧死亡,只能以太子理应侍疾监国为借口。 可就是这样合适又温婉的借口,杨广也难以接受。 杨广砸了手边所有能砸的东西。这时他身边的重臣却不愿意再像以前那样顺着他的意,就是虞世基等人不提太子的事,也没有与群臣辩驳。 第一,杨广重病,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若太子登基,现在谁反对太子来涿郡,肯定会被清算。 第二,现在急需有人监国。这种事谁沾谁死,除了太子。 所以他们都希望太子赶紧来。 虞世基等人也在私下偷偷抱怨。 皇帝病倒,就该太子监国。寻常皇帝重病时恨不得太子连夜飞过来,生怕有权臣借此生事。自家皇帝难道是病糊涂了? 可无论群臣再怎么劝谏,杨广也不肯下旨。 于是朝中事务瘫痪,没人去追逃跑的义军,也没人继续围剿杨玄感。 杨玄感喘了口气后,攻下了渤海郡,在渤海郡站稳了脚跟。 附近零散义军纷纷投入杨玄感麾下,杨玄感的军队瞬间扩充到十万。 他刚缓过气,就带人攻打附近郡县,掠夺物资。 知道不能一战定乾坤后,杨玄感就改变战略,徐徐图之。 屡次战败锉掉了杨玄感的傲气,让杨玄感对李密和李子雄更加信任。 在李密和李子雄的辅佐下,大隋朝廷又迟迟没有反应,杨玄感的势力再次壮大。 杨玄感乃楚国公,大隋顶尖的勋贵。他麾下自然有善谋略、善治理的士人跟随。 当他站稳脚跟,有了据点之后,这些士人立刻发挥出力量。他们整合附近义军,重定法令,打出“轻徭薄赋”的招牌,吸引百姓来投。 杨玄感还宣布将杨广更改的所有规章制度都废除,所有朝廷制度退回到隋文帝时期,以诱惑勋贵世家投靠他。 一些在隋文帝和杨广两朝被打压的士人被诱惑成功,如被杨广冤杀的史万岁兄弟史万宝、史万寿兄弟二人就前来投靠。 其实史万岁是被杨玄感之父杨素陷害。但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史万宝和史万寿把史万岁的死都扣在了隋文帝杨坚头上,选择性无视了杨素干的事。 洛阳城中。 杨暕得到父皇病重的消息之后,就想立刻赶往涿郡,被李渊劝阻。 李渊道:“陛下若想让你去涿郡,自然会给你下令。陛下没下令,你就是无诏离开洛阳。太子殿下,你应该派人去涿郡询问陛下旨意,然后按照陛下旨意行事。” 杨暕忙派人去涿郡请求父皇下旨。无论是去涿郡侍疾,还是继续留守洛阳,希望父皇给一道明确的旨意。 杨广看到杨暕的信后,愤怒道:“他这是在打探朕的死活,想登基了呢!” 或许是愤怒给了杨广力量,杨广恢复了一点精神,下旨封幼子杨杲为赵王,长孙杨倓为燕王,并斥责太子杨暕没有守好洛阳,居然让杨玄感逃走。 群臣皆震惊疑惑不解。 最了解杨广的宇文述、虞世基等人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该站在太子的对立面了。 不是太子不好,也不是太子太好,只是陛下病重时对健壮的太子生出了忌惮厌恶而已。 身在洛阳的太子杨暕得到了杨广的旨意,茫然失措。 他心里回想起李玄霸曾对他说过的话,身上生出冷意。 父皇这是……忌惮我了吗? 只是因为他生了一场重病,就忌惮我了? 杨暕有点悲哀,但又很想笑。 他突然生出了去拜访兄长的念头。 兄长啊兄长,你在去世前故意惹父皇恼怒,好让你的孩子脱离皇位争夺的漩涡,但你还是失策了。 杨倓被封为燕王,他要被迫和叔叔们争夺皇位;你其他儿子,包括嫡长子杨侑居然都没晋封,他们一定很不满。 父皇要亲自打造大隋皇位争夺的乱象,是嫌弃这天下还不够乱吗? 李渊得知此事后,对窦夫人感慨:“我还未见有病重皇帝忌惮太子者。太子本就是储君,皇帝病重,应该做好让太子继位的准备啊。” 窦夫人平静道:“当初隋文帝病重时,不也突然忌惮如今陛下?”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05节 李渊叹气:“这……唉。夫人,我看我们在洛阳待不下去了。我看陛下不愿意把守住洛阳的功劳给太子,估计会全推我头上,到时我就贿赂朝臣寻求外放。还是二郎三郎好啊,在边疆真自由。” 窦夫人道:“郎君想做什么就放心去做,我支持你。” 李渊笑道:“我知道。这次守城辛苦夫人了。” 李渊守城的时候,窦夫人换上荆钗布裙,带领城中妇人为将士做饭缝衣,极大地提升了城中士气。 太子杨暕多次向窦夫人道谢,号召城中其他勋贵女眷向窦夫人学习。 李渊也对窦夫人刮目相看。原来自己夫人还有这等本事,并不是只会后院之事,所以愿意和窦夫人说一点前朝之事了。 中原形势大变时,李世民和李玄霸迎到了房乔和杜如晦。 “玄龄!克明!”李世民一见两人,不顾两人身上风尘,手臂一张,把两人都抱进了怀里。 房乔:“?” 杜如晦:“哈哈哈,李二你放手。” 李玄霸像只乌龟一样,一边打哈欠一边慢吞吞挪动过来。 李玄霸:【二哥,你现在的动作让我想起了后世一句台词,“你们都是我的翅膀”。】 李世民大笑着松开怀抱,转头对弟弟道:“他们确实都是我的翅膀,你也是。” 李玄霸作干呕状。 杜如晦笑着抱怨:“你们又仗着双生子的心灵感应私下嘀嘀咕咕了。” 李世民叉腰:“没办法,双生子就是这样。” 杜如晦拱手:“行行行,你说得对。” 房乔叹气:“离别几年,你二人都创下莫大名声了,怎么一点都没变?” 李世民好奇道:“创下什么名声?还是什么‘义薄云天’‘德重恩弘’吗?” 房乔摇头,道:“是‘战无不胜’和‘算无遗策’。” 杜如晦叹气:“我也听闻了,据说是从义军那里传出来的,他们对你们可推崇了。” 义军?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难道是魏徵在为他们扬名? 李玄霸道:“是说的攻克西海郡之事吗?和我没关系,算无遗策的是二哥。我都被吓了一跳。” 杜如晦道:“不急,慢慢说,先让我洗澡换身衣服休息一日。哎呀,累坏我了。” 房乔点头:“大德,先把我带来的书册整理了。” 杜如晦道:“我就带了一点田亩资料。我也想带啊,但陛下就在涿郡,我不敢有太大动作。” 李世民道:“你人平安来了就行,还带什么礼物?当然,带了礼物更好,哈哈哈哈。克明,你这次输给玄龄了。” 杜如晦翻白眼:“是是是,你说得对。” 李玄霸道:“什么叫我先整理了?当然是放着一起整理。你们二人来了,别想再让我一人干活。” 四人虽分别了几年,仍旧如当初一样相处融洽。 房乔和杜如晦洗去风尘后,就住进了李世民和李玄霸家中,顺带认识了罗士信。 听闻罗士信的武力值能与李世民媲美时,两人都啧啧称奇。 杜如晦好奇心很强,私下悄悄问李玄霸道:“这也是你提前为李二寻来的?” 李玄霸摇头:“是他听了二哥的名声,自己跨越万里来投。” 杜如晦感慨道:“李二现在就已经露出明主之相了。” 李玄霸道:“再说了,我以前也没有提前为二哥提前寻找人才。你们不都是自己撞上来要与我和二哥交朋友吗?我可没有主动寻过你们。” 杜如晦道:“也是。唉,你就不能说你是主动寻我们吗?这样我和房玄龄才更有脸面。” 李玄霸摊手:“但你们就是自己贴上来的。” 杜如晦气笑了:“还自己贴上来?你说话越来越过分了。” 李世民赶紧伸手勾住嘴欠的弟弟的脖子,把弟弟勾离已经开始挽袖子的杜如晦身边:“好了好了,克明,阿玄是个什么德性你不是不知道,他就是嘴欠,别在意。” 杜如晦笑骂道:“知道他嘴欠,你就让他改!你就不怕他挨打?” 李世民挑眉:“有我在,谁敢!” 房乔慢悠悠道:“你父母?” 李世民:“……” 他讪讪道:“那我就只能和阿玄一起挨揍了。” 房乔和杜如晦忍俊不禁。 李玄霸翻白眼。他才不会对父母嘴欠。 几人围着篝火,说起了各自经历的事。 李智云和罗士信也乖乖坐在一旁听故事。 最先发言的自然是李世民。 李世民终于有机会吹嘘自己了,那叫一个滔滔不绝文采斐然,简直可以给自己写一篇歌颂的赋。 李玄霸听得直打哈欠。 李智云和罗士信虽然已经听李世民说了很多次,仍旧一副敬仰的表情。 房乔和杜如晦眼中异彩连连。 虽然刚才已经粗略听了李世民攻克西海郡之事,但当李世民将自己在电光石火间的谋划详细说出时,他们才深刻地体会到了李世民的厉害。 不过也并非李玄霸所言,李玄霸什么都没做。前期的情报收集和向两个部族派奸细,都是李玄霸的工作。 更重要的是,李玄霸在如此短的时间就给李世民凑齐了五百精锐骑兵装备,这敛财的本事真是令人震撼。 李世民一口气炫耀完后,抱着葡萄酒当水喝。 张掖的葡萄长得特别好,酿成的葡萄酒比大兴和洛阳的葡萄酒更好喝。 房乔和杜如晦品着葡萄酒,吃着烤羊肉,也说起各自的经历。 房乔已经尽可能地收集了江南各郡的户籍等文书,在江南民乱范围扩大之后才离开;杜如晦则将高丽之战记录下来,细细梳理了隋军出征高丽的得失。 这点小事房乔和杜如晦没有多说,他们提起了各自遇到的“奇人”。 房乔提起的“奇人”,自然是指兄弟二人的母亲窦夫人。 房乔感慨道:“窦夫人真是巾帼英雄,怪不得能教养出你们这么优秀的孩子。” 李世民问道:“母亲在洛阳可还好?虽然杨玄感肯定无法攻破洛阳,母亲应该无事。” 房乔道:“我来张掖前先路过了洛阳,我还给你们带来了唐国公和窦夫人的信。他们都很好,具体的事你们自己看信吧。” 房乔顿了顿,道:“太子知道我要去投奔你后,也悄悄托我给你们送来了信。我没拆。” 李世民大大咧咧道:“拆了也没事。我和阿玄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你。哦,我家观音婢和阿玄家珠娘的信不准拆!” 房乔无语:“谁会拆啊!” 杜如晦挤眉弄眼:“我对太子的信不好奇,你们未婚妻的信我倒是真好奇。” 李玄霸道:“你最好别好奇。克明,你遇到了谁?难道是哪个农民起义军的首领?” “农民起义军啊……是你会说的话。”杜如晦笑着叹息道,“是首领,也不是。李二,李三,你们认识一个叫魏徵的人吗?”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李世民拍着胸脯道:“是我和阿玄的人。” 杜如晦道:“他也说是你和李三的人,来找我要涿郡的城防图。” 李世民和李玄霸瞠目结舌:“啊?!” 杜如晦苦笑道:“这人也太大胆了!他就不怕我出卖他吗?” 李玄霸道:“他要涿郡的城防图干什么?难道想让王薄攻打涿郡?涿郡坚固,又有大量隋军,王薄攻打涿郡,无疑以卵击石。以他聪慧,不会这样做才是。” 杜如晦道:“我也如此对他说。他说,他原本只是想趁着杨玄感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力,带着义军捡走大隋丢在高丽的辎重,以免便宜高丽人。如果皇帝决策失误,涿郡防备松散,他就带义军去围住涿郡,把涿郡附近军队囤积的粮草兵器盔甲抢了,顺便吓唬一下皇帝。” 李玄霸嘴角抽搐,不知道要怎么评价。魏徵的胆子也太大了! 杜如晦接着道:“他说他不认识我,但你提起过我,那么他就相信我。唉,这人不简单啊。你们一定要好好把握住他,不能让他倒向其他人,否则一定会成为我们棘手的敌人。” 李世民摆手:“不用担心。他已入我彀中,还能逃?” 李玄霸道:“魏徵所愿乃是名垂青史。他所希望的只有二哥能为他实现。其实我已经告诉他未来,他才前往王薄处。” 房乔疑惑:“为何?他不应该留在你和二郎身边吗?” 李玄霸道:“他听了‘房谋杜断’后,对自己只留下‘谏臣楷模’的名声很不满意,说自己修习纵横,本事不比你们差,要和你们比一比。” 李世民默默瞥了弟弟一眼。 来了来了,弟弟的坏心思来了。这是挑拨离间啊! 房乔挑眉:“哦?” 杜如晦捏着下巴道:“这样啊……” 李智云好奇道:“什么未来?什么‘房谋杜断’?” 众人这才“注意”到,李智云和罗士信还在这里。 李玄霸:【说吗?】 李世民点头:“小五已经长大了,应该经得住事了。士信的口风也很严,我相信他。” 李玄霸道:“我有谶纬之能,能为众人看相。” 李智云丝毫不怀疑:“哇,三兄好厉害。三兄,我的未来是什么?” 李玄霸道:“封王。” 李智云得意道:“我就知道,我很厉害!二兄,我和你一样!将来都能封王!” 李世民似笑非笑:“那可不一样。” 李智云疑惑:“封王是最厉害的了吧?” 众人皆扶额叹气失笑,把李智云笑得一头雾水。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06节 罗士信眼皮子直跳:“集弘,只有宗室能封王。寻常臣子最多只能封国公。你傻了吗?这件事连我都知道!” 李智云大惊失色:“对哦!” 惊完后,李智云迅速平静:“我就觉得这大隋一副快要灭亡的模样,原来接下来该二哥当皇帝了啊。” 李世民好奇:“为何是我,不是父亲?” 李智云道:“父亲当皇帝和二哥当皇帝有什么区别?难道还能让长兄当皇帝?他若立讨人厌的长兄当太子,弟弟我帮你夺位!” 李世民切了个羊腿给李智云:“吃你的羊腿,别胡说。你乖乖的,危险的事别掺和。” 李玄霸道:“你护好自己就行。” 李智云恶狠狠地啃羊腿:“刚刚还说我已经长大了,现在还是把我当小孩。哼!你们等着!” 房乔、杜如晦和罗士信三人面面相觑。 李智云也太淡定了吧!不愧是李二郎和李三郎养大的弟弟,和两人真像,造反和夺嫡的事都能轻易说出来,丝毫不惊讶。 罗士信支支吾吾,犹豫不决。 李世民笑道:“你也想问你的未来?” 罗士信先点头,又摇头:“不想不想。” 李世民逗弄道:“怕了?” 罗士信道:“只要我跟着二郎君,未来肯定不会差。” 李玄霸幽幽道:“是不差,二十多岁的剡国公,谥号为‘勇’。” 房乔和杜如晦丝毫不意外。这少年不仅武力高强,还拥有极强的毅力,跨越万里来张掖投奔李二郎,未来成就不可能差,青史留名很正常。 房乔疑惑:“大德,你的表情可不像是夸人。” 杜如晦开玩笑:“怎么?他将来反了?” 罗士信吓得手中的羊肉都掉了:“不可能!郎君对我恩重如山,我绝对不是这种人!” 杜如晦一本正经道:“我知道你不会,才开这种玩笑。如果你是这样的人,我就不会这么说了。” 罗士信表情变得幽怨。 杜如晦对房乔笑道:“逗小孩真好玩。” 房乔忍笑:“够了,以后我们都是同僚。” 杜如晦正色道:“李二还是我主公呢,我还不是要趁着李二还没长大,多欺负他几下?” 房乔嘴角抽搐道:“将来你被大雄关进牢里,可别后悔今日之言。” 李玄霸起哄:“好主意。二哥,等你当皇帝了,就把杜克明关到牢里给你办事。” 李世民与李玄霸一唱一和:“关进牢里还要为我干活,这也太惨了?我会多给他增加点俸禄,把牢里的稻草也多铺一层。” 李智云傻乎乎道:“听说牢里黑黢黢的,要多点一根蜡烛吗?” 李世民和李玄霸异口同声道:“蜡烛管够。” 说完后,兄弟二人为默契击掌。 杜如晦笑骂道:“滚!都把我关进牢里了,居然还让我干活?想都别想!” 罗士信结结巴巴道:“我真的没谋反吧?我没有吧?” 李世民笑着给罗士信切了块肉:“没有。只是你跟着我南征北战英年早逝了。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未来应验。你这次一定能寿终正寝。” 罗士信松了口气,笑道:“我是将军,马革裹尸理所当然。每次上战场,我都做好了战亡的准备,郎君不必在意。” 他笑眯眯地啃羊肉,心情好极了,半点没有因为自己在战场上英年早逝难过。 李玄霸语重心长道:“我提前告诉你这件事,就是让你上战场时别太拼命。还有,如果你被俘虏了就尽管投降,留得命在,才能偷偷溜回来。” 李世民点头道:“听到没,士信。如果不小心战败了,赶紧投降。哪怕逃不回来,我也能很快把你接回来。你放心,我和阿玄永远相信你。” 罗士信低着头道:“我不会战败。” 李世民道:“你只需要回答,是!” 罗士信咬着牙关道:“是!” 李世民笑道:“这才对,来,继续喝酒。” 李智云不满道:“不用叮嘱我吗?” 李玄霸叹气:“小五,如果我和二哥还要叮嘱你,就白教你这么多年了。” “嘻嘻。”李智云洋洋得意地啃羊腿。 房乔笑道:“喝酒喝酒。我大概不会上战场,不会有被俘虏的一日。” 杜如晦笑道:“不过李二李三,你们放心,如果真的运气不好被俘,我也绝对会迅速投降,不给你们祭奠我的机会。喝酒!” 李世民和李玄霸举起了酒杯,然后李世民飞速把李玄霸的酒杯抢了。 他们笑闹着吃肉喝酒,都没有去看罗士信,假装无视了罗士信。 罗士信吸着鼻子低头啃肉,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第115章 双标的骨肉相残 房乔和杜如晦来到张掖之后, 李玄霸终于能腾出手做自己擅长的事。 说实话,内政和吏治不是李玄霸擅长的事。他前世连公务员都没当过,对官僚系统一无所知, 只能拿着自己当网商时的经验硬套。 虽然有高颎和宇文述的教导, 李玄霸在这方面的本事已经超出寻常人, 但比起房乔和杜如晦这两个真正的天才,他还是不够看。 何况房乔和杜如晦还有“房谋杜断”的合体技。 因中原混乱,杨广此刻派不出人手赴任西海郡郡守。李世民身为攻下西海郡的虎贲郎将, 依照战时规则,暂代西海郡郡守。 张掖郡的郡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隐晦地表示投诚, 主动当起了吉祥物。 虎贲郎将虽然从“将军”改名为“郎将”,但这个职位原则上是有开府的权力。现在天下大乱, 别说虎贲郎将, 就是鹰扬郎将都开始自己任命属官。李世民自然也有资格任命属官。 张掖郡和西海郡的内政吏治就交到了李世民的属官,房乔和杜如晦手中。 西海郡和张掖郡正好在祁连山脉南北,翻山就到。 如果不翻山,那么从张掖郡到西海郡,需要沿着祁连山脉走一遍河西走廊, 先往东南经过武威郡和西平郡,然后往西折到西海郡。四个郡呈现“>”的形状。 这四个郡都是军事重镇, 皆设有鹰扬府。李世民身为虎贲郎将,是这四个郡鹰扬府郎将的直接领导。 将来武威郡鹰扬郎将李轨会杀掉原本时空中的虎贲郎将造反,将河西之地收入囊中, 自称大凉王。 李玄霸没有告诉二哥和房乔、杜如晦这个未来, 以免干扰他们的判断。 他相信二哥已经是河西之地名义上的最高军事领导, “房谋杜断”肯定能轻松将河西之地收入二哥囊中, 不用自己多嘴。 房乔和杜如晦得到李玄霸这段时间搜集的河西之地的资料后,心情很轻松。 他们显然也很有自信,迅速将河西之地打造成李世民的根据地。 房乔保证道:“别说河西之地,敦煌郡和更远的伊吾郡,也是主公囊中之物。” 杜如晦懒洋洋道:“我和老房如果连这都做不到,还当什么宰相?不如让给薛收和魏徵。” 李世民被逗笑了:“何至于直呼他们姓名?薛收字伯褒,魏徵字玄成,别乱叫。” 杜如晦摊手:“我记忆力不好。” 李世民笑得直不起腰,不断拍打李玄霸的手臂:“哈哈哈哈阿玄,笑死我了。” 李玄霸嫌弃地躲开二哥的拍击。有什么好笑的,毛病。 房乔干咳一声,转移话题:“内政吏治都交给我们,大德,你做什么?后勤?” 李玄霸道:“我以后会主管军队后勤,不过现在这些工作暂时给二哥自己管。我要出使西突厥。” 房乔大惊失色:“你一个人去?” 杜如晦看向李世民,皱眉道:“我不同意,太危险。” 李世民叹气道:“你以为我想同意吗?但阿玄说只有他能说动西突厥可汗出兵东突厥,我也没办法。我倒是想和他一起去,可他说我现在需要坐镇张掖。” 李世民沉沉地叹了好几口气,继续道:“他已经决定的事,我相信他。我会让周达和罗士信一同承担阿玄的护卫。” 房乔道:“大德,为何你突然想要联合西突厥?是担心东突厥与大隋走得太近吗?” 李玄霸摇头:“正好相反,东突厥的始毕可汗已经对大隋有反心,他会趁着大隋势颓壮大。” 李玄霸冷笑了一声,道:“隋末唐初所有称帝称王的人全部向始毕可汗称臣,包括大唐。” 房乔和杜如晦脸色大变。 他们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耸肩:“虽然我很想说,唐高祖肯定是我父亲,向东突厥称臣和未及弱冠的我没关系。但以我父亲的性格,若不是情况太危急,也不可能做这种事。这件事是大唐整个朝廷作出的选择。父亲真是屈辱啊。” 李玄霸道:“没关系二哥,东突厥在你登基当月兵临渭水。你也挺屈辱的。” 李世民把李玄霸一按,给李玄霸来了个十字固定,疼得李玄霸“嗷嗷”叫:“阿玄闭嘴!” 房乔和杜如晦看得直摇头。 房乔道:“未来的事就别说了,反正会改变。” 杜如晦道:“以李二的性格,肯定很快就会报复回来。这点小屈辱有什么好说的。” 李世民松开可恶的弟弟,道:“对啊,阿玄,快说你预见中的我怎么报复回来的。” 李玄霸揉着胳膊道:“贞观四年灭东突厥,俘虏颉利可汗到长安当众献舞。” 李世民吹口哨:“哇哦。” 房乔拈须:“还行。” 杜如晦大笑:“可以可以。” 李世民兴致勃勃道:“是我御驾亲征吗?” 李玄霸翻白眼:“想什么呢?当了皇帝哪还有机会亲征?乖乖在长安搞你的后勤。”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07节 李世民点头:“明白了。你乖乖在长安搞后勤,我御驾亲征。哥的灭国之功就靠你了,阿玄!” 李玄霸差点被口水呛到。 房乔和杜如晦都忍俊不禁。 李世民摆摆手:“行了,你预言中的事多半不会发生,但跳舞可以有。无论东突厥还是西突厥,听说他们都挺会跳舞。阿玄,交给你了,争取让东突厥和西突厥两败俱伤。我当皇帝后,御驾亲征把两个突厥都灭了。” 李玄霸道:“东突厥和西突厥灭亡之后,唐朝的经济和科技水平都无法管辖太远的国土,导致了突厥原领地的权力真空,让突厥势力复兴,和回纥国、吐蕃国的崛起。等打败东西突厥后,最好别一口气灭了,把他们分散成几十个小国才更符合大唐的利益,就像是汉朝的推恩令一样。” 李世民道:“我也是这么想。等先灭了西突厥和东突厥再说吧。阿玄,要不要等长孙四郎来了再一起去?” 李玄霸道:“不用。我离开后,维护包括回纥在内的铁勒诸多部落的关系,就交给长孙四郎。二哥你抓紧时间练兵,最好有机会就找借口和东突厥、吐谷浑残部打仗。没有武力,所有计谋都是空谈。” 李世民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才是最重要的,哈哈哈哈哈。” 李玄霸点头:“没错,你才是最重要的。” 李世民笑声一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阿玄,你还是否认吧。” 见到李世民居然会尴尬,这下轮到李玄霸、房乔和杜如晦笑了。 计划订下。 李世民的负担极重,要一边练兵抽空打仗,一边和房乔、杜如晦一起处理内政吏治,一边维护和铁勒部落的关系。 待房乔和杜如晦理顺河西之地的情况之后,李世民才能放手具体的内政吏治事务,只做最后批复拍板;待姗姗来迟的长孙无忌赶到时,李世民才能进一步从琐事中脱身,真正成为“大领导”。 现在李世民还要招揽属官,琢磨诏令,这些工作本预定是魏徵或者薛收来干,但这两人归来的时间都遥遥无期,只能李世民自己绞尽脑汁奋笔疾书。 李世民叹气:“薛收究竟要在倭国停留多久?他干什么了?薛老师都在信中担心他的安全了。” 房乔道:“我路过大兴拜访薛公时,薛公说薛伯褒再不回来,就推荐族侄薛元敬或者薛德音来辅佐你,抢了薛伯褒的位置。” 薛元敬、薛德音和薛收是薛氏最厉害的三位族人,都是少年天才,并称“河东三凤”。薛元敬和薛收都跟随李世民,薛德音眼瞎跟了王世充被杀。 李玄霸眼眸微动。 这一世薛家最有声望的薛道衡没死,坚定不移地站在二哥这边,薛德音如果再眼瞎,那真是活该了。 说到底,薛德音怎么能眼瞎到选王世充啊,哪怕选窦建德都行啊。 不过薛德音出身“关中郡姓”的河东薛氏,大概是看不起窦建德的平民出身吧。 至于不选二哥也很正常。“河东三凤”中的薛元敬和薛收都投奔二哥,他或许认为自己在二哥那里得不到重视。 事实上估计也是如此。二哥的眼神很毒辣,对早逝的薛收最为器重直言其可为相,对薛元敬虽信任但只是让其掌文书工作。薛德音擅长的也是文书工作,肯定比不过薛元敬。 希望薛德音这次别头昏,不被重用也比掉脑袋强。二哥将来砍掉好友薛收族兄的脑袋时一定会很很为难。 李玄霸在心中假惺惺地给薛德音掉了几滴鳄鱼眼泪,并用心声告诉了二哥,薛德音可能会被二哥砍脑袋的未来。 李世民狠狠翻了个白眼:【呸!】 他才不会自己砍,真的要砍就先支开薛收,把这个差事推给别人。 而且薛老师还活着,说不准他和父亲求情几句,薛德音就不必死了。 李玄霸在心音中提起了薛德音的死,让李世民联想到了杜如晦的叔父。 李世民对李玄霸道:“对了,克明已经知道你会谶纬,他叔父和兄弟的事可能会在未来发生的纠葛是不是该告诉他了?” “哦,对。”李玄霸一拍脑门。 还是二哥心细。他事情太多,都差点忘记了。 杜如晦心头一紧:“不会我叔父真的对我长兄和幼弟……” 李世民道:“你猜对了。你叔父杜淹投奔王世充后,让王世充杀了你兄长,并囚禁你幼弟。” 杜如晦破口大骂:“我兄长在家中就已经对他多番忍让!他居然残害子侄?禽兽不如!” 李玄霸道:“杜淹乃是继室所生,你父亲虽去世,兄长是家中嫡长,继承家中所有财产和人脉。他与其母自然不忿,想杀你们很久了。剩下的我单独和你说。” 李世民道:“去吧。克明,你放心,阿玄的口风很严,他单独告诉你的事,连我都不会告诉。玄龄也是,不用担心他有谶纬之能后会对我透露过多你们的隐私。” 房乔道:“我相信他。” 杜如晦拉着李玄霸往外走:“我也相信李三。” 等杜如晦和李玄霸离开后,李世民对房乔道:“阿玄说,杜淹投奔王世充,本按罪当诛,将来他弟弟会以‘同族之人相残太悲哀’劝说克明援救杜淹,克明只能同意。你将来还会因为杜淹有才,让我招揽他。” 房乔平静道:“公是公,私是私。杜淹按罪当诛,岂能因为杜克明私情就获救?这岂不是拿国法当儿戏?谶纬是谶纬,现实是现实。” 李世民笑道:“我也如此想。杜淹即使再有才干,这样的品德我不放心用。” 李世民的笑声微冷:“不为被害死的兄长伤心,反倒同情杀人的杜淹,克明的幼弟也不是什么好人。” 房乔颔首赞同。 他心想,以主公对大德和李五郎的爱护,杜克明幼弟对护着他的兄长如此冷漠,主公肯定厌恶至极。这人以后是难以入仕了。 杜如晦把李玄霸拉到一边后,道:“有什么是连李二都不能听的?” 李玄霸道:“王世充战败后,杜淹按罪当诛。你幼弟杜楚客以你兄长已经被杀了,所以不能杀你叔父,否则同门相残太悲哀为由,逼迫你为杜淹求情。” 杜如晦骂道:“杜淹按罪当诛,和我同门相残是什么关系?他岂不是说杜淹无辜,是我陷害?” 杜如晦气得背着手来回走了几圈,然后继续骂道:“兄长对他无微不至,我看只有兄长被杀,他还活着,定也有兄长之功。他不思报仇,却想着用这件事搏名声?他究竟是我和兄长的胞弟,还是杜淹的儿子?这为了名声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怎么和杜淹一模一样!” 杜淹就是为了名声无所不用其极,故意装隐士等隋文帝征召。隋文帝识破,厌恶至极,将其流放江南,花了好大劲才返回大兴。 李玄霸道:“你一眼就识破了他是踩着你和你兄长扬名,倒是很敏锐。” 杜如晦苦笑:“若我遇见这件事,即使识破又如何?只能按照他的谋划做。” 杜楚客不仅是杜如晦的弟弟,还是“受害人”之一。他都这么说了,杜如晦若不做,就是坐实了杜楚客“杜如晦为报仇陷害杜淹”的事。杜如晦的名声就受损了。 如今“家族”十分重要,京兆杜氏又是高门大族,杜如晦不可能不受名声所累,维护“家族”脸面。 李玄霸淡漠道:“他劝说你的理由是‘骨肉相残太过悲哀’,但却怂恿二哥次子夺嫡。” 杜如晦呼吸一滞,面色一僵。 李玄霸讥笑:“虽然二哥的太子后来很荒诞,但他怂恿二哥次子夺嫡的时候,太子还很完美。夺嫡必定伴随骨肉相残,说好的‘骨肉相残太过悲哀’呢?” 杜如晦双手攥紧,指甲紧紧镶嵌进手心:“他的结局呢?” 李玄霸继续淡漠道:“杜楚客帮魏王夺嫡被贬,一生只是个县令;你次子是二哥女婿,却帮太子谋反,坐罪伏诛,牵连你长子流放岭南;三子没被牵连,虽爵位断了,但将你这一脉顺利延续了下去,仍旧是官宦世家。” 杜如晦苦涩道:“主公看在了我的面上,才会如此处理。” 李玄霸道:“是啊,谋反都没有牵连你全家。” 杜如晦哽咽:“是我无能,教子无方,伤了主公的心。” 李玄霸道:“是你早逝,教子不能,导致家门不幸。好好养生,你若活着,杜荷岂敢谋反?对了,杜荷出生没?” 杜如晦深呼吸,松开紧握的拳头:”还没。” 李玄霸道:“等你次子出生,改个名?” 杜如晦故作轻松道:“好主意。” 李玄霸没再说话,让杜如晦缓和情绪。 半晌,杜如晦神色如常:“怪不得你不告诉主公。” 李玄霸道:“我不告诉二哥,不是担心他因你儿子的事迁怒你,而是不想让他过早伤心。” 虽然他早早给二哥打了预防针,告诉二哥他未来的太子会变成一个“精神小伙”,但“谋反”和“最爱的两个儿子手足相残”这种事,还是晚点告诉二哥吧。 二哥才十四岁,现在就知道这么残忍的事,也太惨了。 杜如晦道:“你说得对,他还年少,别给他心里增加太多负担。而且有你在,未来必不会这样。” 李玄霸道:“或许吧。缓过劲了?回去?” 杜如晦道:“好。” 两人回到屋内,李世民正和房乔商议招揽人才的事。 见两人回来,李世民抬头:“说完了?克明,你干脆把你兄长也叫来,留你叔父和幼弟两人在一起蛊斗。” “什么蛊斗?李二你会不会说话?”杜如晦黑线,“我会让兄长带杜楚客回大兴。” 杜淹和他的兄长都在朝中任职,所以住在洛阳。杜楚客年少,为兄长所养,也住在洛阳。 只要避开杜淹,他的兄弟就不会被谋害。 李世民问道:“杜楚客你如何处理?” 杜如晦道:“长兄如父,兄长在,杜楚客不敢乱来。我和兄长皆在朝中为高官,一家不能出三个高官,他就赋闲在家吧。” 李世民笑道:“你对兄长如此推崇,将来记得介绍给我。不过你在朝中为宰相,你兄长就只能外放。他可擅长治理地方?” 杜如晦的语气中露出淡淡的自负:“一郡一州之事,轻而易举。” 李世民道:“那就这么定了。好了,这件事揭过,赶紧过来帮我一起头疼。可恶啊!我都有‘天下无敌’的名号了,怎么士人还是不肯来投我!” 李玄霸慢悠悠道:“是‘战无不胜’,不是‘天下无敌’。谁让你才十四岁?” 李世民道:“‘战无不胜’和‘天下无敌’别区别。可恶啊!莫欺少年穷!将来有的是他们后悔!” 李玄霸刚说了太多话,正捧着水喝,一口喷到了二哥头上。 李世民抹脸:“阿玄,你干嘛?呛到了?” 李玄霸:【不,我只是想到了后世的一个笑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死者为大”。】 李世民摸出手帕擦脸的手一顿,将帕子团成一团朝李玄霸砸去。 房乔伸手接住帕子:“好了好了,你们兄弟二人要吵,等说完正事再吵。先干正事。” 李世民吓唬道:“等会儿收拾你!” 李玄霸耸肩。怕你不成。 杜如晦被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打闹的欢快感染,心头阴霾散去不少。 他想,李三比以前更爱惹李二“生气”了,这是李三所说的“中二期”到了? 十月,西突厥射匮可汗同意与李玄霸在伊吾郡相会。 伊吾郡在西突厥和大隋的交界处。虽十一月天寒地冻,但张掖到伊吾郡会穿越沙漠,气候干燥,没有大雪封路,只要做好保暖,就能安全到达。 大业四年(公元608年),左翊卫将军薛世雄便是在十月率军横跨沙漠,逼降伊吾城。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08节 李玄霸准备了充足的炭火和物资,前往伊吾城与射匮可汗会谈。 说是秘密前往,但李玄霸都懒得假装商队。西域这一块几乎已经和中原完全失联,消息不经过虎贲郎将李某某传递,根本到不了中原。他就大摇大摆地领着一众兵卒去了。 李玄霸刚走半月,长孙无忌就匆匆到来。 听到李玄霸没等他时,长孙无忌十分不满,骂李玄霸不够朋友,居然不带他一起去。 李世民给他塞了一堆活干,长孙无忌才闭嘴。 长孙无忌的到来,带来了中原最新的消息:“陛下的病情好转,已经回到洛阳。太子在陛下重病期间饮酒作乐,被陛下解除所有职位,勒令闭门反省。” 李世民叹气道:“二表兄危险了。” 他想起二表兄给他和阿玄写的信。 杨暕在信中说,大表兄临终前的担忧成真,他心中悲愤,却又无可奈何。 杨暕只是在信中一通抱怨,没有说自己将如何应对,也没有向李世民和李玄霸请求什么。 他只是……抱怨而已。 李世民看出杨暕不想牵连他和弟弟,不由心酸。 他下定决心,将来竭尽全力从父亲手中保住二表兄的子嗣。 而二表兄的命运,他就无能为力了。 长孙无忌道:“太子表现很谦虚恭顺,熬过这一劫,应当无事。” 李世民摇头:“只要皇帝开始忌惮太子,无论太子是桀骜还是恭顺,都会加深他的厌恶。当初张衡便是如此。” 长孙无忌一愣,然后叹气:“皇帝病愈后,应该会恢复理性。” 李世民无奈:“四郎啊四郎,你当着我的面,还遮遮掩掩什么?爽快些。” 长孙无忌无语。我爽快什么?爽快地说皇帝坏话? 第116章 太宗黑毕生事业 长孙无忌本就有理政的天赋, 除了容易飘,其他没什么大问题。 至于他不爱进谏,喜欢顺着大领导的话奉承, 在李世民这里也不是什么缺点。 毕竟, 现在李世民不仅有“镜子”魏徵, 还有一个从小到大对他没几句好话的弟弟李三强,用不着长孙无忌直言进谏。 长孙无忌加入后,李世民肩头重担又松了一点。 他对好友吐槽:“我现在才有了一点当主公的感觉。之前我过的什么日子啊!什么事都是我和阿玄做!阿玄身体又弱, 我不敢给他太多工作,所有细碎的工作全是我一人承担!” 李世民灌了一口酒,继续拍着大腿吐槽:“就没有我这么憋屈的主公!” 长孙无忌安慰道:“好了好了, 我和房玄龄、杜克明不是来了吗?等薛伯褒也来了,你就轻松了。” 杜如晦冷笑:“还有个魏徵。这人能说动百姓义军围困涿郡, 是个人才, 正好适合在天下大乱时派出去当搅风搅雨。” 房乔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克明,你对魏徵……魏玄成的意见究竟有多大?” 杜如晦道:“没意见,我是在夸他。放心,等他到了面前,我就会亲亲热热叫他魏玄成了。” 房乔嘀咕:“这种人后倨傲的态度可不是君子所为。” 杜如晦挑眉:“我说过我是君子吗?” 长孙无忌茫然道:“魏徵魏玄成?那是谁?” 李世民道:“一个很厉害的人, 我们的伙伴,你的同僚。啊, 你居然还不知道?” 长孙无忌心中涌出一股无名火:“我居然还不知道?!” 李世民淡淡道:“哦,忘记告诉你了。小事,小事。” 长孙无忌真想把手中的羊骨头砸妹婿身上。 这是小事?!他微妙地感觉自己被排挤了。不爽! 李世民打着哈哈道:“丈人肯定知道, 他没告诉你吗?那你问丈人去, 为何他不告诉你。” 长孙无忌又生气又憋屈:“别老拿我父亲来压我。” 李世民无奈道:“不是我想拿丈人来压你, 但丈人不仅是我丈人, 还是我老师,我能怎么办?只能听丈人的。” 房乔打圆场:“辅机,这是没办法的事。” 杜如晦道:“可能长孙将军认为你还需要磨砺。不过长孙将军已经同意你来张掖,应当是认为你已经出师,可以独当一面了。” 李世民道:“对,现在你应该可以什么都知道了。对了,你知道阿玄会谶纬吗?” 长孙无忌破口大骂:“我知道个屁!” 李世民大笑:“哈哈哈哈哈。” 房乔和杜如晦也憋不住笑,忙低头喝水掩饰。 长孙无忌更加委屈,终于没忍住,把羊骨头砸向李世民。 李世民侧身躲开,笑得更加猖狂。 长孙无忌撸袖子要和李世民打一架。 房乔想去劝阻,被杜如晦拉住。 杜如晦笑道:“等他们打,看看长孙四郎有没有得到长孙将军的真传。” 房乔叹气:“真是闹腾。” 他叹完气后,看着不顾一手羊油,毫无章法“扭打”起来的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也不由笑了。 杜如晦挤眉弄眼道:“长孙四郎还是这样顺眼点。” 房乔点头。 之前长孙无忌对主公恭恭敬敬,提前恪守君臣之道,真是让人看着不舒服。 看主公的反应,他应该也不舒服,才会故意刺激长孙无忌。 或许将来从某一天起,他们必须对主公毕恭毕敬谨小慎微。但不是现在。 人总要有年少轻狂时,否则岂不是白活一场? “不知道大德旅途是否顺利?”房乔道,“他没看到这一幕,一定很遗憾。” 杜如晦得意道:“我不仅会记下来,还会画下来。不过现在他应该已经发现主公给他的惊喜,正跳脚骂人吧。” 房乔失笑:“应该是。” 在房乔和杜如晦嘀咕李玄霸时,李玄霸确实正在跳着脚骂二哥。 他已经到了敦煌郡,补给物资时顺带去逛一逛这一处后世著名旅游胜地。 现在莫高窟已经开凿,成为僧侣和寺庙的聚集地。李玄霸对满天神佛都是随意拜拜,但莫高窟还是值得去膜拜一二。 安排工作时,李玄霸发现队伍里有个小兵有点眼熟。 他心头一梗,让罗士信把那个小兵“抓过来”。 罗士信脸色一变。 李玄霸心头更梗。 李玄霸骂道:“你知道?!故意瞒着我?” 罗士信支支吾吾。 李玄霸气笑了:“赶紧让他过来!” 罗士信叹了口气,把那“小兵”带来。 李智云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灰,笑嘻嘻道:“三兄你好笨,现在才发现。” 李玄霸伸手捏住李智云的脸颊:“你怎么在这里?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李智云喊着疼道:“二兄说,我长大了,该来历练历练。” 李玄霸骂道:“天寒地冻,路途遥远,如果生病受伤了该如何是好?” 李智云道:“三兄,我身体比你好,你不会生病,我也不会生病。别拧了,弟弟的脸皮要掉了。这是二兄同意了的!” 李玄霸松开手,有气无力道:“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李智云揉着脸道:“二兄知道三兄肯定不会同意,所以让我偷偷混进来。” 李玄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东边,嘴里低声咒骂了几句话。 李智云当作自己没有听到三兄骂人。 李玄霸深呼吸了几下,平复心中愤怒:“他还瞒着我做了什么?” 李智云道:“还有一件事,除此之外没什么了。” 李智云伸出手臂,高喊道:“乌镝!” 一声“啾啾”鸟鸣,和叫声完全不相符的威武霸气金雕从空中落下。 李玄霸:“……” 他再次深呼吸,喊道:“寒钩!” 寒钩也从天空落下。 李玄霸握住寒钩的脑袋:“我是说你最近食量怎么这么大,还以为你因为寒冷想要长膘。你早知道了?” 寒钩缩了缩脖子。 乌镝得意洋洋拍动了两下翅膀。 李玄霸十分无力:“士信,你也知道?” 罗士信垂着头。 周达看不下去,道:“其实我也知道,这是郎君的命令。” 李玄霸磨牙:“是是是,都瞒着我!”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09节 李玄霸离开之后,李世民会继续伺机出战,一边练兵,一边扩大影响力。 所以李玄霸让李世民留一只金雕在身边。从天而降的攻击有时候会有奇效,而且寒钩和乌镝对张掖附近的地形已经很熟悉,可以承担传达军令的责任。 李世民嘴上“好啊好啊”爽快答应,然后不仅悄悄把李智云塞进了李玄霸的队伍,还让乌镝偷偷跟来。 他明知道李玄霸不会同意,所以干脆直接偷偷做了。待木已成舟,他就不信李玄霸还能让李智云和乌镝独自返回。 比起让一人一雕独自返回,李玄霸肯定会认为把这熊孩子熊雕带在身边更安全。 很显然,不仅双生弟弟很了解双生哥哥,双生哥哥想要“算计”双生弟弟也是轻而易举。 物理圣学言,力都是相互的。 李玄霸这次带的人都是李世民亲手安排,由周达和罗士信率领。李玄霸知道自己没有领兵的本事,所以没有插手,直到来到敦煌采购物资时才清点了一下人员。 现在他先打了两只雕的屁股,又敲了李智云的脑袋,然后就无可奈何地继续出发。 不然还能怎么办? 李智云虽然洗掉了脸上的灰,但还是混在小兵里,不愿意与三兄一起住。 李智云振振有词道:“明年我也会入军营。二兄说,练习带兵有个笨办法,就是与兵卒同吃同住,才能知道如何率领兵卒!” 李玄霸只能叮嘱罗士信好好照顾李智云。 反正李智云跟着罗士信,也吃不到太多苦。 乌镝可不需要隐藏了,每日都腻在李玄霸身边,把寒钩赶出去侦查,自己完全变成了一只毛绒绒大宠物。 寒钩实在是忍无可忍,和乌镝狠狠打了一架。 李玄霸扶额。为什么他出使西突厥还要操心雕孩子啊?还是小五好,至少省心。 李玄霸本来是心疼乌镝一直隐藏,没有好好吃饭休息,所以才纵容它几日。见寒钩生气了,李玄霸马上一碗水端平,给两只雕安排好了值班时刻表,不准乌镝再偷懒。 乌镝是不偷懒了,它故意抢寒钩的肉。 寒钩又和乌镝打了一架。 李玄霸掐着乌镝的鸟头:“你是故意惹寒钩生气?为什么?” 乌镝:“啾啾啾啾!” 寒钩用翅膀比划:“啾啾啾啾!” 李玄霸听懂了。 因为李世民发现寒钩更懂事,所以让寒钩一直待在李玄霸身边,乌镝生气了。首领打不过,欺软怕硬的乌镝就去欺负寒钩。 李玄霸扶额倒仰。为什么他和二哥已经很努力,乌镝怎么还是变成了“坏孩子”?他以前嘲笑二哥不会教导孩子,回旋镖了! “再胡来我就生气了。”李玄霸板着脸道,“我会让你一个人……一只雕回张掖,以后也不带你出门。” 乌镝耷拉着鸟头:“啾。” 寒钩理着自己的羽毛。活该! 李玄霸让乌镝连续值班五日,作为乌镝使小性子的惩罚。 乌镝虽然顽皮了些,但只要给它安排工作,它都会认真完成,没有出过岔子。 李玄霸很欣慰。乌镝本性还是好的。 乌镝不作了,寒钩很快和乌镝和好。兄弟二雕又亲亲密密黏黏糊糊地你给我梳毛,我给你挠痒。 李玄霸松了口气,终于能把注意力从这两只雕孩子身上移开,继续准备和西突厥可汗的会谈了。 在去伊吾城的路上,李玄霸一直在脑海里不断模拟此次会谈。 虽然他有许多和皇帝、高官打交道的经验,但当“外交官”还是第一次。 李玄霸在这一生做了许多“第一次”的事,他认为非自己不可的事不多。 比如后勤,如果没有他,二哥自己也能做。 不就是一边打仗一边还要焦头烂额自己筹粮,如果战局吃紧没空筹粮就饿得哇哇哭而已。反正二哥历史中也是这么过来,能赢。 李玄霸自认为自己唯一无可取代的优势,是基于现代教育下的“全局观”。 史书没有记载细节,改变现在也会改变未来,所以李玄霸的“预知挂”会失去价值。 但“全局挂”不会。 李玄霸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就像是开了“全局视野”。 他知道同时代有多少国家,这些国家彼此之间有什么摩擦,将来这些国家会遇见什么大事;他也知道地球是圆的,知道地球上有哪些重要的山川河流;他还知道全球一些大的天灾到来的大略时间和影响范围,能提前做出谋划。 所以他确定自己能说服西突厥可汗出兵,帮二哥骚扰东突厥。 李玄霸结束了一段模拟,又完善了会谈细节后,脑袋放空,将胡思乱想当做休息。 说起二哥饿得哇哇哭,李玄霸想起历史中的秦王李世民的出河东一战。 李世民的征战生涯只看结局,打的全是碾压局。李玄霸为了当太宗黑细扒每一条史料,把秦王李世民所有“大局面碾压局”下的危机四伏如履薄冰都捋了出来,才能成为“太宗黑”营销号的扛把子。 比如大众认可的李世民的军事巅峰是“一战擒双王”,其实“一战擒双王”只是李世民表面上最高光的时刻。 若论对唐朝影响最大的一战,其实是李世民奉命东出,击败刘武周。 公元619年,刘武周接受宋金刚建议,以太原为跳板图谋天下。 李元吉丢下守城将士和官吏,连夜悄悄带妻妾弃太原逃走;太常少卿李仲文、左卫大将军姜宝谊,被刘武周的将领黄子英击败;右仆射裴寂全军覆没,只身逃走。 大唐河东之地几乎尽失,精锐也丧失大半。李渊发布手诏,“贼势如此,难与争锋,宜弃大河以东谨守关西而已”。 那时河右之地、巴蜀之地都有割据势力。大唐都被刘武周打得准备放弃逐鹿中原,准备龟缩狭小的关中,当最为弱小的割据势力之一了。 史书为了避尊者讳,没有对此事进行过多评价,对河东之战的描写也不太多。但从手诏就能看出,大唐踩在了“统一王朝”和“割据势力”的分界线上。 关键时刻,镇守长春宫的李世民上奏,“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河东殷实,京邑所资。若举而弃之,臣窃愤恨。愿假精兵三万,必能平殄武周,克复汾、晋”。 他请求李渊借给他三万精兵,派他东出河东。 李渊同意,将关中之兵交给李世民率领。李世民东出河东,击败刘武周,大唐这才保住了统一天下的资本。 李玄霸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脸上泛起不知道是讥笑还是苦笑。 长春宫处于河东去往关中的关隘之处。 近一年的时间,秦王李世民坐镇长春宫,眼睁睁地看着大唐河东之地尽失,却没有得到李渊让他领兵的诏令。 大唐军队遭遇了一连串“全军覆没”,最后李世民能讨来的只有“三万精兵”。 这竟然已经是李渊在关中竭尽全力为他筹集的所有精兵了。 李渊眼睁睁看着大唐连连败退,也不肯派李世民领兵,。那时他已经忌惮李世民了吧。 在这件事后,李渊才重新“起用”李世民。李世民才有后来南征北战的功绩。 在李世民出河东时,李渊亲自来长春宫送行,给足了李世民风光。 但是只有送行这个“风光”。 大唐当时已经岌岌可危,不仅粮草支援不足,也无法保障粮道通畅。 李世民要征河东,只能带着这支大唐最后的精兵,自己到河东征粮。 在奠定胜局那一战,李世民三天未卸甲,两日未进食,每日追击二百余里,只留了一只羊在关键一战前与众将士一起分食,鼓舞士气。 河间郡公刘弘基拉着李世民的马劝说,“深入不已,不爱身乎”? 李世民回答,“吾竭忠徇国,岂顾身乎”。 李玄霸想着历史中唐太宗说的这句话,深吸了一口塞北的凉气,才冷静下来。 后世李世民一生中有许多有趣的小段子,比如到张难堡时守军不敢开门,李世民脱下头盔说“是我”,堡内守军这才喜极而泣地开门迎接。 但很少人知道,这个小段子后面还有一句话,“左右告以王不食,献浊酒、脱粟饭”。 李世民在和全军分食了那只羊后又是许久没进食,一直到了张难堡,才吃到一顿浊酒糙粟的饱饭。 唐太宗,小秦|王,他身上最“苏”的点大概是如此——自己练兵,自己打仗,自己搞后勤筹粮,自己做完所有的事。 可就算李世民的精力无限,他也不可能同一时间,做不同的事。 所以当为了不贻误战机,他没时间筹粮的时候就饿着,没时间养伤的时候就熬着。 然后,他就这样饿着伤着熬着,将地和兵都已经快败光,马上就要离开逐鹿天下舞台的大唐,重新拉回逐鹿天下的舞台上,并给后世人留下一个“这是不值一提的碾压局”的印象。 那可真是太苏了,苏得李玄霸牙痒痒。 李玄霸很庆幸自己只是一个“太宗黑”。 一个正常将领正常打仗的时候,都不会吃这些苦。除了李世民之外的大唐将领打仗的时候,也很少吃这些苦。 但李世民总是在“力挽狂澜”时才被派出来,后勤充足的顺风局用不上这位大唐最强的军事将帅。所以他打仗时后勤供应艰难,友军也无法支援,才只能这么熬。 “美强惨”最苏不过。唐太宗如果不吃这些苦,只剩下“美强”没有“惨”,大概以后世的评价就不够“苏”了。 若自己能做到,简直是“太宗黑”的巅峰时刻,自己可太骄傲了。 李玄霸暗自想。 为了完成“太宗黑”的终极使命,自己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时间太过仓促,需要抓紧。 因为卫怀王李玄霸,隋大业十年,公元614年逝世,享年十六虚岁。 现在已经是大业九年,公元613年十一月了。 李玄霸不知道明年自己会不会病逝。毕竟病逝这种死法,在医疗资源极其匮乏的古代真的只能听天由命。 母亲病逝是感染疫病,不去涿郡就好了;自己病逝是先天体弱,这是出生就注定的病因,想抗争都无从下手。 只能听天由命了。 所以自己要趁着还活着的时候,多在“太宗黑”的事业上努力才行啊。 李玄霸胡思乱想一通,将“李世民河东之战”的细节仔细回忆了一遍,才继续在脑海里模拟这次的出使。 就算自己熬不过死劫,二哥也绝不会再几天几夜不吃饭不合眼的厮杀。 房乔、杜如晦、长孙无忌、魏徵、薛收都提前只认二哥为主,把父亲丢一边去了;娘亲还在河东之地经营了那么多“义庄”。 就是没有大唐支援,二哥也绝对不会再自己一边打仗一边愁全军上下吃什么。 哪来的傻逼君王让将领打仗还不提供粮草?二哥不是你儿子,早就哗变谋反了,父亲!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10节 “阿嚏!” 李渊揉了揉鼻子,拿着诏书愁眉苦脸。 “郎君,陛下命你成为山西和河东慰抚使是好事,为何愁眉苦脸?”窦夫人疑惑道。 李渊叹气:“太子被斥责,与太子同守洛阳的我却被拜为右骁卫将军,领山西和河东慰抚使、太原留守,我总怀疑陛下是在给我设下陷阱。” 窦夫人想了想,道:“陛下忌惮太子,不愿意给太子论功。但洛阳防守一战总要给人论功,陛下才将所有功劳都给了郎君,破格提拔郎君。始毕可汗继位后,对大隋逐渐傲慢。陛下命郎君担任慰抚使,应当是想让郎君防备始毕可汗,可能不是阴谋。” 李渊道:“或许是吧。唉,不过我还是低调些为好。” 窦夫人道:“郎君只要深居简出,再多收受贿赂,换成鹰犬骏马送给陛下,陛下应当就不会忌惮郎君。” 李渊颔首:“为夫也是这么想。” 李渊又叹了口气,道:“我镇守一方,二郎也镇守一方,陛下应当不会让一家父子各自镇守一地。我是不是该让二郎主动上书辞去官职?” 窦夫人眼眸微微闪烁,道:“二郎刚立下大功。大隋如今能振奋人心的事很少,二郎此番大胜让陛下心中很是宽慰。现在提议提免了二郎的官,反而会让陛下难做。不如请求陛下命二郎乘胜剿灭吐谷浑残部,等尽了全功后,再将二郎三郎调到郎君身边为将。” 窦夫人笑道:“郎君身为慰抚大使,麾下当有虎贲郎将虎牙郎将效力。寻常勋贵人家中,父子兄弟也有许多同为将军和郎将者。” 李渊拍了一下脑袋,笑道:“夫人说得对。唉,我过于战战兢兢了。我这就上书。” 窦夫人待李渊离开后,叹了口气,赶紧悄悄写信,让人迅速送往张掖。 以二郎三郎的本事,河右之地可能已经快入囊中了,可不能被郎君耽误。 自己只能拖延,要如何破局,还得让二郎三郎自己想办法。 窦夫人又叹了口气,分外头疼。 李渊觐见杨广时,杨广果然如窦夫人所料,不仅没有夸赞李渊识相,反而很烦李渊给他找麻烦。 杨广私下对近臣道:“那李渊有什么本事?不过是凭借门荫和朕对他的信任才升任将军。只是在疲软的贼寇手中守下一座坚固的东都城,换谁都行。李二郎以八百骑破西海郡,才是大隋真正的将军。唉,可惜李渊是李二郎的父亲,朕不好越过李渊单独奖赏李二郎。” 裴世矩道:“唐国公担任太原留守,不过是继续守城而已。李二郎是陛下派往西域征伐和震慑有不臣之心的蛮夷的将领。大隋常有父兄在朝中为官,将领率兵出征的事。唐国公此举过于谨慎了。” 苏威皱眉:“陛下,不能将李二郎召回!中原民贼四起,杨玄感叛乱也还未平定。西域蛮夷无信,说不定会趁机生乱!” 宇文述虽是个擅长奉承的贪官,但也是知兵的老将。 他也赞同道:“陛下,吐谷浑残部是小事。始毕可汗对大隋逐渐傲慢,李二郎在河右之地,还能防备始毕可汗。陛下不仅不该召回李二郎,还该直接任命李二郎为行军大将,乘胜追击,夺回河源郡等被吐谷浑残部占领之地,以免吐谷浑残部和始毕可汗勾结。” 虞世基恭敬道:“陛下,唐国公向来对李二郎、李三郎不慈。自己刚升了官,就想把李二郎李三郎的官职免了,以免压过李建成这个唐国公世子。这次应当也是如此,倒是和什么谨慎没关系。” 虞世基在心中叹息,居然被弟弟猜对,唐国公升官第一件事就是压制李二郎和李三郎。 杨广皱眉:“李渊和李二郎、李三郎父子仍旧不睦?” 苏威听了虞世基的话,也觉得有这么点意思:“不是不睦,只是五指有所长,有所短而已。” 裴蕴听得满头雾水。 每次同僚提起李二郎李三郎的时候,他都一头雾水。哪怕现在他也收了李二郎和李三郎的钱,他还是觉得自己有点格格不入。 怎么他们都对唐国公府这么了解?独独我一无所知吗? 裴蕴只能硬着头皮附和道:“大隋能守城之将繁多。如李二郎那等少年将帅,史书中也罕见。霍去病当冠军侯的时候,汉皇也未曾顾虑过他的父亲。陛下不过秉公论功行赏,唐国公此举说是谨慎,其实是陷陛下于不公了。” 裴世矩、苏威、虞世基、宇文述齐齐偷瞥了裴蕴一眼,琢磨裴蕴是不是与李二郎、李三郎也有瞒着他们的私下友好关系。 心腹都这么说,杨广被说动了。 他想起李世民和李玄霸在杨暕成为太子之后,就故意与杨暕拉开距离。杨暕与李世民、李玄霸看似继续交好,都是主动为之。李世民和李玄霸对太子杨暕,比杨暕还是齐王的时候还冷淡不少。他就对二人好感更甚。 之前他因为担忧李世民和李玄霸与太子杨暕交好,所以没有把李世民和李玄霸留在禁中。现在看来,是他错怪两个孩子了。 不过李世民和李玄霸毕竟还是和太子杨暕有过交情,杨广既想重用两人,又不愿意让两人回到中原。 李世民和李玄霸被他远远放在西域,既不会被太子利用威胁他的统治,又能为他震慑有不臣之心的西域蛮夷,一举两得。 至于李渊,杨广想,自己只要把李渊再次不慈,试图劝自己免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官职的事告诉他们,两位表侄肯定会与李渊更加离心。 这么一想,李世民和李玄霸非常适合成为自己的心腹。他们被李渊欺辱,只有依靠自己才能逃脱李渊的桎梏。 于是杨广一番细思后,任命李世民为河右行军大将,李玄霸为副将,继续镇守张掖,统率河右之地,扫灭吐谷浑残部。 因杨广被义军围困涿郡受惊,大隋终于要全力剿灭义军了,没有余力向河右之地增援。 一般这个时候,河右之地都会失守。 杨广有基本的为君常识,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 所以他给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经略西域的权力,与隋文帝时的长孙晟一样,自行决定如何处理西域之事。 虽然裴世矩也曾经略西域,但因杨广不喜放权,所以裴世矩当时权力远远不如长孙晟。长孙晟可以凭借自行判断杀突厥的可汗,裴世矩只能先上报计谋,等杨广同意后再执行。 现在李世民和李玄霸也有了长孙晟当年的自主权了。 大隋给不了河右之地后勤支援,所以李世民这个“行军大将”还有自筹军粮的权力,河右之地所有鹰扬府都受他管辖。 因河右之地没有慰抚使,李世民相当于名义上的河右之地慰抚使了。 不过“行军大将”这个职务是临时的,打仗时任命,打完仗就撤掉,与“慰抚使”这个军区常驻一把手职位不一样。李世民又正好刚与吐谷浑残部打了一仗,所以朝中无人觉得这职位过了。 说白了,现在大隋已经抽不出人守卫河右之地,只有靠李世民这个小将了。 杨广没有给李世民和李玄霸升散官品级。 他给李世民和李玄霸画大饼,等两人再次立功之后,一定给两人升个大的官。 “你二人也到该成亲的年龄了,待你们成家,朕才好给你们大官做。” 杨广看着自己仿佛长辈叮嘱晚辈的旨意很满意。 他特意多填了几笔“李渊是个坏的,朕这个表叔对你们好”劝慰之语。李二郎和李三郎肯定会对朕更忠心了。 李渊得知此事后哭笑不得:“我冤枉啊!怎么就变成我对二郎三郎不慈了!若不是陛下太爱猜忌,我至于担惊受怕吗!” 窦夫人安慰道:“陛下不会认为他爱猜忌,所以陛下是无错的,自然是郎君你想太多,是你的错了。正因为陛下爱猜忌,在他猜出你的想法时,才会如此愤怒,故意挑拨你和二郎、三郎感情。说不定,他还会利用二郎和三郎对付郎君。这也是陛下的帝王权术吧。” 李渊叹气:“故意挑拨离间……哼,当初先帝也是这样对我李家。夫人,与长孙家和宇文家说一说,现在天下大乱,未来不知道如何,今年给二郎、三郎把婚事定了。二郎三郎成家后,才能安心立业。我想他们心里也对时局忐忑,会同意。” 窦夫人犹豫道:“但长孙将军特意和我们说了,观音婢还年幼……” 李渊道:“先成亲,待弱冠再圆房。大德也还体弱呢,即使珠娘身体健康,他哪能早早圆房?观音婢和珠娘都养在你身边,你要把她们当亲生女儿照顾。” 窦夫人立刻明白了李渊的意思。 李渊不仅是想让二郎三郎早日成家,好安心立业,也是见到天下大乱,想要提前与宇文弼、长孙晟绑定,以免这两家人投向他人。 再者,窦夫人不确定,丈夫是不是还有将观音婢和珠娘当做与二郎三郎联系纽带的想法。 李渊道:“你要好好教导观音婢和珠娘,让她们知道我和你对二郎、三郎的疼爱,千万不能让二郎、三郎被他人挑拨。” 窦夫人在心中沉沉叹了口气,微笑道:“那是自然。” …… 朝中的事李玄霸一无所知,不过他和二哥早就讨论过,如果父亲再升官,会不会影响他们的事业。 但他们有高颎、宇文弼、薛道衡和长孙晟四位老师在,虞世南老师虽然不声不响,有时候也能起很重要的作用。 兄弟二人将担心的事告诉老师们后,老师们让他们别担心,这点小事,他们会盯着。 李玄霸离开中原时,将与杨广身边近臣的“金钱关系”都交给了长孙晟。 长孙晟能经略西域,也能经略“大隋”。 朝中的事,李世民和李玄霸便高枕无忧,不再担忧。 终于到了伊吾城,射匮可汗亲自来伊吾城门口迎接,俨然将伊吾城当做了自己的城池。 实际上现在伊吾城也已经成了西突厥的地盘。大隋驻扎在伊吾城的将领已经撤走,士卒虽还穿着大隋的衣服,但已经吃西突厥的粮了。到了贞观四年,伊吾城主才归顺大唐。 李玄霸没有如射匮可汗所预想的那样露出羞愤的神色,他笑意盈盈不卑不亢地向射匮可汗行礼:“早听闻可汗威名,今日一见,真是老当益壮,名不虚传。” 射匮可汗听到李玄霸说他“老当益壮”的时候,脸皮抽搐了一下。 射匮可汗打跑了侄子处罗可汗。现在处罗可汗在杨广身边当吉祥物。他长处罗可汗一辈,自然是已经年老了。 历史中,射匮可汗在五六年后就该老逝。现在他已经感到了有些力不从心。 射匮可汗先给李玄霸下马威,李玄霸不接招。 李玄霸又暗损射匮可汗,指出射匮可汗已经年老,将来西突厥不知道落入谁之手。 一来一往,射匮可汗强行认为这是平局了,对年少且羸弱的李玄霸的轻视心少了许多,愿意与李玄霸聊点正事。 射匮可汗没有顾及李玄霸旅途劳累,未给李玄霸休息的时间,就设宴款待李玄霸。 李玄霸没有拒绝。他只要了点时间更衣沐浴,稍稍打理了一下仪容再赴宴。 李玄霸虽瘦弱,容貌还是不错的。西突厥的贵族对李玄霸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只是这些充满好感的眼神让罗士信和周达都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蛮夷贵族都荤素不忌,特别偏爱中原娇生贵养的少年少女。 李玄霸扫了一眼用眼神冒犯自己的人,对射匮可汗道:“可汗,我感到了被冒犯。为了大隋和西突厥的和平,你带来的人可以杀几个吗?” 屋内西突厥贵族大惊失色。有人直接用突厥语骂了出来。 射匮可汗按下众人嘈杂的声音,冷声道:“李郎将,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玄霸道:“两国会面,若有人冒犯可汗,大隋肯定会处置冒犯的人。难道大隋的使臣在可汗这里没有相同的待遇?我还以为可汗想与大隋交好呢,没想到可汗是来激怒大隋的?” 李玄霸叹了口气,道:“处罗可汗算不上什么,他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再踏上草原了。我本想和你聊一聊萨珊国。萨珊国国王正在攻打拜占庭帝国的耶路撒冷,若他们成功,说不定真的有望恢复当初阿契美尼德王朝的疆域。大隋该与之交好啊。” 射匮可汗心头一梗:“你居然知道萨珊国?!” 李玄霸爽朗笑道:“可汗最亲密的邻国,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射匮可汗沉默了许久。 他指着一个人道:“这个人地位最低,胆敢冒犯贵人,应该处死。” 李玄霸道:“那我给可汗一个脸面,就只处死他吧。士信。” 罗士信走到已经被射匮可汗的护卫按住的西突厥贵族面前,弯刀出鞘又收回,一刀枭首,刀光如行云流水。 人的脖子十分坚硬,罗士信如此轻描淡写砍人脑袋,众人都看出了这个少年郎的力气绝对很大。 射匮可汗思及另一位李郎将的名声,彻底放下了对李玄霸的轻视之心。 他起身相邀道:“你兄长也是李郎将,我比你年长,叫你一声李三郎可好?这里脏了,我们换个地方用宴,安静地谈谈萨珊国的事。” 李玄霸笑道:“射匮可汗是长者,当然可以称呼我为李三郎。请。”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11节 果然,比起丧家之犬的处罗可汗,萨珊国才是西突厥的心腹大患。 第117章 从波斯说到罗马 萨珊国在华国历史中被称为波斯国。公元651年, 即唐高宗永徽二年被阿拉伯帝国所灭。 在初唐和盛唐时,无论是波斯国,还是后来被称为大食国的阿拉伯帝国, 仿佛就只有擅长做买卖和能歌善舞的印象。 因为华国史籍上, 将所有国家间的礼仪往来统称为“朝贡贸易”。所以仅看字面意义, 好像波斯和大食也是个向大唐俯首称臣的弱小属国。 其实波斯和大食在鼎盛时都是横跨亚欧的大帝国,经济文化科技都十分繁荣。 此时已经进入君士坦丁堡为首府的东罗马(拜占庭)帝国,虽衰退但还存在;波斯第二王朝萨珊帝国, 于隋末唐初极盛走向灭亡;后世称霸欧亚大陆桥的阿拉伯帝国,从此时诞生。 大唐这个“世界顶级大帝国”并非是孤独的。 仅仅在隋末唐初这短短的时间,波斯国差点灭亡东罗马帝国, 阿拉伯帝国强势崛起把波斯国灭了,东罗马帝国也被打得只剩下一个名义上的大一统。 从中亚到欧洲、北非, 三个帝国打成了一锅粥。 若不是有高原和沙漠的阻隔, 路途遥远艰难,出兵不方便,以萨珊帝国和阿拉伯帝国的侵略性,他们绝不会成为热情的波斯商人大食商人。 这些事中原人是不知道的。 以封建时代的交通状况,哪怕到了明清的时候, 南方发生民乱,可能北京一年后才知晓。中原对西域的了解, 基本是丝绸之路通到哪,地图就画到哪。时效性就更别提了。 如裴世矩编写的能让杨广龙颜大悦的“详细”西域地图志,仅仅是在张掖的市集上通过和西域商人聊天搜集信息, 就知道这时人对世界了解的匮乏。 现在吐蕃还式微。在大隋人眼中, 西突厥的敌人当然就只是东突厥和大隋。他们游说突厥人, 只会从大隋和另一个突厥出发。 东突厥与西域联系不多。 东突厥的北边是荒无人烟的西伯利亚大雪原, 南边是大隋,西边是西突厥,东边多走几步就跳海,所以他们的视野很狭小,注意力只放在中原。 但西突厥不一样。 西突厥的疆域基本在中西亚,最强盛的时候,西边国土濒临里海。 虽然他们向往华国中原的繁荣,也想重新把东突厥吞并,但他们与波斯帝国,以及后来的阿拉伯帝国也一直在争夺领土。 唐高宗时苏定方俘获贺鲁可汗,西突厥可汗一脉传承断绝,“西突厥汗国”灭亡。但西突厥部落本身西迁,仍旧活跃在西亚和东欧的领土上。 这就是后期西突厥残部反复与唐朝拉扯,差点把唐朝财政拖垮的原因。 在此时中原人脑海中,并没有世界有多广阔的概念。有些人甚至认为地是有边界的,除了大唐之外全是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 西突厥人被赶走,就应该快灭亡了,怎么还能卷土重来,越打越多? 即使古籍中有东罗马,西域商人也带来了波斯和大食的消息,但大部分大唐人亲眼所见的西域就是黄沙戈壁。人很难能想象出自己没见过的事物。 所以当李玄霸提起萨珊帝国时,射匮可汗感到的不是惊讶,而是惊悚。 如果不是他老成持重,见多识广,很快冷静下来,他手中的酒杯都差点丢出去。 李玄霸不仅提到了现在西突厥的心腹大患萨珊帝国,还提到了耶路撒冷之战。 耶路撒冷会在明年被萨珊帝国攻陷,也就是说,现在萨珊帝国的军队才刚刚推到耶路撒冷。 射匮可汗一直关注着萨珊帝国和东罗马帝国的战争。 很显然,萨珊帝国只要在东罗马帝国战争中获胜,下一个目标肯定是调头过来打西突厥。 这个消息他才刚刚收到,大隋人是怎么得知的? 他的人是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快马飞驰传递情报。大隋人就算也是第一时间得知消息,难道还能比自己的马更快? 射匮可汗对这个完全出乎预料的情况感到棘手。 他的汉语、波斯语都很熟练,还搜集了两国书籍阅读。 别看射匮可汗长得像个不识字的大老粗,他文化水平相当不错,读过不少华国的兵书,知道华国人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比如什么“远交近攻”玩得特别溜。 之前西突厥不惧怕大隋人,是因为他们知道大隋对西突厥以西的世界情况两眼一抹黑,就算挑拨离间也只会在东西突厥内部弄。 现在李玄霸提起“萨珊王朝”,言语之间对其好像还挺熟悉,射匮可汗就冒冷汗了。 你这个阴险的大隋人,该不会想对萨珊王朝远交,然后对西突厥近攻吧?! 当一个人掌握了超出常理的信息时,就会给对方形成巨大的心理恐怖压力。 一些信息,连西突厥贵族自己都不知道——西突厥仍旧是部落制,上层贵族掌握的信息和中下层贵族不对等,这是他们统治的基础之一。 所以射匮可汗赶紧借着李玄霸的杀鸡儆猴,将宴会转移到更私密的地方。 他也顾不上在大隋人面前装蛮夷了,精致的菜肴酒水摆上,他要和大隋使臣把酒言欢。 射匮可汗只留下了几个心腹作陪,李玄霸也只留下了周达、罗士信等四五个护卫,其余护卫在外面另摆了几桌。 射匮可汗为李玄霸斟酒,语气神情和刚才完全不一样:“李三郎居然了解萨珊帝国?我还以为大隋人都瞧不起这等偏远小国。” 李玄霸推阻道:“可汗,你也看出来了,我自幼病弱,喝不得酒。这次不能陪你尽兴了。” 射匮可汗笑道:“无事,我也老了,不能饮酒过多。来人,换成蜜水。你提起萨珊帝国,可喝过萨珊帝国特产的蜜水?” 李玄霸道:“萨珊帝国特产的蜜水,应该指石蜜吧?汉时西域就有进贡,实际上就是凝固的蔗糖而已。说起蔗糖,还是天竺那里的更美味。” 石蜜就是蔗糖?不是一种神奇的蜜蜂在石头上产的蜜吗?射匮可汗疑惑,但没有询问。 他见李玄霸言之凿凿,不敢暴露自己的信息短板。 射匮可汗道:“天竺的石蜜我也尝过,各有千秋。不过天竺比萨珊强盛,石蜜比萨珊的好也理所当然。” 李玄霸失笑:“天竺虽然辉煌过,但现在与萨珊比,可是太侮辱萨珊了。” 李玄霸当做没发现射匮可汗的试探,对萨珊帝国的历史侃侃而谈。 波斯在萨珊王朝之前的独立王朝,叫做阿契美尼德王朝,与华国东周同一个时代。 阿契美尼德王朝又被后世称为波斯第一帝国,极盛时包含了如今西突厥的领土。 波斯第一帝国想要吞并希腊,反被希腊马其顿帝国所灭。马其顿帝国又被罗马帝国所灭,成为罗马帝国的马其顿行省。 李玄霸品着蜜水,笑道:“马其顿行省,在我国古籍中称为蒙奇国。可汗肯定很了解汉时丝绸之路。蒙奇就是汉时丝绸之路的起点。汉和帝时,蒙奇国王遣使内附,被汉和帝赐予金印紫绶。哈哈哈哈,那都是五百年前的事了。” 李玄霸叹了口气,笑容颇有些落寞:“看古籍时,才知道强汉强汉,究竟有多强盛。我想波斯人也是如此想。萨珊皇帝御驾南征北战,大概就是想复兴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时的兴盛,就像是我们想要恢复汉时兴盛一样。” 射匮可汗握着水杯,力道大得仿佛想要把水杯捏碎。 他最讨厌的就是大隋人和他谈历史。 射匮可汗低头喝了一口蜜水,忍了。 李玄霸继续侃侃而谈,从历史说到了现在,重点提起了萨珊帝国的军队。 “萨珊帝国的贵族骑兵可不一般。他们顶尖的贵族也必须随军出征,不仅要配备自己和马的全身甲,还要配齐剑、骑枪、弓,斧锤全套武器,这装备真是华丽啊。” “我二哥也有一支具装骑兵,穿戴的是皮甲和明光甲。听闻萨珊帝国的将领配备的是锁子甲。我已遣人去购买锁子甲,不知道锁子甲和我们的明光甲谁更胜一筹。” “萨珊帝国的建筑很有意思,半球形的穹顶与我们棱角分明的屋檐很是不同。不知道他们这样的建筑形状,是不是受了大汉的‘天圆地方’思想熏陶?” “他们丝织品虽然质量不如我们大隋,但色彩绚丽,很是新奇,我很喜欢。他们的钱币也很有意思,竟然是把皇帝半身像雕刻在上面。但我怎么看,那人形也过于抽象了些,不像个真人……” 李玄霸从军事谈到建筑,从建筑谈到艺术,又从萨珊的艺术发散到希腊和罗马的艺术。 射匮可汗时不时附和几句,基本都能和李玄霸聊上。 他越聊越心惊。 如果李玄霸刚才抛出一个“萨珊帝国”的词语,射匮可汗还能怀疑李玄霸是提前做了准备,想要凭借不多的信息吓唬他。 现在李玄霸完全打开了谈兴,完全就只是闲聊的态度,让射匮可汗明白,大隋真的了解萨珊,甚至可能比自己更了解。 比如他就不知道波斯帝国在一千年前还有个比现在更繁荣的“第一帝国”,更不知道希腊人五百年前居然向大汉称臣内附。 希腊离大汉也太远了吧!自己的情报系统都没有远到希腊去,只是从波斯人口中听到过希腊。 射匮可汗屡次想要打断李玄霸,让李玄霸说正事。 但李玄霸口中的西域风情又太过有趣,听得他都有些入迷。而且许多情报对他判断现在局势也很有帮助。射匮可汗便强忍着压力,继续听李玄霸胡侃。 李玄霸其实也很有压力。 他对隋唐同时代强大帝国的了解也是从史料中粗略翻看,能应付营销号的工作,给人一种“我很考据我知识很渊博”的错觉就行。 若要细究,李玄霸未接触过这个时代真正的波斯帝国,很容易多说多错。 他本以为射匮可汗会很快喊停,结果射匮可汗一直在认真倾听,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自然地结束这个对话了。 不过李玄霸在观察射匮可汗的表情时,发现射匮可汗对西方的了解也仅限于波斯帝国和东罗马帝国,甚至对东罗马帝国都只有一个大概印象,应该没有直接接触过。 若提到西欧,射匮可汗就是完全的茫然了。 李玄霸吃了几块肉,歇息了一会儿,继续道:“如突厥分裂成东西突厥一样,曾经与汉朝同样强盛的罗马分裂成东罗马帝国。如今东罗马帝国虽然衰落,还算是活着。西罗马帝国却在一百多年前就灭亡了,唉。” 射匮可汗果然注意力被引到西罗马帝国上:“那西罗马帝国是如何灭亡的?” 李玄霸道:“可汗应该知道,罗马帝国的各个行省都有很强的独立性,相当于独立的小王国,与你西突厥统治下的小部落一样。西罗马衰弱后,那些小王国就罢黜了西罗马皇帝。西欧就变成了散装的小王国了。东罗马帝国一直试图收复原本西罗马帝国的故土。他们也是两面作战。” 射匮可汗道:“怪不得波斯帝国的战线推进得这么快。李三郎,以你的了解,萨珊皇帝能赢吗?” 李玄霸道:“能。我预计他们明年就能攻克耶路撒冷。东罗马帝国的皇帝腹背受敌,很难阻挡波斯帝国。” 射匮可汗听到李玄霸提起西罗马帝国之后,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不由叹了口气。 李玄霸笑道:“可汗也不必叹气。罗马皇帝会被西欧诸国背刺,波斯帝国的西面不是还有你吗?你现在不出手,等波斯帝国与东罗马帝国两败俱伤后,我不信你不出手。” 射匮可汗干咳了一声,本想掩饰,但听李玄霸说了这么多,他好像掩饰也没用,便直爽道:“我当然会出手。” 李玄霸道:“华国有句古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波斯帝国的身后有你虎视眈眈,你身后有东突厥虎视眈眈,东突厥身后有大隋虎视眈眈,真是套成环了。” 射匮可汗把玩着已经空了的水杯,道:“那大隋和西突厥呢?” 李玄霸道:“东突厥灭亡前,中原和西突厥是永远的盟友。至于那之后,中原王朝是一定会收回西域丝绸之路的管理权,复兴大汉荣光的。那时候我们再好好做一次对手。” 射匮可汗叹息道:“李三郎,你这性格,大概就是中原人所说的豪杰了吧,把将来反目也说得如此坦荡。” 李玄霸笑道:“谢夸奖。” 射匮可汗遗憾道:“可惜我估计活不到成为你的敌人的那一日。” 李玄霸道:“那不是正好?我们可以更坦然地当这个盟友。” 射匮可汗对李玄霸眨了眨眼,就像是个顽皮的小老头:“可我已经得到情报,大隋已经不安定了吧?”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12节 李玄霸也故作俏皮地眨了眨眼:“正因如此,我才来寻可汗结盟啊。” 射匮可汗一愣,然后拍桌大笑:“好,好!原来如此!来,上酒!这杯酒你必须喝了!” 李玄霸拱手作揖:“好。” 史书记载,晋王李玄霸与西突厥射匮可汗相谈甚欢,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 射匮可汗深深被晋王气度折服,终其一生都是大唐亲密盟友。 以后的事以后说。现在,李玄霸终于有时间回去睡个好觉,等着射匮可汗召唤更多的西突厥贵族过来,举办一个盛大的结盟仪式。 这之后,他就只需要和射匮可汗一起吃喝玩乐了。 “士信,西域崇尚武力。与突厥勇士的比试,你有信心吗?”李玄霸有气无力道。 罗士信拍胸脯:“三郎君交给我!” 李智云道:“我也能!” 李玄霸没有打击李智云:“你若有自信,也可以去。输赢无所谓,就当增长见识。” 李智云往李玄霸床榻上一跳:“好!三兄,你究竟是怎么说动射匮可汗的?我完全没听懂!” 罗士信不住点头:“我也没听懂。就看见西突厥可汗前倨后恭,莫名就要和三郎君你结为兄弟了。周哥,你听懂了吗?” 周达摸了摸胡子:“我根本没听。” 李玄霸虽然很困,但弟弟在捣蛋,便强打着精神解释道:“这次劝说的关键,就落在我最后所说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上。东罗马帝国的东面是波斯帝国,波斯帝国的东面是西突厥,西突厥的东面是东突厥和大隋。明白了吗?” 周达茫然。这能明白什么? 李智云和罗士信则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李智云率先道:“如果西突厥可汗不与我们结盟攻打东突厥,我们就与波斯帝国远交近攻相约攻打西突厥?他是因为这个怕了?” 罗士信紧接着道:“西突厥认为现在中原又将进入乱世,无力威胁他们。但波斯帝国的威胁近在眼前,东突厥也正值强盛,所以他想与我们一同解决东突厥的后顾之忧,才好全力对付波斯帝国?” 李智云和罗士信先后说完后,转头对视一眼,然后又齐齐转头看向李玄霸,异口同声道:“我和士信集弘谁说得对?” 李玄霸欣慰道:“都对。” 李智云趴到李玄霸腿上滚来滚去:“三兄,别敷衍!” 李玄霸按住李智云的脑袋:“没敷衍。局势瞬息万变,你们所猜测的发展,都是他需要担忧的未来,也都是我们可以采取的策略。” 李智云仰头道:“三兄仅凭一席话,就能说动他,真的好厉害。我们都不用让他看到兵马有多强盛,他就全信了。” 李玄霸道:“那是因为当我把详尽的信息摆在他面前时,他就已经知道我们的实力了。” 李智云和罗士信再次若有所思,周达继续发呆。 西突厥王帐中,射匮可汗正在和其弟统叶护也谈及此事。 说是王帐,但射匮可汗居住的是伊吾原国王的宫殿。他不会亏待自己。 他和统叶护在宫殿里烤着火,屏退了左右,私下聊天。 射匮可汗与李玄霸商议的时候,统叶护扮作护卫,旁听了全程。 统叶护道:“可汗,那大隋黄口小儿真的对西域诸国了如指掌?” 射匮可汗白了统叶护一眼:“你全听了,你自己的判断是如何?” 统叶护不说话。 射匮可汗道:“他比我更了解西域。但这没什么,他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人手,就能探知这些事。但他是如何比我们还早得知波斯前线战势?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他来到这里,才知道了西方的战势。” 统叶护道:“那就证明我们的心腹中有他安插的探子。这不可能!” 射匮可汗道:“第二种可能,他有我们所不知道的神奇手段。回纥部族传闻,李二郎李三郎受草原神灵庇佑,神灵派遣两只能听懂人话的金雕成为使者,伴随他们行走世间。李二郎力大无穷,李三郎过目不忘。他们能驱使雷霆,扫灭一切敌人。吐谷浑可汗就是死在雷霆之下。” 统叶护仍旧干脆利落道:“我不信。” 射匮可汗淡淡道:“回纥的勇士骨措特勒你应该认识。他曾与李二郎一同伏击吐谷浑可汗。我在回纥进贡时问过他,他说李二郎李三郎能驱使雷霆,是他亲眼所见。” 统叶护倒吸一口气:“当真?!” 射匮可汗道:“无论是否真实,至少能证明,李二郎李三郎……李世民和李玄霸这兄弟二人很不简单。听闻他们还是双生子。双生子本身就是神异的体现。” 统叶护皱眉。 的确,无论是波斯还是他们突厥,都有许多涉及双生子的传说。罗马建国也是从双生子开始。 统叶护道:“那这对双生子会像罗马传说中那样相互厮杀吗?” 射匮可汗狠狠翻了个白眼:“中原人并非西域野蛮人,只有野蛮人才会容不下兄弟。李玄霸显然会成为李世民最忠诚的臣子,就像是周公辅佐他的兄长一样。” 统叶护叹气:“也对。中原是礼仪之邦。” 射匮可汗和统叶护都露出对中原的向往。虽然波斯帝国确实强大,东罗马帝国也不差,但他们仍旧觉得还是中原人更“文明”。 至于为什么……他们说不出来,就觉得那股气质就不一样。 所以他们愿意娶中原公主,而不是去找波斯人和亲。在他们看来,西国人穿得再华丽,也是披着华丽衣冠的野人。 射匮可汗叹气道:“我老了,部族将来会由你统领。如果中原下一个皇帝真的是李世民……唉,那就是天意,你就再蛰伏一代吧。” 统叶护苦笑:“李世民也太年少了。” 射匮可汗道:“这才更可怕,他熬都能熬死我们。何况他的实力已经很强大。” 统叶护不甘心道:“不能联合中原其他势力干掉这对可怕的双生子吗?” 李玄霸都已经如此令人恐惧,他的兄长李世民岂不是三头六臂的魔神降生? 射匮可汗犹豫了一番,道:“如果你有机会,可以试试,不要被他们发现。唉,但你想想,他们这样的年龄和本事,在中原也是罕见。” 统叶护想了想,道:“我记得李世民并非长子,他还有个兄长。” 射匮可汗嘴角抽搐:“是啊,他兄长比他大近十岁,却一点名声都没有。李世民和李玄霸还是孩提时,他就已经弱冠。虽然他肯定是个废物,如果你觉得你拖着个废物也能行,可以试试。” 统叶护干咳了一声。 他也觉得不靠谱,但人总要有梦想,总不能被两个小童压制一辈子。 第118章 白拿西突厥情报 李玄霸与射匮可汗歃血为盟, 结为异姓兄弟后,没有立刻离开伊吾城。 伊吾城下起了大雪,为了安全, 李玄霸准备等天气稍微转暖之后才离开。 于是今年他难得过了一个没有双生兄长陪伴的生日。 李智云还像小时候一样挂在李玄霸背上, 嬉皮笑脸道:“没有二兄, 有我陪你!” “嗯嗯嗯,下去,重。”李玄霸转头看着玩疯了的李智云, 不由叹气。 大雪天还能和一群突厥人去雪地里逮兔子逮狐狸,小五真是纯正的李家人。 该不会只有自己的性格偏向母亲,更热爱看书吧? 李玄霸不肯承认, 他不爱打猎,只是因为他身体差。 李智云从李玄霸背下跳下来:“三兄, 你今日又去寻突厥人聊天了?你每日怎么和那些蛮夷有那么多话可聊?” 李玄霸耐心解释道:“他们对西域诸国的了解才是第一手资料。难得有机会他们愿意对我敞开情报, 我当然要多问些。” 李智云疑惑:“可是他们愿意向三兄分享情报,不是因为三兄的情报更详细吗?” 李玄霸露出神秘的微笑:“不,我的情报并没有更详细,我只是成功骗到了他们,让他们误以为我的情报更详细。” 李玄霸放下书, 对李智云招了招手,让李智云坐在他身边。 正好罗士信进来问李智云要不要又去捉兔子, 也被李玄霸留了下来。 周达见状拔腿就跑,让李玄霸分外无奈。 李玄霸以为可以把周达也培养成一代名臣,但人各有志, 周达听着李玄霸的长篇大论就头疼, 更别说自己亲自去看书。 周达在原本历史中应该也是唐国公府的家生子。跟随唐国公府起兵的人那么多, 在史书中留下姓名者却寥寥无几, 唐国公府的家生子们几乎没有一个人在青史留名,除了身份地位之外,他们自己的本事也可能不过关。 马三宝也是柴绍家僮,出身不比唐国公府的这群家生子好,也能在唐初名将中占据一席之地。 既然周达不乐意上进,李玄霸便不为难周达了。 反正周达就算将来排不上顶尖的功臣,也能至少成为一个中层官吏,对他而言也是阶级跃迁了。不上进也没事。 但罗士信有这个天赋,如果逼一逼也能静下心来学习,李玄霸就不会放过他了。 李智云也不会放过罗士信。 罗士信是李智云第一个朋友,所以李智云无论享福还是倒霉都要拉着罗士信一起,上课也一样。 罗士信也很珍惜李智云这个朋友,就算跟上李智云的功课进度很困难,他也咬牙坚持下来。 学生到位,李玄霸打开了话匣子。 其实他要讲的内容很简单。 李玄霸之前和李智云、罗士信提过,大汉对西方诸国的了解是依托丝绸之路。 这不是说大汉对丝绸之路之外的世界一无所知,而是“第一手资料”和“第二手资料”的区别。 前者如长孙晟经略西域,在突厥生活了十几年亲自收集的情报;后者如裴世矩经略西域,靠着和张掖边市的商人收集的情报。 李玄霸虽然依托的是后世资料,比如今许多第一手资料都详细,但史书上寥寥几行记载,与西域诸国真实情况肯定也有较大差异。 他是靠着“耶路撒冷之战”这个具体事件,在射匮可汗心中奠定了自己了解的一定是第一手资料的潜意识。 然后,他再用一些从网络和博物馆上看到的“第二手资料”为这个谎言添砖加瓦,才骗得射匮可汗相信自己对西域诸国了如指掌。 李玄霸之后和射匮可汗所提的西域之事,虽然网络图片和博物馆文物资料让他的描述显得绘声绘色,但无论是建筑、军事、商品、钱币,其实都可以从西域人那里打听。如果没有“耶路撒冷之战”的铺垫,射匮可汗绝不会被骗。 现在李玄霸所做的事,是在已经欺骗射匮可汗的前提下,假装“情报共享”,白拿射匮可汗对西域诸国的第一手资料。 射匮可汗开放的情报,又对李玄霸只有一个骨骼的西域情报填充了血肉,让李玄霸更容易欺骗射匮可汗,并带走更多情报。 比如李玄霸只了解现在波斯帝国的皇帝库思老二世。 射匮可汗在波斯帝国埋下了许多钉子,了解波斯帝国所有高官和贵族构成。李玄霸便用世界史上对库思老二世的信息,套走射匮可汗手中真正有用的波斯帝国贵族阶层情报。 这不仅仅为了继续欺骗射匮可汗,也是为了大唐经略西域布局。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13节 在没有飞机和卫星测绘的时候,所有封建王朝对外国的了解都在双脚能行走的范围内。 国家越强盛,对世界的了解就越多。就像是东汉对世界的第一手资料了解到达了希腊半岛一样。 但也就像是大汉与罗马建交被安息帝国阻拦,大唐与东罗马帝国的商路也被后来崛起的阿拉伯帝国阻隔。 李玄霸并不想让亚欧大陆桥这一片区域被统一。像现在这样,几个帝国打成了一锅粥,才更符合大唐的利益。 如果这一片区域局势安定下来,西突厥、吐蕃等势力也会安定下来,他们就会把视线转移到大唐了。 大唐现在连江南、岭南、云贵等地都还没有开发完毕。西突厥和吐蕃的领地是食之无味,弃之绝对不行。得让他们在外部压迫下,老老实实给大唐当附属国才行。 但李玄霸想要实现这个目标会非常困难。 东方古国这边出现了一个叫“李世民”的天命之人,西方也出现了一个同样的“天命之人”。 这个“开挂”的人,名为穆罕默德。 穆罕默德,伊教先知,阿拉伯帝国的建立者。他6岁父母双亡,8岁祖父去世被伯父收养,23岁给富商遗孀当商队经办人,约40岁的时候与遗孀结婚,生活才富裕起来。 正常人的话,这一生差不多就到顶了,但他的传奇人生这才刚刚开始。 穆罕默德50岁的时候投身宗教事业,60岁被贵族迫害赶走。他脑袋一拍,认为传教救不了分裂的阿拉伯人,于是努力了十年,70岁创建阿拉伯帝国。 这个人的事迹对阿拉伯民族而言,相当于春秋时期的孔老夫子游历诸国之后脑袋一拍,“教书救不了分裂的中原”,于是带着弟子们把一盘散沙的东周统一了,成为了始皇帝。 当然,没有说他比得过孔子和始皇帝的意思。只是说这种开挂程度,连秦皇汉武唐宗明祖都要为之侧目。 在穆罕默德余荫下,他的继任者只花了十年时间,就把强盛一时的波斯帝国灭了,顺便把埃及吞了。 天高路远,就算李玄霸拉着同样开挂的二哥李世民,也不可能阻拦这位先知的开挂之路。 何况大唐也不可能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插手如此遥远的国家纷争。大唐人自己现在都吃不上饭呢。 李玄霸想做的事,和历史中的唐高宗差不多。 唐高宗时期已经对西域有所了解,所以试图拉着波斯打西突厥。 哪知道波斯不仅自己废拉不堪,也实在是打不过对面开挂的,被阿拉伯帝国覆灭。唐朝甚至想帮波斯帝国复国,最终还是因为路途遥远算了。 李玄霸想提前介入波斯帝国的政治斗争,看能不能给盛极而衰的库思老二世注入一发强心剂,避免波斯帝国内乱。 阿拉伯帝国的崛起不可避免,但有波斯帝国在大唐和阿拉伯帝国之间当缓冲地带,大唐处理西域会游刃有余许多。 何况古波斯自古以来就在那繁衍生息,大唐的举动是正义的(正色)。波斯帝国后裔也一直在反抗阿拉伯帝国,会成功复国。 史书中清楚记载,吐蕃侵吞西域和西突厥反复兴灭的背后,都与阿拉伯帝国有关。 在开元年间,阿拉伯帝国极其扶持的盟友,与归服大唐的突厥进行了五次交战。这五次类似于“代理人战争”的交锋,大唐这一方皆胜,将阿拉伯帝国往东方扩张的计划推后了近五十年。 但阿拉伯帝国处于攻势,整体战线是朝着东方不断推进。 于是天宝十年(公元751年),大唐帝国军队和阿拉伯帝国军队在葱岭地区(今哈萨克斯坦)直接交手,大唐败退。 著名史学家巴托尔德认为,此战决定了中亚的命运,导致大唐将中亚让给了阿拉伯人。 西方史学家多秉承这个观点,并认为怛罗斯之战和同年的大唐南诏平叛失败,都是安史之乱的导|火索之一。 近年来华国史学家根据最新史料反驳,此战大唐虽然失败,但这只是双方试探性攻击,双方都中止了大的继续扩张,划定了彼此势力范围,大唐和阿拉伯帝国双方都没有伤筋动骨,也没有影响双方关系。 不过四年后,即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大唐由盛转衰,吐蕃趁势占领河西走廊,这才导致大唐在西域的势力失守。 这场战役的历史地位究竟如何,李玄霸更倾向于自己国家的历史学家。但吐蕃的兴盛和西突厥的复叛,背后有阿拉伯帝国的支持是肯定的。 如果能保住波斯帝国,波斯帝国面临阿拉伯帝国的压力,会是大唐稳固的盟友。西突厥和吐蕃得不到阿拉伯帝国的支持。 大唐就算再次衰退,华夏只有内忧少些外患,百姓受到的磨难或许会少一些。 甚至在没有外患的前提下,说不定大唐能实现改革和中兴,让下一个大一统王朝到来前,不要经历“五代十国”这个比“魏晋南北朝”更黑暗的时代。 未来的事李玄霸回去后会和二哥慢慢聊,李智云和罗士信的小心脏还不能承受这么大压力。李玄霸只说起将来经略西域,会用上西方这几个大帝国的事。 “他们如突厥一样,不能太强,也不能被灭,最好是永远这样僵持着,才会与我们友好相处。”李玄霸道,“突厥的地我们还能直接管辖,但西域太远了,我们不能直接控制。所以必须让他们主动与我们交好。” 李智云连连咂舌:“三兄!我的三兄啊!现在还是大隋呢!二兄还没当皇帝呢!扫灭天下都不知道会花多长时间,打败东西突厥也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你怎么都算计起西域诸国了?” 罗士信有点头晕。 他以为人生最大成就就是帮郎将统一天下,如果能活长一点,再加个灭掉东西突厥。西域诸国也太遥远了! 李玄霸笑道:“你们要对李二大将军有信心,天下唾手可得。或许我对西域诸国的算计,在我们这一代没有用处,但能为后人减轻一点负担,为后世百姓减轻一点负担,既然是举手之劳,为何不做?” 至少,这个时空哪怕大唐仍旧丢掉了西域,在“盟友”的帮助下,能把安西都护府的孤军接回来也是好的。 安西都护府孤悬海外,大唐守军孤军奋战四十余年,在公元808年全部战死沙场。 落叶归根,忠魂归乡。 李智云捧着下巴道:“好吧,三兄有这么远大的志向,弟弟支持你!三兄,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我们无法直接管理的地方,一定要让他们有多个首领,不能让他们统一了来打我们,对吧?” 罗士信使劲点了一下头:“我也明白了!就像是西突厥和东突厥互相打仗一样!绝对不能让突厥统一!” 李玄霸叹息道:“真聪明,就是这样。” 这一套,历史中的唐太宗就干得很好,俗称“平衡术”。 唐太宗灭掉东突厥政权后,没有灭掉东突厥的“可汗”,而是在突厥上放几个“阿史那”血脉的可汗,让他们各自打去。谁弱就拉偏架,不让他们统一。 这一点后世清朝也做过,就是蒙古“盟旗制度”。 唐高宗前期延续唐太宗的政策。但在后期,天皇天后都认为他们需要建立比唐太宗更大的功绩,所以放弃了“平衡术”,放任和帮助亲近自己的势力统一草原。 但大唐当时的科技和经济水平,不可能直接统治西域和草原,导致西突厥不断复叛和阿史那家族重新统一漠北,拖累了大唐财政。 唐玄宗也在这方面犯了傻。他见南诏太乱,就帮其中一支部落把南诏统一了,南诏实力强大后就反叛。 唐军平叛失利,西方史学家认为,这和怛罗斯之战一样,是安史之乱的导|火索之一。抛开这点,这一战确实给大唐带来了很大的损失。 唐高宗和武女帝政治水平还是不错的,都是有为之君。唐玄宗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也没昏庸,还是明君。 只是唐太宗身为华国历史上屈指可数的“战略家”,眼光还是更胜一筹。 军事家常有,而战略家不常有。 这次让二哥好好把他的战略思想写下来教导后人。就算后世子孙没有战略家,拿着先祖的心得依葫芦画瓢,可能也能学个一二。 当然,更有可能是某个后代皇帝认为“朕很强,朕要做到先祖做不到的事”,然后仍旧瞎折腾。 至于写“祖训不可更改”,让后世别乱来也不现实。局势瞬息万变,统治者需要依照现实情况随时调整政策。 看看明朝“后”车之鉴,利益阶层可太会利用“祖训不可更改”来给自己谋利了。 李智云疑惑:“三兄,你发什么呆?” 李玄霸收回发散的思想,笑道:“连小五都能听懂,看来我的教学水平不错。” 李智云得意:“那是因为我聪明!三兄,你应该说,连士信都能听懂,三兄的教学水平不错。” 罗士信白了李智云一眼,做口型让李智云等着。 等三郎君离开,他一定找李智云好好切磋。 李玄霸看到了罗士信的小动作,笑着结束了今日的授课,让罗士信和李智云去外面“切磋”。 先嘴贱就要做好“挨揍”的准备,这也是哥哥给你上的课。 李玄霸露出了关爱弟弟的慈祥微笑。 …… 二月初,伊吾的气温回暖。虽然河水还没有化冻,李玄霸见已经晴了好几日,便向射匮可汗辞别,准备回张掖。 射匮可汗派了一千人护送李玄霸离开。这一千人由同族心腹泥孰带领,并携带包括三百匹骏马在内的大量礼物,与大隋的河右行军大将李世民正式结盟。 泥孰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人,汉话比射匮可汗还熟练。 他与李玄霸交谈,居然对突厥人大多不爱看的儒家经书颇为熟悉。若不看他穿着打扮,还以为他是个大隋儒生。 李玄霸总觉得“泥孰”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但突厥人的名字大多喜欢重复用,有的人名和“官名”差不多,就像是华国有人当了“司马”,就给后人改姓“司马”一样。只一个拗口的名字,李玄霸实在是难以将这个人与史书中那些名字联系起来。 直到泥孰表现出自己对中原文化的向往,李玄霸才勉强将他与史书中一个人划上等号。 泥孰家族世袭“莫贺设”这一官职。现在西突厥的莫贺设是泥孰的父亲,将来泥孰也会继任“莫贺设”一职。 如果把“泥孰莫贺设”和“向往中原”联系起来,那这个中年“儒生”泥孰,很可能就是唐朝册封的第一个西突厥可汗,咄陆可汗。 如果真是他,他父亲会在武德年间和在长安闲居的小|秦王李世民结为异姓兄弟。那……他就是我未来的侄儿? 泥孰见李玄霸的表情古怪,疑惑道:“李三郎,我脸上有什么嘛?” 李玄霸道:“没什么,只是发觉你的胡子真别致。” 泥孰摸着自己梳成大辫子的胡子,得意道:“我最爱我的胡子,打理很仔细!我这样,算不算你们中原的美髯公?” 李玄霸违心地夸奖:“算,当然算!” 泥孰被夸得十分高兴:“你夸我胡子,我们就是朋友。听闻你能驯鹰,等我回部族,给你送几只好鹰。” 李玄霸正想说好,天空中落下一团草砸在了泥孰头上。 泥孰震惊地抬头看,一只金雕正在他头顶一边“啾啾啾”一边盘旋。 另一只金雕赶来,用翅膀拍打着这只雕,似乎想把丢草的金雕驱赶走。 泥孰深吸一口气:“草原精灵?!” 李玄霸扶额:“不是草原精灵,是我家的金雕。它有点小气。” 泥孰茫然:“小气?” 李玄霸道:“你刚说送我猎鹰……” 泥孰恍然:“居然能听懂我说的话?啊,我想起来了,我听闻你养了草原精灵!原来是真的!我在伊吾的时候,怎么没有见到这两只草原精灵!” 李玄霸面色古怪。 他能说这两只雕除了大中午时飞出去,平时都嫌弃伊吾天寒地冻,钻在被子里睡大觉吗? 他一度怀疑寒钩和乌镝回去时会不会胖得飞不动。 泥孰见到李玄霸脸色,立刻明悟:“我懂我懂,草原精灵生性自由,肯定在雪原和高山上盘旋,不愿意降落人的城池中!” 李玄霸:“……对。”是不在城池中,而是在被窝中。 泥孰羡慕地看着空中骂骂咧咧的金雕:“看见草原精灵,我那几百只猎鹰都黯然失色。”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14节 李玄霸:“……”几百只?! 李玄霸平静道:“你也擅长驯鹰?能否割爱几只卖给我,我想送与大隋皇帝。” 泥孰笑道:“几只鹰,说什么卖?我回去就亲自挑好的给你送来。” 李玄霸在马背上拱手道谢:“谢了。我管着张掖边市,以后若想要什么中原特产,尽管和我说。” “李三郎大气!”泥孰开心道,“你都这么说了,我一定不客气。” 李玄霸道:“不客气才好,我常年住在军旅中,见不得扭捏的人。” 泥孰点头:“我也是。” 李智云见三哥还在继续和西突厥贵族相谈甚欢,打了个哈欠,对罗士信道:“二兄怎么还不来?都快到张掖了。” 罗士信把手平举在眉毛前,远眺了一眼:“有人来了,不过不确定是不是郎将。” 不一会儿,李玄霸也发现了前来迎接的人。 “长孙四郎?”李玄霸惊讶,“你什么时候来张掖了?” 长孙无忌本来见到李玄霸很高兴,一听李玄霸的话,表情就幽怨了:“你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到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李二又去天柱部落作客了,看他贼兮兮的模样,肯定在谋划什么,不过没和我说。所以是我来迎接你,是不是很失望?” 李玄霸叹气:“不是失望,是担心。天寒地冻的,二哥肯定不是去打猎。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坏事。” 长孙无忌道:“房玄龄在西海郡,应该能看住李二。” 李玄霸道:“看得住才有鬼,我都看不住。长孙四郎,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西突厥的小莫贺设泥孰。” 长孙无忌接受长孙晟的教导,脑海里条件反射似的闪过一条信息:“统叶护部世袭莫贺设的泥孰家族?欢迎欢迎。”这是西突厥的大贵族,大鱼啊! 长孙无忌被父亲高压教育下灌输的知识开始自行转动,脑海里的想法就像是泡泡一样,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泥孰惊讶:“你认识我?”大隋人对西突厥这么熟悉吗? 李玄霸笑着继续介绍道:“泥孰,这位名为长孙无忌,字辅机,排行第四,所以我称呼他为长孙四郎。他是大隋将军长孙晟的幼子,也是长孙将军最疼爱和最看重的儿子。” 长孙无忌回过神。他虽不知道李玄霸为何要夸自己,心里仍旧难免被夸得有点得意:“哪里哪里……嘶!你们什么表情!” 李玄霸刚介绍完,泥孰和几乎所有听到李玄霸介绍话语的西突厥人全部脸色一沉,如炬的目光射向长孙无忌。 近百人齐刷刷突然转头看过来,这场面把长孙无忌吓得差点惊马。 泥孰仔细打量了长孙无忌许久,才语气古怪道:“他的父亲……是那位长孙将军?” 李玄霸微笑:“是那位长孙将军。” 泥孰深吸一口气:“听闻长孙将军曾经能一箭双雕。虎父无犬子,想必长孙四郎也能。请长孙四郎赐教!” 长孙无忌:“啊?!”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要和我比箭? 泥孰开口后,他身后的西突厥贵族纷纷表情不善地开口,都要与长孙无忌比箭。 长孙无忌:“……” 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 似乎,大概,可能,他遇见“父债子偿”了? 第119章 李二李三回中原 长孙无忌欣然答应挑战。张掖的春天和中原的冬天差不多冷, 他还捋起了厚实的袖子,露出了胳膊上的腱子肉。 李玄霸的表情变成了地铁老人看手机同款表情包。 他故意点明长孙无忌的身份,除了用长孙老师的名声压一压西突厥, 让他们在张掖老实些, 别扰民之外, 当然也有恶趣味。 众所周知,虽然大唐文武不分家,出将入相很常见, 但大部分人的专长也还是有“文武”之分。比如长孙无忌就是没有上过战场的纯粹文臣。 长孙无忌骑射肯定是会学的,但技艺一定不精。否则以他和李世民的关系,早就跟在李世民后面一同砍人了。 不过李玄霸只是看个乐子, 没有想让长孙无忌丢脸。 长孙无忌推辞时,他跟着说几句“这人和我一样天生体弱”就能应付过去。 谁知道, 长孙无忌一副来者不拒自信心爆棚的模样, 让李玄霸幻视了自家二哥。 接下来的事更让李玄霸惊讶。 长孙无忌赢了。 他一天对战一个勇士,射箭全赢了。 李玄霸倒吸一口冷气,好像要把张掖的冷气吸光,让张掖提前入春。 长孙无忌见李玄霸惊讶,十分疑惑道:“你惊讶什么?” 李玄霸道:“我以为你更倾向于舞文弄墨的文臣?” 长孙无忌惊讶:“哈?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误解?我和你、李二都是从小一起长大, 你不是看着我每日勤学练武吗?” 李玄霸沉思。啊,好像是这样。 长孙家与自己家一样, 都是每代人都能做到大将军的武勋家族,骑射武艺是家传的本事。 再说长孙老师射艺超群,他手把手教导的长孙无忌怎么可能差? 那原本历史中……哦, 原本历史中长孙无忌是被舅舅高士廉养大, 而高士廉是纯粹的文人。 李玄霸看着长孙无忌神采飞扬的模样, 突然发现长孙无忌与自己“印象”中确实有很大不同。 “变成少年将才了啊。”李玄霸老气横秋道。 长孙无忌沉默了一会儿, 疑惑道:“李三,你究竟是怎么能把平平无奇的话,说出一副想要人揍你的味道?” 李玄霸道:“这难道不是你自己心胸狭小的问题吗?” 长孙无忌捏紧拳头:“现在李二不在,没人救你。” 李玄霸高声道:“小五,士信!” 李智云拉着罗士信赶来:“来了来了!没有二兄,还有我!” 罗士信犹豫:“真的打吗?打伤了怎么办?” 长孙无忌无语:“你还真的叫人?要不要脸?” 李玄霸咳了几声:“你要和我这个病秧子比武,你要不要脸?” 长孙无忌被李玄霸气得磨牙。 磨完牙后,他倒是先笑了:“你和以前的性格一点差别都没有。” 李玄霸道:“那不是理所当然吗?” 长孙无忌抱着手臂道:“听说你会谶纬相面。现在父亲终于同意我来问你,快给我看看?” 李玄霸对长孙无忌竖起大拇指:“你能当国舅!” 长孙无忌:“……”你祖宗的,一点惊喜都没有。 长孙无忌问道:“李二和我家小妹关系好吗?他有没有宠妾灭妻?” 李智云竖起了耳朵。罗士信捂住了耳朵。 李玄霸道:“关系很好,就是关系太好,嫂子生孩子太多,把身体生垮了。” 长孙无忌长叹一口气,道:“怪不得父亲日日叮嘱小妹晚些嫁人,就算嫁人了,也要弱冠之后再同房。你早就和父亲说了?” 李玄霸道:“不告诉长孙老师你和嫂子的未来,他哪可能‘垂死病中惊坐起’?” 长孙无忌嘴角抽搐:“你敢不敢把你那句‘垂死病中惊坐起’说给我父亲听?” 李玄霸道:“我之前和老师这样开过玩笑,老师心胸宽广,不介意。” 长孙无忌狠狠翻了个白眼。 他其实早就发觉,父亲对李玄霸估计比对自己纵容宠溺得多。 这一定是因为李玄霸身体弱的缘故。 长孙无忌知道李玄霸对他的未来有隐瞒。 这隐瞒不是说李玄霸撒谎,而是在自己当国舅前,估计和小妹的生活都不怎么好,否则父亲不会“垂死病中惊坐起”。 年幼时,长孙无忌曾听喝醉酒的兄长骂过,等父亲去世就把母亲和他、小妹都赶出门。 长孙无忌联想到今日李玄霸对他武艺不错的惊讶。 自己如果跟随舅父生活,估计是没有机会找个名师学武的。 稍稍一思考,长孙无忌就对自己的未来猜准了一二。 不过他没有继续询问李玄霸。 这些苦难不会发生,现在他与兄长的关系已经缓和。兄长一副完全混吃等死继承爵位,让自己上进承担光大长孙家门扉的堕落模样。 他没必要为了没有发生的事与兄长再起间隙。 兄长如今与小妹关系很好。这件事也不能给小妹知道,小妹肯定会伤心。 互损了几句,又把“谶纬相面”这个秘密说开,长孙无忌和李玄霸恢复以前年幼时相处的熟稔状态。 李世民离开了张掖,批阅文书的工作就压在了李玄霸身上。 李玄霸将西突厥使团丢给长孙无忌练手,拉着李智云一同干活。 李智云转头就把罗士信“激将”了过来当文笔小吏。李玄霸看着罗士信抓耳挠腮的模样,干活的疲惫都减轻了不少。 解决了一半堆积的文书,李玄霸才看到李世民留给他的书信。 李玄霸拿着书信半晌无语。 二哥留下书信没告诉长孙无忌就罢了,就这么随手塞进文书堆里,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李玄霸拆开信,信中第一句就是“活干了一半了?”。 他深呼吸。 李智云从坐榻上跳起来按住李玄霸的手:“三兄,你现在气得把信撕了,等会儿还不是会叫我和你一起把信拼回来。别加重弟弟工作量!” 李玄霸狠狠揉了揉李智云的脑袋,才冷静下来继续看信。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15节 李智云抱着脑袋坐到罗士信身边,对罗士信挤眉弄眼。 罗士信:“你眼睛疼?” 李智云:“我的意思是,这个家没了我得散!” 罗士信:“哦。” 李玄霸瞥了洋洋得意的弟弟一眼,继续压着怒火读信。 李世民皮了一下,就赶紧说正事。 李玄霸离开之后,房乔、杜如晦和长孙无忌都来到张掖,李世民本以为自己能放开手脚扩展势力。 但没想到,他无论怎么张贴告示,许诺待遇,都很难招到合适的人才。 李世民亲自上门拜访当地有名声的士子。他们都很客气地婉拒,说自己没有出仕的意图。 李玄霸叹气。 虽然二哥麾下提前有了房乔、杜如晦和长孙无忌这三个顶尖的下属,但顶尖的下属下面还需要大量中层下属填充。 特别是文书工作,所需要的人才不一定要多优秀,但需要的人手实在是太多。 后世列举秦王李世民府上的官吏时,有名有姓有列传的都能列出几十个,更别说那些不够资格进入名单的中层文吏。 河右之地本来士人就少。稍稍有点本事的士人都希望自己磨砺好本事后,去中原撞撞运气。 哪怕是去皇帝不常去的西都大兴,投奔高门士族勋贵也是不错的。 若不是李世民有唐国公府次子的身份,他们连门都不会让李世民进,大概会直接借口“访友”闭门谢客。 一个“行军大将”在他们眼中没什么吸引力,战后就撤了。 谁都知道李世民上面还有个唐国公和唐国公世子,跟随李世民的下限很低。除非李世民现在有了爵位,他们才可能派旁支的子弟来投奔,否则就是自辱门风。 隋朝继承魏晋遗风,对门第看得较重,“门吏”“故吏”的讲究虽然比前朝淡了不少,但也不能忽视。 河右之地许多世族身上也有门荫官职,族中也有人在朝中为高官。李世民这个唐国公府次子的“门第”还是太低了。 李世民努力了一会儿后发现无用后,就不再白费功夫。 他想转移“赛道”,招揽寒门庶士。 但这个时代的寒门士子实在是太少了,能用的寒门士子就更少。许多寒门士子家中能存有一两本有注疏的经书,都能有个“家学渊源”的噱头。 李世民无奈极了。 “怪不得阿玄你要搞印刷术。虽然现在在张掖搞印刷术来不及培养人才,但可以用高老师、宇文老师和薛老师注疏的经书钓世族旁系子弟上钩。印刷术耗钱,天柱王邀我作客,我去他那里弄点钱回来。” 李玄霸愣了一会儿,才恍然自己张罗着敛财给二哥打造骑兵,又要盘活张掖的边市,倒是把传播印刷书籍这条“支线”忘记了。 虽然他在大兴和洛阳推广印刷术几年了,但没有朝廷大力推广,只有两都附近和中原繁荣郡城有印刷儒经的店铺。张掖这种偏远之地连纸张都是稀罕物。 凡事有轻重缓急,他和二哥就两人在张掖忙碌,没有精力面面俱到,只能抓大放小。 现在多了三个帮手,他和二哥才能有空思考其他事。 “河右之地士族看不起唐国公府次子?这什么笑话,他们难道以为自己还能攀上更高的门第?”李玄霸虽然早知道士族傲慢,但以为本就没有什么机会的当地豪强旁支子弟应该会愿意投靠二哥。 李智云咬着笔杆道:“或许旁支子弟是愿意来的,只是没有人起头,他们害怕被其他人嘲笑,就不敢来了。越是家境不好,士人就会更好脸面。” 罗士信不敢置信地看向李智云。 李智云皱眉:“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李玄霸失笑:“他的表情是‘没想到李五郎你居然这么聪明’的意思,是夸你。” 李智云嘀咕:“别把我当小孩哄。” 李玄霸夸赞道:“你能瞬间切中要害,我怎么还会把你当小孩。我要举办一场文会为你扬名,你可能承担起重任?” 李智云道:“没问题!不过三兄,为何不以你的名义召开文会?” 长孙无忌抱着文书进来:“因为他们不配。别忘记你三兄是秀才。” 李智云这才想起三兄还有这么厉害的头衔。 隋文帝开皇七年下诏,“诸州岁贡三人”,称为“常贡”。“常贡”中举秀才者,为文才对策最为突出之人。 不过隋文帝虽然开了常贡,却看不起被举荐的人才,只认可门荫为官者。因为皇帝的不重视,秀才的选拔都由权臣把控。 后世评价,“上无求才之意,下无应诏之人,间有一二,反嫉之”。 《文献统考》就记载,杜正玄、杜正藏、杜正伦一门三秀才,杜正玄和杜正藏就遭遇杨素和苏威的打压,原因仅仅是因为他们妒忌。 连杨素和苏威这样的权臣都会妒忌“秀才”这个名扬天下的名号,虽然隋朝的秀才空有名号,几乎没有人为高官,但也可知其荣誉。 李玄霸这个秀才,完全是杨广“钦点”,想要个神童祥瑞,否则绝不会入选。 但李玄霸现在的成就,足以让世人认可他是真正的秀才。那么他就不能轻易以自己的名义召开文会了。 长孙无忌为李玄霸解释后,又道:“虽然这么说,但你也不是真的不可能开文会。只是河东士子瞧不上你们,你当然也要做出一副瞧不起他们学问的态度。其实李二招贤时,我就提议过等你回来后,借你的名义招贤,但他拒绝了。” 李玄霸疑惑:“为何?” 长孙无忌耸肩:“他说我弟弟这么厉害,该是他们来跪着求你指教,而不是你邀请他们来开文会。” 李玄霸失笑:“这几年我一直跟着二哥在军营里打混,他们应当是忘记我还有个‘秀才’的头衔,否则早就来请教我学问了。” 长孙无忌道:“杜克明也是这么想。不过杜克明赞同让他们跪着来求你。” 李玄霸无语。说好的“杜断”呢?怎么自己认识的“杜断”,就是个专职起哄的? 长孙无忌道:“李二宁愿跑去天柱王那里搞钱开印刷铺子,用书换人才,也不愿意你低声下气去求人。所以文会可以开,你可千万别落了面子,否则等李二回来他会揍我。” 李玄霸道:“你可以揍回去。” 长孙无忌嘴角微抽:“闭嘴。你家小五擅长什么?虽然你和李二教出来的弟弟肯定不差,但也要扬长避短。” 李玄霸道:“小五擅书,虞老师都对小五赞赏有加。” 长孙无忌笑道:“那没问题了。若和虞老师的字相比,这里再厉害的擅书者的字都和狗爬似的。我就知道你回来后一定会找个不丢脸的借口开文会,名单已经给你拟定好了。画圈的人是家境不怎么好,可能会进府的士人。虽然算不上多好的人才,调|教调|教当个文吏还是够了。” 李玄霸见长孙无忌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妥当,有种工作太轻松导致无所适从的错觉。 怪不得长孙无忌是凌烟阁功臣首位。他在史书中谋略不显,估计干的就是如现在这样心腹总管的活。 长孙无忌已经准备妥当,李玄霸将开文会的事交给长孙无忌,自己只露面。他继续把精力投入内政中,没有被这等小事分心。 李智云每日拉着罗士信练字,被李玄霸笑称“临时抱佛脚”。 文会当日,李智云果然如李玄霸和长孙无忌所猜测的那样,一手行书惊艳四座。 一群以讨教书法为名义的士人迅速在李智云身边集结。长孙无忌每天拉着李玄霸,像挑选大萝卜似的考校他们学问。 长孙无忌:“还是没几个能用的。” 李玄霸:“唉。” 在隋末民间淘人才真难啊。 …… “阿玄应该已经回张掖了。”李世民喝了一口烈酒暖身体,长长叹了口气。 十分懂颜色地宗罗睺问道:“郎将可是担心幼弟?” 宗罗睺乃是被房乔推举给李世民的军中新“贵”。 李世民虽然不得河右之地士族的重视,但乡间勇士多愿意投效。 房乔借口西海郡需要大量兵力镇守,把杜如晦丢到西海郡干活,自己假称奉旨招揽乡勇,从河右诸郡游走到陇西诸郡,用“最年轻的行军大将、战无不胜李世民”的旗号招揽了不少勇士。 宗罗睺是金城郡人。房乔到当地后走访民间,探访到宗罗睺自幼武艺超群的名声,当即前去拜访。 拜访结果令房乔十分惊喜。宗罗睺不仅确实武艺超群,还有勇有谋,把他放到主公身边一段时间,一定能成为一员大将。 宗罗睺虽然听说过李世民的名声,但因为李世民的年龄,总觉得耻于投效。 但房乔实在是太会做人,稀里糊涂两人就结为了朋友,宗罗睺只好说先见一面试试。 这一试试,连行李都没带几件,全程显得十分敷衍地宗罗睺就不走了。 李世民叹气:“阿玄是我双生弟弟,算不上幼弟。但我确实担心他。他身体弱,刚去伊吾城出使西突厥,不知道有没有受寒生病。” 宗罗睺想起小将军提起的“阿玄”是谁了。小将军出生自带“算无遗策”谋主的传闻,也早已经传到了陇西诸郡。 宗罗睺道:“将军若是信任我,可将兵卒交给我暂时率领,我一定会为将军取得胜利。” 李世民这次被天柱王邀请来“发财”,就是去攻打其他部落。 甭管是吐谷浑还是什么羌族吐蕃族,反正天柱王已经自立为可汗了,不服者都打。 天柱王不仅付给李世民“雇佣兵”钱,战利品也是李世民先挑,他只要牧民和牧场。 待遇如此丰厚,李世民当即拍板,干了! 不过要背着阿玄干。 虽然弟弟说让他练兵,但也强调了大雪封山气候恶劣的时候不能去,安全才最重要。 但打仗哪有绝对安全是吧?有天柱王带路和提供后勤,李世民认为利益远远大于危险,必须干。 等带着战利品回张掖,弟弟就算生气也没用。 “我信任你,但你们还不熟悉我的作战风格。我先带你们打几场,再给你们独自领兵的机会。”李世民对宗罗睺和其他将领说道,“率领军队作战,与率领乡勇守卫家乡所需要注意的事也有很大不同。我教你们一点正统的兵法,将来你们用得上。” 宗罗睺和其他将领立刻激动道:“是!” 有名将注疏的练兵方法,与有名人注疏的经书一样,常是只有世族将门才能接触的“传家宝”。他们虽然多是乡野豪强,有机会识字,但这等“传家宝”是无缘观看的。 李世民虽年少,已经是当世甚至纵观历史也应当排得上号的少年名将。将军居然亲切地教导自己练兵和行军之法,有上进心的人都激动得满面红光,对李世民感激万分。 宗罗睺越发庆幸自己相信了友人之话。这样的主公,早投靠就是赚到! 李世民没在意下属的激动。 他知道自己将来会当皇帝,那么最先跟随自己的将领自然都有机会封侯拜将,迟早会自己领兵。趁着现在天下战事不多,先教一能独立领兵的人出来,自己将来才轻松。 “休息够了,出发!”李世民把空了的酒囊别在马屁股上,对身后的好儿郎们挥挥手,大笑道,“宗罗睺你诱敌出击,我率兵绕后。你的演技行不行啊,别给我拖后腿!” 宗罗睺道:“将军,要不你诱敌我绕后?我武力肯定行!” 李世民笑着在宗罗睺的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想都别想!憋屈的事交给你,畅快的事交给我,我才是将军!” 宗罗睺叹气:“遵命。”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16节 他假装叹气后,忍不住跟着少年将军笑了起来。 宗罗睺挥舞着马鞭,跟在少年将军的身侧,踏着刚融雪的泥土,朝着晌午阳光的方向驰骋。 …… 大兴城中,宇文弼和长孙晟正在破口大骂,高颎和薛道衡围着他们安慰。 宇文弼骂道:“李渊这厮不做人!二郎三郎的事业才起色,他让二人回来成什么亲!他居然还说动了皇帝下旨!” 长孙晟骂道:“我家观音婢才十三岁!怎么能这么早就离开父母!” 高颎和薛道衡连连叹气。 他们正绞尽脑汁想安慰宇文弼和长孙晟的话,留在家中照顾父亲的高颎的儿子高表仁急匆匆跑来:“父亲!父亲!大事不好了!” 高颎道:“能有多不好?总不能是杨广又忌惮我了。” 高表仁停下脚步:“哦,不是。是皇帝又下令征高丽了。” 高颎:“……” 他叹了口气,对宇文弼和长孙晟道:“要不还是同意吧,我看这天下马上就要大乱,现在不办婚事,就不知道几年后才能办了。” 宇文弼犹豫。 长孙晟板着脸道:“我女儿还小,正好几年后再成婚!” 高颎道:“等李渊起兵,你就不怕李渊给李二郎后院塞几个败将女儿,在你女儿入门前弄出个庶长子出来?皇帝的庶长子可比寻常人家的庶长子麻烦。” 长孙晟皱眉:“李二郎不是这种人。” 高颎道:“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你先把你女儿嫁过去,才好与李家讨价还价,让李二郎与你女儿圆房前,后院不准进人。” 长孙晟仍旧皱眉。 高颎道:“我比你更信任李大雄的人品。我相信他绝不会做违背承诺的事。但能自己把握主动权的事,即使再信任对方,也不要将主动权交出去。你应该也明白这一点。” 长孙晟叹了口气:“高公是对的。” 宇文弼道:“我还是担心二郎和三郎的事业。” 高颎道:“三郎,你去张掖,替二郎三郎镇守河右。你不需要做事,听房乔、杜如晦和长孙无忌的话,只需要拿出你渤海郡公的爵位,为他们镇住其他官吏。” 高颎的次子高弘德受封应国公,已经早逝;三子高表仁虽未出任职官,但在隋文帝时就因为高颎的功劳得封渤海郡公。 所以高颎越看李渊越不喜。 若李渊诸子将来争夺太子之位,那确实是有必争的理由。 但李渊又不知道他将来会当皇帝。李二郎李三郎因为太过优秀而被要求忍让,还被独孤老夫人打压?这也太可笑了。 别说李渊两个次子将来肯定有本事自己赚爵位,高颎的三子高表仁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就是渤海郡公了。 李渊要有本事,早早给家中诸子赚得爵位,哪需要李建成护个世子的位置护得魔怔。 因功封爵需要熬资历和年龄,但门荫得爵只看父辈功劳。如果李二郎和李三郎早早得爵,争霸天下的时候就不会这么被动。 李渊今年都四十八岁了。杨广穷兵黩武,他混战功的机会多得是,居然还没能给家中幼子赚得爵位,可不是废物? 越临近天下大乱,李渊离皇帝的位置越近,高颎就越看他不顺眼。 高表仁不高兴道:“父亲,我只是不想出仕,但我也不是没有本事,还不至于被三个年纪比我小的人比下去。” 高颎道:“你的本事我比你清楚。你能为能臣,但那三人皆能为名相。” 高表仁瘪嘴:“是。不过父亲,我擅自去张掖,会不会被皇帝忌惮?” 高颎神色淡然:“他此次去高丽,就没有余力再管西域的事了。太子不会坐以待毙。” 长孙晟、宇文弼、薛道衡三人听言皆叹。 薛道衡捶胸顿足:“杨广的两个太子都是好的,偏偏大隋的气数在杨广手中尽了啊!” 长孙晟道:“这是好事。这两个太子再好,能有李二郎好?” 薛道衡指着长孙晟的鼻子骂:“你就是等着当国丈是吗!” 长孙晟慢条斯理道:“是。” 薛道衡:“……” 老头子气得拂袖转身,背对着长孙晟生闷气。 宇文弼打圆场:“事已至此,大隋注定败在杨广手中,玄卿你何必再为大隋难受?杨广试图杀你的时候可没难受。” 薛道衡委屈道:“我知道,但就是难受,就是觉得对不起先帝。” 宇文弼、薛道衡和长孙晟都露出黯然的神色。 只有高颎在心里道,如果隋文帝在天有灵,那自己可太高兴了。 他在隋文帝时就差点被“走狗烹”了。 在同僚哀悼隋文帝时,高颎就拉着儿子叮嘱,让他收住那股清高文人的臭脾气,在张掖郡多吃羊肉少说话。 高表仁叹气。 有两个天才师弟真的好烦啊。他从父亲最爱的幼子变成路边被嫌弃的杂草了。 不过张掖的羊肉真的比大兴的羊肉还好吃吗?吸溜,三郎的手艺可不错,让他给我做了一顿烤全羊再回来成亲! …… 李世民高高兴兴赶着绑着金银绸缎的牛羊回张掖。 李玄霸看着那又见不到头的牛羊,只能长叹一口气。 他就知道,叮嘱是没用的,二哥要能老实,还需要魏徵什么事? “哎呀,看见哥哥送给你的生辰礼,你笑一笑嘛。”李世民逗弄弟弟,“来,笑一个,迟来的生辰快乐。” 李玄霸从袖口摸出一个卷轴:“迟来的生辰礼。” 李世民打开卷轴,看着上面已经安排好职位的文吏名字,笑容淡去:“你还是利用你秀才的名声……” 李玄霸打断道:“我以为小五寻友的名义召开文会。” 李世民愣住:“啊?小五?小五还这么小?他开什么文会?” 李智云从李玄霸的身后走出,哀怨道:“我就知道二兄不会说我好话,故意藏在三兄身后。” 李世民不仅没有尴尬,还伸手给了李智云脑袋一下。 李玄霸道:“小五擅书,他的书法连河右诸郡自诩擅书者都自愧不如。” 李世民嫌弃道:“河右边塞能有什么擅书者?被贬谪来的吗?还不如我。” 李玄霸无奈:“我们二人都是师从虞老师,天底下字比我们写得好的人不多。你和河右士子比什么?不嫌丢脸。对了,高师兄来了,他说也有生辰礼给我们,要等你来了才说。” 李世民赶紧一手拽一只弟弟往马车上走:“高师兄来了?你不早说。长孙四郎,剩下的事交给你了。啊,周达,罗士信,你们带宗罗睺好好逛逛张掖城。还不快走!” 李玄霸:“痛痛痛!” 李智云:“啊啊啊二兄你轻点!” 长孙无忌看着对他不客气到连基本礼数都不讲的李世民,驾着马车带着弟弟扬长而去,不断嘀咕“交友不慎”。 他抬头看向看不到头的牛羊,心中又是惊喜又是头疼。 “大德啊大德,你之前真是辛苦了。” …… 李世民把马车赶成了战车,仗着张掖现在还不算暖和,城里没多少人,一路风驰电掣回到家。 高表仁正跷着腿一手牛肉干一手书,看得十分投入。 李世民扯着大嗓子喊道:“高三郎,你既然来了,怎么不到门口迎接我?” 高表仁头也不抬:“我堂堂渤海郡公去城门口迎接你?” 李世民笑着冲上前:“对啊,快来拜见行军大将。” 高表仁叹气。 他把肉干和书放下,拍了拍手:“拜见行军大将。” 李世民拱手:“拜见渤海郡公。” 两人装模作样结束后,嘻嘻哈哈勾肩搭背。 虽然高表仁比李世民大了十几岁,但两人相处起来看不出岁数的差距,仿佛兄弟般亲密。 李世民笑道:“师兄,你带了什么生辰礼,这么神秘,还非要我回来才送?” 高表仁从怀里掏出圣旨:“李二郎、李三郎,接旨。” 李世民懒得接旨,他抢过高表仁手中的圣旨:“怎么?陛下终于肯给我和阿玄封爵……啊?什么?赐婚?什么毛病啊,我和观音婢哪还需要他赐婚?哦?这么多赏赐?谢陛下赐婚。” “市侩。”高表仁嫌弃,“这是你父亲求的旨意,让你们先去太原成婚,再回张掖。” 因为这事太过突然,李玄霸的喜都被惊吓掉了。 李玄霸疑惑道:“为何这么急?” 高表仁道:“父亲推测,一是因为你二人已经十六岁,该是成婚的年龄;二是天下即将大乱,唐国公可能在做准备了,所以想先拴住亲家。” 李玄霸松了口气:“那还好。我还以为他现在就忌惮我们,想阻拦我和二哥的事业。” 高表仁道:“现在还不用担心。你们年少,现在所做的事业不都是他的事业。唉,我怎么没有你们这么好的儿子。” 李世民骂道:“滚!小心以后我当了皇帝,让你改口叫我父亲!” 高表仁道:“好啊,我这就给父亲写信。” “去去去。”李世民踹高表仁。 李玄霸继续愁眉苦脸:“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希望我们去太原成婚这半年时间不要出事。” 高表仁道:“肯定会出事。陛下又亲征高丽了。所以父亲让我过来帮你们镇守张掖,我渤海郡公的爵位还是很唬人的。” 李世民收起笑容,皱眉道:“陛下派你来帮我们镇守张掖?” 高表仁摇头:“我只是去求了陛下,让我传旨。” 李玄霸和李世民异口同声道:“荒唐!危险!”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17节 高表仁道:“父亲说,此次陛下三征高丽失败,肯定无力掌控西域,我在西域做什么都不会有危险。消息传不到陛下耳中。” 李玄霸和李世民对视一眼。 李世民皱眉不语。 李玄霸叹息道:“二表兄他……他不会是想趁机逼宫吧?” 高表仁道:“父亲是这么推断。” 李世民取下帽子,重重砸在地上:“杨广竟逼迫表兄如此!” 他心中悲怒时,忍不住又涌出一丝迷茫。 我将来……也会被逼迫如此吗? 李玄霸拍了拍二哥的肩膀:“哥,别多想,干就完事。” 李世民扯了扯嘴角:“别学我说话。” 他心里不迷茫了。 第120章 父子重逢太原城 这“赐婚”旨意砸得李世民和李玄霸猝不及防, 计划都乱了。 李世民心很宽。虽然他郁闷了一下,但想着能提前把观音婢娶进门,他瞬间就高兴起来。 李玄霸最初表现得豁达, 但一直在为计划被打乱生闷气。 虽然李玄霸给自己做了许久心理建设, 未来的唐高祖的位置肯定是李渊坐, 但他也想让二哥早几年登基。 他的算盘都打好了,二哥在河右之地发展,趁着中原大乱和边塞失去联系, 把西域、河右和陇西诸郡都扫平了。等父亲起兵的时候,二哥就从陇西挥师东进,在父亲还在呼哧呼哧赶路的时候, 一举攻占大兴,改名长安。 李玄霸坚持认为, 二哥在历史中之所以那么被动, 是因为他的战功是李渊起兵后才获得,名义上他那时只是唐高祖李渊的将领,兵权和后勤都要依靠李渊获得。 历史中的李世民十六岁出策救驾初显才华,十八岁随父起兵,开始天策上将的一生。 如今二哥十岁生擒吐谷浑伏允可汗, 十三岁成为虎贲郎将,十四岁镇守河右收复西海郡。李玄霸都联系好西突厥了, 在隋朝灭亡前拉着二哥给东突厥一个大的,完成在“当皇帝之前超越冠军侯”的成就。 众所周知,李世民的战绩“诟病”在于“只”有内战辉煌, 该打外战的时候他就当皇帝不能领兵, 好不容易说服群臣御驾亲征高丽但没达到既定灭国目标。 虽然大部分后世人都认为李世民如果不当皇帝, 封狼居胥燕然勒石定有他的名字, 但现实是他当了皇帝,这就成为了永远的遗憾。 所以李玄霸为二哥鼓劲:【二哥支棱起来,努力啊,你能完成封狼居胥燕然勒石成就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不要遗憾终身!】 这话不能说出口,但可以在心声里唠叨。 李世民捂住耳朵捂不住心,绕着李玄霸三米远走。 感谢弟弟的心声范围没有随着年龄增长而增加,否则会把自己烦死。 不过李玄霸这么一叨叨,李世民的心情也沉重了。 身为天才将领,谁没有个封狼居胥燕然勒石的愿望? “如果我在当皇帝之前完不成这个目标,就要苦一苦阿玄了。”李世民背着弟弟,拉着长孙无忌的手暗地谋划,“你一定要帮我从京城偷跑御驾亲征。” 长孙无忌狠狠翻白眼。 你倒是无事,我怕不是会被李三郎下狱吃几个月牢饭,小妹都救不了我! 但李世民的请求长孙无忌从小就不知道怎么拒绝,心里再吐槽也只能先应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离开张掖前,把房乔和杜如晦也紧急叫了回来。 当了几年县令,就从腼腆清高文人进化成交际一把手的房乔,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拍胸脯保证:“我会尽全力安抚好河右陇西官吏之心。” 杜如晦打着哈欠道:“留点厉害的将领给我,你们养兵全靠抢草原的牛羊,我可没办法领兵。” 李世民道:“我会将周达等老将留下,带走从河右新招的将士。克明放心用。” 杜如晦道:“商队的钱财也全由我支配?” 李世民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想了想,道:“我把颜真留给你。” 杜如晦笑道:“有颜七郎在,我放心了。” 李世民对长孙无忌道:“观音婢和我成婚,你真的不回去?” 长孙无忌没好气道:“你当我不想回去?父亲不准我回去,说河右之地至关重要,不可有闪失。” 高表仁不仅带来了圣旨,也捎带了大兴城四个老头的信件。 此次成婚因天下大乱,杨广又再征高丽,太子那边又有异动,不宜大办。李渊和长孙晟、宇文弼商议,婚礼稍稍节俭一点,少请点人。 再者天下大乱,他们就算是想多请点亲戚,亲戚也来不了。如宇文珠的大伯在外做官,就无法前来。 长孙晟劝说儿子和李世民的其他友人,现在只是走个过场,将来的封后大典才是李世民和自家女儿真正的婚礼。 高表仁看着长孙晟的信,嘴角抽搐许久。 李渊还没当皇帝,长孙将军已经对准女婿当皇帝势在必得。他有一点点同情李渊。 突然成亲,不仅打乱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计划,也让亲事变得不完美。 李世民已经下决心封后大典重办一个隆重的婚礼。 李玄霸也……李玄霸想,如果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问问宇文珠的意见,如果宇文珠愿意,就算违背礼制也要重办一次。 这样匆忙,实在是太委屈宇文珠了。 安排好所有事后,李世民带着罗士信、宗罗睺和在河右招的五百壮士回中原。 李玄霸从商队里带走了向固,把最熟悉自己手头事务的陈铁牛留给了长孙无忌。护卫他就蹭二哥的了。反正他是副将,也能算二哥带回家的将领之一。 四月,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到了大兴城,接长孙晟、宇文弼一同前往太原。 高颎和薛道衡没有同行,不准备参加弟子的婚礼。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很遗憾。 高颎安慰道:“今年一定会出大事,我和玄卿仍旧被皇帝忌惮,只能低调一些。大丈夫做事,当顾全大局。” 薛道衡冷哼:“二郎,别只顾着你妻子的封后大典,记得给三郎的妻子加封,我给你们当司仪!” 李世民认真道:“是,老师。” 小聚之后,李世民和李玄霸再次启程。 其实他们本来准备在洛阳成婚。 几家人在洛阳都有宅子,婚礼流程更为简便,也能宴请更多的宾客。 但太原内有民贼四起,外有东突厥蠢蠢欲动,李渊脱不开身,便将二子婚礼举办地点改在了太原。 此番成亲,三家人都知道是联姻,宇文瑗和长孙晟为各自女儿要到足够多的实际利益后,就在这件事上妥协了。 宇文家和长孙家在太原提前置办了宅子,将仆人、嫁妆提前放入宅子中,成婚时两女就从新家出嫁。两处大宅子也将成为两女的嫁妆之一。 现在宇文珠和长孙小娘已经在太原备嫁。宇文弼和长孙晟是专门在大兴等李世民和李玄霸回来,好在路上仔细询问他们今后的策略。 路上说私密话,安全性比在城中高许多,他们可以畅所欲言。 长孙晟听闻李玄霸刚把西突厥使臣请来,相约一同攻打东突厥时,气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把李世民和李玄霸吓得手足无措。 “有长孙四郎在,一定能维护好和西突厥的关系,老师不必担心。”李玄霸安慰。 长孙晟拍着大腿愤怒道:“维护好和西突厥的关系有什么用?他还能变出个李二郎出来攻打东突厥?!” 李二郎摸摸鼻子,不敢说话。 明明不是自己和阿玄的错,为什么自己和阿玄要被骂。 宇文弼也唉声叹气,遗憾不已。 如果现在二郎三郎没被叫回来,估计都在准备给东突厥来个狠的了。 统一天下时,东突厥是心腹大患,一定会插手中原。明明可以提前预防,却阴差阳错,唉。 事已至此,生气也无济于事。长孙晟在马车上赶着给长孙无忌写信支招,教他好好安抚住西突厥使臣,拖个一年半载,不能让人跑了。 不,干脆让四郎以“妹妹出嫁,需要回家探亲”的名义,把这支西突厥使臣拐回太原。 天柱可汗那里也可以试试,多邀请些西域人来参加婚礼! 长孙晟瞬间在脑海中完成谋划,让亲信快马加鞭赶紧交给长孙无忌。 他看着亲信飞驰的骏马神色遗憾。 虽然他从死劫中挺了过来,但身体毕竟不如年轻时候,已经不能再在草原驰骋了。 若再年轻十岁,他就亲自去张掖。等女婿回来时,东西突厥说不准都分裂成东西南北突厥,绝对不会给女婿统一中原的道路上添乱。 年轻人天赋还成,经验还是限制了他们的本事啊。 宇文弼看长孙晟遗憾的模样,道:“你就服老了?我可不服老。好好养身体,说不准我们还有再建功立业的时候。” 长孙晟脸上的遗憾散去,目光坚定:“说得对。” 车厢外耳力极佳的李世民给弟弟使眼色。 李玄霸:【有话直说。】 李世民继续使眼色。要能在心里说,他何至于使眼色。 李玄霸:【你是想说,有老师在,你的小伙伴们的相位之争更艰难了。】 李世民:【对!】 李玄霸:【你可别了。老师年纪大,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你想累坏老师?】 李世民指车厢。 李玄霸:【呃,如果老师非要干活,那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房玄龄他们还年轻,可以等。就是杜兄和薛兄要好好养生了。话说薛兄究竟哪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李世民点头。对啊,薛兄跑哪去了? 与此同时,在筑紫岛挖贝壳的薛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薛收摸着鼻子苦笑:“估计是李二李三在念我,也可能是老杜老房在嘲笑我。”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18节 陈棱好奇道:“为何?难道不是你的亲人在想念你吗?” 薛收叹气:“这是直觉。” 陈棱笑道:“如果薛郎急着回去,我可派船送你一程。” 薛收摇头:“我既为将军幕僚,当为将军完成此功,再回去好好向友人炫耀。” 我薛收虽是书生,也能提三尺剑开疆扩土! 李三说这座岛上有金矿。他的使团遇到海盗迷了路,被驻守琉球备战倭国的陈棱救下,好不容易劝动陈将军攻打筑紫岛,怎么能半途而废? 况且陈将军智勇双全,自己跟在他身边为幕僚,将来才好劝他投向李二郎。 薛收摸了摸鼻子,继续挖贝壳:“现在友人肯定还在熬资历,等我跟随陈将军建功立业,回去嘲笑他们。” 陈棱大笑:“好……等等,你说的李二难道是指李世民李二郎?” 薛收道:“对。” 陈棱有点想打击薛收。 他虽然现在从中原得到的消息较为滞后,但李二郎生擒吐谷浑伏允可汗时他还在中原。 李二郎十岁就能生擒吐谷浑伏允可汗,现在三年多时间过去,若他能有机会再上战场,肯定没少立功。 真是一代英雄出少年啊。 陈棱决定对薛收再好几分。薛收的友人都是少年英才,将来前途无量。薛收肯定也一样。 …… 四月初,李世民和李玄霸终于与家人重逢。 意气风发的李渊骑着马在百里外迎接两个儿子,见面还没给儿子拥抱,就被李世民抱怨。 “耶耶,阿玄刚帮我约好了西突厥可汗一同去吓唬东突厥,你就把我和阿玄叫回来。儿子将来如果错过了封狼居胥燕然勒石,都是耶耶你的错。”李世民不满道。 李渊笑容一滞:“有这事?” 他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苦笑:“我去年十一月去伊吾城与西突厥可汗会面,真的很不容易。” 李渊尴尬得脑门上都冒出汗来:“你们不是刚夺回西海郡吗?怎么就要去打东突厥了?钱和粮哪来的?” 刚换完牙的李世民竖起大拇指,露出八颗牙齿咧嘴笑道:“西突厥可汗阔气,他说他出。” 李玄霸用老实巴交的语气道:“二哥打吐谷浑残部的时候都是天柱可汗出钱,打完后还让二哥率先挑选战利品。西域人真的很淳朴豪爽。” 李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西域人……淳朴豪爽?当他没有接触过来大隋的西域人吗!他还和吐谷浑人打过仗呢! 李渊摆手:“我不信。有那么容易?” 长孙晟从马车里出来,没好气道:“西突厥可汗和天柱王可汗派来庆贺李二郎李三郎成婚的使团都在路上了。我现在还在愁怎么和陛下说这件事。” 宇文弼也叹气:“是啊,现在天下大乱,二郎和三郎的婚事应当低调。如果他们来了,这如何低调?” 李渊:“……” 虽然被儿子埋怨了,被亲家抱怨了,但他心里美滋滋的! 李渊干咳了几声忍住笑意,假惺惺叹气道:“谁能想到你们如此闲不住?我还以为你们刚打完西海郡,肯定会休息一年半载,才让你们赶紧回来成亲。哎,你们兄弟二人真是从小就爱折腾,这可让我为难了。” 李渊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得意地大笑:“好,好,是耶耶错了,小瞧了你们,哈哈哈哈哈哈。” 李世民抱怨地笑道:“耶耶,你别光顾着笑啊,要怎么补偿我!” 李玄霸看着二哥隐隐浮现的眷慕神色,心头一叹。 他也学着二哥的语气,面无表情道:“父亲,二哥在河右之地招文吏,那里的士人瞧不起二哥年少,都不肯来投效。父亲也开府了,麾下肯定很多文人……” 李玄霸单手握住缰绳,伸手:“我们要的不多,先来十个。” 李渊打趣道:“十个就够了?” 李世民嬉笑道:“多多益善!” 李渊用马鞭戳李世民的额头:“你还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是吗?好,这次是耶耶理亏,耶耶给你备齐人手,你带去张掖。” 说完,李渊脸色微沉:“不过是偏远之地豪强而已,居然还自诩世家,瞧不起唐国公府的门第了?哼。” 长孙晟和宇文弼从马车换马,听李渊和李世民、李玄霸父子三人闲聊。 见李渊这脸色,长孙晟道:“怎么?你又受世家气了?你家大郎不是荥阳郑氏女婿吗?有荥阳郑氏为你撑着,这河东之地难道还有谁敢给你脸色看?” 李渊抱怨:“别说荥阳郑氏了,一说就有气。” 长孙晟和宇文弼都是自家人,太原又是自己的地盘,李渊没什么不敢说的,便直接抱怨起来。 李玄霸仔细聆听,从李渊的抱怨中提取信息。 虽然李渊提前几年当上了太原留守和山西、河东慰抚使,但仍旧如原本历史一样,李渊常驻太原,负责山西事务;李建成常驻河东郡(今山西永济),负责河东事务。 勋贵都是如此,父辈当官,嫡长子协理。所以许多世子嫡长不会出外为官,父辈有什么权力,他们就有什么权力,如同副手。 后世朝代官场也如此。明朝的阁老之子如果本事足够,常常权力不亚于父辈,被称为“小阁老”。 李建成虽在朝中辞去职官,但李渊的权力就是他的权力,他是半个唐国公。自然李渊在山西边镇抵御民乱和外敌的时候,李建成也要在河东负责平息民乱,并不仅仅是被李渊派去河东“广结英俊”。 同时河东郡在黄河拐角处,三门峡上去一丁点,沿着黄河顺流而下,如果只是行船不是运送物资,都较为便利,离洛阳和郑州(荥阳)都很近。 河东虽然是河东薛氏的自留地,但山东五姓七望的势力,特别是荥阳郑氏的势力也较为深厚。 李建成在大兴和洛阳时就爱结交世家,又是荥阳郑氏的女婿,李渊认为让李建成主持河东事务,应该较为容易。 但没想到,荥阳郑氏根本不怎么理睬女婿。 首先,荥阳郑氏因为让李建成“请”李二郎李三郎远赴几百里来帮忙剿匪,吃了杨广好一顿骂,把荥阳郑氏在朝中的领头人莘国公郑元璹免职,让荥阳郑氏和李家的联盟出现裂痕。 再者没有这回事,山东郡姓的五姓七望世家也颇为自傲。 昔年楚国公杨素权势正值日中天时,为儿子杨玄纵花了大笔聘礼,求得清河崔氏女儿为妻,亲家公崔儦不过一员外散骑侍郎,竟然穿着破衣倒骑驴来送女儿。 杨素本来忍了,但崔儦还变本加厉出言不逊,行为颇为无礼。气得杨素拂袖而去,最后还是与之和好。 由此可见世家倨傲,也可见他们在社会上的地位有多高。 他们连杨素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李渊? 就算郑家在朝中官职不如李渊,那又如何?照旧看不起。 不过世家一边倨傲,肆意贬低亲家,一边又毫不吝啬把女儿卖出高聘礼。 李建成到现在还没有庶长子时,郑家还问李建成要不要再收一个郑家女,甚至想把手伸到了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后院。 总之,嫁女是很倨傲的,但送旁支女或者寡妇,他们一点都不吝啬。 所以李建成去了河东郡,除了老丈人家问他要不要换个妾室之外,半点来自郑家的助力都没有。 河东郡的郡守和虎贲郎将也不太给李建成面子,只将李建成高高捧着。李建成拿着大笔钱财经常召开聚会,酒肉朋友很多,愿意投靠李家者却几乎没有。 李建成是唐国公世子,河东和山东世家不给他面子,就是不给唐国公李渊面子。难怪李渊生气。 不过或许他们也是知道不能太得罪李渊,所以虽然不理睬李建成,但还是往李渊府中送了不少自家子弟。李渊才将这口气忍下来。 李渊对李世民道:“你在河右之地被冷落,我在河东之地被冷落,我们父子将来一定要给他们好看。” 李世民摇头:“耶耶,你这话说得不对。我只是文吏不来,但附近骁勇之士纷纷投奔。士信,罗睺,过来。” 罗士信和宗罗睺策马上前,向李渊抱拳行礼。 李世民得意洋洋:“这位是罗士信,这位是宗罗睺。别说父亲麾下,就是放眼天下,也难以找到如他们这样智勇双全的将帅之才。哼哼!” 罗士信和宗罗睺的脸都有些红。 李渊虽不信李世民的自吹自擂,但还是开玩笑道:“这样啊,那你可否割爱,我多给你一百个文吏。” 李世民摇头:“天才将帅性格高傲,他们会自己选择主将,就算调到别人麾下也没用。再者,我又不傻,给我千万人我也不换。” 罗士信和宗罗睺的脸色更红了。 罗士信道:“我只愿意跟随郎君!” 宗罗睺道:“承蒙郎君不弃,罗睺必不负!” 李渊朗声笑道:“好,好,确实是好将领。二郎,你要好好对他们。” 此世一直装透明的李智云嘀咕:“真的吗?士信,二兄让你跟着我打仗,你也不听我的?” 罗士信无奈:“我认二郎君为主,和听二郎君的命令与其他人一同打仗没冲突。再者,就你那点带兵的本事,谁听谁啊。” 李智云道:“你先把谋略告诉我,我再下令呗。我都当主将了,你不帮我立威?” 罗士信无语:“行,随你。” 李渊好奇地看着李智云和罗士信。 李智云指着罗士信道:“父亲,罗士信是我好友,最好的朋友。” 李渊失笑:“交上朋友了?很好,祈健也长大了。” 罗士信小声对李智云道:“你不是字集弘吗?” 李智云小声道:“祈健是我小字。” 罗士信点头:“哦哦。” 宗罗睺:“……”罗士信你就这么当着唐国公的面和五郎君嘀嘀咕咕起来,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李渊倒是心胸宽广,没有在意。 他继续谈笑风生,意气飞扬。 李玄霸将视线从父亲身上移开,看向已经近在眼前的太原城。 太原啊……兜兜转转,二哥还是要做一段时间的太原公子吗? 哦,现在还要加上自己。 “大德,你兄长在河东有点困难,你去帮帮他。” 李玄霸正走神,没听清李渊说什么,条件反射:“好……啊?” 李渊严肃道:“河东非常重要,你是秀才,文采斐然,河东和山东的郡姓都不会轻视你。你把祈健也带在身边。他这个年龄,也该多交些同层次的友人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19节 李玄霸虽有些茫然,还是道:“是。”不然怎么办?父亲之命不能不听。 李智云道:“好,士信,你和我一起去。我们俩一起。” 罗士信本来心头有点黯然,以为唐国公是在委婉地瞧不起自己,但李智云这么一说,他笑容灿烂道:“好。” 第121章 李二郎规劝三郎 李玄霸的官职、才干、声望皆高于李建成, 虽然李建成是李玄霸兄长,李玄霸也不可能如辅佐李世民那样去辅佐李建成。 别说李玄霸愿不愿意。如果以李建成为主导,还不如李玄霸单干。 李渊不傻。 他让李玄霸去帮李建成, 只是让他一同完成“唐国公府在河东郡扬名”这个目的。没有谁当主导, 兄弟平行共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唐国公府”这个整体的利益, 可以稍稍牺牲李建成的心情。 不过李渊当然也存了让处事经验丰富的李玄霸带一带李建成的想法。 他太忙了,没空带李建成。李世民和李玄霸明年就要回河右,难以近距离帮助他。让李建成学李世民打仗的本事是没可能, 他希望李建成能学习一下李玄霸搞后勤的本事,才能辅佐他。 上阵父子兵,他将来若要起事, 最放心的还是儿子。 趁着李世民和李玄霸回来,李渊要带着李世民在太原练兵、剿匪, 李玄霸的本事正好在河东郡施展。 至于李建成, 就在李玄霸身边好好学习吧。 这种考虑,李渊没有瞒着长孙晟和宇文弼。 李世民正开心父亲更信任他和弟弟,就听弟弟在心里吐槽。 李玄霸:【来了来了,现在就来了吗?二郎~,你兄长本事不如你, 你好好为我打仗,将来皇帝你来当~!然后转头就封李建成为太子。】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 眼眸微颤。 李玄霸:【现在父亲说什么,三郎,你大兄的本事不如你, 你好好带带你大兄, 父亲最信任的是你。等我真的抢了大兄的风头, 大兄一告状, 又是我故意兄弟不睦了。】 李世民:【不……】 李玄霸:【不什么?不是还是不信?对父母而言,儿子都是心头肉,谁弱就帮谁。而且身为皇帝,更希望见到一个不强势的太子。二哥你都猜到未来了,还抱什么侥幸?】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显然二哥已经猜到了。李玄霸也懒得遮掩了。 在心里给了一脸茫然的二哥一脚后,李玄霸恭敬道:“父亲何出此言?若兄长听到,一定会沮丧。让兄长难过,岂不是我这个当弟弟的错?” 他顿了顿,又叹息道:“何况河东世家不给兄长脸面,只是因为他们还在观望局势,不敢和唐国公世子走得太近。杨玄感谋逆,现在都还未平定,陛下正风声鹤唳。唐国公声势太过,恐非幸事。我和二哥很快就要回河右,他们与我们结交也不算结党,或许才会放心与我们结交。这不是兄长无能。” 李渊无奈道:“听你这么说,怎么好像我挑拨你们兄弟感情似的??” 李玄霸笑道:“当然不是。父亲只是还把我们兄弟当孩子。兄长已经弱冠有五,女儿都有了好几个。父亲还是少在外说兄长不是。兄长也没有不是。” 李渊摆手:“在场哪有外人?罢了,你说得对。你维护兄长,很好。” 李玄霸道:“打虎亲兄弟。我当然维护兄长。” 李渊故意板着脸:“你维护兄长,就说父亲不是?” 李玄霸道:“忠言逆耳,父亲。” 李渊失笑:“去去去,我看你是读书读太多,快成倔书生了。难道你以后还想当谏臣?” 李玄霸严肃道:“这是我毕生所愿!” 李渊对李世民道:“你怎么带的大德?大德怎么越来越像宇文公了?” 李世民回过神:“啊?” 宇文弼板着脸道:“我的弟子,不像我像谁?大德说的是,不要在兄弟中挑拨离间!” 长孙晟叹气:“哪有你这样的父亲,对幼子说长子无能?你让大德大雄如何回答?” 李渊捂耳朵:“我错了我错了,别念了。” 李玄霸看着李渊的动作,非常有即视感,不由看向二哥。 李世民警觉:“看我做什么!” 李玄霸叹气不语。 李世民拿鞭子去捅李玄霸的腰。 李玄霸扭身躲开,一鞭子抽二哥马背上。 骏马跳脚。 “哎哟!”李世民颠簸了一下,本来就被弟弟撕开伤口很难受,气得也抽了李玄霸的马屁股一鞭子。 二人你抽我马一下,我抽你马一下,骏马疯狂加速跑了起来。 李玄霸大喊:“别抽了!跑太快了!” 李世民骂道:“谁说的先动手的遭殃?阿玄,我跟你说,晚了!” 几位长辈瞪大眼睛看着李世民和李玄霸突然闹起来,然后绝尘而去。 李渊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李智云老气横秋道:“谁知道?二兄三兄从小不都是这样,刚还好好的,莫名其妙就吵起来打起来。大概双生子就是这样吧,连吵架打架也让旁人一头雾水。” 李渊:“……原来如此。” 宇文弼和长孙晟无语。什么叫“原来如此”? 唉,他们才刚说二郎三郎成熟了许多,比李渊看着还成熟,怎么这二人瞬间又变成顽童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一口气冲了很远。他们都进太原城门里了,李渊等人还在后面慢悠悠“散步”。 进城后,李世民和李玄霸放缓速度,在城中勒马缓行。 太原城常有佩戴刀剑的士子骑马往来,这里的人没有人认识名满天下的李二郎李三郎。风尘仆仆的二人没有故意隐藏,却像是融于人群中,变成了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员。 “好久没有这么自在了。”李世民道,“在张掖的时候,我俩哪次出门不会引得众人围观?” 李玄霸道:“你现在高喊一声‘我乃李世民’,照样能引人围观。” 李世民扬起鞭子。 李玄霸道:“这是在城里,你敢纵马,我就敢向母亲告状你扰民。” 李世民放下马鞭,无奈道:“回到家,你又变成以前的告状小狗了。” 李玄霸道:“随你这么说。” 兄弟二人停下说话,安静地又沿着街道慢慢前行。 他们不知道家在太原城的什么地方。但大隋城池都是坊市结构,勋贵所住的方位都一样,他们朝着那个方向走,总会遇到。 太原城也算半个边镇了,所以坊市管理没有洛阳和大兴那么严格。在坊与市连接的道路上,也有小贩挑着炊饼贩卖。 坊市之外治安很差,卫兵几乎不管理。所以那些小贩都佩戴着棍棒之类的武器,大约是“自负盈亏”吧。 李世民闻到炊饼的香味,下马买了两个烧饼。 小贩满脸横肉,但看着李世民的神情却战战兢兢:“小郎君,我的炊饼你可能吃不惯。” 李世民疑惑:“难道除了面,你还放了其他不好的东西?” 小贩忙摇头,道:“我不做亏心生意。只是贵人吃的肯定是白净的精面,我这面饼……有点粗糙。” 李世民笑道:“我刚从边塞回来,麦饭都能吃,带点壳的面饼才吃得香。” 小贩松了口气,笑着奉上热腾腾的炊饼:“那小的就不怕了,小郎君,请。” 李世民给了小贩几个铜子,将其中一张热腾腾面饼抛给李玄霸。 李玄霸伸手接住,骂道:“你递过来不行吗?落地上怎么办?浪费粮食。” 两人都没在意手脏,直接拿着炊饼吃了起来。 奔波了一路,两人确实是饿了。 李世民叼着饼重新上马,啃了一口饼后,单手拿着饼道:“你信不信你若没接着饼,我就能接住?” 李玄霸没说信还是不信,只骂道:“你玩杂耍吗?” 李世民笑道:“哈哈哈哈。” 两人慢吞吞吃饼。 现在民间石磨也没有普及,面粉已经算是金贵的东西。 但百姓吃的面粉就算是他们自称的“白|面”,其实也是只脱了壳,带着麦皮一起磨成的灰色面粉,吃上去有种沙子的口感。 按照权贵家中白|面的磨法,这灰色面粉能再少两三成,连寻常小地主也不敢日日这么吃。 不止面粉,稻米粟米也是如此。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唐国公府时钟鸣鼎食,第一次随裴世矩去张掖时吃到粗粮,直觉得嗓子快割破了,难以下咽。 吃完糙面炊饼,李世民拍了拍手,压低声音道:“阿玄,我还是相信父亲。未来能改变不是吗?你谶纬中看到的我是不是在父亲起兵之后才展现出才华?那时兄长是嫡长,我的战功不多,父亲立兄长为太子情有可原。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很不一样了。” 李玄霸没说话。 李世民道:“你看,我都把河右收入囊中了,地盘比父亲还大。父亲如果不选我,岂不是可以预见的会有一场内战?若内战发生,我和兄长必死一个……我的意思是,兄长必死。” 李玄霸本来很严肃,听到二哥最后补充的话,嘴角微抽。 李世民耸肩:“不是我瞧不起兄长,我有兵,他没有。” 李玄霸道:“嗯。” 李世民道:“我说的对吧?如果父亲一开始就选我当继承人,再让兄长故意谦让一番,我无论是从感情还是从利益,都需要把兄长捧得高高的,也会厚待他的子孙。现在我们的境遇与你看到的未来已经大不一样了。父亲……父亲真的对我们很好。” 李玄霸想反问,“真的很好”在哪? 但他没有反驳二哥。 或许在二哥看来,父亲没有偏袒嫡长,给了他自由发挥实力的机会,就真的对他很好了。 虽然以前受了祖母的气,但二哥这个人心大,很多年前的事,他大概已经淡忘了。 而且那只是祖母偏心,父亲当时虽然因为孝道必须顺着祖母,暗地里也算是站在他们二人这边。 当然,李玄霸没这么想,但他能看出,二哥是这么想。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20节 自己有前世的记忆。虽然这一世生活了这么多年,前世已经褪色成画卷,今生也算两个人了,但是仍旧会给他的性格造成影响。 二哥却是纯粹的“土著”。他就算再厉害,现在也只是一个纯粹的十六岁少年郎。 若按周岁,才十五岁,才高一。 而且这个时代父亲对儿子多是过分严厉不苟言笑,只知督促学习,温情很少。 他们的父亲却是这个时代难得的宠溺孩子,愿意与孩子亲近打闹的“开明父亲”。 若在现代,愿意对孩子亲亲抱抱举高高的父亲很常见。但这个时代,这样的父亲真的是异类。 连自己这个现代来的孤魂都难以割舍对李渊那一声“父亲”,何况二哥。 李玄霸叹气。 所以他才会对软化的二哥说那么重的话,担心二哥放松警惕。 虽然放松警惕不会伤害到二哥的根基,但会伤到二哥。 “好。二哥说得对。”李玄霸道,“我只是对父亲让我去帮李建成很不舒服,不过我也相信父亲疼爱我们。” 李世民笑道:“这就对了。走,你看前面那个大宅子像不像我们的家?” 李玄霸翻白眼:“母亲都在门口对我们招手了。” 李世民笑着给了李玄霸的马屁股一鞭子,李玄霸的马蹿了出去:“阿玄快跑!” “啊?!李世民!”李玄霸吓得赶紧勒马,担心撞到母亲。 显然李玄霸想多了,窦夫人眼皮子都没抬,两个壮仆站在了她面前,一声大喝,马立刻止步。 李玄霸从马上跳下来:“母亲!二哥他……” 窦夫人把李玄霸护在身后,伸手:“鞭子给我!” 李世民嬉笑着下马:“娘娘,别听阿玄胡说,我什么都……啊!还真抽啊!我错了我错了娘亲!” 李玄霸抱着手臂,冷眼看着回家第一天就挨抽的二哥冷笑。 四月的空气都要被李玄霸的冷眼冷笑给制冷了。 叫你皮,活该! 第122章 二哥你冤杀功臣 李渊一眨眼, 两个儿子就不见踪影。 进城后,长孙晟和宇文弼忍着笑和李渊作别,李渊苦笑着往家里赶。 希望两个孩子没有迷路, 唉。 这么久没见, 李渊还以为两个儿子已经在边塞的风沙中被磨砺得很成熟了, 没想到还是这么令人头疼。 李渊对李智云道:“祈健,你可不能学你二兄三兄。” 李智云嘴里说“是”,心里翻白眼。 不学二兄三兄学谁?父亲, 我又不傻。 李渊回到家,听到李世民和李玄霸虽然顺利找到家门口,但李世民刚回来就被夫人一顿抽。 李渊无奈:“夫人, 二郎才刚回来,你也太严格了。” 窦夫人板着脸道:“刚回来就欺负三郎, 更应该抽!” 李智云跟着二哥三哥去了一趟边塞, 胆子大了许多,在长辈面前变得活泼不少。 他火上浇油道:“二兄刚回来就当着母亲的面欺负三兄,说明二兄一直都在欺负三兄,才会这么顺手。” 李智云一边说一边往窦夫人身后躲。 李世民捏拳头。 窦夫人瞥了李世民的手。 李世民瞬间把手放下去。 李智云捂嘴:“噗嗤。” 万氏戳了一下儿子的脑袋:“怎么出门一趟,更皮了?” 李智云抱住万氏的手臂:“阿姨, 我一点都不皮,不信你问三兄!” 李世民瓮声瓮气道:“怎么不问我?” 李玄霸没好气道:“为什么不问你?二哥问出这个问题, 不是应该自己反省一下?” 李世民又抬起手。 窦夫人又瞥过来。 李世民再次放下手。 “扑哧。”这次是李渊捂嘴笑了。 李世民幽怨地看向父亲:“耶耶……” 李渊干咳一声,道:“赶紧去沐浴更衣,还要脏到什么时候?沐浴之后耶耶亲自给你们烤小羊羔吃。” 李世民给了李玄霸、李智云一个“你们等着”的眼神。 三人一同在家中的大澡池子沐浴, 窦夫人不能进去。李世民就要看看, 谁还能救这两个有了父母撑腰就要翻天的弟弟。 李玄霸毫不畏惧地回了二哥一个“怕你?”的眼神。 二哥刚欺负他和小五, 出了澡池子就要加倍还回来。来啊, 同归于尽啊。 李智云坚定不移地站在三哥这边,反抗从小就欺负弟弟的臭二哥。 三兄弟的眼神交流没有瞒过窦夫人和万氏。 她们对视一眼,眼神中有无奈,有宠溺,也有欣慰。 看来兄弟三人的感情很好,她们就放心了。 李世民不是会被威胁的人。他越被人威胁,就越要勇往直前。 所以,澡池子里弟飞弟跳,哀嚎连连。李玄霸和李智云洗完澡出来时,就好像被迫负重跑了几百里似的。 窦夫人都气笑了。 她像李世民幼年时一样,将李世民的脸颊拧着转了半周:“娘亲的话你都不听了是吗?让你别欺负弟弟,你还变本加厉?明日就抄书!弓箭没收!” 李世民疼得嗷嗷叫,可怜兮兮求饶,并向父亲求助。 李渊干咳一声,转身。 李世民:“……” 李世民乖乖认罚,并悔过下次一定不会再欺负弟弟。 李智云对李玄霸悄悄道:“二兄从小保证多少次了?” 李玄霸都懒得回答。 年幼时他身体很差,说话说多了都喘气,二哥对他多照顾啊。 自从他年岁增长,体力恢复到只比正常人偏弱的地步,二哥就变成寻常感情好的亲哥了——弟弟是用来折腾的,不然要弟弟干什么? 回家后就闹了一场,虽然李世民挨了罚抄,但家里气氛变得十分和睦亲切。 李玄霸甚至怀疑二哥是不是故意的。 不过以二哥性格,应当不是故意的。他就只是回家后就放飞自己,变幼稚了而已。 李建成带着李元吉住在河东郡,现在还没回来。李世民、李玄霸和李智云三兄弟每日承欢父母膝下,十分开心。 李玄霸眼见着二哥因为太开心,每天年龄都在递减,真达成了“笑一笑十年少”的“奇迹”,完全从了边塞无敌小将军,变成了父母的五六岁大宝贝。李智云都没二哥会撒娇,真是没眼看。 李世民听了弟弟的嫌弃后,不仅没有尴尬,还嘲笑弟弟装模作样,明明心里也很想和父母撒娇,就是不敢去。 窦夫人笑着将李玄霸揽进怀里:“没关系,娘亲主动让你撒娇。” 李玄霸闹了个大红脸,气得想把二哥揍一顿,可惜揍不赢。 李智云回家后,将好友罗士信介绍给万氏。 万氏十分喜欢罗士信,当即让罗士信认了干娘。 万氏道:“五郎身边有你这个义兄照顾,我就放心了。” 罗士信摇头:“二郎君和三郎君都很照顾集弘,我也只是一同被二郎君和三郎君照顾的人。” 李智云嫌弃道:“娘亲客套一下,你还真信?娘亲的意思是让我们互相学习互相进步,别给二兄三兄拖后腿。” 罗士信认真道:“好!我一定和集弘一起努力!” 万氏用帕子捂着嘴轻笑:“好,好。” 万氏还问了罗士信父母的籍贯,请李渊送给罗士信印信,让罗士信借军方驿道回家一趟。 她给罗士信准备了许多礼物:“太原和张掖都很安全,士信,你回去劝劝你父母,虽然背井离乡有些难过,但你已经为官吏,他们跟随你进城生活也是该享的福分。” 李世民也道:“如果伯父伯母不愿意离家,也最好搬到郡城里住。就算民贼破城,只要积极上缴所征粮食,他们一般也不会太为难城中百姓。” 罗士信严肃道:“是,郎君,我会尽力劝说。”他还是希望父母去张掖。张掖才让他有“自己地盘”的感觉。但张掖太偏远,恐怕父母不愿意。 李玄霸对宗罗睺和自己的亲信向固道:“劳烦你们陪同士信走一趟。士信年少,伯父伯母可能会不相信士信的功劳。请及时回来,我和二哥成亲还需要你们充当仪仗。” 宗罗睺和向固听闻他们能进入二郎君三郎君成亲的仪仗,顿时红光满面:“是!我们一定会及时回来!” 宗罗睺来到太原后,心情本来不太好。 在张掖时,因李世民这个最大的领导不拘小节,不看出身,所以宗罗睺过得很自在,没感到自己低人一等。 来到太原后,虽然他身为二郎君的亲卫,在唐国公府的待遇还算不错,但他总能感到这个地方的气氛与张掖完全不同。 比如唐国公府来往贵胄都把他当空气,甚至当脏空气。 宗罗睺理智上知道唐国公是除大隋宗室之外最高等的爵位,唐国公府是大隋顶尖的勋贵之家,来往者都是世家勋贵这等出身极高的人物。这群人看不上自己才是理所当然。 只是张掖的氛围给了他错觉,让他以为自己能凭借才华和这些人站在平等的位置上。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21节 现在两位郎君把他派出太原,让他松了口气。而两位郎君居然不顾他的出身,也不顾他刚投效不久,竟然要让他也进入迎亲的仪仗队伍,更让他感动不已。 宗罗睺想通了。自己投奔的是行军大将李世民,上峰是李世民和李玄霸。唐国公只是两位郎君的父亲,所以自己要尊敬他。除此之外,唐国公府就和自己没关系,自己只需要听从上峰的命令。 罗士信、向固、宗罗睺离开后,李世民跑到李玄霸的屋里睡了一晚,和李玄霸卧床长叹。 李世民叹气道:“我见罗睺近日心情一直低落,真担心罗睺会走。罗睺才高气傲,他在唐国公府受了冷落,可能心有不忿。” 李玄霸打着哈欠道:“我倒是反而觉得他会对你更加死心塌地。” 李世民苦笑:“因为他看到其他地方对出身过于看重,只有我这里只看才华吗?” 李玄霸道:“难道不是吗?” 李世民摇头:“阿玄,在外人眼中,我们和唐国公府是一体的。罗睺肯定看出我们有自立之心,他会担心将来若立功,就算我和你对他很好,但父亲可能不会平等对待他。” 李玄霸道:“那你只能加倍对他好了。” 李世民叹气道:“是啊。” 过了一会儿,李世民还在叹气,李玄霸无奈睁开眼:“二哥,别叹气了。罗睺都到你手中了,不可能投向他人。能不能对自己有点自信啊摔!你知道你秦王府除了一个姓封的是墙头拐角处的草之外,就算被严刑逼供也没人背叛你吗?!” 李世民瞠目结舌:“啊?都上严刑逼供了?谁这么惨?” 李玄霸道:“一个叫张亮的,也是庶民出身。” 李世民焦急道:“现在他在哪?” 李玄霸没好气道:“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籍贯是荥阳,但荥阳那么大,他名字太大众,又出身贫寒,哪可能找得到。不过将来他还是被你以谋反的罪名杀了。” 李世民:“……啊?” 李玄霸切换心音安慰道:【没办法,皇帝老了就要为年少的太子铺路。二哥,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你原本立的太子被废,后来立的太子太年轻。】 【张亮虽无谋反之能,也还没做谋反之事,但他可能有谋反之意;刘洎是太子辅佐,但性格过于狂傲,常说狂言妄语,又与太子政见不合。为了给太子铺路,你爱惜了一辈子的羽毛,也只能在晚年时弄脏双手。】 【不过别太愧疚,你冤杀功臣就这么两例,比起其他皇帝算最宽仁的了,不要有心理负担。何况我预见的事已经改变许多,将来你也不一定会再杀他们。】 安慰结束,李玄霸翻身就睡。 如他所料,他二哥半夜气冲冲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没有再打扰他的睡眠。 李玄霸:计划通√。 不仅当晚李世民没有再来打扰李玄霸睡觉,接下来几日也给了李玄霸足够多的宁静。 李玄霸美滋滋看书。 回太原后,二哥一会儿担心张掖的班底,一会儿劝自己对父母更亲近些,一会儿又害羞接下来的婚礼。 絮絮叨叨,念念叨叨,碎碎叨叨,李玄霸本来也有些婚前紧张,被二哥叨叨得心烦意燥,嘴皮都上火冒了个泡。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本来李玄霸没想过在二哥大喜当头的时候给二哥泼冰水,但二哥实在是太不做人,他也只好不当人了。 李世民生了李玄霸几日闷气。在李建成和李元吉回太原的前一日,他如小时候一样,扭扭捏捏来找李玄霸和好。 李世民瓮声瓮气道:“你就算嫌我吵到你很烦,也不该这么吓唬我。我才不会冤杀大臣。” 李玄霸道:【张亮只能算半个冤杀。他养五百义子不算什么,和一群跳大神的交往过密,把儿子的皮肤病说成是龙鳞,大部分皇帝都容不下他。只是因为历史中的你太爱惜羽毛,所以你杀了他,后世人才一副‘好震惊啊’的表情。】 李世民被弟弟逗笑了。 他小声道:“你只提张亮,那刘洎是真的被冤枉了。” 李玄霸没说话。 刘洎确实是被褚遂良诬告。唐太宗赐死刘洎时,估计也心知肚明。 这个诬告者褚遂良,史书记载中是盖棺论定的品德高尚之人。因为品性太过高尚,这难得的诬告行为,让后世史学家老想为他翻案,猜测是不是许敬宗等奸臣干的。 然后史学家们越考据越难过地证明,这事真是褚遂良干的。 褚遂良因反对唐高宗立武则天为后,后半生一直颠沛流离,凄凉而终,诸子也被流放。但武则天临死前,却在遗诏中特意点了褚遂良的名字,为褚遂良平反。 如果说武则天为王、萧二族平反,是为了换取身后事的妥协,褚遂良只是出身在一个与寒门无太多差别的小世家,无论家族还是故友在朝中早已经没有势力,她特意点了褚遂良的名字,这就和利益关系不大,只是纯粹肯定褚遂良这个人本身了。 一个人如果能被原本恨他入骨的政敌肯定,那么他的品性应当是不差的。 刘洎死在自己的脾气上。当唐太宗年老,而太子李治不仅年少,当时还披着懦弱的伪装,想要刘洎死的大唐品性良好的大臣太多了。 在唐太宗还很宠爱刘洎时,刘洎为了抢夺唐太宗的飞白,在唐太宗刚写好字时就登上龙榻上抢走,当时群臣都奏“刘洎擅登皇帝御床,理应处死”,被唐太宗以“昔闻婕妤辞辇,今见常侍登床”的玩笑保下。 后世史学家震惊这一点,是因为汉唐品德高尚之人和宋及宋以后的“品德高尚”不一样。他们为了大义,常常是不择手段的。 比如汉朝使臣热衷去藩国碰瓷作死为汉武帝寻找出兵借口,也比如褚遂良等大唐道德模范见到危害大唐的不安定因素跑唐太宗耳边天天叨叨“杀了他他该死杀了他他该死”。 不过刘洎就算是死在自己狂妄的性格上,但冤案就是冤案。希望这一世,刘洎就算在性格上吃亏,也顶多只是免官回家,别被逼自尽了。 不知道如果在刘洎狂妄的时候,自己带着小五多把刘洎按在地上揍几顿,能不能把刘洎的狂妄治好。 李玄霸摸着下巴,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并把自己的奇思妙想分享给二哥。 李世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严肃道:“阿玄,放开手脚做,哥哥支持你……扑哧,哈哈哈哈哈,不知道他现在在哪,我要趁着我年少,和你一起多揍他几顿!” 李玄霸和哥哥击掌:“一言为定,我这就去找!” 兄弟二人露出如出一辙的坏笑。 第123章 婚礼前宾客如云 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二人虽然定下了这个坏主意, 但刘洎是荆州江陵人,其曾祖曾为南梁的官,自己也最先投奔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起兵的萧铣。他一家都在南方, 现在又家世不显, 现在要找到他还挺难。 二人就将这个坏主意暂且押后, 以后见到刘洎再说。 就算将来李世民不好意思揍刘洎,李玄霸还是可以带着小五一同完成这个计划,不急。 他们把这个计划记在两人共有的计划小本本中, 又交头接耳坏笑一通。 李世民和李玄霸和好如初。 李渊和窦夫人都没有为兄弟二人之前的“冷战”担忧。 他们都习惯了,这兄弟俩从小到大就这么折腾。 李建成带着李元吉回来时,李渊还对李建成吐槽了一番:“我还以为大雄大德在边塞磨砺了那么久, 现在应该成熟了,没料到还是那么顽皮。” 李建成看着父亲嘴上嫌弃, 脸上却满是骄傲的笑容。他嘴里应和, 心中苦涩无比。 随着年岁增长,又有李渊手把手教导,李建成的稚嫩和狂妄褪去不少,思想处事都成熟许多,眼界也开阔不少。 其他不说, 至少这天下濒临大乱,而自己父亲对大隋有异心这件事, 他和父亲朝夕相处,自然看得很清楚。 如果大隋还强盛,李建成思想成熟后, 见到二弟三弟的本事只会放心, 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嫉妒——二弟三弟越厉害, 越不会对他继承“唐国公”的爵位造成威胁。 但现在大隋衰弱, “唐国公”这个爵位的价值就降低了。李建成从小熟读史书,知道乱世之中只有实力最为重要。李玄霸是个病秧子,不足为惧。李世民……唉。 李建成现在十分后悔。 李世民从小活泼开朗,讨人喜欢,他以前与李世民的感情自认还不错;李玄霸自幼多病阴沉,又特别喜欢黏着他,他既不喜欢李玄霸的性格,又觉得照顾李玄霸十分麻烦,就很不喜欢李玄霸。 如今想来,自己真是完全做错了。 若是在李玄霸主动接近自己的时候,自己对李玄霸多亲近一点,李玄霸肯定会成为自己的助力。 现在李元吉改好之后,对自己很亲近信服。但李元吉的本事远远不能和李玄霸比。如果李元吉和李玄霸都站在自己这边,就算李世民再出色,再加上自己嫡长的出身,也有自信与李世民分庭相抗。 所幸现在他与李玄霸的关系也不错,家中也还没有确定要走争霸天下这条路,或许还能弥补。 李建成决定,趁着李世民和李玄霸回来成亲,一定要做出一副好兄长的模样。 李建成恭敬离开后,李渊笑容淡去,长叹一声。 “此去河东,给毗沙门的打击很大啊。”李渊按住额角揉了揉,“真头疼。” 以前二郎三郎虽然也很出色,但大郎并不认为自己比他们差。大郎只是走的路与二郎三郎不同,若有同等机会,他自认肯定不输给年少的二郎三郎。 李渊其实心里也这么想过。 毕竟是自己手把手带大的孩子,大郎还比二郎三郎年长九岁,应当是很有本事,只是没有发挥出来。 但他把河东慰抚使的权力交给大郎,让大郎代自己在河东行事,大郎却一无所成。比起二郎三郎几乎白手起家,真是什么借口都想不出了。 “如果皇帝没有这么昏庸,二郎再怎么耀眼也无事,大隋容得下一门多国公,可是……唉。”李渊摇了摇头,苦笑不已。 自己还在观望时机,没有下定决心起兵,怎么就思考起继承皇位的事了?真是太自负。 虽然清楚未来的事说不准,说不定自己一辈子都等不到起兵的最好时机,但李渊还是希望让李玄霸和李建成更亲近一些。 李玄霸从小就想和大哥玩,只是李建成嫌弃李玄霸年幼体弱,不愿意带着李玄霸。 如果大郎和三郎关系变好,三郎肯定也会高兴。李渊想。 而且二郎已经很出色,没有三郎帮忙也能独立行走。掌心掌背都是肉,李渊看着失落的长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希望三郎能拉大郎一把。 身为父亲,自然希望每个孩子都很出色。李渊也不例外。 李建成回来后,很快就邀请李世民和李玄霸小聚。 李元吉和李智云两个兄长的小尾巴也出席了。 李元吉与以前判若两人,表现得十分恭敬有礼,连神情都一板一眼,甚至稍显木讷了。 李元吉对以前的事向李世民和李玄霸道歉,仿佛已经忘记李玄霸的“算计”。 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很客气热情地与李元吉回礼。 李智云继续当他的小透明。 兄弟私下聚餐十分兄友弟恭,让李渊欣慰不已。 但刚回居住的小院子,李世民、李玄霸和李智云就挤在一张床榻上,脑袋凑一起嘀嘀咕咕。 李智云搓胳膊:“天啦,我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可怕!” 李世民严肃道:“阿玄,小五,我看李元吉那精神状态,比以前更加危险。你们一定要小心。” 李玄霸若有所思。 李世民敲李玄霸的脑袋:“听到没有,小心!不是我不信任他,我在战场上见多了这种人,这根本不是学好了,只是压住了而已!” 李玄霸道:“越是压制,爆发时就越可怕,我知道。我只是想,父亲母亲没发现吗?” 李世民道:“父亲应当只是以为李元吉改好了,娘亲……我去问问。”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22节 李玄霸摇头:“你不好问,我去问。” 李世民对李智云道:“你武艺比你三兄强,去河东郡后,你一定要保护好你三兄,不要靠近李元吉。” 李智云傲气道:“二兄放心。李元吉再坏,但我可是在边塞磨砺过的人,他比不过我,哼哼!” 李世民摸了摸李智云的脑袋:“我相信你,阿玄就交给你了。” 李玄霸无奈:“只是一个李元吉,用不着这么紧张。我护卫不会离身。” 李世民叮嘱:“小心为上。” 李世民的直觉很准。他一见到李元吉就浑身不舒服,这个人绝对藏着什么坏主意。 其实李玄霸也一样,这次见到李元吉,比以前更不适。 他只是在想,李元吉变成这副木讷的模样,难道真的经历了过分严厉的教育,被磋磨得心理更变态了? 古时的人大多不懂教育,常常以为严厉教育就是棍棒加身。北周武帝就是这么过分严厉,把太子教成了变态。 李玄霸设计让李元吉暴露本性,好让父母严加管教他。但父母都知道天元帝的教训,应当不会重蹈覆辙才是。 第二日,李玄霸找到窦夫人,委婉询问母亲如何教导李元吉。 窦夫人叹气道:“你发现了?” 李玄霸装傻:“发现什么?” 窦夫人点了点李玄霸的额头:“李元吉现在看着很听话懂事,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好孩子,但他估计不仅本性未变,心里对你、对我,甚至对整个唐国公府都有仇恨了。” 李玄霸没想到母亲会回答得如此直白,顿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窦夫人继续道:“我就知道这样不行。但你父亲非要把李元吉交给一个以严厉著称的老师,说我们狠不下心。唉,这是狠心就能教好吗?我表兄……罢了,不提这个,你小心为上。” 李玄霸道:“是,母亲放心。” 窦夫人笑道:“我知道你很有本事,应当无事。本来看你婚事临近很是紧张,娘亲想让你安静休息一会儿。你现在有闲心询问李元吉的事了,那看来也有闲心过问正事。关于义庄,娘亲有事要和你商议。” 李玄霸苦笑:“母亲别嘲笑我,我没有紧张。母亲想要找我,随时来问我,还需要等什么?” 窦夫人又笑着点了点李玄霸的额头:“你是我的孩子,你紧张没紧张,我还看不出来?” 李玄霸不敢说话了。他担心越反驳,母亲就越嘲笑他。 窦夫人知道李玄霸在面对亲近的人时脸皮没有对外人那么厚,没有继续笑话他。 母子俩凑近了一些说悄悄话,将义庄的事一条一条理顺。 窦夫人拿着自己的嫁妆把义庄壮大。现在义庄已经修起坞堡,坞堡内有农田、工匠,确保遇到流寇围困,也能在短时间内自给自足。 义庄的坞堡还和乡村联合起来。现在乡村都以义庄坞堡为核心修筑防御工事,重新规正农田,组织乡勇巡逻。 他们是坞堡的外围防线,而坞堡是他们的退路。 这一番坞堡和乡村联合防御的模式,在东汉末年至魏晋南北朝的中原十分常见。 现在如荥阳郑氏等山东望族,家中祖宅中的坞堡仍旧未拆。 大隋统治才三十三年,大部分人都还没有抛弃乱世思维,做好了应对乱世的准备。 窦夫人虽然一直长在深宫,没有亲身经历过乱世,但无论是北周武帝和父母的教导,还是这么多年唐国公夫人的阅历,她处理此事都得心应手。 “现在地方上稍稍有点实力的人都建起了坞堡,豢养私兵,仿佛回到了乱世。”窦夫人轻叹道,“舅舅改革府兵,好不容易把兵权从豪族手中收拢,现在又倒回去了。” 李玄霸点头赞同,也不由跟着叹气。 后世把隋炀帝捧上网庙十哲的时候,曾经有一个乍看很有道理的观点——隋炀帝北征吐谷浑三征高丽都是为了消磨世家的力量,所以世家才反抗。 这是完全不了解隋朝兵制。 隋朝的兵制继承北周府兵制。府兵制就是将原本豪强的私兵全部变成直属中央的兵卒。在北周武帝和隋文帝多番改革后,府兵来源以自耕农的富农、小地主为主,他们是隋朝纳税服役的中坚力量。 杨广继位之后,不断增加鹰扬府数量,又削弱鹰扬郎将的权力和地位,也是为了让地方军队更好地服从中央的管理。 只是后来天下大乱,中央管不到地方,大部分鹰扬府和当地豪族勾连起来,仍旧叛乱了。 隋朝出兵用的都是大隋的府兵,先死一批中央直属的府兵,又死一批新征召的府兵,后来三征高丽府兵逃亡严重,杨广为了保护自己,已经召集了一支募兵,也就是现在代替十二卫承担护卫皇帝职责的“骁果军”。 杨广把大隋的军队坑得七零八落,豪族趁机招募散兵游勇,重建被北周武帝和隋文帝瓦解的私兵武装。 中央军队覆灭,地方军阀就会崛起,这是最基本的常识。这明明是杨广给豪族喂肉。 隋末四处建立的坞堡就是地方军阀崛起的第一步。只是地方割据势力刚刚抬头,大唐就建立了,将地方割据消灭在萌芽阶段。 现在窦夫人的满腹担忧,就是眼睁睁看到乱世将起,豪强又图谋扩充兵力。 李玄霸叹息后,安慰道:“母亲,请相信二哥。他们乱不起来。” 窦夫人捏了捏李玄霸的脸。 李玄霸愕然地捂住脸,不明白为什么母亲突然捏自己。 窦夫人笑道:“我相信他,也相信你,还相信祈健,相信你口中那位未来的将军女儿。” 李玄霸捂着脸:“嗯……”不知为何,有点不好意思。 说到三姐和三姐夫,窦夫人叹了口气。 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大兴时,三姐和三姐夫不在家,他们只留下礼物就离开了。 现在听母亲说起,李玄霸才知道三姐夫的母亲身体大不好了,所以三姐和三姐夫一家回了乡间老家,让老人在刚走不久的丈夫墓前静静过完生命最后一程。 李玄霸前世看平阳昭公主的生平时,曾疑惑平阳昭公主与丈夫柴绍的感情不错,为何长子根据考据,可能在李渊起兵后才出生。 平阳昭公主的病逝,很大可能就是因为两胎距离太近,她的生育年龄在这个时代又算得上大龄,死于产后并发症。 现在他猜测,可能是三姐和三姐夫虽早早成婚,但到了可以同房的年龄时,三姐夫的父母先后离世,他们不仅同房的时间有限,三姐的身体可能也在守孝时亏损太多。反倒是三姐在起兵后身体好了起来,后来才能怀孕。 只是身体亏损的隐患还在,又连续生育,拖垮了三姐的身体。 幸亏珠娘提前发现了三姐身体亏损的隐患。他再提醒一下三姐夫,有了长子后就注意一下避孕,三姐此生的未来应该会改变。 窦夫人看出了李玄霸的走神,问道:“你是在担心三娘?三娘难道未来会出什么事?” 李玄霸回过神,道:“我只是担心三姊现在还未生育,未来年龄大了,若频繁生育会伤害身体。” 窦夫人失笑:“你啊,你从小就关注女人的这些事,真是奇怪。” 李玄霸;“……” 窦夫人笑道:“不过娘很开心你关心我和三娘。” 她把李玄霸揽进怀里,像李玄霸小时候那样揉了揉李玄霸的头发:“放心,娘会好好叮嘱三娘。她将来要当公主,不必在乎子嗣,柴绍不敢负她。” 李玄霸道:“有我和二哥在,阿姊们都不会被欺负。” 窦夫人又摸了摸李玄霸的脑袋:“对。” 她想起李玄霸在幼时居然能发现自己来月事时身体不适,现在又担忧三娘生育不易,心中滋味很是复杂。 窦夫人知道男子不应当知晓这些女子的事,但李玄霸这样,她很开心。 窦夫人把李玄霸留着揉了许久,李玄霸回去的时候,就像是被母亲吸走了活力,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李世民戳了戳李玄霸散乱的发髻:“怎么了?” 李玄霸有气无力道:“母亲还是把我当小孩啊。” 李世民笑道:“你就算七老八十了,还不是母亲的小孩。” 李玄霸道:“我得想个法子分散母亲的注意力。” 于是李玄霸把无所事事的寒钩和乌镝送给了母亲。 窦夫人的注意力果然被这两只“雕孙儿”吸引,不再拉着李玄霸亲近。 寒钩和乌镝收着翅膀跟在窦夫人身后摇摇晃晃散步,成为唐国公府一道风景。 李渊本来眼馋聪明的金雕,见金雕变成了走地鸡,就不稀罕了。 他还是喜欢威武凶猛能打猎的金雕。 又过了半月,宾客们逐渐到齐,快临近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良辰吉日了。 李渊和亲家们商议,正好李世民和李玄霸是双生子,干脆一起娶亲一起拜堂,也算一则佳话。 亲家们都觉得这很有意思,全都同意。 至于算八字的人,他们都很识趣,知道怎么帮顾客达成目的。 于是神棍掐指一算,双生子合该一起成亲,这是大好事。 这件事在太原传开,百姓们就像是过年似的准备好新衣,也准备来凑热闹。 唐国公府那对著名的双生子居然要一同成亲,这一听就是很吉利的事,比迎佛像听着更稀奇。 现在的百姓和后世网络上转发锦鲤的网友们没太大差别,都是遇见吉祥的事都想去蹭一蹭。 反正不要钱。说不定还能蹭几个喜钱了! 李渊原本没打算大办,所以宾客请得不多。 但越临近婚礼,情势就由不得他不想大办了。 或许是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名声太大,许多他没有请的宾客也纷纷上门。 比如他最头疼的河东、山东望族纷纷派人上门,不说本来就和李世民、李玄霸有交情的薛道衡、薛收出身的薛家,山东五姓望族也纷纷上门庆贺,连最为清高的天下望族之首崔氏都客客气气来当宾客,比杨素当年和崔氏联姻时还客气。 李渊都被吓到了。 崔氏来的人笑道:“李二郎和李三郎是天下难得的英才,可惜我们无缘早结识。现在他们大喜,我们怎么能不来庆贺?” 李渊听后,回到家对窦夫人捶胸顿足:“如果晚些给二郎三郎定亲,或许我们就能和崔氏联姻了!” 清河崔氏啊! 窦夫人板着脸道:“郎君,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若传出去,你让二郎三郎的亲家如何想?再者我们家已经有荥阳郑氏的儿媳了,不可再入山东郡姓的儿媳。” 李渊讪讪道:“我知道,我就是说说。” 那可是清河崔氏啊!杨素觍着脸去求亲,还被亲家埋汰的清河崔氏啊! 窦夫人无语。 清河崔氏又如何?哪有自家两个孩子有本事?不过是依仗祖上门荫而已。 她把丈夫抛到一边,自己继续忙碌儿子的婚礼。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23节 在李世民和李玄霸回中原前,窦夫人早就开始准备。 李世民和李玄霸成亲前很闲,但窦夫人可是忙得脚不沾地。 现在宾客越来越多,地位又不一般,婚礼许多原本预定的环节需要更改,窦夫人非常劳累。 但她很开心。 还有比看到孩子出息更开心的事吗? 李渊长吁短叹了一番后,也将这些事抛之脑后,忙着接待宾客。 他苦笑着想,本应该是他给儿子们带来人脉,现在怎么感觉是两个儿子给自己带来了人脉?儿子太厉害,让身为父亲的自己压力很大啊。 但压力虽大,如窦夫人一样,李渊也对儿子出息非常开心。 不过当东西突厥都派人来庆贺时,李渊就不是开心,是惊吓了。 李渊把李世民和李玄霸拎到跟前来:“你们怎么还和东突厥有联系了?” 李世民挠头:“没有啊。” 李玄霸道:“若说有,那就是我们正准备联合西突厥去打东突厥。” 李渊纳闷;“那东突厥可汗派人来是怎么回事?” 李世民道:“父亲你防备东突厥,说不定东突厥可汗是看在你脸面上呢?” 李玄霸道:“或许二哥说得对。” 李渊挠头,这是真的吗?他怎么不自信呢?就当这是真的吧。 李渊赶紧拉着长孙晟一同接待突厥人,生怕出什么事。 “陛下还在亲征高丽,我们可不能让陛下误会。”李渊吓得满头汗。 长孙晟笑道:“突厥人只是来讨杯喜酒,你想多了,陛下不会在意。我们将此事告知陛下,说突厥人为了向大隋示好,趁着李二郎李三郎成亲,来让你帮忙转送陛下礼物不就行了?”在意更好,早点把李渊逼反。 李渊笑道:“还是你厉害,就这么做。” 李渊送出诚惶诚恐的文书,得到杨广赞赏的回信,刚松了口气。一个意外来客,让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被皇帝冷落的太子杨暕,居然拿着皇帝为李世民、李玄霸贺喜的旨意,亲自来参加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婚礼。 李渊知道皇帝与太子越发不睦,甚至说出杨玄感叛乱是不是太子里应外合的胡话。太子来参加自己儿子的亲事,皇帝不会猜忌自己和太子,以为自己和太子是一伙吧? 虽然杨暕的权力已经被皇帝下得差不多,但杨暕现在还是太子,李渊再担心也只能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恭恭敬敬接待这位重量级宾客。 太原城的百姓不知道皇帝和太子不睦,见唐国公的二郎君三郎君居然能让太子亲自参加婚礼,纷纷昂首挺胸,与有荣焉。 杨暕以“不用麻烦”为由住在唐国公府里。夜里,杨暕又如曾经在洛阳时那样,翻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墙。 他提着酒坛子笑道:“唐国公不欢迎我,你们呢?” 李世民没好气道:“你若不来,我和阿玄才不高兴。” 李玄霸点头道:“今夜不醉不归。” 杨暕和李世民对视一眼,把李玄霸赶到一边去喝水,两人拼起了酒。 杨暕道:“你三杯倒,喝什么喝。” 李世民道:“得了吧,你喝了酒还怎么陪二表兄聊天,去去去。” 李玄霸:“……” 他这次是很真心的想和二表兄不醉不归。以前二表兄不是老埋怨自己不和他喝酒,不如二哥和他亲近吗?怎么现在还嫌弃了? 第124章 成亲与满天星河 隋时成亲遵循古礼, “六礼为聘”。 “六礼”即为“纳采”求婚、“问名”问姓名八字、“纳吉”合八字定吉凶、“纳征”送聘礼、“请期”定婚期、“亲迎”成亲。 李世民和李玄霸两个甩手新郎官,前面五个步骤都是双方父母定了,他们只需要等到迎亲那一日。 杨暕对李世民和李玄霸笑道:“我本来准备陪同你们一同去迎亲, 给你们帮衬帮衬。谁知道你俩居然同时迎亲?” 李世民指李玄霸, 李玄霸指李世民, 兄弟二人异口同声道:“二表兄去帮他。” 杨暕捧腹大笑:“了解你们的人知道你们是想让对方好,不了解的还以为你们嫌弃我这个太子呢。” 李世民打趣道:“怎么就不能是我真的嫌弃你长得太英俊,抢了我这个新郎的风头。” 李玄霸打量了二表兄虽然消瘦颓废但美貌不减的脸, 认真点头:“二哥说得对。” 杨暕笑得更厉害,眼泪都笑出来了。 他伸出两只手拍着两位表弟的肩膀:“好吧,为了不让你们二人风头被抢, 我就在唐国公府等你们。” 李玄霸犹豫了一瞬,道:“要不……要不二表兄来帮我吧。如果丈人家要考我射箭什么的, 我肯定需要外援。” 李世民道:“说得对, 二表兄去帮阿玄。” 杨暕微笑。 他知道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心意。两人这样说,是对他表示不在乎皇帝对他的冷落和忌惮。 这两个表弟,在自己与皇位无缘的时候与自己很亲近,在自己权势如日中天时故意疏远,当自己即将滑入深渊时却又毫不忌讳地仍旧与自己交好。 他这一世, 在兄弟缘分上肯定是超出常人远矣。 “我在唐国公府等你们。”杨暕难得一次对两位表弟露出身为兄长的成熟表情,“东西突厥都派人来参加你们的婚礼, 没有我镇场子,我怕父皇会疑心。” 那皇帝就不会对你起更多的疑心吗?还是已经无所谓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将疑问藏在心中, 接受了杨暕的好意。 见到杨暕时, 两人本来劝说杨暕不要冲动。杨广好脸面, 他已经有了杀兄弟的名声, 只要杨暕一直忍耐,他只会磋磨杨暕,不会在杨暕没有过错的时候背负杀子之名。 但杨暕只是笑而不语。 两人便不再多劝。 临到天下大变之时,杨暕无论是自保还是为了保住大隋,奋力一搏或许都是唯一能做的事。 李玄霸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的二表兄不是历史中那个连死的时候都稀里糊涂的漂亮花瓶。 二表兄有名师教导,有贤才陪伴,已经是一个很优秀的大隋太子,在民间和朝中声望已经不输已故的长兄。 所以这样的人,他的心志也一定很坚定。 虽然与杨暕交好可能会在杨广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影响他们二人的计划,但不提李世民,就是心思深沉如李玄霸,也不是纯粹以利益处事的人。 杨暕对他们好,他们便对杨暕好。 少年时若不识得“情和义”,岂不白白当一次少年郎。 李世民和李玄霸顶着父母长辈担忧的神情,顶着其他宾客探究的眼神,与太子杨暕谈笑风生,然后骑上骏马,各自迎亲而去。 李世民上马前还在笑话长孙无忌:“二表兄,有空来张掖,我请你喝羊奶酒。长孙四郎来了太原,没等到我和他妹妹成亲又匆匆回去,气得都快哭了。我们到时一起好好嘲笑他。” 李玄霸无语:“你娶长孙四郎的妹妹,居然还嘲笑他?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李世民和杨暕皆大笑,李玄霸苦笑摇头。 杨暕站在原地,目送李世民和李玄霸离去。 待看不到两人背影后,杨暕才对李渊道:“唐国公,不用担心,这是我最后一次叨扰。” 李渊背后冷汗都冒出来了,忙道:“太子何出此言?以后也请太子多多照顾臣的两位犬子。” 杨暕微笑,他与李渊一起进府等候李世民、李玄霸回来,老弱的护卫与他同行。 宾客们纷纷在心中叹息。 堂堂太子,此次出行的护卫竟然皆是老弱之人,只有一位年轻文吏看着像个真正的太子属官。 庾俭佩着长剑跟在杨暕身后,任由周围人打量,目不斜视,坚定不移地跟随在太子杨暕身侧。 …… 唐国公府的两位公子成亲,仪仗吹吹打打穿城而过,分成两路迎接新娘。 宗罗睺和罗士信已经回来。罗士信的父母仍旧不想离开家乡。见老人倔强,罗士信只能留下钱财和地图,让他们见势不妙就躲进郡城。 回来后,宗罗睺陪同李世民迎亲,罗士信被李智云拉着一同帮李玄霸迎亲。 李建成留在唐国公府帮李渊招呼宾客,李元吉则在李世民的迎亲队伍里。 杨暕的到来转移了一点李玄霸心中对新婚的紧张。当骑马走在迎亲的路上时,李玄霸终于又紧张起来。 乐声嘈杂,人声鼎沸。 路旁老百姓都在翘首踮脚看着这长长的迎亲队伍拍手欢笑。 李玄霸却像是与这个世界隔了一层什么,声音和景象在他的视野中都变得模糊。 这一路上好像很长,长得他把与宇文珠相识相遇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不说,还又回忆了一遍前世的家庭。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过、梦过前世的事,仿佛已经完全变成了大唐的李三郎君。 现在想起前世的家人,李玄霸恍若隔世……嗯,是已经隔了一世了。 这一路又好像很短。 李玄霸还在神思恍惚中,李智云就大喊道:“停停停,三兄!到了!” 李玄霸回过神,竟已经到了宇文家在太原新置办的宅院门前。 老师和丈人面容慈祥地看着自己,对自己微笑。 李玄霸昏呼呼地下马,昏呼呼地被人簇拥着上前,仿佛木偶般一板一眼地按照迎亲流程,一步一步走到了后院。 他念了催妆诗,又给了催妆钱。 宇文珠以团扇掩面,在母亲的搀扶下走出门。 “三兄,你怎么又发呆了?”李智云无奈道,“你高兴傻了吗?” 李智云的声音超大,引得周围人纷纷大笑。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24节 宇文弼笑着摇摇头。自己这弟子平时都很机灵,见到了珠儿就喜欢发呆犯傻。 不过这对珠儿来说是好事啊。 李玄霸从宇文珠过分盛装的打扮中回过神,结结巴巴地继续背着要说的词。 宇文珠弯腰一笑,扇子差点没遮住脸。 她对李玄霸伸出手:“好了,别傻了。” 宇文珠的声音响起时,蒙在李玄霸心头那层雾突然散去。 无论是周围人还是周围的声音都重新入了眼入了耳,不真实的梦境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现实。 李玄霸的神思清明,对宇文珠伸出手。 李智云在背后怪叫:“牵什么手!三兄快上!把三嫂背上马车!” 李智云一怪叫,陪同李玄霸来迎亲的李氏宗族子弟和宇文家的子弟都纷纷起哄。 李玄霸蹲下来:“来。” 宇文珠哭笑不得:“你和他们胡闹什么?” 李玄霸转头笑道:“没办法,我抱不动你,只能背了。” 宇文珠气恼道:“你这是嘲笑我重?” 李玄霸眨巴着眼睛道:“是我自认很弱,你知道的,我连强弓都拉不开。” 宇文珠一愣,被李玄霸逗得笑得花枝乱颤。 她在母亲无奈的摇头下趴在了李玄霸背上,一只手勾着李玄霸的脖子,一只手继续握着遮住脸的团扇。 李玄霸虽然拉不开强弓,但也是个正常力气的少年人,背一位体态匀称的同龄女子没有问题。 他稳稳将宇文珠背起来,朝着门外走去。 宇文珠的体温透过两人厚重的华服传递到李玄霸背上。 五月炎热,李玄霸和宇文珠的汗珠混在了一起,让两人的脸颊更加绯红。 宇文珠凑在李玄霸耳边小声道:“你回太原后为何不来见我?我好想你。” 李玄霸耳根绯红,道:“我和二哥试图翻墙来找你和嫂嫂,都被丈人揍了。” 宇文珠愕然:“有这事?” 李玄霸道:“丈人没告诉你?” 宇文珠咬牙切齿:“没有。” 李玄霸道:“我们还打算用寒钩和乌镝送信,宇文老师说要效仿长孙老师来个一箭双雕。丈人倒是说可以,但他也被宇文老师揍了。” 宇文珠失笑:“我记得有一日父亲嘴角乌青,难道是那一日被祖父揍了?” 李玄霸道:“可能是吧。” 宇文珠道:“以前祖父恨不得我与你多见面,现在怎么能这样?连寒钩和乌镝都不能来送信,让我平白忐忑。” 李玄霸道:“就是。” 宇文弼:“咳咳。” 李玄霸和宇文珠立刻闭嘴。 他们二人心虚地往侧后方瞟了一眼宇文弼。老师祖父什么时候到身边了? 宇文弼无奈:“定下婚期后,婚前不可见面,这是常识!” 李玄霸和宇文珠缩了缩脑袋。 宇文弼:“……”怎么刚成亲,这两人就如此有默契了? 他心里酸酸的。 自己最疼爱的孙女还是嫁出去了。 看着孙女上了婚车,宇文弼转头想向儿子诉苦。 而嫁女儿的儿子正在傻笑,看着十分高兴的模样。 宇文弼:“……” 他手痒了。谁家嫁女儿还笑着啊! 宇文弼深呼一口气,暗自憋闷。 他的老妻见状,差点笑出声来。 回程的时候,李玄霸心中的紧张就少了许多。 两方仪仗相互通报了时间,两对新人正好同时到达唐国公府。 李世民先在马背上对李玄霸拱手一笑,李玄霸也回以拱手一笑,以示相互庆贺。 然后两人同时下马,扶新娘下马车。 宇文珠稳稳走下马车,长孙小妹却是轻快地跳下来。 长孙晟见状不由扶额,担心自己是不是把女儿宠得太过了。 李玄霸“谶纬”中的长孙皇后肯定没有女儿这么活泼。 两对小夫妻一同进门,一同拜堂。 李渊和窦夫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不过拜堂之后,闹婚房等步骤就要省去了。 两对小夫妻都是先成婚,几年后才圆房。所以李世民和李玄霸念了却扇诗后,就回到前堂招呼宾客。 长孙小妹和宇文珠自己卸了盛装,换上了常服,也去女眷那里欢乐,不必干坐着等在新房中。 李世民和李玄霸成婚后各自拥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 窦夫人特意把两人的小院子凑成隔壁,能随时串门。 此外他们虽然不常住在太原,也各有一个比邻的大宅子。 之后长孙小妹和宇文珠的嫁妆会放在大宅子里。那里才算得上她们的小家。 李世民拉着神思不定的李玄霸喝酒:“虽然你酒量浅,但今日的酒还是需要喝一点。对了,你知道吗?我丈人给观音婢取名了,名为‘康宁’,长孙康宁,名字很吉利对吧!” 李玄霸无语:“我怎么可能知道长孙老师给嫂子取的名字?嫂子的名字请不要拿出来到处说!” 李世民道:“我又没有到处说,只是和你炫耀观音婢的名字很好听,很吉利!丈人取名的本事真厉害,你看,‘安业’‘恒安’‘行布’‘无忌’‘康宁’,全是祝福的话!” 李玄霸不知道这样的取名算什么厉害,但二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虽然不知道原本历史中长孙皇后有没有名字,但长孙老师知道嫂子可能会早早病逝后,给嫂子取名为“康宁”,倒是很合适。 李世民把着李玄霸的肩膀,酒气喷在李玄霸脸上,嘀嘀咕咕不断说自己迎亲时看到新娘时心情有多激动。 总而言之,我的新娘真好看! 李玄霸道:“我也很激动。” 李世民摇头:“你真的有激动吗?不是傻了吗?小五说你傻掉了,还被宇文老师嫌弃。” 李玄霸把满身酒气的二哥推开,满场寻找李智云。 李世民又倒在杨暕身上大笑:“二表兄,你看我弟弟是不是很傻?阿玄真好玩!” 杨暕扶着李世民道:“你少喝点吧。虽然不需要圆房,但你等会儿不和你新婚夫人聊一聊?” 李世民挤眉弄眼得意道:“我又不是阿玄,我喝再多酒,洗个澡就清醒了。” 杨暕道:“但你满身酒气,就不怕新娘嫌弃?” 李世民神情更加得意:“无论我如何,观音婢都不会嫌弃我,永远不会。” 杨暕见李世民这模样,心中有点羡慕。 他眼珠子一转,恶从心生:“真的?我不信,来试试。来,继续喝!” 杨暕拉着其他勋贵子弟一起给李世民灌酒,要把李世民灌趴下。 李玄霸借口寻找李智云逃离了酒宴,早早洗澡换衣,回到小院安静地等待宇文珠回来。 事有凑巧,李玄霸刚把头发晾干,宇文珠就回来了。 两人在挂着灯笼的小院撞见,都有些拘束。 仆从侍女悄悄退去,留两人独自相处。 李玄霸悄悄深吸一口气,起身道:“可吃饱了?” 宇文珠点头:“饱了。她们在拼酒,我不爱喝酒,就先逃了。” 李玄霸摸了摸鼻子:“我也是。” 宇文珠忍俊不禁:“看来我们家以后不需要有酒……啊,不行,观音婢爱喝葡萄酒,得给她备一些。” 李玄霸叹气:“对,要给二哥二嫂备酒。原来二嫂也爱喝酒。” 宇文珠叹气:“何止爱喝?酒量可大了。我常劝她节制,注意身体。她老说自己身体壮得像一头小牛犊。哪有女子说自己身体壮得像小牛犊?” 李玄霸和宇文珠打趣了二哥二嫂之后,都忍不住笑出声,用相同的话题打消了独处的害羞。 李玄霸牵着宇文珠的手进屋,帮宇文珠整理她即将住的房间。 虽然唐国公府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但卧室还是自己整理一番,才睡得更舒服。 宇文珠从箱子里拿出一个草药袋给李玄霸。这是她给李玄霸绣的新锦囊,但装的草药太多,变成了一个大袋子。 李玄霸非常喜欢,正好用来当睡觉的枕头。 两人点起蜡烛,将坐墩搬到了门口,说起各自的事。 李玄霸炫耀自己与西突厥可汗唇枪舌剑,那得意洋洋的表情,仿佛二哥附体。 宇文珠说起自己与孙医师一同行医,在孙医师的医书上留下了自己的见解。 “你在信中说,药物最好先经过动物实验。虽然感觉有些残忍,但比起直接用在人身上,确实只能这样了。”宇文珠开玩笑道,“听闻你很会做饭,看来杀鸡杀鸭的事可以交给我了。” 李玄霸也开玩笑道:“那好,顺带可以在处理鸡鸭前,给它们喂会让它们肉质更鲜美的草药。”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25节 宇文珠横眉道:“我是医师,不是厨子。” 李玄霸笑道:“药膳不分家,都一样。” 宇文珠拧了李玄霸的胳膊一下,然后也跟着笑了。 两人笑着笑着就靠在了一起,好像五月的夜晚也很凉,需要依偎着取暖似的。 宇文珠抬头看着天空:“今天只是月牙,但星空好明亮。” 李玄霸问道:“要不要去屋顶看星星?” 宇文珠犹豫了一会儿,点头:“好!” 在新婚之夜爬上屋顶看星星听着很离经叛道,但她的夫君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她也不用约束自己。 小两口命令仆人搬来梯子,他们小心翼翼爬上了屋顶。 仆人还送上来毯子,让他们盖在瓦当上,可以躺着看星星。 “珠娘,你知道张衡吗?不是陛下赐死的那个大臣,是汉朝的张衡。” “我知道。我知道他说‘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天内’。听着好神奇啊。” “这是真的。我们脚下的大地是球形,天上的星星也是球形。我们围绕着太阳转动,月亮围绕我们转动。” “要怎么证明呢?” “我之后想想办法给你证明。” “嘻嘻,好。那天上的星星也都是星球吗?” “大部分都是。有些是气态行星。我们将天空划分成不同星座,外国也一样。你看那个,他们叫天琴座。” “那不是织女牛郎星吗?” “对,天琴座的故事也和爱情有关。” 李玄霸看着星空口若悬河。 他前世就喜欢看星星。那时城市灯火还不彻夜通明,就是在城市里都能看到璀璨的银河。 当夜深人静时,他独自一人找一处昏暗的地方,抬头看着星星,想象星座中的那些故事。好像这样,他就仿佛不孤单了。 他有皓月群星做伴,并不孤寂。 投胎转世后,星座的知识用不上,就算要看星星辨别方位,华夏自有自己古老的星相学知识体系。 李玄霸很多年没有谈过星空。现在开口,他发现这些故事都烙印在他的灵魂中,可以滔滔不绝说很久。 仿佛在很久之前,他就等着与人分享星空故事那一刻似的。 宇文珠躺在屋顶,星月银河倒映在她的眼眸中。 她身下是狭窄的后院,眼前是浩瀚的星空。 宇文珠曾经一个人看过星星,数过星星,朗诵过关于星星和月亮的诗歌。 她读过很多书,但从未看过李玄霸口中那些关于星星的神话故事,也没有从哪本书上看到过太阳系、银河系的词语。 她不知道李玄霸为何会知道这么多奇怪的故事,但她不会打听这些故事的来历,也不会质疑李玄霸口中的故事。 宇文珠相信那些都是真的。 有着奇怪故事的西方文明是真的,会相互吸引互相环绕的星球也是真的。 世界就是这么大,宇宙就是这么大。 “我不知道望远镜的原理是什么,但可以试试。一年、两年、十年,总有一天,我可以带你看到月球真正的模样。你就会相信我了。” “我现在就相信你,但月球我也要看。一言为定。” 宇文珠侧头,眼中的星空倒影变成了李玄霸的倒影。 李玄霸也侧头看向宇文珠,他笑得就像是一个寻常意气风发开朗少年郎。 “一言为定。” 两人相视而笑,又继续仰面看着浩瀚的星空,美丽的弦月,璀璨的银河。 有流星从夜空中划过。 李玄霸道:“听说看到流星在心中默默许愿会实现。” 宇文珠遗憾道:“可惜错过……啊,又是一颗!” 李玄霸和宇文珠惊讶地睁圆眼睛。 在少年少女的眼眸中,一颗一颗的星星在夜幕中划过,仿佛星落成雨。 李玄霸和宇文珠不知何时双手紧握,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天空,一直到最后一颗流星消失。 “三郎,你许的什么愿望?” “嗯……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那我也不说。” 少年少女继续躺在夜空下,继续讨论着星星的故事。 小院外,笑闹声仍旧喧嚣。 第125章 宇文珠委婉劝说 小两口的温馨看星星新婚夜, 结束于隔壁小院的醉鬼嚎叫。 醉醺醺的李世民和醉醺醺的长孙康宁回到自己的新婚小院,不知道交流了什么,两人在院子里燃起了篝火, 围着篝火嗷嗷嗷欢快地跳舞嚎叫。 李玄霸和宇文珠默默坐起身, 盯着隔壁院子里的跳舞醉鬼看。 李世民先跳起了突厥的舞蹈, 又跳起了吐谷浑的舞蹈,再跳起了回纥的舞蹈,最后舞蹈混杂在了一起, 还融入了大唐,啊不,大隋的舞蹈, 突出个群魔乱舞。 李玄霸真的很震惊二哥的舞蹈天赋。 二哥若在现代,不仅穿着上可能是非主流精神小伙, 还是一个随时就能在街头来一段哟哟哟舞蹈的非主流精神小伙。 李玄霸扶额, 深呼吸。 宇文珠拉着李玄霸的衣袖,笑着指着能隔壁小院道:“之前我和你说观音婢过分活泼,你还不信。你看看她,这是不是过分活泼?” 李玄霸这才将视线从舞姿过分魔性的二哥身上收回,转移到因为个头太小, 有点不起眼的嫂子身上。 长孙康宁挽起了袖子,将两截手腕露了出来, 挥拳踢腿,居然舞的是一套看上去颇有实战作用的“养生拳法”。 打着打着拳,长孙康宁似乎是被旁边一个人舞出了群魔乱舞效果的李世民感染, 也舞了起来。 她舞的是不知道从哪学的胡旋舞。那个圈圈转的, 把李玄霸的眼睛都转晕了。 李玄霸捂住额头:“一个二哥就够头疼了, 再来个二嫂……还好, 现在有你帮我承担一半。” 宇文珠忍俊不禁:“我才不要!” 李玄霸严肃道:“我能按住我哥,难道还能去教训嫂子?这责任只能由珠娘来承担了。” 宇文珠笑得花枝乱颤:“现在下去按住他们吗?” 李玄霸叹气:“当然。我担心这两个醉鬼扑到火堆里去。” 宇文珠道:“我让人熬醒酒药,等会儿给他们灌下去。” 李玄霸担忧道:“你真的能按得住二嫂?我叫母亲……哎,新婚之夜,叫母亲处理这事,会不会对二嫂声誉不好?” 宇文珠笑道:“给观音婢这个醉鬼灌醒酒药,我已经很熟练了。” 李玄霸肃然起敬。 小两口从屋顶爬下,去按住隔壁两醉鬼。 李世民和长孙康宁不仅不肯消停,还要拉着李玄霸和宇文珠一起。 李玄霸和宇文珠一边叫人熬醒酒药,一边苦口婆心劝他们远离火堆。 当仆从端来醒酒药的时候,李玄霸和宇文珠已经一人抱着琵琶,一人抱着琴,给两个醉鬼伴奏了。 堵不如疏,想强行按住两个醉鬼是不可能的,只能顺从他们,把他们的舞蹈改得温和一点,跳舞场地离篝火远一点,让他们把精力发泄干净了,才能灌下醒酒药,强迫他们去睡觉。 显然,李玄霸和宇文珠对此都十分熟练了。 仆从将汤药放在石桌上凉着。 李玄霸和宇文珠合奏,李世民拉着长孙康宁开心地跳着没有章法的圈圈舞。 窦夫人知道李世民和长孙康宁都喝得有点多,安抚好彻夜欢庆的宾客后,匆匆来照顾儿子儿媳。 看到篝火旁的两对小夫妻后,她停下脚步,伸手挥了挥,让身边的仆从安静,悄悄地离开了小院。 半路上,她遇见了正在单独聊天的李渊和杨暕。 李渊担忧道:“大雄喝了很多酒,醒酒药喝下去了吗?” 杨暕忍笑道:“他晕了吗?” 窦夫人无奈地笑道:“太子殿下,郎君,你们知道今日二郎新婚,还给他灌酒?” 李渊干咳了一声。杨暕笑着连声说“抱歉”。 窦夫人笑道:“二郎小夫妻俩在跳舞,三郎小夫妻俩在奏乐,他们玩得正开心。” 杨暕惊讶:“这都没醉?” 李渊得意地捋了捋胡须:“不愧是我儿子。” 窦夫人道:“我看二郎小夫妻俩肯定都醉了,只是醉了还在玩。” 杨暕失笑:“不愧是他。” 李渊无奈:“不愧是我儿子。” 窦夫人道:“三郎和珠娘已经备好了醒酒药了,他们会照顾二郎和观音婢。不用担心。” 李渊摇头叹气:“明明大德身体更弱,现在怎么似乎大德照顾大雄的时间更多?” 杨暕道:“幼时二郎十分照顾三郎,恨不得每日把三郎背在背上。现在轮到三郎照顾二郎,这大概是佛教所说的轮回吧。”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26节 李渊无语:“轮回不是这个意思。” 窦夫人道:“二郎三郎开心便好。” 杨暕点头赞同。 虽然他很想去看看醉了的李世民的舞蹈,但今天李世民和李玄霸新婚,他还是别去打扰两对小两口的新婚夜了。 杨暕向李渊告辞,回自己居住的小院休息。 杨暕离开后,李渊脸上的笑容淡去,忧愁涌上眉头。 窦夫人问道:“太子可是吩咐了郎君棘手的事?” 李渊摇头:“他什么都没吩咐,只是与我聊了一点过去的事……过去元德太子还在时的事。” 窦夫人叹息道:“只是拉家常吗……” 李渊道:“是啊。夫人,我见他这模样,有点难过。” 杨暕与李渊叙旧的时候,李渊也想起了曾经那个行事无所顾忌,直爽到有点愚蠢的齐王殿下。 哪有皇子天天大大咧咧嚷着“夺嫡”?真正要夺嫡的皇子都会把心思藏得紧紧的。齐王殿下那副做派真是让人看着直摇头。 怪不得陛下和太子每每提到齐王殿下都是苦笑摇头,满脸宠溺。 李渊当时想,齐王殿下不知道是真的傻还是误打误撞,他的行为处事让皇帝和太子都很放心。 谁也不知道太子会突然病逝,而那个鲁莽愚蠢的齐王殿下会成长成一位让人赞不绝口的好太子。 一位行事与先太子完全不同,锋芒毕露的大隋太子。 李渊道:“我知道天下无不忌惮壮年太子的老年皇帝。但陛下只有这一位成年皇子,他逼废了毫无过错的太子,可想过大隋的将来?” 窦夫人道:“内贼未定,陛下却又要亲征高丽,此时他也没想过未来。” 李渊长叹一口气,道:“是啊。” 夫妻二人相对良久,然后互相搀扶着回前堂继续招呼宾客。 这群人真是太能喝了,难道真的要喝一整晚吗? 夫妻二人头疼不已。 …… 第二日李世民起床,头疼欲裂。 “啊啊啊啊,我的脑袋……阿玄,快帮我揉揉。”李世民惨叫。 坐在李世民床头看书的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我有个方法治头疼。据说把头往墙上砸,就能有效治疗各种头疼。” 李世民抱着脑袋道:“只要晕过去就不会疼了是吧?啊啊啊啊,好疼啊。” 李玄霸冷哼了一声,放下书,没好气地把药端了过来:“喝药。” 李世民蔫哒哒地喝完苦药,抱着头继续嚷嚷:“啊啊啊啊,好苦……疼疼疼,我的脑袋啊……观音婢呢?她昨日也喝了许多酒,我要去看望她。” 李玄霸道:“珠娘在照顾二嫂。你这样子,还是别去了。” 李世民道:“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去。” 李玄霸叹气:“都让你别去了。二嫂现在与你还不熟悉,很注重形象。她不会愿意你看到醉酒后颓废的一面。” 李世民坚持道:“那我更该去了。我们是夫妻,哪一面不能见?” 李玄霸道:“以后慢慢见,现在给二嫂一点面子。你也是,喝醉了自己去发酒疯,拉着二嫂跳什么舞?” 李世民咧嘴笑道:“因为开心啊。” 李世民即使喝醉了也不会断片,哪怕喝晕了也能把半梦半醒间发生的事记得很清楚。所以昨夜他和新婚妻子围着篝火跳舞的事,他都记得。 李玄霸道:“那你记住现在的开心吧,将来别辜负她。” 李世民疑惑:“你把你哥我当做什么人了?我怎么会辜负观音婢?” 李玄霸切换心音:【你将来会当皇帝,二嫂将来会当皇后,你们不仅是夫妻,也是君臣,相处模式肯定会发生变化。我现在只是提醒你一句。人的关系越亲近,越容易忽视亲近的人的感受,直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当初对她还不够好。】 李玄霸说了一句仿佛废话的肺腑之言。 李世民沉默良久,道:“我记住了。” 李玄霸:【不过原本历史中的唐太宗就对长孙皇后很好,我二哥肯定比历史中那个唐太宗对二嫂更好。是我多嘴了。】 李世民笑道:“不,阿玄的劝告哥记在心中。以后你也要多多劝告。虽然听你说将来我的谏臣很多,但我的性格我自己知道,不是什么人的劝谏都能听进去。” 李玄霸点头:【没错。具体行为,等你再长大一点,心理承受能力再强一点,我再和你说你执政晚期的事。现在你还没有当皇帝,先让你开心一下。】 李世民抱着脑袋倒在床上:“不,你别说了,我头更疼了。哎哟,阿玄快滚,我不想看到你。我不想听那么远的事!” 李玄霸见李世民放弃了去寻找二嫂,笑着关门离开,去厨房看看青菜肉粥熬好没有。 早这样乖乖地养宿醉病不就行了?非逼自己用大招。 另一边卧室,长孙康宁用薄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宝宝,蛄蛹蛄蛹滚来滚去。 宇文珠按住蚕宝宝,笑话道:“现在知道害羞了?谁让你昨天喝那么多酒?我劝了你你还不听,非说自己酒量特别好,喝不醉。” 长孙康宁带着鼻音黏糊糊道:“我不想让唐国公府的同族女眷看轻我。” 宇文珠无奈:“拒绝过量饮酒怎么会让她们看轻你?你怎么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这么有胜负欲?好吧,现在畅快了?” 长孙康宁讨好地笑道:“还挺开心的。谢谢宇文阿姊照顾我。” 宇文珠道:“现在你是我嫂子。” 长孙康宁道:“二郎是三郎的兄长,你是我的阿姊,我们各论各。” 宇文珠刮了长孙康宁鼻头一下:“胡闹。快起来喝药了。” 长孙康宁蚕宝宝继续蛄蛹蛄蛹滚来滚去:“不要不要,我讨厌喝药。” 宇文珠冷笑:“别逼我给你灌下去。” 长孙康宁撒娇道:“阿姊才不会这么残忍。” 宇文珠道:“我会。” 长孙康宁噘着嘴松开被子保护层,乖乖爬起来喝药。 虽然不想喝药,长孙康宁喝药的速度却很快。她幼时体弱,早就练就了一身如何喝药最不难受的本事。 药刚喝完,宇文珠就递过来蜜水。 长孙康宁咕噜咕噜把蜜水一饮而尽,挂在了宇文珠身上:“好难喝。” 宇文珠道:“再睡一会儿,过一炷香再喝粥,然后泡个澡。” 长孙康宁摸着头发道:“宿醉后洗头会头疼吧?” 宇文珠道:“三郎弄了个手摇风扇,前面可以放火炭吹热风,能把头发较快吹干,就是有点热。不过宿醉后发些汗更好,我用过了,很舒服。” 长孙康宁问道:“二郎也在宿醉吗?” 宇文珠捂嘴笑道:“他比你惨多了,三郎让我给他开了治疗头疼的药。” 长孙康宁道:“那我要赶紧洗澡吹头发,打扮得美美的去照顾他。” 宇文珠点了一下长孙康宁的鼻头:“你照顾他做什么?乖乖躺着,别太殷勤。” 长孙康宁道:“可是我已经是他妻子,怎么能不……” 宇文珠捏住长孙康宁的嘴唇。 长孙康宁:“呜呜呜……” 宇文珠道:“我知道你贤惠,但不要在自己身体不适的时候去照顾别人,你自己才最重要。这不仅是我的担忧,也是三郎对你的劝告。” 长孙康宁摇晃着脑袋,挣脱了宇文珠的手,疑惑道:“为何三郎要说这话?” 宇文珠道:“你出嫁前,长孙将军应当和你说过三郎有奇异的本事。” 长孙康宁眼眸闪了闪,垂下头道:“谶纬。” 宇文珠道:“昨日哄你们这对醉鬼夫妻俩时,三郎对我叹息,他担心你过于贤惠,亏了自己的身体。你现在有父兄撑腰,即使将来当了皇后,也可以蛮横一些。不舒服就休息,不开心就发脾气,不乐意做的事就不要做。你要相信二郎比你想象中的更在乎你。” 长孙康宁结结巴巴道:“真、真是三郎说的?三郎怎么会说这种话?这种……” 宇文珠眉眼间露出无奈的神情:“是啊,他怎么还管着兄长后院事,和嫂子说这等胡话。不过此话他肯定是不会亲自对你说的,只有我帮他转达了。我会好好照顾你这个不省心的妹妹。” 说罢,宇文珠狠狠捏了一下长孙康宁的腮帮子。 长孙康宁捂脸:“哎哟,为什么掐我?” 宇文珠心里想,你的事让我昨夜哭了一场,我怎么不掐你? 宇文珠和长孙康宁成亲前,宇文弼和长孙晟都将之前隐瞒的一些需要她们知道的事告知了她们。 身为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枕边人,管理后院只是小事。两人更重要的“角色”,当是李世民和李玄霸最信任的“同伴”。 之前李世民和李玄霸就和两位老师商议过,看是他们主动告知宇文珠和长孙康宁秘密,还是两位老师提前告知。 宇文弼和长孙晟当然提前告知,好教导宇文珠和长孙康宁。 昨夜终于把两个醉鬼丢去睡觉时,李玄霸对宇文珠吐露了长孙康宁原本的“未来”。 父亲早逝,自己和母亲、兄长被赶出家门,母亲郁郁而终,自己为了避祸早早嫁人……早年的颠沛流离虽然成为一代贤后长孙皇后坚韧品性的养料,但也让她变得过分谨小慎微。 无论是劝说兄长拒绝相位,还是在太宗病时说会殉情不做吕后,都显示出她过分谨慎的一面。 不拒绝过于频繁的生育也是。 女子生育本就是过鬼门关,年龄超过三十五岁之后死亡率更是飙升。贵族女眷在年长后往往会拒绝同房保命,皇后也有拒绝的权力,但长孙皇后没有用过。 女子的事,很多男人是不懂的。他们只会将过多生育当做是对妻子的爱。 “二哥在某些方面很迟钝,不亲口告诉他,他就不会知道。所以要相信他,多沟通。我可不希望二哥成为那个失去妻子后时常对着妻子陵墓哭泣的人。” 李玄霸的话让宇文珠吓了一跳。 她早知道李玄霸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但一位男子居然说这些话,已经不是不循规蹈矩,而是离经叛道了。 但她很喜欢。 所以她不仅没有劝说李玄霸,还很愿意为李玄霸一起做这些离经叛道的事,改变小姐妹的命运。 还有比帮亲近的人改命更开心的事吗?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27节 不过听到李世民和长孙康宁未来凄美的爱情故事,宇文珠还是大哭了一场,哭得形象全无,把李玄霸吓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宇文珠觉得这很丢脸,所以要狠狠欺负长孙康宁。 “别捏了……别挠了,虽然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阿姊,我错了,阿姊饶命!” 长孙康宁满床打滚,又躲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宇文珠恶狠狠道:“记住,虽然你嫁人了,但你还是你,要以自己为重。你想想你父母兄弟,不要让他们难过。我们在家里千娇百宠地长大,嫁人不是来被人磋磨的。” 长孙康宁小心翼翼道:“唐国公府的家风极好,怎么会磋磨我们?” 宇文珠道:“我知道。如果不是唐国公府的家风好,我们父母也不会让我们嫁过来。他们都盼着我们好,但我们自己也要争气。” 长孙康宁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唉,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去照顾他,我好困啊,好饿啊。可恶的二郎,为什么要拉着我跳舞!都是他的错!” 宇文珠嘴角抽搐。都是他的错?你啊你,我让你爱护自己,不是让你甩锅啊。 “是,都是他的错。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宇文珠拍了拍鼓鼓的被子,“躺好,我给你按摩脑袋。免得你等会儿头疼。” “好!”长孙康宁乖乖躺好,眯着眼睛道,“阿姊最好了。哎哟,轻点!” 在李玄霸和宇文珠的照顾下,李世民和长孙康宁休息了一日,第三日就满血复活。 李世民对李玄霸和宇文珠作长揖:“感谢弟弟弟妹救我一命。” 长孙康宁也装模作样长揖:“感谢叔郎姊姊救我一命。” 李世民扭头对长孙康宁道:“夫人,怎么还叫我弟妹姊姊?” 长孙康宁道:“我和阿姊这么亲近,才不要改称呼,各论各的!” 李世民道:“哦,好吧。” 长孙康宁嘴角荡漾起浅笑。果然如阿姊说的,李二郎很好,嫁人后也可以任性。 李玄霸扶额长叹:“我没救你们的命,但谁救我的命啊。救命,我还指望二嫂管着二哥,我不要加倍的二哥!” 长孙康宁叉腰:“叔郎,你怎么说话呢!我哪里不好了?” 她话音刚落,自己就笑出声来:“好啦好啦,前日是我得意忘形了,以后绝对不贪杯。二郎,你也不准贪杯。” 李世民正色:“我也是太高兴了,我以前从来不贪杯。” 李玄霸:“呵。” 李世民:【闭!】 李玄霸:【什么?】 李世民:【嘴!】 李玄霸:【啧。】 宇文珠拉了一下李玄霸的手,让他别在长孙康宁面前拆李世民的台。 兄弟二人私下怎么闹都行,但在嫂嫂面前,必须给嫂嫂脸面。 宇文珠转移话题道:“身体好了,我们一起去整理院子?” 李世民道:“弟妹现在就想搬出去吗?” 宇文珠叹息:“医术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学医不仅要摆弄草药,还要……二兄应当知道,军中医师一手处理外创的本事该如何练习。” 李世民皱眉:“那确实……唉,父亲母亲想把我和阿玄留到过完年再回张掖,不然弟妹和我们一同回张掖才最自在。我能给你找很多尸体练手。” “咳咳。”长孙康宁道,“委婉点。” 李世民道:“哦哦,张掖有许多病人练手。” 李玄霸忍不住吐槽:“已经离世的病人是吗?” 李世民道:“你就说弟妹需不需要吧!” 李玄霸抱拳:“需要,很需要,以后就拜托二哥了。” 李世民笑道:“交给我。” 长孙康宁叹气:“可是我和阿姊要留在太原……” 李世民打断道:“我说能带你们走就一定能带你们走,相信我和阿玄,对吧阿玄?” 李玄霸点头:“嗯。请放心。” 他和二哥怎么会把新婚妻子留在太原? 长孙康宁眨了眨眼,道:“其实就算你们把我和阿姊留下,我们也会偷偷乔装跟上,对吧阿姊?” 宇文珠:“咳咳。” 长孙康宁捂嘴:“啊,说漏嘴了,噗嘿。” 李世民笑道:“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小两口对着眨眼睛。 李玄霸把宇文珠拉走:“我们去收拾行李。” 宇文珠:“好。” 李世民和长孙康宁跟上:“哎,别走啊,一起一起。” 两对小夫妻结伴离开。墙角拐弯处,冒出一个小脑袋。 李智云幽怨道:“二兄三兄成亲后,身边没有我的位置了。呜呜呜,士信,我好难过。我也要成亲!” 罗士信背靠着墙壁,抱着手臂有气无力道:“嗯嗯嗯,好好好,去问问国公夫人什么时候给你寻一个?” 李智云道:“那多不好意思啊。对了,你还没定亲?啊,你都这么大了居然还没定亲,好逊。” 罗士信差点从墙上滑下去。 他恶狠狠道:“你找打是吧!天下未定,何以成家!我要先立业再成家!” 李智云做鬼脸:“借口。” 两人打了起来。 李世民听到动静,回头眺望:“小五和士信在干什么?” 李玄霸道:“不知道。看来他们很无聊,抓来帮我们搬东西。” 第126章 李玄霸随手闲棋 小夫妻的轻松日常没持续几天。当宾客散去后, 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开始干正事,辅佐父亲李渊在山西、河东站稳脚跟。 李渊把李建成、李世民、李玄霸叫到一起,父子四人开了个会, 梳理山西河东的错综复杂的世家豪强和官场关系。 山西隋朝朝廷直属力量更强。 山西排得上号的世家为“太原王氏”, 名义上是天下最顶尖的大世家。 但此世的太原王氏先经过永嘉之乱, 后最显赫的王愉一脉被刘裕灭门,仅留王慧龙孤身投奔北魏。太原王氏名声还在,但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地方上的影响力都已经衰退, 全靠祖上名声支撑门面。 入唐之后,太原王氏名义上是顶尖世家,其实地位已经和二等世家无异。“崔卢李郑”四姓世家在婚姻上常不带太原王氏玩。 因经济和政治上的双重弱势, 太原王氏对李渊的工作很是配合,与寻常地方豪强没区别。 但河东就不一样了。 河东是关中郡姓世家的起源地, 自魏晋以来, 就是世家掌控的地方。 关中郡姓以“韦、裴、柳、薛、杨、杜”为首。光是河东一郡,有河东薛氏、河东柳氏、河东裴氏三个郡姓。 关中郡姓是关陇贵族的一部分,薛柳裴三姓在朝堂上也占据高位,并不给李渊面子。 李渊被命为山西、河东慰抚使,名义上军政一把手。但河东世家在天下大乱之后自修坞堡, 以组织乡勇的名义蓄养私兵,河东官吏也以河东世家为尊。李渊无法插手河东事务。 听着李渊介绍河东开展工作的困难时, 李玄霸一边收集情报,一边和二哥科普后世一些关于河东的谣言。 后世盛唐安史之乱这一段历史养活了许多营销号,出现了许多谣言。 比如说安史之乱是大唐不带支持窦建德的河东玩, 所以河东就叛了。还有更甚者, 说河东一直是半独立。 就算只是识得唐朝几个“薛柳裴”的名人, 也说不出这等荒唐话。 掌控河东郡的薛氏、裴氏、柳氏身为关陇贵族的一员, 是支持李唐的中坚力量。三家在唐初出了许多宰相,与李唐联姻者也不少。 窦建德麾下几乎没有河东世家的人。民间百姓纪念他,但世家对他冷眼相待。 那时社会的经济文化命脉都握在世家手中。初唐盛唐关中郡姓在朝堂占据绝对优势,河东郡是他们的大本营,他们不可能不惠及自己家乡。 窦建德之死造成了唐初窦建德部下多次叛乱,但与盛唐时中原的混乱已经没有关系。 安史之乱的原因很复杂,究其本质仍旧是王朝由盛转衰时“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土地兼并造成混乱让野心家找到机会”那一套陈词滥调,这里暂且不提。继续说世家。 河东世家站位很及时,倒是山东世家在唐初没有慧眼识珠,登上李唐这条大船,所以在唐初政治地位较低。 唐高宗夫妻俩打击的不是山东世家,而是试图抬起山东世家打压关陇贵族。重视科举只从表面上看,也是对诗书传家的山东、南方世家更有利。 黑暗的五代十国拉着世家一同进地狱后,宋之后的科举才是对寒门更有利。 安史之乱之后,唐朝关陇贵族遭到极大打击,山东世家通过科举迅速上位,唐朝中晚期宰相多出自山东世家。 排一下宰相名单,就可以看出初唐盛唐的宰相多是出自关中郡姓,中唐晚唐的宰相多是出自山东郡姓。 不过山东郡姓虽然依靠科举大量进入朝堂,但又厌恶科举这个非门荫的选拔人才方式。 当山东郡姓的官僚彻底占领朝堂中枢之后,就多次希望废除科举,并歧视科举出身的官员。颇有一种自己过了河就要砍桥的美。 李世民听着弟弟在心中碎碎念,眼珠子时不时地转一下,十分难受。 好想和弟弟聊天。但是他的心灵感应不过关,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蹦得还特别累。若说五六个字,快和急行军的疲惫相提并论了。 为什么要在我无法回答的时候碎碎念这么有趣的话啊!我想多听听那些世家的丑事! 李渊分享完情报和现状时,李玄霸也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自己在心里的碎碎念。 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不小心对二哥说了“唐高宗夫妻俩”。 不过也无事,他没有把女帝的事说出来。 如果这次嫂子没有英年早逝,太子又出生较晚,估计就是太子正常继位,或许便没有女帝的事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28节 不过也有可能女帝将来仍旧成为太子宫中妃嫔,或者干脆女帝和自己一样穿越到这个时代某个李唐后人身上。未来谁说得准? 自己闭眼后的事,还是懒得折腾了。 如果唐朝出现华夏第一位女帝,也挺有意思。 不过女帝的父亲在李渊刚来太原时就带着家产投奔李渊,成为初唐建国的功臣之一。李玄霸来到太原后,却没有在唐国公府见到一个“武”姓的原豪商。 他隐约猜到,或许是天命之子不共存原理,这位女帝原本的命运已经改变,要“错峰出行”了。 李玄霸暗暗希望乐子大一点,如果武则天带着记忆穿越成某个李唐的公主就好玩了。 因有孝道和外戚的助力,太后篡儿子的位置很容易,但公主继位,那就是地狱难度了。一般而言,就算皇帝没有儿子,就会过继宗室子弟,不会考虑公主。 如果武则天带着记忆穿越,能打破这个“前所未有”吗? 李玄霸欢乐地祈祷,如果女帝真的要穿越成公主,希望穿越到自己还没死的时候。 如果对立下无字碑的武则天剧透后世对她褒贬不一的评价,重点剧透最坏的评价,一定和对着唐太宗剧透“唐太宗成为皇帝白月光的重要原因之一还有他死的时机刚刚好”一样有趣。 历史营销号乐子人可不是只想看唐太宗一人的乐子。 “阿玄,都结束了,你还发什么呆?”李世民拉着多次试图撞墙撞树的李玄霸“脱离险境”。 李玄霸条件反射回答:“我在想如果我养的营销号能被历代明君看到,我指着他们鼻子骂,他们隔着时空对我无能狂怒,真是太有趣了。” 李世民不知道什么是“营销号”,但当了李玄霸这么多年的双生哥哥,一些词听不懂,他也能明白李玄霸话中大概意思。 李世民道:“如果你骂的是真事,如果你骂的人也真的都是明君,我想可能他们不会愤怒,反而会视你为良师益友。” 李玄霸打趣道:“是那种不用担心自己怒气上头砍了后追悔莫及的良师益友?” 李世民大笑道:“对,就是那种。” 兄弟二人肩膀把着肩膀,为不可能发生的乐子一起大笑,并谋划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要对先代有为君主剧透些什么。 “肯定要对秦始皇说他二世而亡对吧?” “那是肯定的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笑声传老远,书房里愁眉不展的李渊都听到了。 他揉了揉眉头,失笑道:“年轻人的心态真好,出门时他们还愁着,现在就笑得如此开心了。” 儿子的笑声感染了李渊,他抛去了心头的阴霾,继续仔细梳理情报,思索要如何在河东破局。 如果破不了局,至少要把山西牢牢地掌控住。 …… 李渊给李世民、李玄霸安排任务之后,李玄霸就要启程去河东郡了。 时间紧迫,李渊不能把李世民和李玄霸留太久,河右之地需要他们镇守。 所以李渊急急忙忙拉着李世民出征,把山西周围比较顽固的势力扫灭;李玄霸也迅速和李建成南下河东郡,争取能获得河东郡姓的支持。 李玄霸争取到河东世家支持是极有可能的。 薛道衡出身河东薛氏,裴世矩出身河东裴氏。两人教导过李玄霸,所以河东薛氏和河东裴氏会把李玄霸当做是“自家人”——世家之间建立关系,除了姻亲故吏就是师徒了。 从李世民和李玄霸成亲时,河东薛氏和河东裴氏都派出了家族中掌握话语权的子弟赴宴,就可以看出他们对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亲近。 虽然李建成是李世民、李玄霸的兄长,但唐国公在河东世家眼中是“非世家”,所以他们的关系是只对单人,不对家族。李建成享受不到李世民、李玄霸和薛道衡、裴世矩这层师徒关系带来的便利。 宇文珠刚收拾好屋里,又打包行李与李玄霸一同南下。 路上,李玄霸对宇文珠道:“这次去河东郡的破局点可能不是我,而是在珠娘。” 宇文珠立刻会意:“三郎的意思是,让我从女眷入手?” 李玄霸道:“对。世家与勋贵一样,就算再有权有势,但世间女子为医师者甚少,医术高超者更是罕见。珠娘已经在大兴和洛阳扬名,我想世家女眷肯定早就念着珠娘来了。” 宇文珠有点担忧道:“我能做到吗?” 李玄霸道:“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治好她们,和她们建立良好关系就行。我们又不求着他们什么。” 李玄霸笑了笑,道:“夫人大可倨傲些。相信我,将来是他们求我们,不是我们求他们。我现在与他们交好,只是让他们提前成为我们的助力。如果他们眼瞎,那将是他们自己的损失。” 宇文珠心中忐忑减弱不少:“好,那我就争取让河东世家多欠我一点人情!” 李玄霸道:“对,就是这个气势。” 宇文珠深呼吸。这是她嫁给郎君后的初战,一定要旗开得胜! 李玄霸看着宇文珠给自己打气的模样,有点想笑,又怕宇文珠误会,很艰难地忍住。 与宇文珠和二嫂近距离相处后,他发现宇文珠和二嫂脾性有一点很相似——倔强。 如果用后世中二一点的说法,就是“我xx一生不弱于人”,颇具竞争精神,希望在自己能做到的事上做到最好。 小到与女眷拼酒,大到自己的事业,她们都斗志满满,全力以赴。 二嫂的性格较为外显。自家珠娘则将这种性格隐藏在心底,可能她自己都没发现。 但珠娘的行为却更为激进。 别说谁家女子,就是已经成名的医师,也很少有亲手解剖死尸的。 真不知道孙医师教了珠娘什么。他是真的倾囊相授啊。 说来孙医师跑哪去了?怎么自己的婚礼都不参加? 李玄霸问道:“孙医师可还在大兴?” “怎么说到老师了?”宇文珠道,“他不在,云游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李玄霸装作恶狠狠道:“他居然不来参加我俩的婚礼。下次逮住他,我一定要狠狠骂他一顿,把他积攒的好药材都敲诈走!” 宇文珠“扑哧”笑道:“好,我帮你。我也生气老师不来参加我的婚礼。” 李玄霸笑道:“一言为定。” 宇文珠想起老师与她道别前,对李玄霸身体的担忧。 她和李玄霸成亲后,两人都没有提李玄霸可能早逝的事。 这件事从她与李玄霸谈婚论嫁时就开始讨论。在两人还未见面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定下了李玄霸早夭后宇文珠的路。 李玄霸需要一个妻子抵挡其他家族的联姻。 她需要一个能让她完成梦想,不约束她的地方。 两者一拍即合。 当李玄霸离世后,她仍旧会待在唐国公府。 她会成为王妃,会打着为李玄霸守寡的名义用着李玄霸留下的资源,继续完成她的梦想。 两人有了感情之后,这件事就变成宇文珠会在李玄霸去世后替李玄霸照顾家人,替李玄霸继续看着这个一定会走向盛世的世界。 她要替李玄霸看看未来的大唐。 但这些谋划和讨论,在他们成亲时戛然而止。 该讨论的内容已经结束,现在他们只想以白头携手为前提,享受相处的每一个瞬间。 扫兴的话不会说,扫兴的事不要想。 现在、明天、后天,每一天都应该是开心的,雀跃的,值得期盼的。 宇文珠收起心中的惆怅,笑道:“我还是有点担心去了河东世家家中胆怯。三郎,你再和我多说说世家的事。我听闻你曾被荥阳郑氏为难,世家人是不是很不好相处?” 李玄霸道:“荥阳郑氏平常也不会故意倨傲,我和二哥那次被折腾,是因为我们要去求亲。一旦我们需要求着别人,那么被人折辱也无话可说了。” 宇文珠摇头:“求亲是两家的喜事,被人折辱是结亲还是结仇?我看那荥阳郑氏的家风也不过如此。” 李玄霸道:“世家家风都差不多,他们只是吃着祖上的余荫,所以你不必高看他们。” 他细细梳理起河东郡姓的来历和现状,比如河东薛氏是河东的外来者,比如河东裴氏和柳氏曾经南渡。 宇文珠听着李玄霸梳理的事,脑海中关于河东世家的印象越来越清楚,心中也越来越安稳。 只要揭开了世家这层由祖上余荫带来的神秘面纱,其实也就不过如此。 宇文珠饱读诗书,见多识广,她坚信自己一定能获胜。 打气,再次打气!能赢! 李玄霸见宇文珠都悄悄握拳了,脸朝向窗外,假装呼吸新鲜空气。 真可爱,扑哧。 宇文珠没有看到李玄霸捂着嘴笑,继续低着头努力给自己打气。 …… 正如李渊所料,李玄霸一到河东郡,所受到的欢迎程度远不是李建成能比的。 李玄霸刚到城门口,河东薛氏、河东裴氏留守在家的最有才华的子弟就拉着河东柳氏子弟一起,在城门口迎接李玄霸。 薛氏和裴氏的子弟将柳氏子弟介绍给李玄霸,陪同李玄霸来到李建成家,并给他介绍城中闲置的宅子,说要喝乔迁酒。 李玄霸什么都没有展示,河东三姓世家子弟就对李玄霸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一副恨不得立刻拉李玄霸喝酒的模样。 李玄霸苦笑:“我想老师肯定给家中写过信,提过我真的不能喝,让你们别拉着我喝酒。” 薛氏和裴氏的子弟对视一眼,皆笑:“确实叮嘱了,但我们不信啊。” 李玄霸挽起袖子:“行吧,我来给你们表演个三杯倒。” 两家子弟拉着李玄霸道:“来来来,我来看你是不是真的三杯倒。” 柳氏子弟在后面抿嘴笑,吩咐人去拿酒。 他对宇文珠拱手道:“薛兄和裴兄性格疏朗,但粗中有细,不会真的灌醉李三郎,嫂嫂不必担心。” 宇文珠微笑道:“我不担心,你们玩去,我给你们熬药。” 她真的不担心,因为李玄霸真的三杯倒。 李玄霸还未梳洗,刚下马车就被薛氏、裴氏、柳氏子弟拉去接风洗尘,而这三家子弟打着“为长辈的弟子接风洗尘”的名号,愣是把李建成给排挤出去了。 李建成心里愤怒,面上还要露出一副好兄长的表情,别提多难受。 李元吉见状,若有所思。 他有点不明白,以李玄霸的阴险狡诈,不可能看不出兄长的心情。如果李玄霸开口让兄长一起去,河东三姓子弟可能会顺势将兄长纳入其中。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29节 为何李玄霸什么都不说? 李元吉隐约抓住了什么,心中有点兴奋。 李玄霸被人拉去喝酒时,宇文珠留在家中整理行李。 李建成派人来帮忙,李元吉也做出一副好弟弟模样,和李智云一起指挥下人。 他正百无聊赖地胡乱指挥时,发现李智云不见了。 李元吉便借口寻找李智云,随意找了处地方躲懒。 “你要乖乖的,别担心,我们很快就把你送去张掖。” 李智云的声音从墙那头响起。 李元吉悄悄从墙角探出头,看到李智云对一个书童打扮的人道。 他心头一惊,想到什么,猛地一退,弄出了点动静。 李智云立刻警觉:“谁?” 李元吉转身就跑。 李智云等了一会儿,慢悠悠对罗士信道:“去看看。” 罗士信走过去,回头道:“已经走了。” 李智云拍了拍一脸傻相的书童一下:“记得该怎么演吗?” 书童点头。 李智云让书童回去换回丫鬟的衣服。 他对罗士信道:“三兄计谋这么粗糙,真的能行?他稍稍打探一下,就知道太子殿下没有儿子吧?” 罗士信道:“三郎君说,成与不成都没关系,只是一手闲棋。再者,正因为是‘私生子’,太子殿下才能将其送走。” 李智云点头:“很有道理。” 他摸了摸下巴,和罗士信一起往回走:“不知道李元吉会不会真的去告密。如果他真的去告密了,我和二兄三兄就再也不用担心他将来背刺我们。” 罗士信没回答。他总觉得有点心慌,一定是错觉。 三郎君算无遗策,应该做好了所有最坏的打算。他杞人忧天了。 “哇!”罗士信突然激动大叫。 李智云吓了一跳:“你鬼叫什么?” 罗士信得意道:“我刚胡思乱想时,居然用了‘杞人忧天’这个典故!” 李智云疑惑:“这又如何?” 罗士信道:“说明我书读得多!” 李智云:“……”自己这个好友有时候好憨啊。 果然两杯就开始晃悠的李玄霸被新结识的世家子弟灌了醒酒药,世家子弟喝酒他喝水,一直玩到半夜,撑得半死才回家。 刚回家,就看见李智云扑过来,笑着说“成了”。 李玄霸揉着全是水的肚子,有气无力道:“这件事之后就别管了,当做没发生过。” 李智云道:“啊?就没有后续了吗?”他刚准备大展拳脚呢! 李玄霸道:“现在给他心中植入一颗怀疑的种子就行了。接下来顺应局势变化,再做打算。” 李智云蔫哒哒道:“好吧。”唉,他还以为这次终于能把李元吉一拳打飞到自己永远也看不到的地方。 送走李智云后,李玄霸和宇文珠道了声平安,回到书房梳理自己从接风宴席上获得的最新情报。 杨玄感还没死,杨广居然仍旧要征高丽,实在是难以揣摩杨广在想什么。 薛氏、裴氏、柳氏族中有伴随杨广出征者,他们的消息比李渊还更灵敏些。 据从酒宴上打探出的消息来看,杨广将中原大乱的过错推到了高丽不肯投降,降低了他的威信上。他坚信只要能让高丽投降,逆贼就会重新惧怕和臣服他。 真是荒唐啊。 杨广在出征前,也对镇压逆贼作出了指示。 他仍旧说出了历史中很著名,但网络上不出名的那句话,“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即相聚为盗耳”。 李玄霸按住额头,嘴角噙着讥笑:“真不愧是隋炀帝。” 第127章 河东三族始站队 李玄霸来到河东郡, 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别说河东郡,附近士人都不顾民乱四起, 来河东郡来拜访这位大隋最年轻的秀才。 “秀才”在大隋的含金量是很高的, 虽然李玄霸拿这个“秀才”的过程很水, 但他之后的成就证实了他配得上“秀才”之名。于是“李秀才”之名,再次响彻中原。 何况这位李秀才的履历上还有高颎、宇文弼、薛道衡这三位文坛魁首。 至于长孙晟,这时候就没有存在感了。而裴世矩, 不好意思,他连长孙晟都不如,河东裴氏都不好意思说自家长辈是李秀才的师长。 倒是李玄霸自己一直称裴公对他教导看顾良多, 他视裴公为师长。 正经拜师的师长不能太多,但没行拜师礼的师长可以要多少有多少, 恭敬一点又不会少块肉, 都是人脉。何况李玄霸知道裴世矩在杨广那里帮衬自己良多,他对裴世矩还是挺有好感的。 反正裴世矩将来会为他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现在可以提前预支好感。 河东裴氏被李玄霸捧得飘飘然,对李玄霸更为亲近。 留守老宅的裴氏老人还写信埋怨裴世矩,为何不趁着与李玄霸共事的时候把裴氏的女儿介绍给李玄霸, 便宜了宇文氏。 裴世矩看着书信十分无语。 当时李玄霸的婚事已经定下来好不好!你们在扯什么! 裴世矩细思之后,琢磨出族人的意思。他们应当是问要不要送一位家世较差的族女给李玄霸做妾。 裴世矩想着自己弟子的性格和身体, 写信替李玄霸拒绝了此事。 他摇摇头,对虞世基笑道:“这弟子,真是令我操心。” 虞世基道:“你说的话, 和我弟弟一模一样。” 裴世矩乐道:“他愁什么了?” 虞世基叹气:“什么都愁, 愁弟子身体, 愁弟子不被唐国公平等对待, 愁弟子的交友……你知道的,李二郎李三郎都与太子交好。” 裴世矩想到太子,也不由叹气:“他们是陛下表侄,自幼与两位皇子交好,谁能想到将来的事?不过如果因为太子不被陛下喜爱,他们就与太子关系冷淡,你弟弟就不会视他们为子侄了。” 虞世基心道,你不也是这样? 他们这类的人,不是不懂是非对错,只是为了荣华富贵选择了闭上双眼。 虞世基问道:“如果陛下为了太子而迁怒李二郎李三郎,你该如何?” 裴世矩笑道:“当然是让陛下把李二郎李三郎继续放在张掖,无事不要回朝,既能将功赎罪,又不惹陛下嫌弃。” 虞世基捋须笑道:“是这个理。” 对寻常勋贵子弟而言,戍边是苦得不能再苦的差事,几乎形同流放了。 但对李二郎李三郎而言,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虞世基道:“宇文将军一直很喜欢李二郎李三郎,当是会继续站在李二郎李三郎这边。如果不会为他自己造成危险,苏公应当也会为李二郎李三郎说好话。” 裴世矩道:“裴蕴不会说与我们相反的话。” 他提到这个名字时,眼中闪过一丝嫌弃。 他们这几个皇帝近臣在士林中评价都不好,但也分三六九等。裴蕴这个人,真是连他这个同族都看不下去。 虞世基的声音带了一丝悲哀:“李二郎李三郎一定要安全回到边疆。有他们在,边疆才能安稳。” 裴世矩垂眸:“是啊。” 他们只是心向富贵,不是愚蠢。若愚蠢,那么多阿谀奉承的人,怎么轮得到他们坐在皇帝身侧? 中原即将大乱,大隋岌岌可危,他们不是看不到,只是不敢开口。 如果李二郎和李三郎能在边疆守着,即使天下大乱,突厥也找不到机会南下入侵。 虞世基道:“或许这是我为大隋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裴世矩道:“慎言。” 虞世基笑容苦涩:“知道。” 骑虎难下,骑虎难下啊。 还好弟弟是清白的,虞家还有未来。 裴世矩在虞世基走后叹息良久,他苦笑道:“我应当不止为大隋做过这一件好事。” 裴世矩想着自己两位弟子,心情低落。 有裴世矩的庇护,裴氏族人琢磨了许久,知道李三郎在裴世矩心中地位极高,就让族人放开了与李三郎交往。 薛氏更不提了。薛道衡是李三郎正正经经敬过茶的老师,他们都把李三郎当自家人对待。 李玄霸现在无论走到哪,左薛德音,右薛元敬,薛家的“河东三凤”只差一个薛收。 李玄霸疑惑:“薛兄,你不是在洛阳当著作佐郎吗?怎么有空回来?” 薛德音道:“叫什么薛兄?称我的字磬之即可。我早就不是著作佐郎了,一直是东宫属官。现在……” 薛德音耸肩:“东宫只剩下庾养廉一个属官了,我便赋闲啰。” 薛元敬皱眉:“叔叔慎言。” 薛德音道:“大德也与太子交好,我在他面前有什么慎言的?对吧?” 李玄霸心头一沉:“是。不过你还是小声些,如果被人告发你对陛下有怨,陛下不会理睬你,但可能会更厌恶二表兄。” 薛德音沉默良久,抬手作揖:“是我不够谨慎。” 薛元敬看着族叔两鬓斑白的发丝,不由叹气。 薛氏这一代出了三个特别有名的年轻俊才,薛收和薛德音是同辈,薛元敬是两人族侄,不过三人的年龄都相差不多,合称“河东三凤”。薛德音年龄比其他两人略大,但现在也不过年过而立。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30节 薛德音自荐进入东宫时与薛元敬喝了一场酒,那时很是意气飞扬。 现在他眉间多了皱纹,两鬓多了白发,面容好似老了十岁。 李玄霸现在才知道薛德音原来进入了东宫。 他没有太关心太子东宫有哪些属官,又常年不在洛阳,所以对低位的人事变动不了解。 薛德音虽然有“河东三凤”之名,但这名声就仅限于河东郡,别说天下,连朝堂都很少有人提起,所以他的动向,李玄霸不特意关心,是不会传到他耳中的。 历史中的薛德音一直在东都洛阳,王世充占领洛阳后归附王世充。秦王李世民一战擒两王后,薛德音与王世充麾下许多下属一起被处死。 薛德音是薛收的堂兄,薛老师的族侄,李玄霸有意想等天下大乱之后捞一捞他。 薛老师在河东薛氏的话语权很大。薛老师已经知道未来定是二哥的天下,应当也会约束族人,不要乱投靠他人。 而且看在薛老师的脸面上,父亲应该也会放过薛德音。 薛德音很早就已经在朝中任职官,与年少的李世民、李玄霸玩不到一块去,李玄霸没有特意接触过他。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时空的薛德音居然会投在太子杨暕麾下。 其实冷静想一想,薛德音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意外。 薛德音有才华,有志向,太子杨暕无论地位还是才干,都是那时少年才俊最好的投奔对象。薛德音就算眼神再不好,将来会投王世充那等人,也不会忽略太子的光芒。 他有意投靠,杨暕身边又有庾俭这样识得人才的臂膀,他成为太子东宫属官再正常不过。 这算是自己的蝴蝶翅膀吗? 李玄霸看着神色颓废的薛德音,心中微微一叹。 或许这种提前成长对薛德音来说是好事,将来让他免于一场生死大灾。 但对薛德音而言,自己认可的主公遭遇这样的冤屈,他受到的打击恐怕一辈子都难忘。 这个薛德音又不知道原定历史中他会死,只会用一生的时间去缅怀这一段经历。 因为二表兄已经注定有一段悲壮的退场。 “要不要去张掖?”李玄霸道,“去塞外散散心?” 薛德音刚想说自己只想闭门读书,但他才思敏捷,又因为太子一事磨砺出些许敏锐,皱眉道,“可是陛下还不放过太子殿下?” 薛元敬结结巴巴道:“不是吧?就算陛下不放过太子殿下,难道已经离开的东宫属官还会被连累?” 李玄霸道:“说不准。不过磬之还是离开家乡为妙。” 薛德音攥紧拳头:“你这么说,我倒是想回到太子殿下身边了。” 李玄霸:“?!”喂喂,不会自己一番话,让薛德音赶着去奔赴一场死劫了吧? 李玄霸头疼道:“那你还是乖乖留在这里吧。” 薛德音摇了摇头,不说话。 薛元敬撸袖子:“你敢去,我就敢把你打晕后软禁。” 李玄霸头脑风暴,道:“磬之,薛兄,你冷静一点。你想想,如果太子真的出了什么事,他的身后名一定会被抹黑。你文采斐然,佐修过《魏史》,又曾在太子身边为官,太子的身后名就只有你能守护了。” 薛元敬都快哭出来了:“李三郎,李大德,你怎么说的太子殿下必那个什么似的!” 薛德音死死盯着李玄霸。 李玄霸道:“我只是了解二表兄。他向来骄傲,看不得大隋朝着深渊滑落,肯定会做些什么向陛下劝谏。而陛下是听不得谏言的,何况是自己忌惮的壮年太子的谏言。” 薛德音颓然地抱着脑袋:“是啊,太子殿下是这样的人。我不该离开他,不该离开……是我胆怯了,是我胆怯了。我是什么‘河东三凤’,我就是一个胆小鬼!我不如庾养廉,不如庾养廉……” 说罢,薛德音不住呜咽。 薛元敬拍着族叔的背,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如果这件事落在自己身上,他大概也会如此吧。还好自己年少,还未出仕,不会遇到这样的痛苦。 他们在薛家聊天,不担心话被传出去。何况屋里开着窗,仆人都在挺远的地方,听不到他们的聊天。 薛德音呜咽发泄了心中痛苦,李玄霸和薛元敬陪在他身边。待薛德音心情好转后,他们与李玄霸的感情更亲近了。 不过薛德音还是在某一日“失踪”了。 薛元敬捶胸顿足,并找李玄霸打了一架。 李玄霸连连道歉,派人去寻薛德音。 他本来就会偷偷派人去找杨暕。 李世民和李玄霸商议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冒一点险,问问二表兄要不要藏点什么人,以免杨广不给他留后。 杨暕在历史中有个遗腹子杨政道,几年后才会出生。现在杨暕只有女儿。 虽说一般这种政治斗争不会祸及女儿,但万一呢? 何况杨暕后院的女人也肯定与原本历史中完全不同,杨政道说不定会提前出生。 杨暕没有让李世民和李玄霸做任何事。他只是来与李世民、李玄霸道别。 但李世民和李玄霸知道有危险,仍旧想要为二表兄做点什么。 大不了提前把父亲逼反,不是什么大事。 听到李玄霸派人去寻薛德音时,薛元敬一边哭着道歉,一边痛骂薛德音不省心。 薛元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同辈人都嫌弃我懂得太多,不与我交好。我只与两位族叔感情最好。一个族叔去了倭国就一去不返,现在回信说去了驻扎在筑紫岛的陈将军麾下,让家人担心不已;现在又一个族叔更让人操心。我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让他们反过来操心一下?为什么要让我这个晚辈操心他们!” 李玄霸没来由地心虚。 或许,可能,大概,也许,薛元敬的两个族叔的“不省心”都有自己的推波助澜。 不对,自己可没说让他们这么不省心啊!他是很认真地想把薛收和薛德音都劝进自家碗里,谁知道他们会这样! 李玄霸道:“那……那你要不要去张掖?” 薛元敬抹着眼泪道:“去,我去,我也要让他们操心我!我要去边塞!我和你一起走!我要去吃沙子!” 李玄霸:“张掖其实没有沙子……行,你想吃沙子,我带你去伊吾城。” 薛元敬吸了吸鼻子:“好!真是气死我了!” 李玄霸继续心虚。 咳,这真的不是我的错。如果我有错,那么我的兄长李世民肯定要承担一大半的错。他是兄长还是主公,理应承担最主要的责任。 薛元敬和家里人说了一声,就真的自诩李玄霸的下属,帮李玄霸张罗起河东的事务。 薛元敬的“入伙”,昭示着河东薛氏正式旗帜鲜明地支持唐国公府。 虽然与李玄霸表现得很亲近,但在大事上还在观望的河东柳氏、河东裴氏坐不住了。 你们河东薛氏的人怎么偷跑? “能不偷跑吗?薛道衡是李三郎的老师,他们河东薛氏早就把李三郎当自家人。” “哼,什么河东薛氏,不过是巴蜀来的蛮夷,趁着我们河东世家南下的时候鸠占鹊巢,果然没有一丁点世家的矜持!” “那我们怎么办?” “裴公也是李三郎的老师,快选一选族中有没有合适的人,去压薛元敬一头!” 然后他们扒拉了一下,头疼地发现,能压薛元敬一头的人还真没有。 如果有,“河东三凤”就不会全是薛家人了。 敢为河东世家代言,这不是薛家人自己造势就能成的,显然也得到了河东郡其他世家的默认。 不过河东裴氏和河东柳氏并非只在河东有人才。 两家人都曾经南渡,所以在河南、湖北、江东等地开枝散叶,有许多人才都在南朝为官。这些人才因为曾经投靠南朝,没有在大隋抢得先机。 原本留守河东郡的河东裴氏、河东柳氏并不太愿意提携这部分族人。 就是同一族,也要讲究支脉主脉,大房小房。 原本的主脉大房南渡式微,留守的这部分族人反而兴盛。他们当然想成为新的大房。 但遇到家族竞争,他们就没办法了,只能去请族人帮忙。 好歹肉烂在锅里吧。 不能便宜河东薛氏那个外来者! 虽然他们仍旧觉得李二郎李三郎太过年少,但唐国公的资历和声望还是不错的。有这样的儿子,唐国公应当值得他们投资。 两家人迅速向居住在其他地方的族人求援,希望他们送来人才来压过“河东三凤”。 一时间河东风起云涌,分外热闹。 河东裴氏和河东柳氏在向外求援的时候,故意向其他世家放出消息。 他们既然决定上唐国公这条船,自然要为唐国公造势。 关陇郡姓世家能与从北魏沿袭下来的鲜卑勋贵们合称“关陇贵族”,在站队这方面比已经失去大部分政治地位,全靠着祖上荫庇硬撑的山东郡姓世家豪迈多了。 天下大乱之际,他们为了最后的胜利,自家的名声也可以为未来主公的名声添砖加瓦,毫不吝惜。 第128章 柳亨君子性高洁 六月, 天气最炎热的时候,李玄霸暂住的小院迎来了柳家和裴家的人。 柳家来的是原王屋县令柳亨。 柳亨所在的王屋县面临瓦岗寨义军的威胁,家中人一直希望他离开危险的地方。只是柳亨心中有抱负, 不肯离开。 现在柳氏缺人, 拿着“你不来, 我们河东柳氏就要被河东薛氏压一头”。身为世家子弟,柳亨只能无奈将自己的抱负放在后面,为家族的利益自我牺牲。 如果柳亨坚决不来, 柳家也不会真的去绑人,而是会让与柳亨的侄子柳奭代替他。柳奭只比柳亨小几岁,学识不错, 也算得上世家子弟中的翘楚。 当柳亨不情不愿地到来后,看见裴家的来人, 心头一凛, 惊出一身冷汗。 裴氏的来人居然是光禄大夫裴仁基之子,裴行俨。 裴仁基原为虎贲郎将,在杨广征讨吐谷浑之战中立下战功,之后连连升迁,是杨广较为信任的一员猛将。 虎父无犬子, 裴行俨少年时就有“万人敌”的名声,听说去了镇压民乱的张须陀麾下效力。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31节 裴氏究竟有多看好唐国公府, 居然把裴行俨都叫了回来? 柳亨立刻收起轻视心。 还好自己回来了。 柳奭的本事在世家子弟中算得上出色,但比起裴行俨和“河东三凤”就不够看了。 李玄霸拿着新炒的散茶,为新来的朋友沏茶。 幽幽茶香飘起, 李玄霸悄悄打量到来的两人。 裴行俨虽是一员猛将, 但现在做文士打扮, 谈吐仿若寻常儒士, 很是文雅。 谁也不知道这儒士撸起袖子拿起长矛就是出了名的“万人敌”。 咦,似乎这样才符合真正儒士的模样? 至于柳亨,李玄霸看出他复杂的心情。 这人估计在心中暗骂河东薛氏“恶意抬价”,不愧是外来蛮夷。 河东薛氏在关陇世家中是一个异类。 他们与李玄霸父母的“李氏”“窦氏”两个家族一样,是披着汉族世家皮的前“蛮夷”。只是他们批皮时间比这两家早,所以在南北朝时跻身汉族大世家的行列。 薛氏原本是蜀地少数民族豪强,蜀灭后期迁居河东,成为河东当地豪强。 魏晋乱世时,河东本地大世家柳氏、裴氏都与其他北方士族一样南下,只留下小猫三两只守家。薛氏就这样偷了他们三分之一的家,一跃成为北朝承认的汉族大世家。 待隋朝建立,追随南朝的河东柳氏、河东裴氏回来时,他们从魏晋的顶尖大世家,变成与薛氏并列的“关中郡姓”了。 捋顺这个历史渊源,就算李玄霸没有薛道衡这个老师,也会把河东薛氏作为收服河东世家的入手点。 比起河东柳氏和河东裴氏以诗书传家的典型汉族世家特点,河东薛氏身上遗留了豪强特色——建坞堡、出猛将、处事残忍霸道。 无论是原本历史中将要和李唐争夺天下的西秦霸王薛举,还是之后留下“三箭定江山”美名的唐朝猛将薛仁贵,祖籍都是河东薛氏。 不过这一代河东裴氏出了一家异类——裴仁基和裴行俨父子,把薛家重武德名声压了一头。 这家父子都是有会带兵、能冲杀的猛将。 原本历史中,他们先投李密,又被王世充俘虏,被王世充重用。后来他们想刺杀王世充,复立皇泰主杨侗为皇帝,事情败露,被夷三族。 不过乱世中的夷三族都有水分,裴仁基留下了一个遗腹子裴行俭。 裴行俭就比这对父子名声大多了,曾经受苏定方教导,是唐朝有名的军事家。 就算裴行俭没有见过自己的父兄,一门仍旧三虎将,真是了不得。 对了,苏定方跑哪去了?不会还是投奔了窦建德,然后延续一辈子站错队的悲惨经历吧? 李玄霸一边走神,一边为两位新朋友和薛元敬这个半新不旧的朋友斟好茶。 薛元敬吹了一口浮起的茶叶,抿了一口茶水,动作十分高雅:“大德斟茶的本事趋近于道,可谓是茶道了。” 裴行俨和柳亨观察了李玄霸和薛元敬喝茶的动作,拿起李玄霸特别定做的茶盏品茶。 他们动作行云流水,丝毫看不出生疏。 裴行俨微笑道:“我从未喝过如此清冽的茶水。若说寻常茶水如宴会上载歌载舞,李三郎的茶水就是三俩文人雅士在竹林间弹琴吟诗。” 柳亨道:“早知李秀才自幼喜爱搜寻古籍,复原汉时古方,这品茶的方式莫非也是从古籍上看得?” 薛、裴、柳三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又即刻收回。 李玄霸捋了捋宽大的衣袖,将茶壶放好,心里一瞬间就琢磨出了三人话中之话。 薛元敬是展示他先认识自己,与自己品过很多次茶;裴行俨是直言夸奖,来博得自己的好感,并表示他懂自己的追求;柳亨则提起自己幼时搜寻古方的事,表明他早就关注自己,比裴行俨更懂自己。 李玄霸的手在袖子中握拳,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为什么二哥不在这里,他快憋笑憋疯了!世家子弟话中有话的模样真是太好玩了! 李玄霸对薛元敬道:“怎么,我早几年就送了薛伯褒许多茶叶,他没送给你吗?我记得他每次索要茶叶的时候都毫不客气,说家中人多,要拿去送礼。” 薛元敬脸色一沉:“我从来没有收到过叔父的茶叶!” 李玄霸叹气道:“这混蛋……等他回来,非揍他一顿。” 薛元敬连连点头:“一起!”可恶啊!居然还有这种事!叔父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朋友!我们“河东三凤”的羁绊就这么脆弱吗!你是不是早就想单飞了! 李玄霸又对裴行俨道:“裴兄,你可认识罗士信?” 裴行俨惊讶道:“你知道罗士信在哪?这小孩骗张将军说回家,但张将军路过他家时想探望他,发现他根本没回家!” 李玄霸失笑:“我就说罗士信那么厉害的少年郎,肯定在军中也较为出名。他孤身行走几千里,来张掖投奔我二哥。他说二哥也是少年将军,一定不会因他的年龄小瞧他。二哥便让他领一支兵去草原上随意发挥。他初次领兵就灭了一个东突厥小部落,真是厉害。” 裴行俨深吸一口气:“什么?罗士信投奔李郎将了?” 李玄霸道:“我和二哥押着他读书,他现在和我家五弟李智云是好友,同吃同住同读书……嗯,一同扯对方后腿,避免对方偷懒。现在他们都来了河东郡,之后我叫上他们一同用饭可好?” 裴行俨朗声笑道,懒得隐藏自己的本性了:“当然好。我这次来河东郡,有一员猛将也随我同来,想要让我帮忙引荐。那人叫秦琼,正好是罗士信的好友。如果三郎不介意,我也把他叫来?” 李玄霸道:“当然不介意。士信提起过秦琼,说他回来会想办法把好友骗过来。你说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什么叫做骗?在我二哥麾下为将叫骗?是不是看不起我二哥的战绩?” 裴行俨笑得差点把茶水撒了:“谁敢看不起李二郎的战绩?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了,此次我父亲逼着我来,我只想和李二郎共事,可别把我放到他处。特别是别让我当文吏,我受不了这个。” 李玄霸笑道:“我看裴兄是在我这,是一日都待不下去了。先休息几日,之后我让士信带裴兄和秦琼去找我二哥。我这里是留不下你们两尊大佛。” 裴行俨拱手:“我可不是看不起你,只是现在你这里没仗打,我手痒。而且我也想和有‘举世无双’之名的李世民李二郎比一比。” 李玄霸咋舌:“怎么?二哥的诨号又推陈出新了?” 裴行俨笑得直不起腰:“什么推陈出新,只是太多了。” 李玄霸笑道:“看来我的诨号也有新的,之后听裴兄慢慢提。” 李玄霸看向瞠目结舌的柳亨。 他叹气道:“柳兄可有婚配?” 柳亨:“啊?” 他满头雾水。 李玄霸对薛元敬和裴行俨是拉近乎,怎么对自己拐弯拐这么大? 李玄霸道:“这个……唉,其实是我父亲的一项爱好。我父亲有一点,嗯,特别在意他人的外貌。我五姊夫赵慈景,柳兄不知道听说过没有?” 柳亨皱眉:“略闻其名。” 李玄霸道:“五姊夫容貌俊美,父亲一见倾心,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便握着他的双手问他是否婚配。” 薛元敬和裴行俨品出味来。他们立刻十分直白不礼貌地仔细打量柳亨。 柳亨:“……”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薛元敬酸溜溜道:“柳兄真是美姿容啊。” 裴行俨摸了摸自己脸上刚修理的胡茬:“输了输了。” 柳亨苦笑:“别笑话柳某。” 李玄霸诚恳道:“柳兄,你看我这表情像是在开玩笑吗?” 他举着史书发誓,真的没拿柳亨开玩笑! 柳亨本来应该被瓦岗寨俘虏,后来随李密投唐后,李渊一见柳亨,就和见到了自己的五女婿赵慈景一样,立刻将自己的外孙女窦氏嫁给了他。 李渊称帝后,嫁女儿都是笼络勋贵,名额十分宝贵。 柳亨虽是河东柳氏,但河东柳氏在李渊麾下已经有很多人,柳亨无论出身还是当时展现出的才华,都不够让李渊亲自过问婚姻。 但无奈,柳亨实在是太帅了。所以李渊琢磨来琢磨去,把外孙女嫁了过去。 李玄霸认为自家父亲看人才的本事可能不太行,然看人脸的本事真是太行了。 唐高祖李渊认证的“姿貌魁异”,那是真的帅。 赵慈景虽是剑眉星目,类型上也可归类于花样美男,柳亨就是那种更具有阳刚之气的帅。用武侠小说里的形容词,就是有刀刻斧凿的五官,和魁梧挺拔的身材,再加上一身正气,简直妥妥的正道大侠。 被李玄霸一顿夸之后,柳亨和喝醉了酒似的,脸颊飞出两沫绯红。 薛元敬和裴行俨纷纷打趣。 “我满腹诗书,只能和柳兄比气质了吗?” “难道柳兄没有满腹诗书吗?还好柳兄应该在马上打不过我,我还能在战场上无敌。薛兄弟,你是彻底输了。” “我现在还年少,等我长大后,说不准比柳兄容貌姿态更出众!” “这个是天生的,放弃吧。” 薛元敬和裴行俨一改刚才拘谨的模样,肆无忌惮地打趣柳亨。 一个披着世家皮的豪强子弟,一个披着儒士皮的猛将,他们刚表现出来的模样本就不是自己的本性。 现在两人决定把真正的清高正人君子柳亨拉下水。 柳亨看着三人脸上的笑意,冷哼了一声,懒洋洋道:“怎么?李三你还有姊妹能嫁给我?” 李玄霸摊手:“没了。不过我还有侄女和外甥女。” 柳亨笑骂道:“你侄女和外甥女现在才多大?” 李玄霸道:“再等个五六年就能出嫁了,你可以先等着。” 柳亨嫌弃:“滚!” 李玄霸笑道:“那你可要早些找妻子了,别这么挑剔,现在都还成家。等个五六年后,我父亲绝对会把外孙女嫁给你,然后你就矮我一辈了。” 柳亨无语道:“他要嫁,我就得娶吗?” 李玄霸道:“几年后,说不准是呢?” 柳亨神情一敛。 薛元敬和裴行俨也收起了笑容。 薛元敬慢吞吞道:“大德,别胡说。” 李玄霸再次给几人斟茶:“我说什么了吗?” 裴行俨叹气:“什么都没说。来,喝茶。” 他将茶一饮而尽,叹息道:“还是这样喝解渴。”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32节 薛元敬冷哼:“牛嚼牡丹。” 裴行俨笑道:“如果我家种了牡丹,我就爱喂给牛,然后吃有牡丹花香的牛肉。” 李玄霸道:“到时请邀请我一起吃。” 裴行俨感慨道:“三郎,你真是我同道中人。我越来越期盼与李二郎见面的那一日。” 李玄霸笑道:“你可以随意期待,我二哥都会超出你的期待。” 薛元敬道:“你这么说,我也要会会他了。” 李玄霸道:“我真的很好奇,子诚,伯褒究竟对你说了我和二哥多少事?你不是与伯褒很亲近吗?” 薛元敬苦着脸道:“他真的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说!可恶啊!等他回来……” 薛元敬也忍不下去了,将茶水也一饮而尽,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李玄霸摸摸下巴。该不会是因为自己和薛收开玩笑,说将来薛收早逝,薛元敬替补了薛收原本在二哥集团的位置,所以薛收这个小气鬼就防着侄儿了吧? 至于吗?应该是自己想错了。伯褒不是这样的人。 应该不是,嗯。 李玄霸对柳亨道:“我见到柳兄姿貌太过惊讶,刚刚多有冒犯,请柳兄恕罪。” 柳亨叹气:“你夸我,我怎么会觉得冒犯?李三啊李三,你平时都是这么与人相处?可一点都不像个世家勋贵啊。” 李玄霸道:“可能在边塞待久了,有点忘记世家勋贵该是什么模样了。” 裴行俨赞同:“可不是?我在军中待久了也一样。唉,真不自在,你们什么时候回张掖?我一同去。讨民贼真没有意思,打他们的时候我总有种我理亏的感觉。还是打突厥和吐谷浑舒坦。” 李玄霸道:“明年开春就会回去。不过我建议裴兄提前离开,不然父亲肯定会留下你。裴兄的身份可不只是猛将。” 裴行俨没好气道:“我上头还有个当大官的父亲,是吗?啧,烦死了,在张将军军中也是这样。” 李玄霸笑道:“等裴兄到了张掖,没有人在乎你的出身的时候,可别抱怨。二哥麾下的猛将还是挺多的。” 裴行俨笑得露出牙齿:“那才有趣。” 李玄霸对柳亨道:“柳兄可先去父亲麾下,以后是跟着父亲还是大兄,或是随我和二兄去张掖,可以随意选择。不过张掖十分艰苦,而且文吏已经有主管者了。柳兄若去张掖,不知道能不能忍受位居他人之下。” 柳亨皱眉:“是谁?” 李玄霸道:“房乔房玄龄,杜如晦杜克明。” 李玄霸本来想加上长孙无忌,想起现在长孙无忌好像干的是武将的活。 薛元敬道:“不是还有你吗?” 李玄霸苦笑:“我是一块砖石,哪里缺人手我就去哪里。哦,对了,还有个人虽然迟迟不出现,但一出现肯定会位列二哥麾下文吏前列。” 薛元敬沉着脸道:“是我叔叔薛收吗?” 李玄霸委婉道:“直呼姓名是不是不太好?” 柳亨喝完茶,转了转茶盖,轻笑道:“你们还真是很早就准备了。是唐国公的意思,还是你们兄弟二人的意思?” 李玄霸道:“这个柳兄可以自己猜。” 柳亨道:“待我去唐国公和唐国公世子那里看看再说吧。你们这里人太多太挤了。” 薛元敬劝说道:“人多才说明二郎三郎的本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庸人和庸人聚在一起,有才能的人和有才能的人聚在一起。二郎三郎身边已经有这么多人才,还不能证明他们的本事吗?” 柳亨道:“若他们已经是唐国公,甚至已经弱冠,我都不会挑了。但他们只是李二郎李三郎啊。凭我本心,我肯定想与志同道合的人共处。只是我是代表河东柳氏,只能谨慎了。” 他说完,捏了捏鼻间。 柳亨没想到自己会对刚认识的人直抒胸臆,但话已经说了,他就不再隐瞒。 “就算同投效唐国公,也需要争夺个好位置。薛公是你们的老师,裴公也对你们有授业之恩,只有我们河东柳氏与你二人十分陌生。”柳亨叹气,“如果河东柳氏投效你二人,我们就先天落后人一步。我倒是无所谓,家族肯定不愿意。” 李玄霸道:“那就跟随我父亲吧。这样我们将来不会是敌人。我想河东柳氏不会愿意与我和二哥为敌。” 柳亨愣住。 薛元敬扶额:“李大德!你这话听着好像……” 裴行俨小声道:“完全没把你大兄放在眼里。” 李玄霸端起茶喝了一口,神情淡然:“他为嫡长,又比我和二哥大九岁。我和二哥还是垂髫,他便已经弱冠。看看现在的他和现在的我与二哥,放在眼里?” 柳亨、薛元敬、裴行俨三人同时叹气苦笑。 李玄霸道:“柳兄能对我直抒胸臆,我也就投桃报李。柳兄,河东柳氏稳稳站在父亲那一边即可,可千万别去我大兄那一边。虽然二兄心胸宽广,将来你们有才华,仍旧会重用你们。但二哥身边人才济济,一步落后就是步步落后啊。” 柳亨沉声道:“我知道了。” 李玄霸重新展露笑容:“沉重的事就说到这,我想小五已经准备好烤羊烤牛了。我们一同去尝尝张掖那边的味道。裴兄,把秦琼也叫上吧。” 裴行俨笑道:“好。他就混在我的护卫里,不用特意去叫。看到那个人了吗?就是他。” 李玄霸看向裴行俨护卫中装得很不起眼的武将,笑道:“士信一定会特别欢喜。” 薛元敬和裴行俨的步履都很勤快。柳亨的步伐有点沉重。 一步慢,步步慢。 唉。 柳亨不由有点抱怨长辈们。你们老是叮嘱我们这群晚辈要继承和发扬河东柳氏,但你们自己怎么不努力一下? 看看人家河东薛氏和河东裴氏的长辈,早早地与唐国公府交好不说,还预定了唐国公府最优秀的两位子嗣。 柳亨虽然仍旧会按照原定计划去接触李建成,但他现在已经猜到了自己一定会很失望。 如李三郎所说,李建成占了嫡长的位置,还比李二郎李三郎年长足足九岁。现在李二郎李三郎已经闻名天下,李建成却籍籍无名,明明是荥阳郑氏的女婿,居然连河东世家的圈子都打不进去,还要等李玄霸从张掖回来帮忙。 这样的人,纵然有一点点才华,但比起自己,肯定是平庸无能的。 自己一身才华横溢,难道要在庸人手下效力? 柳亨心中越想越烦躁。 “三兄!你终于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偷吃啦!” 李智云的声音把柳亨从郁闷中唤醒。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带着明媚笑容的少年郎朝着李玄霸扑去,被李玄霸亲昵地接住。 柳亨脑子里“轰”的一声,福至心灵,豁然开朗! 他想到破局的办法了! 以李五郎的年龄,应该还未订亲吧? 大热天的,李智云突然脊背发凉,鼻头一痒,打了大大的喷嚏。 李玄霸担忧道:“受凉了?我就让你别光着膀子在家里乱逛。” 李智云撒娇:“停停停,三兄你好啰嗦,娘娘和阿姨都没有你啰嗦。” 李玄霸掐了一下李智云的脸:“别顽皮了,快打招呼,我为你介绍。” 李智云整了整衣服,笑道:“好!……啊?” 柳亨握住了李智云的双手,眼睛放光:“李三,这是你的弟弟?真是一表人才,谈吐非凡!” 李玄霸:“啊,是……” 小五“一表人才”确实算得上,长相很不错,但他刚才的谈吐哪里非凡了?是说自己比母亲和万阿姨还啰嗦这个谈吐很非凡?! 柳亨微笑:“我有个侄女还未婚配,与李五郎年龄仿佛。” 虽然家中有意让侄女与太原王氏联姻,但现在的太原王氏就剩下一个门第。既然家中想要投效唐国公,怎么能不联姻呢? 李五郎不就正合适! 李智云瞠目结舌:“什么?我?” 李玄霸若有所思。 很快,李玄霸笑道:“正好,小五见我和二哥成亲,一直嚷嚷他的未婚妻在哪里。现在他能如愿以偿了。” 薛元敬和裴行俨憋不住鄙视的眼神。 他们还以为柳亨是个清高君子,结果……你要脸吗! 第129章 意外的人才收获 罗士信与秦琼和裴行俨重逢, 三人没有丝毫隔阂就打闹起来。 裴行俨身份地位与秦琼、罗士信相差甚远,但三人相处的模样仿佛寻常好友。 秦琼比裴行俨略大,平时神情老实, 长相端正, 像个憨厚之人。 不过他在征求了李玄霸和李智云同意后把罗士信按着揍时, 那狰狞的面容一下子就让李玄霸出戏到了门神上。 没想到后世描绘的门神秦琼,居然真的抓住了秦琼的神韵。这可真是一件极其有意思的事。 李玄霸笑眯眯地看着罗士信被两位老大哥一顿教训。李智云拍着掌笑道“活该”。 罗士信对李智云比侮辱性手势,骂道:“集弘, 你等着!” 李智云笑嘻嘻道:“等着等着,我等着。我等着你被揍得爬不起床,好站在你床头嘲笑你。” 李玄霸无奈地笑着摇头。如果小五之后被罗士信揍, 那真是小五自己活该。 小五这欠欠的模样究竟是学了谁? 裴行俨“教训”完罗士信,一脸神清气爽, 拉着柳亨和薛元敬拼酒。 李智云凑过去, 问柳亨他家侄女长得好不好看。 柳亨看着李智云的眼神特别复杂。 谁家子弟联姻的时候会问对方家中女子长相?联姻不是只重家世和德行吗? 但看着李智云亮晶晶的眼神,柳亨莫名生不出不满的心情。 裴行俨指着柳亨的脸笑道:“你看看他这长相,还需要问他侄女的长相?” 李智云会意,殷勤地给柳亨倒酒,把柳亨当岳父对待。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33节 柳亨喝了李智云倒的酒。 他想要介绍给李智云的侄女, 就是如果他不回河东郡,便会代替他前来的柳奭的幼妹。 柳奭父亲已经离世, 现在一家人由自己家的长辈照顾。将来送侄女出门时,他会承担父辈的责任,所以自己可以算得上是李智云未来的岳父, 这酒喝得。 罗士信只是身上有点乌青。秦琼和裴行俨都有分寸, 教训人时只疼不伤。 休息了一会儿, 罗士信龇牙咧嘴地带着秦琼来拜见李玄霸, 拉着李玄霸到一旁说了一会儿话。 秦琼恭敬道:“突兀前来投奔,请三郎君恕罪。” 李玄霸笑道:“还能有士信更突兀?他在张掖城门口遇见我二哥,两人便结伴去军营里赌斗了。” 秦琼瞥了罗士信一眼。 罗士信摸了摸鼻子。 秦琼道:“罗兄弟有这样的胆识,才能拜得明主。” 李玄霸示意秦琼坐下,让仆人送来蜜水。 他看得出秦琼应该有点饥饿,但现在似乎不和自己说完话就不想去吃东西,也可能是那边全是勋贵世家子弟,他不好意思同桌,便先上蜜水给秦琼充饥。 李玄霸道:“先润润喉咙,慢慢说。” 秦琼谢过李玄霸后,拿起蜜水喝了大半,眼眸一闪。 罗士信凑到秦琼耳边嘀咕:“三郎君怕你饿着。” 李玄霸无奈:“就你多嘴。” 罗士信比了个闭嘴的动作。 秦琼心中了然。看来罗士信是真的很喜欢现在待的地方,也真心希望自己也留下来。 李玄霸见秦琼犹豫,猜到他大概不好说前上司的事,便主动开问:“我记得士信说你字叔宝,可否冒昧称呼你的字?” 秦琼忙道:“三郎君请随意。” 李玄霸道:“听闻你曾经为张将军部署。张将军对你应该较为信任看重,能告诉我你为何舍弃在张将军麾下积累的资历,来河东投奔唐国公府吗?” 秦琼道:“我接到了士信的来信。士信告诉我,李二郎君麾下晋升只看战功,不看出身。” 说完这句话,秦琼就闭上嘴,不再多说。 虽然秦琼不再多说,李玄霸也明白了秦琼离开张须陀的原因。 见裴行俨不知道罗士信在二哥麾下,他还以为秦琼也不知道。原来罗士信悄悄给秦琼写了信,秦琼是知情的。 罗士信瞒着裴行俨的原因很简单,一是他偷跑的事有点让张将军脸面无光,张将军对他其实不错,所以他当然尽可能地不声张;二是裴行俨是世家子弟,父亲在朝为高官,将来前程远大,他没必要“提点”他。 秦琼虽勇猛,但与罗士信一样出身寒门,晋升十分不易。 秦琼曾在来护儿麾下。秦琼母亲去世时,来护儿还派人吊唁。 《旧唐书》中记载了来护儿面对下属质疑的回答,“此人勇悍,加有志节,必当自取富贵,岂得以卑贱处之”。 但这回答既说明了来护儿看重秦琼,也说明了秦琼当时在来护儿军中的地位,与寻常兵卒相差无二,“卑贱处之”才是常态。 所以来护儿虽表现出对秦琼的看重,秦琼还是在母孝后就近参军,另投时任齐郡丞的张须陀军中效力。 李玄霸梳理了一下史书中关于秦琼的记载。 似乎是今年十二月,秦琼和罗士信才在张须陀军中展现出自己过人的胆略和武艺,逐步提升了自己的地位。 但秦琼出身实在是太低,花了几年时间,累积了包括先登在内的许多战功,也只升任正六品的建节尉。 这还是在提拔人才不拘一格的张须陀麾下才可能有的官职。 现在未到七月,秦琼大概还没有在张须陀军中找到立下大功劳的机会,心中正苦闷。或许他看到罗士信的信,再加上欣赏自己的世家子弟裴行俨正好要投奔唐国公府,便跟着来了。 李玄霸问道:“张将军有让你递话吗?” 秦琼愣住:“三郎君怎会知道?” 李玄霸微笑道:“张将军是当世名将,定能识得你和士信的本事,只是碍于一些原因,难以提拔你们。他虽然不知道士信来了我们这里,但你要离开时,肯定向张将军辞行了。” 秦琼犹豫了一会儿,实话实说道:“张将军在士信家乡没找到他,就猜到士信可能西行来找李二郎君了。” 罗士信差点把嘴中蜜水喷出来:“不会吧?!” 秦琼用看小傻子的眼神看着罗士信:“你在军中常常询问李二郎君的事迹,言语之间对他多有敬仰。你从军中离开,却没有回家,还能去找谁投奔?” 罗士信傻笑:“这么明显吗?” 秦琼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敬地递给李玄霸:“本来我想将信交给李二郎君……” “但交给三郎君就等于交给二郎君,反正二郎君也会拉着三郎君一起看。”罗士信插嘴,“还是三郎君先看看,这信交给二郎君是否合适。” 李玄霸表面上很严肃,李世民表面上很好相处。但罗士信的直觉很敏锐,总感觉李三郎君更好说话,李二郎君更威严。 在主公面前,罗士信即使知道主公不会怪罪,也不会随意插话。 大概这就是为人君主该有的气场吧。 李玄霸一边拆信一边疑惑:“这还有什么是否合适……嗯?!” “臭竖子!居然抢走本官两位猛将!若见面,本官一定狠狠揍你一顿!陛下都保不住你!” 李玄霸深呼吸。 信很长,但这开头一句话是怎么回事?张将军,你虽然是将军,但也是从文臣起家,脾气这么爆真的可以吗? 李玄霸看向秦琼。 秦琼苦笑。 罗士信嬉笑道:“秦兄是个老实人,真打算将信老老实实交给二郎君。如果二郎君生气了怎么办?虽然二郎君肯定不会生气,但他可能趁此机会去找张将军打架。” “二哥不是这种人……”李玄霸顿了顿,扶额,“不,他就是这种人。” 以二哥喜欢胡闹的性子,说不准真的可能借此机会拜访张须陀,与张须陀切磋一番。 李玄霸叹了口气,继续看信。 张须陀开了一句“倚老卖老”的玩笑后,接下来很详细地介绍了秦琼在军中的表现,并用自己的身份为秦琼担保,向李世民举荐秦琼。 他还在信中抱怨了罗士信几句,说这孩子性子急,希望李二郎君不要生气。若实在是不喜欢,就把罗士信退回自己这里来,自己好好管教一番。 李玄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都只看到“李二郎”,没看到“唐国公”。 “你是想投效我二哥,不是想投效唐国公府?”李玄霸问道。 秦琼道:“如果在唐国公麾下,大概会和在张将军麾下相差无几。” 李玄霸道:“过几日你就和裴兄一同去太原见我二哥,见完之后就立刻启程吧。张掖很需要猛将,路途劳顿,辛苦你了。” 秦琼赶紧抱拳,激动道:“不辛苦!” 他这次离开张将军,心中十分忐忑。 自己的出身定死了晋升上限,能遇到一个欣赏自己的长官十分不容易,或许留在张将军那里才更合适。 来护儿将军虽然也欣赏他的勇武,但张将军许诺了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承诺只要自己有功能,绝对不吝惜官职奖赏。对秦琼而言,来护儿将军派人来吊唁自己的母亲让他很感动,但张须陀将军才算对他有知遇之恩。 再者,秦琼的家乡在齐郡。如今天下大乱,他对离开家乡也抱有疑虑。 但张将军亲自来寻他,让他随裴行俨一同去找李二郎君。 “镇压民贼算不上什么本事,你还是跟着李二郎君去打蛮夷吧。无须担心你的家乡,有本官在,出不了事。” 张须陀对民贼态度十分冷酷,几乎不留俘虏。秦琼还是第一次看到张将军露出疲态。 原来张将军心中对镇压民乱也不是真的毫无动摇。 “李二郎君只是唐国公次子,即使他年少时就战功硕硕,搜寻人才也十分困难。而且边塞之地,本就对出身不太看重。你跟随李二郎君,应当是个好去处。我虽然不知道士信如何,但他没有回来,就说明在李二郎君那里过得不错。” 如果张须陀要秦琼留下,秦琼一定会留下。 张将军对他有知遇之恩,即使自己现在还没有来得及立功,他也感激张将军的看重。 但张将军亲自写信为他举荐,秦琼就只能离开,否则就是辜负张将军的信任。 何况他对镇压民乱,心中也生出了疲惫。 秦琼效力来护儿军中的时候亲眼目睹了徭役惨状,自己也有许多乡亲因此家破人亡。 民贼作乱后祸害乡里父老十分可恨,秦琼下手不会留情。但……总归还是去打蛮夷更轻松。 他一定要在李二郎君这里立下大功劳,不给张将军抹黑。 李玄霸叹息一声,沉默良久。 张须陀是个有一双慧眼的好将军,可惜逆时代而行,在镇压隋末农民起义中战死。 这封信让李玄霸一度生出能不能改一改张须陀未来的心情。 但他很快就清醒,这是不可能的事。 张须陀忠于大隋,忠于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杨广。他会不遗余力地镇压农民起义。 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战死沙场几乎是宿命。 不过在那之前,自己和二哥或许能给张须陀写封信,交流一二兵法。 张须陀虽在当世被称为名将,但因为绽放光芒的时间太短,一身本事又用在镇压农民起义军上,所以后世对他并不了解。 如果他与二哥通信,借着“唐太宗”的光芒,或许会让更多人看到史书中记载他的那几行字,知道有一个才能错付的当世名将。 但话又说回来,报国恩,报知遇之恩,提携他的君主又对他信任重用,谁又能说张须陀是错付? 李玄霸没有提“下次你们再和张将军见面,双方可能就是敌人”的扫兴话。 他们可能会碰不上张须陀。就算碰上了,自己也能提议二哥将秦琼和罗士信调离,去打其他地方,不让两人面临道德抉择。 可以避免的事,就没有必要让他们心中难过煎熬。 “去喝酒吧。他们三人应当都不是会看身份地位的人。”李玄霸道,“就算他们是,入了二哥麾下,他们也必须不是。” 罗士信脸上展露灿烂笑颜。 他将蜜水一饮而尽,对秦琼道:“你一定会很喜欢我这里。走,我们喝酒吃肉去!秦叔宝,你能不能帮我一同揍集弘?” 秦琼脸色一黑:“不能!” 罗士信以前在张将军麾下虽然倨傲,但没有这么跳脱到没脑子啊。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34节 你居然让我这个新加入的人和你一同去揍李五郎君?你是不是有病! 李玄霸笑骂道:“你本来就比小五厉害,还要带个人去揍小五?我看你是想被二哥捆起来倒吊在树上。打闹就罢了,你当你真的欺负小五,二哥不会生气?” 罗士信摸了摸鼻子:“我就随口说说,当然不会这么做。” 李玄霸道:“去吧。” 罗士信问道:“三郎君不过去?” 李玄霸叹气:“我不喝酒,他们可能会不自在。我过一会儿再过去。” 等他们多喝一会儿,自己再过去吧。 罗士信和秦琼过去后,几人果然不在乎罗士信和秦琼的出身,一同拼起酒来。 他们也的确没有在意在一旁默默吃肉的李玄霸。 既然李三郎君不会喝酒,那他就可以一边去了。 李玄霸无语。喝酒真的不好,是这个时代的陋习! 算了,继续吃肉吧。 李玄霸吃得肚子鼓鼓。 …… 第二日,李玄霸将好消息写给二哥,李世民也凑巧送来了报喜的信。 不过这信与其说是报喜,不如说是抱怨的话更多。 李世民这次一宣布招揽人才,门槛就差点被人踏破了。 虽然人才迅速到手,但李世民心情并不愉快。 他在河右之地相当于军政一把手,招揽个人才费事得要命,连当地豪强都不给他面子;自己来到太原后,只是打着“唐国公府二郎君”的招牌,就从门可罗雀变成门庭若市。 虽然李世民知道,这些人投奔自己,肯定也有看重自己本事的原因。但他仍旧觉得憋屈。 “虽然这么说对父亲不太礼貌,但我立的功劳比父亲大,管辖的地方也比父亲大,我哪里比不上父亲!年龄和爵位就那么重要吗!” 李玄霸扶额,不仅不想安慰二哥,还想吐槽。 这种事不是在张掖就已经抱怨过许多次了吗?二哥又不是不知道答案,还唠唠叨叨啰啰嗦嗦碎碎念,别念了! “果然二哥在太原招揽人才十分简单。”李玄霸不意外二哥这次招揽人才取得的成果。 就是二哥在原本历史中真的只有“唐国公府二郎君”的名号时,愿意投奔的人也不少。现在二哥的本事天下人有目共睹,所谓不愿意投奔只是人才们暂时“矜持”,等待一个借口而已。 名义上投奔唐国公府,就是他们想要找的“借口”。 实质上,这些人都是冲着二哥这个人来的,心中效忠的肯定也只是二哥。 只是名头……唉。 自己在河东这么顺利,也必须借着“唐国公府”这块金字招牌,才能开启后续的商谈。 李玄霸揉了揉眉头,郁闷地骂道:“我怎么也被二哥的碎碎念影响了。” 他走出院门准备散会儿心。 晒草药的宇文珠指着天空:“三郎,你看天上是不是有两只猎鹰很像寒钩和乌镝?河东郡也有许多人养猎鹰呢。” 李玄霸抬头,然后黑线道:“什么像,就是它们。它们又在玩什么?” 李玄霸伸出手:“下来!” 两只盘旋的金雕一个俯冲,没有落在李玄霸手臂上,而是稳稳落在了地上。 乌镝还摔了个屁股蹲。 李玄霸拉着乌镝的翅膀把乌镝提起来站好:“让你们落在我手臂上,你们落在地上干什么?” 寒钩和乌镝看向李玄霸手臂上薄薄的丝绸袖子。 李玄霸道:“你们小心一些,不会划伤我。” 寒钩和乌镝用眼神回答李玄霸,那还不如落地上呢,不用注意力道。 “怎么来了不下来?”李玄霸揉了揉两只雕的脑袋,“不对,你们怎么都来了?” 两只雕一起用翅膀比画。 李玄霸叹气:“别比了,我知道是二哥的要求。” 宇文珠笑道:“它们可能想看你什么时候发现它们。” 李玄霸:“……无聊。” 寒钩和乌镝:“啾啾啾!” 李玄霸蹲下了身体:“抬脚,我看看二哥额外送了什么密信。” 宇文珠没有避开,好奇地探头看去。 寒钩脚上有信,乌镝脚上只有一个包裹。 李玄霸先打开包裹,里面是精美的突厥金饰。 李玄霸疑惑:“二哥难道去抢劫商队了?珠娘,二哥送你的。” 宇文珠笑着接过。 李玄霸又拆开信,惊讶地睁圆眼睛。 宇文珠从信纸中看到了“刘文静”三个字,也捂住了嘴:“兄公真是……” “真是太厉害了。”李玄霸笑道,“他现在府中有再多人,都抵不过这一个名字。” 太原郡治晋阳,刘文静就是晋阳县令。 在原本时空中,刘文静可以说是李渊谋划起兵的左臂右膀。而且单论作用,说是唐国公府之外的二把手也不为过。 虽然李玄霸知道刘文静迟早会投效二哥,但他万万没料到,这个时间点来得如此早。 有刘文静在,即使将来他和二哥远去张掖,也不用担心父亲这边的军队。 狂喜之后,李玄霸冷静下来。 “太早了。”李玄霸叹气。 宇文珠疑惑:“早一些不好吗?” 李玄霸道:“对二哥很好,对刘文静不好。刘文静是父亲的下属,岂有刚见父亲的儿子就投效的道理?” 宇文珠道:“三郎是担心刘文静投效是假?” 李玄霸摇头:“难以判断真假。若是真,那么刘文静性格过于鲁莽,他将来可能会惹祸上身;若是假,就是父亲现在就忌惮二哥了。两者都不是好事。” 结合史书中对刘文静的记载,李玄霸更倾向于前者。 原本历史中,李渊杀刘文静,有人说是单纯的“狡兔死走狗烹”,也有人说这是李渊对李世民的警告。 有许多历史学家和历史爱好者分析这段史实,最主流的猜测是,从刘文静之死的时间点和前后事件来看,刘文静之死和他投效李世民有关,但李渊想要敲打者并不是李世民。 这话看似矛盾,其实不然。李渊当时还未对李世民太过忌惮,如果不是他年老昏庸迫害功臣,从一个正常皇帝的思维角度来看,他杀刘文静,是因为刘文静越过他去效忠他的儿子,试图参与夺嫡之争。 这与刘文静支持的是谁无关,只在于“参与夺嫡之争”这件事。李渊是用刘文静这个太原起兵左臂右膀的死,来震慑其他蠢蠢欲动的大臣,压制朝堂上已经有苗头的夺嫡风波。 说简单点,就是刘文静本来是李渊左臂右膀,却投向李渊的儿子,这对李渊来说是极大的背叛。 其实李渊身边信任的臣子投向秦王李世民的数不胜数,李渊没处理是因为他没发现。刘文静或许自恃功高,特别鲁莽特别能跳特别不会遮掩,才被李渊逮到,杀鸡儆猴。 不过李渊以为他是“杀鸡儆猴”,实际上得到的效果却是让跟随他的功臣们寒了心,进一步向秦王李世民靠拢。 刘文静之死不会对二哥登上皇位产生负面影响,但这个人才就这么冤枉地死了,很可惜。 李玄霸摇摇头,叹气嘀咕:“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还能改了刘文静的性格不成?” 宇文珠疑惑:“三郎在说什么?改什么性格?” 李玄霸道:“我猜刘文静不是父亲的试探,就是他自己太鲁莽。唉,如果被父亲发现,他就危险了。” 宇文珠想了想,道:“三郎既然担心,就让兄公对刘文静直言,请他小心谨慎,不可以吗?” 李玄霸愣住。 宇文珠不好意思道:“我这样说,是不是太天真了?” 李玄霸忙摆手:“不不不,珠娘一语惊醒梦中人!确实……就这么简单啊。” 李玄霸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看来是我阴谋诡计想太多,遇上什么事都往弯弯道道上想。这事本就可以直接点,让二哥向刘文静剖析他这样鲁莽会带来的危险。刘文静好歹是能当晋阳令的人,若被提点后仍旧我行我素,那他自寻死路,我们仁至义尽了。” 宇文珠松了口气,微笑道:“能帮到三郎就好。” 李玄霸道:“我这就和二哥写信!”要向二哥夸夸珠娘有多聪慧! 李玄霸抬脚往书房走了几步,回头看向地上两只金雕,露出恍然神色:“我明白为何二哥要让你们俩都过来了。一只雕为我送信,一只雕留在这里保护我的安全?” 寒钩和乌镝点头。 李玄霸埋怨:“我都说了在河东郡用不上你们,他在外打仗才需要你们……罢了,赶紧去吃顿好的,休息一日再送信。谁送信?” 寒钩举起左翅膀,乌镝举起右翅膀。 然后两只雕对视。 “啾啾啾!” “啾啾啾啾啾!” 两只雕扑滚在一起。 宇文珠手足无措:“哎?别打架,别打架,有话好好商量。三郎,三郎!快帮我把它们拉开!” 李玄霸遮住双眼。 难道二哥没有提前吩咐?他是不是故意的? …… 李世民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自言自语:“信应当送到了。” 自己没有提前定好谁送信,寒钩和乌镝应该会打架吧?哈哈哈哈,阿玄一定很头疼。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35节 李渊把烤好的羊肉割了一块递给李世民:“怎么?想阿玄了?你在张掖时打仗,不也常与他分别?这次这么做小儿态?” 李世民接过羊肉笑道:“我在耶耶面前一直是小儿态。” 李渊无奈地笑道:“是是是,刚剿灭突厥的侦察兵时,你冲那么快,我叫都叫不住你,你还说自己是小儿态?” 李世民“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和父亲争论。他当时看出对方后面必有大部队,一定要及时截住这支小队,所以来不及请命就直接行动。 父亲虽好,但自己行事时处处都要先请示这一点很烦人,很容易错过战机啊。 他转移话题道:“东突厥的骚扰越来越频繁,恐怕会有大动作。” 李渊道:“那是陛下该操心的事,我们守好太原,等东突厥有了动静,就向陛下报告即可。” “嗯。”李世民啃羊肉,不再说话。 他看清楚了父亲未言明的意思。 如果大隋更加混乱,他们一定会起兵争夺天下这件事,父子俩已经心知肚明。 父亲的意思是,东突厥如果南下,大隋会更加混乱,或许对他们起兵更有好处。他们说不定还能借东突厥的势。所以这件事,不需要提前告知皇帝。 李世民不赞同。 华夏之邦,哪能让蛮夷肆虐? 说服父亲困难,他懒得开口。等回到张掖,他自己去防备东突厥即可。 第130章 你也是他的主公 河东薛氏、河东裴氏、河东柳氏一族送出一个人才后, 其他士人就不再观望,纷纷拜访李玄霸、李建成,或者干脆径直前往太原郡。 李玄霸暂时闭门谢客, 让李建成接待后续投靠的人, 做出一副退让的态度。 他如此谦逊, 让河东士人对其好感更甚。 在李玄霸迅速融入河东士族时,李建成心里本来很难受。当李玄霸退让时,李建成才松了口气。 同时, 他又将其当做理所当然。 因为从小到大都如此,李玄霸做出了成绩,然后将功绩拱手让人, 自己退居其后,不慕名利。 身为弟弟, 将光芒让给兄长是理所当然的。 李世民对李玄霸时, 肯定也是如此想。 “阿嚏!”李世民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看着前来拜访的四人,疑惑地挠了挠头:“阿玄自己决定就好,还非要我出面下令吗?” 裴行俨常年生活在军营,又因为同是朝中高官之子,他说话很直接:“主公只有一个。你也是他的主公。” 李世民大大咧咧道:“行吧。看来我要尽快学会如何当个好主公啊。那么接下来该做什么?” 柳亨疑惑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不是你来定吗?” 李世民笑道:“主公不是做决定的人吗?你们要先提议, 我才能做决定。如果事事都由主公亲力亲为,我麾下这么多贤才猛将不是白来了?” 听到李世民此言, 在场几人心中都有熨帖之感。 裴行俨道:“我和秦琼现在就想去张掖,李二郎君安排一下?” 李世民道:“正好我要送一批文吏过去,裴兄可帮我随行保护?秦叔宝, 你暂时留下, 我回张掖时如果路途不顺, 需要猛将护卫。我也需要先了解你的能力。” 秦琼恭敬抱拳:“是, 郎君。” 裴行俨指着自己:“我呢?不需要了解?” 李世民无奈道:“我能教秦叔宝的事,裴兄自幼就学过了。你又有带兵的经验,现在赶紧去张掖帮忙才是正事。长孙四郎虽然有丈人教导,但他没有经验。罗睺,你和裴兄一起回张掖,暂为裴兄副将,好好辅佐裴兄。” 充当李世民近卫的宗罗睺抱拳道:“遵命。” 李世民对裴行俨道:“罗睺是我副将,熟悉河右之地情况。请裴兄信任他。” 裴行俨没想到自己立刻就被重用,心里倒是有点忐忑了:“还是我为副将吧。不用在意我的出身,我能从小兵做起。” 李世民叹气:“不是我在意裴兄出身,实在是张掖缺人。如裴兄这样自幼被父辈教导兵书武艺的人,在我麾下实在是太少。罗睺士信都是天生猛将,需要有人带着教导用兵。裴兄担子很重,拜托了。” 李世民作揖。 裴行俨压力更大了。但李世民把他架了起来,他又素来自傲,不能说不做,便咬牙答应下来。 李世民又对柳亨道:“柳兄请先暂留太原郡,将小五亲事定下后,可否也提前去张掖?” 柳亨笑道:“张掖缺少有治理地方经验的官员?” 李世民点头:“看来柳兄已经看出来了。我真的是捉襟见肘啊。” 柳亨道:“我与裴兄一同去张掖。五郎君的亲事我已经请求长辈操办,郎君不必担心。” 李世民道:“那我就放心了。房玄龄和杜克明都是很有才华的君子,柳兄一定能与他们相处愉快。” 薛元敬指着自己:“我呢?” 李世民开玩笑道:“这要看侄儿擅长什么。” 薛元敬:“……” 裴行俨朗声失笑。秦琼和宗罗睺努力绷紧脸。 薛元敬幽怨道:“虽然二郎君和我叔叔是好友,但请各论各的,别占我便宜。” 李世民诚恳道:“薛伯褒爱护你,我是他兄弟,我自然也视你如最亲近的子侄。你说吧,你想做什么。” 薛元敬:“我现在就回河东郡,再见。” 柳亨也忍不下去了,转身肩膀颤抖。 李世民伸手勾住薛元敬的脖子,挤眉弄眼:“上了我这条船还想下来?你做什么梦?” 薛元敬嫌弃地瞥李世民。 李世民笑道:“伯褒说你文学天赋比他还强一丝,其实你在阿玄身边帮忙才最好。不过阿玄让你过来,自然有他的道理。我猜不到,你能猜到吗?” 薛元敬想了想,道:“或许郎君有需要我执笔的地方?” 李世民眼睛一亮:“对啊,以后我的文书就全部交给你代笔了。” 现在打完仗,李世民还要俯首案前自己整理文书。 打仗不是打完就算了事,后勤和作战方方面面都需要留下文书痕迹,以便管理和复查。如果文书混乱就等于后勤混乱,作战指令混乱。 以前李世民全部自己完成,偶尔李玄霸空下来帮他分担一二。虽然房乔和杜如晦到来后帮了一些忙,但他们有更重要的工作。他都忘记这些事应该有专门信任的文吏来做。 李世民唏嘘道:“阿玄老抱怨我这里是草台班子。你们来了,我这里终于不是草台班子了。” 虽然几人没听过“草台班子”这个词,但从字面就能猜出一二意思。 裴行俨笑道:“别抱怨了。你才十六岁便有如此成就,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李世民故作哀怨道:“正因为我十六岁就有如此成就,我才抱怨啊。很显然,我付出的努力和遭遇的困难都比常人多。” 几人看着李世民这不要脸的模样,都忍俊不禁。 秦琼真的不想笑,但也没忍住。 他看向旁边笑得很开心的宗罗睺。 宗罗睺笑道:“主公就是这样,你随意笑,他不会生气。他说这话就是想逗笑我们。” 秦琼:“……”真古怪的人,但感觉不坏。 李世民和几人插科打诨,迅速拉近了距离后,问起了李玄霸和河东郡的事。 得知李玄霸闭门谢客,将风头让给李建成后,李世民脸上的笑容带了一丝嘲讽的意味:“阿玄自幼就谦让大兄。我猜大兄肯定没有感谢阿玄,只当这都是理所当然。哼,我看河东郡也张罗得差不多了,阿玄该回来了。若不回来,大兄说不定会强行让阿玄待客。” 李玄霸每逢换季必定会病一阵子,眼见着快到七月流火,李世民很是心焦。 虽然弟弟现在身边有弟媳照顾,但李世民仍旧很不放心。 薛元敬安慰道:“三郎君身体看上去很健康,郎君请放心。如果有事,河东与太原不到五百千里,快马加鞭两三日信件就能到达。” 李世民道:“也是。”寒钩和乌镝的信这么还没到?它们不会赖在阿玄那里不肯走了吧? 李世民正心焦,寒钩终于回来。 它一回来就“啾啾”尖叫,信件刚取走就在地上打滚,李世民还以为自己看错雕,是乌镝回来了。 他一边安抚寒钩一边看信。 心有灵犀,李玄霸的信开篇就提了乌镝和寒钩都不想送信的事。 “我让乌镝和寒钩比赛,谁先把吊在树上的肉取回来,谁就留在河东郡。谁知道乌镝居然在爪子上抓了一把土洒向寒钩,成功先飞一步……天啦,谁教的它的?是不是你?!” 李世民摸了摸鼻子。嗯,没错,是我。 他对躺在地上的寒钩道:“我都和你说了,战胜敌人要无所不用其极。既然你和乌镝要比试,就要把它视作敌人。现在吃亏了吧?” 寒钩翻身,用雕屁股对着李世民。 李世民失笑,继续看信。 打趣了几句雕崽后,李玄霸又说自己身体不错,让李世民别担心,才谈起正事。 李玄霸着重提了此次前来投效几人的能力,让李世民心中有数。 他特别提起让李世民叮嘱刘文静,并炫耀这是宇文珠提醒他的。 李世民将信反复看了几遍,把信中内容都背下后,才将信纸烧掉。 “要装病避开风头吗?希望李建成识趣些。”李世民按了一下身边雕崽的后脑勺,“帮我送信,这次争取让乌镝送信,你留下。” 寒钩用翅膀撑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站好:“啾啾!” 李世民失笑:“好气势!” …… 寒钩再次回到河东郡的时候,李玄霸正应付完李建成的宴会。 正如李世民所料,李玄霸闭门谢客几日后,李建成就成为唯一一个能让李玄霸赴宴的人。 李玄霸不能不给兄长面子,便隔三岔五去一次。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36节 反正他只是在角落里默默看着主宾喝酒跳舞,除了无聊点,其他没什么。 至于有人想要“挑衅”自己,在自己面前展露才华,甚至想踩着自己上位,李玄霸就只能拿出文抄公的本事把这些真正的人才压下去了。 真的很对不起这些人才,他没有道德。 李建成和李玄霸仿佛回到了李玄霸小时候,年长的大兄领着友人们来炫耀自己聪慧的弟弟。 李世民多次请求李渊,希望能让李玄霸回到太原郡。 但李渊犹豫之后,还是让李玄霸继续留在河东郡。 他知道现在李建成虽然门庭若市,但若没有李玄霸的帮衬,恐怕还是难以笼络河东英俊。 李渊对李世民道:“大德明年开春就会和你一同回张掖,现在在河东多结识贤才,对他也很有好处。太原有你结交贤才,河东有大德结交贤才,山西河东的贤才才能尽入我们囊中。” 李世民道:“但我担心阿玄身体。每逢换季,他一定会生病。” 李渊安慰道:“他已经成亲。珠娘是很有本事的医师,已经被河东郡士女奉为座上宾。你又不会医术,阿玄生病你也只是干着急。再者河东气候比太原温和,正因阿玄体弱,才更该待在河东。” 李世民听了李渊的话后,勉强被说服了。 确实河东郡气候比太原郡稍温和,换季时,阿玄在河东郡养病或许更合适。 李世民道:“那阿玄不回来,我去河东!” 李渊一巴掌拍二儿子后脑勺,哭笑不得:“你和大德都长大了,怎么还如此黏糊?他才刚成亲,该和妻子培养感情。你乖乖留在太原,耶耶这里离不开你。” 李渊看见二儿子的交友能力叹为观止。自己求不来的人才,二儿子去一趟,别人就愿意和二儿子结为忘年交。 自家二儿子自幼讨人喜欢,与人结交的天赋就像是吃饭喝水般的本能。 再加上李世民打仗天赋和经验都很出色,省了李渊许多事,让李渊可以将更多注意力放在经营太原上,出兵就交给李世民。 李渊好不容易轻松了一点。半年后李世民和李玄霸就要回张掖了,在儿子们回张掖前,他得在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帮助下,把山西河东全部掌控。 如果不是舍不得河右之地已经打下的根基,李渊真想让李世民和李玄霸留下来,给自己当左臂右膀。 于是换季时,李玄霸就在河东郡养病了。 李建成带着新结识的友人来探望了李玄霸几次,宇文珠忍无可忍,当着李建成友人的面请求李建成不要再来打扰李玄霸养病。 “郎君担心影响兄弟感情,妇人来做这个恶人。”宇文珠道,“我们已经委婉说过很多次,郎君需要静养,他必须静养!” 宇文珠低声啜泣,宾客们纷纷掩面愧走。 李建成脸面无光,再也不上李玄霸的门。 李玄霸昏睡一日后,得知宇文珠把李建成和宾客赶了出去,愧疚道:“是我无能,该我出面把大兄送走,他现在一定怨了你。” 宇文珠没好气道:“让他怨!我真是服了,我们委婉拒绝了多少次,他就仗着自己上门我们不好意思赶他出门,非要一次又一次地打扰你。他如果像兄公那样,能照顾生病的你,他每日都住在这里,我还高兴呢!” 宇文珠真是烦透了。你带一群人来嘘寒问暖,连郎君睡下了都要把人叫醒“问候”,这不是故意折腾人吗! 李玄霸看着宇文珠气红的脸,笑道:“他小时候学到的探病就是这个探法。他习惯了,我也习惯了。倒是忘记我现在已经有底气拒绝他的探病了。” 宇文珠心头酸涩:“三郎辛苦了。” 李玄霸闭上眼:“有你护着,怎么会辛苦了。珠娘才辛苦了。” 宇文珠将手放在李玄霸眼睛上:“快睡吧,我一直在这里。” “嗯。”李玄霸任由自己意识沉入睡眠中。 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睡个好觉。 李玄霸没有告诉李世民他生病了。 在他生病的时候,天下大势突然急速变化。 太子杨暕谋逆逼宫,被皇帝制服。 皇帝要处死太子,天下有识之士皆为太子喊冤。 皇帝震怒,牵连下狱者超过百人。 第131章 始作俑者无后乎 隋大业十年, 杨广不顾天下已经大乱,再次亲征高丽。 当杨广来到涿郡时,一路上役夫和兵卒不断逃亡。 他将抓来的逃卒全部斩杀, 以肉做祭祀, 以血涂祭鼓, 用他们的命祭祀黄帝。 大隋无数熟读经史子集的人站在祭台下,看着这血腥的一幕。 他们脑海里浮现出孔子的一句话。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西周时已经抛弃了人祭的野蛮习俗。春秋开端时各国君王为了攀比, 先是厚葬,后来做人俑,再后来人祭之风复苏。 孔子站在这个节点上, 敏锐地察觉了社会风气的变化。 现在就将原本的草狗祭品换做了人俑,将来这些人还会做什么事?岂不是恢复活人祭祀了? 所以孔子才说出了这句话。 魏晋南北朝是乱世, 你杀我我杀你天下无人不杀红了眼, 血腥事不罕见。 但纯粹的杀戮和人祭却是两回事。 杀戮是野蛮,祭祀却是“礼”。荒诞的君王很多,但以人祭祭祀上古贤王者…… 杨暕心中也浮现出这句话,“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而现在站在祭台上的皇帝后人是谁?他自嘲的想。 荒诞的人祭结束。满朝群臣已经习惯捂住眼睛耳朵和嘴巴, 他们不会对杨广有任何谏言。 血腥的人祭或许会成为史书上被人翻过就忘的寥寥几笔记载,在这时, 大隋皇帝做的荒唐事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点,竟没有引起道貌岸然的士人口诛笔伐。 时间一个月一个月的过去, 虽然杨广征召的士兵多逃逸, 但大隋余威还在, 他们的职业军人尚且能打。 高丽在大隋连翻打击下, 这次又没有在杨广二征高丽时得到大隋丢下的辎重回血,仅仅是来护儿率领的水军就把他们打得溃不成军。 杨广十分高兴。 他一生中唯一的耻辱就要洗刷干净了。 杨广大摆宴会,让使者做好了受降的准备。 他连邀请西域诸国和东西突厥可汗的使臣团都备好了。 在杨广的心中,一切都好起来了。只要高丽王投降,他还是那个伟大的千古一帝,将重现万国来朝。 而这时,农民起义军趁着大隋中央的军队都在高丽,燃起的火焰越来越大。 杨玄感经过隋朝军队连番打击遁入深山,这次也趁机出山,有东山再起之势。 边疆也乱了起来。 扶风起义军首领唐弼立了个不知名人士李弘芝为天子,聚集了十万乱民,自封唐王。 同一时间,天下农民起义军首领纷纷称王。 后世演义中的“十八路反王”纷纷出现,数量远远高于十八路。 杨广仍旧闭目塞耳,在歌舞中做着千古一帝的美梦。 直到杨暕提剑走进他正在享乐的宫殿。 杨广看着杨暕冷笑,神情十分镇定:“你以为朕不知道你要谋反吗?” 杨暕缓步走上前,刀斧手从两边帷幕中悄然走出。 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台上冷静自若的父皇:“我身边只剩下老弱,本就不可能逼宫。我知道是你故意授意身边护卫,让他们配合我行事。” 杨广皱眉。 一切计划都按照他的预想进行。他想的果然没错,这个儿子就是想谋反。 群臣都没发现,都被杨暕的表象蒙蔽。他发现了,他是正确的。 但杨暕不仅没有惶恐害怕,还一副仿佛一切也在自己预料中的淡然表情,让杨广心里分外愤怒。 在杨广的打量中,杨暕卸下盔甲跪在地上。 他将长剑拔出,平放在腿上:“儿此番前来不是逼宫,而是兵谏。” 年轻的太子抬起头,神情一如既往的倨傲。 “如果不兵谏,父亲听不进去。” “父亲,睁开眼睛吧!天下已经大乱了!大隋已经濒临灭亡了!” “自你一征高丽时谋反的民贼,没有一支被剿灭!” “西域原本臣服的诸国已经纷纷倒向突厥。东突厥已经集结雄师百万,对中原虎视眈眈!” “父亲你在二征高丽时当做的心腹大患杨玄感,现在也还没死!” “秦亡的钟声来自于陈胜吴广民贼!汉亡的钟声来自于黄巾民贼!现在隋亡的钟声,父亲你掩住耳朵当做听不到,它的声音只会越来越大!” “求父亲收兵回西都,平定叛乱,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杨暕怀抱长剑叩首不止,额头叩出的血沁入了眼角,泪水与血一同从脸颊滑落。 “父亲!你难道想效仿暴秦,二世而亡吗!” “难道你想要当秦二世吗!” 杨暕之言,震耳发聩,让台上君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居然给了他将话全部说出的机会。 公卿身形摇摇欲坠,恨不得晕过去。 杨广脸色胀红,双目怒瞪,从坐榻上暴起。 他拿起矮桌上果盘狠狠砸向杨暕。 杨暕不躲不避,任由果盘砸在头上,鲜血如注。 裴蕴见状,忙拉住杨广:“陛下,太子殿下一定是被高丽人巫术魇住了,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请陛下赶紧命人制止住发狂的太子殿下,请巫医诊治驱邪!”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37节 杨暕抬起满是鲜血的脸,怒视裴蕴:“诸位公卿,乱世过去不过半百,在你们心中,大概还未认可大隋为主,不在意大隋的基业。大隋乱了之后,正好是你们争夺天下的机会。” “但史笔如刀,昏君身边必有奸臣,如秦二世身边赵高李斯。你们助纣为虐,就不怕遗臭万年吗!!!” 裴蕴怒斥道:“太子殿下请慎言,何为‘助纣为虐’?你是在贬低陛下!” 杨暕大笑:“大隋都要二世而亡了,何谈贬低?裴大夫,你素来才高,掌握天下户籍。民贼之事,你真的看不见?你扪心自问,是你看不见,还是欺瞒君王,闭目塞听!可还是那句话,史笔如刀,你现在的隐瞒,对后世史书有用吗?” “不说你看不见的未来,就说现在你看的见的现在。如果大隋亡了,天下哪个雄主敢用你这个奸臣?” “无论是谁,必灭你这个奸臣的满门!” “若大隋二世而亡,请裴大夫为大隋陪葬!” 杨广怒吼:“够了!太子疯了,杀了他!” 刀斧手却犹豫。 杨广更加愤怒:“朕的命令,你们听不到吗?!杀了他!” 苏威的双手在袖子中握紧又松开。他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跪下道:“陛下圣明,岂能在宫中当众杀子?请陛下将太子下狱,以律法论处。” 裴世矩也出列:“臣附议!” 宇文述在心中长叹一声,劝慰道:“陛下息怒,今日之事不会传出去。殿下只是疯了,请陛下息事宁人,不要将宫中丑闻外传,有伤陛下颜面。” 虞世基道:“陛下,先平息此事最为重要。” 他瞪了裴蕴一眼。 裴蕴心里十分愤怒,恨不得立刻杀了太子杨暕。 但他也知道这时若真的让皇帝当众杀了太子,恐怕自己奸臣的名声就真的要传遍天下,遗臭万年了,只好也跪下道:“请陛下息怒。” 杨暕冷笑,还想继续开口。 苏威焦急道:“住嘴!还不快把太子殿下的嘴捂住!” 刀斧手这才走出,将杨暕压在地上,捂住了他的嘴。 出鞘的长剑落在地上,割破了杨暕的脸。 他艰难地抬起头,面容更加狰狞:“父亲!记住我的话!永远记住我的话!” 裴世矩骂道:“还不快把太子殿下带走!” 杨暕被拖走,在地上留下长长的血痕。 杨广在宠臣的劝慰下,终于重新坐回了榻上。 他扫了在场的人一眼,眼中闪过冷光。 苏威、裴世矩、裴蕴、宇文述、虞世基心头一凉。 他们可能不会有事,但在场的护卫恐怕全部要被灭口了。 但这些护卫都是来自皇帝新招募的骁果军。 民乱四起后,皇帝担忧安全,不信任府军,另外开内库招募勇士,建立了只听从皇帝命令的骁果军。 骁果军现在已经基本替代了原本卫军,成为皇帝真正的禁卫军。 埋伏在宫中的骁果军皆是军中最骁勇善战之人,地位都不低。现在把他们全都杀了,骁果军会不会军心不稳? 可他们不敢劝谏。 太子兵谏,骂皇帝要效仿秦朝二世而亡。他们自己能听了这话活下来就算陛下开恩,哪还有余力去救别人? 最终情况发展如这几个聪明的宠臣所料,杨广以护卫不利为借口,将当时宫中护卫、宫人全部处死。 骁果军本以为这是立功的好机会,所以能充当刀斧手的皆是军中有一定地位的小军官。 于是军中鹰扬郎将以下的军官被杀戮大半,军中底层将领几乎被清空。 此举果然让骁果军人心惶惶。裴世矩请求皇帝奖赏剩余的骁果军,才暂时压住骁果军的士气。 杨暕此次兵谏还是起了作用。 杨广每日做噩梦,都是杨暕那张满是鲜血的脸。 他还重新梦到了杨勇,梦到了自己其他兄弟,梦到了隋文帝怒斥他。 杨广醒来后震怒,将太子贬为庶人,还要将他五马分尸。 重臣们再次苦劝。 有人希望给太子留个体面,毒酒或者白绫赐死;有人认为太子并无谋反之意,流放即可;还有人为太子喊冤,说太子劝谏得对。 后者全部被下狱。 杨广和疯了似的,要杀光所有为太子说话的大臣。 苏威等人只能暂时将杨广杀人的命令按下,等待杨广冷静下来。 实在是压不住了,苏威来到狱中,请求杨暕:“太子殿下,我知道你心系大隋,但你现在这样做,不是将大隋推入深渊吗?请太子殿下向陛下求饶,收回前言。陛下与太子殿下父子连心,定不会为难太子殿下。” 杨暕坐在地上,形容仿佛乞丐。 杨广没有派医师给他治伤,他额头上和脸颊上已经留下狰狞的疤痕,不复原本俊美。 “不破不立,如果他能被我说动,只要回关中励精图治,大隋可救。”杨暕淡淡道,“如果他执迷不悟,大隋早几年灭亡和晚几年灭亡有什么区别?仍旧二世而亡尔。不过苏公你来劝我,看来父亲是一点都没有悔改。” 苏威不语。 杨暕突然失笑,他问道:“苏公,你担心遗臭万年吗?” 苏威身形佝偻,掩面而去。 杨暕站起来,背着手看着牢狱门外。 他笑道:“还知道遮住脸,或许有救。” 但苏威可能有救,我大隋还有救吗? 李二郎,李三郎,如果大隋亡了,你们会如何? 杨暕想起自己那两个才能冠绝天下的表弟。 他心中已经预感到了一些事。 但他没有被背叛的愤怒。 有什么好愤怒的?这大隋亡了,谁当皇帝不是当? 他只是悲哀。 “兄长,原来我也能成为忧国忧民的太子。”杨暕仰面笑道,泪水从眼角滑落,“这可真的一点都不像我。我本不是这种人,我本做不来这种事。” 兄长,你因父亲的错误决定病故的时候,可曾想到这一日? …… 杨广杀了护卫和宫人,但太子兵谏的事还是传了出去。 他怀疑地看着自己的近臣,近臣却以一句苦笑打消了他的疑虑。 太子不仅骂杨广有亡国之相,还骂他们是遗臭万年的奸臣。谁愿意传出这样的名声? 那么这些话是谁传出去的? 难道有人偷听?还是那些被杀的护卫和宫人在死之前对外嚼舌头?或者是太子自己放出去的风声? 杨广又开始杀人。 太子东宫所有属官都被处死,与太子最亲近的庾俭更是被灭了满门。 庾俭在刑场向父亲庾质叩首告别,呜咽连累了庾质时,被庾质斥责。 “你做了正确的事,因而招致了灾祸,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庾质道,“如果你因此后悔,为父才耻于有你这个儿子。” 庾俭哭泣道:“儿不悔!” 庾质欣慰道:“好。” 父子双双赴难,观刑百姓痛哭不止,与行刑兵卒发生冲突,有数十百姓在此冲突中受伤。 薛德音站在观刑人群中看着这一幕,趁着混乱花钱托人为庾家人收殓后,回到了涿郡一个小院。 在小院内,有个身怀六甲的女子正呆呆地仰望天空。 薛德音沉声道:“现在涿郡正混乱,正是我们离开的机会。” 女子低头:“太子殿下能活下来吗?” 薛德音没有说话。 女子道:“我不该问这个问题。对太子殿下而言,活下来才更痛苦。但我必须活下来。” 薛德音道:“中原不安全,我们去张掖。李二郎和李三郎都是义气中人,他们一定会帮你隐藏。” 女子道:“一切凭公吩咐。” 薛德音买通城门卫卒,与女子连夜悄悄离开。 出城后,薛德音将马车停下,对着城门叩首。 然后他起身,驾起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 …… “咳咳咳,兵谏……”李玄霸咳嗽不止。 他用手帕捂住嘴,低头看着手帕上的点点血迹,将手帕握紧。 宇文珠哭泣道:“三郎,你本就得病,如果心情太过郁卒,恐会伤了心腑。” 李玄霸微笑着安慰道:“我知道,我会努力控制。” 宇文珠抹干眼泪,笑道:“好。我去给郎君熬药。” 她背过身,眼泪又落了下来。 郎君说得轻巧,她也劝得轻巧,但人的心情,哪是说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 李玄霸目送宇文珠离去,又咳了几声。 他靠在床头软垫上,盯着床幔发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38节 李玄霸与杨昭、杨暕结识时都没有多少真心。 杨昭离世时他虽感伤,但很快就能收拾心情。 这位历史中荒唐的齐王兵谏被俘,为何自己心头痛楚和愤怒却难以抑制? 李玄霸闭上眼,无论怎么深呼吸,泪水也从眼眶涌出。 “隋炀帝,隋炀帝,你怎么能不二世而亡!” 他不断深呼吸,胸口起起伏伏,泪水很快覆盖了面容。 “咳,咳咳咳……” 李玄霸捂着嘴不断咳嗽。 宇文珠站在门外,没有进来。 乌镝和寒钩收着翅膀站在宇文珠身侧,都低着头一动不动。 门中的咳嗽声中渐渐混杂了低沉的呜咽声,而后呜咽声越来越大,变成了咳嗽声一样响亮的失声痛哭。 宇文珠转身离开。 “乌镝,寒钩,帮我送信。” 乌镝和寒钩:“啾!” 宇文珠不知道为何三郎非要向兄公隐瞒病情,但她顾不上三郎的心情了。 如果、如果三郎真的出事…… 宇文珠停住脚步,双手捂脸。 至少要见最后一面…… …… “李世民!你要做什么!”李渊拦住晚上偷偷牵马出门的李世民,“我知道你和太子殿下感情深厚,但这件事你绝对不许掺和,你是想我们满门被牵连吗!” 李世民道:“我知道我就算去向陛下进谏也没用,我只是想送二表兄最后一程。” 李渊对左右人吩咐道:“把他关起来。” 李世民焦急道:“父亲!” 李渊疲惫道:“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但这件事绝对不允许你任性。” 李世民跪下请求道:“我真的不会给家里招祸。” 李渊道:“陛下已经疯了。你做任何事都可能触怒他。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父亲,就听我的话。” 李世民哭泣道:“父亲,请不要逼迫我。” 李渊俯身将李世民拉起来:“不是我逼迫你,是你不要逼迫我。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太子是,皇帝是,大隋也是,明白吗!你难道要让你的父母兄弟都为太子陪葬吗?!带他走!” 李世民垂着头,任由父亲的亲卫将他送上马车。 窦夫人道:“郎君,我担心三郎也难过,请让三郎回来。二郎三郎都暂住别庄,他们兄弟二人或许能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 李渊犹豫了一会儿,叹气道:“毗沙门写信,现在不仅河东,连周围郡县都有人仰慕唐国公府的威名前来投奔。” 窦夫人垂首:“结交才俊之事可以交给大郎。” 李渊再次叹气:“知子莫如父,才俊大多心高气傲,若见到投奔者不如自己,怎么会安心投奔?虽然他们看中唐国公府的门第,也要看我的继承人如何。如大雄在太原,原本迟疑的贤才纷纷来投,大德此时必须在河东。天下即将大乱,我们必须抓紧时机。大德正生病,他不会乱跑去涿郡,就让他留在河东吧。” 窦夫人道:“那我可否去河东?三郎生病,我心里焦急,想要去照顾三郎。” 李渊都:“你不会医术,去了有何用。河东柳氏要和五郎结亲,你赶紧把此事定下。而且四郎的婚事你也要尽快找了。我看弘农杨氏的女子就不错。” 窦夫人皱眉,心中虽然焦急,也无可奈何。 家中子嗣的婚事只有她能张罗,她走不开。 窦夫人想让万氏去河东郡,但也被李渊阻止。 万氏毕竟只是媵,李渊认为窦夫人在太原郡,却让万氏去河东郡,可能会让河东世家不满。不如让宇文珠结交士女。 宇文珠不仅是李玄霸的新婚妻子,还是大儒宇文弼的孙女,还有一手在贵女间小有名气的医术,河东士族女眷一定会把宇文珠奉为座上宾。 窦夫人又建议道:“还是把三郎生病的消息告诉二郎吧。听到弟弟得病,二郎可能就不会乱跑了。” 李渊没好气道:“然后他就要死要活,非要抛下一切事务去河东吗?他与毗沙门本就不合,见大德去了河东居然生病,肯定会责怪毗沙门没有照顾好大德,兄弟之间又生出怨恨。大德每逢换季都会小病一场,不是什么大事。这次有珠娘照顾,他肯定好得更快。你操心过度了。” 窦夫人攥紧袖子:“或许吧。” 或许郎君是对的。但想到三郎生病时母亲和依赖的兄长都不在身边,窦夫人心中就难受。 她只能不断告诉自己,现在三郎已经成婚,有妻子照顾,一定无事。 这样的自欺欺人,在乌镝送信后被击碎。 窦夫人拿着书信寻找李渊,李渊却已经出征边塞,防备突厥和民贼联合。 李世民也被他带着一同离开,联系不上。 窦夫人便派人去安抚宇文珠,自己加紧将手中事转给万氏,并向前来说亲的柳氏、杨氏长辈道歉,准备启程去河东郡照顾李玄霸。 …… 李元吉再次确认自己当时见到的人真的就在李玄霸身边,而且莫名从男童变成了女童。 一定是李玄霸偷梁换柱,将原本是太子私生子的男童隐藏起来,换做了女童。 他感到自己报仇的机会来了。 李元吉从李建成书房收集了李玄霸写下的诗词文章,描摹裁剪粘贴,凑成了一封密信。 然后,他趁着李建成醉酒,从家中偷偷跑出,敲开了河东郡丞丁荣的门。 他看着河东郡丞拆开信,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第132章 黄雀更在螳螂后 李玄霸高烧了几日, 烧得嘴唇都干裂了。 宇文珠拿起装着甘油的小罐,给李玄霸嘴上和脸颊涂抹甘油。 她对李玄霸笑道:“还记得你最初给我写的信吗?你把甘油说成了神药,可把我惊呆了。” 已经退烧的李玄霸微笑道:“甘油对许多皮肤病确实是神药, 我没骗你。” “嗯。”宇文珠笑道, “老师也十分看重甘油, 你送我的甘油大半都落入了他手中,被他弄去炼药。” 李玄霸嘴角微抽:“炼药?怎么炼?不会是炼丹吧?” 宇文珠帮李玄霸把脸颊上的甘油抹均匀:“我看差不多。就是把甘油和各种药材金石混合在一起,然后先给羊服用, 看有没有毒,没有毒就自己尝试。老师炸了好几次炉子,可吓人了。” 李玄霸嘴角抽搐:“你应该没有以身试药过吧?” 宇文珠微笑:“你猜?” 李玄霸道:“你可不能以身试药。” 宇文珠道:“那你赶快好起来, 把我盯住。” 李玄霸道:“好。”他感觉自己应该快好了。 秋日已至,冬天也快了。 今年如果能挺过去, 或许他就有希望活到中年。 与宇文珠白头偕老他不敢奢望, 携手一二十年的愿望应该不奢侈吧? 李玄霸一直躺在床上,身上也需要擦拭。 原本李玄霸不愿意让宇文珠做,但宇文珠坚持她是医师,李玄霸是她的病人,再者他们是夫妻, 没什么害羞的。 宇文珠在李玄霸烧昏迷时为李玄霸擦拭了几次身体降温,李玄霸便没办法再羞涩了。 他暗暗自嘲, 病人在医生眼中就是一块散发着病气的腐肉,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害羞的。 在宇文珠的精心照顾下,李玄霸从每天晚上高烧, 变成了隔一两日才高烧, 后来隔几日的高烧变成了低烧。 笑容回到了小两口的脸上, 愁绪就像是雨后的乌云一般渐渐散去。 快在床上窝臭了的李玄霸终于洗了个澡, 神清气爽。 李玄霸身体转好后,又关心了一下天下大势。 太子杨暕仍旧被关在狱中。 杨广被说动了,在两国交战时杀子不吉利,要等高丽王投降再杀杨暕。 李玄霸不由苦笑自己的怯懦。 他为二表兄感到伤心难过愤怒,但唯独没有想过现在去涿郡为二表兄送行。 他知道杨广那个神经病,现在谁去谁死。他不能拿自己和家人的命冒险。 “不知道二哥会不会冲动。不过父亲和母亲肯定能把他拦下来。”李玄霸对宇文珠道,“河东的事差不多了,我们提前回太原吧。我大病初愈想念家人,大兄没理由拦我们。” 宇文珠点头:“好。” 她抬头看着天空:“乌镝怎么还没回信?” 李玄霸道:“让寒钩再送一封去,就说我们要回来了,让二哥带人来接我们。现在太原和河东也有许多盗贼流窜,小心为上。” 寒钩不满地“啾”了一声。 李玄霸喂了寒钩一条肉干:“送完信就赶紧回来。我身边没有你和乌镝,也不自在。” 寒钩这才满意地点头。 李玄霸笑了笑,擦了擦手,提笔写信。 虽然他现在仍旧有点咳嗽,但痰里已经不带血丝,赶路是没问题了。 死劫应该是能过了。 “把小五和士信叫来,我们要回太原了。” 终于松了口气的李智云被李玄霸派去向李建成辞别,却见李建成已经人走宅空。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39节 …… 涿郡。 杨广拿着河东郡丞丁荣写来密信,先是愤怒,待看完后,愤怒变成疑惑。 他将信递给裴世矩:“你与李二郎李三郎最熟悉,你看他二人会为太子谋逆吗?” 裴世矩接过信,看完后皱眉:“太子殿下……私生子?怎么可能?” 杨广道:“确实不可能。他府中一切女眷子嗣朕都知道,连他曾经……” 杨广顿了顿,没有把杨暕曾经和臣子妇有暧昧的事说出来。 虽然他已经十分厌恶杨暕,但这件已经过去许多年,且止步于暧昧。杨暕已经给他抹了足够多的黑,他不想再在脸上多抹一层黑。 裴世矩道:“丁郡丞已经将密信送来,有一人能识得二郎三郎字迹。” 虞世基上前道:“请陛下召见吾弟虞世南。” 杨广叹息道:“虞舍人还是朕给二郎三郎介绍的习字老师。” 裴蕴观察皇帝的神情,猜到皇帝并没有猜忌李二郎和李三郎,不由惊讶。 按理说李二郎和李三郎和太子交好,皇帝就算不猜忌,也该迁怒。没想到李二郎和李三郎在皇帝心中信任度如此高? 虞世南是起居舍人,一直伴随杨广左右,很快就来觐见。 他看了一眼密信,眼露嫌弃:“画虎类犬。这字迹不仅并非李三郎,恐怕任何一个认真习字的士人都不会写得如此糟糕,简直污了臣的眼睛。陛下,若你不告诉臣这是密信,臣还以为是孩童胡乱描画。” 几位大臣相互交换视线,杨广也若有所思。 杨广的书法也很好。他将密信拿过细看后,皱起眉头:“拿笔来。” 虞世基恭敬地奉上蘸好墨的笔。 杨广在密信上圈点,将难以入目的字都标记出来。 在场之人都博闻强识,过目不忘。他们看了一眼剩下的字句,在脑海中打乱重组,虽然组成的字句不多,但总有那么一两句能认出来。 苏威愤怒道:“这人怕不是偷了三郎的诗词,胡乱描画诬告!他不知道三郎在河东作的词已经传到涿郡了吗!” 杨广将笔放下:“朕被孽畜蒙蔽,立那孽畜为太子时,朝中无人不奉承太子,唯有李大雄和李大德冷眼待之。他们早就看出太子心有不轨,不愿与之为伍,又怎会为太子背叛朕?” 杨广愤怒时想把曾经奉承太子、在自己面前说过太子好话的人都杀了。 但他梳理之后,发现就算是自己最信任的臣子也曾经交好太子,夸奖太子。 太子曾经深受他喜爱,又是他唯一成年皇子,也是自己仅存的嫡子,朝臣若不与他交好才是怪事。 细思之后,杨广发现,居然只有李二郎李三郎早早与太子疏远。虽然太子对两人很亲近,但两人却从未主动讨好过太子。 放眼群臣,李二郎与李三郎竟是对太子杨暕最冷漠的人了。 杨广心中宽慰。 二郎三郎不愧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好孩子,没有辜负他的亲近爱护。 “让二郎三郎来涿郡自辩。”杨广淡然道,“虞舍人,你亲自去一趟,别让两个孩子吓到。他们刚成亲,朕忙于国事不能前往,此次让他们把各自妻子也带来给朕和皇后看看。皇后一直念着。” 虞世南心中大定:“臣遵旨。” 杨广道:“众卿能想到是谁诬告吗?” 裴世矩装作思索了一会儿,道:“臣曾听闻唐国公有一逆子,曾诬陷其母。唐国公大怒,将其交予严师管教。” 杨广也想到了这个人。 李元吉李四郎可太出名了,让东都勋贵看够了唐国公一家的笑话。 他心有戚戚道:“各家都有讨债的孽子啊。幸得朕是明君,不会轻易猜忌大臣。” 众臣恭敬道:“陛下英明!” …… 李玄霸迎来河东郡守丁荣的拜访。 他惊讶道:“四弟诬告我私藏太子私生子?太子……太子哪来的私生子?” 河东郡守丁荣道:“本官本也不信,但招来李建成后,李建成坚称是你和李二郎所为,与他无关。” 李玄霸叹气:“你听他这话,就因为他也知道此事,并作证我真的做了?” 丁荣道:“难道不是?” 李玄霸道:“既然丁郡丞已经将密信交给陛下,一切就等陛下定夺吧。” 丁荣见李玄霸如此镇定,心中生出疑虑:“你真的没有背叛陛下?” 李玄霸无奈道:“陛下对我恩重如山,我岂会背叛陛下?再者就算太子殿下有罪,陛下宽仁,顶多将太子殿下子嗣贬为庶人流放,难道还会害自己年幼的孙儿不成?何况太子殿下真的没有儿子,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丁荣道:“明面上没有……” 李玄霸打断道:“陛下和太子殿下都对太子殿下无子嗣一事十分苦恼。我说难听些,若谁为太子殿下诞下子嗣,哪怕是臣子妇,曾经深深看重太子殿下的陛下都会找借口让那臣子妇和离,改头换面送入太子殿下府中。太子殿下的子嗣何其重要?从谁肚子里出来有什么关系?” 丁荣思索之后,也认为李玄霸言之有理。 听李元吉描述,太子殿下的私生子已经是七八岁的稚童。七八年前,太子殿下还是大隋最嚣张跋扈的齐王殿下,藏个私生子干什么? 丁荣道:“我是很想相信你,但你大兄和四弟皆作证,本官只能将你软禁,等待陛下决断。” 李玄霸拱手:“这是郡丞之责。郡丞可带我书信去寻我二哥,让我和二哥一起在河东郡等候陛下召见。郡丞放心,二哥看到书信,绝对会立刻前来。” 丁荣道:“好,你修书一份,本官派人去送信。虽然我将你软禁,但你若缺什么尽管和我说,我也相信这事有误会。” 丁荣本就对才名远播的李玄霸有好感,且李玄霸与河东三个大世家都交好,唐国公又手握兵权,无论李玄霸是否收留太子私生子,他都没打算把唐国公府逼急了。 再者……收留太子私生子又如何?这本不算谋逆,可以悄悄按下不提。 可是李元吉来大义灭亲,他就只能上报皇帝。 希望无事。 丁荣本来以为等到陛下来人就无事了,但他万万没想到,就在他拜访李玄霸的当晚,李玄霸被软禁的城郊别庄着火,有盗贼假借他的名义袭击李玄霸。 …… 城郊,李密看着大火,摇着羽毛扇,回头对副将道:“七月流火,流的也可以是烧掉大隋的火。” 李密本是带着杨玄感的命令来劝李渊一同谋反。 李渊在山西和河东的动作,杨广眼瞎,他们不瞎,看出了李渊的野心。 李渊老谋深算,李密知道直接劝说很难奏效,所以他本想从李建成这里入手。 天下谁人不知唐国公有一对麒麟子。 身为麒麟子的兄长,李建成的压力一定很大。李密想以支持李建成为筹码,让李建成劝李渊起事叛隋。 若事成,有自己主公的全力支持,李建成的地位一定能跃居站在大隋这一边的李二郎、李三郎之上。 谁知道,他居然看到了这样一场好戏。 天赐良机,他岂能不推波助澜一把?李三郎被杀,纵使李渊不愿意为子报仇,皇帝岂会对李渊放心? “可惜了李三郎,真的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少年才俊。”李密摇摇头,转身道,“收拾好手脚。该去太原了。” 第133章 李五郎献计藏身 李玄霸醒来时, 身下摇摇晃晃,让他的脑袋有点晕。 他恍惚了一会儿,昨夜的记忆才回笼。 晚上他睡得正香, 罗士信突然带着人叫他起床, 说有人放火。 虽然李玄霸确信无论是杨广还是丁荣都不会为难自己, 但以防万一,他都让家中人合衣枕兵睡觉。家中女眷也不例外。 李玄霸迅速起床,来不及思考, 就有人喊着“皇帝有令,诛杀李三郎”冲进来。 幸得罗士信和护卫身手矫健,李智云一手射术也十分了得, 迅速护着李玄霸和宇文珠逃离着火的宅院。 李玄霸暂住的别院在城郊,旁边就是一片山林。 山林全部燃起火焰, 幸亏李玄霸这个有些许被害妄想症的人在河中藏了船。他们跳入河中游到藏船的地方, 顺流而下借着烟火的掩护冲进了黄河中。 摆脱了追兵和火势后,李玄霸身体本就没有痊愈,又跳入了深秋冰凉的河水,很快又发起了高烧,沉睡过去。 “三郎君醒了, 终于醒了!”守着李玄霸的仆从惊喜地叫道,“我去叫娘子, 娘子刚歇下!” 李玄霸拉住仆从的衣角,声音嘶哑道:“不要打扰珠娘,让珠娘好好休息。” 仆从焦急道:“可娘子不醒来, 谁给郎君看病?” 李玄霸道:“把小五叫进来。” 仆从虽然心头焦急, 也只能听命令。 李智云正抱着弓在船头打瞌睡, 听到李玄霸醒来后哭着扑进来。 李玄霸摸着李智云的脑袋道:“别哭, 听我说。” 李智云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 李玄霸道:“珠娘背着的医药箱里,写着‘退烧’二字的药为我熬一副。” 李智云抽泣道:“嫂嫂休息前吩咐了如果三兄醒来就熬什么药,已经熬着了。” 李玄霸的眼睛往船舱外瞟:“珠娘在哪里休息?” 李智云道:“在船尾。” 李玄霸叹气:“我的船备得太小。” 李智云摇头:“不是小船够隐蔽,我们就逃不出来了。三兄你继续休息,接下来交给我。”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挤出笑容,拍了拍胸脯道:“交给我!” 李玄霸看着李智云惶恐不安的神情,道:“好,不过我还是要问点事。随着我们离开的有多少人?” 李智云回答道:“大多都四散逃跑了,仆从和婢女只剩下两人,护卫除了士信还剩十人。” 李玄霸心头一沉。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40节 只剩下这么点人,并不是四散逃跑的原因,而是这条船只能装下这么多人。 他闭上了一会儿眼睛,将心中情绪压下,待再睁开眼时,眼神恢复冷静。 “袭击者应当不是丁荣,而是有我们不知道的第三者势力参与。”李玄霸道,“虽然我暂时想不出他的目的,但他伪造皇帝的命令想要杀我们,就不会留我们的命。我们逃跑仓促,一定会被他们发现踪迹。要尽快上岸,寻一个城池隐藏踪迹。” 李智云道:“寻、寻哪个?” 李玄霸又揉了揉李智云的脑袋,道:“我现在烧得有点糊涂,很难思考。你与珠娘、士信商量。珠娘常随孙医师行医,士信有孤身西行的经验,他们一定能与你一起商议出去处。” 李智云问道:“我们不去太原寻父亲和二兄吗?要不我们干脆回张掖!” 李玄霸道:“我虽然推断袭击者应当不是丁荣,但我没有证据。如果真的是皇帝下令杀我,我们暴露身份就会死。就算不是皇帝的命令,追杀我们的人肯定会猜测我们回太原或张掖,一定布置了人手。” 虽然有多条道路可以前往太原和张掖,但李玄霸现在的身体不支持他翻山越岭。且假如正好撞上了追兵呢? 现在躲藏起来,静待后续情况发展才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李玄霸匆匆交代几句后,汤药端了上来。 宇文珠受了惊,睡眠很浅,还是听到动静醒来,给李玄霸诊脉喂药。 宇文珠安慰道:“你醒来了就没事了,放心,有我在,这点小病肯定能治好。” 李玄霸微笑道:“我的身体就拜托珠娘了。” 药效发作,李玄霸再次沉沉睡去。 李玄霸睡着后,宇文珠脸上强撑的微笑崩塌,捂着嘴无声哭了起来。 李智云担忧道:“三兄的病……” 宇文珠哽咽道:“如果有足够的药,我一定能把三郎的病情压下来,可……” 药不够了。 李智云深呼吸,强自冷静下来:“或许、或许有个去处,就是有点冒险……” 宇文珠道:“叔郎请说。现在三郎生病,你是能主事的人。” 李智云摇头:“主事的人是我、你和士信。我们三人一起决定。我去把士信叫醒。” 罗士信酣战一夜,现在还没睡醒。 李智云将罗士信叫醒后,对罗士信和宇文珠说了一件只有很少的人知道的事。 “贼帅王薄身边谋主魏徵是二兄和三兄的人。前几日我帮三兄整理情报时听到王薄正前往瓦岗寨,与另一个贼帅翟让商议结盟拦截大隋军队后勤辎重。现在黄河水湍急,我们已经漂流一夜,距离瓦岗寨贼军控制的黄河渠道不远了。” 罗士信皱眉:“以三郎君身份投奔贼帅,岂不是谋逆?二郎君三郎君曾说过,现在还不是起兵的好时机。” 宇文珠问道:“魏徵可信吗?” 李智云道:“虽然我没有见过,但三兄说这人可信,那就一定可信。” 宇文珠又问道:“民贼有足够多的草药吗?” 罗士信道:“我听过王薄的名声,他与其他贼帅不同,占了一块地后屯田经营,并不仅靠打家劫舍过活,物资应当是充足的。” 宇文珠道:“你们不要出面,我扮作魏徵族中女子去投奔他。叔郎,你将魏徵家中情况都告知我。三郎肯定和你说过。你们再找机会上岸,多买几身女子衣服和冪离。” 李智云犹豫道:“不会我们都扮作女子吧?” 宇文珠道:“三郎和你都必须扮作女子,士信扮作我弟弟。我们因为兵役徭役家破人亡,听闻族兄在知世郎王薄麾下效力,士信小有武力,便带着家中姊妹去投奔族兄。” 罗士信道:“好。我和王薄都是齐郡人,还可以攀一攀老乡。” 李智云道:“那你得教我和嫂嫂齐郡的口音。” 罗士信白了李智云一眼:“你都要扮作女子了,还能说话?” 李智云捏着嗓子秒切换女音:“轻而易举~。” 罗士信露出震惊的神色。 李智云得意洋洋道:“二兄也会。我们和府中口技伶人学的!” 罗士信:“……主公学这个干什么?” 李智云一本正经道:“逗生病的三兄笑。” 罗士信再次露出震惊的神色。 宇文珠掩嘴,自遇袭后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是兄公会做的事。” 罗士信结巴道:“你还是闭嘴装哑巴吧,我怕被你吓到。” 李智云道:“总有需要开口的时候。那就这么说定了?” 宇文珠道:“我的药还能支撑两日,需要加快速度了。” 即使知道魏徵是兄公和三郎的人,宇文珠仍旧很害怕去贼窝。 在她的耳中,民贼都是一群无恶不作的人。 但她不能露出害怕的神色。 三郎病倒,叔郎还小,自己必须挺住。 李玄霸再次醒来时,宇文珠告诉了他要去投奔魏徵的事。 李玄霸昏昏沉沉地点头赞同,又很快睡去。 如此三日,在宇文珠的药耗尽一日之后,他们终于寻到了瓦岗寨义军的踪迹。 …… 河东郡的那把火,烧得整个河东郡都人心惶惶。 丁荣当即四处张贴告示,表明这把火不是自己烧的,而是有盗贼假借自己的名义袭击李三郎。 他一边安抚百姓,一边派人向李渊和杨广报信。 丁荣快急疯了。 李元吉告密后,丁荣低调行事,就是不想逼迫唐国公。 首先这件事就算是真的,和唐国公也没关系,陛下不一定会怪罪唐国公;再者隋朝大军还在攻打高丽,如果镇守山西、河东的唐国公被逼反,皇帝被迫返回,自己估计也要担罪。 所以丁荣悄悄召见李建成,并在李建成极力撇清自己之后,放李建成悄悄离开河东郡,好安唐国公的心,告知他自己并没有相信李元吉的告密。 他只扣下李玄霸,除了李玄霸是李元吉状告的当事人之外,还因为李玄霸只是唐国公府一个病弱的三郎君。 李三郎君虽然天纵奇才,但自幼体弱,御医曾断定他活不不到弱冠。他也确实时常生病。 丁荣知道父母虽然怜惜多病的孩子,但也肯定早早做好了放弃这个孩子的准备。所以他扣留李玄霸应付皇帝,放走李建成安李渊的心。 何况他不会为难李玄霸。 大部分官宦都懂做事留一面的道理。丁荣既要应付皇帝,又不想得罪李渊,只软禁李玄霸是最好的应对。 李元吉状告的是李世民和李玄霸两人,丁荣却没有派人去太原质问李世民,就很明显地表现出了他对此事的倾向。 不过丁荣暗示了李建成离开时知会李玄霸一声,让李玄霸心中有数,没想到李建成直接跑了。 正是李建成这过分惶恐不安的表现,才让本来相信李二郎和李三郎的丁荣警觉,布置人手封锁了李玄霸宅院后,才去寻李玄霸问事。 现在无论是李玄霸的镇定自若,还是那一场不知道是谁的袭击,都让丁荣确信李元吉确实是诬告了。 看来李建成慌乱,只是因为被自己“陛下已经杀了几千余名与太子亲近的勋贵子弟”吓破了胆。 又或者,他本就不在乎李三郎的死活? 丁荣嘴角都急得起了泡,不由暗骂河东鹰扬郎将无能,居然已被贼人渗透到如此地步! 第134章 这老天非要他死 “可能被火烧死了?什么叫可能!”坐在石头上的李密狠狠合上书, 下属惶恐地跪了一地。 李密站起来,衣袖一甩,背着手来回走了几圈, 皱眉道:“死要见尸, 绝对不允许出意外!” 此次随李密一起前来劝说李渊的韩世谔道:“只是一个黄毛小儿, 值得军师如此看重?” 韩世谔是大隋名将韩擒虎的嗣子,在韩擒虎死后,袭封寿光县公。 隋文帝晚年猜忌心很强, 许多跟随他的将领都不得善终。韩擒虎是难得劳苦功高还能善终的人。 不过杨广继位后,对韩家十分冷落。 韩擒虎的弟弟韩僧寿也是一员屡立功勋的猛将,在杨广继位后一直不复任用, 无论是对突厥、吐谷浑还是高丽,杨广都没有给他领兵立功的机会。大业八年, 韩僧寿卒于大兴。 韩世谔这个“二代”, 就更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所以杨玄感起兵后,韩世谔思及杨广的凉薄,便投奔杨玄感。 杨玄感当时一呼百应,军中多有勋贵子弟投效,大多都是这样的人。 韩世谔继承了韩家的勇猛, 跟随杨玄感时立下不少先登之功,是杨玄感麾下最重要的猛将之一。 杨玄感派韩世谔保护李密, 可见对李密的看重。 经历了攻打洛阳失利,败逃山林又东山再起,杨玄感心中的浮躁倨傲沉淀下来, 逐渐展露出其父杨素老谋深算的风范, 与李密相处越来越融洽。 李密原本不屑杨玄感的短视浮躁, 现在也对这个主公越来越满意, 做事很是尽心。 李密很会处事,对主公麾下将领都很亲切。 韩世谔询问,他虽然在气头上,也耐心解释道:“韩将军,李二郎李三郎在这个年龄就立下无数功劳,恐怕只有你的父亲能与他们作比。” 韩世谔道:“父亲年少时没有机会立功,军师不必谬赞,我不会生气。李二郎确实厉害,但李三郎不过只是一个很会读书的病秧子,是死是活应该不重要。我们不是只需要‘杨广派人杀了李渊儿子’这个借口,逼李渊与杨广离心吗?” 李密摇头:“李二郎再厉害,但人的精力有限,若只是打仗就罢了,我可是听说张掖已经完全成为他们的地盘。李二郎在前线拼杀的时候,谁来管理后勤?谁来抚民?李二郎的年龄在那里,又只是唐国公次子,恐怕没有多少大才投奔。” 韩世谔也皱起眉头:“你是说李三郎是李二郎的谋主?” 李密道:“是不是谋主我不知道,但我也是郡姓世家,了解世家的人。河东薛氏、柳氏、裴氏虽不如我陇西李氏,但心气也很高。薛元敬、柳亨、裴行俨三人,是他们年轻一辈中最顶尖的人才。能被这三人视为好友的李三郎,肯定不简单。” 韩世谔更加疑惑:“既然李三郎如此厉害,为何我们要接触李建成?与李三郎商议说服其父结盟,岂不是更好?” 李密没想到韩世谔会问出这么憨的问题,不由失笑,眉头都展开了:“韩将军,我们的主公是杨公。” 韩世谔道:“当然。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李密笑道:“关系大着。我们前来劝李渊起兵,只是让这个天下更加混乱,进一步削弱大隋的力量,可不是我们要去投奔李渊啊。” 韩世谔无奈道:“军师,你有话就直说行吗?别绕弯子,让我头疼。你的意思是,将来李渊迟早会成为主公争夺天下的敌人,所以要扶持他无能的大儿子,压制他有本事的二儿子和三儿子。”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41节 李密把书拿起来,拍了拍灰尘:“不是压制,是如果有机会,必须除掉他们。这大隋的天下必定会灭亡,李渊现在是否起兵,不过是让大隋早几年还是晚几年灭亡的问题。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威胁太大了,他们才十六岁,就已经掌控河右之地。若给他们时间发育,他们熬都能熬死我等。” 韩世谔想明白了:“原来在军师眼中,李渊不足为惧,李二郎和李三郎才是你重视的人。这次李家人内讧,给了我们杀掉李三郎的机会,比劝李渊起兵更利于主公?” 李密笑道:“是这样。” 韩世谔道:“怪不得你轻视李渊了。天下大乱,能者居之。纵观南北朝乱世,各个雄主都头疼继任者,让兄弟接班甚至义子接班者比比皆是。如果我有李二郎李三郎这样的儿子……” 韩世谔说到一半,想起自己还有个主公,便闭嘴不语了。 李密笑得更厉害:“韩将军别怕食言,我们主公心胸宽广,不会责怪我等。我还曾和主公玩笑,我与李渊同姓李,如果我有李二郎李三郎这样的儿子,我肯定想办法自立,才来帮主公做事。” 韩世谔好奇道:“主公怎么回答?” 李密笑着摇摇头:“主公说如果他有这么厉害的儿子,他就退位让贤,让儿子打天下去,自己坐享其成。” 韩世谔不由也失笑:“主公太没志气了。” 李密把书揣好:“我也是这么骂他。唉,好不容易找到机会……” 李密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逐鹿天下的人都有天命在身,就看谁的天命更大。李世民和李玄霸这对双生子一看就是有天命在身的人,一明一暗,一正一辅,令人惧怕。 李密纵观天下英雄,入眼者寥寥无几。这两个今年才十六岁的少年郎,却让他深深警惕。 可现在他们最大的敌人是杨广,而李二郎李三郎又借了杨广的势,李密不可能对两人出兵。 这次真的是天赐良机。 韩世谔道:“既然李三郎这么重要,我亲自带人追击。” 李密道:“就拜托将军了。我去太原打探情况,继续劝说李渊。” 顺带挑拨离间。 李建成应该已经逃回太原了。自己如果将李建成诬告李三郎,导致李三郎葬身火海的事在太原四处宣扬,李二郎会和李建成反目成仇吗?李渊又会帮谁? 李密眯起了眼睛。 …… “我的族侄?”魏徵疑惑。 他接过拜帖,刚一拆开就神色一凛:“他们在哪?!” 怎么会是三郎君的印章?! 王薄疑惑:“你的族人来投奔?我一起去。” 谋主的族人,他得好好表现一番。 魏徵犹豫了一下,相信王薄的为人,对王薄耳语道:“是三郎君的人。” 王薄立刻从坐榻上跳了起来,严肃道:“刚你族人说有人生病?我们赶紧去!翟兄,今日宴会我不做陪了。” 三郎君不仅是他的老师,还是他的退路!难得三郎君的人有事相求,自己可不能松懈。 翟让道:“魏先生的家人来了?我也一起去。” 魏徵拱手道:“抱歉,这次来人有许多女眷。我虽落魄,但族中也是官宦之家,女眷不好见太多外男。” 翟让摸了摸头,道:“也对,我忘记你们这些士人很重规矩了。你们去吧,需要什么就告诉我,我一定尽力帮忙。” 魏徵弯腰作揖:“谢翟公!” 魏徵和王薄匆匆来到自称魏徵族人暂时下榻的地方,罗士信站在门口等候。 他见到魏徵并非独自前来,不由握紧手中长|枪。 魏徵忙道:“贤侄!辛苦了!” 他没见过罗士信,但一看罗士信的年龄,就知道是二郎君三郎君的人。寻常将领可不会放心任用如此年少的小将。 王薄看出了罗士信的紧张,安抚道:“别紧张,我带了医师来。” 罗士信打量了魏徵和王薄一眼,从面容气质上分别出谁是魏徵。 他对魏徵行礼:“族叔,小侄有礼。生病者是我三姊,不好让医师诊断。我大姊懂医术,只是缺少医药。” 罗士信口中一个“三”字,把魏徵惊得身体一颤。 他咬牙道:“你三姊是我的晚辈,我去探望不用计较男女有别。我也会医术,让我去看看。” 罗士信犹豫。 一个女声隔着门响起:“三姊说,请族叔进屋。” 罗士信侧身让开。 魏徵脚步急促地推门进屋。 罗士信对王薄抱拳道:“恕我无礼,请知世郎在门外等候。” 王薄摆手:“无事无事,我就在这等。拿两个坐墩和一个火盆来。” 王薄吩咐完后,就拉着罗士信在一旁坐下:“别担心,魏先生的医术也很高明,你三姊一定会无事。” 王薄心里焦急无比。 罗士信这一声“三姊”,也让他联想到,莫非是李三郎君扮作女子投奔他。 但李三郎君正受狗皇帝信赖看重,现在应该刚回太原郡成婚。他与魏徵还派人扮作商人悄悄送过礼,很遗憾不能亲自前往。 这成亲才几月?怎么、怎么…… 王薄有心打听,又担心罗士信误会,只能不断用焦急的视线瞟着门口,等魏徵出来。 魏徵进屋后,招呼魏徵进来的女子声音一沉:“你就是三兄夸赞过的魏玄成?” 魏徵惊得跳起来。 “女”子对魏徵招手:“快过来,三兄叫你。” 魏徵惊疑不定地跟着“女”子进了内屋。 一位娇俏少女正卧在病榻上咳嗽,另一位面容略显成熟的女子为她擦拭汗珠。 “玄成,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妻子宇文珠,你称呼珠娘即可;他是我和你提过的小五,李智云;门外是二哥麾下猛将罗士信。”李玄霸压抑着咳嗽,勉强挤出笑容,“具体的事士信之后告诉你,先带珠娘去抓药,咳咳。” “三郎君!”魏徵上前几步扑到病榻前,“你、你怎么……” 宇文珠冷静道:“请族叔先带我去抓药,其他事之后说。三妹已经断了一日药了。” 魏徵跌跌撞撞起身:“好,好,跟我来!” 魏徵带着宇文珠出门抓药,忘记告诉李玄霸,王薄在外面。 不过李智云透过门扉看到了王薄,告知了李玄霸。 李玄霸一边咳嗽一边道:“魏玄成相信知世郎,我相信魏玄成。叫知世郎进来。” 李智云便把王薄请进了屋,不过这次他没有转成男子声线,隐藏了一手。 王薄忐忑不安地进屋,看着病榻上的妙龄女子不敢相认。 李玄霸自嘲道:“我自幼病弱,体格较小,扮作女子是不是很惟妙惟肖?” 王薄焦急道:“三郎君这是怎么了?难道狗皇帝害你?” 李玄霸道:“是家门不幸,又恰逢不知道是谁的敌人中途下了黑手,才如此狼狈。不过以我的布置,局势应当很快会好转。我先在知世郎这里躲一阵子,待局势明朗后再离开。知世郎放心,我不会给知世郎添麻烦。” 王薄苦笑:“我是逆贼,不怕麻烦。倒是三郎君,你一定要隐藏好自己。” 李玄霸道:“这就要拜托知世郎帮忙了。” 王薄道:“三郎君放心。你相信我,愿意在危难中来寻我,我绝对不辜负三郎君的信任!我明日就离开瓦岗寨,回齐郡!” 李玄霸摇头:“知世郎既然有谋划,还是完成谋划再离开更好。我扮作女子,深藏闺中,不会引人注目。” 王薄道:“听三郎君的。” 李玄霸开玩笑道:“我来这里,不会白吃白喝你的。珠娘是很厉害的医师,你和瓦岗寨若有女眷生病,可让珠娘帮忙看病;等我身体转好,也可给你当一当暂时的谋臣。” 王薄露出笑容,抱拳道:“那三郎君的病可要快点好,我好向三郎君问策。我就不打扰三郎君养病了。三郎君有任何需要,就请立刻告知我。” 李玄霸让李智云送王薄离开。 李智云回来后,叹气道:“三兄与魏玄成相处不多,与王薄更是只有一面之缘。他们二人对三兄的关心却情真意切。” 李智云身为唐国公府唯一媵妾生的儿子,自幼便会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魏徵和王薄对李玄霸的关心是真的。 李玄霸咳嗽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便是如此,咳咳咳。” 李智云给李玄霸倒水:“三兄,接下来你可以放心养病了,以后的事都交给我们。” 李玄霸微笑道:“嗯。” 魏徵带着宇文珠抓药时,见人便哭诉自己的族侄一家受苦了,狗皇帝不是人。 翟让闻言十分感慨,命人告知魏徵需要什么药就告诉他,如果他这里没有,他可以派人混入城里购买。 翟让对徐世勣道:“狗皇帝真是让太多人家破人亡。” 徐世勣叹气:“我第一次见到魏先生如此难过的模样。我家中小有横财,请翟公准许我回家一趟。” 翟让道:“去吧,小心安全。” 徐世勣拱手:“是。” 徐世勣询问魏徵需要什么药物后,偷偷潜回家凑了些药物,又拿金银混入郡城购买了滋补品,一并给魏徵送来。 魏徵千恩万谢,泪流不止,看得徐世勣心头难过极了。 罗士信对徐世勣抱拳道:“徐兄之恩,我没齿难忘!将来徐兄有难,我必救之!” 徐世勣笑道:“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恩情。你如此年少,还是先在乱世中活下来再说吧。” 罗士信在心里嘀咕,别小瞧我。 王薄的声誉极佳,不止在义军中,在豪强中也说得上话。 他亲自挨家挨户地请求,很快就凑了许多名贵药材。 翟让见王薄对魏徵的族人如此尽心,不由反省自己对部下还不够好。 正好他的家人逐渐嚣张跋扈,翟让便以王薄的品行劝谏家人,自己也更加体恤下属。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42节 罗士信在义军中逛了一段时间,见到“民贼”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没有人性。至少翟让和王薄的下属,与他在张将军军中所见相差不离,心中不由触动。 李玄霸的病情在猛药压制下,高烧终于没有反复。 在李玄霸的同意下,罗士信暂时加入了王薄麾下,帮瓦岗寨打隋军,磨砺自己的武艺。 李智云则继续扮作女子,充当李玄霸和宇文珠的护卫。 李玄霸以为自己的死劫估计快过去了。 但当他的烧完全退下的第二日,起床在屋里慢吞吞转悠,试图恢复体力的李玄霸的胸口突然闷疼。 宇文珠站在李玄霸面前,伸出双手,就像是对待刚学走路的孩子一样,笑颜满面地鼓励李玄霸再走几步。 然后,李玄霸捂着胸口,在她面前缓缓倒下。 “三郎?!” “三兄?!” 李玄霸大口大口的深呼吸,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 只一瞬间,他就知道了自己的症状。 这是……因肺炎高热带来的心肌炎吧?说起来,老李家本来就有心脑血管遗传病史,真的毫不意外啊。 李玄霸闭上眼睛的时候,缓缓叹了口气。 天发杀机,地发杀机,人发杀机。 一波接一波,目不暇接。 这老天,是非要他死呢。 …… “耶耶,我不管你有什么事,阿玄让我去接他,我必须去!”李世民接到寒钩乌镝送来的接连催促的书信后,无论李渊再怎么说“我们很忙,另外派人去”,他都不干了。 十六岁的少年郎干净利落地往地上一趟,居然打起滚来。 李渊哭笑不得:“你是十六岁,不是六岁!起来!观音婢都在笑话你了!” 长孙康宁捂着嘴,眼睛弯弯道:“我没笑。” 李世民满地打滚,一边滚一边道:“我要去接阿玄!我要去接阿玄!” 李渊轻轻踢了李世民一脚,笑骂道:“行!赶紧起来!” 李世民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好嘞!我这就走!” 李渊拉住李世民:“夜里不安全,明日再去。你母亲已经提前去了,中途你就能接到你母亲和阿玄,不用急。” 李世民眼珠子一转:“好,我去换衣服小睡一会儿。” 李世民蹦跳着离开。李渊扶额:“他真的长大了吗?六七岁的孩童都不会像他那样走路了!” 长孙康宁继续捂着嘴笑道:“郎君在父亲这里永远是没长大的孩童。” 李渊先叹气,叹着叹着就笑出来:“都是我太宠溺他的错。我去把他的马关起来。这孩子,绝对想晚上偷偷离开。唉,只一夜,他都等不了吗?” 李渊摇着头离开。 长孙康宁回头悄悄道:“把我备好的马藏起来,可别被父亲找到。” 婢女悄悄离开。 李世民洗了个澡,仗着自己身体好,头发没干便倒头就睡。 长孙康宁见他头发未干,帮他擦头发时,李世民呼呼大睡,完全没醒。 长孙康宁悄悄掐了李世民的脸一把,李世民仍旧闭眼酣睡。 她笑道:“不是说要偷跑吗?别睡醒就是第二天了。” 李世民翻了个身,像猫儿一样蜷缩在长孙康宁腿上。 长孙康宁脸一红,又掐了李世民的脸一把。 …… “嗯?这是哪?”李世民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怎么黑黑的,灯呢?” 他刚说完,空间就亮起来。 李世民惊讶道:“啊?这不是我在大兴的家吗?我实在做梦?” “应该是吧。” 李世民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 李玄霸如小时候一样,盘坐在放着许多靠枕的坐榻中,抱着手臂看着他。 李世民扑上去:“阿玄!我居然梦到你了。” 李玄霸伸出手抵住二哥扑上来的脸,叹气道:“这不是普通的梦。普通的梦不会思维如此清楚。” 李世民把李玄霸的手挡开,站在坐榻旁好奇道:“难道你心声的能力进步了?我们居然能在梦里见面?一定是因为我太想你了!” 李玄霸抬头看了大笑着的二哥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又叹了口气。 李世民脸上的笑容淡去。 没有人比双生子更了解彼此。李世民从李玄霸的神情发觉出不对劲。 李世民声音颤抖道:“阿玄,喂,你叹什么气?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别吓唬我啊。” 李玄霸抱着脑袋:“啊啊啊啊,好烦啊!我也不想刺激你,但总要把事情交代清楚吧。好烦啊!” 李世民按住李玄霸的肩膀:“发生什么事了?别急?我马上就来接你。哥哥马上就过来!对了,母亲已经启程了,她应该很快就到河东郡了!” 李玄霸嘴角下撇:“那李建成也快到太原郡了。” 李世民按在李玄霸肩膀上的手收紧:“什么意思?李建成怎么了?他回太原郡做什么?” 李玄霸叹了口气,冷静下来。 自己刚倒下就做梦。都托梦了,估计…… 李玄霸嘴角扯了扯,道:“二哥,抱歉,我估计是见不到你了。” 李世民微微歪头,露出傻乎乎的表情:“阿玄,哥哥听不懂,什么意思?” 李玄霸道:“抱歉,我大概是……快死了。” 真的很抱歉。 第135章 我想与文明同寿 坐榻上的李玄霸垂着头看着放在膝盖上的手。 坐榻前的李世民低着头看着弟弟头顶的发髻。 两人沉默许久。 李玄霸挨不住沉默, 抬头挤出笑容道:“我还以为哥你会号啕大哭。” 李世民神思恍惚:“我……我哭不出来。” 李玄霸嘴唇动了动,双手使劲砸了一下腿,眼眶通红:“我很努力了!” 李世民伸出手, 又将手缩回去:“哥哥知道, 知道……阿玄很努力……真的很努力……” 李世民脑海中恍惚出现弟弟小时候的模样。 那时弟弟的心肺就很不好, 多跑几步路就捂着胸口喊累,请来的御医都说弟弟可能一辈子都需要静养。 但弟弟很努力地锻炼、吃药。他都能在草原上尽情纵马,自己都快忘记弟弟先天体弱了。 李玄霸抹了一把脸, 又挤出笑容:“不知道这梦的时间有多长,我们抓紧时间。” 李世民连连点头:“好,好……让一让。” 李世民像小时候那样挤上了坐榻, 和李玄霸挨着靠着坐着。 “哥,首先我要向你道歉, 我背着你去算计李元吉, 导致了这次的事。” “啊?你算计李元吉做什么?” “因为这家伙必须死!”李玄霸眉眼间透出一股戾气,“不借着杨广的势杀了他,等父亲起兵后,我们就不可能动得了他。” 李世民道:“好吧,或许是这样, 但为什么瞒着我?” 李玄霸抱着手臂道:“因为哥年纪还小,不能承受兄弟相残的痛苦……哎哟。” 李世民伸手给了李玄霸一下, 道:“哥哥我没有这么脆弱。从头把你……把这件事详细说一遍。” 李玄霸点头。 他首先从那一步虽然是闲棋,但一定会发挥作用的计谋说起。 李玄霸原本以为父亲会严加管教李元吉,若管教不成, 就会对李元吉彻底失望。 没有父亲的支持, 李元吉就对他和哥完全没有威胁。 谁知道父亲的“严加看管”如此粗暴, 李元吉越发危险, 父亲还又被李元吉的表象迷惑了。 发现李元吉越发朝着反社会人格发展,李玄霸做了许多年心理准备,终于下定决心,要借势除掉李元吉。 这是李玄霸第一次主动害人性命。 “我这个计谋靠的是信息差。在家里人看来,我们和二表兄关系很亲近,又素来讲义气,如果二表兄向我们托孤,我们一定会帮忙。” “但在杨广和其他朝臣眼中,二表兄成为太子之后,朝中大臣没有不奉承讨好太子的,只有我们绕着二表兄走。二表兄当了这么多年太子,我们仅仅与他见了两次,这两次还都是他主动来寻我们。” 李世民道:“所以在皇帝和朝中公卿眼中,我们反而是与太子最不亲近的人。” 李玄霸点头,继续道:“再者,他们不知道二表兄还是齐王时,府中就几乎被杨广渗透成了漏子。” 李世民叹气:“二表兄被立为太子后,皇帝更是对二表兄严加监视。且皇家子嗣本就珍贵,每一个孩子都有记载,外室子也不例外。没有人比皇帝更清楚二表兄有没有一个七八岁的私生子。但阿玄,你怎么知道李元吉真的会去诬告?” 李玄霸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丢了这个诱饵,如果李元吉不上钩,就说明他命不该绝;如果李元吉上钩,那就是他先有害人之心,我是正当防卫。” 李世民又给了李玄霸脑袋一下,无奈道:“如果你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和你意见一致。以后不准瞒着我。”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43节 李玄霸道:“好,下次一定不瞒着你。” 下次…… 兄弟俩眼神同时一黯,又同时默契地跳过这个词。 李世民道:“以你的计谋,你本应该很安全,出了什么意外?” 李玄霸按了按眉间,道:“第一件意外是李建成被丁郡丞询问后,口不择言说都是我的错,帮我认罪了。丁荣放他回太原郡,软禁了我。” 李世民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紧:“他疯了吗?这种事难道不是先否认?!” 李玄霸道:“丁荣用族叔的事激励他‘大义灭亲’。” 杨坚篡位前夕,梁州刺史李璋联合赵王宇文招,试图杀杨坚救北周。 李璋的侄子李安向杨坚告发李璋,大义灭亲。李璋身死,李安和兄弟李哲都加官晋爵。 李璋和李安的父亲李蔚,与李渊的父亲都是亲兄弟,西魏大柱国李虎之子。 丁荣用唐国公长辈旧事说动李建成“大义灭亲”。 私藏太子私生子并不能算谋逆,陛下大度,不会牵连家人。如果李建成能大义灭亲,唐国公和李建成说不定还会被皇帝嘉奖,就像是李安和李哲被隋文帝重用一样。 李世民经李玄霸提醒,才想起长辈的这桩旧事。 他讥笑道:“如果大义灭亲,他不仅会无事,还能除掉我俩这个眼中钉。唐国公府中就无人与他争斗了。” 李玄霸没回答。他不知道李建成是否有这个心思,还是单纯吓破胆,但李建成抛下他逃跑是事实。 丁荣告诉李建成,可将这事透露给自己,但李建成反而瞒着更紧。 或许李建成以为丁荣是在考验他对皇帝的“忠诚”吧。 李玄霸道:“历史中李建成也会丢弃兄弟。父亲本该在几年后才成为太原、河东慰抚使。他仍旧如现在一样,自己带着你在太原剿匪戍边,让李建成带着李元吉、李智云在河东结交英俊。” 李世民挑眉:“他把小五丢了?” 李玄霸道:“是啊。历史中说,因为小五年幼,所以他没有带走小五。小五遇害时年仅十四岁。” 李世民哼笑:“小五和李元吉同年,有多年幼?且小五很小就展现出骑射的天赋,十四岁的少年都能参军了,只要给小五一匹马一把弓,小五自己就能逃回太原郡。” 李玄霸淡淡道:“或许小五当时正好生病了?” 李世民讽刺道:“谁知道呢?说不定他是把小五交给隋朝官吏,换得自己离开。怪不得你从小就讨好他,你是担心自己被他丢掉啊。你早告诉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单独和他处一地。” 李玄霸在心里道,这不是怕你承受不住吗? 李玄霸转移话题:“虽然有点出乎预料,但我也做了预案。以我在河东的影响力,和在丁郡丞那里积攒的好感,丁郡丞不会对我动手,只会等杨广的旨意来。而杨广的旨意肯定是站在我这边。大业四贵都与我交好,裴蕴也收了我许多钱……” 李世民打断道:“皇帝更是收了你无数金银财宝骏马猎鹰。他肯定信你,不信没有证据的李元吉。” 李玄霸点头。 他叹了口气:“我以为自己算无遗策,但不知道从哪冒出一队人冒充杨广派来的人,放火杀我。” 李世民身体一颤。 李玄霸安慰道:“放心,我没事。你知道你弟弟我有多谨慎,从来不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虽然我确信丁荣不会杀我,我还是准备好了逃跑的手段。我与珠娘、小五和士信成功坐船逃跑,现在在瓦岗寨……” 李世民双手在腿上猛地一拍:“瓦岗寨?我马上就来!” 李玄霸没好气道:“我一出事,你会被所有人盯着。你来瓦岗寨,是坐实谋逆吗?如果我无事,病好之后就会自己回张掖来找你;如果我真的病逝,我已经告诉珠娘和小五,带着我的骨灰回张掖寻你。你现在立刻去找杨广澄清,然后迅速回张掖等我。” 李玄霸摸着自己胸口:“我也是倒霉,好不容易熬过了所有意外,以为自己能逃过死劫了,谁知道烧退了之后心脏出问题了……唉。” 李世民转身攥紧李玄霸的手臂:“什么死劫?” 李玄霸苦笑:“哥,你应该早就猜到,我看到的未来中,我没能活到唐朝建立。历史中,我本来就会今年病逝。” 李世民问道:“为何不告诉我?你如果告诉我,我绝对不会让你独自到河东郡。” 李玄霸歪头笑道:“如果老天不是非要杀我,以我的谨慎就绝对不会死;如果老天非要杀我,那么我就要最大限度地利用我的死,为我们的未来铺路。哥,就算我只能活十五六年,我也想青史留名,留下一个让后来者仰望的名。” 李玄霸拍了拍李世民攥着他手臂的手背,示意他哥松手。 “我想活。”李玄霸道,“知道我的既定寿命后,我就从未停止过和命运战斗。” “如果能活过今年最好。如果肉体注定在今年死亡,那么我的名字也要在这个时空的史书中活下去,活得长长久久,只要后世人想起大唐,就要想起我。” “这也是一种活下去。” 李玄霸叹气:“但哥你肯定舍不得我以自己为诱饵施展计谋。” 李世民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不自然:“嗯,我舍不得。” 李玄霸耸肩:“所以,我不告诉你。” 李世民道:“你是找揍。” 李玄霸笑道:“如果能再见,我让你揍,这次绝对不找母亲告状。” 李世民抬起手,给了李玄霸脑袋狠狠一下。 李玄霸抱住头道:“总之,现在我们在瓦岗寨,魏徵和王薄帮我们隐瞒身份,我们很安全。当我不再是珠娘和小五的累赘后,他们立刻就能启程去张掖。所以别来。” 李世民道:“你不是累赘。” 李玄霸摇头笑道:“我现在就是累赘。” 李世民坚持道:“你不是累赘。” 李玄霸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哥,别来。想想父亲母亲小五,想想观音婢,想想我的珠娘。如果你现在被认定和贼帅有往来,我们所有的谋划就落空了,他们都会有很大的危险。你是我的主公,请不要任性。现在大隋气数未尽……” 李世民打断道:“我知道现在大隋气数未尽。大隋还有数十万精兵,还有从北周活下来的老将,还有仓储中数不清的粮食。如果不是皇帝非要二征、三征高丽,他用征高丽的兵犁一遍中原,能轻易击溃所有贼帅。” 李玄霸叹气:“是啊。其实隋朝灭亡时气数也未尽。裴世矩、苏威等人劝说杨广带着骁果军回大兴,重整军队扫灭天下乱象。但杨广自己心态崩了,他居然再次南下江都,并发徭役在江都兴建新的宫城,想留在江都过一生,不回中原和关中了。” 李世民道:“骁果军多是关陇人,他们绝不愿意留在江都。” 李玄霸道:“是的。骁果军叛乱,宇文化及联合骁果军将领杀杨广自立。” 李世民道:“现在大隋还强势,太原郡离涿郡不算太远,就是三征高丽的军队回头攻打我们,我们都难以招架,何况河东郡和齐郡还有骁勇猛将镇守。” 李玄霸道:“所以哥,别来。你要稳住。” 李世民道:“可就算这样,我也想来接你。” 李玄霸道:“别来接我,我来找你。回张掖等我,主公。” 李世民垂着头沉默良久,不由笑了出来。 他的笑容和小时候对李玄霸一样,无奈又宠溺:“阿玄,我这时候真不想当这个主公啊。” 李玄霸道:“那就当做是我这个弟弟的请求。我想青史留名。你不当皇帝,我怎么青史留名?大唐不强盛,我怎么青史留名?肉体的消亡只是暂时的死亡,如果被人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我不想被人遗忘,我还想再活几千上万年,与华夏文明同寿。” 李世民道:“你要求真高。” 李玄霸挑眉:“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李世民举起双手:“好,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 李玄霸眉头松开,笑意轻松:“说定了。” 他伸出手。 李世民也伸出手,和弟弟交握:“说定了。” 李玄霸抬头看着崩裂的天穹:“时间快到了。我还有话要告诉你。” 李世民道:“嗯,你说。” 李玄霸道:“父亲当了皇帝之后,就容不下你这个功高盖主的秦王。你发动玄武门之变,在玄武门杀死李建成和李元吉,逼迫父亲退位。” 李世民神情淡然:“哦。” 李玄霸道:“你的太子原本会叫李承乾,这辈子估计会改名。他在嫂子去世前是个完美太子,但嫂子去世后,他不知何原因腿瘸了,你又过分宠爱次子李泰……” 李世民道:“李泰身边一定聚集了许多想要帮他夺嫡的人,二子相争是吗?” 李玄霸道:“是。然后你为了保住两个儿子,立三子李治为太子。李治年幼,你晚年就开始杀无辜的功臣了。这个风波还有延续。你当时因为李治年少仁弱,想立妃嫔所出的第三子李恪为太子。” 李世民道:“长孙四郎肯定不同意,其他朝中重臣也不会同意。如果立妃嫔之子为太子,皇后之子该何处?我就算动摇,最后也会坚定地立李治为太子。我并非无私之人。” 李玄霸道:“对。所以在李治继位后,长孙无忌就和一些大臣诬告李恪谋逆,逼死李恪。” 李世民叹气:“夺嫡之争的延续吗?” 李玄霸道:“随后李治逼死了长孙无忌等炮制李恪谋逆案的大臣。” 虽然这其中还夹杂了后位之争,但在这个时候,李治是绝对的君权独揽,立后也是从关陇勋贵手中夺权的一步棋,所以确实是李治想要逼死他的舅舅。 李世民苦笑:“看来你看到的‘历史’中的那个我看错了这个儿子,这个儿子还挺适合做皇帝。” 李玄霸道:“他被称为明君守门员,虽然自己离明君还差一线,但不超过他的人都算不上明君。” 李世民扶额:“真不知道该说何是好。不过我已经不是你所知道‘历史’中的那个唐太宗,未来早就改变了。” 李玄霸道:“是的。嫂嫂现在身体很好,只要你再体贴一些,就算你不会教儿子,嫂嫂会教。” 李世民道:“那就完全仰仗观音婢了。” 李玄霸笑道:“嗯。” 李世民问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玄霸想了想,道:“嗯?我想想,帮我照顾好珠娘。” 李世民道:“活下来,你自己照顾。” 李玄霸道:“我尽力。” 李世民道:“还有呢?” 李玄霸又想了想,认真道:“哥,很高兴能和你当兄弟。谢谢你。” 李世民拍了拍弟弟的脑袋,没好气道:“傻阿玄。你道谢是想气死我吗?” 李玄霸笑道:“怎么会?啊,时间到了。” 天塌了。 李玄霸和李世民的身形都慢慢淡去。 李玄霸道:“哥,再见了。” 李世民道:“一定会再见。”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44节 梦境崩塌。 …… 李世民睁开眼。 长孙康宁焦急道:“郎君,郎君,你怎么了?怎么一直在哭?做噩梦了?我一直叫不醒你。” 李渊也焦急道:“大雄,你怎么了?” 医师擦着冷汗:“醒了醒了,醒了就好了……二郎君别动,你头上还有针!” 医师慌慌张张但十分熟练地把李世民头上扎的银针拔下来。 李世民坐起身,抹了一把脸。 他神情冷漠,但泪流不止。 “父亲,阿玄出事了。”李世民的声音十分平静,平静到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李渊疑惑:“什么?” 李世民一边像擦汗一样面无表情地擦眼泪,一边神情漠然道:“李元吉和李建成诬告阿玄谋反,阿玄被软禁后,宅院被贼人所烧,现在生死未卜。” 李渊脸皮抽搐道:“大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世民从床榻上走下来。 眼泪怎么擦也止不住,但他很奇怪地并未感到痛苦和悲伤。 眼中溢出的泪水就像是自然落下的雨水一样不以他意志为转移,就这么肆意地流淌。 擦不干净就不擦了。 李世民放下手,仰着头对李渊道:“父亲,我现在要立刻去涿郡向陛下澄清。你记得转告估计已经快回到太原郡的李建成。” “我、必、杀、他!” 李世民一字一顿,转身就走。 李渊大惊失色,训斥道:“李世民!你怎么能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李世民往外走,李渊跟在身后。 “二郎,你冷静点,只是一个噩梦,三郎怎么可能会有事?李元吉虽然顽劣,但怎么可能突然诬告?大郎更不是这样的人。” “你这话传出去,让世人怎么看你?兄弟阋墙于内,你是想被千夫所指吗?” “哪怕三郎真的出了事,我们也要从长计议。你现在不冷静,若出了什么事,三郎不也很难过?” 李世民没有回答,只吩咐自己的下属整理行囊,准备离开。 他对长孙康宁道:“观音婢可能骑马?” 长孙康宁攥紧裙角,皱着眉严肃道:“能!郎君放心,我能跟上!一定能!” 李世民道:“好,和我一起走。” 李渊怒斥道:“李世民!” 李世民回头,流着泪对李渊道:“父亲,我乃河右行军大将,只听从陛下差遣。你无权差遣我。我现在向陛下澄清谋逆之事,父亲阻拦我,是想反了大隋吗!” 李渊:“……?!”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们不是……本来就要反了大隋吗? 李世民压低声音道:“现在大隋气数未尽,高丽陈兵数十万,猛将无数。我没有信心现在就反隋,父亲有信心?” 李渊皱眉沉思。 他并非庸人,自然也知道现在不是反隋的时机。 不说大隋军队仍然很强劲,如果征讨高丽的兵锋转向自己,自己一定支撑不住,他现在也还没有做好反隋的准备。 如果李世民梦中的事是真的,确实必须立刻向杨广澄清,不能让杨广以为他们谋反。 李渊道:“我和你一同去。” 李世民摇头,泪珠就像是汗珠一样随着他摇头的动作甩落:“这事本就和父亲无关,父亲继续坐镇太原才更显问心无愧。由我去就好。而且……父亲,你不等李建成回来,好好问问他这件事吗?” 李世民笑了一声,像是讥笑,又像是自嘲。 李渊愣在原地。 李世民再次转身,又抹了一把脸。 他祖宗的!视线模糊得都快看不清路了! “抛下辎重,轻装出发。观音婢,要辛苦你了。” 长孙康宁提着裙角一路小跑,跟上李世民的脚步。 她使劲摇头,咬紧牙关:“不辛苦!” 三郎,珠姊姊,一定要无事啊! 李渊看着李世民离开的身影,向前迈出一步,又停下脚步。 他叹了口气,回头骂着身边的人:“还不快去帮忙!派人去寻……不,我亲自去找郡丞,打开城门,我儿要连夜去面见陛下!” 李渊攥紧拳头,转身回屋换衣服,准备去见太原郡丞。 虽然他是太原留守,晚上开城门也需要太原郡丞一同下令。 李渊心里很是慌张。 不会吧?难道大德真的出事? 但大雄和大德这对双生子自幼就有神奇的心灵相通的本事,大雄这反应不像虚假。 “一定是大德误解了什么,毗沙门由我亲手教导长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纵然才能不如大雄和大德,也绝不会杀害兄弟。” “对,对!一定是李元吉!一定是他!是他又诬陷毗沙门!” 李渊咬牙切齿,眼神迸发出愤怒和仇恨。 他现在非常后悔,为什么不杀了李元吉!夫人当时丢弃李元吉,果然是正确的! …… “你说……你说三郎在哪?”窦夫人站在烧焦的废墟中,不敢置信地转头询问丁荣,“三郎呢?三郎在哪?” 丁荣不敢看窦夫人,侧过脸道:“我正派人寻找。” 窦夫人拉住丁荣的袖子,语气恳切:“丁郡丞,我的三郎还活着,还活着对吗?” 丁荣嘴唇动了动,挤出笑容安抚窦夫人:“我还在找,一定能找到。夫人,你先冷静。” 窦夫人松开丁荣的袖子,道:“冷静……冷静……对,冷静……” 她狠狠扇了自己两耳光。 丁荣吓呆了:“窦夫人!快住手!拦住她!” 窦夫人放下手,凄厉地笑道:“我真傻,真无能啊。” 她明明发觉郎君做得不对,明明察觉三郎可能有危险,但郎君反对,她就如之前几十年一样顺从了。 什么北周武帝的外甥女,什么窦家的女儿,她只是一个顺从丈夫的无能蠢妇。 如果她在知道三郎生病时就坚定不移地站在二郎这边,让二郎来照顾三郎,这事就不会发生。 为何自己要退缩?为何自己要顺从? 因为这几十年自己都这样,都这么无能。 三郎,娘的三郎,娘的三郎啊……娘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李元吉在哪?”窦夫人问道。 丁荣警觉:“夫人,李元吉现在是重要的证人。” 窦夫人道:“李元吉在你那里?” 丁荣道:“夫人,朝中之事,不是夫人能插手的。” 窦夫人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刺耳:“那我以母亲的身份状告逆子不孝不悌呢?” 丁荣:“……” 窦夫人道:“备马,我要去涿郡面圣!” 有仆从拉住窦夫人:“夫人,先和国公商议……” 窦夫人拔出腰间装饰用的华丽匕首,划破了被仆从拉着的衣袖。 仆从跌倒在地。 窦夫人握着匕首,扫了众人一眼。 周围仆从婢女立刻垂下头,噤若寒蝉。 窦夫人再次冷声道:“备马。” 丁荣叹了口气,道:“我送夫人出城。我……我也一同面圣请罪。” 自己的官帽看来是保不住了。究竟是谁放的火! …… “李二郎连夜出城了?”李密瞠目结舌,“他怎么会这么快得知消息?李建成都还没有到太原!” 禀报者摇头:“属下不知。” 李密叹气道:“看来劝李渊起兵不可能了。不愧是李二郎,真是果断,连双生弟弟的死都不能动摇他的冷静。韩将军呢?” 禀报者道:“韩将军仍旧没有找到李三郎的踪迹,只知道他们入了黄河。” 李密道:“河流中的踪迹可太难找了。唉,希望上天站在我们这边。” 禀报者问道:“我们还去太原吗?” 李密摇头:“告诉韩将军,时机已过,撤退。” 禀报者道:“是!”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45节 李密看向黄河的方向,先是遗憾,然后失笑。 “罢了,能离间唐国公府父子兄弟,也算收获不小。” 李密大笑着转身上马,在任何势力都没有觉察的情况下,挥鞭悄悄离开。 虽然他动用了在河东郡积累的势力,有可能被杨广和李渊察觉,但那又如何?他们本就是敌人,且他们只是怀疑,没有证据。 不管杨广是否会因此猜忌李渊,但唐国公府是永无宁日了。 “李建成啊李建成,你占着嫡长的位置,可要给李二郎多找些麻烦才好。” “哈哈哈哈,回去了!” 第136章 珠娘我还活着吗 李玄霸以为梦境塌陷, 自己肯定醒不过来了。 但他还是睁开了眼,看到了宇文珠。 虽然他已经快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还是努力对宇文珠笑了笑。 “我看见珠娘, 就知道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对吧?” 宇文珠捂着嘴泣不成声, 只能不断点头作为回答。 李玄霸放心地闭上眼。 不知道昏沉了多久,他又醒了过来。 他看着守在床边的宇文珠,再次问道:“我肯定还活着, 是吗?” 宇文珠给李玄霸喂粥:“是,三郎还活着。” 李玄霸喝了粥,又沉沉睡去。 渐渐地, 他发现自己就算睡去,居然也有意识了。 周围环境像是打上了一层厚厚的浓雾滤镜看不真切, 他只能看到躺在床上的自己的身体。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时候做梦一样, 意识飘荡在半空,好像马上就要离开身体,去未知的地方遨游。 但李玄霸不想离开。 他使出了浑身的劲,往自己的身体靠拢,试图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意识触碰到身体, 又被身体弹开。 好像那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不知道从哪找来的一块腐肉, 已经不能再容纳他。 他的意识在一次又一次的触碰中变得模糊,变得昏昏沉沉。 在他的意识快沉睡时,他的身体灰暗的颜色变得鲜活, 容纳了他快消失的意识。 他再次睁开了眼睛。 宇文珠在李玄霸开口前抢先道:“三郎, 你还活着。” 李玄霸笑了笑, 抱怨道:“这是什么药, 味道真奇怪。” 宇文珠把李玄霸扶起来:“良药苦口,三郎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好起来。” 李玄霸笑道:“好。” 他喝了药,又喝了肉羹,再次沉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意识再次被身体弹出。 还好他醒来时,意识清醒了许多。于是他再次坚持不懈地往自己灰暗的身体里钻,一次又一次地被排斥,意识在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中昏沉。 直到下一次睁开双眼。 宇文珠:“三郎,你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李玄霸这一次睁开眼,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孙医师?” 孙思邈道:“坚持住。你幼时能坚持住,现在也能!” 李玄霸道:“嗯。”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 孙医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太奇怪了。 但他坚信能看到珠娘,肯定就是现实。因为梦是出自想象,他连和秦皇汉武唐宗明祖称兄道弟都敢梦,却从不敢想象自己能与一位美好的女子成家。 因为后者是太过现实的幸福。 孙医师让李玄霸坚持,李玄霸却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算坚持。 或许是像怨灵一样,徘徊在自己的身体周围不肯离去? 李玄霸感到意识的状态越来越差,连刚脱离身体的时候都很疲惫了。 意识本应该没有痛觉,他却渐渐地感到了刺痛感。 好像他已经竭尽全力,开始消耗意识本身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针刺进了身体,然后像梳子一样将身体撕裂。 啊,快散架了。 李玄霸想象着将自己团成一个球,痛得哭了出来。 好痛啊,干脆放弃吧。 “三郎,你还活着,还活着。”宇文珠哭泣道,“你睁眼看看我,看看我!” 李玄霸不知道第几次睁开眼。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喉咙像火烧一样,胸口仿佛压着巨石,连动一动手指都困难。 这次连说话都困难了,但居然能感到身体的异样了。 难受些好,难受些好。 能感觉到难受,才知道真的还活着,不是做梦。 李玄霸努力地对宇文珠眨了眨眼睛,又努力地挤出笑容。 宇文珠将散乱的碎发撩到耳后,垂首在李玄霸的眼睛上轻吻了一下。 “三郎,我在这里,你还活着。”宇文珠也努力地挤出笑容,“你看,你清醒的时间更长了,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李玄霸有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又将视线移回宇文珠的脸上。 “三兄在害羞!” 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李玄霸用眼角余光瞥向眼睛已经哭成一个肿桃子的李智云。 李智云对罗士信道:“三兄还会瞪我,他真的好起来了!” 罗士信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 李玄霸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五怎么还是这么一副不靠谱的模样?唉,没办法,小五还年幼,经不住事。 李玄霸闭上眼,再次鼓起了勇气。 虽然意识的痛感加剧了,但他还能支撑,一定能支撑。 哥,我还没死,还在努力战斗,你可千万要冷静啊。 …… 李世民从梦中惊醒。 长孙康宁正在给他盖被子,见状问道:“又做噩梦了?” 李世民坐起身:“没有。没做梦,所以惊醒了。” 长孙康宁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垂着头。 李世民反过来安慰妻子:“别担心,我没事。阿玄也一定会没事。” 长孙康宁使劲点头。 李世民道:“你快去歇息吧,我去守夜。” 贼人敢对阿玄动手,就很可能也对自己动手,所以李世民要求下属轮流守夜。 他本可以不守夜,但如果睡不着,用守夜的名义发一会儿呆,会比闭着眼却做着一片黑暗的梦更舒服一些。 他说没做梦是假的,只是他的梦一片黑暗。 这种知道做梦,却什么都梦不到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长孙康宁虽然想陪着李世民,但她白天要和李世民一起骑马赶路,若精力不济会拖累行程,便只能逼着自己去睡觉。 李世民走到篝火旁,秦琼正在烤干粮。 李世民道:“分我一半。” 秦琼把表面烤焦的干饼掰下一块:“粗麦饼,郎君吃得下?” 李世民道:“行军打仗,这种干粮不是常吃吗?” 他嘎吱嘎吱啃着干粮,牙口极好,都不需要用水泡软。 秦琼看到表现得十分正常的李世民,嘴张张合合了许多次,还是犹豫着将话咽了下去。 李世民吃完半块干饼子,喝了一口水润喉咙。 他抹了一下嘴边的水渍,道:“想说什么就说,别支支吾吾,让人看着难受。” 秦琼摇头:“我不知道说什么。” 他即使才结识李世民和李玄霸不久,也知道失去了感情好的兄弟是什么感觉。 自己小时候玩得好的族兄弟去世时,都难受得好几日睡不着觉。更何况郎君和三郎君是双生子。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46节 不只秦琼,很多人都想劝慰李世民。但李世民表现得太像个没事人似的,让其他想安慰李世民的人都不好开口了。 李世民笑道:“不知道说什么啊……大概是节哀,或者三郎君一定没事之类的话吧。” 秦琼沉默了一会儿,点头:“我知道这是废话,但不说什么也觉得不对。只是郎君,如果难受,可以不用强装冷静。” 李世民摇头:“我不是强装冷静,我只是坚信阿玄肯定没事。而且,这时候我们处境太混乱了,所有人都很混乱,所以我必须冷静。” 李世民又拿起凉水抿了一口,看着篝火的眼神有点迷离。 “我以前和阿玄读史的时候讨论过,当主公需要有怎样的素养。” “后来我们得出粗浅的结论,主公就是主心骨。他镇定,属下就不会乱。” “刘邦在战场上胸口中箭,却捂着脚大喊‘贼人射中了我的脚指头’。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篝火晃得眼睛有点花,李世民揉了揉眼睛。 “谁都知道我这时候应该会痛苦悲伤,所以我更不能乱了方寸。如果我只顾着哭泣,谁来带领你们?我是主公,总不能指望属下带领我这个主公。” 李世民笑了笑,将装着水的葫芦丢给了秦琼:“你说是吧?” 秦琼低着头又沉默了许久,仰头喝了半葫芦水,那豪迈的模样,就像是在喝着什么烈酒似的。 秦琼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沉声道:“主公所言极是。” 李世民站起身拍了拍秦琼的肩膀,又伸了个懒腰:“我替你,你快去休息。如果路上遇上盗匪,才有力气当我的护卫。” 秦琼道:“遵命。” 秦琼离开火堆。快要走进帐篷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李世民站在篝火旁,又看着火堆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日后,李世民在官道上遇到了前来传旨的虞世南。 虞世南疑惑道:“二郎,你怎么在这里?” 李世民拱手道:“李元吉诬告我和阿玄,我前去涿郡面圣澄清。” 虞世南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李二郎被诬告气到,要反了呢。 “三郎呢?他也在?还是留在河东?”虞世南向李世民身后张望。 李世民垂着头道:“阿玄被丁郡丞软禁时,有贼人放火,阿玄生死不明。” 虞世南身形一晃,居然眼前一黑,差点倒下。 李世民忙扶住虞世南:“虞老师,阿玄一定无事,肯定没事!” 虞世南恍恍惚惚道:“对,对,三郎那孩子足智多谋,肯定做足了谋划,不会出意外,不会……二郎……” 虞世南的视线落在李世民的脸上。 李世民如被冰封的双眸让他心头一疼。 虞世南安慰的话哽在喉咙,化作了一声长叹:“我和你一同回去。三郎肯定无事。” 李世民道:“我想快点面圣。” 虞世南道:“我们一同骑马回去,其他人可以慢慢走。” 他冷静下来,一眼就在队伍里看到了一位年少女子。 虞世南道:“你妻子还不习惯急行军,让她与我带来的人一同缓行。我知道你担心她的安危,现在虽然天下大乱,但还没有人敢劫圣旨。” 如今大隋气数还在,军队仍旧强大。如果杨广狠了心要剿灭其中某一支贼帅,只要把大军压下就轻而易举。劫圣旨就是公然挑衅杨广的脸面,会成为被打的出头鸟。 李世民也发现长孙康宁身体不适。 他不敢让长孙康宁留在太原郡,才狠下心让长孙康宁与自己一同赶路。现在有大隋官兵保护,他又得知杨广如弟弟所料,确实不会怪罪他们,便不用这么急了。 李世民对秦琼道:“你留下。观音婢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秦琼抱拳严肃道:“郎君请放心。” 李世民道:“我对你很放心。” 他又到长孙康宁身边道:“观音婢辛苦了,接下来慢慢走,我在涿郡等你。” 长孙康宁没有要求继续跟着李世民,她只是不甘心地道:“等到了张掖,我要好好练习骑马,郎君教我!” 李世民微笑点头:“好,到时我给你选一匹最漂亮的马儿。寒钩。” 一只金雕从空中落下。 李世民摸了摸寒钩的脑袋:“跟好观音婢。” 寒钩垂头丧气地点头。 乌镝也从天空落下,停在李世民的肩膀上叫了几声。 李世民道:“阿玄还有事。他会回张掖和我们会合。乖一些。” 乌镝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这句复杂的话,但它又飞上了天空,没有撒娇耍赖。 李世民对虞世南道:“老师,我们出发吧。” 虞世南看着李世民与以往无二的模样,叹气道:“好。” …… “孙医师,你怎么在这里?” 李玄霸不知道多少次醒来后,终于又能开口说话了。 他的喉咙因为灌了太多味道奇怪又十分辛辣的药,让他原本清亮的声音变成了如变声期时一样嘶哑。 孙思邈道:“我本来算着时间来参加你和珠娘的婚宴,但遇到一个病人耽搁了,便去了洛阳寻宇文家,想把贺礼先补上。” 宇文弼的籍贯在洛阳,虽然他们一家搬去了大兴,洛阳祖宅仍旧一直有族人看守。 孙思邈本想去太原,又担心自己去得太晚,李玄霸和宇文珠已经回了张掖。 他就去了洛阳,将贺礼交给宇文家看守祖宅的人,让他们将贺礼先转送给宇文弼,再寄给宇文珠。 天下大乱,孙思邈虽说是游历,也不敢走太远,所以都在两京之间来回转悠。 宇文家都知道孙思邈是宇文珠的老师,热情邀请孙思邈暂住。 孙思邈思及无事,便留在了宇文家的祖宅,等宇文珠回信。 他想着去哪隐居都算隐居,不如跟着徒弟走,正好帮李玄霸调养身体。 孙思邈看见了天下越发明显的乱世,颇有些学医无用的心灰意冷。或许跟随在李二郎李三郎身边,他也能为两个孩子的志向做出一点贡献。 孙思邈简单说了自己的经历后,道:“我到洛阳后,与魏玄成有几面之缘。你一到这里,魏玄成就派人来请我过来,还好我来的及时。” 李玄霸疑惑:“魏玄成去洛阳做什么?” 魏徵道:“这里离洛阳近,我会变装去采买东西,顺便打探情报。我和孙医师都是道士,我就前去拜访了。” 瓦岗寨离洛阳很近,就在洛阳隋军的眼皮子底下搞事。 魏徵现在虽然跟着王薄,但他迟早会回到真正的主公身边。所以知道孙医师和李二郎君李三郎君很熟悉,他自然会前去拜访同僚,为以后良好的职场打好关系。 还好他提前得知孙医师就在洛阳。 孙思邈道:“幸亏珠娘给你喂了我之前用甘油做的药,不知道哪种药吊住了你的命。不然我也回天乏术。” 其实孙思邈没说的是,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把李玄霸给从鬼门关拖了回来,因为李玄霸心脏一度停止跳动,以他的见解应该是无药可救。 他和宇文珠现在是完全用自己没有试验过的新药方,只要是医书上说对心脏好,不管不顾地一股脑往李玄霸嘴里灌。 他用的药的效果他自己都不清楚。李玄霸居然能被他们救活,真是奇迹。 李玄霸疑惑:“甘油?” 他想起宇文珠曾经说过,好像孙医师用甘油“炼丹”,还把炼丹炉搞炸了几次。 不过炼丹师都有充分的炸炉经验,所以孙医师完好无损,只让宇文珠吓得不行。 甘油……心脏…… 李玄霸额头冒出冷汗。 孙医师不会把硝酸甘油给炼出来了吧?! 虽然他猜测自己是心肌炎,但没有医院详细诊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个病。 硝酸甘油不仅是烈性炸|药,也是缓解心绞痛和心力衰竭的特效药。许多心脏病都会伴随心绞痛与心力衰竭,硝酸甘油能先把命吊住,然后再进行进一步治疗。 所以……李玄霸看向完好无缺的孙思邈,眼神复杂极了。 孙思邈疑惑:“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我来看看。” 孙思邈给李玄霸诊脉。 李玄霸闭上眼,敬佩不已,后怕不已。 用炼丹炉炼出硝酸甘油。 孙医师,你牛。 你差点把你和我妻子一同炸上天。 第137章 敢伤我母亲者死 李玄霸意识离体的时间越来越少, 但身体上感受的痛苦越来越严重。 瓦岗寨的好药来源有限,李玄霸的身体需要大量的药吊命,孙思邈和宇文珠便另想他法, 用廉价常见的药物提取精华, 给李玄霸治病。 他们的灵感来自李玄霸做精油。 花朵树叶等原材料经过蒸馏或者烈酒浸泡, 能提取出精油、纯露。精油和纯露是这些原材料的精华,那么同理,药材通过蒸馏或者烈酒浸泡, 应该也能提取出药物精华。 是药三分毒,吃大量的药不仅胃受不了,其他成分也可能造成毒素积累, 损伤身体。如果提取药物精华,说不定就能避免这个副作用。 孙思邈和宇文珠这个想法其实很天真。 蒸馏和烈酒浸泡得到的不一定是精华, 只是原材料里面的油性物质;就算是精华, 这些精华本身也可能带有毒素,所以吃多了仍旧会有副作用。 但在科学技术不能触及微观的时候,传统医学就是“黑匣子”,最初的药方几乎都是靠着“俺寻思”,然后用动物和人类来验证药方的正确性。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47节 孙思邈和宇文珠师徒二人学过的医术不能治愈李玄霸, 那么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咬紧牙关给李玄霸试验他们的奇思妙想。 反正再差也就是病逝了。 李玄霸在被治疗的时候遭了大罪。 中药味道虽然古怪, 混着水也能捏着鼻子喝下去。孙思邈和宇文珠师徒二人提取的药物精华,真是味道古怪浓郁得让他就算意志力太强也忍不住反胃。 比如师徒二人琢磨的最具性价比的药物精华——姜葱蒜经过蒸馏或者烈酒浸泡再蒸馏提取的油状物,那简直是舌头、喉咙、食道和胃一同在燃烧。 但李玄霸自己不懂医学, 知道硝酸甘油能缓解心绞痛和心力衰竭, 还是因为帮助过他的老校长在吃这个药, 他发现这个药与炸|药同名, 所以才查了一点资料。 虽然李玄霸隐约记得不知道从哪看到的心肌炎似乎要吃抗生素,但他对怎么土法制造抗生素一无所知。既然自己无能为力,李玄霸所能做的事就只剩下不管孙思邈和宇文珠做出了什么药,无论吃药的过程太痛苦,他也坚持配合。 吃了吐,吐了吃,最后连喝水都想吐。不到半个月,李玄霸这几年好不容易养出了肉的脸颊就变得凹陷,比他幼时更瘦削。 孙思邈这才发现自己做的“浓缩药”太伤胃,给李玄霸调整了养胃的药方。 但无论怎么养胃,药物过分刺激的味道仍旧不能避免。如果有大量蜂蜜调配,还能勉强将味道压过。但在瓦岗寨没有这样的条件,李玄霸只能靠着意志力硬撑。 折腾来折腾去,李玄霸觉得自己还活着,真是奇迹。 李玄霸在试验新药的时候,还问到孙思邈硝酸甘油的事。 黑火|药的配方很简单,但威力很差。他现在用的黑火|药就是听个响吓唬人。 李玄霸曾尝试做出现代火|药彻底改变战局,但他怎么琢磨也猜不出具体配方。 如果只是按照字面意思,比如把甘油和硝酸混合这样尝试,很可能会出人命。所以李玄霸放弃了。 孙思邈可能无意间练出了硝酸甘油,李玄霸一边告诉孙思邈这个“药”的危险性,一边以为自己能从孙思邈那里获得准确药方。 但孙思邈很茫然。 “什么硝酸甘油?”孙思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我确实混入了硝石,但没有放入你所描述的那种强酸。” 李玄霸欲言又止,扶额叹气。 看来孙医师炼出硝酸甘油,和历史中的方士炼出黑火|药一样,纯粹是意外。 要再复现这个药方,恐怕需要冒危险做很多次试验。 或许将来他有时间做好所有安全准备后,能够尝试复现孙医师的炼药过程,但不是现在。 李玄霸让孙医师把自己用甘油炼药的记录保存好,并让无事可干的李智云多抄录了几份,以待以后验证。 现在……现在还是继续遭受试药折磨,争取早日病愈。 孙思邈知道自己无意间炼出了很危险的药品时后怕不已。不过想到这个药品能缓解心力衰竭,他又舍不得毁掉炼药记录。 最后他还是选择相信李玄霸会妥善处置这个危险的药品。 就算他把炼药记录毁掉,其他人也可能做出这个危险的药品。而且李玄霸对这个药品很了解,或许在海外已经有人在熟练运用这个药品。 孙思邈知道海外有多广阔。既然海外诸国掌握了这个危险的药品,最好中原也要掌握,才能避免吃亏。 至于这个危险药品会杀死很多人,孙思邈只能将这件事暗藏心中,带着愧疚和后怕过一辈子。 李玄霸知道告诉孙思邈硝酸甘油的事,一定会给这位医师造成心理压力。但他思索之后,还是将事详细告诉了孙思邈。 就算有心理压力,孙思邈肯定也希望清楚自己炼药的后果,以免自己和身边人糊里糊涂地丧命。 李玄霸在艰难求生时,李世民到达了涿郡。 在快到涿郡时,虞世南犹豫了许久,还是将李世民带到一旁,教导他如何应对杨广。 “我知道你希望陛下为你主持公道,但陛下恐怕不会如你的愿。你若坚持要治李元吉和李建成的罪,恐怕陛下还会猜忌你。”虞世南道,“不要将陛下看作可以为你撑腰的长辈,也不要将陛下看作可以为你申冤的明君。” 李世民垂首握拳:“那我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李元吉和李建成害了阿玄,还什么代价都不用付?” 虞世南道:“李建成只是没有维护三郎,你纵然向陛下告状,在陛下眼中,这反倒是李建成忠于他的表现。” 李世民深呼吸:“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父亲也会维护他!我没办法让陛下治罪他!但李元吉呢?他诬告阿玄……” 虞世南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安抚着弟子的情绪:“你不能让陛下治罪李元吉,但你父母可以。身为兄弟,你不能因为李元吉诬告而怪罪他,但你父母可以状告他不孝不悌。” 虞世南向李世民剖析杨广的性格。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描述皇帝的不是。 虞世南的兄长虞世基能成为杨广宠臣,虞世南本人不比虞世基能力差,他其实也很会察言观色。 只是他不愿意成为另一个“虞世基”罢了。 杨广曾对虞世南说自己不喜劝谏,虞世南就一生从未向杨广谏言。他很明白皇帝那句话是真的,懂得在坚持底线的前提下规避风险。 别看虞世南一直没升官,只在杨广身边做起居舍人。他的性格不讨杨广喜欢,却能一直担任杨广近臣,没有被杨广外贬,就能看出他的本事。 虞世南原本只教授李世民和李玄霸写字,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为官中总结的经验也教授给李世民。 “陛下极好脸面,他不孝不悌不慈,就容不得别人不孝不悌不慈。而这‘容不得’又要分对象。比如李元吉入不了他的眼,但你却掌握着河右军政大权,那么李元吉诬告你就是监督你,你想因李元吉的诬告怪罪他,就是不悌,就是有异心。” 虞世南见李世民露出不能理解的神情,叹了口气:“你知道裴蕴如何重新检阅户籍吗?” 李世民回忆了一会儿,闷声道:“让百姓互相告发。” 虞世南道:“不仅是重编户籍,在杨玄感谋反后,陛下也是要求官员互相告发,无论是否有证据,都先将人下狱。官员互相盘咬,牵连者无数。” 李世民道:“不只是杨玄感谋反。民乱四起后,陛下也要求百姓互相检举,盗贼就地捕杀。豪强与官吏相勾连,任意指人为贼,导致许多百姓家破人亡,被豪强夺走田宅。” 虞世南悲伤颔首:“所以你应该明白,在陛下那里,纵然信任你和三郎,但你也不能要求惩罚诬告你和三郎的李元吉。因为陛下是支持诬告的。如果他惩罚了李元吉,那么官员和百姓又怎么如他的意互相攀咬?” 李世民的呼吸放缓,脸上的愤怒不甘重新恢复成冷漠平静:“我不请求陛下治罪李元吉和李建成,我的仇自己报。” 虞世南心头一颤。 他本想让李世民放弃仇恨。李元吉和李建成是李世民的兄弟,李世民怎么能兄弟相残?以他的道德感,不允许他听到弟子说这样的话而不劝说。 但纵然是君子也有私心,就像是他在杨广面前明哲保身一样。 虞世南想到李玄霸,想到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兄弟情深,就说不出斥责的话。 他最终什么都没有劝,只转移话题:“你也不用担心会太过憋屈。你动不了李元吉,但唐国公绝对不会放过李元吉。若放任李元吉,他下次就该害唐国公了。陛下看不上李元吉,不会给他授官,李元吉所有倚仗都是唐国公。你当务之急是让陛下明白,纵然三郎……” 虞世南黯然地叹了口气,道:“纵然三郎生死不明,但你对陛下没有怨言。你最好再找一个怪罪的人,民贼也好,杨玄感也好,突厥也好,告诉陛下你已经仇恨他人,不会影响对陛下的忠心。以陛下的性格,你将此事怪罪在突厥头上,或许他会更高兴。” 李世民道:“放火的人极可能是乱民或者杨玄感。” 虞世南道:“但陛下不希望是乱民和杨玄感。他不顾中原大乱也要征高丽,就是自欺欺人大隋没有乱,乱民和杨玄感都已经被击溃,不足为惧。在陛下眼中的敌人,只有还未被他统治的外夷。” 李世民嘴角扯了扯,道:“老师,我明白了。我防备东突厥,遭遇东突厥憎恨,所以东突厥趁机放火加害阿玄。我希望立刻回张掖整顿边务,为阿玄报仇。” 虞世南叹气道:“这样陛下就高兴了。他会同意你立刻回张掖,不收走你的兵权。” 李世民低声道:“真憋屈。” 虞世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抬起手,在已经长大的弟子脑袋上揉了揉:“是很憋屈。记住现在的憋屈,好好积攒力量。老师知道你有大志向。” 李世民带着鼻音道:“嗯。” 虞世南道:“你也要以此事为鉴,不要成为陛下那样的人。无论是让官吏百姓互相诬告,还是不看事实只愿意看自己想看的,都是……都不是明君所为。” 都是亡国之君所为。虞世南在心里道。 李世民重重点头:“我记住了。” 虞世南又拍了拍弟子的肩膀,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哭不出来。去找姜汁熏一熏眼睛大哭一场。你现在不发泄情绪,在陛下面前就不能收放自如。” 李世民咬了一下牙,挤出笑容:“好。” 虞世南让李世民用姜汁熏眼睛,其实自己已经准备好了蘸姜汁的帕子。 他带着李世民走到稍稍远离营地的地方,拍了拍身边的石头,让李世民一同坐下,然后将帕子递给李世民。 李世民用帕子擦了一下眼睛,眼泪立刻被姜汁刺激得流了出来。 当眼泪流出时,李世民心中好像被关住的情感就像是决堤一样汹涌而出。 他将脸埋在膝盖上,双手紧紧抱住双腿,蜷缩成一团,浑身不住颤抖。 虞世南轻轻拍着弟子颤抖的背,眼角也不由泛红,落下泪来。 哭吧哭吧,哭了之后就算不会更好受,但至少不会被悲伤压垮。 李世民感受到背上老师轻抚的温度和动作,牙齿紧紧咬住嘴唇,嘴里全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从小就被阿玄笑话是个爱哭鬼。 “二哥,你的感情也太过充沛了,动不动就哇哇大哭,连看个史书都能嚎几嗓子。你哭就哭吧,嗓门还这么大,震得我耳朵疼。” 李世民哭的时候一直是如此。他会扯着嗓门尽情发泄自己的情绪,眼泪不一定有多少,但哭声一定会十分响亮。 等嚎完之后,他的心情就会非常好。无论有再难再苦再愤怒的事,他都能拍拍屁股站起来,继续笑着往前奔跑。 阿玄总是嫌弃他的眼泪是处理情绪垃圾,哭完了事,从来不放心上。 现在李世民将脸死死埋在膝盖上和臂弯中,紧紧咬着嘴唇,哭得不能呼吸,但一声未吭。 就算是坐在他身边的虞世南,也听不到他的呜咽声。 虞世南心疼道:“二郎,你可以哭出声来。这里离营地远,你的属下听不见。” 李世民抱着腿使劲摇头,眼泪擦在了衣服下摆和裤腿上。 虞世南叹了口气,只能继续轻轻拍着弟子的背。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能不能安慰到李世民,但总比什么都不做都好。 李世民哭了一场后,如虞世南所料,情绪正常了许多。 他能演出悲伤和痛苦,而不是满脸冷漠了。 在杨广面前,应该能过关了。 李世民禀报后,名义上御驾亲征,实际上在涿郡等着高丽大捷的杨广很疑惑地召见了他。 李世民跪在杨广面前,额头贴在地上,呜咽地将阿玄被突厥人所害的事告知了杨广。 “臣请回张掖,备战突厥,为弟弟报仇!”李世民哭泣道,“臣知道陛下现在要征高丽,不能对突厥用兵。臣只想回突厥,自己打突厥人!他杀我弟弟,我要灭他全族!” 杨广疑惑:“突厥人居然入河东郡,烧死了李三郎?” 李世民身体一颤,反驳弟弟没死的话哽在喉咙里,被他艰难地咽了下去。 杨广问裴世矩道:“东突厥人居然如此大胆?” 裴世矩眼神中带着莫名的情绪。他看了一眼李世民,对杨广恭敬道:“东突厥可汗都不听陛下召见了,且又趁着陛下亲征高丽,多次出兵进犯我大隋边境,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他们打不过戍守边疆的唐国公和李二郎,所以报复李三郎,确实符合蛮夷的作风。” 杨广皱眉道:“真是不把大隋放在眼里。待朕征服高丽,必率领大军攻打东突厥!”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48节 李世民道:“陛下亲征东突厥时,请任命臣为先锋!” 杨广叹了口气,对李世民道:“起身吧。你这次真是遭了无妄之灾。不过也是你做事不谨慎的缘故,你要引以为鉴。” 李世民恭敬道:“是,臣一定铭记于心。” 果然如老师所言,杨广虽然不相信李元吉,但并不厌恶李元吉诬告的事。 在杨广看来,这反倒是如了他的意,正好敲打唐国公府。 即使现在唐国公府被他所信任,即使他没想过收走唐国公府的兵权,但他仍旧有机会就要敲打一下,就像是驯鹰驯犬一样。 李世民双拳在袖口中死死握紧。他懂得了杨广这个昏君的帝王之术,呵。 杨广见李世民神色恭敬,心里十分满意:“这件事你委屈了,朕命你为河右慰抚使,涿郡留守。你好好备战东突厥。等高丽王投降,朕定为你报仇。” 李世民感动不已:“谢陛下隆恩!臣一定为陛下肝脑涂地!” 杨广道:“不过李渊治家不严,需要小惩一番。他既然管不住河东,这河东慰抚使就别当了,好好镇守太原,当山西慰抚使。唉,朕想给你父亲这个表亲一点机会,他却老是抓不住这个机会。” 李世民沉默不语。作为儿子,他不该说父亲的不是。 他这样的沉默也让杨广很满意。 经历了太子逼宫,杨广更加重视孝道人伦。纵然李渊很偏心,但李世民也不能对李渊露出不满。 只有足够孝顺的人,才会足够忠诚。 杨广正准备再勉励李世民几句,有宫人匆匆来报。 “禀奏陛下!唐国公夫人在宫门敲鼓告御状,状告其子李元吉忤逆父母,犯十恶不赦之罪!” 杨广从坐榻上猛地站起来,不敢置信道:“谁?什么罪?” 宫人声音颤抖道:“唐国公夫人,状告其子李元吉十恶不赦之罪!” 十恶不赦,乃是开皇元年所颁布的重罪律条。《开皇律》规定,“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十条大罪,排除在天下大赦之外。 李元吉确实触犯了“恶逆”这一条罪名,谋杀自己的兄弟。但杨广支持诬告,怎么能定下李元吉“不睦”之罪呢? 杨广心中立刻不喜,狐疑地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表情十分茫然无措。 杨广皱着眉头收回视线:“唐国公夫人怎么会来了?难道是唐国公?” 这时候,又有一个宫人匆匆赶来,磕头道:“唐国公派人来带走唐国公夫人,与唐国公夫人起了冲突,唐国公夫人受伤了!” 李世民从地上一跃而起,愤怒道:“谁敢伤我母亲!” 杨广愕然:“唐国公……唐国公派人带走唐国公夫人?” 宇文述静静地观察情况,现在才开口对杨广道:“陛下,请召见唐国公夫人觐见。好歹唐国公也是陛下的表亲,李元吉的诬告已经是唐国公府的家丑,可不能让这家丑再扩大了。” 杨广叹气:“这什么事啊……唉,快把窦夫人请进来。二郎,你去接你母亲。” 李世民重新跪在地上道:“请陛下赐给我斩杀刁奴的权力!” 杨广摆摆手:“你府中的奴仆,怎么处置,你自己决定。居然敢伤家中主母,确实该杀。” 李世民磕头道:“谢陛下!” 他转身走出殿门。 守在殿门外的侍卫将李世民之前面圣时解下的剑,还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没有将剑佩戴在腰上。 他拔出剑,一手握剑,一手拿鞘,向宫门外走去。 宫门外,在拉扯中摔倒在地,磨破了手臂的窦夫人再次拔出匕首,刺向想将她拉上马车的壮仆。 壮仆躲开,厉声道:“夫人,这是国公的命令!” 窦夫人握紧匕首:“无论是谁的命令,你再敢动我试试。” 壮仆抱拳:“请夫人赎罪,国公有令,无论采取什么方式,都要把夫人带回太原!” “无论采取什么方式?” 压抑到极致的声音和利器摩擦地面的声音一同响起。 李世民拖着长剑,长剑剑尖在地上擦出火花。 壮仆赶紧道:“二郎君,这是……” 他话音未落,李世民突然一跃而起,手中长剑从地面往上一划,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壮仆还未回过神,头颅居然已经落地! 李世民的剑尖再次砸落地面,发出“叮”的一声响。 他挡在窦夫人面前,看向壮仆的眼神冒着火,脸上神情却冷得像结了霜。 “伤我母亲者,死。” 第138章 杀不孝以儆效尤 当壮仆的脑袋滚落的时候, 嘈杂的现场立刻鸦雀无声。 窦夫人焦急道:“二郎……” 窦夫人话还未说完,就被李世民打断道:“母亲放心,我已经得到了陛下的同意, 斩杀刁奴。” 李世民带来的人就在宫门前等候。 当窦夫人骑着马朝着宫门奔来, 又有人喊着唐国公的命令追逐时, 秦琼等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李世民一出手,秦琼等人就找到了主心骨, 立刻出手把其他壮仆制服。 秦琼道:“把他们的嘴都堵住……谁去借个木桶来,把地洗干净,别麻烦陛下的侍卫。” 李世民的下属绑人的绑人, 拖尸的拖尸,洗地的洗地, 很快就把现场处理干净。 非常专业。 李世民心中的火气没有因为斩杀了一个刁奴就消失。但秦琼等人效率太高, 速度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地都被洗干净了。 他只能沉着脸甩了一下剑上的血珠,将剑还鞘。 李世民问道:“母亲,陛下召见你。” 他一边说, 一边查看窦夫人手臂上的擦伤。 李世民上战场时总爱亲自冲杀在前。李玄霸给他准备了小罐装的金疮药,让他在马上追击敌人的时候能抽空涂一下, 聊胜于无。 弟弟虽然不在身边,李世民已经养成了随身带着药膏的习惯。 他先用清水替母亲清洗了一下伤口,然后涂上加了烈酒的药膏:“有点疼, 母亲请忍耐一下。” 手臂传来刺痛感, 窦夫人一声未吭。 等李世民涂完药, 窦夫人压低声音问道:“二郎, 那把火谁放的?” 李世民眼眸闪了闪,沉声道:“东突厥。” 窦夫人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母子二人往宫里走去。窦夫人低声将这次冲突的原因告诉李世民。 有些事是她根据李渊的性格猜测,但应该差不离。 李世民一边听窦夫人解释自己告御状和李渊派人来阻拦她的原因,一边和自己从弟弟那里得来的消息做对比。 时间回到李玄霸还在河东的时候。 李玄霸先因为换季例行生病。 这次他病得比较严重,李建成又沉迷喝酒打猎,让李元吉找到机会从李建成书房里偷到李玄霸的墨宝,自己涂改拼凑成书信,向丁郡丞诬告。 丁郡丞找来李建成问事时,宇文珠向太原送信,告知李玄霸病重。 李世民因为想要去涿郡见太子,被李渊软禁,后来被出兵的李渊一同带走,没有接到信。窦夫人看到书信,花了一日时间匆匆将手中的事交给万氏后,乘坐马车前往河东郡照顾李玄霸。 丁郡丞花了几日的时间吓唬李建成。李建成被丁郡丞吓到,又被丁郡丞以族叔前例诱惑,坚称这都是李世民和李玄霸的错,要做大义灭亲的人。 丁郡丞将李建成放回太原郡,向李渊通个口风。 这时李玄霸的病好转,准备回太原。他派金雕给李世民送信,让二哥来接他。 窦夫人此时已经在路上,与成了惊弓之鸟,不敢走大路,所以带着仆从骑马走小路回太原的李建成错过。 李玄霸让李智云去通知李建成自己要回太原时,发现李建成已经人走宅空。 丁郡丞发现李玄霸病愈,想要离开河东郡,派人将李玄霸软禁。 这时变相突生,在丁郡丞和李玄霸见面当晚,未知势力混入换防府兵中放火,李玄霸生死未卜。 窦夫人到达河东郡后,和丁郡丞一同前往涿郡面圣。仆从阻拦不及,快马加鞭回太原郡禀报李渊。 当仆从不眠不休只花了三日就到达太原郡时,李建成也正好回到太原郡。 李渊先把李建成骂了一顿,当得知窦夫人要告御状时大惊失色。 “她糊涂了!”李渊焦急地如热锅上的蚂蚁,“妇道人家无知,还真以为现实和话本上写的一样,遇到冤屈就能告御状吗!她知不知道告御状的人首先会被打板子?!再者,她还记不记得她是北周武帝的外甥女?!现在陛下正因为天下大乱而心烦意乱,太子又犯上作乱……唉!” 剩下的话太过大逆不道,李渊没有说出口。 以夫人的身份,若在敏感时刻出现在皇帝面前,说不定会让皇帝想起“前朝余孽”,误以为太子之事真的和前朝有关。 虽然皇帝没有证据,但李渊现在越来越了解杨广是什么样的人。 杨广做事不看证据,只看心情。就像是现在军报如雪花般飞入都城,但杨广坚信天下仍旧安定,还出兵征讨高丽一样。他如果不肯相信自己的儿子会谋逆,说不定就会脑补一个“前朝余孽”来为太子谋逆找补。 再者家丑不可外扬。李渊准备把李元吉接回来后,让李元吉悄悄病死。如果让皇帝插手,说不定还会牵连唐国公府其他人。 李渊十分焦急,忙让自己私兵火速抄小路火速去涿郡城门口,拦阻窦夫人面圣。 私兵问道:“如果夫人不愿意回来,我们该如何做?” 李渊道:“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必须把夫人带回来!不能让夫人见到杨广!” 私兵又问道:“如果夫人反抗……”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49节 李渊打断道:“夫人柔弱,你们只要以我的名义让夫人回头,动作再稍稍强硬一些,夫人就会乖乖跟着你们走。” 私兵得到李渊的同意之后,就立刻骑马前往涿郡,在城门阻拦窦夫人。 即使窦夫人早出发几日,但她乘坐的是马车,速度不会太快。且她和丁荣同行,丁荣要休息的时候,她也只能跟着一同休息。李渊派来的私兵成功在城门口拦到窦夫人。 丁荣见有唐国公府的人求见,知道这是唐国公的家事,带着人躲到一旁不掺和。 窦夫人身边的仆从都听从唐国公的命令,停下了马车。 但私兵万万没想到,柔弱了几十年的夫人会在装作和他们一起离开时突然翻身上马,举着唐国公的令牌让路人让道,朝着行宫奔去。 窦夫人这一举动,让私兵脑袋嗡的一响,只能条件反射跟在窦夫人身后追去。 他们虽然追上了窦夫人,但窦夫人不下马,他们也不敢撞马,怕伤到窦夫人。 几匹马相互纠缠,在行宫前才停下。 窦夫人下马想要往宫门奔去时,私兵才找到机会拉住窦夫人。 但窦夫人居然拿出匕首挥舞,有壮仆怒气上头,才伤到了窦夫人。 之后就是李世民来了。 窦夫人道:“只要我能进宫门,他们就不敢再纠缠,否则就是御前失仪。” 宫门就是“御前失仪”的界限。 别说行宫,就是在都城的宫门外都有百姓云集。 后世明清的规矩比前朝都严格许多,还有小商小贩能在宫门外叫卖食物。还有小商小贩专门做侍卫和上朝官员的餐点生意。 有胆大的小贩甚至捡了宫中令牌,混入宫中卖馒头。 所以宫门口的嘈杂,宫里人是不管的。 但只要进了宫门,就是内廷。再在内廷里追打,就属于御前失仪了。 窦夫人就赌李渊派来的仆从不敢对她太强硬。只要她能进了宫门,就能顺利见到杨广。 其实这几个壮仆只是听从李渊的命令,也没想过真的伤到窦夫人,真是无妄之灾。 但上面人下令,下面的人遭殃,世事就是如此。 李世民问道:“为何母亲一定要来告御状?很危险。” 窦夫人道:“我有诰命在身,告御状可以免于惩罚,不危险。我儿出事了,我如果太冷静,才是奇怪。” 窦夫人用委婉的话告诉李世民,就算不提自己此刻心情,只以理智来判断,唐国公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有李世民一人来澄清,其他人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实在是说不过去。 窦夫人“关心则乱”,前来告御状,正好表明唐国公府一家人都被蒙在鼓里,是真正的无辜。 所以她前来告御状,反而不会让杨广猜忌。 “我担心你父亲仍旧心软。”窦夫人压低声音,含糊不清道。 李世民心中的痛苦在听到窦夫人的这句话后,终于消散了一些。 他脸上露出浅浅的瞬息即逝的笑容:“谢母亲。” 窦夫人听到李世民这声“谢”,不由悲从中来,酸涩无比。 这怎么能说谢?自己是二郎三郎的娘亲啊! 半刻钟后,窦夫人来到杨广的面前。 她捋了捋有点散乱的头发,跪趴在地上悲戚道:“唐国公夫人窦慧明,状告逆子李元吉不孝之罪!” 杨广听到窦夫人的自称,神情恍惚了一瞬。 他其实是知道窦夫人的名字的。 窦毅是虔诚的佛教徒,所以给长子取名为“窦文殊”。 但北周武帝很早就试图灭佛,窦毅要支持北周武帝,就给之后的儿女名字改了改,取名为“窦招贤”和“窦慧明”。 隋文帝也是虔诚的佛教徒。他回家后对自己妻儿吐槽过此事。 什么窦招贤窦慧明,其实仍旧是取自“普贤菩萨”和“慧光明菩萨”之名。窦毅说着支持陛下,其实敷衍得很。陛下也知道窦毅很敷衍,但坚称窦毅的敷衍是非常用心的敷衍。 杨坚那时还只是北周忠臣,敬重皇帝,与窦毅友好。 他当着窦毅的面笑道:“陛下,用心的敷衍不还是敷衍?我看窦公不忠,请陛下斩了他!” 窦毅翻白眼:“我夜观星象,预见你才不忠,求陛下斩了他!” 北周武帝当时伏案大笑,让两位不忠之臣都快滚。 因隋文帝和杨广说过这件趣事,所以杨广对窦夫人那“认真的敷衍”名字印象较为深刻。 时隔几十年,他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忍不住又回忆起北周武帝的音容。 杨广仔细端详窦夫人的容貌。 他上次见窦夫人时,李世民和李玄霸还年幼,窦夫人容貌仍旧娇艳。 此刻窦夫人却像是一个普通老妪,神情颓靡,发丝如枯草一般,嘴角和眼角都是皱纹。 她那愁苦的模样,不仅让人看不出她年轻时的美貌,也看不出她眉眼间北周武帝的影子了。 杨广脑海里又出现萧皇后的模样。 虽然他是伪装,但与萧皇后如民间夫妻般相处几十年的时光是真实的。纵然现在他后宫美色充盈,他仍旧尊重自己的皇后,无论去哪都把皇后带在身边。 皇后先是失去了长子,次子又谋逆。她没有请求留下唯一的儿子的性命,只是求自己不要追查次子家眷的动向,给她留下一个次子还有血脉遗留的奢望。 纵然她知道杨广对杨暕后院把控十分严格,杨暕一举一动都在杨广眼皮子底下,杨暕绝对没有七八岁的私生子。但她得知李元吉的诬告后,仍旧有了如此奢望。 皇后的面容,也如此时的窦夫人一样憔悴。 杨广很少共情他人,但萧皇后毕竟还是不同的。他虽然不会因为萧皇后而心慈手软,但看到如萧皇后一样为孩子痛苦的窦慧明,就不由心软了几分。 窦慧明一直跪伏在地上,没有看到杨广软化的眼神。 她虽然在哭泣,声音很清晰,条理也很清楚。 “逆子李元吉出生前,臣妇就梦到他是天生灾星,必会带来灾祸。但三郎心善,悄悄把李元吉捡了回来,救了李元吉一命。” “李元吉知道三郎救了他,却对病弱的三郎百般折辱。我护着三郎,居然被他踢打咒骂。我稍稍管教,他就跑到街上打滚号哭,诬告我对他不慈!” “郎君一片慈父之心,仍旧不愿意放弃李元吉,聘请名师教导李元吉。李元吉不仅没有感激郎君的一片苦心,还痛恨郎君。” “他私通东突厥,诬告唐国公府,想把一家人置于死地!” “臣妇请陛下治他忤逆不孝大罪!” 窦慧明不住地磕头,将额头都磕破了。 李世民想要扶住母亲,却被窦慧明甩开。 窦慧明面容仿佛癫狂:“李元吉本就该死!若不是三郎救他,郎君怜他,他早就该死!越是对他好,对他有恩的人,他就越恨!他根本不是人!是祸害!” 苏威皱眉道:“李二郎,你母亲所说的是真的?李三郎曾经救过李元吉的命?” 李世民跪着拱手:“是。虽然是多年前的事,但唐国公府老仆都知道这件事。祖母曾经将此事告诉过先帝。” 苏威冥思苦想有没有这事。 如果这事是真的,李元吉恩将仇报,就不是普通的无证据诬告。就算是陛下纵容诬告,也该治李元吉的罪。 而且苏威本来就不赞同支持诬告,只是杨广不听他的。如果能治罪李元吉,说不定能整治一下朝堂民间诬告成风的歪风邪气。 杨广想了想,道:“确实有这事。朕听父皇提过。” 不过父皇当时是骂窦夫人家教不好,居然丢弃孩子,顺带夸奖了保护弟弟的李玄霸几句。 这点小事杨广不会放在心上。但他记忆力很好,窦慧明与李世民一提,他就想了起来。 苏威起身拱手道:“李元吉确实不孝不悌,应当治罪!大隋以孝治国,不能容忍此等不孝之人!” 裴世矩也起身赞同道:“李元吉因为憎恨父亲的严格管教,为了报复父亲,居然私通正在与唐国公作战的东突厥,放火杀害李三郎。这不仅是不孝,也是叛国!陛下,应当严惩李元吉!” 裴蕴不是不想合群,只是不明白:“李元吉憎恨对他严格管教的唐国公情有可原。李三郎对他有恩,为何他要加害李三郎?而且这和李二郎有什么关系?他为何要连李二郎一起诬告。” 李世民面无表情道:“李元吉年幼时谁都打不过,只有阿玄病弱,可以被他折腾。李元吉幼时常欺负阿玄。阿玄脾气好,因为李元吉年幼而忍让,但我忍不了。所以我三天两头就要狠揍他一次。” 裴蕴:“啊?” 几人齐齐看向窦夫人。 窦慧明差点没绷住疯癫的表情。 杨广见窦夫人已经失去了理智,想着可能问不出什么来,就让虞世南觐见。 虞世南身为起居舍人,就在偏殿。 杨广问道:“你曾教导李二郎李三郎习字,李二郎真的常常狠揍李元吉?” 虞世南嘴角微微抽搐,拱手道:“确有此事。李二郎被罚关禁闭,十次有五次是因为把李元吉揍得太厉害。” 李世民继续补充道:“他恨我和阿玄,不仅是因为我小时候常揍他,还因为阿玄自认为把他捡回来,对他有责任,所以对他教育很尽心,常劝说父亲严加管教李元吉。” 杨广和看稀奇似的啧啧道:“原来真的有天生恶人,朕真是开眼界了。” 李世民看着杨广脸上看猴戏似的笑容,垂下头。 他咬了一下牙关,轻轻深呼吸了几下,镇定道:“陛下,母亲悲恸过度,精神不稳定。求陛下让母亲先退下静养。” 窦慧明忙继续磕头:“不,臣妇不走!” 李世民道:“母亲,请不要御前失仪,惊扰陛下。” 窦慧明脖子一缩,做畏缩状:“臣妇没有,臣妇不想侵扰陛下……” 宇文述温和道:“别吓唬你的母亲,陛下心胸最是宽广不过,怎么会责怪一位失去儿子的母亲?陛下,让御医给唐国公夫人看看吧。” 杨广看够了热闹,心满意足道:“好。李二郎,把你母亲扶下去。来人,叫御医。你们就暂住皇后殿里,待你母亲休养好了再离开。” 李世民叩首道:“谢陛下隆恩。” 他扶着似乎被吓到的母亲,倒退着离开了宫殿。 李世民和窦慧明离开后,杨广唏嘘道:“真如民间俗话,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啊。” 自己的儿子忤逆逼宫,好歹没有存真正的谋害之心。看看唐国公府的李元吉,这才是真正的逆子。 杨广好奇道:“真的会有人从出生起就是恶人吗?”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50节 裴蕴掌管天下刑罚,阅读过许多奇异案例。他听杨广询问,忙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臣判案时也遇到许多次天生恶人犯下的残忍命案。陛下若有兴趣,臣可整理一二事例给陛下观赏。” 裴蕴如此谄媚,连最大的奸臣宇文述都心理不适了。 什么叫做“观赏”,这种事能“观赏”? 但杨广却很满意裴蕴的细心体贴:“不用太急,朕只是好奇,你有空再做。” 裴蕴欣喜道:“是,陛下。”自己又找到可以奉承皇帝的事了! 苏威不满地瞥了裴蕴一眼,将话题转回正事:“陛下,该如何处理李元吉?” 宇文述跟上道:“陛下,请恕臣直谏。大隋以孝治国,太子逼宫,正需要警告天下人秉承孝顺之心。但太子之事只能低调处理,不能示众。李元吉一案,正好用来震慑天下不孝顺之人。” 苏威又瞥了宇文述一眼。顺着陛下的心意,也能称直谏? 裴世矩想了想,道:“臣与李二郎李三郎有旧,本应该避嫌少言。不过宇文大将军所言极是,当务之急是抹平太子之事的影响。李元吉来得正好。” 虞世基厌恶道:“李元吉当枭首示众。传首天下郡县,震慑不忠不孝之人!” 裴蕴也连忙道:“臣附议!” 杨广一琢磨,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太子忤逆,就是不忠不孝。但他就算深恶太子,也顶多赐太子自尽,不足以震慑不忠不孝之人。 李元吉碰巧跳出来,正好代替太子。 杨广颔首:“依众卿家之言,传丁郡丞觐见。” …… 窦慧明喝了一剂加了镇静药物的汤药,在皇后偏殿沉沉睡去。 萧皇后探望后,拉着李世民的手到一旁道:“李二郎,阿孩他真的有孩子遗落民间吗?你照实回答我,话传不到陛下耳中去。” 李世民神色黯然地摇头:“二表兄后院之事,没有谁比陛下更清楚。” 萧皇后喃喃道:“是啊,是啊……是这样啊……” 她颓然道:“你休息吧。遭此无妄之灾,你也辛苦了。” 李世民道:“皇后殿下,如果不麻烦,可否帮我劝说陛下,准许我为二表兄送行。” 萧皇后眼神一暖,道:“你有这个心,陛下会准许。” 李世民拱手道:“谢皇后殿下。” 萧皇后在太子杨暕兵谏后就病倒了,南阳公主一直伺候左右。 萧皇后回到宫殿后,将此事告诉南阳公主。 她叹息道:“阿孩当上太子时,朝堂众人趋之若鹜,李二郎李三郎却远离阿孩;阿孩牢狱之灾后,朝堂众人都掩面避之,李二郎却要去牢中为阿孩送行。怪不得大郎和阿孩都喜爱他们。” 南阳公主神色黯然:“他们确实是好孩子。” 萧皇后拍了拍南阳公主的手背,道:“阿孩出事,你我不能沉浸在悲伤中。若陛下立三郎为太子,你我何处?我的病已经好了,你该去陛下身边了。陛下心里难过,正需要儿女陪伴。” 南阳公主叹气:“是。” 她知道母后的意思。 她的同母兄弟杨昭、杨暕皆无缘帝位,母后又不能再生育,自己不可能有同母兄弟继承王位了。 虽说将来三郎继位,母后仍旧是太后,但依魏晋南北朝那些太后旧例,非生母的太后常得不到尊重,皇帝生母的外戚家族一定会和嫡母外戚家族争夺权利。更别提只能依靠皇帝喜爱才有好日子过的公主。 母后希望父亲能立元德太子之子为皇太孙,将来萧家仍旧是皇帝外戚。 自己虽然不愿意掺和进夺嫡之争,但现在这种情况,也由不得自己不争了。 “母后,我们要为李二郎李三郎多说说好话了。”南阳公主提起精神,献策道,“李二郎李三郎与大郎二郎感情都很深厚。若三郎当太子,恐怕会忌惮他们二人。” 萧皇后眼眸中精光一闪,叹气道:“他们为了自己,也该站在我们这一方。” 窦慧明昏睡了一日,第二日似乎冷静下来,向杨广惶恐赔罪。 杨广是个大度的皇帝,不仅没有怪罪窦慧明,还赐下金银绸缎安慰这位可怜的半疯的母亲。 窦慧明凄惨的模样让杨广想起了发妻。 自太子杨暕逼宫,杨广便对萧皇后冷淡了。 他探望了萧皇后,在最爱的女儿南阳公主的说笑打趣中,夫妻重归于好。 萧皇后趁机道:“阿孩伤透了我的心,我不想去见他。但他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若没人为他送行,我心里也难受。李三郎被他牵连,生死不明。既然他自诩为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兄长,也该向二郎道声歉。” 杨广看到李元吉所做的事,觉得杨暕的兵谏虽然让他颜面大失,但也不算太可恨了。 毕竟是自己宠了许多年的儿子,有了更突破下限的逆子对比后,杨广恢复了一点慈父之心。 他温和道:“李二郎也请求朕,想去狱中探望这个逆子。罢了,民间囚犯行刑前也要吃一顿饱饭,就让李二郎带些酒肉给他。” 萧皇后心头一痛,勉强挤出笑容:“陛下仁慈。” 南阳公主把手收在袖子里,将手背都掐乌了,才没有落下泪来。 李世民离开涿郡的前一天,终于得到杨广的准许,提着酒肉去见已经被关入牢中多日的杨暕。 杨暕神色枯槁,衣衫褴褛,脸上全是脏污和疤痕。曾经俊美无俦的王公贵胄,现在仿佛路边的乞丐。 “大雄,你怎么来了?”杨暕见到李世民,大惊失色,“你不该来!” 李世民在牢头离开后,放下手中酒坛和食盒,不顾地上脏污,盘腿坐下道:“我来为你送行。陛下准许了,不用担心。” 杨暕向李世民身后张望:“大德呢?他不会也来了?他身体不好,你别老拉着他乱跑!” 没看见李玄霸的身影,杨暕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次算你懂事,没带大德一起来。” 李世民嘴角扯了扯,想告诉杨暕阿玄的事,但他看着杨暕脏污面容上明亮又柔和的眼神,将话咽了下去。 他笑道:“你当我真没分寸吗?你出这么大的事,知不知道我来见你要冒多大的险?阿玄想来,我也会把他打晕了捆起来锁屋里,不准他跟来。” 杨暕没好气道:“好好好,可惜阿玄听不到你这话。我真想看看你当着阿玄的面,敢不敢如此嚣张。” 李世民笑道:“我是他哥,教训弟弟天经地义。” “是是是。”杨暕打开食盒,“好久没吃上一顿好酒好肉了,来,陪表兄我吃喝个够!” 李世民拿出碗倒酒:“来,不醉不休!” 两人没提兵谏的事,就像是以前那样拼起酒来。 李世民在牢中醉卧一宿。 第二日,李世民向杨暕辞别。 “二表兄,我要回张掖打突厥了。” “去吧,大隋的边疆交给你了。保重。” “嗯。二表兄保重。” 李世民头也不回地离开。 杨暕微笑着目送李世民离去。 直到牢门闭合,遮断两人。 杨暕脸上的微笑消失。 他大字躺在地上,喃喃自语:“大德出了什么事吗?难道是生病了?可千万要保重啊。表兄我还等着你们二人逢年过节给我烧点香烛。” 他说完后,长长叹了口气,自嘲道:“我都要死了,还有空关心别人?真奇怪,我怎么对死亡一点都不害怕呢?这不像我。” 自嘲后,他又笑道:“或许是因为现在死去,比眼睁睁看着大隋灭亡再死去,痛苦轻多了。” …… 李世民从牢中出来后,没有洗漱换衣,径直与等候在牢狱门前的下属一同离开了涿郡。 他本想先送母亲回太原,但母亲坚持让他直接回张掖。 窦慧明道:“太原的事交给娘亲,娘亲会好好处理。你要相信阿玄,阿玄说能回张掖,就一定能回去。你赶紧回去等他。” 李世民道:“谢母亲,麻烦母亲了。” 窦慧明哽咽道:“别对娘亲言谢,我是你的娘亲,怎么能叫麻烦?” 李世民抿嘴,挤出笑容道:“抱歉。母亲……娘亲说得对。儿就倚仗娘亲了。娘亲请告诉万阿姨,小五应当无事,阿玄把小五保护得很好。只是小五也还是直接回张掖更好,请恕小五不孝,不能回太原安万阿姨的心。” 窦慧明双手握着李世民的手,道:“小五回张掖才好。他在张掖,在你身边,万娘子才能放心。” 李世民道:“嗯,我会保护好阿玄和小五,娘亲和阿姨都请放心。娘亲,我该走了。”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窦慧明松开手,给李世民理了理毛皮大氅的领子,“如果路上积雪未化,你在途中多休息几日,慢慢走,千万注意安全。” 李世民点头:“是,母亲。” 窦慧明心头揪了一下似的疼,脸上笑容未变:“快走吧,再不走天色暗了。娘亲也该出发了。” 李世民和在一旁沉默着的长孙康宁,拜别母亲后,上马离去。 窦慧明看着他们远去后,才登上马车。 “回太原。” 第139章 尚且顾不上悲伤 李元吉被收监。杨广已经决定让他的死掩盖太子兵谏, 现在正好又是冬季,万物肃杀的季节,正适合死刑,李元吉很快就被押上刑场。 李渊都来不及反应, 去刑场演一场慈父原谅不孝子, 替不孝子收尸的戏码。 不过李元吉会被传首各个郡县,震慑不忠不孝之人。他的头颅总会传到太原郡, 李渊还是有机会为这位逆子洒几滴眼泪。 为了不让李元吉说不该说的话, 李世民重金贿赂了裴蕴, 提前把李元吉毒哑了。 这是李世民第一次亲手做这种事。 以前这种事都是李玄霸来做,李世民第一次做这种事,感觉还好。 他知道身为主公不应该亲自做这等阴私事,但他觉得很痛快。 就这一次。下次他一定如史书中那些主公一样,披上一层道德粉饰的皮, 就像是阿玄说的那样, 成为一口不粘锅。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51节 话说不粘锅究竟要怎么打造, 才能炒菜不粘底? 李元吉被处斩的时候, 李世民正在黄河边上。 现在正是冬季枯水期, 部分河床露出了大量泥沙和石头,寸草不生,原本奔腾的黄河水变得纤细而平静, 河流上的船只也减少了许多,显得有些荒凉。 他一边胡思乱想,从李元吉想到不粘锅,从不粘锅想到阿玄, 一边看向黄河南岸。 如果现在渡过黄河, 他就能前往瓦岗寨的地方, 问问阿玄在不在那里。 “郎君,要渡河吗?”秦琼问道,“如果要渡河,我就把缀在我们身后的尾巴解决掉。” 唐国公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好奇的人很多。杨广也派出了探子,看看李世民是不是真的对他真的忠心耿耿。 再者李世民成为大隋最年轻的慰抚使,还有许多士人缀在李世民身后,一副想要投奔李世民,但又不想过于殷勤,似乎要跟到张掖再去找机会的态度。 李世民回过神,淡淡道:“我现在还没做好起兵的准备。” 秦琼道:“只要我解决得够利落,不会被人察觉。” 这是李世民所有下属的意愿。 虽然李世民看似很冷静,但李世民的下属就算不是看着他长大的家奴,也常与李世民并肩作战。看着以前每日笑容爽朗的主公变得沉着冷静,他们实在是生不出“主公越来越成熟”的想法,只觉得难受。 李世民回头看向等候他回答的下属,神思一阵恍惚。 他看出了下属的心意。 “走吧,回张掖。既然阿玄说会来张掖找我,就肯定会来。”李世民道,“我可不希望在阿玄养病的时候传出了我勾结贼帅的风声,让阿玄无法安静休养。” 李世民笑道:“走吧,出发。” 他策马转身,没有再回头看黄河。 纵然他笑完后牙关紧咬得仿佛能尝到血腥味,也没有回头。 “阿嚏。” 李玄霸刚打完一个喷嚏,李智云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取来毛皮,把裹得严严实实的李玄霸又裹了一层。 李玄霸无奈:“我只是鼻子有点痒,没有受凉。” 李智云不信。 李玄霸揉了揉鼻子,道:“肯定是二哥在念我。” 李智云坐到李玄霸身边问道:“三兄,我们短时间内无法启程去张掖,但是不是该遣人向张掖送信,告知二兄我们平安?” 李玄霸叹气:“我也在想这件事。” 为了安二哥的心,自己确实应该送信,告诉二哥梦境虽然塌了,但自己还没死。 但他又担心自己仍旧熬不过去。 现在李玄霸虽然活着,也就是吊着一口气。不是他悲观。为他治病的孙医师和珠娘都不知道自己开的药方有没有用。 李玄霸从魏徵那里得知,大隋官府四处张贴告示,官府要将不忠不孝李元吉的脑袋四处悬挂示众,告知百姓准时前来观看。 虽然告示上没有写明此事细节,但李玄霸很容易就猜到,肯定是二哥去面圣时对杨广说了什么,鼓励官吏和百姓诬告的杨广才会重罚李元吉。 当李玄霸得知二哥成为河右慰抚使后,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二哥能成功让杨广将李元吉枭首,还能哄得杨广开心,升任河右慰抚使,就证明二哥已经从自己死亡的阴影中冷静下来。 如果自己告诉二哥自己没死,后来又没熬过去,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的二哥白欢喜一场,已经结疤的伤口又新增一条伤痕,那太折磨人了。 李玄霸对李智云说了自己的顾虑后,李智云气鼓鼓道:“三兄不准胡说,你已经好了!很快就会痊愈!” 李玄霸艰难地从层层叠叠的锦被毛皮中抽出手,在李智云额头上弹了一下:“我也希望自己能尽快痊愈,但做任何决定都应该先判断最坏的情况。” 李智云低着头嘟囔道:“最坏的情况也是三兄一定很快就会痊愈。” 李玄霸懒得再和李智云争辩,直接继续话题:“不过我们确实应该先告知万阿姨和宇文老师,你与珠娘都平安。” 李智云想了想,摇头道:“虽然我也想尽快安娘亲的心,但还是等三兄病愈,我们启程去张掖的时候再通知娘亲。我担心父亲会扣下我们派去的人,寻找我们的踪迹。我不信任他。” 李玄霸听到李智云直白地说不相信李渊,心中一酸。 虽然他也不信任,但李智云还小,他本不希望弟弟过早地看透这件沉重的事。 李智云道:“至于告不告诉宇文公,三兄还是问三嫂吧。” 李玄霸叹气:“珠娘肯定也说不告诉,担心会泄露踪迹。孙医师被魏玄成从宇文家请出来时,珠娘都没有联系家里人。” 李智云没好气道:“那三兄你还废话什么?难道还指望我去劝服三嫂?” 李玄霸无语:“小五,你是不是对我这个兄长越来越不尊敬了?语气很嚣张啊。” 李智云抱着手臂道:“想要教训我,那就快点痊愈啊。” 李玄霸:“……” 小五该不是进入叛逆期了吧?小时候自己和二哥的小尾巴小五多可爱,自己要失去这个可爱的弟弟了吗? 李智云神情嚣张地离去,李玄霸长吁短叹。 宇文珠端着药进屋时,李玄霸啰啰嗦嗦抱怨了许久。 宇文珠忍笑道:“叔郎说得没错,赶紧好起来。等我们回到张掖,你就让兄公教训他。” 李玄霸假装愤愤道:“等我见到二哥,一定让二哥狠狠打小五的屁股。” 宇文珠忍不住了,失笑道:“是,是,来,三郎,先喝药。” 李玄霸的脸色立刻垮了。 真不想喝药啊。 孙医师和珠娘每日都在调整药方,李玄霸喝药的时候就像是在吃哈利·波特世界里的怪味豆盲盒,还是已经提前把能吃的口味全部挑出去的怪味豆盲盒。 宇文珠看见李玄霸的脸色,心有不忍。 她安慰道:“等我们回到张掖就好了。” 李玄霸勉强挤出笑容安慰妻子,咬牙将药小口小口地喝完。 不是他不想将汤药一饮而尽,尽可能减轻对味蕾的刺激,实在是味道太刺激了,一口闷下去一定会吐出来。 李玄霸一口药一口温水,药喝完了,肚子都被水撑饱了。 他捂着嘴干呕了一会儿,将嗓子里反复往上冒的药水咽下去,折腾了许久,才缓过劲来。 每次看到李玄霸这么难受,宇文珠都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点什么缓解李玄霸的痛苦。 李玄霸每次自己缓过劲来,都会对宇文珠笑一笑,表明自己没事。 这样的笑容,让宇文珠更加难受和无力。 李玄霸见宇文珠难过,转移话题道:“知世郎已经回齐郡了吗?” 早几日他们就知道王薄回齐郡了。宇文珠知道李玄霸只是转移话题让她别难过。 她顺着话题道:“是。魏玄成以联络瓦岗寨的名义留了下来。” 李玄霸道:“珠娘,麻烦你跑一趟,把魏玄成请来。” 宇文珠担忧道:“你要好好休养,不能劳累。” 李玄霸笑道:“只是动动嘴皮子,不算劳累。” 宇文珠叹了口气,闷声道:“好。” 宇文珠离开后,李玄霸装不下去了,扶着床边又干呕了许久,难受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好不容易又缓了过来,李玄霸一边擦脸一边自我开导道:“真想念后世打针和输液。如果死后能带着记忆回到前世,我要向领导申请,从唐太宗黑营销号转职成中医黑营销号。” 他躺回榻上,闭目养神,让翻腾的胃平静下来。 不一会儿,魏徵到来。 李智云又冒了出来,乖乖搬了个小坐墩旁听,就像是听课一样。 宇文珠将门掩上,继续和孙思邈讨论药方,处理药材。 李玄霸还未开口,魏徵就道:“我正好有事要告知三郎君。” 李玄霸问道:“李元吉死了?” “李元吉是死了,但我要告诉三郎君的不是这件事。”魏徵神色黯然,“太子被赐自尽,贬为庶人。” 李玄霸闻言,脑袋一嗡,神情一片空白。 半晌,他才低下头,散乱的发丝垂下,遮住了他的双眼:“被赐自尽就罢了,连一个‘戾’的恶谥都不愿意给,直接贬为庶人吗?” 历来太子最差的谥号就是“戾太子”了。 杨暕不是谋逆,只是兵谏,按照礼法,应当是“戾太子”。 但杨广连“戾太子”都不愿意给,居然直接将杨暕逐出了宗室。 李智云抱着手臂,嘟囔道:“杨广这个父亲,还不如我的父亲。” 李玄霸道:“拿杨广和我们父亲比,你还是太过了。父亲怎么都比杨广强多了。” 李智云敷衍道:“哦。” 魏徵问道:“太子被赐死,我们能趁机做什么吗?” 李玄霸道:“你是想效仿陈胜吴广起义旧事,以太子的名义召集百姓,扩大义军规模?” 魏徵点头:“是。” 李玄霸道:“让我想一想。” 他来不及为二表兄悲伤,就思考如何利用这件事。 半晌,李玄霸问道:“高丽战势如何?” 魏徵不屑道:“高丽弹丸小国,大隋早就应该胜利。现在已经三征,高丽肯定撑不住了,就算只有来护儿的水军编制齐全,也能轻易战胜。” 李玄霸道:“我知道这次能战胜高丽,我是问战胜后。高丽王投降后,杨广是要求继续进军,还是像一征高丽时那样,只要高丽王一投降,他就傻傻地退兵?” 魏徵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李玄霸道:“去打探。把具体消息告诉我。水军就是从齐郡出发,知世郎在齐郡,消息应该很灵通。” 魏徵道:“是。三郎君,得知之后,我们该做什么?我可以提前安排。”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52节 李玄霸道:“如果杨广退兵,一定会先回洛阳,再北上召集西域诸国和突厥觐见,用自己征讨高丽的战功震慑西域诸国。那时我们就能趁机行事。所以我要想知道杨广的动向。” 魏徵眼露兴奋道:“是!我这就做!” 李玄霸道:“你可以提前通知义军。民间不是说你们是十八路反王吗?如果你们十八路反王追杀杨广,一定能轰动天下。” 魏徵犹豫道:“我不知道他们敢不敢对杨广动手。” 李玄霸道:“杨玄感现在不是又东山再起吗?杨广从高丽回来,一定会对他动手,彻底将他剿灭。所以他一定会率先动手,打杨广一个措手不及。我相信杨玄感为你们拖住大隋军队主力,你们一定能够有机会做这个壮举。” 魏徵问道:“我是不是应该去联系杨玄感?” 李玄霸道:“等问到杨广动向后,你就可以去游说杨玄感与义军配合攻打杨广了。杨玄感麾下的李密是个不错的谋士,他一定会帮你说服杨玄感。” 魏徵笑道:“我早就听闻李密之名,这次去会会他。” 李智云好奇:“那李密有多厉害?我们可以收服他吗?” 李玄霸摇头:“这个人心高气傲,有自立之心。就算现在他屈居杨玄感之下,待杨玄感衰弱时,他一定会噬主自立。这样的人,也不会甘心屈居我等之下。” 李智云对李密兴趣淡去:“哦,那他完了。二兄和三兄将来一定会把他干掉。” 魏徵失笑,李玄霸扶额。 李玄霸再次确定,弟弟可能真的进入叛逆期了。 魏徵兴冲冲离开。 李智云爬到榻上,依偎在李玄霸身边:“三兄,想哭就哭吧,弟弟肩膀借给你。” 李玄霸道:“我哭什么?” 李智云打量三兄的神情:“三兄,你确实没哭,但表情有点可怕。你在想什么危险的事?” 李玄霸平静道:“我什么危险的事都没想。” 他只是在想,本以为二表兄的离去会非常悲壮。但杨广却一边让李元吉出来吸引人视线,一边悄悄赐死二表兄,让二表兄离去得悄无声息。 二表兄都这么努力了,他的丧礼不应该如此冷清。 趁着自己还吊着一口气,帮二表兄准备一场配得上他的盛大丧礼吧。 比如十八路反王为他举旗发丧,全天下百姓为他恸哭。 再比如,送杨广下去给他陪葬。 大隋的希望,两位英明的太子都被杨广害死了。无论是杨广还是大隋,都合该是陪葬品。 “小五,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就算不通知二哥和宇文老师,也能向他们报平安了。” “嗯?什么办法?” 李玄霸笑道:“秘密。过阵子你就知道了。” 杨广这样的人,怎么能在大隋亡之前还舒舒服服享乐?他这颗好头颅,怎么还能在死后也安安稳稳地待在他的脖子上? 从现在开始,就变成惊弓之鸟吧,直到被人砍掉头颅为止。 第140章 翟公可向我问策 当李玄霸得到杨广消息时, 已经是初冬。 在原本历史中,杨广在八月中秋就该结束征讨高丽,然后班师回朝,难得回一趟大兴。 或许是这一世农民起义军的烈度更大, 也可能是杨玄感未被彻底剿灭, 杨广征召兵卒、役夫的效率低了一点,九月才结束征讨高丽。 但与原本历史相同的是, 杨广仍旧在高丽王请求投降时下令撤兵。 这次军中不仅有来护儿试图继续攻打高丽, 宋国公贺若弼也试图违抗杨广的命令。 因为高颎和宇文弼离开了权力中枢, 贺若弼也没有像原本历史中那样,在大业三年因言获罪被杀。 杨广一征高丽时,因为有贺若弼力挽狂澜,隋军没有溃败。但杨广被高丽王的假投降戏耍,错过了战机, 贺若弼一顿抱怨, 被杨广关入了大牢。 因为不是太大的罪, 没有触及杨广的底线, 贺若弼又有战功在身, 所以杨广最终只是削了贺若弼的官职,没有杀贺若弼。二征、三征高丽时,杨广还都带上了贺若弼。 或许是因为被杨广关进了大牢的缘故, 贺若弼终于想起父亲被逼自杀前的“锥舌诫子”,变得谨言慎行。 所以三征高丽时,杨广任命贺若弼作为分路主将之一。 贺若弼老当益壮,和来护儿配合默契, 眼见着要把平壤攻克了。 高丽王又又又投降了, 杨广又又又同意了。 贺若弼那暴脾气啊, 还是没忍下来,指着杨广鼻子大骂。 这也就罢了,但得知太子杨暕兵谏时,贺若弼私下说了许多支持和怜惜太子杨暕的话,被人传到了杨广耳中。 于是贺若弼又被下狱了。 这次他很快病逝在了狱中,据说是忧愤成疾。 不过这次获罪的只有贺若弼一人,他的儿子只是被削掉了官职和爵位,没有像原本历史中那样也被逼自尽。 魏徵和李玄霸说起此事时,不住冷笑。 李玄霸沉沉叹了口气:“让高丽王投降,或许是杨广的执念了。” 后世人能说出无数条征讨高丽的必要性,隋文帝和唐太宗、唐高宗也和高丽敌对。但从历史中杨广的行为来看,杨广征讨高丽真的就是纯粹为了面子。只要高丽王投降,他就心满意足。 至于什么地什么人什么边疆安稳,只要高丽王投降就撤兵的隋炀帝,似乎不怎么在乎。 不只是这个时空的杨广,原本历史中的杨广也如此。 一征高丽时被高丽人的假投降戏耍了那么多次,三征高丽时他还是信了高丽人的假投降,让已经快到平壤城下的来护儿班师回朝,气得来护儿这个颇听杨广话的心腹将领差点违抗圣旨。 李玄霸投胎转世十几年,“未来”因为他的蝴蝶翅膀已经更改了许多,他的“预知”已经不再准确。 但聪明的穿越者倚仗的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未来,而是根据原本时空中的历史事件、人物行为来了解历史的大势、人物的性格,再结合现实中搜集的情报,做出“预知性”的判断。 比如杨广这死不悔改的性格,就很容易推断出他的行为。 他一定会重蹈覆辙,所谓蝴蝶翅膀,不过是把他重蹈覆辙的时间微调一点。 魏徵道:“皇帝现在的行为,是否附和三郎君的预料?” 李玄霸道:“差不多。你们这次可以试探一下他,追着隋朝大军的尾巴抢夺辎重马匹。对了,涿郡义军首领杨公卿很了解涿郡地形,你们与他合作试试。” 原本历史中杨公卿就追着班师回朝的隋军抢劫,夺走了隋军四十多匹好马。 魏徵犹豫:“我们这次动作太大,会不会刺激皇帝发重兵征讨我们?” 李玄霸笑道:“杨玄感已经有所动作。以杨广的性格,他瞧不起农民义军,甚至农民义军的战况都入不了他的耳,他只忌惮楚国公杨玄感。而且贺若弼已死,宇文述不擅长带兵,隋军班师回朝时阵型一定很混乱。现在比二征高丽时还乱,那时你们跑得了,现在更跑得了。” 魏徵叹气:“那时各地义军元帅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敢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冒险。现在他们大多有了自己的基业,恐怕难以说动。不过知世郎肯定会同意。我再劝说翟元帅试试。” 李玄霸道:“这个简单。我想翟让已经差不多猜到我这个病人不是什么魏家族妹了,你可引他见我。” 魏徵惊讶道:“三郎君不担心翟让告密?” 李玄霸失笑:“如我当初和王薄所说的话一样,谁会听他告密?还是说,他想被大隋招降了?” 魏徵也跟着笑了起来:“他肯定是不愿意被大隋招降的。三郎君既然如此有胆量,徵只有听从。不过三郎君切记不要太劳心劳力,身体才最重要。” 李玄霸道:“放心吧。我只是找点事做,好转移一下养病的注意力。孙医师和珠娘研制的汤药真的太难喝了。” 看着李玄霸的苦相,魏徵笑得超级大声。 乖乖“听课”的李智云阴阳怪气道:“三兄既然怕喝药,就赶紧痊愈,别拖拖拉拉。” 李玄霸反手给了坐在床边的李智云脑壳一下,没好气道:“这是我不想痊愈吗?” “哼。”李智云冷哼。 李玄霸露出头疼的神色。 怎么办?弟弟真的叛逆期了。 魏徵看着李玄霸和李智云兄弟二人的互动,再次笑了出来。 看到三郎君和五郎君的相处,他大概就能猜到主公和三郎君如何相处了。 一定很有意思。 魏徵与瓦岗寨的人相处了几个月,对翟让的品行有所了解,所以李玄霸想要见翟让时,他很赞同。 以三郎君的本事,再加上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不定又能给主公收服一方势力。 翟让确实有所猜测。 不过他只是猜测魏徵护着的是被杨广迫害的名士罪臣,所以体贴地没有拆穿。 翟让连寒门都算不上,只是略识得字的小吏。 因为在官府当值时耳濡目染,翟让对世家名士很是敬仰。 他猜到魏徵“窝藏”的是获罪名士后,就对李玄霸等人更加殷勤恭敬,心里很希望魏徵能帮他引荐。 如果魏徵不为他引荐,翟让也没有怨言。在翟让看来,名士就该如此高傲,看不起他是正常的。 当魏徵暗示,“虽然男女有别,但救命之恩不能不报,族妹想戴着冪离感谢翟公”。 翟让嘴上说着不用不用,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日,他烧水狠狠搓了三次澡,又选了半个时辰的衣冠,还悄悄往晒黑了的脸上扑了点粉。 最早投奔他的同乡好友单雄信嘲笑翟让:“你不会是看上魏公的族妹了?” 翟让脸色大变,忙训斥道:“不可胡言!” 单雄信摸了摸鼻子:“好好好,不胡言,士女名声很重要。唉,都快听你说腻了。懋功,你说是不是?” 徐世勣无语道:“单兄,你是真没猜到,还是故意开玩笑?” 单雄信疑惑:“什么故意不故意?” 翟让和徐世勣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无奈。 单雄信不满道:“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喂喂喂,不会有事瞒着我吧?” 翟让看着单雄信眼中清澈的愚蠢,深深叹了口气:“等我拜访魏公那位‘族妹’再告诉你。” 单雄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想再问,被徐世勣拉住。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53节 徐世勣道:“翟公这样做,自有他的打算。你猜不出来,就不要添乱。” 单雄信不高兴道:“就你们聪明,排挤我。行,我不问了。” 等翟让离开后,单雄信把着徐世勣的肩膀,挤眉弄眼道:“翟公走了,快,悄悄告诉我。我嘴很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定能保守秘密。” 徐世勣没好气道:“既然翟公说会亲自告诉你,我就不会开口。” 单雄信把徐世勣按住:“真不说?不说收拾你!” 徐世勣翻白眼:“行啊,去校场,看谁教训谁。” 单雄信把徐世勣往屋外拖:“行,嚣张!” 他刚出门,就看见翟让站在门口皱着眉看着他,顿时缩了缩脖子:“翟公,你还没走啊。” 翟让再次沉沉叹了口气,道:“你这种性格,我怎么放心告诉你秘密?别欺负懋功,等我回来。” 单雄信讪讪道:“是。” 徐世勣咧嘴对单雄信做嘴型“活该”。 翟让道:“懋功,你也不准主动挑衅。” 徐世勣道:“哦。” 翟让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没走几步,他又听见身后单雄信自以为声音很低的“密谋”。 “告诉我!” “不!” “悄悄告诉我。” “不。” 翟让加快脚步。 心累。 见到魏徵时,翟让不由抱怨起自己这两位兄弟,以及其他性格各异的兄弟。 人难带啊。 魏徵失笑:“翟公麾下人才如云,这真是幸福的烦恼。” 翟让苦笑:“我只是担心我带不动他们……罢了,不说泄气话。” 他和魏徵走到李玄霸门口时,整了整衣襟,不住深呼吸。 魏徵哭笑不得:“翟公不必紧张。我知道你猜测房中可能是当世名士,其实真不是,只是一位身份不宜公开的年轻士子。” 翟让听言,心头一阵失望。 不过他还是笑道:“我这卑微出身,就是见到普通士子也会紧张。” 魏徵心道,倒也不是普通士子。 得知不是什么当朝名士后,翟让没有再在门前踌躇,重新恢复了自信的笑容,推门进屋。 屋内,李智云正在给他哥剥橘子。 橘子当然是翟让送来讨好“名士”的。 翟让看见仍旧做女子打扮的李智云,脚步一顿。 他对魏徵道:“不戴冪离?” 李智云放下橘子,起身作揖:“我也不是女子。谢翟公收留。” 翟让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女子?你之前的声音……” 李智云切换女声:“假的,是口技。” 翟让的表情很精彩:“珠娘难道也……” 李智云神色警惕:“珠娘是我三嫂!” “咳,小五!别胡闹。”李玄霸叹气道,“翟公,我身体有恙,只能躺在榻上说话,失礼了。” 翟让这才把视线投向躺在病床上的李玄霸。 病榻上的少年郎年岁应该不大,两颊凹陷满脸病容,头发披散仿若枯草,但双目十分明亮锐利,仿佛能看透自己,让翟让生出了一点不自在。 李智云拱手道:“翟公,失礼了。但珠娘是我三嫂!” 李玄霸忍不住伸手捏住李智云的脸颊:“不用一直强调!” 李智云“哼哼”:“三兄,你不知道瓦岗寨有多少倾慕三嫂。现在我们要坦白身份,当然要强调这一点。” 翟让心头尴尬,忙道:“是我御下不严,请……小郎君恕罪。” 李玄霸松开李智云的脸颊,道:“是我教育弟弟不严格,让翟公笑话了。坐好,闭嘴,别捣乱!” 李智云乖巧道:“哦。” 约束好多嘴多舌的弟弟后,李玄霸面带歉意道:“翟公请坐。” 魏徵拉着翟让在李玄霸床榻边的坐墩上坐下。 翟让看向魏徵,用眼神询问魏徵为何不为自己介绍。 魏徵笑道:“还是让三郎君自己说吧。” 李玄霸躺在榻上拱手:“在下大隋虎牙郎将李玄霸,字大德。翟公可能没听说过我……” 翟让猛地站起来,坐墩倒地。 李智云一脸紧张地按在了腰间短刀上。 李玄霸笑道:“看来翟公听说过我。” 翟让深呼吸,他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魏徵:“魏公,你何苦骗我?” 魏徵疑惑:“我骗你什么?” 翟让咬牙切齿:“你说不是名士!” 魏徵讶异:“原来三郎君已经是当世名士了吗?” 李智云松了口气,嬉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李玄霸瞥了弟弟一眼。我还没说不敢当,你先替我谦虚了。 魏徵帮翟让把坐墩扶起来,再次拉着翟让坐下:“你这下知道为什么三郎君为何要隐藏了?三郎君信任你,你可别辜负三郎君的信任。” 翟让脸皮不断抖动:“这、这……李郎将应当很得狗……得皇帝信任,为何会沦落至此?” 李玄霸道:“家门不幸。翟公应当已经看过最近的告示。” 翟让刚才脑子没转过来,现在李玄霸一提,他立刻想了起来:“李元吉诬告李郎将谋反?” 李玄霸道:“他的诬告倒是没什么,只是丁郡丞软禁我时,不知道谁想放火追杀我,导致我落入水中。我本就病弱,这次真是吃够了苦头。” 翟让叹气道:“确实是家门不幸。李郎将是大隋忠臣,竟然沦落到瓦岗寨了……唉。不过李郎将放心,李郎将素有仁名,又和李将军在河右抵御蛮夷,我翟某虽然反了大隋,但不会为难李郎将。” 李智云插嘴:“什么?二哥居然成将军了?” 李玄霸叹气:“小五,你能不能闭嘴,让我好好与翟公聊完再说话。” 李智云在嘴上画了个x。 翟让失笑:“李将军战功赫赫,威名远扬,当然是将军。” 虽然李玄霸真的是当世名士,但因为李玄霸年少,所以翟让震惊之后,心头还算轻松,没有太过紧张拘束。 李玄霸问道:“翟公就不问我为何会结识魏玄成和知世郎?” 翟让一愣,再次猛地起身,坐墩再次倒地。 李智云又把手按在了短刀上。 魏徵再次把坐墩扶起来,没好气道:“你再踢倒一次,魏某绝对不帮你扶了!” 翟让面红耳赤,连连作揖:“抱歉,抱歉,我……” 对啊,唐国公府的李二郎李三郎是出了名的大隋忠臣,怎么会与贼帅结识? 李玄霸平和道:“翟公请坐吧。你知道知世郎传播的诗册吗?” 翟让猛地睁大眼睛:“难道……” 李玄霸平静道:“是我收集的民间士子的诗歌。” 翟让沉默了许久,对李玄霸深深作揖:“三郎君高义。” 李玄霸开玩笑道:“我只能透露这么多,希望翟公不会怪罪我没有知无不言。” 翟让忙道:“不会。三郎君能编纂出那本诗册,已经令翟某敬佩不已。三郎君可要回太原?翟某定派人护送。” 魏徵无语:“你派人护送,岂不是坐实了三郎君谋逆?” 翟让道:“我会派人伪装。” 李玄霸道:“我要回也是回张掖,不回太原。待我身体稍好些,能长途跋涉后,我自会离去,不会叨扰翟公。不过在我养病时,翟公可向我问策。” 魏徵道:“三郎君‘算无遗策’的名声如雷贯耳,翟公你有福了。” 刚坐下的翟让差点又站起来:“三郎君要为我献策?” 李玄霸微笑:“为何不可?” 翟让:“……我不明白。” 李玄霸道:“我当然自有目的。翟公可听过太子杨暕的名声?” 翟让面色崇敬道:“他是好太子。若大隋的皇帝是他,我何至于逃亡?” 李玄霸道:“二表兄不该如此沉默地死去。我想为他办一场盛大的葬礼。” 翟让品出点味道来。 他面色古怪。这位大隋忠臣李三郎,该不会是个潜在的反贼吧? 李玄霸道:“昔日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打出了公子扶苏的名号。既然杨广说兵谏的二表兄谋逆,你们何不打出二表兄的旗号?二表兄死得冤枉,合该为他正名。”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54节 翟让很想问,李三郎君你要借太子杨暕的名声做反隋的事,你二表兄知道吗?同意吗? 李玄霸看出了翟让的想法,他笑道:“二表兄如果不同意,他跳出来反对啊。既然他已经死了,还管得住我怎么做?” 翟让沉默半晌,对李玄霸拱手:“三郎君有话直说吧。” 李玄霸道:“我能推算出隋军班师回朝的路线,你能出兵与知世郎合作,像二征高丽时一样抢隋军一把吗?” 翟让道:“既然三郎君都敢对我献策了,我当然不会怯懦。” 李玄霸道:“我推算杨广会趁着高丽大捷北上,召集蛮夷来朝。而东突厥可汗已经叛出大隋,一定会派兵围攻杨广。你敢趁着杨广刚突围时,截杀如惊弓之鸟的杨广吗?” 魏徵道:“知世郎已经同意任由三郎君调遣。就算翟公不去做,我们也是要去做的。” 翟让深呼吸了几下,道:“我本就是贼,打的就是狗皇帝。但李三郎君,你为何要如此?是为了争夺天下吗?但以你二兄的本事和唐国公府的力量,应当不会把我们这种人放在眼里。” 李玄霸沉默了一会儿,失笑道:“你觉得换个皇帝,百姓就好过了吗?” 翟让直直地看着李玄霸。 李玄霸看向窗外:“自魏晋九品中正制后,寒门难以晋升,朝堂被世家勋贵把持。他们何尝把百姓放在眼里?我曾对知世郎道,圣人荀子曾言,百姓是水,君王是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几百年后的人,却忘记了这件事。” “是该让他们重新记起来了。”李玄霸淡淡道。 翟让不理解:“李郎将也是勋贵,这和李郎将有什么关系?” 李玄霸笑道:“荀子乃是公卿之后,也不算什么庶民,他不仍旧说出了这句话吗?” 翟让仍旧不敢置信。 一个高高在上的勋贵突然对你说他怜惜百姓,要帮助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的民贼,这怎么让人相信? 就算他已经起兵,但内心自我称呼时仍旧是“贼帅”。连他自己都不认可自己,勋贵怎么会认可? 李玄霸道:“我知道你不信。这就是我要帮助你等的原因。你大概已经发现,寒门百姓就算起兵,也难以争夺天下,这天下最后仍旧是勋贵世家的天下。但如果你们能入朝做官,成为新的朝代的勋贵,那么出身草莽的你们,会不会对百姓多一点怜惜?至少你们比我等高高在上的勋贵世家,更明白百姓真正需要什么。将来的百姓,或许也会更相信与他们有同样出身的你等。” 他笑着摇摇头,转移话题道:“罢了,谈什么理想,实在是太空泛了。我给了知世郎一些书籍,你若感兴趣,可以借阅。现在我们说利益。” 李玄霸轻轻敲打了一下床沿:“理想看不见摸不着,利益却是实实在在的。杨广已经下令,捕获民贼后就地格杀。我想你也不会去赌昏君的好心。只要他活着,一定会派兵杀死你们。只有他死了,天下大乱了,你才安全。” 李玄霸微笑着看着翟让:“你们难以掌握杨广的踪迹,但我能。要不要听我一策,给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错过了这次,你可没机会再威胁到他了。” 翟让眼神警惕。 魏徵不知道从哪摸出羽毛扇,一边扇一边微笑道:“难道翟公还担心三郎君对你设下陷阱?说难听些,以我家主公和三郎君的本事,需要算计你吗?他是纯粹的做好事不求回报啊。” 翟让:“……你主公是谁?唐国公?” 魏徵笑容消失,没好气道:“晦气。” 翟让:“……” 魏徵对李玄霸道:“三郎君,我看还是别指望翟公了,他的眼神不好,识人不清,将来难以成大事。” 李玄霸扶额:“玄成,你那张嘴啊……别太傲气了,你想还没结盟就得罪盟友吗?” 翟让沉声道:“三郎君为何会确定我会成为你的盟友?” 李玄霸轻轻摇头:“不是我的盟友,是知世郎的盟友。原因无他,你不杀杨广,杨广就要杀你啊。” 翟让再次仔细打量李玄霸。 少年神色平静柔和,声音沙哑,神情虚弱。 但怎么让他觉得毛骨悚然,后背发凉呢? 翟让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问道:“魏玄成的主公是谁?” 魏徵翻了个鄙夷的白眼。 李智云没好气道:“当然是我二兄。” 翟让惊诧:“李将军?那也太年少了!” 李玄霸失笑:“正因为我二哥如此年少,不才更显得天命所归吗?这不重要。翟公,给你一个机会追杀杨广,你敢不敢接?” 翟让犹豫了许久才道:“确实很像天命所归。没想到名满天下的李二郎君李三郎君,居然早早就有了这样远大的志向。唐国公难道也……” 魏徵扶额长叹:“你真的是眼瘸啊。” 翟让结结巴巴道:“直、直接投奔李二郎君?” 魏徵讥笑道:“你对比一下唐国公和李二郎君父子二人,如果他们不是父子,而是同龄人,你选谁?何况李二郎君年少!” 翟让犹豫道:“但唐国公是李二郎君的父亲啊,这怎么绕得开?” 魏徵道:“就算绕不开,预定了太子的位置不就行了?如果唐国公昏庸到不立我主公为太子,那就更不用着急了,主公可以提前继位。” 翟让叹气:“那就要担上不孝之名了。” 魏徵鄙视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见历代君王,谁在乎这点名声?司马家还指着洛水放屁呢!” 翟让皱眉道:“魏公,你这话太粗鄙了。再者怎么能用司马家作比?” 魏徵道:“说得也是。大汉高祖皇帝还让项羽分他一块父母的肉呢。” 翟让:“啊这……” 李智云慢慢睁大眼睛,不明白为何翟让会和魏徵争论起来。 李玄霸嘴角微抽。 我和你说刺杀皇帝,你百般犹豫纠结的,居然是魏徵主公的事? 李玄霸突然想起历史中,翟让曾经因为李密比自己厉害,又是世家子弟,就把瓦岗寨拱手相让。 他看向一脸纠结的翟让,眼神逐渐古怪。 不会吧不会吧,他只是让翟让去和知世郎合作刺杀个狗皇帝,翟让不会又想拱手让贤了吧? 你究竟是多不想当这个义军首领?瓦岗寨不差啊! 你就没有一点窦建德的心气,自己争霸天下当皇帝吗?? 第141章 翟公我计谋如何 翟让和魏徵话题发散时, 李智云不悦道:“我兄长正在献策,翟公可否给兄长一点尊重,不要顾左右言他?兄长养病,精力不济, 如果翟公不愿意听策, 可与魏公私下聊天,让我兄长先休息。” 李玄霸斥责:“李智云!” 李智云倨傲地拱手, 敷衍地道歉。 李玄霸叹气:“翟公请恕罪, 是我疏忽管教。” 翟让忙道:“不不不, 是翟某无礼在先。” 他向李玄霸拱手作揖:“翟某只是听闻魏公真正的主公,太过惊讶。” 李玄霸微笑道:“我二哥年少,翟公惊讶情有可原。但也正如魏公所说,若一个三四十岁正值壮年的将领有我二哥如今功绩,投奔者一定会踏破我二哥的门槛。而我二哥提前十几年完成这样的功绩, 当比那些三四十岁的人更厉害, 为何还被人轻视了?翟公, 我所言可有道理?” 翟让讪讪道:“确实有道理。” 魏徵摇着扇子笑道:“主公被轻视, 三郎君可曾不被轻视?若三郎君再长个十来岁, 无论去哪里都会被人倒屣相迎,抵足同眠。现在……” 魏徵摇摇头,笑着叹气。 翟让面色更红。 显然他已经听出来魏徵是在阴阳怪气他。 李玄霸正在与他聊天时, 他与魏徵就旁的话题聊了起来。如果李玄霸是一位更年长的士人,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说来还是他因为李玄霸过于年少而无意间生出了轻视之心,没有把李玄霸这位“名士”和“谋士”太当回事。 翟让再次道歉。 李玄霸微笑:“无事,我已经习惯了。小五, 把地图带来。” 他本来想多试探一下翟让的性格, 看翟让能担多少事。 知世郎王薄目前的成果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将来山东诸郡百姓肯定会给他建庙。未来王薄成就未必比窦建德差。 若说到隋末农民起义军,瓦岗寨无论是在历史还是演义中都赫赫有名。李玄霸对翟让自然也有过高期待。 但现在看来,他失去了期待。 不是翟让不好,只是翟让并没有承担大事的意志。 他的性格就像是《水浒传》里的宋江一样,你不能说他不是一个合格的首领,但他自己其实并不想当一个“贼帅”,而是对官宦勋贵世家十分羡慕,并且对照顾麾下性格各异的“兄弟们”,颇有点疲惫了。 当然,李玄霸也看出,翟让现在还没有生出“让贤”之心。如果现在谁让他让贤,他肯定也会拒绝。 翟让只是潜意识地显露出疲态。他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得知翟让的心态后,李玄霸就没必要给他施压了。 既然自己比李密先接触到瓦岗寨,这支队伍他就笑纳了,不必多事。 现在李玄霸要做的,就是让翟让佩服他。 当翟让认为自己远远比不过李玄霸的时候,李玄霸就能掌握瓦岗寨了。 李玄霸又想念起来二哥。这种事本来应该二哥来做。 若是以前,李玄霸只需要甄选出需要收复的势力,然后创造一个他们和二哥相处的机会,其他就看二哥发挥“大唐魅魔”本事就成了。完全不需要过多算计。 李智云把地图拿出来,铺到李玄霸盖着被子的腿上。 翟让当然识得舆图,但他完全看不懂李玄霸所描绘的等高线地图。 李玄霸先教翟让看等高线地图,翟让眼神从迷茫到了然,最后转化成了佩服。 翟让感叹道:“真是一目了然。李三郎果然是大才!” 李玄霸微笑着不回答翟让的夸赞,开始说起杨广班师回朝可能的行军路线,和途中会经过哪些义军首领的根据地,瓦岗寨又能从哪里入手截获隋军装备,并不暴露自身所属,顺利逃走。 这次杨广“大胜”,就算他不喜欢回大兴,也得回大兴祭祖献俘,才算完成一场“大胜”的完整流程。 从涿郡到大兴这一路上,几乎每个郡都有义军。他们虽然看到隋朝大军不一定敢出手,但如果瓦岗寨等强大的义军出手后,他们一定会来捡便宜。 “杨广是个好大喜功的帝王。他的好大喜功不是开疆扩土等实际的利益,只是‘脸面’。杨广最厌恶的就是别人说他是错误的。所以高丽王戏耍他多次,他却每次都上同样的当,高丽王一投降,他就退军,好像一个蠢货一样。” “他当然不是蠢,而是他最初吃了高丽王的亏,他就要在同样的地方赢回来。只有完成‘高丽王投降、自己撤兵、高丽王仍旧称臣’这件事,印证了他最初的判断是正确而不是糊涂,他才算真正完成了征讨高丽的成就。”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55节 李玄霸笑了一声,道:“就像是玩游戏一样。” 翟让和魏徵琢磨着“游戏”二字,若有所思。 不过他们再怎么若有所思,都想不到李玄霸真正的比喻。 李玄霸所说的游戏,是指后世有各种成就奖杯的电子游戏。 杨广就像是后世刷成就的游戏玩家一样,盯准了一个条件苛刻的成就使劲重开,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十次。 只是后世玩家能重开游戏上百上千次,大隋却不是虚拟的国度,人死不能复生,粮食和军资也不能凭空变出来。 杨广这样的性格倒也说不上多罕见,世上有许多固执的人都这样,不能接受自己的错误,特别是三观已经固定的中年人,一次一次地撞南墙,试图侥幸成功一次,好对外吹嘘自己果然没错,是别人眼瘸。 只是普通人有这样的性格,只祸害自己的身边人。杨广是皇帝,杀伤力就太大了。 “如杨广相信高丽王一定会真心投降,并要用大隋人的命不断打出这个结果一样,他不相信天下民乱真的不可遏止,所以他不会相信有民贼胆敢袭击大隋军队。他身边敢于直谏的人要么被杀,要么被逐,群臣也不敢告诉他这件事。” 历史中的义军首领杨公卿带了几千人抢劫走隋军四十多匹好马,狠狠抽了隋军一耳光,也没有被大隋派大军剿灭,就是没人敢告诉杨广这件事。 若把民贼胆敢抢御驾亲征的隋军的马的事上报,杨公卿能不能被抓住另说,但上报的人肯定会被恼羞成怒的杨广杀掉。然后杨广身边的近臣就劝慰杨广,“陛下,别相信他们,没有的事,一定是他们管理不力贪污,把马丢卖了”,帝信了,帝大悦,又处死了一批胆敢欺骗他的人。 李玄霸细细剖析杨广的性格,翟让和魏徵眼中怒火越来越盛。 翟让握紧拳头道:“狗皇帝,真该死!” 魏徵把羽扇摇晃得哗啦啦响:“大隋二世而亡,不冤。” 李智云递来温水,李玄霸润了嗓子和嘴唇后,温和地问道:“现在翟公可否想出兵抢夺隋军辎重了?” 翟让恭敬道:“李郎君所言,让翟某心中困惑一扫而空。翟某当立刻召集下属商议,遣人去与知世郎联合行事!” 现在他是半点不敢对李玄霸不敬了。 现在翟让麾下唯一能出谋划策的人只有出身豪族,刚及弱冠的徐世勣。但徐世勣作战勇猛,在“谋士”这一方面还较为平庸。翟让早就羡慕王薄有魏徵这样真正的谋主。 现在见识到李玄霸的本事,翟让再不敢因李玄霸年少而生出轻视之心。 魏徵道:“若三郎君身体稍好一些,可以乘船了,我也该和三郎君一同回齐郡了。” 翟让忙道:“虽然坐船不如坐车骑马颠簸,但李君身体需要静养,可以再留几月。” 魏徵瞥了翟让一眼:“你现在希望向三郎君问策了?” 翟让严肃道:“我一直都很敬仰李郎君!” 李玄霸打断魏徵又想阴阳怪气的话,道:“我现在吹不得寒风,玄成可先行一步。若此战能成,翟公肯定会愿意与知世郎有下一步合作。到时我就乘坐翟公的船只来齐郡。” 魏徵没好气道:“三郎君不走,我岂敢走?我若独自回齐郡,知世郎就要亲自过来了。” 李玄霸道:“知世郎那里缺不得你。我为你修书一封。” 魏徵漠然道:“我不走。” 李玄霸叹气:“玄成,大事为重!” 魏徵呼哧呼哧地扇着扇子,冷笑道:“有比你的身体更重要的大事?” 李智云插嘴:“就是!我也希望魏公能留下。当三兄不爱惜身体的时候,好好骂他一顿。我说的话,三兄根本不听。” 李玄霸伸手给了李智云一下,对魏徵皱眉道:“这是命令,请听令。” 魏徵一愣,气得把羽毛扇子丢在了地上:“李三郎!” 李智云乖乖把羽毛扇子捡起来递给魏徵,叹气道:“三兄是不是很讨厌?我懂,我太懂了。” 李玄霸:“……” 魏徵冷哼:“遵命。” 翟让见魏徵居然如此听话,大吃一惊。 就是王薄的命令,魏徵不想听的时候都捂耳朵,王薄对他无可奈何。 翟让没觉得这有哪里不对。谋主嘛,心高气傲被哄着捧着才正常,自己若有谋主,定做得比王薄还好。 现在他才发现,原来魏徵的倨傲只是因为主公另有他人,原来魏徵也有被强迫听命令的时候。 这件事知世郎知道吗?还是说知世郎也是…… 翟让心头一动,不过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心头一动,便将这激动藏了起来。 李玄霸下令后,又宽慰道:“翟公的品德,玄成难道不信任吗?不说翟公,就是徐世勣、单雄信等人,也都是心怀豪义之人,他们都会护我周全。” 翟让惊讶道:“李郎君还知道徐世勣和单雄信?” 李玄霸笑道:“我已经在瓦岗寨养病许久,怎么会不知道?” 翟让道:“他们二人若是知道李郎君如此夸赞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李玄霸却摇头笑道:“徐世勣可能会有一点高兴,但单雄信……翟公,你确定他不会挠挠头,问你‘李玄霸是谁’吗?” 翟让苦笑:“或许真的会这样。” 魏徵又开始扇扇子:“哼。” 李玄霸继续劝慰道:“玄成,别生气了,明年正月我就来。” 魏徵没好气道:“等见到主公,我一定会将此事细细告知主公。” 李玄霸:“……行。”等见到你的主公,我就解脱了。 他相信魏徵一定会追着那位过分跳脱的主公天天进谏,把二哥撵得鸡飞狗跳。 见李玄霸虽然强硬下令,但又好声好气地哄魏徵,翟让又没来由地心头悸动了一下。 他虽然羡慕知世郎王薄有魏徵这样的寒门士子当谋主,自己连寒门士子的门都进不去。 但他也知道,魏徵这样的寒门士子,在李玄霸这样的顶级勋贵面前也应该是没有丝毫地位。魏徵和李玄霸的身份,就像是他还是小吏时与官宦的地位一样天渊之别。何况李玄霸还是魏徵主公的双生弟弟,是魏徵主公的谋主,算是魏徵半个主公了。 李玄霸对魏徵这样平易近人,真是礼贤下士啊。 从李玄霸身上,翟让就能窥见那位年少主公一二风采。 垂髫之年就擒获吐谷浑可汗的少年英雄,怪不得让魏徵如此心折,心折到自己问他主公是不是唐国公都直喊“晦气”。 魏徵终于脸色好转,李玄霸松了口气,对走神的翟让道:“下一步追杀杨广的计划,就等这次行动圆满成功后,我再告知翟公。若这次没有太大危险的行动成功,我想翟公应当会听一听我下一步献策了。” 翟让拱手:“翟某愿意洗耳恭听,请李郎君继续说。” 魏徵也道:“三郎君稍等,我先找来笔墨记录,好带给知世郎。” 李智云非常体贴地把纸笔拿过来:“我就知道你会需要,已经准备好了。翟公要吗?” 翟让有点尴尬道:“我、我就……” 李智云道:“我帮翟公记录一份可好?” 翟让忙道:“谢过李小郎君。” 李智云在腿上铺开纸:“不谢。该是我谢翟公收留。” 李玄霸待他们准备好后,继续说起下一步计划。 下一步计划,就是历史中的“雁门之围”。 如之前所说,以杨广的性格,他一定会重蹈覆辙。杨广去雁门,就是如大隋还兴盛时一样,想要让万夷来朝。 他不蠢,知道东突厥已经离心,便想如以前那样亲自去边疆震慑东突厥,让东突厥可汗乖乖来赔罪。 但他完全没想到,或者是不愿意去想,现在的大隋已经日落西山,而东突厥正蒸蒸日上。 东突厥可汗确实来了,却是带着十万大军来的。 后世演员把隋炀帝演成了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神经质暴君,就算乱世来临也丝毫不乱,只是癫狂地等待穷途末路。 历史中的杨广其实胆子没有影视剧中的杨广那么有魅力。 他在雁门郡之围中,每日都抱着自己儿子孙子嗷嗷大哭,半点帝王威严都没有。 他在大隋末年下江南,也是终于意识到天下大乱,然后鸵鸟思维不肯回西京坐镇平乱,反而在江都大兴土木,准备迁都江都,与中原乱世“划江而治”。 杨广的心态太容易崩了。 雁门之围后,杨广就成了惊弓之鸟,成为他将来逃到江南当鸵鸟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时杨广都凑不出来解围的兵,只能承诺厚赏,让天下人来救他。 最后因为这件事太丢脸,杨广被救之后就不想大张旗鼓奖励救他的人,所以这厚赏就被吞了。 大隋最后一丝政治信用破产。 哦,对了,其中救驾赏赐被吞的人中有他二哥李世民。 “根据我在张掖打探的消息,东突厥可汗一直对大隋虎视眈眈,想要复刻十六国时让中原称臣的‘辉煌’。东突厥可汗已经养了十万雄师,就等着入主中原。三征高丽后,杨广已经征不出兵来。他既然敢去雁门,东突厥可汗一定会出兵。” 李玄霸的话音刚落,翟让就惊诧道:“难道狗皇帝会死于突厥人之手?好事啊!” 李玄霸摇头:“大隋气数未尽,纵然征不出兵来,勋贵世家一人凑一点私兵,也能凑齐一支救援的军队。再者东突厥内部有义成公主为内应,外部有铁勒诸部和西突厥虎视眈眈,东突厥可汗也不是果敢之人,只要稍稍给他一点压力,他就会退兵。” 翟让一拍大腿,神情十分遗憾。 李玄霸讥讽道:“为解围,杨广只能下令厚赏召集天下义士来救;但他好脸面,当解围之后,他定不愿意厚赏救他的人,所以这支临时凑齐的军队肯定会作鸟兽散。” 魏徵讥笑道:“是他会做的事。接下来他应当会被劝说回西京重整天下,我们就需要在雁门郡到西京的沿路设防?” 李玄霸摇头:“他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纵然再多人劝他回西京,他也一定会回东都。若他去雁门郡时,义军就在太原到洛阳这一路设下埋伏。当援军去救杨广时,风平浪静;待杨广回洛阳时,再掀起波涛……” 李玄霸做了一个翻手的姿势,笑道:“纵然杀不死杨广,也一定会吓得杨广睡不着觉吧。翟公,这样是不是稍稍解气一点了?” …… 李世民回到张掖时,高表仁、房乔、杜如晦和提前回来的长孙无忌提前得到消息,出城二十里迎接他。 几人看到马背上风尘满面的李世民,心头都很是苦涩。 他们得到李世民回来的消息,自然也得到了李玄霸生死不明的消息。 几人都辗转反侧,心中想了许多劝慰的话。但当到看到神色平静的李世民时,他们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看着支支吾吾的几位友人,李世民反倒露出劝慰的微笑:“先回城吧。这一路观音婢受了累,需要好好休息。” 长孙无忌忙探头看向李世民身后的马车。 李世民道:“就是这架马车。” 长孙无忌对李世民拱了一下手,钻进了马车看了一眼妹妹,又很快钻了出来:“睡得真香。”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56节 高表仁道:“小声点,赶紧回程,我为你接风洗尘。” 李世民道:“辛苦你们了。” 房乔道:“你陆陆续续送来不少士人,我们已经不辛苦了。现在你已经是慰抚使,有权力任命地方官吏,我们就更轻松了。” 杜如晦道:“虽然你只是河右慰抚使,但陇右没有慰抚使,你大可以把势力拓展到整个陇右。” 长孙无忌道:“等会儿再说吧,先回去休息。” 高表仁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终于说起了李玄霸的事:“三郎福大命大,肯定无事。他让你回张掖等他,一定就能回来。” 李世民道:“我知道。我相信阿玄。” 李世民表现得如此平静,众人便不好再劝了。 李世民与众人一起回张掖,途中将秦琼介绍给众人。 高表仁等人告诉李世民,裴行俨带着宗罗睺等人去草原例行练兵(抢劫),现在不在张掖。 高表仁抱怨:“守敬刚来张掖时,还能装出个士子模样,为我们减轻一二文书负担。现在已经完全不落家了。我们管不住他,只能你这个慰抚使来管了。” 李世民开玩笑道:“你这个渤海郡公都管不住,我这个慰抚使也不一定管用。” 杜如晦促狭道:“你可以率领下属揍他一顿,我们可带不了兵。” 李世民看向长孙无忌:“你可以带兵啊。” 长孙无忌扶额:“你看我像是打得过他吗?不过你回来了,一定要带着我把他揍一顿,这家伙总嘲笑我。我纵然比不过他,打胡人也绰绰有余,他居然嘲笑我该去和房玄龄杜克明争夺第一谋臣的位置?!瞧不起谁呢!!” 李世民笑道:“为什么不能争?文武双全不好吗?不过第一文臣肯定是我家阿玄,你们都争不了。” 长孙无忌道:“这倒是。” 说到李玄霸,众人又沉默了,倒是李世民还神色自若。 高表仁耐不住沉默的气氛,勉强挤出笑容道:“本想今日为你接风洗尘,但你们小夫妻俩肯定都累了。你们先休息,几日后我再来叨扰。” 房乔、杜如晦也告别,并拉着长孙无忌一起离开。 李世民送他们出门后出了一会儿神,神色平静地回到家中。 家中已经提前打扫过,一尘不染。 他看向已经凋谢的葡萄架子下的石桌。 李玄霸肩膀上披着大氅,腿上放着暖手笼,身侧两边都放着炭盆,一边看书一边打哈欠。 “天气冷就回房看书,天寒地冻的还非要架着火盆在院子里看书,阿玄你故意找病生吗?” 李世民没好气地训斥道。 李玄霸抬头看了啰嗦的二哥一眼。 幻象消失。 石桌旁没有火盆,也没有人。 李世民愣了一下,双拳握紧,神情平静地回屋整理行李。 第142章 三忠将无妄之灾 李玄霸从睡梦中惊醒。 他梦见自己飘荡在坟头前, 珠娘和二嫂在为他烧纸,二哥带着小五在一边哭一边大口大口偷吃他的祭品,气得他胸口闷疼。 李玄霸捂着胸口深呼吸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守夜的仆从被李玄霸的呼吸声吵醒, 吓得立刻去找宇文珠。 宇文珠从隔壁厢房抱着药箱跑出来, 给李玄霸扎了几针。 仆从端来了温着的药。李玄霸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扎针喝药,嘴里全是怪味, 已经记不得正常食物该是什么味道了。 在宇文珠担忧的话说出口前, 李玄霸率先道:“珠娘, 今天太阳挺好,扶我出门走走。” 就算是养病,也不能一直卧在床上,这样会让身体越来越差。 李玄霸能起床后,每日都会在小屋内被人扶着转几圈, 恢复体能。 翟让得知李玄霸真实身份后, 将自己住的院落让给李玄霸, 并派亲兵把守周围, 不准其他人打扰。宇文珠和孙思邈的医药房也搬到了这个院落。所以李玄霸现在可以在天气好的时候出门走走了。 虽然已经进入冬日, 但只要裹严实点,在有太阳的时候出门晒太阳,比窝在屋里更舒服。 孙思邈和宇文珠都是有能力的医师, 知道李玄霸现在多动一动,身体痊愈得更快,没有阻拦李玄霸每日的例行散步。 只有李智云每日扶着李玄霸哼哼唧唧,一脸不满。 李智云最近抱怨李玄霸不爱惜身体的唠叨越来越多, 李玄霸恍惚间从李智云脸上看到自家二哥的影子, “吓”得他赶紧把李智云丢出去历练。 既然已经坦白身份, 李智云也可以恢复男身,化名魏五,被罗士信保护着上战场磨砺武艺。 现在瓦岗寨的战斗烈度不强,正好给李智云练手。等他们回到张掖,二哥就可以把李智云带在身边。李玄霸耳根便彻底清静了。 李玄霸对宇文珠碎碎念:“小五擅长骑射,士信勇猛过人,两人配合默契,士信说,小五现在就是小一号的二哥。” 宇文珠微笑道:“叔郎已经如此厉害了吗?” 李玄霸笑着点头:“虽然我还是认为他太过年少,但他太吵了,还是把他撵上战场吧。” 宇文珠摇摇头:“三郎,你这样可不好。叔郎是在担心你,你怎么能嫌烦?” 李玄霸道:“我知道小五关心我,但他真的很烦。” 罗士信私下找到他,悄悄告诉他小五常常因为做噩梦,独自躲着哭泣。 小五不是自己和二哥,精神还没有强韧到能淡然对待生死大事的程度。自己差点病死的事,一定给小五留下很深的心理阴影。 但就算这样,小五也不能提前进入叛逆期啊。 听了李玄霸的抱怨,宇文珠笑着叹气道:“我看叔郎不是进入叛逆期,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你。” 李玄霸嘴角微微抽搐:“士信也这么和我说,让我别误会小五。小五对他说,我性格太软,脾气太好,为人太和善,半点不像个勋贵子弟,容易被人轻视。所以他就要做那寻常人认知的嚣张勋贵子弟,帮我说出不好说出口的话。反正他年少,就算说错了话,别人也会因他年龄不计较,他下次更改便是。” 宇文珠笑道:“小五很聪慧,三郎应该高兴。” 李玄霸扶额:“他对陌生人倨傲倒是的确可以如此解释,他对我说话带刺是怎么回事?” 宇文珠道:“他大概是担心你的身体。” 李玄霸叹气。这话题怎么又绕回来了?担心我的身体也可以用乖巧一点的方式来关心。 他还是认为,小五一定是进入叛逆期了。 宇文珠看着李玄霸为李智云唉声叹气的模样,再次忍俊不禁。 她倒是觉得小五这样很好。 李玄霸散了不到半炷香的步,就气喘吁吁地回屋,背后都湿透了。 宇文珠带着人帮李玄霸擦身体换衣服,顺带在身体上扎几十针。 李玄霸原本还会脸红,当银针扎多之后,他就没有任何情绪了。 现在他很淡定地脱衣擦汗躺下,让宇文珠拿着针一根一根往他身上扎。 孙医师要研究药方,所以重复的治疗行为都由宇文珠来代劳。宇文珠在李玄霸身上扎针已经扎得很熟练。 李智云洗掉了一身血气,拎着战利品来探望三兄的时候,李玄霸身上的针刚摘下来。 “三兄,瓦岗寨要拔营去抢皇帝了,我也想跟着去。”李智云把抢来的蜜罐子递给宇文珠。 他这次和罗士信配合立了大功劳,本可以分得很多贵重金银绸缎。他什么都没要,只用战功换了徐世勣看中的那罐蜜。 徐世勣把蜜给李智云的时候,满脸不舍得。 李玄霸没好气道:“你跟着他们抢个豪族的商队没人认得你,你若与大隋军队作战,很容易暴露身份。” 李智云道:“我可以扮作女子出征。” 李玄霸道:“隋军有弩箭强弓,你现在只有一身布甲,太过危险,不许去。” 李智云大大咧咧坐在李玄霸身边,道:“三兄好烦啊,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李玄霸道:“就算二哥不戴甲去冲阵,我照旧骂他。” 李智云撇嘴:“好吧。” 他蹬掉靴子,把李玄霸往里挤:“让一让,好困。急行军没睡好。” 他钻进了李玄霸的被子里,把脸埋在李玄霸的软枕头上,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李智云平常睡觉不打鼾,现在真是累坏了。 李玄霸为李智云掖了掖被角,宇文珠抿着笑悄悄离开。 李玄霸拿起一本翟让送来的民间杂记翻看。途中罗士信也来探望李玄霸,见李智云睡得这么死,还在李玄霸的纵容下捏住了李智云的鼻子。 就这样李智云都没醒,张着嘴呼吸,睡得仍旧很香。 罗士信笑话道:“他在战场上一直睡不着,但箭仍旧很稳。现在回到三郎君身边,终于能睡了。” 李玄霸道:“辛苦士信了。” 罗士信道:“不辛苦。三郎君,等天气转暖,我们就要回张掖了吧?” 李玄霸道:“不,我在中原还有点事要做,做完了再回去。不过明年开春,倒是可以给二哥送信,让二哥配合我们。你去一趟?” 罗士信使劲摇头:“我不去,我要保护三郎君和集弘。” 李玄霸叹气道:“若你不走,很可能与张将军在战场上相遇。” 罗士信沉默了一会儿,抱拳道:“各自为主,我不会怯战。” 李玄霸无奈极了。 怎么这么倔强?罢了,还是自己琢磨琢磨,怎么让罗士信绕开张须陀。 张须陀现任河南道黜陟讨捕大使,是瓦岗寨和王薄最主要的对手。 在原本历史中,他多次击败瓦岗寨和王薄,还将齐郡义军彻底打散,王薄等人四处逃散。 这个时空中,或许是自己给的纲领,或许是魏徵这个谋主真的有本事,王薄势力强大不少,已经打下了泰山附近多个小城池屯田,收拢了孙宣雅、石秪阇、郝孝德等齐郡义军,多次击退了张须陀的进攻。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57节 虽然齐郡不像洛阳周围那样拥有超级粮仓,但因水军从齐郡出发,齐郡各县有分转的小粮仓。 王薄势大后,先攻破豪强坞堡抢粮抢武器,然后迅速攻占了泰山附近的小粮仓,成为他整合齐郡义军的资本,给他军屯提供了条件。 又有杨玄感从淮河以南时不时地北上骚扰张须陀,牵制了张须陀的兵力;张须陀麾下还少了秦琼、罗士信和裴行俨三员猛将。张须陀在这个时空的讨贼战果远不如原本时空丰硕,与河南道的叛军形成了僵持。 现在王薄做得很出色,李玄霸却知道,他站在了豪族对立面,离皇位越来越远了。 河北有窦建德,山东有王薄,河南有翟让。这就是如今中原最强大的三支起义军。 除此之外,从长江到淮河,从山西到关中,从辽东到后世的蒙古草原,再到李世民坐镇的河右陇西,皆有义军举起反旗。 百姓能反的几乎都反了,豪强还在稳坐钓鱼台,等大隋皇帝继续作死。 “魏徵应该快到齐郡了。”李玄霸道,“士信,你这次也跟着瓦岗寨众人一同去找隋军练练手。” 罗士信拱手:“是。” 李玄霸捏了捏眉间,突然笑了起来。 罗士信疑惑:“三郎君为何发笑?” 李玄霸笑道:“自杨广一征高丽……不,自杨广第一次御驾亲征吐谷浑不顾风雪强闯大斗拔谷,三征高丽被高丽王几次戏耍,两位太子接连逝世……” 李玄霸笑声停下了一会儿,又再次笑道:“对天下百姓来说是灾祸,在士族诸公看来,都是笑话。他们笑得多了,对皇帝和大隋的敬畏就少了。这次我再帮皇帝添两个更好笑的笑话,不知道能不能把大隋的国运早点笑没。” 后世的段子是“笑一笑功德少”,大隋这是“笑一笑国运少”啊。 罗士信认真道:“我现在就对皇帝没有任何敬畏了。诸公地位崇高,总不能比我还恭卑。” 李玄霸笑道:“那你就说错了,不要妄自菲薄,大部分公卿都比你恭卑。” …… 大业十年十月,杨广正往东都洛阳前进,大隋军队的尾巴上突然冒出了手腕系着玄色布条的民贼,抢夺了大隋近百匹好马。 将领不敢上报,将此事隐瞒。 当杨广接近东都洛阳,大隋军队尾巴上遭遇的袭击越来越多。 在有盔甲、弩车、兵器等辎重被夺后,将领终于隐瞒不住,将此事告知了主帅宇文述。 宇文述思考许久后,对杨广说:“有贼帅袭击,隋军丢失了十几匹马和盔甲。虽损失不多,但贼帅胆敢袭击隋军,请陛下下令重惩。” 杨广听闻隋军丢掉了十几匹马和盔甲,没有当回事,随意摆摆手道:“让张须陀去涿郡讨贼。” 宇文述道:“贼帅狡猾,多日荒山野林后难以追捕。张须陀又已经年老,恐怕精力不济。” 杨广皱眉:“朕又不是只派了张须陀平贼。贼乱一直未平,定是讨贼将领不够尽力,才让张须陀疲于奔命。” 宇文述:“……”我只是想多要点兵力讨贼,陛下怎么骂起平贼将领了? 宇文述十分了解杨广,猜到杨广突然思维发散,一定是另有缘由。 宇文述想了想,道:“陛下可是认为大将吐万绪、鱼俱罗故意拖慢行军速度?” 杨广心里十分熨帖,果然还是许国公最合他心意。 杨广叹气道:“鱼俱罗坐罪除官,朕本来准备给他一个立功起复的机会,没想到他居然辜负朕!” 就算是做事厚颜无耻如宇文述,都对杨广的话无语了一阵子。 鱼俱罗的罪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只是进京述职的时候带来许多财物进献给皇帝和京中权贵。 每个地方官入京都会这么做。如果不这么做,才会被皇帝厌恶,被权贵弹劾。 鱼俱罗为何顺着官场规则还被降罪?不是他得罪了谁,而是他有一双重瞳。 世人皆信谶纬,传闻重瞳乃是圣人之相,所以杨广就厌恶鱼俱罗了。 宇文述经常构陷他人,也觉得杨广这厌恶没有道理。 历史中传闻有重瞳者除了虞舜之外皆不是帝王,除了造字的仓颉,其他人或许是一方霸主,但下场都不怎么样。 民间重瞳者不少,鱼俱罗并非世家勋贵,一身荣华富贵都系在皇帝身上,哪有本事谋反自立。唉,他真是遭了无妄之灾。 更可惜的是吐万绪将军。鱼俱罗这个副将是皇帝派给他的,他与鱼俱罗本没有交情。 现在皇帝想起鱼俱罗,顺带把无辜的吐万绪将军也连累了。这更是无妄之灾。 宇文述心里叹息,嘴上当然不会反驳杨广。 他恭敬道:“陛下英明。吐万绪和鱼俱罗贻误战机,当重新派人领军讨贼。” 宇文述为数不多的良心让他转移了话题。如果皇帝同意,吐万绪和鱼俱罗就只是丢官而已。 杨广下令道:“执吐万绪和鱼俱罗戴枷回东都问罪!军队交由江都郡丞王世充继续讨贼!” 宇文述在心里又叹了口气。戴枷?那没救了,自己尽力了。 他道:“是。” 杨广说完后,大概意识到自己只处罚吐万绪和鱼俱罗有点太明显,想起似乎有人弹劾过彭城留守董纯怯战,便又道:“也执彭城留守董纯戴枷回东都问罪!” 宇文述:“……陛下,彭城留守不是屡战屡胜吗?” 杨广厌恶道:“董纯一边自陈从未战败,剿灭民贼无数,却又一边上书民贼日益增多。他既然屡战屡胜,民贼何来增多?有人状告他怯战冒功,朕看定是如此!” 宇文述:“……陛下英明。” 他本以为鱼俱罗是无妄之灾,吐万绪更甚。现在看来,鱼俱罗和吐万绪加起来都比不过董纯。 董纯这是得罪了谁?裴蕴他们几人?还是单纯上书撞到陛下怒点上了? 宇文述回家后,对儿子们道:“陛下喜怒无常,臣子多做多错。如果你们见陛下遭遇挫折,主事者正好是你等,你们一定要提前做打算。” 宇文述本意是该溜就溜。 驸马宇文士及表示自己听懂了。大儿子宇文化及和二儿子宇文智及表示自己比父亲还懂,绝对不会出错。 宇文述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自己三个儿子本事不一定强,但学会了自己七八成察言观色的本事,将来守业还是没问题的。 就算是大隋亡了,他宇文述三子有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另投他人过得也不会差。 当义军不断骚扰和抢劫隋军尾巴时,杨广下达了最新讨贼旨意。 吐万绪、鱼俱罗和董纯都戴枷入京,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有罪,鱼俱罗和董纯被判处斩,吐万绪削职为民,配守建安。 杨广也知道吐万绪是顺带的,所以高抬了一手,不久就召见吐万绪,免了吐万绪的流放。 不过吐万绪不识好歹,自己在面圣之前就郁郁而终,让杨广好一阵叹息。 此次义军为了不被定点追踪,没有打出各自的旗号,都只在胳膊上系上玄色布条,打出玄色旗帜以示友军。 按照五行学说,大隋是火德,他们系玄色布条,打出玄色旗帜,以示“水灭火”之意。 这支义军以中原最强大的三支义军,翟让、王薄和窦建德为主,笼络了沿路大小义军首领分段伏击,翟让、王薄和窦建德的军队则全程袭扰。 当杨广下令时,他们以为硬仗终于要来了,谁知道,杨广最先下的旨居然不是增兵剿匪,而是降罪吐万绪、鱼俱罗和董纯。 吐万绪和鱼俱罗在江南剿匪,不仅离中原很远,而且战无不胜,接连击败刘元进、朱燮、管崇等人。 彭城留守董纯也在江淮,离中原也有点距离,而且也是战无不胜,彭孝才等贼帅相继被杀。 狗皇帝又吃错了什么药,杀他们做什么? 三位义军首领聚会,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窦建德开玩笑道:“我都快以为狗皇帝是我们内应了。” 王薄道:“有贤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都是从内部自己先烂掉。薄观狗皇帝,果然如此。” 翟让瞥了王薄一眼,很想问王薄,你口中的那个贤人,是不是指李三郎君。这句话,他绝对听李三郎君提过。 窦建德不知道王薄和翟让的背后有同一个影子谋主,笑道:“不愧是贤人,他的话果然有道理。既然狗皇帝给我们做了内应,诸位可敢举旗了?” 王薄道:“我本就会举旗。” 翟让开玩笑道:“窦公是瞧不起我?” 窦建德连连作揖:“不敢不敢,只是玩笑尔。” 会议结束,义军虽然仍旧绑着玄布条,但将旗帜换成了白幡,白幡上书“隋太子杨暕”名号。 同时,他们将杨暕兵谏之事编成歌谣散播,扬言要为太子杨暕申冤。 杨广得知此事,眼前一黑,竟然晕倒! 待他转醒后,震怒无比,终于下旨增兵讨伐民贼。 于是各地都有官吏领了捕盗大使的官职。李渊虽然没有重得河东慰抚使之职,也多了山西捕盗大使的官职。河东慰抚使和捕盗大使由杨广亲卫尧君素担任。 尧君素只是鹰击郎将,原本没资格成为河东慰抚使。但杨广对打着废太子杨暕旗号的义军深恶痛绝,又担心朝中有人真的被蛊惑,所以超规格提拔了自己的亲卫。 尧君素十分感激杨广的赏识,恨不得为杨广赴死。 有反心的李渊就难过了,不得不把自己谋反的计划斟酌了又斟酌。 窦慧明回到太原后,李渊虽然责怪窦慧明太过冒险,恐怕会害了一家人,但也宽慰窦慧明结果是好的,以后她可以安心了。 至于李建成,那是被李元吉连累的。他只是做了正常人都会做的事,跑回太原郡通知父母被李元吉诬告家人,才免于此灾。窦慧明不能怪他,还要安慰他。 万氏垂泪道:“夫人,有你在,我不敢憎恨李建成。但如果祈健还活着,李建成真的会放过我的祈健吗?就算是无意,他差点背负人命,会毫无忌惮地相信祈健不会恨他吗?” 窦慧明拍着万氏的手背,道:“我也担心。这府中,还是只能二郎当世子。大郎若谦让,我所有儿子都能活下去,你的祈健也能平安无事。” 万氏抬头:“若大郎君不谦让?” 窦慧明神色疲惫:“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我绝不能再负了二郎三郎。” 万氏心头一动,然后扑到窦慧明怀里失声痛哭。 窦慧明轻轻拍着万氏的背,也不住哽咽。 她现在最痛苦的不是做选择,而是发现自己做出选择的时候,心中居然没有一丝犹豫。 即使她已经察觉自己有私心,并不是自己一直表现得那样慈爱善良,但当她毫不犹豫地做出放弃李建成的选择时,还是让她煎熬不已。 李建成是她第一个孩子。虽然没有在她身边长大,但对她意义仍旧很特殊。 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试图与李建成亲近,一次又一次地全心全意为李建成谋划,她甚至为此伤了对她最亲近的二郎三郎的心。 窦慧明以为自己努力缓和三个孩子之间的关系,努力让兄弟和睦,就是对孩子们都好。 现实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58节 但窦慧明现在也不是完全不爱李建成了。 第一个孩子,她如何割舍? “但大郎,母亲能救下你的唯一方式,就是让你让贤啊。” 窦慧明很痛苦,但心如明镜。 只是那明镜中总有一道病弱的人影晃啊晃,不肯回头看她。 三郎不肯回头看她。 三郎入了梦也背对着她,她怎么追赶也追不上,怎么呼喊三郎也不回头。 三郎,是娘错了,求你回头看娘一眼…… …… “啪。” 李玄霸落子。 李智云把手中棋子一丢,往椅背上一躺:“输了输了,又输了。我连二兄都能赢,为何总赢不了三兄!” 李玄霸现在身体不适,瓦岗寨的条件也不算太好,坐榻上少有靠背,户外更是全部都是低矮坐墩。 现在李玄霸不与士人见面,不需要讲究什么规矩礼仪,便寻来工匠,画了几幅椅子图让工匠琢磨。 以前他没有做出椅子,是因为跪坐在坐榻上是士人的礼仪,不可轻易更改。而且坐榻上有靠背有抱枕,坐着很舒服,没必要非要冒着士人看异类的眼神做出椅子。 椅子工艺不复杂,工匠看了一眼就做了出来。瓦岗寨中懒得脱鞋的众将领全部都坐上了椅子。李智云也爱上了椅子。 李玄霸慢悠悠地收拾棋子:“因为你现在心不定。” 李智云没好气道:“难道我每次和三兄下棋都是心不定?” 李玄霸无奈道:“难道不是吗?你每次和我下棋都不认真,总想胡闹。” 李智云善弈。 对弈也需要天赋,李玄霸虽然棋艺不算差,但也只能算熟练工,没有钻研。但李智云不一样,他对待下棋就像是对待弓箭和书法一样,钻研非常勤奋。 不过李智云在李玄霸面前下棋,就像是顽童胡闹一样,几乎不见章法。 按李智云的话来说,就是实验新棋路。 不过现在李智云不是实验新棋路,而是真的心不定。 被李玄霸揭穿,李智云也不装了。 他抱怨道:“士信化名罗成,在战场上出尽了风头。我也想出风头。” 李玄霸嘴角勾起别人看不懂的笑意。 “罗成”这个假名当然是自己取的。这下隋末真的有一个勇猛的小将叫“罗成”了。 李玄霸收好棋子。李智云从椅子上跳起来,把李玄霸扶起来。 李玄霸一边往门外走,一边絮絮叨叨:“你在这时候出什么风头?顶着一个完全猜不出你是谁的假名有什么意思?等回家再出风头。” 李智云叹气:“好。那么三兄,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明年开春?” 李玄霸道:“开春先去齐郡,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现在这身体,也去不了张掖。” 李智云没好气道:“但我们可以回洛阳。只要回了洛阳,二兄就会得到消息,派人来接我们!” 李玄霸淡淡道:“放火的人也能得到我们的消息。你认为是河东离洛阳近,还是张掖离洛阳近?” 李智云瘪嘴:“好吧,不回洛阳。但是三兄,我们是不是该给二兄送信了?” 李玄霸道:“等我们去了齐郡再说。” 李智云沉默了一会儿,狐疑地问道:“三兄,你不给二兄送信,除了担心自己又发病,让二兄空欢喜一场之外,是不是还担心二兄亲自来把你绑走,让你不能在中原胡闹?” 李玄霸抬起手狠狠敲了李智云脑袋一下:“什么叫胡闹?!你三兄我快把整个大隋都点燃了,你说这是胡闹?!” 李智云深呼吸:“你承认了!” 李玄霸:“我承认什么?” 李智云高声嚷嚷:“你就是担心二兄来把你绑走!” 李玄霸:“……” 因为受伤没能参加这次抢劫隋军行动而留守瓦岗寨的徐世勣,抱着家里刚刚偷偷搜寻来的名贵滋补药材,前来拜访李玄霸和李智云。 翟让在经过李玄霸同意后,将李玄霸的身份告诉了徐世勣,但只告诉单雄信屋内住着的是士人,不是士女。 他担心单雄信因为好奇来打扰李玄霸,李玄霸笑着献策:“只要告诉单雄信,我是个十分严肃的儒生,如果进屋记得带经书来向我讨教,否则我就会很生气地骂人。他就不敢来了。” 翟让将信将疑地将李玄霸的话告诉单雄信,单雄信居然真的绕着这个小院走。 单雄信这态度,让翟让头疼不已。 有人肯教授经学,单雄信应该惊喜若狂地讨教,怎么还躲着了? 翟让是小吏出身,在自己乡中也算有小有资产,否则得不到小吏的位置。 徐世勣是家资颇丰的豪族,单雄信也是振臂一呼从乡中拉出千人队伍的小豪强。虽说请不到多优秀的士人当老师,但他们都有钱读书识字。 可单雄信却提起读书就甩脑袋,让翟让叹息不已。 只有一腔勇武,怎么能出人头地?自己这个同乡真是令人无奈。 徐世勣与李世民和李玄霸年岁相差不大。当李世民和李玄霸还在清河郡剿匪的时候,徐世勣就听闻了李世民少年英雄的名声,对李世民心生向往。 只是他不愿意离开家乡,又认为李世民身为唐国公次子估计看不上自己,所以没有去投奔。 如今有机会结识李玄霸,即使他知道李玄霸病愈后一定会离开,与他们这些反贼为敌,他仍旧抓紧机会与李玄霸相处。 翟让虽然告知了徐世勣李玄霸的真实身份,但没有告诉徐世勣这次抢劫隋军的行为其实是李玄霸献策主导。 徐世勣告诉家里自己结识了一个很厉害的士人,家里对徐世勣的资助又上了一层,竭尽全力帮徐世勣搜罗药材。 “你们要离开了吗?”徐世勣遗憾道,“我还想多向李三郎君讨教兵法。” 他对经学不感兴趣,但没想到李玄霸看似病弱,居然熟背兵书,论兵头头是道,让他受益良多。 李玄霸道:“只要有缘,我们会相逢。” 徐世勣苦笑:“下次见面,我们可能就是仇敌了。” 李智云嘟囔:“那可不一定。” 徐世勣想了想,道:“也对,李三郎君应该不会上战场。” 李智云怜惜地看了徐世勣一眼,叹了口气。 徐世勣疑惑:“李五郎君为何叹气?” 李智云老气横秋道:“没什么,只是感伤离别。” 蠢懋功,看看你家翟公的殷勤劲,难道你没发现什么吗? 李玄霸下了一局棋,现在精力不济。徐世勣没有留下叨扰李玄霸,留下药材就离开了。 李智云对李玄霸道:“不知道徐世勣得知翟让有意投靠我们时,会不会离开瓦岗寨。” 李玄霸叫人把药材送给正和孙思邈学习医术的宇文珠,道:“小五,你知道翟让等人,和王薄的义军有什么不同吗?” 李智云完全不像小时候那样乖乖思考:“三兄,你好烦啊,有话直说,别考我。” 李玄霸:“……”等见到二哥,一定让二哥狠狠揍你一顿! 李玄霸道:“王薄是真正的平民百姓,他身边的人也都是贫苦百姓。他们是真的活不下去才揭竿而起。虽是被逼无奈,但起兵也算遵从本心。” “翟让原是县中小吏,因犯罪入狱,后来被人偷偷释放,逃到瓦岗寨成为逃犯,纠集了一批人起兵;投奔翟让的单雄信是乡中豪强,徐世勣更是一方豪族。他们的地位与世家勋贵无法比,勉强能算上寒门,但也不算普通百姓。” 听了李玄霸解释后,李智云终于转动了他本来就聪明的脑袋瓜子:“翟让倒算得上被逼无奈自保,单雄信和徐世勣既然不是走投无路,为何投靠翟让?” 他想了想,眼睛一亮:“不,单雄信和徐世勣并非不是走投无路。他们只是当地豪强,没有官身,虽然能以钱财免除徭役兵役,但杨广缺兵缺粮,朝廷不会动官宦士人的家产,一定会对他们敲诈勒索!” 李玄霸欣慰地点头:“没错。而且他们如果加入起兵,就能左右义军的动向,不让义军骚扰乡里。” 李智云摸了摸自己没刮干净的青色胡茬:“所以王薄能抢豪族的粮,但瓦岗寨只抢漕运和豪商,现在比王薄穷多了。” 李玄霸引导道:“那么你现在能得出结论,我为何敢向翟让和徐世勣暴露身份,并确信他们会投靠我们?” 李智云笑道:“他们都是寒门,离士人很近,一直向往成为士人,而不是反贼。只是大隋不给他们机会,他们才选择当反贼保命和保财。如果给他们一个机会投效士人,让他们有机会一跃成为士人,他们肯定不愿意当反贼。” 李智云思索了一会儿,补充道:“如果他们没有信心在隋末成功争夺天下,那么肯定会投靠他人。显然翟让与王薄、窦建德不同,他没有为君之心。而徐世勣和单雄信就没有……啊,我还嘲笑徐世勣蠢,他该不会其实对翟让的犹豫心知肚明,也存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心?” 李玄霸道:“徐世勣与单雄信和翟让又有不同。他是迁徙到此地的士族,无论是家财还是家世都远胜普通百姓。他家应当是把他当世家子弟培养。” 李智云戏谑道:“原来这个反贼是来自小世家啊。那他肯定会倾向于我们。说不定翟让不愿意投奔他人,他自己也要选世家投奔呢。” 李玄霸道:“不过你也不要因为他们起兵的心思不纯就轻视他们。这天下连小世家和地方小豪强都快家破人亡了……” 李智云接话道:“就更别说普通百姓。” 李玄霸道:“嗯。他们自救的心是真的。任何人的求生之心都不应该被轻视。” 李智云摩拳擦掌,那动作让李玄霸看着十分眼熟。 李智云搓手手道:“这么说,徐世勣以后可能是我属下?” 李玄霸敲了一下李智云的脑袋:“那你得努力了,否则将来你可能是徐世勣的属下。还不一定谁当主将呢。” 李智云瞪大眼睛:“什么?你居然不徇私!太过分了!” 李玄霸:“……”不徇私不才是理所当然吗?小五你说什么废话? …… 杨广下令后,终于遏制了义军对隋军的抢劫。 大隋宣布大获全胜。 但这宣布,让许多勋贵世家都当笑话。 与其说是大隋把义军击退了,不如说义军抢得差不多了,所以自己跑了。 杨广错过了最初的战机。当他集结了大军时,义军早就化整为零跑得没有踪影。隋军甚至不知道是哪一支义军抢的他们。 因为全天下没有地方没有民贼。 更让大隋朝廷惊恐的是,当义军举起“太子杨暕”的旗帜时,其他民贼纷纷举起了“太子杨暕”的旗帜。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59节 贼帅们纷纷在全国各个地方为太子杨暕发丧,还有已经僭越称王的贼帅追封太子杨暕谥号。 甚至有不读书的贼帅乱给太子杨暕追封了隋朝皇帝,称“隋哀帝”。 这件事没人敢传到杨广耳朵里。 看看那三个将领怎么死的?不就是据实告诉杨广民贼越来越多,怎么剿灭都剿灭不完。 就说了这个大实话,三人明明战无不胜,居然全部都死了。 现在还有谁敢给杨广说实话? 苏威本来都想据实直言了,但这件事他也不敢告诉杨广。 李渊得知此事后,叹息道:“如果陛下知道太子杨暕被追封成皇帝,不知道会迁怒多少人。我们也要加紧准备起兵了。” 这次李渊没有再支支吾吾当谜语人,明明心中早就有了反意,还被下属和儿子推着才装作不甘不愿地起兵。 他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很危险的界限上——杨广并不太信任他,随时都可能会降罪,所以他就只能早做准备了。 再者,他现在身边只有李建成。李建成正心虚,没有底气劝说李渊起兵。李渊找不到人推锅,只能自己拿主意。 当然,他还是示意属下也多劝说他。 起兵谋反之事,他身为隋朝大臣还是不能做得太果决,要被下属推一把,表现自己是无奈之举才行。 偏远的张掖,李世民迟了几个月才得知这件事。 他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张掖的都开了。在中原,恐怕都要穿单衣了。 现在民贼四起,河右之地几乎和中原断绝了联系。李世民可以随意扩充势力。 在李世民得知隋军被抢了的时候,杨广给他加官的圣旨也到了。 杨广很信任没有为太子杨暕求情的李世民,所以这次升任李世民为陇右道慰抚使。 陇右道包括了河右全境和陇西部分郡县,统辖范围比河右慰抚使大多了。 而且杨广还加封了李世民陇右道捕盗大使,给了李世民可以随意在陇右道乱窜,甚至见机行事,帮助其他地方捕盗的权力。 李世民得到旨意后,没有表现得多兴奋,好像理所当然似的。 他有条不紊地把手头工作安排下去,领兵去关西等地招募豪强,很快就有豪强带兵来投。 不过李世民升官后最大的收获却不是他自己招募的,而是姗姗来迟的薛元敬找来的。 李世民匆匆离开太原时没有带薛元敬。 他此行危险,所以让薛元敬派人去张掖通知房乔等人,并收罗太原郡士人,先行前往张掖。 但薛元敬路上感染了风寒,在大兴暂住了一段时间,待开春时才重新出发,所以比李世民迟来张掖几月。 薛家身为河东郡姓世家,当然在两京都有宅邸。 薛元敬在大兴宅邸养病时,居然发现族叔薛德音也在,还带了一个快分娩的女子。 薛德音没有告诉薛元敬女子的身份,薛元敬只当女子是族叔的妾室,没有多想。 薛德音告诉薛元敬,他也准备去张掖投奔李世民,只是女子胎儿不稳,所以先在大兴生下孩子后再出发。 薛元敬虽疑惑族叔为何不多住几月,待女子身体恢复后再离开大兴,但这是族叔的家事,他就没有多嘴。 但他与薛德音一同启程时,一件“意外”让他警觉——女子顺利分娩,但几日后却突然“病逝”。族叔先是愕然,而后非常奇怪地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不是悲伤,而是敬佩?薛元敬狐疑。 之后薛德音神色自若地找了一个薛家的家仆当奶娘,带着幼儿继续启程,薛元敬将疑惑藏在心中。 因为要照顾幼儿,叔侄二人走走停停,沿路遇到郡县就会下榻。 陇右也已经民乱四起。路过河右之地的门户金城县时,二人听闻有河东薛氏族人迁徙此地成为当地豪族,便上门拜访请求帮助,希望金城的薛家人派壮丁保护他们去张掖。 虽然薛元敬带了一队兵丁,但他没有带兵的本事,觉得护卫还是越多越好。 金城的薛家人一听来者居然是河东薛氏本族中最负盛名的“河东三凤”之二,薛元敬和薛德音,自然欣喜若狂。 他们虽然确实是从河东迁徙来的薛氏,但和河东薛氏本家人关系远得几乎只剩一个祖宗,平时都不大好意思自称郡望。家中族长薛举也就当了一个小小的校尉。 薛元敬和薛德音承认他们是“河东薛氏”支脉,金城的薛家人惊喜得都哭了。 原本金城薛家族长薛举骁勇魁梧,又家资豪富,虽然现在没有自立之心,也没想过离开家中坞堡去投奔他人。 现在听闻“河东三凤”已经全部投奔年少的陇右道慰抚使李世民李将军,薛举大腿一拍,校尉辞了,亲自召集族人,凑了一千乡勇护送薛元敬和薛德音。 我也是河东薛氏,我也要投奔李将军! 第143章 太子遗腹子来历 薛元敬在去张掖的途中, 就遇到了正驻扎在西平郡的李世民。 河右之地即河西走廊,起点在武威郡。西平郡在武威郡以南,以前是大隋防备吐谷浑的军事重镇。 河右之地在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太原前就基本被掌控。在李世民和李玄霸离开的这段时间,房乔等人已经掌控了一半西平郡, 将河右之地彻底与中原切断。 现在李世民成了陇右慰抚使, 从陇山六盘山以西到青海湖以东,并囊括了后世新疆东部的广大区域都是李世民的势力范围, 西平郡也在李世民的辖区内。 李世民这次亲自带兵, 就是将新到手的地盘收服。 金城郡也在李世民这个陇右道慰抚使辖区内, 所以他在西平郡休整后,就会拔营去金城郡。 金城郡就是后世兰州。 金城郡以西的河源郡等原本在吐谷浑残部控制下的郡县,在李世民支持天柱王当上天柱可汗后,已经全部归属李世民。西平郡在被李世民收服后,金城郡已经唾手可得。 只是金城郡有薛举这家豪强, 郡中权力基本掌握在薛家手中, 大隋任命的地方官都要仰仗薛家, 所以李世民正琢磨着怎么打服薛家。 边疆和中原不一样, 谁拳头大谁道理就大。对地方豪强不需要讲太多道理, 只要展露出自己能剿灭对方的本事,就能顺利将其收服。 天高皇帝远,打了他们, 他们也不能向皇帝告状。 陇右道看似面积很广阔,但人口稀少。在中原都逐渐失控的时候,大隋对边疆的管理基本上已经完全失控。所以杨广才放心将陇右道交给李世民。 大隋已经无法给边疆提供任何支援,既然李世民在张掖干得不错, 就让李世民继续守着。 “听闻你们是河东薛氏, 他就跟着来了?”李世民眉头一挑, 心里浮现弟弟的话。 这世家的名声,是真的能兑现的。怪不得为了集中君权,必须削弱世家的声望。 不过现在薛元敬用河东薛氏的名声帮自己招揽了薛举这一支金城郡豪强,李世民不会没眼色到这时候忌惮薛家。 他很高兴地欢迎了前来投奔的薛举,并让秦琼和薛举比试武艺,又自己与薛举比试射箭。 “我们边疆的人没有中原人那么多弯弯道道,交朋友就是好好比一场。”李世民擦着自己的弓,笑着对薛元敬和薛德音道,“边塞不仅风沙大野兽多,披着人皮的蛮夷畜生也多,不展现出自己的武勇,没办法在这里过下去。” 薛元敬担忧道:“我也要展现出武勇?” 薛德音无语地瞥了薛元敬一眼。 李世民道:“你们不用展现武勇,只要我这个慰抚使能展现出令人信服的武勇就行了。” 薛元敬松了口气。虽然他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但和边塞人比武勇还是算了。 薛元敬道:“李二郎和薛举比试,是为了慑服他?” 李世民点头:“薛举之骁勇,我早有耳闻。之前辅机前来金城郡打探过,薛举可不会轻易被他人收复。多亏你们了。” 薛元敬笑着拱手:“能帮到你就好。我还担心其他同僚比我先来陇右,没有我发挥本事的机会。” 李世民叹气:“等薛伯褒来的时候,大概会心里憋屈许久。他还没有消息吗?” 薛元敬扶额:“我都担心他在海上落草为寇了。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李世民道:“现在我们困于西域,不能出海寻找他。待我在西域站稳脚跟,我会派人到高丽打探他的踪迹。高丽南端与倭国隔海相望,应当有薛伯褒的消息。” 薛元敬道:“那就拜托李二郎了。磬之,你怎么一言不发?” 虽然薛德音是薛元敬族叔,但平常他们都相互称呼对方的字,如平辈般相处。 薛德音道:“你话都说完了,我还说什么?” 薛元敬笑道:“对了,李二郎,磬之此次来张掖还带了一个刚出生的幼儿。你可要帮他寻个好住处。” 薛德音眼眸闪了闪,没有说话。 李世民看了一眼薛德音的神情,道:“私下说?” 薛德音惊讶。 薛元敬皱眉:“那孩子身份真的有问题?” 薛德音看向薛元敬。 薛元敬没好气道:“我很了解你,那女子与你相处时,可一点都不像你房中人。薛磬之,不要给李二郎惹麻烦,你……” 李世民打断道:“这里很安全,做什么都不会给我惹麻烦。我们单独聊?” 薛德音垂着头道:“子诚都猜出来了,就在这说吧。那孩子是太子的遗腹子。” 薛元敬虽然早就隐约猜到那个幼儿的真实身份,还是有点心梗。 族叔!你这是要为你的忠义赔上全家啊! 李世民道:“孩子生母可是元氏妇韦氏?” 薛元敬没有喝水,都被唾沫呛到了:“咳咳咳咳,什么?!什么元氏妇?!难道是哪家寡妇?!” 薛德音惊讶极了:“这你都能猜到?!” 李世民无奈道:“二表兄来太原市,言语间透露要在做大事前拜访故旧。恐怕他就是那时与元氏妇有了……唉。” 在薛德音还在组织语言的时候,李世民先说了自己为何能迅速断定薛德音带来的婴孩是杨暕的遗腹子。 李世民到了涿郡后,得知虽然萧皇后请求杨广不要追查杨暕女眷的踪迹,但杨广在斩草除根上从不含糊,杨暕的女眷皆在杨暕被赐死后“殉葬”,甚至连杨暕的女儿都没能逃脱。 杨暕的王妃早逝后,即使他当了多年太子,杨广也没有再给他选太子妃,府中妾室出身都不高。所以杨广让杨暕女眷殉死的事,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李玄霸之前和李世民私下一同吐槽,说杨广估计一早就忌惮杨暕,所以才不给杨暕重新选太子妃,怕杨暕有妻族支持。 “杨广虽然对二表兄府中监视严格,但在臣子府中,他几乎没有眼线,全靠臣子之间和其家人告密。”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讽刺,杨广掌控欲很强,但表现得却很废物,“二表兄大概是在元氏妇家中私会。” 说到这,李世民又想起了弟弟的吐槽。 杨暕与元氏妇私会时,元氏妇的丈夫是默许的。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60节 元氏妇的丈夫是个凭借门荫入仕,没什么作为的纨绔子弟,自己玩得就很,男女荤素不忌,与自己妻子不仅各玩各的,有时候还会一起玩耍。 李玄霸吐槽,元氏妇与二表兄在家中私会,怕不是元氏妇的丈夫对二表兄也有企图,只是碍于二表兄的身份只能过个眼瘾。二表兄那张脸啊,真是蓝颜祸水。 年少的李世民感到了极度的震撼,幼小的心灵遭遇了极大的创伤,并让弟弟闭嘴,不准再说这些肮脏事。 现在已经长大的李世民,神色很平静地把从弟弟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告诉了薛元敬和薛德音。薛元敬和薛德音露出了与年少李世民同样的大受震撼并大受伤害的神情。 李世民感慨:“我在涿郡时,听闻二表兄兵谏后,许多人家都与二表兄撇清关心,元氏妇也迅速‘病逝’,尸骸都入土了。没想到元氏夫妇居然为二表兄藏了一个孩子,我都快相信阿玄的胡言乱语了。” 薛元敬的胡须不够长,没办法扯,他只能扯着自己没扎严实的鬓发,把自己的头发扯成了乱鸡窝,嘴唇哆哆嗦嗦,半晌说不出话来。 薛德音也神情复杂。 他虽然知道为太子生育遗腹子的女子就是元氏妇韦氏,但他只是想到太子与元氏妇余情未了,怎么还扯上元家郎君了? 薛德音很想反驳,但听了李世民的小道消息后,他很难不被李世民说服。 如果没有元家郎君的掩护,元氏妇怀有孩子的消息不可能不泄露,更何况元家郎君居然还伪造了元氏妇“被病逝”的假象,甚至不知道从哪找了具女尸埋进祖坟。 元氏妇出身京兆韦氏。京兆韦氏默许元家郎君为了自保让族中女子病逝,但主母的身份还是得保留,所以祖坟还是得进的。 正因为元氏妇被埋进了祖坟,所以没有人怀疑死的不是元氏妇本人。 这可是祖坟啊! 薛德音深呼吸了几下,双手捂住垂下的脸,长长叹了口气:“是元家郎君有侠义之心,对太子殿下忠诚而已,只是这样而已。” 薛元敬嘴角抽搐。族叔,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李世民走神。他想,这就是阿玄说的槽点太多,不知道从哪吐起吧? 见薛德音心态快崩了,李世民转移话题:“元氏妇自尽,大约是担心别人发现她还活着,继而猜到二表兄遗腹子的事。她真是对二表兄一往情深。我在狱中和二表兄聊天时,二表兄并不知道元氏妇怀着他的孩子,还感慨自己没有子嗣是件好事,杨广总不至于对孙女动手。是庾养廉隐瞒了吗?” 杨暕的女儿对杨广没有任何威胁。杨暕以为杨广好脸面,为了展现出仁慈,应当不会对年幼的孙女动手。他真是从始至终都不了解自己的父皇。 薛德音放下手,疲惫地回答道:“是。太子殿下重感情,又不善隐瞒,所以庾养廉没让太子殿下知道此事。元氏妇在与太子殿下私……私会的时候,还骗太子殿下喝了避孕药。” 李世民的嘴角都抽搐了:“这世上哪来的避孕药?二表兄真是好骗。” 李玄霸在李世民叨叨了许多次避孕的事,李世民印象深刻。 薛元敬叹气道:“为了给太子殿下留一个遗腹子,庾养廉和元氏夫妇真是用心良苦。” 李玄霸吐槽:“这样就衬托着二表兄更像个铁憨憨了。二表兄就算已经成为合格的太子,但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铁憨憨。” 李世民虽然心里赞同,嘴上还是训斥道:“别这么说二表兄。” 薛元敬疑惑:“什么‘别这么说’?” 薛德音也疑惑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神情恍惚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没什么,你们听错了。我的意思是,二表兄真憨厚。” 薛元敬:“……” 薛德音:“……” 叔侄二人异口同声道:“虽然……但是别这么说太子殿下!” 李世民摸了摸鼻子,失笑道:“好,不说。磬之,这孩子还是暂时以你庶子的身份养着。你放心,将来我一定会让他恢复姓氏,延续二表兄的香火。这孩子取名了吗?” 薛德音神色悲哀道:“他母亲为他取名了,名……名愍,愍悼的愍。”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个月,休息一天,今天只有一更。昨天的承诺明天再兑现,躺平。 关于修文,如果章节有标题和作话,修改章节就只是捉虫和润色,不用重看;如果没有作话,就是剧情没写完,建议第二天再瞟一眼。即,作话才是结尾(挠头)。 第144章 阿玄没死在搞事 因为李世民一顿离谱的八卦, 把这场谈话的悲壮气氛都快冲没了 薛德音说出杨暕遗腹子的名字时,悲壮的气氛才重新回来。 借着重新出现的悲壮气氛,薛元敬和薛德音迅速把李世民推测的事从脑海中扫除,用强大的意志力让自己短暂失忆。 嘿咻!脏东西滚出我的大脑! 得知薛德音带来的是杨暕遗腹子后, 李世民没有做其他布置。 杨愍仍旧由薛德音照顾, 李世民只是为杨愍多寻了几位有经验的乳母,减轻薛德音照顾孩童的负担。 杨愍恢复身份的事, 只有等杨广死了才能做。 当然, 李世民也可以借杨愍的身份“挟天子以令诸侯”, 但李世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是因为汉朝四百年,民间还有很多人相信天命在汉。 你看晋朝灭亡时,有谁挟持晋朝的天子令诸侯? 魏晋南北朝的大小国家灭亡得都很干脆。隋朝虽然是继短命西晋后的新的大一统王朝,但也是个立国才三十多年的短命王朝,谈不上天命, 百姓更是对其恨之入骨。 等大隋倒塌, 自己光明正大地逐鹿天下便是。他会亲手打下这个天下, 就像是秦始皇和汉高祖一样, 不需要谁禅让。 就算杨愍还是个婴孩, 有了“废帝”的身份,未来都会过得很艰难。二表兄只剩下这么一个孩子,李世民会护好他, 才算全了他和二表兄一段兄弟之情。 李世民叮嘱薛德音和薛元敬护好杨愍的秘密,并告诉他们自己不会利用这个孩子,希望将来他称帝后再恢复杨愍的身份,好让杨愍在新的王朝能肆意地施展抱负。 薛元敬不住叹息, 说不愧是李二郎。 薛德音泪流满面, 跪下道:“李二郎有这等胸襟, 天下谁人能比?主公在上,请受薛某一拜!” 他哭着叩首。 李世民没有阻拦薛德音,受了薛德音这一拜后,才将薛德音扶起来。 薛元敬看看李世民,又看看族叔:“我也该改口叫主公了。主公,是不是只有薛伯褒还没叫你主公?” 李世民一边为薛德音擦眼泪,一边笑道:“等薛伯褒回来,你自己问他。” 薛元敬坏笑道:“好。” 薛德音擦干眼泪,也忍不住促狭地笑了起来。 而某个正在喝海带汤的人背后一凉,差点把汤洒身上。 薛收叹了口气,对旁边大汉道:“陈将军,我们离开大隋几年了?” 陈棱面无表情烤着海鱼道:“某不想这件事。” 薛收道:“我们的船还修得好吗?” 陈棱继续面无表情道:“某不想这件事。” 薛收欲哭无泪。 他后悔了,为什么要贪图比那帮朋友提前立功,留在了筑紫岛。 现在他们确实打下了筑紫岛,但运气非常不好的是,他们没料到海岛上居然刮了一次可怕的大风。虽然兵卒无事,但战船损伤严重。 筑紫岛北边是刚被他们抢了岛的倭国,南边是一直在和大隋打仗的高丽,不可能帮忙,他们只能自己与当地工匠一同琢磨怎么造船。 虽然他们可以通过小船到高丽登陆,但还是那个问题,大隋一直在和高丽打仗,肯定还未登陆就被高丽战船围了起来。 高丽的水军不一定多强,但肯定比他们的小船强。 没办法,陈棱和薛收就只能在筑紫岛一边屯田捕鱼一边修船,一边等大隋那边支援。 至于占据这个岛屿当土皇帝的念头,别说这两人,就是军中普通士卒都没想过。 他们离开大隋的时候大隋正是强盛的时候,不知道大隋现在已经民不聊生。筑紫岛这个穷乡僻壤,谁爱待谁待,反正我要回家。 士卒天天想家天天哭,一边哭一边把想要岛抢回来的倭国打回去。 他们很想抢倭国人的船,但倭国人不傻,每次都派小船偷渡,根本不给大隋人抢大船的机会。 杨广一征高丽时,派遣使臣出使倭国,希望倭国能一同攻打高丽,如果不能就老实点,别给大隋添乱。薛收混入了使团中,磨砺自己的本事。 从出使到现在,薛收已经离开大隋快三年了。他从被李玄霸担忧的病秧子,变成了肌肉结实的游泳健将,真是造化弄人。 陈棱比薛收更早离开大隋,驻扎琉球练兵,为杨广征讨倭国做准备。 杨广当时是想一口气征服高丽,然后就率领大军给狂妄的倭国一个狠的。陈棱先行驻军琉球,从倭国侧面威慑倭国,如果有机会就抽倭国两巴掌。 现在两人都被困筑紫岛,已经结成了深厚的落难友谊。 薛收都敢对陈棱说,如果他们在筑紫岛待了太多年,回去的时候大隋已经亡了该如何的大逆不道的话了。 陈棱也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如果大隋亡了,谁当皇帝他就投谁。自己带兵投靠,还附带一个筑紫岛,怎么也能封个国公。不过大隋正值强盛,皇帝又英明神武,怎么可能亡呢?他还等着大隋派船来救他。 薛收则十分绝望。该不会要等大唐建立,李世民和李玄霸才会腾出手来组建水师来救他吧? 已经在齐郡的李玄霸,正好和王薄说起此事。 “我的友人薛收薛伯褒前一封信说他在筑紫岛,现在杳无音信,我很担心,不知道他是否安好。”李玄霸对王薄道,“能否帮我从渔民和水师溃兵中打探一下筑紫岛的消息?” 王薄道:“我会尽力打探,三郎君请安心。” 李玄霸在翟让亲自护送下来到王薄的地盘,本来情绪低落的王薄把腰都挺直了,那对翟让是一个扬眉吐气啊,看得翟让勾着王薄的脖子,拖着王薄去校场切磋。 王薄情绪低落是因为部下的心越来越散,他有点撑不住了。 看了李玄霸给的书籍之后,王薄一直在很努力地践行自己看书后萌发的理念——公平。 他将得到的田地均匀分给百姓,无论男女老少都有田种;他废除大隋的田赋,只取很少的田租,并带领部下与百姓一同耕种;他对部下十分宽厚,每次抢得财物都率先分给有功的将领,自己得到的财物大多用于雇佣百姓修补城墙;他在魏徵的帮助下制定法令,连自己的亲戚犯法都不姑息…… 王薄的声望越来越高,百姓都很尊敬他,士卒也都敬爱他,但他与部下的冲突越来越大,豪强的动作也越来越频繁。 王薄想要征讨豪强,却总有人给豪强通风报信,他连连扑空。 这时他就知道部下有人与他离心。如果不是他现在接连打胜仗,赏赐尚能安抚部下,大隋皇帝这个敌人也还未死,或许他的部下就要哗变了。 王薄一直等着李玄霸来为他解惑。 他的部下大多与他一样都是出身草莽。自己并未吝啬赏赐,只是让他们在得势后不要欺辱草莽,何至于就闹到与他离心的程度? 李玄霸听了王薄的困惑后,叹了口气,道:“之前我和翟让说,朝中有出身贫寒的官员,才知道如何对百姓好,这只是我用来说服他的借口。无论出身贫寒还是富贵,都有高尚的人,有卑鄙的人。甚至出身贫寒者乍富之下更会欺压百姓。” 王薄悲哀道:“为何?是因为我们天生贫贱者就是不如天生富贵者?” 李玄霸摇头,道:“你可听说过‘读书明智’?”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61节 王薄不解:“我听过。这和我的问题有关系?” 李玄霸道:“关系大着。来,陪我散会儿步,我想要看看你这里的田地。” 王薄推着李玄霸终于做出来的轮椅,在颠簸的田埂小路上前行。 李智云跟在李玄霸身边,虎视眈眈瞪着每一个用好奇目光打量三哥的人。 现在正是春耕之时,田中有很多忙碌的百姓。 他们看见王薄时,都很恭敬地弯腰行礼后,才继续忙碌。 没有下跪,没有惊恐,即使王薄是这里最大的“官”,他们也敢抬着头对王薄憨厚地傻笑。 李玄霸也不由弯了眼睛和嘴角,波澜不惊的眼神都明亮了几分。 “知世郎,孔子曰人性本善,荀子曰人性本恶,但我认为,大部分人出生时都是一张白纸。你若将他关在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他纵然会长大,但和野兽无异,连话都不会说。” “百姓从未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人生经验都是从长辈那里习得。如果他们一辈子都为衣食忙碌,没有闲暇去思考其他事,我们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去懂得大道理?” “自孔子起,有不少能人异士在蛮荒之地教化蛮夷。蛮夷和中原百姓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懂得道理多或少。” “无穷无尽的贪婪是兽性,这是人的天性;你现在要求他们约束自己,那是人性,需要后天教化。但显然,你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教化他们。外部的环境也不会给你这个时间。” “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个时代的错。” 李玄霸用了后世网络很常见的话来安慰王薄,但这句话放在当下确实是事实。 生产力的发展让知识的传播更廉价,更多人读得上书让明智的人变多,才能聚集起一批想要改变世界的人,继而把思想传播给更多的人。 就像是点火一样,足够大的火焰就是面对狂风骤雨都不会熄灭,而蜡烛只需要吹一口气就会熄灭。 哪怕王薄现在身处寒门崛起的宋末,都不会如此艰难。 李玄霸道:“但你做的事并非无意义。没有先行者披荆斩棘,后人怎么会知道往哪条路走?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不用苛责自己。” 王薄道:“我不是苛责自己,我只是很愤怒。” 李玄霸笑道:“你认为他们背叛了你?” 王薄道:“是。” 李玄霸笑道:“那你可要更努力一点。只要你的仁名足够高,所有背叛你的人不仅会遗臭万年,在当世也难以容身。还有比这更好的惩罚吗?” 王薄愣住,他低头看着李玄霸的笑容。 半晌,王薄笑道:“三郎君所言极是。” 他深呼吸了一下,扫掉自己心中的尘埃,又笑道:“等他们背叛我,我就来投奔三郎君。” 李玄霸道:“我会让二哥提前派人保护你,等他们背叛你,就立刻接你离开。你现在有了充足的安抚百姓的经验,大唐建立后的抚民工作,可能会压在你肩上了。” 王薄道:“等中原平定,我想去蛮夷之地试着教化蛮夷。朝堂上那些斗争太复杂,我连自己的部下都管不好,还是和百姓相处更容易。” 李玄霸失笑:“那可一点都不容易。好,我提前替二哥答应你。” 王薄笑道:“一言为定。” 他看向冒出嫩苗的田地,和更远处的湛蓝天空,眼中再无阴霾。 读书明智,他记住了。 李智云看着三兄的背影,上前了一步,与三兄并立。 “三兄,我将来也要去教化蛮夷。” “嗯嗯嗯,你先带着大军去教化,然后再让知世郎去。” “嘻嘻,三兄懂我。” 王薄看着兄弟二人打闹,哭笑不得。 …… “民贼打出二表兄的旗号,抢掠征讨高丽的隋军辎重?”李世民眉头紧皱,“他们貌似并非同一支贼帅所属,却配合默契?” 李世民得到的中原消息比较简陋,现在才从薛元敬和薛德音口中得知了这场中原乱局具体的起因。 薛元敬很关心中原之事,大兴的消息很灵通,他搜集的信息很详尽:“我拜访了薛公,当时高公也在,他们分析,民贼这次掠夺行事与以往有很大差别。二征高丽时也有民贼掠夺隋军辎重,但也没有现在这样行为整齐划一。” 薛德音道:“我见他们行事也觉奇怪,仿佛他们有内应在朝廷中,皇帝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薛元敬道:“高公分析,他们一定有了一个很可怕的谋主。这个谋主对皇帝和朝中公卿十分了解,几乎每一步行为都算计到了朝中动向。” 薛德音想了想,道:“会不会是杨玄感派李密偷偷支援?” 薛元敬看了李世民一眼,欲言又止。 作沉思状的李世民抬头:“高老师是不是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薛元敬犹豫道:“不算带话,只是高老师认为这个计策风格有点像……有点像……” 他支支吾吾,薛德音疑惑地打断道:“有点像什么?这有什么好吞吐的?” 李世民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扬起脸笑道:“高老师是不是说,这计谋风格不仅步步算计,料敌先机,更对杨广了如指掌,像是……像是阿玄的风格。” 薛德音:“什么?!李三郎不是……” 他捂住了嘴。 薛元敬忙道:“主公,磬之一时失言,他不是……” 李世民摆摆手:“好了,别紧张,我知道现在阿玄生死未卜,所有人都知道他生还机会很小。如果他还活着,早就派人通知家里人了。高老师还说了什么?” 薛元敬道:“高公猜测,民贼中有李三郎安插的人。此计可能是李三郎提前定好的计谋,就等着皇帝三征高丽结束。” 李世民道:“民贼中确实有阿玄安插的人。不过高老师真的看不出来,民贼这样的行事,不是提前能定好的?一定有人根据朝中动向和战况适时调整策略,才能让他们完美地全身而退。” 李世民站起身,攥紧拳头在房里来回踱步了几圈。 然后他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深呼吸,松开拳头。 “不过也可能是魏徵根据阿玄提前定的计谋见机行事。”李世民冷静下来,回到坐榻上,声音沉稳道,“魏徵魏玄成就是阿玄安插在民贼中的人。我虽未见过他,但他的才智很高,或许能做到此事。” 薛德音和薛元敬都在思考怎么安慰李世民了。 安慰李世民李玄霸一定还活着,但竹篮打水一场空,让李世民空欢喜一场怎么办?如果说让李世民别抱太大希望,似乎更不合适。 没想到李世民自己这么快就缓了过来,倒让他们安慰的话说不出口了。 李世民道:“如果阿玄还活着,一定还有进一步动作。我想想,我想想……” 李世民聚精会神地沉思了许久,薛德音和薛元敬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道为何,他们俩都紧张起来,好像被什么气势震慑住了似的。 半晌,李世民抬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阿玄曾经说过,杨广三征高丽后,一定会北上炫耀。那时东突厥肯定会出兵吓唬杨广,好彻底解除与大隋的隶属关系。杨广被东突厥围困,是一个民贼搞事的好时机,也是我在隋亡之前达成卫霍之功的机会。” 薛德音惊讶道:“李三郎这都能算到?” 李世民扬起嘴角,没有回答薛德音的问题,继续道:“为了加大东突厥始毕可汗出兵的机会,阿玄一定会有所动作。不,我不能等阿玄动作,我也该做好准备。” 李世民一拍大腿,又站起来:“回张掖!” 薛德音道:“主公请先行,不用顾忌我,我随后就到。子诚,你也随主公同去。” 薛元敬道:“好。”难道真的会有大事发生。 李世民立刻整兵,第二日就出发。 薛举自持武力高强,先被秦琼打落武器,又在射箭中输给李世民,傲气被磨掉不少。 李世民对薛举道:“我有薛绍玄来投,实力大增。东突厥有不臣之心,身为将领当为陛下未雨绸缪。薛绍玄可敢与我同去草原?” 薛举本以为自己本事不佳,连李世民身边没有什么名气的亲兵都打不过,李世民肯定不会重用他。李世民却对他如此客气,他惊喜万分。 薛举弯腰抱拳道:“薛某任由将军驱使!愿为将军先锋!” 站在李世民身旁的秦琼眼皮一抬,又耷拉了下去。 李世民双手拍着薛举的肩膀笑道:“这先锋,还无人敢与我争抢。你还是跟在我身后吧。” 薛举呆滞:“啊?” 秦琼沉沉地、响亮地叹了口气。 薛举听懂了秦琼叹气的意思,心情复杂。 将军身先士卒值得敬佩,但刀剑无眼,是不是该慎重些? 他忽的有了一点以后会很头疼的预感,希望是错觉。 …… 李玄霸对魏徵道:“虽然我猜测始毕可汗会出兵,但没想到杨广现在就让人重新修整驰道,或许会提前北上。希望始毕可汗兵马集结的速度快一点。” 魏徵没好气道:“没想到?三郎君不是已经派罗士信穿着隋兵的盔甲,截了东突厥的商队,还故意放走了商队首领,对商队首领说东突厥就是大隋的一条狗,他们想抢就抢,并告诉东突厥人隋朝皇帝马上就要北上召见东突厥可汗吗?” 李玄霸道:“未雨绸缪罢了。” 魏徵好奇道:“三郎君,你从哪征的三百壮士,又从哪攒的养兵钱?我听知世郎说,你分文未要他给的财物。” 李玄霸道:“我之前筹建的商队很多,联系到了一支而已。至于征的壮士,只要有钱有粮,就有人入征。不是什么难事。” 魏徵的脸皱成了一团。 不是什么难事?怎么可能不是什么难事?你不是还病着吗?你什么时候联系的商队?又什么时候征的壮士? 他虽然最近很忙碌,多日没能与李玄霸见面,但李玄霸不声不响在知世郎和自己眼皮子底下拉起三百队伍,也太奇怪了吧? 王薄不断拍着胸脯,庆幸三郎君不是敌人。 “好了,下次我一定提前告诉你。”李玄霸以为魏徵在责怪他没有提前告知,安抚道,“我是看你太忙,所以没有麻烦你。只是一点小事,便自己先做了,不是不信任你,别多想。” “小事……”魏徵的脸更皱了。这都算小事,还有什么是大事?谋反吗? 哦,他们现在都在做谋反的事。所以谋反也能算小事。 李玄霸转移话题:“我在张掖也用商队组建了情报网。现在隋军抢劫东突厥商队的消息应该已经放到了二哥案上,希望他别气出好歹。” 魏徵疑惑:“他得知你还活着,为什么会气出好歹?” 李玄霸耸肩摊手:“因为我为了搞事不归家。” 魏徵:“……我不希望他气出好歹,但我希望他气得见到你后狠揍你一顿。” 坐在轮椅上的李玄霸笑得差点从轮椅上滚下去。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62节 李智云翻白眼。 看到三兄病成这样,二兄绝对不会动手,顶多哭着唠叨。 三兄就是有恃无恐,哼,可恶! …… “东突厥商队在雁门郡被隋军将领所劫,领头者自称罗成?”李世民瞠目结舌。 掌管东突厥情报的长孙无忌道:“东突厥可汗派人质问雁门郡丞,雁门郡丞先否认军中有罗成这个人,然后讥讽东突厥本就是大隋的狗,现在不听话了,活该被踢一脚。现在陛下马上北巡,让东突厥可汗好自为之。哎,真是庸臣……哎?李二郎,你做什么?” 李世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两脚一蹬,号啕大哭。 “阿玄、阿玄还活着,他活着,活着!呜呜呜!阿玄还活着!” 李世民鼻涕眼泪都喷了出来,糊了一脸,狼狈极了。 他哭得脑袋嗡嗡响,浑身无力,趴到了地上,鼻涕眼泪和灰尘混在一起,脸上一片狼藉。 长孙无忌把他扶起来时,发现李世民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哭晕了过去。 他不顾李世民脸上衣襟上全是鼻涕眼泪和灰尘,将李世民往背上一甩,背着李世民冲出门。 “医师!医师!” “小妹,你别哭啊,二郎肯定无事!快去叫医师!” “草!晕过去了怎么还在哭?!别哭我脖子里!!” “医师!医师!” 张掖慰抚使府邸中一片鸡飞狗跳。 第145章 始毕可汗攻雁门 李世民抹眼泪:“呜呜, 阿玄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还有精力折腾。” 房乔:“是啊是啊太好了, 大德还有精力折腾。别哭了, 你的眼睛已经肿得像个桃子,小心把眼睛哭坏。” 李世民揩鼻涕:“可恶的阿玄, 活着怎么不送封信来?他是不是想急死我!” 杜如晦:“李三这厮确实可恶, 连信都不送一封。别这么用力捏鼻子, 你鼻子都破皮了!” 李世民哭得声音沙哑:“等阿玄回来,我一定狠狠揍他一顿!” 长孙无忌递蜜水:“揍揍揍,我帮你按着三郎。润润嗓子,哭就哭,别出声。你明日喉咙一定会红肿得说不出话来。” 李世民双手捧着蜜水, 一边抽泣, 一边喝水。 高表仁端着一盆热水过来:“让一让。大雄, 躺下敷眼睛。” 长孙康宁拿着一块包着草药的绢布, 跟在高表仁身后走进来。 她坐在榻上, 李世民乖乖躺在了她的腿上,闭上眼睛热敷。 房乔、杜如晦、长孙无忌、高表仁围在李世民身边唠唠叨叨,一会儿埋怨李玄霸不省心, 连封报平安的信都不写;一会儿又为李玄霸找借口,说放火的人还没找出来,他这样才最稳妥,只是苦了自己这方担心李玄霸的人。 裴行俨和薛家叔侄在外围站着, 抱着手臂叹气。 挤不进去啊。 柳亨瞥了三人一眼。你们三人故意把我挤出来, 是不是排挤我? 门外小院中, 秦琼和宗罗睺小声叹息。 宗罗睺说起秦琼来之前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之间的事,秦琼说起宗罗睺离开太原后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经历的事。 宗罗睺道:“以前三郎君抱怨主公太活泼,不知道主公什么时候能变得沉稳。房公等人听到三郎君的抱怨后,总叹气说主公再大些就会沉稳。以我之见,主公还是别变沉稳了。” 秦琼在李世民从活泼到稳重转变时一直陪着李世民,对这件事的触动更深:“主公终于哭出来了。我等终于安心了。” 宗罗睺惆怅道:“是啊。希望三郎君早日归来。” 看着李世民和李玄霸长大的唐国公府家将周达,蹲在院子角落的地上呜呜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举作为“带资进组”,又有薛元敬、薛德音举荐的关系户,也被允许在院子中站岗。 他尴尬地挠头。 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在说什么?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询问?但是自己和这三人不熟悉,不好意思问啊。 薛举环视左右,守在院落里的兵卒们都要么一脸唏嘘,要么一脸欣喜,要么和周达一样呜呜抹眼泪。 他又挠了挠头。 一无所知的自己好尴尬啊。 李世民眼睛敷着药,呜咽着呜咽着就睡了过去。 当房乔等人得到李玄霸不仅没死,还在搞事的消息后,都从各地赶了回来。 这几日李世民醒了哭,吃饭哭,蹲茅厕里苦,洗头洗澡的时候都在哭,哭累了就睡。 长孙康宁提心吊胆,担心自家郎君这样哭下去,待李三郎回来时,怕是会看到一个哭瞎的二哥。 她悄悄让医师在解郁结的药中多放了点安神的草药,让李世民每日多睡了几个时辰,才没让李世民的眼睛肿成睁不开的桃子。 李世民自得知李玄霸出事后就睡不太好,现在好像疲惫爆发,医师逐渐减少安神的药,李世民也能一觉不醒,睡到五个时辰以上。 长孙康宁和李世民的友人都很担心。 医师安慰道:“将军睡得多是好事,等他睡够,之前损耗的精力就能补回来了。” 他们才松了口气。 终于哄得李世民睡着,高表仁几人留下长孙康宁照顾李世民,悄悄离开。 李世民醒着的时候,他们都放下手中公务陪伴李世民左右;等李世民睡着的时候,他们才抓紧时间做事。 虽然知道李世民很坚韧,但他们仍旧无法安心,担心李世民大喜大悲之下出事。 好不容易得到李三郎的好消息,如果李二郎又病倒,他们可承受不住。 高表仁试图让新加入的裴行俨等人帮忙分担自己手头的公务,自己好有更多时间守着李世民。 裴行俨完全不给这个渤海郡公面子,狠狠白了高表仁一眼:“我也担心李二郎,不走。” 薛元敬和迟了几日赶到的薛德音立刻附和。 柳亨叹气:“你就是想排挤我等!” 高表仁只好放弃把这四人排挤出核心圈子。 啧,被发现了。 以前李世民对房乔、杜如晦、长孙无忌等人都是无视年龄打闹,只有自己以李世民兄长自居。现在裴行俨等人居然也像兄长般关心李世民,高表仁略有点小心眼。 不过这点小心眼不会让他真的排挤同僚,顶多偶尔使点无伤大雅的坏心眼而已。 李世民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把决堤的泪水关住,变成了一会儿垂泪一会儿傻笑。 他还练就了新本事,能在垂泪和傻笑的时候处理公务。 他甚至还能垂泪着傻笑着练兵。 薛举看见李世民一边垂泪或者傻笑,一边箭无虚发,不知道是该无语还是该敬佩。 他观察其他人,看到李世民心腹将领露出欣慰和宠溺的笑容,继续挠头。 啊,头发被挠掉了好多,心疼。 薛举终于在这诡异的气氛中撑不住了,提着好酒好肉去见和他比试过的秦琼,放下世家和豪强的身段,向秦琼打探为何军中气氛如此诡异。 秦琼将宗罗睺和周达叫上,将薛举介绍给两人。 李世民提前吩咐过,如果薛举不来寻秦琼,秦琼便保持对薛举公事公办的冷淡态度;如果薛举放下倨傲与他结交,秦琼就将宗罗睺和周达介绍给薛举。 秦琼虽然书读得不多,但很会处事,将李世民的吩咐完成得很好,无论是之前的冷淡还是现在的热情,都没让薛举察觉不对。薛举还以为秦琼本来就是这种外冷内热的人设。 周达身为唐国公府家将,最先开口:“薛绍玄,你大概听闻过,我家郎君在十一岁时第一次出兵便生擒吐谷浑可汗。” 他比了比:“那时候二郎君才这么高。” 薛举:“……”他喝了口酒压惊。 李二郎君生擒吐谷浑可汗的事他当然听闻过。不过因为李二郎君做此事时才十一虚岁,薛举一直以为这件功绩有水分,可能是其他将领或者蛮夷部落的功劳,只是因李二郎君身份尊贵,才抢了头功。 薛举虽是豪强,但只当了一个小小的校尉,对朝中之事了解不多,只听了民间传闻。 周达是亲历此事的人,他将当时出战细节一一道来。 时隔多年,他仍旧记忆犹新。 “这么神奇的一战,就算我快老死的时候,也一定会记得一清二楚。”周达只隐瞒了霹雳弹的事,将三郎君的算无遗策和二郎君的天下无双描绘得栩栩如生,“我们这群老兵,大部分人都是从二郎君和三郎君私自冒险伏击吐谷浑可汗时就跟随他们……” 周达哽咽了一声,灌了一杯酒,抹了一把眼泪:“说句没规矩的话,他们是我们的郎君,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们亲眼看着他们从垂髫孩童变成少年英雄。他们受苦,我们真的心痛啊。” 薛举不敢置信:“私自冒险伏击?私自?不是大隋皇帝的命令吗?” 周达冷哼:“皇帝懂什么?只知道把二郎君和三郎君的功劳抢到自己身上。二郎君和三郎君是为了给元德太子报仇,才带着家丁和从回纥借来的几百人,借口出城打猎,奔赴千里伏击吐谷浑可汗。裴公都一无所知。” 宗罗睺和秦琼眼露向往:“恨没有早跟随主公。” 薛举想着才十一虚岁的双生子为了给太子表兄报仇,居然敢带着家丁伏击连大隋大军围堵都杀不了的吐谷浑可汗,也不由热血沸腾。 周达发泄完心情后,宗罗睺随后开口:“我投奔主公时,主公已经是张掖的将军。”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我虽早就听闻主公威名,但眼界短浅,因为主公年少而没有主动去投奔。是房玄龄房公与我打赌,让我先接触主公,看看主公是不是值得跟随。” 薛举心情好了许多。看,不是我一人因李将军年少而心生轻视呢! 宗罗睺继续道:“待我见到主公时,才发觉自己有多没有眼光。只一眼,我就认定李将军是我的主公。我真是后悔没能早些投奔。若我早些投奔,主公灭吐谷浑小可汗时,定是我为主公掠阵。唉,哪能便宜了罗士信那个小孩?” 周达噗嗤笑道:“等士信回来,高低要和你打一架。” 宗罗睺笑道:“我才是高低要和他打一架。他让我如此担心,我都差点想给他立衣冠冢了。” 秦琼连连点头:“士信真是令人头疼。他骗了张将军辞行回家,其实是独自跨越几千里来寻少年英雄李将军时,也让人担心不已。” 宗罗睺道:“不过也正是他这股执拗劲,才能得主公和三郎君如此喜爱。唉,当我听闻主公只是和天柱王去青海湖畔打猎,见猎物稀少,便顺手便把吐谷浑残部灭了,赶了吐谷浑残部几千牛羊回来,当作猎物带给三郎君交差……” 周达打断道:“你别听二郎君胡扯,三郎君完全不知情。屠灭吐谷浑小可汗那场战斗我也在场,二郎君与天柱王在狩猎的路上,遇到吐谷浑摄政王慕容孝隽率领几千骑兵拦路。二郎君为了不耽搁狩猎,才命令我等把慕容孝隽剿灭。”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63节 宗罗睺无语:“你所说的不是更离谱吗?什么叫不耽搁狩猎?主公脾气那么好,哪可能因为这个借口战斗?” 周达道:“这可和主公的脾气没关系,是慕容孝隽先动手。他先说要杀了我等,主公才回答要战便战,别耽误狩猎,率领我等冲了过去。” 秦琼又一次点头:“这道理就对了。是吐谷浑摄政王自己找打,主公当然要满足他。” 薛举再次喝酒压惊。 原来李将军的脾气这么暴躁吗?出门狩个猎都要顺手灭个上万人的部落? 宗罗睺道:“虽然这次战斗我没赶上,后来我可抢了罗士信许多风头。” 他得意地笑了笑:“虽然主公曾对士信言,士信持枪,主公持弓,千军万马也如无人之境。但主公对我说过,若论领兵为帅,我当是他之下第一人。我这一生都会誓死追随主公。主公悲伤,我自然也悲伤。” 周达乐道:“郎君夸你的时候,他之下的将领才几人?士信还年少,我也确实是没有多少将帅之才,不和你争,但现在的裴将军可不简单。” 宗罗睺正色道:“就算对世家子弟,我也不会认输。” 秦琼摸了摸脑袋,叹气道:“我没什么本事,能什么时候抢走主公的先锋之位,我就满足了。什么你持枪我持弓?主公能不能别每次都冲那么快?箭雨无眼啊。” 周达和宗罗睺都露出心有戚戚的表情。 “就是就是,三郎君也骂过郎君很多次。” “跟随主公出兵时虽然热血沸腾,但也确实让我等后怕不已。” “三郎君曾对郎君怒吼,你防备部下功高盖主的方法,就是自己把部下的功劳都抢了吗?我在一旁听着,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唉,你还笑得出来?我看主公真的做得到这种事。” 听了周达和宗罗睺真心诚意的抱怨,秦琼哭笑不得:“主公肯定没想那么多,只是对自己身手很自信而已。” 薛举扶额道:“我真是越听越糊涂,李将军究竟是怎样的人?怎么听着好像过分靠谱到有点不靠谱的程度了?” 周达和宗罗睺大笑,秦琼也笑着摇头。 “你跟随郎君一段时日便自然了解郎君了,何必焦急?” “对。现在我们马上就会有一场大战,薛兄很快就会跟随主公出征。” “薛兄弟请安心。来,喝酒。” 薛举举起酒杯,心里的愁绪丝毫未散。 他听懂了三人的话,终于明白为何最近军中气氛如此诡异。 但他这个疑惑消散后,又生出了新的愁绪。 这军中之人都一副愿意为李将军效死的态度,还各个本事不小。自己来得太晚,会不会难以争功? 就算自己出身河东薛氏,比眼前几人身份高,但还有个裴将军和长孙将军顶在上头,恐怕李将军不会在意自己的出身。 三人回忆往昔后,又咬牙切齿地说起李玄霸被李元吉诬告,又遭遇不知名势力浑水摸鱼袭击,生死不明的事。 当听到秦琼提到李玄霸托梦李世民,李世民连夜赶往涿郡面圣时,周达和宗罗睺一边感慨李世民和李玄霸这对双生子的神异,一边诅咒李元吉死后受苦。 他们的话题都避开了唐国公和唐国公夫人,也避开了李建成。毕竟虽然他们认的主公是李世民,但唐国公和唐国公夫人是主公父母,不能评价。李建成……现在也是不评价为好。 薛举了解完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事后,不住叹息。 听着薛举的叹气声,周达疑惑道:“绍玄,你为何叹气?” 薛举苦笑:“我见将军麾下人才济济,不知道征讨东|突厥的功劳够不够分啊。” 周达更疑惑了:“我们立功的机会又不止征讨东|突厥。天下这么大,将来领兵立功的机会多得是。绍玄在郎君起兵之前跟随郎君,也算得上是郎君元从之一了。郎君素来重情义,怎么会少你领兵的机会?” 薛举大惊失色:“什么?什么天下?!起兵?!难道李将军想谋逆?!” 周达、宗罗睺、秦琼:“……” 他们三人默默放下酒杯,齐齐转头,目光如炬。 薛举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他端起酒杯,镇定道:“太好了,我也早就想反了杨广这个狗皇帝!” 虽然薛举在原本历史中会在大业十三年起兵反隋,但现在才大业十一年,他真的完完全全没思考过谋反的事。 薛举心神震荡。 昊天上帝啊!佛祖菩萨啊!我误入反贼窝了?! …… “欢迎罗小将军得胜归来。”在罗士信还未下马时,李玄霸就从轮椅上站起来,缓步走到罗士信面前迎接,“辛苦了。” 急行军回来的罗士信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咧嘴笑道:“不辛苦。不知道主公何时得到我们的消息。” 李玄霸道:“算算时间,他现在应该已经哭起来了。” 李智云没好气道:“你也知道二兄会哭啊?三兄,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回张掖了?再不回去,二兄眼睛都要哭瞎了。” 李玄霸弹了一下李智云的额头,回到轮椅上。 宇文珠为李玄霸擦掉满头的虚汗。 只是走这么几步路,李玄霸都会出汗。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怎么胸闷咳嗽,算是真正脱离危险期了,身体仍旧虚弱得厉害。 李玄霸道:“我们不回张掖,去雁门郡。” “啊?”李智云怪叫道,“你还要乱跑?你的身体能乱跑吗?嫂嫂,快骂三兄!” 宇文珠失笑:“你三兄的意思是,到雁门郡和兄公汇合。” 李智云狐疑:“真的?不是又想乱跑?” 李玄霸无奈道:“你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我们是不是去雁门郡才会更快和二哥汇合?” 罗士信打趣道:“集弘,你傻了吗?” 李智云给了罗士信一拳,被罗士信单手挡住。 他骂道:“我是被我三兄吓傻了!如果我恢复不了以前的聪明劲,都是三兄的错!” 李玄霸叹气:“好好好,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你大概也闲得浑身发痒了,可有信心与士信一同领兵,去雁门郡救驾立功?” 李智云抱着手臂倨傲道:“这次终于轮到我李五郎名扬天下了!” 李玄霸鼓励地笑道:“对,小五一定会名扬天下。” 罗士信摸了摸鼻子,心想自己一定要冲到李智云前面,可不能让李智云抢了风头。 自己终于可以用回“陇右道慰抚使李世民将军麾下第一猛将罗士信”的名号了! 魏徵摇着扇子,慢悠悠道:“皇帝刚启程不久,现在都不一定到了雁门郡,三郎君就要去救驾了?” 李玄霸笑道:“我身体不好,走得慢,时间刚好。” 魏徵叹气,放下羽扇道:“是,时间刚好,时机也刚好。保重。” 李玄霸道:“保重。我等你早日归来。” 魏徵难得露出灿烂的笑容,拱手作揖道:“我一定会带着知世郎一起归来。” 王薄看向魏徵。 魏徵嘴角下撇,给了王薄一个“你看什么?”的倨傲眼神。 王薄默默收回视线,对李玄霸抱拳:“后会有期。我一定会完成三郎君的谋划。” 李玄霸道:“知世郎也保重。我们一定会成功,报天下百姓家破人亡之仇。” 王薄坚定道:“是!” 大业十一年五月,杨广不堪忍受天下为废太子杨暕喊冤的声音,提前北上雁门郡,召集四方蛮夷,想要重现大业初年隋朝最强盛时万国来朝的盛况,以压下那些恼人的杂音。 遥想昔日北巡之时,启民可汗亲自率领东|突厥人,用马刀在草原割草修驰道。杨广派人向始毕可汗传旨,让始毕可汗遵循旧例,整修雁门郡到草原的驰道,你们的皇帝又要来巡视了。 当年压服东|突厥,让东|突厥人为杨广修驰道的长孙晟在大兴“养病”,对终于病愈的宇文弼道:“始毕可汗大概会让东|突厥的战马马蹄,给陛下踩出一条驰道吧。” 宇文弼骂骂咧咧,根本没听长孙晟说什么:“等见到李大德这个竖子,一定得狠狠骂他一顿!还有珠儿也是,真令人操心!” 长孙晟无奈:“你都骂了多少遍了,不嫌烦吗?” 宇文弼大声道:“我还能再骂一百遍!” 高颎和薛道衡对视一眼,端起茶杯遮住嘴角无奈的幅度。 看看公辅这精神劲,至少还能再活十年。 …… 粮草到位。李世民点兵点将,准备出征。 “主公,薛某愿为主公先锋!与主公同去雁门郡!”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未来的反贼要救驾,但薛举真的受不了秦琼、周达和宗罗睺的“热情”了,一定要展现出自己真的和主公是一伙的! 他真傻,真的,听这些人叫李将军“主公”,他就该猜到这是一帮反贼啊! 李世民摇头:“我们不去雁门郡。” 他握着马鞭,指向东北方向:“我们又不知道陛下遇袭,只是碰巧见东|突厥防备空虚,直捣东|突厥王帐而已。” 裴行俨眼睛一亮:“君要效冠军侯旧事?!” 李世民露出了爽朗的笑容:“陛下御驾亲征,效卫将军旧事,死死拖住东|突厥主力。我们可不能辜负陛下的冒险,定要取得比冠军侯更大的战果才是。好儿郎们!有没有信心随我封狼居胥,燕然勒石!” 将士的欢呼请战声和战马的嘶鸣声响彻天地。 “誓死跟随主公!” “战!” “战!!” “战!!!” 裴行俨和长孙无忌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愿为主公赴死!战!!!” 薛举兴奋地举起武器:“封狼居胥!!燕然勒石!!战!!!” 周达、宗罗睺和秦琼互相交换眼神。 看来短时间内,不用琢磨怎么从薛举背后捅他一刀了。 李世民大笑道:“上马!立功去!”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64节 大业十一年五月,李世民率领一千骑兵,两千步兵,只带了十日干粮,朝着草原中心疾驰而去。 同是大业十一年五月,始毕可汗发兵,号称数十万雄师,南下攻打雁门郡。 五月十五,始毕可汗包围雁门郡。不到半月,雁门郡四十一城,突厥连克四十城,唯雁门治所雁门城尚存。 隋军死守雁门孤城。雁门城狭小,突厥人攻城的弓箭越过城墙,居然能落在杨广眼前。 杨广自皇子时就随高颎出征,后又多次御驾亲征,但他却是第一次看到从战场上飞落的箭,吓得抱着幼子赵王杨杲号哭不止,双眼都哭肿了。 雁门郡西南方的高阳郡中,李玄霸把自己手中的战报丢入火盆,自言自语。 “杨广啊杨广,原本历史中,齐王杨暕率领后军据守崞县,东|突厥攻克雁门郡三十九城,仅余雁门城和崞县未克。齐王杨暕为你分担了一半压力,隋军才能死守一月等来援军。” “现在二表兄已死,雁门郡仅余雁门城。你可要连二表兄的份一起努力啊。” “我相信你,陛下,你一定可以做到。” 李玄霸拍了拍手,眯眼微笑。 第146章 百姓勋贵皆离心 时间回到稍前一点, 杨广谋划北巡之时。 原本历史中的今年二月,曾经因为杨玄感叛乱有百姓响应起义,说出这是因为天下人太多的杨广, 再次为了减少民贼下达了英明神武的决策——他要求将所有百姓都迁入城中, 就近重新授田。 在杨广看来, 这样一则百姓就没办法出城当贼,二则征税征徭役的官吏找人也方便。 朝堂中智商正常的人看到杨广这则命令,都再次被皇帝的大聪明给震撼。 不说城里装不装得下那么多人, 也不说城外有没有那么多可以授予百姓的田地,只说迁徙这件事,大隋就算还强盛时, 也做不到把乡野间所有百姓都驱赶到城里。 这个时空因为义军更加强盛,还打出了太子杨暕的旗号, 杨广在迁徙百姓一事上更加强硬。 原本时空中杨广下达的命令因为无法实行, 地方官吏就当杨广放了个屁,只有豪强想要抢夺百姓家产的时候才拿出这个命令,让百姓家破人亡。 现在杨广要天下官吏尽快拿出成绩,连张须陀等正在讨贼的官员都被分派了强行迁徙百姓的工作。 中原哀声哉道,连因为曾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所以在民间名声还不错的张须陀都被百姓恨之入骨了。 杨广三征高丽用的都是大隋府兵。 他极大地消耗了隋朝直属的军队力量后,现在各地讨捕大使和慰抚使所带的兵几乎都是现募的乡勇。 当这些乡勇的家人也被强制迁徙时, 如张须陀等隋朝将领声望再高,治兵再严,也压不过军心浮动。 后来地方官吏只好在执行命令的时候私自悄悄更改, 和自己有关系的兵卒家人不迁徙, 给自己贿赂的识趣者不迁徙, 在朝中有人做官的豪强也不迁徙。 反正皇帝也不知道天下有多少百姓, 只要看到有百姓被迁徙进城里,就算给皇帝一个交代了。 地方官吏这做法,不仅没有减轻地方的混乱,还让朝中喜欢互相攻讦的人又有了素材。 虽然朝中大臣也知道这件事必定是做不成的,但他们想攻讦人的时候,就会说政敌“意图谋逆”了。 宇文述曾卖了大力气,帮派人谋杀侄子谋夺爵位的李浑得到了申国公的爵位。 李浑原本承诺每年把国公的俸禄一半送给宇文述,当上了国公之后李浑毁诺,给了两年就不肯给了。 这是杨勇还为太子时的事。 宇文述是一个很重诺的贪官,只要别人给钱到位,他每次都能办事办得漂漂亮亮。李浑居然欺骗他,让宇文述恨了许多年。 李浑家世显赫。他本人在大业改封郕国公,颇得杨广尊重;侄子李敏又是乐平公主杨丽华独女宇文娥英的丈夫,杨丽华死前唯一的请求就是希望杨广照顾好自己的女儿女婿。宇文述一直找不到机会报仇。 现在李浑的族人也在迁徙百姓时为保证自己麾下乡勇的士气,放过了乡勇的家人,宇文述可算找到机会了。 时人皆信谶纬,宇文述便围绕谶纬使了连环计。 首先,隋文帝当年舍弃荒废的长安城,在长安城附近另择一地建立大兴城时,曾以“梦见旧都城发洪水”为借口。 宇文述翻遍了李浑的族谱,发现李浑的侄儿李敏恰好小字“洪儿”。 在翻到李敏的小字后,宇文述就花了重金将方士安伽陀安排到杨广面前,胡言乱语“李氏当为太子,请陛下诛尽天下姓李之人”。 天下姓李者数不胜数,不说朝中勋贵,只说山东郡姓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就不是杨广想屠就能屠的。 杨广当然将胡言乱语的方士赶了出去。 这两件事本来在杨广心中没留下多少痕迹。但当宇文述使出最后一计,将李浑违抗杨广旨意,意图谋反的事搬了出来,这两件事就重新浮现在了杨广心中。 宇文述假装第一次听闻这件事:“那李浑不仅姓李,且侄儿李敏小字洪儿,难道……唉,请恕臣多言!” 杨广信了,他信了!信了李敏就是谶纬中的李氏天子! 于是,杨广屠灭李浑和李敏满门。李浑之妻是宇文述的妹妹,李敏之妻是乐平公主的独女宇文娥英,也都被赐死了。 宇文述为报李浑不给报酬之仇,连妹妹和外甥都一起弄死了,可见他对财物的执念有多深。 杨广在北巡前赶着做完的这两件事,造成了两个后果。 第一,中原百姓彻底活不下去了。 隋军士气大跌,各地鹰扬府将领在当地父老的裹挟下也纷纷举起反旗。 原本各地郡守尚能控制局势,虽然每次义军被打散后,只要振臂一呼又会迅速组织起数万乱兵继续起兵,但隋军对义军的胜负率一直很高,甚至几乎百战百胜。 现在义军中不仅多了鹰扬府的中低层将领,当地士人也悄悄加入义军中,一群只会乱冲的义军乱民中加入了身经百战的宿将和熟读兵法的士人。 隋末农民起义迅速朝着两年后才会进入的成熟阶段转化,从一团散沙变成真正可以逐鹿天下的军队。 第二,勋贵世家人心惶惶。 杨玄感是真的起兵谋逆了,杨广再怎么针对杨玄感,朝臣其实没怎么慌。 只要顺着杨广的脾气,不进谏只奉承,他们以为自己肯定能在这一场乱局中置身事外。 但李浑是隋朝开国元勋,上柱国、太师、谥号为“明”的申国明公李斌之子,家族拥有“赞拜不名、无反不死”的丹书铁券。 李浑本人也有平尉迟迥、破突厥阿勿俟斤之功,在谋夺爵位之前,就已经是安武郡公、左武卫将军。 李浑家族是隋朝最顶尖的实权勋贵,关陇勋贵的领军人物,其地位比杨素死后的楚国公杨玄感更高。 不是这种家世,杨丽华为独女宇文娥英寻夫婿的时候,就不会寻这家人了。 宇文娥英是北周亡国公主,杨丽华很担心自己去世后宇文娥英的安全。李敏一族拥有丹书铁券,才是杨丽华选择李敏最主要的原因,而不是单纯因为李敏长得帅。 李浑虽然人品极差,但他对大隋绝无谋逆之心,也无谋逆行为,甚至他自知家族声势太深,近几年都在家族功劳簿上躺平,族人都很是低调。 李浑都做到这份上了,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谶纬和宇文述的诬告被灭满门,连曾支持杨广夺嫡的乐平公主独女都被赐死,世家勋贵怎么能不心慌? 杨广灭李浑满门之前,世家勋贵还站在杨广这一方,竭尽全力以组织乡勇的名义,甚至自掏腰包帮杨广镇压农民起义军。 现在世家勋贵开始观望。 李浑拥有丹书铁券,都能被杨广随意族灭。自己顶得住杨广的猜忌? 太原郡的李渊心里特别慌。 李渊虽然是唐国公,但其实在隋朝姓李的勋贵中,李渊本排不上号。 李渊的父亲,老唐国公李昞战功赫赫,但那是北周的事。李渊七岁袭封,从大隋篡北周,到隋文帝平定天下,年少的他没能立下任何功劳。 虽然李渊的母亲是独孤老夫人的姐妹,让李渊能在隋文帝面前露脸,长大后外任刺史,但他在朝中的地位也不高,且是完完全全凭借皇帝的恩宠才有如今的地位,是铁杆的“皇党”。 所以在原本时空中,杨广才会在大业十三年任命李渊为太原留守、山西和河东的慰抚使。 然后李渊当太原留守的当年就起兵了。 这个时空的李渊和原本时空不同了,且不说他自己的功劳有多大,他还有个儿子在陇右道当慰抚使呢,父子二人都有兵权。 杨广现在开始猜忌身边忠臣了,给李渊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自己和李世民其中一人主动请辞,父子二人只能有一人手握兵权,让杨广安心;要么…… 李建成劝说道:“如今陛下风声鹤唳,屠戮忠臣。父亲当劝二弟尽快返回太原,既能安陛下之心,我们父子同心,将来也好做打算。” 李渊的心腹刘文静劝道:“将军!有兵在手心才不慌!皇帝深恨杨玄感却无可奈何,李浑却引颈受戮,不就是因为杨玄感手中有兵,李浑手中无兵吗?主动上交军权,无异于自拔爪牙!” 李渊左右为难。 他寻到自己最好的朋友,晋阳宫副监裴寂抱怨:“早知道就不让二郎跑那么远了。” 裴寂安慰道:“如果陛下猜忌,就算是早就明哲保身的郕国公也被冤杀;如果陛下信任,宇文述内外军权独揽,陛下仍旧宠信宇文述。叔德,你还是做好起兵的准备吧。现在就是好机会。” 李渊犹豫:“玄真,你的意思是我趁着陛下北上……” 裴寂道:“始毕可汗厌恶陛下久矣。” 两人支支吾吾,但都对彼此想说的话心知肚明。 裴寂的建议是让李渊与始毕可汗里应外合,袭杀杨广。 原本时空中,李渊在大业十三年才任太原留守。太原郡在雁门郡南方,杨广从洛阳去雁门郡一定会路过太原郡。李渊完全可以配合始毕可汗袭杀杨广。 不过犹豫了许久之后,李渊还是摇头拒绝了。 “我如今仍旧是大隋臣子,怎么能与突厥里应外合?”李渊道,“再者突厥已经屈于大隋之下久矣,他不一定有胆量出兵。如果突厥可汗不仅没出兵,还将我送去的信件送与陛下,我就必死无疑了。” 裴寂想了想,也觉得这个可能性也很大。 他本就不是什么有谋略之人,李渊分析得比他透彻,他便不坚持己见:“那叔德,你当如何做?” 李渊道:“以静制动。吾儿在陇右,远离中原,他手中的兵是一定不能丢的。我在朝中消息灵通,如果陛下真的猜忌我,我可立刻起兵。就算不敌,北遁突厥后西行投奔吾儿也很容易。” 裴寂道:“李二郎那里是我们的退路,绝对不能动。” 李渊笑道:“玄真所想便是我所想。” 裴寂问道:“那陛下北巡,我们就当真什么都不做?” 李渊道:“我当然是继续讨贼,为陛下表忠心了。” 裴寂对李渊佩服不已。有这样沉稳的气度,才能成为下一个君王啊。 不过李渊说是以静制动,也做好了起兵的准备,随时在找到机会或者杨广犯病的时候谋反。 他现在心里一点都不慌。 太原虽然暴露在杨广眼皮子底下,确实有点危险。但李世民所在的陇右不仅孤悬喜欢坐镇洛阳的杨广势力范围外,还离大兴城非常近。他的根据地不在太原,而在陇右。只要陇右不丢,他就万事不愁。 …… “宇文述为了报自己被白嫖之仇,帮杨广把整个大隋关陇勋贵的疑心病都点燃了,不愧是大隋奸臣之首,裴蕴、虞世基等人差之远矣。”李玄霸问道,“父亲何意?” 来者回答道:“郡丞已经劝服唐国公,唐国公不会主动上书代二郎君辞官。”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65节 李玄霸松了口气:“最后一点顾虑解决。替我向郡丞道谢。” 来者忙道:“为主公做事,怎么能言谢?” 李玄霸笑道:“就是为主公做事,立了功也当得起一声谢。请告诉刘郡丞,如果雁门生乱,父亲坐镇太原,不能轻易离开。他当派心腹领兵救援。” 来者问道:“三郎君需要多少?” 李玄霸道:“一千弩兵就足够了。” 来者迟疑道:“有点困难……郡丞会尽力。” 李玄霸安抚道:“尽力便成。没有也无所谓,我能赢。” 来者看着坐在轮椅上瘦骨嶙峋的李玄霸,重重点头:“我一定把话带到!” 李玄霸送走刘文静的使臣后,对罗士信道:“你先潜伏在雁门城中,待我在城外以烟雾报信后,你装作刚从城门混入雁门城,把我的信交给杨广。之后你要从雁门城中杀出重围,可有信心?” 罗士信笑道:“我什么时候都有信心。” 李玄霸犹豫了一会儿,对身旁道:“小五,你可有信心?” 罗士信笑容一僵:“集弘也去?这不太好吧?” 李智云飞起踹了罗士信一脚,蹦跳到李玄霸面前:“有!我有信心!我要去!” 李玄霸道:“只是一个小将,杨广可能会不太信任。有你出面,杨广同意我要求的可能性才最高。” 李智云笑道:“不用解释,我去就是!三兄你这么弱都能随着二兄出征,我比你厉害多了,这点冒险算什么?” 李玄霸:“……你可以不必拿我做比较。” 李智云抱着手臂道:“我就只有二兄三兄,二兄比不过,不和三兄比和谁比?” 李玄霸:“……?”这弟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李玄霸无奈道:“好,你比我厉害。我在战场上都没受过伤,你也别受伤了。” 李智云道:“一定没问题!不过我们都离开了,谁保护三兄啊?” 李玄霸身旁壮汉默默看着李智云。 李智云一拍脑袋:“啊,我把铁牛你忘记了。你都回三兄身边了,我和士信也就可以乱跑了。” 陈铁牛粗重地吸气,眼泪冒了出来。 李智云后退几步,故意踩在罗士信脚上:“别哭别哭,都见到三兄了,你还哭什么!” 罗士信骂道:“你踩我干什么!” 李智云道:“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刚才瞧不起我!” 罗士信捏着拳头道:“我是关心你!你找打是不是!” 李智云拉着罗士信往外走:“打就打,来,我们比射箭!” 罗士信骂骂咧咧:“不比射箭,比枪术!” 李智云拉着罗士信夺门而出:“你当我傻啊。” 两人你拉我扯迅速消失,只留李玄霸一人焦头烂额地哄陈铁牛。 陈铁牛很早就是李玄霸的亲卫,他只听李玄霸一人的命令。如果李玄霸下令,他连李世民都敢违抗。 在张掖的时候,每当李玄霸要把练兵或者狩猎的李世民“抓”回来处理烦死人的公务时,都是陈铁牛亲自带兵,亲自动手。 李世民见到陈铁牛来了,就知道弟弟生气了,只能束手就擒,乖乖回去干活。 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太原时,李玄霸也留下了许多心腹,陈铁牛也被留了下来,罗士信暂时被李世民命令为李玄霸的亲卫。 陈铁牛日日盼着郎君回来,得到的却是郎君生死未卜的消息。 现在终于见面,陈铁牛提起这件事就哭,让李玄霸心里嘀咕陈铁牛是不是在二哥那里待久了,沾染了二哥的坏毛病。 到了雁门附近的时候,李玄霸就联系了商队向张掖送信,并把自己的亲信要了过来。 张掖离这里太远,派不了太多兵支援。李玄霸没打算用张掖的兵,只要商队把钱财带来,就地募兵就是。 而且他知道有个擅长阿谀奉承的云将军会最先赶到雁门附近,便让李智云和罗士信去求杨广的旨意,让雁门附近的援兵听他指挥。 他虽然不如二哥那样能冲锋陷阵,但有心算无心,逼退突厥人还是挺轻松。 陈铁牛、向固等人都回到了李玄霸的身边,并给李玄霸带来一个好消息。 在李玄霸派商队的人去送消息时,李世民已经猜到李玄霸还活着,甚至猜到了李玄霸将要干的事,已经提前去草原寻找东|突厥的王帐了。 虽然这是李玄霸以前和李世民提过的事,但二哥能瞬间反应过来,李玄霸还是很高兴。 不愧是二哥!这下杨广死不了了! “别哭了,你要是把眼睛哭坏,谁给我当护卫?”李玄霸见陈铁牛哭得停不下来,使出了杀手锏。 陈铁牛立刻使劲吸气,把眼泪憋了回去。 李玄霸转移话题:“我无法拼杀在前,只能让你替我为将鼓舞士气。你肯定能做到,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陈铁牛把自己的胸脯狠狠一拍:“打突厥人,我很擅长!” 李玄霸道:“把向固叫来。他也不能老当商队护卫了。” 陈铁牛跑着把向固拖来。 向固骂道:“我自己会走,别拖!郎君!你看看铁牛!” 李玄霸哭笑不得:“松手。你不拉着,向固还跑得更快。” 陈铁牛松开手。向固一边整理衣襟,一边小声骂骂咧咧。 李玄霸等向固骂完后,才道:“能为将吗?” 向固咧嘴笑道:“让我冲锋在前当个斗将问题不大。” 李玄霸道:“好。你和铁牛与我新募的兵磨合一二,重点是告诉他们服从我的命令,不懂的事别问。” 向固和陈铁牛严肃抱拳:“遵命!” 李玄霸安排好向固和陈铁牛后,去到后院,对宇文珠道:“珠娘,霹雳弹调配得如何了?” 宇文珠道:“完成六成。” 她擦了擦汗,道:“这个配方真的是霹雳弹?我怎么觉得和老师几个炼丹方子差不多?” 李玄霸的眼神古井无波:“是差不多。所以我一直叮嘱你,别炼丹。” 宇文珠小声问道:“你之前说的把你救回来的丹药,制作时很可能把我和老师炸上天,不是开玩笑?比霹雳弹还厉害?” 李玄霸默默点头。 宇文珠捂着胸口后退一步。 李玄霸道:“别炼丹了。” 宇文珠苦笑:“我会尽力劝说,唉,劝不住啊。” 李玄霸也苦笑。他劝过之后,孙医师除了把丹炉搬到空旷无人烟处,其他照旧。真是劝不住啊。 …… 李世民虽然只率领了一千骑兵,剩下两千是步兵。等他扫灭两个突厥部落的时候,两千步兵都骑上了马。 虽然这马在战场上冲杀的时候不太有力,但代步足够了。 叶护带着商队精英改头换面,披上隋军的盔甲给李世民领路。他们出发五日后,干粮还留了七日,并且封存不准再吃。 干粮存放时间长,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他们现在赶着突厥人的牛羊,饿了就吃肉应付。 “主公,我们赶这么多牛羊,会不会耽误行军啊?”叶护虽然也舍不得牛羊,但还是觉得这样行军是不是有点儿戏了。 李世民晃了晃手中的羊腿道:“急行军的目的一是不耽误战机,二是不被敌人发现。也就是说,只要不耽误战机,也不被敌人发现,那么我的‘急’行军就是成功的。” 他啃了一口羊腿肉,擦了擦脸上的油:“如今我们已经收起军旗卸掉盔甲,换成了突厥人的装束,再赶上牛羊,这和迁徙的突厥部落有什么区别?如今始毕可汗把突厥众部落的青壮都抽调走,仅余一些老弱守着部落牛羊,西突厥和铁勒人怎么会不趁机来抢劫?” 裴行俨补充道:“虽然突厥人的精兵已经随始毕可汗离开,但突厥人人会骑马射箭,我们这三千人不能与他们拼消耗,所以这些牛羊在必要的时候可以作为壁垒。” 叶护满头雾水。牛羊怎么成壁垒?难道还能驱赶牛羊冲锋不成? 第147章 谁家偷袭带牛羊 突厥等草原游牧部落的“首都”被中原人称之为“牙帐”。说是首都, 但突厥牙帐随时都能移走,这让中原王朝攻打草原游牧部落的时候非常头疼。 一般而言,牙帐会跟着可汗走。唐朝灭东|突厥一战时, 颉利可汗就把牙帐搬到了阴山附近, 然后被李靖一锅端了。 突厥没打算攻打中原王朝的时候, 牙帐一般在祖地鄂尔浑河下游,杭爱山脉南侧。 杭爱山就是古燕然山,“燕然勒石”的那块石碑出土的地方。 虽然匈奴和突厥差别有点远, 但游牧民族都把燕然山当做信仰,都爱在那里定“都”。 始毕可汗虽然南下攻打大隋,但他就是冲着吓唬大隋皇帝去的, 没想和大隋全面开战,所以没有把牙帐从燕然山下搬走。 李世民的目的地就是始毕可汗的牙帐。 “封狼居胥”的狼居胥山后世史学界还在吵架, 但“燕然勒石”的燕然山有文物出土, 地点已经很明确。李世民这次是真的冲着“燕然勒石”去的。 他都想好要写什么了。 “阿玄说,要立一块大大的石碑,上书‘李世民李玄霸到此一游’。”李世民在行军途中与裴行俨等人谈笑,“你们要不要也留一个?” 裴行俨虽然是将领,但也是饱读诗书的裴姓子, 闻言扶额:“你能不能做一篇赋刻上去?” 李世民道:“我们抢了突厥牙帐就跑,跑慢了始毕可汗就带着大军回来了, 哪有时间刻赋?” 宗罗睺道:“到此一游也行吧。主公,我可以刻我的名字吗?” 李世民慷慨地笑道:“都刻上都刻上,叶护, 你的名字也刻上。” 叶护:“……”我这个回纥人也燕然勒石了?还蛮激动的。 叶护叹气道:“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李二郎君, 我们只带三千人真的够吗?就算始毕可汗带了数十万骑兵南下, 牙帐至少也有三四万的精兵留守。” 李世民眼露不屑:“精兵?他算哪门子的精兵?秦叔宝, 到时候你随我一起先冲,我看有哪个精兵挡得住我俩。” 秦琼:“……我当先锋就够了,主公你还是在后面指挥吧。”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66节 宗罗睺叹气:“主公,我和秦叔宝先冲。” 裴行俨开玩笑道:“李二啊李二,你这是在保护我们,不让我们功高盖主吗?” 薛举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合群,但他与李世民不熟悉,不敢随意开口,不由心里焦急。 这次薛举随李世民出兵,带了自己儿子薛明增长见识。 薛明自诩万人敌,但李世民麾下有宗罗睺万人敌,秦琼万人敌,裴行俨万人敌,李世民自己也是个万人敌。 听到薛明也是个万人敌后,李世民乐呵呵地想让军中的万人敌和薛明练练。薛明被他父亲薛举提着揍了一顿,大骂道“你阿父还只是个万人敌,你这个竖子敢抢你阿父的名号?!”。 然后薛明再不敢自称万人敌。他们家只有一个万人敌,那就是他父亲。 薛举揍了薛明后,和李世民麾下的万人敌练了练,与其他几个万人敌打得有来有回,被承认也是个“万人敌”。 薛明这才知道自己为何挨揍。父亲这是担心他给家里丢人,所以提前让他丢人。 薛明本是个贪婪残忍的性子,上面有这么多尊大神压着,他只能压着性子,乖乖当好一个合格的小将。 现在听众将请战,薛明小声道:“诸位都是大将,率先出战太给突厥人脸了。先让我这个小将试试他们的水准如何?” 李世民当即附和:“对对对,你们年纪大,都是大将,我和薛仁杲年少,是小将,让我和薛仁杲先上!” 薛明激动道:“卑职愿意同……哎哟!阿父你怎么用马鞭抽我!” 薛举骂道:“不孝子,抽的就是你。要当先锋也是我当,你后面去。” 薛明:“……” 裴行俨大笑:“父子同在一军就是不好,儿子没办法与父亲抢功劳啊。还好我父亲还在大隋军中。” 李世民严肃道:“那如果将来你们父子在战场两端,你当如何应对?” 裴行俨也严肃道:“我这个大将当派小将李二郎为先锋,生擒我父!” 李世民和裴行俨对答完后,在马背上嘻嘻哈哈笑得东倒西歪。 秦琼嘴角抽搐。 叶护对身旁宗罗睺小声道:“我们这是去偷袭突厥牙帐,还是去郊游踏青?” 宗罗睺答道:“对主公而言,大概差不多。” 叶护:“……我觉得差得还是有点多。”他有点后悔亲自跟来了。本来自己也不是猛将的料,就是个普通老卒水平而已。虽然他相信李二郎的本事,但不相信自己能跑得掉啊。 薛举看见叶护的忧虑和隐藏的胆怯,终于找到了插|入话题的机会。 他对叶护道:“我对突厥人不太熟悉,叶将军可否为我介绍一二突厥习俗?” 叶护本想说自己不姓叶,后来想起自己的汉名已经改成叶护,好像真的该姓叶,便颔首道:“好。” 他给薛举介绍起突厥现在的贵族,薛举在心里记住这些人的名字和数量,开始算战功。 突厥的贵族还挺多的,裴将军他们应该能给自己留一两颗人头吧? 薛明也悄悄听着算着。 在战场上的时候各凭本事,他父亲总不至于还用鞭子抽他,抢他的功劳吧? 李世民和部下吹着牛的时候,长孙无忌和周达率领四万人出河西走廊,沿着李世民的路北上。 长孙无忌对周达道:“虽然这次出兵我为主将,你为副将。但我还未有独自领兵万人以上的经验,全凭周将军指挥了。” 周达苦笑:“长孙将军说笑了。我一直给郎君当副将,也没当过主将啊。再者我们跟着郎君的马蹄印走,恐怕是找不到多少大仗打的,只是给郎君收收尾。” 李世民先率领军中猛将轻装行军,十几日后房乔等人才召集够四万步卒后勤跟上李世民的马蹄印,负责扫尾和接应。 长孙无忌摇头道:“他就带了三千人,总不能把沿路部落全部打一遍。我们要尽可能地在草原上制造混乱,让始毕可汗以为隋朝大军来袭,逼他退兵。所以这路上有很多仗……嗯?前面是什么?” 长孙无忌勒马,看见前面有突厥人跑出来跪了一地。 长孙无忌在父亲的严格教育下懂得多种蛮夷语言,光是突厥方言都学了七八种。 他努力听了一会儿,面色古怪,用突厥语道:“我们不抢你们,给我们带路即可。” 突厥人感激涕零,跌跌撞撞在外面跑着带路。 周达虽然能听懂一点突厥语,但对方哭得太厉害,他没听清:“长孙将军,他们说什么了?” 长孙无忌叹气:“他们说刚刚才被大隋人抢了没多久,实在是没牛羊给我们了。” 周达道:“郎君干的。” 长孙无忌点头:“他们正好撞到李二郎,真倒霉。” 走了几十里路,他们又遇到一个见到他们后哭天抢地,说愿意归附的突厥部落。 周达道:“郎君干的。”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现在正值盛夏,草木丰盛,主公没带走所有牛羊,若让他们赶着牛羊和我们一起走,我们不需要耗费军粮,还能让他们帮我们押送辎重。等到了牙帐时,还能驱赶他们扰乱敌军阵型。周将军,你看如何?” 周达道:“都听长孙将军的。” 又走了百里路,突厥部落见到他们纳头就拜,说被西突厥恶霸抢了,要投奔大隋军队报仇雪恨。 虽然始毕可汗已经和大隋闹掰,但在游牧小部落首领那里,还以为现在突厥仍旧臣服大隋。看见大隋军队,他们就像是看到了自家始毕可汗一样激动。 周达道:“肯定是郎君干的。” 长孙无忌擦着汗珠道:“这个部落就不能带走了。他们若知道抢他们的是隋军,肯定会临阵倒戈。随便应付一下,赶紧走。” 周达道:“我觉得这不好。他们居然想报仇,该斩草除根。这次长孙将军请听我的。” 长孙无忌想起父亲的教导,道:“啊这……好吧。”为将者不能善良,杀了! 灭了这个部落,抢了一批牛羊马当军粮和驮兽后,长孙无忌对周达道:“主公不会真的一路走一路抢吧?有这么急行军的?!” 周达道:“我当副将就是郎君说什么我听什么,我从来不思考,所以别问我。” 长孙无忌:“……” 他明白了,李二这混蛋把自己和周达凑一起,就是强行逼他动脑子自立呢。 李世民带着一众猛将在前方一边抢劫一边赶路,长孙无忌和周达在后面扫着扫着尾就从四万人变成了六万人,可以号称十万人了。 有两万多人没有武器,还有牛羊吃,他们就像是被自己首领驱赶着游牧一样,情绪不仅很稳定,还很高兴。 因为牛羊马都是部落贵族的资产,牧民只能放牧不能吃,能得部落贵族赏赐一根骨头都能高兴半日。他们一般以奶混合着牧草、牲畜的粪便为果腹。 现在隋军没打算留着这些牲畜,也不会没事干就抽着他们玩,他们这群老弱过得比平时还好一些。 长孙无忌也很惊讶:“你麾下的兵卒居然不欺辱他们?” 周达更惊讶:“我为什么要欺辱他们?!” 长孙无忌道:“兵匪不分家,我在中原见过的隋兵脾气都不好。以前带的那些精兵就罢了,这些临时从各地鹰扬府抽调来的兵卒,怎么也如此守规矩?” 周达道:“这个你要问三郎君。三郎君接手河右诸郡后就先去各地鹰扬府,提高了兵卒待遇,强调了纪律。他们不欺辱人得到的好处比欺辱人多,就不会做混账事了。现在应当也是遵循三郎君旧例。” 长孙无忌道:“看来李三也很会练兵,等见到他,我当和他好好探讨练兵之法。” 他看了一眼乖巧的突厥人,眼中闪过一丝阴险和恶毒:“我们可以驱赶更多突厥人去牙帐。等我们离开时,就把这些突厥人留下。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吃穷牙帐?” 周达道:“突厥可汗会杀了他们。” 长孙无忌道:“到时给他们留点砍废了的刀。” 周达点头,心头佩服。不愧是长孙晟将军的儿子,与他听到的故事中的长孙晟将军一样阴险……一样厉害。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一前一后往燕然山行军,雁门之战已经打了起来,杨广已经被困雁门孤城。 借着突厥人的震慑,良心尚存的朝臣终于逼迫杨广做出了决定。 第一,再不提征高丽的事,让天下兵卒百姓安心。天下百姓安心了,各郡才能自己募兵前来救援; 第二,杨广亲临军中鼓舞士气,下旨重赏救援者,用财物和爵位诱之; 第三,大隋宗室女义成公主和亲东|突厥,先后为启民可汗和始毕可汗的可贺敦。突厥风俗中可贺敦能参政,可派人去向义成公主求援,让义成公主劝说始毕可汗退兵。 杨广送信的使者从雁门郡中突围的第三日,罗士信和李智云先摸出城,又杀回来,求见杨广。 在等候杨广召见时,李智云对罗士信小声道:“我看突厥并没有多厉害,城里有几万兵卒,大可以从城中杀出重围,轻松就能回到中原。” 罗士信翻白眼:“你让那个胆怯的皇帝亲自杀出?他怕不是吓得连马都骑不稳。没听见雁门城中的百姓都知道他每日只知道哭了吗?” 杨广拆掉雁门郡民居,把百姓都迁入城里坚壁清野。城里军民混杂,箭能落到杨广面前,百姓自然也能远远瞥见已经完全没心情保持形象的杨广大哭的模样。 李智云评价:“废物!就是我三兄生病时……呸呸呸,我怎么能拿三兄和这等废物比!” 罗士信开始担忧了:“你这张嘴小心被皇帝砍了。三郎君让你来面圣,真的没问题吗?” 李智云冷哼道:“别小瞧我。二兄和三兄不在的时候,我可会讨好人了!” 杨广召见李智云和罗士信,罗士信忐忑不安地跟着李智云觐见。 “臣唐国公府李五郎李智云拜见陛下!”李智云叩首抬头,眼眶通红,“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罗士信:“……”吓了一跳。 杨广焦急道:“李五郎?难道是李二郎来了?!” 李智云哭着道:“二兄远在张掖,恐怕还不知晓雁门郡的情况。我与三兄在河东郡被东突厥袭击后流落山野之间。三兄重病不起,难以起身,又深陷贼窝,不能往外传递消息。三兄身体渐有起色,好不容易冲出民贼重围,北归太原时听闻陛下遇袭,便带着几百刚招募的乡勇往雁门郡赶来了。” 杨广一愣:“李三郎……大德没死?” 李智云抹着眼泪道:“三兄虽然病得连走路都难,但已经脱离病危了。” 裴世矩趁着杨广走神,忙道:“三郎是个好孩子啊,自己还病着,知道陛下遇袭,仅仅带着几百人也来救援陛下。” 杨广心头一暖:“是啊,大德敬爱朕,朕知道。” 宇文述问道:“大德让你们进城,可有要事让你们传递?” 李智云使劲擦了擦眼睛,吸了吸鼻子:“有,有。三兄被亲卫背着观察了突厥人的军势,突厥人虽然人多势众,但军阵混乱。现在各地援军都往雁门郡赶来,只要援军能超过万人,三兄就有信心故布疑阵吓退突厥人。” 他又擦了擦眼泪,像是努力回想了一下,继续道:“三兄让臣进城面圣,是想让陛下安心。援军再过几日就能到来。不出十日,他一定能把陛下救出来,请陛下好生休息。” 杨广不敢置信道:“只需要一万人?” 宇文述好歹是能带兵的大将军,他想了想,道:“突厥人知道大隋一定会派大军救援陛下,只是不知道大军什么时候来。大德之计,当是趁着突厥人阵型混乱,用一万隋军打出十万隋军的声势,让突厥人以为大隋大军到来,吓退突厥人。” 他又想了想,道:“就算突厥人没有被吓退,他应当也能在突厥人中制造混乱,让陛下安全离开。” 裴蕴皱眉:“突厥大军未完全退去,陛下离开雁门城,不仍旧可能遇到危险。哪怕一成的危险也是危险。” 宇文述瞥了不知兵的裴蕴一眼,倨傲道:“用大军将突厥人隔离在外,半成的危险都不会有。大德跟着大雄在十岁稚龄就能生擒吐谷浑可汗。他用兵的本事,裴大夫可以放心。陛下,臣愿意为大德作保。”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67节 裴世矩拱手道:“陛下,臣也愿意为三郎作保。” 杨广挥手打断道:“作什么保?他来救驾,难道还是什么需要人担保的坏事了?他只是让朕安心等待而已,有何需要作保?给李五郎赐座。” 李五郎谢恩之后,道:“三兄绝不会让陛下冒险,陛下和各位公卿请安心。若不逼退突厥人,三兄不敢让陛下开城门。” 虞世基抢在裴蕴之前道:“那就安心了。李三郎是个稳妥的好孩子,他和李二郎的本事臣很信任。陛下,请赐给李三郎圣旨,让李三郎节制救援兵马,以免有人轻视李三郎,耽误了救驾大事。” 宇文述道:“臣附议!” 裴世矩道:“臣也附议。” 苏威思考了许久才开口:“你三兄的身体支撑得住吗?” 裴世矩眼中也露出一丝担忧:“三郎既然救驾,无论身体是否能支撑住,他一定都能做好此事。” 苏威叹气:“唉,是啊。陛下,快赐李三郎兵符,让李三郎尽快行事。城里粮草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裴蕴:“……臣附议。”他算是明白了,只要是涉及李二郎李三郎的事,自己只要说好好好对对对就行了。他以后要把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地位抬到身边这几人一样的高度。 这次杨广身边还跟着他的小舅子萧瑀。 萧瑀多次听萧皇后提起李二郎李三郎,特别对常往后宫送礼的李三郎最为喜爱。 萧瑀虽然刚直,不喜谄媚之臣,情商又极低,与同僚都处不好关系。但李二郎和李三郎年少,又是皇帝和皇后的表侄,给长辈送东西是孝顺,不算谄媚,所以萧瑀对李玄霸的印象不差。 他也为李玄霸说了句好话:“陛下,如今城中兵卒众多,守城绰绰有余,只是不敢贸然突围。陛下可点两千兵卒随李智云出城,让李玄霸可以提前行事。” 李智云和罗士信不着痕迹地瞥了萧瑀一眼。 这人谁啊!怎么直呼我家三兄三郎君的姓名!连皇帝都没有这么不礼貌! 杨广道:“好,就依诸卿之意。派两千兵卒随李五郎突围。” 李智云和罗士信对那个倨傲朝臣的愤怒减少了一丁点。看在两千兵卒的份上,原谅你了。 有了杨广两千兵卒支援,李智云和罗士信很轻松地突围离开。 杨广求援的使臣都已经冲出去很多波,突厥人就象征性地拦了一下,就让李智云和罗士信离开了。 李智云出城后性格切换,再次不屑嘀咕:“如果陛下……” 罗士信大声咳嗽:“咳咳咳咳!” 他用眼神示意身后。我们身后跟着的兵卒是皇帝的人! 李智云:“如果城中将领奋死杀敌,未必不能突围。” 罗士信无奈极了。无论嘴贱谁,你非得嘴贱一句是吗?这就是三郎君说的叛逆期吗? 李智云和罗士信超额完成李玄霸安排任务时,李世民终于摸到了突厥牙帐的位置。 虽然盛夏草木繁盛,但李世民等人赶着牛羊到来,大老远就被突厥兵卒看到。 李世民提前命令众人下马,把兵器盔甲裹了羊皮藏好,大摇大摆地朝着前来探查的突厥兵卒走去。 李世民对叶护道:“该你上了。” 叶护深呼吸,换了一副谄媚的表情,对突厥兵卒用突厥语大声道:“我乃是铁勒越失部首领!特来投奔大可汗!” 裴行俨凑到李世民耳边窃窃私语:“铁勒越失部是哪个部?” 李世民小声道:“他胡诌的。草原上那么多部族,突厥人也不知道每个部族的名字。” 叶护从怀里掏出一把金子递给为首的突厥贵族:“请帮我向可汗美言几句。” 突厥贵族眼中闪过贪婪的色彩,把金子揣进怀里:“别靠近牙帐,就在这里驻扎。” 叶护点头哈腰:“我知道,我知道。” 突厥贵族带着护卫离开,叶护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松了口气。 叶护对李世民问道:“真的有用?他们真的会任由我们驻扎在牙帐附近?” 李世民道:“谁家偷袭牙帐带这么多牛羊?看在这几万头牛羊的份上,他们都不该怀疑我们。” 叶护:“……”这件事我也想问,谁家偷袭带几万头牛羊啊! 第148章 我乃隋将李世民 草原上的小部落常赶着牛羊来牙帐朝拜突厥可汗, 寻求突厥可汗的庇佑。 铁勒部落原本是东|突厥的附属部落,但因为东|突厥横征暴敛而起兵反抗,后来举族投向西|突厥。 回纥在此时也属于铁勒部落中的一支。不过铁勒部落只是其他人对回纥等部落的统称, 他们自己不承认与其他部落是一族。只是在面对东西突厥和大隋时, 他们只能捏着鼻子以“铁勒”之名一起行动, 不然对方会给他们一个“你谁啊”的眼神,不予理睬。 叶护与李世民、李玄霸结交之后,成为回纥部落对外联络第一人, 被迫背下了外界所称呼的“铁勒部落”族群中其他部落的谱系和风俗。现在他冒充一支从西突厥逃回来的铁勒小部落首领,轻而易举。 薛举第一次做这种冒险的事,有点担忧地问秦琼道:“他们真的会相信我们?如果他们不信怎么办?” 秦琼疑惑道:“不信就不信, 我们本来就要打他们。” 薛举挠着很久没洗的头道:“既然我们本来就要打他们,那还冒充铁勒部落干什么?” “不知道。”秦琼十分干脆道, “听主公的命令。” 薛举:“……”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将来你独领一军时, 难道也不动脑子吗! 他没想到,秦琼就没想过独领一军。 秦琼虽出身寒微,但先祖毕竟还是有点积淀,若族人帮忙,他读得了书。 事实上秦琼也确实识字, 勉强称得上寒门士子。 只是秦琼一翻书本就头疼,虽然咬牙读了, 但很有自知之明地发现自己确实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他入伍之后先后得来护儿和张须陀看重,也有机会跟着将军们听兵法。 然后他又很有自知之明地发现,自己的脑子好像不是太好, 反应总是慢半拍, 当个副将领兵打仗没问题, 但让自己做出战略抉择战术安排, 秦琼就两眼一抹黑了。 认清自己后,秦琼就努力磨砺武艺。 这个世上能当主将的人寥寥无几,位置大多被世家勋贵占据。自己只要能当上一员无可替代的猛将就行。 原本历史中秦琼也是如此。 他跟在李世民身边为副将许多年,罗士信等人都曾独领一军,但他始终没有当过主将。跟在李世民身边都学不会独自领兵,秦琼实在是没有天赋。 有自知之明的秦琼让自己成为无可替代的猛将,越过一众主将被皇帝记在心中。 至于秦琼被李世民冷落的荒谬推测,甚至有人还搬出他在凌烟阁功臣排名最末来佐证这件事……嗯,凌烟阁的功臣牌位顺序,是按照凌烟阁建成那年,贞观十七年功臣官职品阶来排位,如果官职位次等同就死者为大。史书中有很确切的记载。 秦琼因为早年受过多次重伤,贞观后一直养病,连上朝都艰难,没有机会立功,所以死后只追赠了徐州都督;理应功劳排前五的李靖因为还没死,官职不如魏徵等获得了死后追赠官职的同僚,才排第八;房玄龄也因为还没死,所以他这个活着的司空的画像位置都要因为“死者为大”,挂在去世的司空李孝恭和魏徵后面。 这和他们在玄武门之变是否卖力,李世民是否小心眼没关系。 这种瞟一眼凌烟阁的记载就能平息的讨论,成为网络上初唐经久不息的热门话题之一。只能说,大部分历史爱好者甚至历史脑残粉,都是懒得看史书的。 这个时空中的秦琼也早早对自己的未来做好谋划,不在做不好的事上花力气。薛举问秦琼,问了个寂寞。 但他只和秦琼最熟悉。秦琼不能为他解答疑惑,他不好意思问其他人,只能抓耳挠腮等李世民下命令。 李世民接下来的命令让薛举更困惑了。 这位年少的主公居然命令部下砍树给牛羊做围栏,一副好像真的要在这里好好放牧的模样。 草原上降水较少,树木很难生长。燕然山下鄂尔浑河畔是难得的较为湿润的地方,在半山腰和河畔长有树木。 草原人从搭帐篷、做围栏到吃饭喝水都需要木头,制造武器也需要木头。这里既有广阔的水草丰茂的草原,也有可以砍伐的森林,才会成为历代草原霸主心仪的“首都”。 李世民亲自带着人砍木头做围栏搭帐篷搭篝火,还在浅滩上搭了简易木桥,主动退到了河对岸居住,只留少部分人在河这边看管牛羊。 他还让人把从其他部落掠夺来的弓箭、武器拿出来修补。 草原小部落缺铁,他们的弓箭和武器大多是用木头与牛角、羊角、鹿角等动物材料制作,无论准头和威力都大大不如铁制兵器,根本破不了甲。 始毕可汗命令自己统领下的部落给他凑了十几万兵卒,号称几十万雄军南下雁门郡。突厥牙帐尚有披甲持铁器的精兵守护,小部落连把几把没豁口的铁刀都凑不够。 这就是李世民带着三千精锐敢在草原上横着走的原因。 突厥牙帐派人来传令,说贵人们都在休息,明日再谈觐见。然后传令的突厥人留在了李世民营地附近,十分嚣张地观察这支部落的情况,并把情况回报给牙帐中的贵族们。 “他们只带来了精锐和牛羊,恐怕老弱妇孺都还藏在附近不敢出现,警惕心很足。”回报者道,“他们故意展现出许多兵器,向我们显示他们有一战之力。但无论弓箭还是刀枪都少有精良铁器,只是数量众多。” 始毕可汗南下后,其弟阿史那·俟利弗设留守牙帐,与义成公主一同处理政务。其余诸弟都随同始毕可汗一起南下。 俟利弗设十分直白地询问义成公主道:“你看这些人,是否是大隋的奸细?” 义成公主垂着头道:“我居住在深宫,不知道大隋将士该是如何模样。小可汗了解铁勒人,可亲自观察。就算是铁勒人,小可汗不喜,也可一杀了事。” 东|突厥统辖部族众多,分别给不同王族管理,封“泥步设”等爵位,与大隋交流时统称“小可汗”。俟利弗设就是手握实权的小可汗之一,原本铁勒诸姓部落也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铁勒部落另投西突厥时,俟利弗设气得生了很大一场病,恨得咬牙切齿。他确实对铁勒部落了解颇深。 俟利弗设犹豫。 铁勒部落中的一个小部落来投,他本应该不在乎。 牙帐中尚有一万精锐骑兵,能作战的青壮牧民数万,一人一支箭都能把这支小部落所有人射成刺猬。 只是铁勒部落曾经背叛他,现在又厚颜无耻地前来投奔,让他心气不顺,才想找点茬。 不过兄长还在南边打仗,俟利弗设只是贪婪,不是愚蠢,理智上知道自己不应该在牙帐附近生乱,收下这支部族才最为有利。 几万牛羊已经是一个中等部落能拿出来进贡的极限了。这草原上的大部落不到五指之数,一个中等部落能极大增强自己的势力。 俟利弗设道:“铁勒部落能拿出四五万牛羊者不多;大隋更是不可能在他们的皇帝被困时拿出四五万牛羊贿赂我们,他们又不养牛羊,贿赂也当是给金银丝绸。既然他们能拿出这么多牛羊,应当是诚心投效。不过还是当监视他们几日,晾晾他们,看他们有多诚心。” 义成公主道:“一切听小可汗的。” 俟利弗设十分满意义成公主的识趣。 他兄长南下的时候担心过义成公主生乱,并告诉自己如果义成公主站在大隋这边,就可以杀了义成公主。 他多番试探,果然是兄长想多了。 俟利弗设离去后,义成公主松了口气。 她让仆人给她按压了一会儿肩膀,慢悠悠道:“真是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派人给那支铁勒部族添点乱子,若能杀几个贵族更好。” 她身后陪嫁来的护卫领命离开。 义成公主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神色。俟利弗设那个贪婪的蠢货,自己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他都查不出来。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68节 等这支铁勒部族与突厥牙帐起了冲突,她就可以说动俟利弗设写信,谎称突厥内部生乱,让始毕可汗回来了。 大隋绝对不能灭。若大隋灭亡,自己这个和亲公主哪还有好日子过? 义成公主下令后,当夜就有蒙面兵卒偷摸过河袭击“铁勒贵族”。 斥候默默看着突厥人笨手笨脚地渡河,当他们刚爬上岸就把人按住捆好。 守夜的宗罗睺无语地看着被困住的十几人,道:“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蠢的夜袭。” 他摇摇头,把李世民吵醒,将此事禀报给李世民。 李世民打了个哈欠,掩着嘴道:“肯定是义成公主干的。她想挑起我们和突厥牙帐的混乱,好写信让始毕可汗撤兵。真是太可恶了!我们真心来投,她怎么能诬陷我们!将这些人交给叶护,让他向突厥人要个说法。” 宗罗睺问道:“我们配合义成公主,是不是就能把始毕可汗骗回来,解掉雁门之围了?” 李世民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又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我们来这又不是解雁门之围的,是伟大的大隋皇帝在雁门郡替我们拖住始毕可汗,让我们完成燕然勒石壮举的。等我们攻破牙帐,就把义成公主带回中原。她一定很想念家乡,这么多年,辛苦她了。能回到家乡,她一定很感动吧。” 宗罗睺嘴角微抽。他想,马上就要被坑的义成公主估计不会很感动。 不过义成公主先出手,虽然同为…… 等等,我不是大隋的将领,和她本就不是一伙的。宗罗睺彻底没了心理负担。 义成公主没等到铁勒部落混乱的消息,等到了俟利弗设气势汹汹来问罪。 俟利弗设愤怒拔刀,斩断了义成公主帐中陪嫁矮柜的一角,愤怒道:“你派人去袭击铁勒小部落首领?!你究竟想干什么?!” 义成公主十分冷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护卫都在这里,难道还能动用你的兵不成?” 她派去的是购买的奴隶,就算被抓被杀也不会留下把柄。 俟利弗设愣住。 他气势汹汹来问罪,但确实没有证据,只是直觉是义成公主做的。在这个牙帐中,只有义成公主有理由挑起混乱。 “等可汗回来,你自己向他解释。”俟利弗设冷静下来,收起刀道,“等大隋皇帝死了,我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有恃无恐。” 义成公主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指甲抠紧了手心。 就算没有证据,俟利弗设也命人软禁义成公主,不准她离开所居住的大帐一步。 为了安抚新投奔的部族,俟利弗设没有再晾着李世民等人,设宴款待新投奔的部族首领。 李世民早早让部下编了铁勒人和杂胡的辫子。但体格高大的宗罗睺等人故意没有更改大隋人的发型,只戴上了胡帽。在赴宴的时候,他们还穿上了丝绸衣服,除了长时间没打理的胡子,完全就是大隋人的模样。 他们这样装扮,反而让俟利弗设和在场的突厥贵族露出了安心的神色。 铁勒部族一直和大隋人走得近,贵族大多模仿大隋人的装束。在大隋强盛时,连突厥人都做隋人打扮。 铁勒部族的贵族为了表示他们对突厥贵族的尊重,换上了最隆重的装束。他们不避讳大隋的装束,穿上了最好的丝绸衣服,才更显得心里坦荡。 酒宴上,扮作首领的叶护和扮作二把手的宗罗睺与铁勒部族推杯换盏,扮作贵族勇士的薛举和秦琼负责与突厥勇士比试。薛明看了身旁扮作普通护卫的李将军一眼,他正抱着烤乳牛腿吃得满嘴流油。 薛明不明白,自家将军究竟是要干什么? 他还以为将军让他们赴宴,是要摔杯为令,让他们在酒宴上袭杀突厥贵族呢。 这么好突袭的机会,为何将军只是埋头大吃? 更让薛明不明白的是,李世民不仅在宴会上毫无动作,回去后也只是命令众人继续修桥修栅栏,闲暇之余还砍木头做起了推车之类的器具,好像要在这里常住似的。 俟利弗设亲自来部族中视察,叶护热情地给俟利弗设介绍他们饲养牛羊的本事,并透露他们有商队与西域和大隋来往,所以族中人学了不少西域人和大隋人的木匠活本事,俟利弗设小可汗收留他们绝对不亏。 俟利弗设看着满地木头零件,虽然不知道这群铁勒人要做什么,但只从零散的部件就能看出他们的手艺确实很精巧。 俟利弗设满意道:“等我兄长回来,我亲自为你引荐。” 叶护感激涕零:“谢小可汗,谢小可汗!这些牛羊我们都会赠送给可汗。” 叶护没说赠送给哪个可汗,但俟利弗设知道这些牛羊大部分都是始毕可汗的,他需要等始毕可汗回来后,才能得到分给自己的牛羊,心里十分遗憾。 不过叶护很快就悄悄对俟利弗设说,会额外赠送给他一万牛羊。俟利弗设给了叶护一个识趣的眼神,准许叶护就在此地放牧。 叶护安心道:“部族的牧民就在路上,有数万人之多。等牧民到来,我们会另选地方放牧,不会给小可汗添麻烦。” 俟利弗设对叶护的识趣更满意了。 数万人的牧民,果真是个规模不错的部落。这个部落一定要归为自己统辖。 叶护第二日就和突厥护卫打了声招呼,派出十人去接应牧民。 第三日派出的十人回来,还带回来数十工匠,继续做木匠活。 俟利弗设派来见识的人打了个哈欠,将这件事告知俟利弗设后,就回去睡觉了。 监视这么多日,每日都见到这群人兢兢业业地放牧砍木头做木匠活,他们都看腻了。 “好了,休息了这么多日,精力应该养足了。”吃喝玩乐了几日,甚至还带着人到附近狩猎的李世民终于把草堆中的盔甲扒拉了出来,“今晚上夜袭。吃了这么多日肉,在草原上守了这么多次夜,今天又是月圆夜,你们应当不举火把都能看得清前路了。” 懒得去应付突厥人,天天在营地里睡大觉的裴行俨捏了捏胳膊:“再不出战,我都要生出肥肉了。” 薛举呆滞:“月圆夜夜袭?不该是月黑夜吗?” 李世民疑惑:“当然要选月圆夜,月黑夜你们看不见啊。” 薛举:“?”他读过的兵法不是这么讲的! 薛举无措地看向应该也是熟读兵法的裴行俨。 裴行俨解释道:“夜袭的目的是趁敌不备,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选哪天都行。” 薛举还是不理解。那这和选月圆夜有什么关系? 不过裴将军都解释了,他再问不仅显得不服从命令,还显得很蠢。他只能先服从命令,在满腹狐疑地等晚上。 监视的人早就离开,李世民召开了一个短暂的会议,制定了夜袭牙帐的计划。 “我们要在黎明之前袭击,这时候他们最为困顿。” “工匠会在最健壮的牛羊后面绑着装满霹雳弹的小车,我负责率领骑兵用火箭点燃霹雳弹。在点燃霹雳弹之前,你们先把牛羊往牙帐方向驱赶。” “这段时间放牧你们应当已经熟悉附近地形,我突厥牙帐时,步卒在这里结圆阵。”李世民在现场绘制的地图上一点。 李世民所点的地方是他们牧羊的地方。那里已经树立起许多栅栏,人为制造了一个圆形拦马地。 虽然两千步卒抢了许多代步的马,但代步的马只能代步,他们也本来就是往精锐步兵培养,打仗的时候还是要回归步卒。 虽然骑兵机动性强,但不是随便给匹马骑就能算骑兵。而且要杀马没有披甲的突厥人,长矛步卒比骑兵省事多了。 圆阵是防守阵。在附近修满了栅栏降低骑兵冲锋速度的前提下,前排步卒举盾,后排步卒举起两米长的长矛,后排架起弓|弩,只要士气不崩,完全是骑兵噩梦。 “裴守敬,步战能指挥吗?”李世民笑着问道。 裴行俨没好气道:“你瞧不起谁?你以为在讨贼的时候,我们有很多骑兵吗?秦叔宝留给我。” 李世民道:“薛仁杲这个薛家小万人敌也留给你,薛家大万人敌和罗睺一起随我冲锋。” 薛举神色激动,薛明心情低落。 裴行俨把着李世民的肩膀道:“李二郎啊,率领一千骑兵杀入牙帐当诱饵很危险,在战阵之外游走寻找战机更是如履薄冰。这么危险的事,不该你这个主将来做。你还是和叶护一起坐镇对岸,用烟火来下令即可。” 李世民把裴行俨的话还了回去:“你瞧不起谁?我准备了这么久,哪有危险?我下令,你照做,谁是主将?小心我军法处置你。” 裴行俨无语:“行,我听令。你一定要小心。” 李世民拍胸膛:“我当先锋,你放心。” 秦琼和宗罗睺齐齐叹气。所以主公你为什么非要当这个先锋?! 李世民当先锋自然有他的理由。 如果不是他亲自领队,谁来观察突厥军队的破绽? 当夜,他在银甲上绑着草,马蹄上绑着布,自己和将士嘴里咬着木棒,通过浮桥悄悄来到对岸。 对岸看守牛羊的士卒早就打开了圈门,将牛羊往牙帐方向赶。 牛羊在晚上也会有声音,突厥牙帐的护卫听到牛羊的声音没怎么在意。这么多日,他们都听习惯了。 牙帐是许多高大帐篷围成的一个“城池”,并非一个帐篷。 它外围是牧民的帐篷,隔了一段距离后是兵营,再后面是依照地位排列的贵族的帐篷,最中间的是王帐。 突厥牙帐最外围的牧民也圈养着许多牛羊,因有几万头陌生牛羊到来,它们也已经吵了很多日。 当李世民等人赶着牛羊逐渐靠近,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回过神。 李世民扯掉自己盔甲上的草,银甲反射出满月的光芒。 部下看到李世民盔甲上的反光,立刻点燃了一部分身处外围的牛羊身上的引火毯。 然后部下沉默地跟随浑身反光的李世民在牛羊群附近游走,不断点燃火箭射在想要跑偏路的牛羊身上,引导牛羊奔跑的方向。 自从李世民第一次用五百人赶了五万头牲畜长途跋涉,他和他的部下放牧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了。 他现在和部下用的箭都是从部落里缴获的没有铁箭头的箭,数量极多,点火也不心疼。 当着火的牛羊终于撞上外围牧民的帐篷时,突厥人终于反应过来有敌袭,拉响了示警的铃铛。 李世民赶着驮着装满霹雳弹小车的牛羊,径直往突厥驻兵的地方冲去。 他的部下完全不需要思考,只要跟着那个最亮的盔甲闷头赶着牛羊跑就行。 薛举跟在李世民身后的时候,突然想通了自己之前想不通的事。 主公说要圆月夜咱们才看得清,难道指的是这个超级亮的银盔甲? 薛举突然慌张起来。主公这身亮闪闪的银盔甲不仅能给自己人指路,不也是引着突厥人朝着这里集结吗? 不出薛举所料,突厥人很快上马集结,朝着这个月光下最亮的盔甲奔来。 “终于来了,去!” 李世民吐掉木棍,放缓速度,让牛车和羊车往前跑了一段距离后,一箭射中其中一辆最大的车。 宗罗睺和薛举紧随其后,带着骑兵齐齐射箭。 霹雳弹爆炸的威力连木车都炸不烂,但声响、烟雾和火光都非常大,而且噼里啪啦一直燃一直响,根本停不下来,一路冲向集结的突厥骑兵。 突厥骑兵慌张起床,本就意识不清不楚,看见燃着火光烟雾的牛车羊车奔驰而来,恍惚间以为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吓得大叫。 突厥人的马也没见过这样恐怖的怪物,骑马人慌张的时候没勒紧缰绳,马掉头就跑。 突厥人的将领都没有回过神收拢乱掉的部下。 这是个什么东西?!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69节 “杀!!!!!” 骑兵全部吐掉了木棍,终于把憋在心中这个字喊了出来。 我们可不是憋了一晚上,是憋了好几日了! 李世民瞅准混乱的骑兵最大的空隙,带着骑兵直插其中,又斜插出突厥人的队伍,像赶羊一样把突厥人往贵族的帐篷驱赶。 李世民所来的方位已经燃起了火焰,突厥士卒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条件反射往没有烟雾火光的地方逃窜。 那正好是圆形“城池”的中心。 小车里的霹雳弹还时不时蹦跶一下的牛车和羊车,也朝着“城池”中心一路奔驰,撞上了守卫贵族帐篷的私兵勇士。 “魔鬼啊!” 然后吓出一阵鬼哭狼嚎。 李世民哈哈大笑。 他身后的宗罗睺和薛举也带着将士们一起用超大的嗓门笑起来。 突厥人看到可怕的怪物就已经足够慌张,怪物们还笑了起来,在这个到处都是火光和烟雾的晚上更显可怖。 贵族们心里也慌了,赶紧上马往王帐跑。 虽然他们不知道往王帐跑有什么用,但后面有怪物在追,不跑他们能怎么办? 李世民驱赶着乱兵冲到王帐的时候,王帐已经知道有敌袭。 但因为此时是黎明前,王帐中的贵族们都很困,且不是所有贵族都曾打过仗,至少有一半养尊处优的人没来得及披甲上马。 俟利弗设倒是即使披甲上马,但他因为是兄弟中身体最弱的人,没有带过兵,所以才被始毕可汗留在最安全的牙帐留守。 始毕可汗留在牙帐的一万精锐骑兵,有两千驻扎在王帐周围日夜轮流巡逻。这些人根本没睡觉。 俟利弗设本可以命令这两千骑兵杀出去,但他慌张之下,错过了整兵的最好时机。精锐骑兵没有他的命令又不敢动,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乱兵乱民混杂着牛羊冲了过来。 义成公主及时披甲上马,想要代替俟利弗设指挥军队,却见一个亮得惊人的盔甲朝着自己冲了过来,然后自己就被一棒子打晕了。 李世民用马槊的杆子把义成公主敲晕后,也不管有没有把对方敲死,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我乃大隋将军李世民!始毕可汗围我大隋皇帝,我就烧他牙帐!灭他满门!” 义成公主落地之前被急匆匆下马的护卫接住,神情复杂地看着李世民离去的闪亮背影。 他身后的陪嫁宫女瞠目结舌:“是我们大隋的将军?” 护卫:“嗯……” 宫女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护卫叹气:“先躲起来。如果大隋将军输了,公主遇袭,我们应当也不会有事。” 宫女松了口气:“李将军真是个好人!很为公主着想!” 护卫看着脑袋上冒起好大一个包的义成公主,违心地点头:“是。” 李世民自报家门后,突厥人终于知道他们的对手是隋军,不是妖魔。 但他们心中更恐惧了。 隋军都杀到牙帐了?!大隋将军李世民是谁?! 慌张的俟利弗设恍惚了一下,马上想起了李世民是谁。 那不是大隋陇右道慰抚使,那个十一岁就杀了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的杀神吗?!他不是在张掖郡吗,怎么跑到燕然山下了?! 假的,一定是假的! “小可汗,我们该怎么办!”将领忍不下去了,快点下命令啊!人都要杀到面前了。 俟利弗设回过神:“那是大隋陇右道慰抚使,大隋最年轻的将军!十一岁就杀了吐谷浑可汗!和天柱王狩猎时因为吐谷浑摄政王挡路就屠了所有吐谷浑残部的狠人!” 突厥的情报工作做得不错,但…… 将领无语道:“小可汗,不管他是谁,他要杀过来了!” 俟利弗设慌慌张张道:“那还不快跑?” 将领把俟利弗设的马拉住:“我们有几万雄兵,他们人数不多,可以杀!” 俟利弗设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人不多?” 将领:“……”我怎么知道?但必须要这么说,才能重振士气啊! 俟利弗设不傻。他看见将领的表情,知道自己犯傻了,立刻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你来领兵!” 将领憋着气道:“遵命!”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你能不能刚起床就说这句话! 将领终于拿到俟利弗设给的令箭,将其插在了自己的旗帜上,开始指挥军队。 然后一箭射过来,把插着令箭的旗杆射断了。 李世民气得大叫:“宗罗睺!你和我抢功劳!” 宗罗睺无语道:“主公,你又没说。” 薛举默然无语。主公和部下抢功劳才不对劲吧? 俟利弗设和将领:“……” 俟利弗设道:“要不还是逃吧。” 将领默默又把令旗立起来,并拦下了再次射向令旗的箭,这次保护好了令旗。 李世民带着宗罗睺和薛举弓箭换马槊,左挥右砍,突到了令旗前面,让俟利弗设和突厥将领看到了他就算沾满了血污还是很闪的银甲,然后掉转马屁股就跑。 俟利弗设大声道:“他就是李世民!杀了他!” 突厥人立刻朝着李世民追了过去。 突厥将领:“……”我还没下令呢,说好的指挥军队交给我呢? 不过他也想下这个命令。 只要斩了大隋人的将,这场闹剧就结束了。 虽然没看清眼前人是谁,但突厥将领已经猜到,这群人和来投奔的铁勒部落一定有关系,说不定所谓的铁勒部落就是这群人伪装。 早知道铁勒部落和大隋走得近,小可汗该多留一个心眼! 这时候他倒是忘记,他当时也确信这就是个正常游牧部落。 谁偷袭突厥牙帐会带着几万牛羊啊?! 李世民领着骑兵从最初点火的方向撤退。 他来时记住了路,知道哪里没有着火,很顺利地带着骑兵离开了牙帐“城池”。 但突厥人就没这个本事了,阵型因为四处着火的帐篷变得十分混乱。 裴行俨看着远处的火把,打了个哈欠:“终于来了,上弦!” 半跪在地上的弓|弩手做好了准备。 李世民用马屁股上的披风往身上一罩,带着骑兵从浮桥上过河。 此时天还没亮,李世民遮住了盔甲,裴行俨点起了火把,突厥追兵的注意力立刻被严阵以待的隋兵步卒吸引。 只是步卒?那不是任我们屠宰吗? 李世民突然不反光了,让视野习惯了追逐闪光的突厥人瞬间将他跟丢。 他们都知道面前是河,就算知道李世民等人修了浮桥,也不敢在晚上贸然渡河。 突厥将领略一思考,就领兵杀向了大隋人的步卒。 显然这里才是隋军真正的主力,只要吞掉了这些人,那一支逃窜的骑兵也不足为惧。李世民跑了就跑了,自己能灭掉这支狂妄的隋兵就没问题。 裴行俨淡漠道:“举盾。” 令旗一晃,各个小队的队长看懂旗语,分别下令。两千人几乎同时动作。 “轰”,经过木栅栏减速的骑兵撞在了盾牌上。 “举矛。” 坐在盾牌手身后的长矛手,将两米的长矛从盾牌上方斜着刺出。 “蹲下。” 盾牌手将盾牌平放,长矛手仍旧反复做着刺出长矛的动作。 “射箭。” 箭雨盾牌手和长矛手扎入了突厥骑兵的身体。 “举盾。” 一波骑兵倒下,又一波骑兵的冲刺到来。 突厥将领在后面看到这一幕,瞬间就明白,这些步卒绝对是大隋最精锐的士兵! 突厥已经很久没和大隋开战,但他在二十多年前突厥还未分裂的时候曾为可汗麾下勇士,跟随可汗见识过大隋平定中原的军队。 那是一支就算没有马,也能让突厥骑兵有来无回的精锐。 “不过,你们人太少了。” 突厥将领淡淡道,继续下令冲锋。 这时,李世民重新露出反光的盔甲杀了回来,帅旗上还挂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脑袋。 “阿史那·俟利弗设已死!小可汗已死!” “突厥人速速投降!” 突厥人闻言,阵形一乱。 突厥将领大骂:“他们从河对岸冲过来!怎么可能杀了小可汗!” 但李世民已经趁着突厥骑兵短暂的混乱,带着宗罗睺和薛举杀入令旗下。 李世民一箭射出,令旗应声倒地。 突厥将领抬头看令旗,宗罗睺的马槊刺入他身前护卫胸膛。 突厥将领低头回神,举起了马刀。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70节 薛举一声暴喝:“死!” 突厥将领两耳嗡嗡响,居然被吼得短暂眩晕失神。 当他回神时,脖子一疼,然后意识全黑。 薛举提起突厥将领的脑袋大喝:“突厥主将已死!速速投降!” 李世民从马背上取下帅旗,居然脚一缩站在了马背上,亲自使劲挥舞帅旗。 裴行俨远远看到帅旗,震惊道:“这么快?上马!” 圆阵中心就是从沿路部落掠夺来的劣马。 圆阵变阵,让开一条通道,裴行俨和秦琼等将领率先冲出,其次是弓|弩手,然后是长矛手上马,最后是盾牌手丢掉盾牌,卸掉厚重盔甲,轻装上马。 李世民一屁股坐回马背上,挥舞着帅旗:“跟我冲!” 秦琼策马上前夺了李世民的旗:“主公,你悠着点,旗帜我来拿。” 他把旗帜绑在身后,手握马槊冲在了李世民前面。 裴行俨也策马超过了人和马都已经很疲惫的李世民,转头打趣道:“听到没,悠着点,接下来交给我,休息去吧。小可汗的脑袋是我的了。” 薛明没说话,悄悄越过了李世民和他父亲。 宗罗睺和薛举:“……”怎么还抢功劳? 李世民怒道:“罗睺,绍玄,听到没有!他们要抢咱们功劳!还不快冲!” 李世民回头对骑兵道:“还动不动得了?他们要抢咱们功劳了!” 骑兵们举起了已经没有箭的弓箭嗷嗷叫。 李世民笑道:“走!我带你们抢功劳去!杀!” 骑兵们将弓箭换作马槊、长矛、马刀,跟着重新闪亮的主公重新冲锋。 连疲惫的战马的速度都重新快了起来,好像也被鼓舞了士气。 “裴守敬!秦叔宝!薛仁杲!别跑!” 裴行俨:“快跑快跑,李二他追上来了!” 秦琼:“主公!别追了!赶紧休息!” 薛明:“扑哧……” 其他兵卒也露出了笑容。 明明是一场敌我数量悬殊,完全在刀尖上起舞的夜袭,为何这么欢快呢? …… 李智云看着李玄霸在山下、山腰、山顶皆布置兵力阵旗,好奇道:“这是什么兵阵?” 李玄霸道:“传说已经失传的诸葛丞相的八卦阵,可能是一种依托于蜀地地形的立体阵型。这是高老师教给我的一套山体阵型。” 李智云惊叹道:“我怎么没见到二兄用过这么精致的阵型?” 李玄霸失笑:“因为你三兄我很弱,只能用这种花里胡哨的阵型。二哥只用两种阵型,步卒进攻方阵,防守圆阵,他自己带着骑兵在阵型外游走策应,根据敌阵情况命令步卒变阵,或者亲自为尖刀撕裂敌阵。” “别看你二兄冲得厉害,其实他最擅长的是防守反击。只是因为他一直处于防守时的策应位置,和反击时的尖刀位置,所以才好似他一直冲杀在前。等攻城掠地的时候,你就能看到他那一手漂亮的防守反击了。” “其实二哥作战很稳,看不到获胜的时机,就绝不会出兵。” 他看了一眼漫山遍野的旗帜,感慨道:“如果刘关张还活着,赵云还年轻,诸葛武侯也肯定懒得用这么麻烦的阵型。希望二哥能早点发现战机,一举攻破突厥牙帐,南下与我夹攻始毕可汗。” 李智云瞪大眼睛:“夹击?三兄,我们不是故布疑兵吓退始毕可汗吗!他们号称几十万人呢!” 李玄霸微笑不语。 第149章 病秧子怎会领兵 李玄霸笑着不说话, 李智云就懒得问了,不能让三兄的卖关子得逞。反正等结果出来,他自然就知道了。 “虽然我不如二兄厉害, 但也能为先锋!”李智云骄傲道。 李玄霸立刻嫌弃道:“别老学二哥老喜欢冲锋在前, 受伤过多, 年纪大了就知道后悔了。” 李智云嘴上答应,但没打算听。 虽然他不会违背军令,但如果遇见敌人, 他肯定冲锋在前,绝不怯战,否则二兄白教他一场了。 李玄霸看见李智云这表情, 就知道弟弟没有听进去。 他十分担忧,弟弟不会学李道玄吧?那可不兴学。 等见到二哥, 一定让二哥好好说说小五。二哥这种带兵的方式只适合二哥, 其他人学会等于学废。 为了转移李智云冲锋在前的兴趣,李玄霸向李智云详细教导现在流行的各种战阵。 战阵不是越复杂越好。 战场传递消息的方式只有令旗、乐器和人的大吼,兵卒的素质也不高,战阵复杂就一定会指挥失当。 所以无论现在还是以后,冷兵器时代的战争都万变不离其宗——进攻用方阵的变阵, 防守用圆阵的变阵。 如《孙子兵法》所说,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战阵也会随着战场形势不断微调。阵是死的,将领和兵卒是活的。 李玄霸拿着树枝在地上描画:“曾经有一个自以为打仗很厉害的君王,绘制了一套‘平戎万全阵’, 以为能应对所有战争。那套‘平戎万全阵’一共需要用到十四万人……” 李玄霸还未说完, 李智云就惊讶地打断道:“有多少战场能让他平着铺开十四万人?又不是处处都是大平原, 还‘万全’?到了山地就没用。” 李玄霸笑道:“小五比这个君王厉害多了。你还能看出什么问题?” 李智云蹲在地上仔细观察李玄霸描绘出的复杂阵法:“现在虽然也有几十万大军同时出征, 但都是分割成一个个小阵,且都是用最简单的方阵和圆阵。大阵套小阵,每个阵型中的令旗执掌者既听从主将指挥,也有在看不到令旗的时候自行下令的权力。但这个十四万人的阵型……” 李智云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笑道:“他居然要求所有小阵中的将领都听从主将命令,不允许自己行动。他要怎么一人指挥十四万人?” 李玄霸不住颔首。 李智云捡起一根小树枝,点向小阵与小阵中的缝隙:“再者,他每个阵型中的空隙也太大了吧?敌人是眼瞎了才会冲阵,直接从缝隙穿插不就行了?为何每个阵型中间的空隙这么大?” 李玄霸回答道:“为了美观整齐,每个阵型中间都有几里到十几里的空隙。你看,这幅阵型图是不是很有美感?” 李智云笑出了声:“如果只作为一幅画,确实很有美感。真的有这么愚蠢的皇帝?” 李玄霸道:“有。他赐下阵图,要求前线将领必须按照他的阵图摆阵。结果阵型还没摆完敌人就攻来,大军便败了。” 李智云起身伸了个懒腰,道:“不看战场实际情况,仅凭空想赐前线将领阵图,这非阵图所错,乃是君王所错。哦,不,这阵图也完完全全是错的。不是越精致越复杂越美观的阵图就是好阵图。阵图首要的要求就是兵卒能将这个阵图迅速摆出来。” 李智云说完自己的分析后,疑惑道:“可三兄所摆的阵图很复杂啊。” 李玄霸摇头:“组合在一起看似复杂,但你拆开来看。” 李玄霸又在地上描绘起阵图。 三维的阵图虽然设计复杂,但将士在执行时却不复杂。 这个阵型的麻烦处是必须提前布置,不能用于遭遇战。 若提前布置成功,每个小阵都是独立的阵型,拥有自己的战略目标。他们不需要看到主将的令旗,只要完成自己的战略目标就算成功。 “这个阵型的执行很简单,复杂之处是布阵。要依照地形高低差来布阵,不仅必须熟知地形,还要有较高的物理学知识。”李玄霸曾经和李智云说过物理学的含义,所以李智云听得懂,“弩|箭的射程是多远?弓箭的射程是多少?投石车的射程是多远?骑兵要多少时间才能冲到目标地点?步卒呢?” “只有了解一切,才能知道在每个地形上安排怎样的方阵,每个方阵执行什么样的任务,执行任务的时机又是何时。”李玄霸说到这,神情有点复杂,“需要很大的计算量啊。” 所以如果高老师教给他的这套阵型真的是诸葛武侯的八卦阵的变种,倒也知道为什么原版八卦阵会失传了。拥有诸葛武侯这样知识量的将领可不多。 诸葛武侯说不定在战场上指挥的时候,还会一边居高临下看着战场形势,一边做心算调整阵法。 后世热|兵器战场上也会用到这样的阵型,但若是高精度的战阵调整,基本都要用上信息化了。 诸葛武侯的阵法规模肯定没有后世大,阵法调整精度也没有后世高,但后世用的是电脑,他用的是自己的脑子。 李玄霸不认为自己能做到传说中诸葛武侯的程度。不过诸葛武侯的对手是同样训练有素的魏军,自己的对手只是已经在掠夺中乱了阵型,本就没打算与大隋死磕的突厥人。 突厥人将雁门郡攻打得只剩下雁门城之后,许多突厥将领都驻扎在雁门郡已经攻克的城池中掠夺享乐。 始毕可汗恐怕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容易把杨广围了,所以没有做好与大隋全面为敌的心理准备。他所率领的骑兵还只是执行“抢了就跑”的战略,没有形成严密的战阵。 李玄霸经过观察得出结论,突厥人现在的心已经散了,就等着大隋军队什么时候到来就什么时候撤兵,现在连始毕可汗本人都在忙着抢战利品。不同突厥贵族带领的骑兵还常因为抢夺战利品内讧。 突厥人号称几十万,大多都是老弱牧民充数,精兵也就是十万左右。这十万精兵被隋军杀了不少,现在大多围在雁门城附近。其他地方的兵力很少。 李玄霸可没打算直接去解雁门城的围,他是先要攻打雁门郡已经失陷的城池,引攻打雁门城的突厥精兵救援,然后在这条路上伏击他们。 李玄霸将自己的战略意图告知李智云后,李智云道:“但我们人不够啊。” 李玄霸道:“伏击只需要用我现在手中的人手就够了。至于攻城……人应该快来了。” 李智云眼睛一亮:“三兄的意思是其他援兵?那是我领兵吗?” 李玄霸道:“攻城当然是士信领兵,你如果非想去,能乖乖当个副将吗?” 李智云叹气:“好。哼,迟早要让士信给我当副将。” 站在李玄霸身后和陈铁牛、向固抢位置的罗士信白了李智云一眼。 李玄霸笑道:“那你得努力长大。好了,该去会会援军了。” 李玄霸刚提到援军,屯卫将军云定兴的援兵就到了,一共有五千人。 在原本历史中云定兴也是冲得最快的援军,但人数不多,所以投奔云定兴的十六岁小将李世民才会献策云定兴用疑兵之计,让突厥人以为大隋大军到来吓退突厥人,以解雁门之围。 现在雁门之战的局势更加险峻,云定兴到达的速度倒是一样快,就是快到雁门的时候就有些踌躇了。 云定兴虽然是屯卫将军,但没带过兵啊。 他想抢救驾的功劳才会跑这么快,但真面对几十万突厥大军,他心里怵得要命。 如果不是他完全没有底气,原本历史中也不会听从当时还没有名气的年仅十六岁的李世民献策。 现在李玄霸及时派李智云找到了他,拿出杨广的旨意,云定兴毫不犹豫地把兵权交了出来,拍着胸脯保证一切听指挥。 云定兴完全没有在意李玄霸现在明面上的官职比他低。 李世民都当陇右道慰抚使了。李玄霸既然还活着,那空悬的副慰抚使的位置肯定就是李玄霸的。李玄霸的实权可比他高多了,在皇帝那里得到的宠爱也比自己多。 云定兴是废太子杨勇最宠爱的云昭训之父,一直被杨勇当做岳父,比对太子妃的父亲更亲近。 杨勇宠爱云昭训导致太子妃抑郁而亡,就是他被废的导|火索。在杨勇被隋文帝和独孤皇后厌恶的时候,云定兴在那里卖力地给杨勇送奇珍异宝,并借用杨勇的权势为自己敛财,为杨勇被废做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71节 在杨勇被废后,云定兴一家被贬为奴隶。他一边继续像以前那样进献奇珍异宝,一边劝说杨广杀掉自己的外孙,再加上他的审美真的很高,督造的盔甲等器物非常符合杨广的喜好,官职比在隋文帝时还高。 虽然云定兴已经被拜为屯卫将军,但他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很清楚,又知道自己“废太子岳父”的身份在杨广那里始终是一根刺,比不过杨广从小宠爱到大的李世民、李玄霸这一对皇帝的表侄。 他惯爱阿谀奉承,不在乎自己的脸面,自然就不顾自己官职更好,很殷勤地讨好李玄霸了。 何况他真的不敢顺带着五千人攻打突厥的几十万雄兵啊。 李玄霸了解云定兴的性格,知道云定兴一定会和历史中一样率先到达雁门郡,才确信自己有了杨广的旨意就一定能拿到兵权。 若换得其他大隋宿将,就算他拿出杨广的旨意,他们也不会轻易交出兵权。 拿到兵权后,李玄霸让云定兴与自己一起坐镇后方,让罗士信和李智云、向固领军攻打雁门郡已经失陷的城池。 云定兴疑惑道:“为何不直接救援陛下?” 李玄霸道:“突厥雄兵主力屯军雁门城附近,这五千人攻打雁门主力无异于以卵击石。但突厥人攻占雁门郡其他城池后并未用心修缮城池防守,即使我们只有五千人也能轻易将其他城池夺回。夺回城池后,我们能在城里就地征兵征粮扩充兵力;还能逼迫突厥人从雁门城撤围,分兵攻打我们,给陛下减轻压力。” 云定兴担忧道:“那我们岂不是危险?” 李玄霸笑着摇头:“雁门郡广阔,南边就是大隋的领土,我们打不过南下撤退便是。我和将军都坐镇后方,危险到不了我们这里。” 云定兴这才松了口气,恭维道:“不愧是‘算无遗策李三郎’,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李玄霸拱手谦虚道:“只是面对突厥蛮夷才能轻松牵着他们鼻子走。云将军只带五千勇士率先救驾,才是勇猛忠心之人。此战如果能成功,云将军当是首功。” 云定兴满意道:“不敢不敢。”怪不得宇文将军多次夸赞李玄霸,李玄霸真的很会处事。 安抚好云定兴,让云定兴在后方放心吃喝玩乐,完全不管前线战事后,李玄霸手中的布置加快。 如他所料,突厥人没有想过守城,他们连克雁门郡四十城都在他们自己预料之外,所以那四十个城池虽然有驻兵,但基本没想过防守。 当罗士信等人攻打雁门郡失陷城池的时候,他们甚至连城门都没有关上。 罗士信轻而易举攻克第一座城池,突厥人在城里的驻兵居然都没有怎么反抗,带着财物就跑了,完全没有他们攻城时的凶悍。 李智云擦了擦脸上的血,讥笑道:“三兄猜得果然没错,他们已经抢到了财物,就等着退兵,所以根本没有斗志。” 罗士信问道:“你还有力气没有?如果没有就留……” 李智云爆粗口:“屁话哪那么多?赶紧去下一座城池!” 罗士信叹气。他想到三郎君的抱怨,集弘的脾气确实是越来越不好了。 罗士信在当地征集了一千勇士,又收拢了藏在城中的几百大隋残兵,朝着下一座城池攻去。 临时凑的人没有多少战斗力,就是在罗士信原本带的兵后面呐喊助威,虚张声势。 第二座城池的突厥将领远远居高临下看了一眼,罗士信还没到他就带着财物跑了。 谁不知道可汗没想过守城?他已经把城里的财物掠夺得差不多了,傻子才在这里耗费自己部落勇士的命。 罗士信又就地募兵,转战第三座城池。 第三座城池的突厥将领跑得比第二座城池还快。在罗士信到达前,他就得到了大隋军队到来,已经在收复雁门郡的消息,早早打包好财物跑了。 如果和大隋军队打仗时损毁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搜集的金银绸缎,那就得不偿失了。 向固都忍不住大骂了:“这是几十万雄军?这是几十万匪徒!” 李智云道:“按照二兄和三兄的教导,这种号称,一般要把人数折半再折半,所以始毕可汗顶多只带了十几万人来,其中还有一半充人数的。实在是陛下太弱……哎哟,士信你居然用马槊砸我?!” 罗士信无语道:“我就轻轻敲了你一下,什么叫砸你?如果我用马槊砸你,你还能好端端地坐在马背上。慎言慎言慎言!你想被人告发吗!” 李智云道:“我声音很小,只有你们能听见……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去下一座城池。我们也凑个十万人和始毕可汗对峙!” 罗士信没好气道:“始毕可汗应该已经带着精兵来追我们了,别忘记三郎君的命令。” 李智云道:“没有忘记。还没得到始毕可汗的消息,可以再打一座。赶紧的,不然没时间了!” 罗士信叹了口气,但还是听了李智云的话,又打了一座城池,募兵到五万人左右才离开。 在离开前,他还特意派人去始毕可汗那里送信,嚣张地说要斩始毕可汗于马下。 始毕可汗得到信后,没有斩掉很嚣张的大隋使臣的脑袋,让大隋使臣赶紧滚蛋。 他身边的人立刻意识到,始毕可汗也不想打了,准备带着掠夺的财物和奴隶回草原。 只是在回去之前,始毕可汗想给嚣张的隋军一个教训,让隋军再吃一次败仗,扬突厥人的威名。 “领兵者是谁?”始毕可汗问道。 逃回始毕可汗身边的人道:“似乎是陇右道慰抚使李世民。” 始毕可汗疑惑:“如果是李世民,取得这样的战果不意外。但李世民在张掖,怎么会这么快?” 始毕可汗身边也有谋士,许多谋士还是隋人。 他们交头接耳了一番,一个谋士道:“听闻李世民还有个弟弟下落不明。他会不会没死,只是在中原养病,现在借着李世民的名声吓退我们?” 一个被罗士信赶走的突厥将领愤怒道:“我是亲眼见到有两位少年将领,一个持马槊和长|枪,一个箭法高超,我是亲自与他作战过!不是吓退!我突厥勇士怎么会被吓退!” 其他根本没与罗士信和李智云对战过的突厥将领愤怒道:“没错!你这个隋人是在侮辱我们突厥勇士吗!” 谋士:“……” 始毕可汗沉声:“够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群突厥勇士究竟用了几分力气?到了现在,他们每日的攻打已经没有财物收入,只是白白耗费突厥勇士的性命,许多突厥部落的首领早就想带着财物离开了。 这群人根本没有攻打中原的心思。 当然,其实自己也没有。 始毕可汗也没想到自己真能把隋朝皇帝围了。他只是想出其不意,当着隋朝皇帝的面打一场胜仗,一雪突厥这些年的屈辱。 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确实也不需要再耗费下去了。 始毕可汗其实有点后悔。 早知道大隋这么不堪一击,自己就应该多做点准备,说不定真的能继续南下,把东都洛阳给抢了,那才是真正扬眉吐气。 “无论来的人是谁,先给他们迎头一击。”始毕可汗道,“一半人继续围攻雁门城,绝对不能让大隋皇帝跑出来。我亲自去会会那个李世民。” 虽然不知道来的人是不是李世民,始毕可汗就当是李世民了。 吐谷浑可汗都能被李世民生擒,如果自己真的败了,如果对方将领是李世民也没什么,大家都理解;如果自己胜了,那大隋就没有自己忌惮的将领了。 现在大隋有名有姓的将领们都老了,年轻一代就只有这个李世民风头最大。他只要能战胜李世民,隋朝人听见他始毕可汗的名声都会吓得两腿战战。 当然,如果输了也没关系,毕竟是“天下无双”李世民,大隋还是有能人的。 始毕可汗现在心情很轻松。自己已经抢够本,出兵前的战略目标“吓大隋人一跳”也已经达成,这一战无论是输是赢都无所谓。 他要看看李世民有几斤几两,打一场酣畅淋漓的仗。 于是他带着自己的亲兵,大摇大摆地追击隋军。 隋军见势不妙逃走,他也没有太在意,继续带着自己的兵追击。 他知道隋军在攻打第一座城池的时候只有几千人,虽然现在看似有几万人,但这些人都是在雁门当地征兵,别说战斗力,说不定还会拖后腿。 自己凑了十万雄师,其中精锐就有五万。十万对几千,一人一支箭都能把对方射成刺猬。 雁门郡城郊只有小山包,几乎无险可用。不然自己也不会不到半月就连克四十城。 始毕可汗听闻隋军在撤退时队形很是散乱,似乎是新征的兵根本不听指挥,连原本整齐的骑兵都混乱了。 他嗤笑道:“我看这打着李世民旗号的将领,恐怕真的是李世民那个没带过兵的病秧子弟弟。” …… 李玄霸:“辛苦了。” 罗士信和李智云同时得意地笑:“幸不辱命。” 李玄霸对李智云和罗士信道:“你们知道当初二哥是怎么生擒吐谷浑可汗的吗?” 罗士信和李智云道:“听过很多次。” 李玄霸失笑:“二哥炫耀过很多次?不过当初我是想把吐谷浑可汗拦在山谷内,可惜当时太过稚嫩,准备不足。现在我的准备已经很充足,不知道能不能弥补当初的遗憾。” 李玄霸在和罗士信和李智云轻松聊天时,始毕可汗已经进入平平无奇的低矮山谷。 当突厥人快要出谷的时候,山谷两侧发出巨响,不仅山谷上有无数巨石落下,地面也响起巨大的声响。 始毕可汗差点落马,大惊失色:“怎么回事?!打雷?!山崩?!” 他正努力勒马时,山谷前侧的巨石已经阻拦了去路。 “可汗,有埋伏!”谋士凑上来道。 始毕可汗一鞭子把他抽落马,愤怒道:“废话!后军变前军,回撤!” 始毕可汗刚下命令,后方也响起巨响,无数落石砸下,把才进入三分之二的突厥军队的尾巴生生砸断,哀嚎声震天。 现在是黄昏,四周很明亮,所以始毕可汗根本没想到敌人会在白天设伏。 自己有十万人,这么小的山谷能藏下三四千人就顶天了,又无险可守,还能埋伏自己这十万人不成? 可他万万没想到,隋军居然能瞬间让山谷崩塌! “去吧,把尾巴掐了。”李玄霸道,“小五,悠着点,别受伤。这次你为主将。向固,帮衬着点。” 李智云兴高采烈地骑马离开,向固苦笑着喊着“五郎君慢一点”。 “士信,不骑马能打仗吗?”李玄霸问道。 罗士信道:“我能披两层盔甲健步如飞!” 李玄霸失笑:“别披两层盔甲,一层就够了。我记得你跟随去东突厥的商队见过始毕可汗,能认出他吗?” 陈铁牛道:“我认人的本事不错。” 李玄霸道:“去吧。” 他身后的人竖起了帅旗,山谷上的人看到了帅旗后,也立起了多面旗帜。 帅旗上面除了一个大大的“李”字,还有竖着的字,“陇右道副慰抚使,通议大夫李玄霸”。 天光还很亮,山谷不高,旗帜上的字始毕可汗看得一清二楚。 他有点恍惚。 原来带兵主将,真的是李世民的病秧子弟弟?病秧子还能带兵?! “可汗,山坡不高,我们的骑兵可以冲上去!”又一个谋士凑上来。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72节 始毕可汗又一鞭子把这个大隋人抽下马,让他被马蹄踩成了烂泥:“又是废话!随我上山突围!冲!” 李玄霸拿着水晶片磨成的望远镜在山顶看着突厥人,等突厥人开始往山上冲锋时,才让令旗变换。 无数落石、箭雨落下,还有声音很大威力也还行,至少能把马炸伤的火|药罐子落下。 山谷中拥挤的突厥人瞬间变成了一片一片塌陷的血肉。 “加点蔗糖果然就不一样了,但是贵啊。还好小五和士信在攻城时抢了当地豪族的厨房。”李玄霸放下望远镜,遗憾地摇摇头,“抢了好几个城,才做了二十个加糖火|药罐子。在工业化制糖技术出来前,这个配方一点实用性都没有。” 李玄霸感慨完后,转头对身后的孙思邈道:“孙医师,还用硝石和甘油炼丹吗?” 孙思邈嘴角抽搐:“不炼了。” 李玄霸欣慰道:“太好了。” 他回头,继续让令旗变换。 战鼓声和号角声响起,落石和箭雨骤停,喊杀声从两面山谷传来,漫山的旗帜从山坡向山下移动。 这时,最先塌方的山谷前方又是一声巨响,土石崩落,露出了半条通道。 突厥人已经被天降霹雳吓得六神无主,见到前方道路出现,不等始毕可汗和突厥将领下令,就疯了似的往前方通道逃窜。 最先逃出去的人还大喊:“前方没有伏兵!” 骑在马上的将领也看到,露出的道路前方一片空旷,确实没有伏兵。 “兄长,快逃!霹雳又要来了!”始毕可汗的兄弟一边道,一边带着亲兵往前方冲,丝毫没有给始毕可汗掠阵的想法,就喊了一嗓子。 始毕可汗直觉有问题,但刚才的霹雳实在是太吓人,他的兄弟们又已经往前逃窜。如果自己不逃死在这里,自己的妻子和部落都会被弟弟瓜分,也只能闷头逃跑。 始毕可汗和小可汗们的亲兵毫不犹豫地将手中兵刃对向前方的突厥人,一边呵斥他们退后,一边斩杀挡路的人,给始毕可汗和小可汗们开路。 可汗和小可汗们都要逃跑了,其他将领完全失去了斗志,也只往被土石埋了一半的山谷通道逃窜。 孙思邈虽然医者仁心,但没把进犯中原的突厥人当人,所以很平静地问道:“不把前路堵住?” 李玄霸道:“我故意打开了一半通道放他们逃跑。就算是十万头猪,我这几千人要抓完也很困难。放他们离开成为逃窜的溃军,才能让突厥几十万……嗯,几十万雄军别和大隋拼个鱼死网破,赶紧滚回他们的草原。” 孙思邈叹气:“始毕可汗也逃了。” 李玄霸道:“始毕可汗逃走,才能命令突厥人迅速退兵。皇帝还守得住,但雁门的百姓经不起折腾了。如果突厥人成了没有首领的流寇,一定会给百姓造成更大的伤害。” 孙思邈仍旧叹气:“还是很遗憾。” 李玄霸笑道:“俗话说见好就收,贪多嚼不烂。” 他从轮椅上走下来,慢悠悠往前走了几步,悠然地伸了个懒腰。 “再说了,始毕可汗撤兵回草原,就逃得掉?”李玄霸放下手,活动了一下胳膊,“二哥应该已经把突厥人的牙帐烧了。” 孙思邈好奇:“就算李二郎烧了牙帐,还能千里迢迢南下雁门郡?” 李玄霸道:“如果二哥赢得太容易,带的兵没损失太多,就一定会来。我猜,始毕可汗带了几十万雄军南下,二哥应该赢得不难。” …… “长孙四郎,你也跑得太慢了,我都打完了,你的大军才来?”李世民踩在突厥牙帐的废墟上,身后是面如土色的小可汗阿史那·俟利弗设。 阿史那·俟利弗设虽然及时跑了,但还是没跑掉。 长孙无忌无语:“我在你送信后,只用了四日就赶到了!” “总之,我已经打完了。”李世民嬉笑着道,“既然你带的兵丝毫未损,我们南下吧!” 长孙无忌疑惑道:“南下?去哪?雁门郡?遇到始毕可汗的大军怎么办?” 李世民抱着手臂笑道:“你蠢啊?这里是草原,如果看见打不过,难道还逃不掉吗?如果始毕可汗的大军很混乱,我们就揍他们;如果队形整齐,我们就冲过去吓他们一跳后继续南下逃跑;如果他们还在雁门郡,我们正好和隋军一同包围他们。” 李世民指着身后道:“那个人是始毕可汗的弟弟。他说始毕可汗带的精兵也就十万,其他是乌合之众。我们这里有四万人,对外也可以号称十万。他们人数没有优势。” 长孙无忌无语:“我们虽然有四万人,但精兵……算了,你是主将,你说了算。” 李世民转身拍了拍阿史那·俟利弗设的肩膀:“走,和我一起南下。别怕,等我杀了始毕可汗,就封你当东|突厥可汗。” 阿史那·俟利弗设面如土色,根本不信。 李世民安慰完阿史那·俟利弗设后,又道:“西突厥还没出兵?” 长孙无忌无奈:“你看我身后的骑兵,有一半都是西突厥可汗的支援。” 李世民道:“哦哦。” 他切换突厥语:“西突厥的勇士们!我带你们去战胜东|突厥始毕可汗,摘了始毕可汗的脑袋,给你们的可汗当球踢!西突厥的勇士绝不会输给东|突厥的废物!” 正震惊突厥牙帐居然变成废墟的西突厥骑兵再次震惊,然后士气如虹:“杀!” 李世民大笑:“好!都是好勇士!” 裴行俨策马过来:“李二,找到了找到了!《汉书》中燕然勒石的石碑真的在!” 李世民拉着长孙无忌道:“走,我们也去燕然勒石!” 长孙无忌不好意思道:“我什么功劳都没有,也能留下名字?” 李世民笑道:“那你接下来好好立功,就不羞愧了。周达,你也来。” 周达兴高采烈搓手手:“来了来了!” “主公,我们写什么?” “谁文采好,想篇赋。” “我的文采肯定是最好的!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 “李二你说什么废话。长孙四郎呢?” “想不出来。” “别浪费时间了,雁门郡还被围着,我弟弟可能还在雁门郡等我去救他!” “那李二郎,你说刻什么?” “就……到此一游?” …… “如果二哥能轻松攻下突厥牙帐的话,应该会找到汉将窦宪在燕然山刻下的记功石碑后再出发。”李玄霸低头看着山下已经胜负明显的战场,“以二哥的性子,估计会在窦宪将军的石碑旁立碑,不知道他会写什么。” 孙思邈想到这个情形,有些怅然。 燕然勒石……李二郎才十六岁啊。 李玄霸站了一会儿就累了,乖乖回到轮椅上继续坐着。 他再次变换令旗,让战场进入扫尾,让将士合流,追着始毕可汗向雁门城逃窜。 虽然始毕可汗的军队人数仍旧比他多,但只要成为溃兵,八百人都能撵着十万人跑。何况他这里还能凑个五六万人摇旗助威,声势浩大。 战局已定,李玄霸下完最后一个命令后,就被人抬着轮椅上马车,准备去雁门城等着突厥退兵,向杨广报喜了。 “唉,希望二哥能正经一点,别刻他最爱的宫体闺怨诗上去,那太丢人了。我宁愿他在石碑上刻个‘到此一游’。” “噗,李二郎怎可能如此荒唐?那可是‘燕然勒石’ 第150章 哈哈哈你好倒霉 在落石截断山谷两头道路, 李智云带兵断突厥追兵的尾巴时,就有慌乱的突厥人抛弃大部队,朝着雁门城逃窜。 李玄霸故意开了一条路放始毕可汗出来时, 代替始毕可汗领兵攻打雁门城的始毕可汗之弟阿史那·咄苾小可汗, 就已经从突厥溃兵口中得知始毕可汗遭遇伏击之事。 咄苾小可汗犹豫了一会儿, 没有去救援始毕可汗。 倒不是他有放任始毕可汗去死,好让自己继位的想法。 咄苾小可汗是始毕可汗的三弟,就算始毕可汗去世, 也该是现在留守突厥牙帐的二哥阿史那·俟利弗设小可汗继承突厥可汗之位。 始毕可汗的儿子还小,二弟阿史那·俟利弗设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所以才会留守突厥牙帐, 并不仅仅是因为阿史那·俟利弗设武力值较弱。 咄苾小可汗不出兵,只是因为始毕可汗带走了大半精兵, 就算被截断了后路也不大可能全军覆没。 如果始毕可汗真的遭遇大隋军队埋伏, 自己更不应该前去送死,而是应该整备军队,等得到始毕可汗的消息就回草原。 咄苾小可汗的判断很正确。 但在第二波突厥溃兵前来报告始毕可汗被隋朝大军包围,突围困难时,咄苾小可汗就有点慌了。 自己去不去救啊?如果始毕可汗真的死了怎么办? 咄苾小可汗的亲信悄悄道:“就算可汗出了意外, 小可汗还是新可汗的弟弟,难道新可汗还要责怪小可汗不成?” 咄苾小可汗看着亲信, 眼神很有震慑力,但没有斥责。 他明白亲信的意思。 突厥出兵都是各个部落首领领着自己的兵,接受可汗统领出兵。 始毕可汗带走的精锐都是直属突厥王庭最好的勇士, 而自己现在带着的攻打雁门城的兵有一半是自己麾下的勇士。如果自己不救始毕可汗而是退回草原, 自己部族实力就能保存下来。 但如果始毕可汗没死, 自己又没去救援, 就可能会被始毕可汗杀死。 最终咄苾小可汗还是震慑于始毕可汗的权势,既不敢率先逃走,又不想折损自己的部族,继续留在雁门城等候消息。 他让部族勇士对雁门郡发动猛攻,这样就算始毕可汗责怪他没去救援,他也有借口说雁门城内的隋军太厉害,自己担心大隋皇帝逃脱才不能离开。 何况始毕可汗没有人遣人下令,自己继续执行以前的命令才最稳妥。 咄苾小可汗刚下令猛攻雁门城,雁门城内的守军刚在杨广的亲自鼓舞下誓死杀敌,始毕可汗亲自率领溃军回来了。 在始毕可汗的屁股后面,是声势浩大的隋军。 李智云和罗士信等人已经汇合,勇猛的隋军冲杀在前,驱赶着突厥溃兵扑向雁门城。 突厥溃兵在混乱中死伤无数,特别是在离开山谷时,逃生的山谷通道狭小,不说突厥人自相残杀死的人,就是在拥挤中倒地被踩死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 离开山谷后,还有部分突厥人慌乱之下没有听突厥贵族指挥,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逃窜。始毕可汗没能收拢所有残部,仅有不到三万突厥人逃回雁门城。 但不到三万的溃兵的冲击,已经足以让雁门城外的突厥人陷入混乱。 大隋的将士大多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老兵,他们的战斗力和对战局的判断力毋庸置疑。 城门上的大隋守军在突厥溃兵到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突厥军队的混乱,当机立断一边下令总攻,一边向宇文述报告。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73节 宇文述虽是奸臣贪官,但也是一员经验丰富胆识过人的老将。 他登上城楼后,看到了绣着李玄霸名号的旗帜,哈哈大笑:“我还以为大德是想吓退突厥人,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宇文述亲自披甲上马:“援军已至!随我出城门迎敌!” 不仅宇文述亲自出战,城中只要是曾经上过战场的老将全部披甲上马,带着自己的亲兵家丁出城迎敌。 裴世矩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他经略西域时熟习骑射,也一同披甲出城。 杨广在虞世基、裴蕴和苏威的保护下,在城中胆战心惊地等消息。 “隋军已至!始毕可汗速速投降!” 罗士信在陈铁牛的引路下,一手持长|枪一手持马槊,长|枪马槊同时挥舞,追着始毕可汗不放。 李智云则在向固的保护下,手中弓箭专门朝着突厥人的令旗点射。 虽然他的力气不能一箭射断令旗旗杆,但几次点射下总能射死几个保护令旗的人,造成突厥人的命令传达延迟。 “要是二哥在,一箭就能把旗杆射断。”李智云一边射箭一边嘀嘀咕咕,“要是二哥在,用没箭的弓都能劈死尔等……” 手持马槊保护李智云的向固哭笑不得。 五郎君这一路上都在嘀嘀咕咕,这是缓解战场紧张的方式吗? 李玄霸在军阵的最后面竖起帅旗,指挥从雁门郡临时征召的百姓当好气氛组成员。 百姓组成了整齐的方阵,像模像样地喊打喊杀。 收拢的隋朝溃兵带着真正的长矛,在每个小方阵的最前方充当门面;其他百姓拿着绑着废弃枪头、断剑的木棍,假装自己很努力地拼杀。 他们的动作很慢,李玄霸对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保持阵型整齐。 在罗士信等人凶猛搏杀下,凑人数的几万百姓摆着整齐的方阵朝着突厥人缓慢压来,突厥人乍一看,就像是训练有素的隋军步卒战阵真的压上来了似的。 如果他们走近点,且能听懂当地方言的话,就能听见这群人喊打喊杀的口号是这样的,“穿鞋的脚走!没穿鞋的脚走!穿鞋的脚走!没穿鞋的脚走!”。 如果他们再眼尖一点,还会发现这几万人居然都只有一只脚穿了草鞋。 对讨生活的老百姓而言,经常赤脚干活走路。他们脚底都有厚厚的茧子,就算在战场上赤脚走路都不会耽误事。 李玄霸坐在轮椅上,使劲扇了两下羽毛扇,扇散周围的暑气。 他叹息了一声,感慨自己急中生智想出“快速练兵法”真是不容易。 天色已经暗沉,虽然雁门城墙上燃着火把,战场的视野也越来越差。 始毕可汗骑在高头大马上,只看到自己在被勇猛的隋军骑兵两面夹击。骑兵混战之外,整齐划一的隋军步卒正在有条不紊地收割突厥残兵。 隋军步卒是不是越打越多了?!又有新的援军来了?! “可汗,我们快撤退吧!”咄苾小可汗欲哭无泪。 他没有及时去救援始毕可汗,就是舍不得自己部族的勇士。谁知道始毕可汗带着溃兵这么一冲击,他的勇士死伤大半,都不知道怎么收拢残部了。 始毕可汗的其他两个弟弟也道:“我们抢的东西已经提前打包先行一步,我们现在撤退是赚的!” 始毕可汗虽然心有不甘,还是沉沉叹了口气,道:“北撤,我亲自断后!” 突厥勇士士气振奋:“是!” 李玄霸拿着望远镜瞅了许久,天色渐暗,这个普通望远镜都快看不清了。 “终于撤退了。”李玄霸抬手挥了挥,令旗变动,隋军故意给始毕可汗留了一条逃跑的路。 始毕可汗敏锐觉察到了隋军的变阵。 他回头看了一眼李玄霸所在的地方。 始毕可汗的眼睛就像是鹰一样锐利,即使太阳快落山,他也看到了明明在战场上,却居然坐在椅子上的瘦弱少年。 只一眼,他就意识到,这就是那位被他轻视的病秧子。 始毕可汗磨牙:“‘算无遗策’李玄霸。” 他敏锐地察觉自己可能受骗,隋朝大军可能并未到来。如果他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败退的就是隋军。 但现在才发觉已经没意义了。 他已经下令撤退就只能撤退,如果突然收回命令只会让突厥军队变得混乱,他就真的会损失惨重了。 “原来汉人所谓的谋士居然有真货。”始毕可汗嗤笑一声,策马转身,“我记住你了。” 太阳落山,但天边火烧云未落,天色还未完全变黑。 夜风猎猎,李玄霸放下羽毛扇,对着策马奔来的老将微笑。 李玄霸没有起身,坐在轮椅上拱手道:“幸不辱命。” 裴世矩扬鞭超过了宇文述,马未停稳就翻身下马:“李三郎!干得好!” 宇文述笑着下马:“大德,辛苦了。” 虞世南匆匆赶来:“三郎,你的身体可无事?” 李玄霸笑容僵硬。啊?虞老师居然都提刀披甲了?史书中没写过虞老师还能提刀披甲啊!虞老师都快六十岁了!悠着点啊! 李玄霸赶紧从轮椅上站起来,没走两步就身形一晃,被裴世矩和虞世南一左一右扶住,宇文述被挤到了一边。 这个别人欠他贿赂款就要灭人家满门的奸臣贪官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好脾气地笑着让开路。 “怎么瘦成这样?”虞世南一握住李玄霸的手腕就落下泪来,“快坐下,坐下。” 裴世矩骂道:“病成这样,你上什么战场?乖乖在后方待着。” 李玄霸想笑着安慰两位真心心疼他的长辈,一开口却是一连串咳嗽。 在李玄霸身后的孙思邈立刻摸出一个大药丸塞入李玄霸嘴里。 李玄霸皱了一下眉头,将药丸咽了下去。 “别说话,已经赢了,你可小睡一会儿。”宇文述温和道,“陛下那里我来说,你放心睡。” 李玄霸刚想感谢,虞世南从孙思邈手中接过装水的皮囊,堵住了李玄霸的嘴,灌了李玄霸两口温水。 李玄霸差点呛到。 “许国公让你别说话,没听见?”虞世南皱眉道。 李玄霸脖子一缩,闭上了嘴。 宇文述大笑:“你是该被你老师好好骂一顿。” 李智云没有追击突厥人,策马回来向三兄炫耀功劳。见三兄被一群老臣围着,他乖乖站在一旁等着。 披甲的老将接二连三凑过来,看着李玄霸啧啧称奇。 李玄霸神色尴尬无比,觉得自己好像是被观赏的猴儿。 在裴世矩和虞世南双重眼神示意下,他只好闭眼装晕,被孙思邈背上了马车,围观的老将们这才散去。 “不愧是大隋最小的秀才,陛下这次提拔人才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以前听到他‘算无遗策’的名声,还以为是学那群郡姓子弟沽名钓誉。这一战后,我是服气了。” “可惜他兄长‘战无不胜’不在,‘战无不胜’和‘算无遗策’在一起,那才叫真的厉害。” “吐谷浑可汗就是他俩擒获的吧?可惜啊,他兄长要是也在,始毕可汗肯定逃不掉。”…… 李智云在一旁静悄悄频频点头。 就是,这次始毕可汗逃走,都是二兄的错! 二兄你也太慢了!跑哪去了?该不会迷路了吧? “阿嚏……”李世民揉了揉鼻子,指向前面突厥人的车队,“运送这么多东西,居然守备这么散漫,是专门让我抢吗?” 长孙无忌喘着气道:“李二郎!我们已经急行军两日了!你难道还想打仗?!” 李世民疑惑:“才两日,而且晚上有睡觉叫什么急行军?唉,罢了,你在这里休息,其他人随我冲!” 长孙无忌看着李世民欢快的背影破口大骂:“冲你个头啊!这很明显是始毕可汗运送财物的……喂!等等我!” 长孙无忌气得拉满了弓,专门抢李世民瞄准的人头。 李世民回头怒骂道:“长孙无忌你滚远点!” 长孙无忌冷笑:“你自己手慢。” 先行带着一支轻骑兵打探的裴行俨匆匆回来:“我看到了始毕可汗的大军,这只是先头部队……草!我的情报还没回来,你们怎么就开打了?!” 李世民道:“我没开打,我也是在侦查。” 裴行俨骂道:“你祖宗的这叫侦查?!始毕可汗大军来了!” 李世民高喊道:“全军列方阵!步卒不下马披甲,直接骑马碾过去!” 裴行俨:“啊?!” 李世民一边冲锋一边道:“从这些运送财物的人的神情和伤势,就能知道始毕可汗撤退得很匆忙,大抵是刚遭遇一场溃败,现在还没能好好休息。这是好机会!” 裴行俨:“……确实。” 虽然他也侦查出来了,正准备将这件事告诉李世民,并提议李世民伏击始毕可汗,但是…… 啊啊啊啊,算了,冲! 不出李世民所料,他刚竖起帅旗,运送财物的突厥人先头部队就一哄而散,像看见了鬼似的。 “大隋李将军追上来了!” 突厥人抱头鼠窜。 李世民:“嗯?” 他擒获了一个突厥人,好奇地问道:“追上来是什么意思?你们是被大隋某个也姓李的将军打败的?” 那个突厥人破罐子破摔骂道:“我是突厥贵族,你当我不识字吗!那么大的‘陇右道慰抚使’和‘通议大夫’!你追杀就追杀,何必还戏耍我等!” 李世民回头看着自己“陇右道慰抚使,通议大夫李世民”的旗帜,捏了捏下巴。 他道:“你再仔细看看。” 被俘虏的突厥贵族仔细看了看:“我再怎么仔细看也是……嗯?李世民?不是李玄霸?” 李世民乐道:“我弟弟的慰抚使前面有个‘副’字,你确实认错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74节 突厥贵族:“……” 李世民把俘虏交给身旁的亲兵,下令道:“财物先不管,啃下始毕可汗还有更多的财物。不打下始毕可汗,这些财物也带不走。薛仁杲,你受伤了,就带一千人看管财物和俘虏,其他人随我来。” 薛明苦笑,如丧考妣:“遵命。” 薛举给了儿子一个不屑的眼神。不孝子居然还想抢自己的功劳,你看看你这本事配吗? 李世民重新列阵,大声道:“始毕可汗已经被我弟弟阿玄击溃,把阿玄的旗帜也亮出来,我们吓他们一跳。嘿嘿。” 秦琼和周达激动地竖起了李玄霸的旗帜。 当分兵的时候,带兵主将都会树立自己帅旗。李世民麾下军官都有旗帜。 李玄霸虽然一直生死未卜,但李世民一回张掖就同时帮李玄霸把旗帜做好了,无论去哪出兵都带着。 “李二,始毕可汗离我们不到二十里了。我们还是碾过去?不埋伏?”裴行俨问道,“别这么浪,谨慎一点。” 秦琼默默看了裴行俨一眼。他居然能从裴将军口中听到“别浪”和“谨慎”? 李世民道:“这里是草原,无险可守。我们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发现了我们。狭路相逢勇者胜,现在谁先胆怯,谁就输掉。” 李世民将弟弟的旗帜绑在自己马上,抚摸着旗帜上的“玄”字,眼睛发亮。 “突厥人当是刚撤下战场没两日,身上血迹都还未干透。不知阿玄用什么方法击溃突厥人,让突厥人现在还心余恐惧。” “我们多日未遇敌,不仅士气正盛,武器也未消耗。对方不过十几万人,难道我军壮士一人杀两三个被我家阿玄吓破胆的溃兵都做不到?” 李世民举起自己的强弓:“壮士们!做不做得到!” 壮士吼声震天:“做得到!” 李世民笑道:“我为先锋,秦叔宝和薛绍玄为我掠阵;裴守敬率领左翼,长孙辅机率领右翼,宗罗睺和周达率领后军,等我撕裂敌军就将敌军分割。走,本将军带你们杀东|突厥可汗去!杀!!” 长孙无忌等人无奈地跟着喊:“杀!” 兵卒们士气如虹:“杀!!!” 混入其中的西突厥骑兵们快把喉咙都吼破了:“杀杀杀!!!!!” 李世民扬鞭:“冲啊!” 马蹄声如雷,整齐的骑兵方阵策马奔腾,如滚滚巨浪。 始毕可汗也发现了隋军的踪迹,正在大声呵斥没有斗志的突厥溃兵,艰难地整兵的时候,隋军居然径直朝着他冲过来。 为首银甲小将双手挽弓,马如奔雷,箭如流星,连续三箭射出。 始毕可汗慌忙躲闪,左右亲兵上前一挡,双双惨叫中箭,还有一箭被始毕可汗的胸甲弹开。 始毕可汗捂着胸口龇牙咧嘴。这箭的力道也太大了,真他老母的疼! 李世民再次弯弓搭箭:“我乃大隋将军李玄霸!我追上你们啦!速速就擒!” 长孙无忌、裴行俨:“……” 薛举、秦琼:“?” 宗罗睺、周达:“噗。” 突厥人的阵型在李世民这声暴喝中大乱。 始毕可汗的三个弟弟慌乱围在他哥身旁道:“李玄霸追上来了?!这么快?!他还绕到我们前面去了?!” 始毕可汗愤怒大骂:“你老母的装什么李玄霸!你是李世民!” 李世民哈哈大笑:“不,我就是李玄霸,你看我和李玄霸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始毕可汗,来受死!” 始毕可汗气得也弯弓对准李世民,和李世民对射。 好不容易能围死大隋皇帝,莫名其妙冒出个病秧子李玄霸毁掉了他的胜利。 好不容易带着掠夺的财物甩掉追击的隋军回草原,没走多久碰巧又遇上了李玄霸他哥李世民。 他是欠了这兄弟二人的?! 始毕可汗气得把为数不多的弓箭射完后冷静下来,然后额头冷汗大冒。 如果这不是碰巧,而是这兄弟二人算好的? 始毕可汗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其他突厥人早就这么想了。 这怎么可能不是这对兄弟算好的?! “可汗,丢下财物快逃吧。”咄苾小可汗焦急道,“李世民挡住我们的时候,李玄霸肯定会率领隋朝大军追上我们!到时候我们被两面夹击,就不好逃了!” 其他两个弟弟步利设小可汗和叱吉设小可汗也劝说道:“草原广阔,只要我们想逃,他们拦不住我们!” 始毕可汗正犹豫,李世民见突厥人有逃跑的迹象,脸色一沉。 他收起笑容,淡漠道:“秦叔宝,薛绍玄,杀进去。” 秦琼和薛举拍马加速,从李世民身侧冲上前。 秦琼胯下战马嘶鸣,突然高高跃起,而后马蹄重重砸下,将拦路的突厥将领连人带马劈作两半。 “啊!!”薛举大吼一声,手中马槊就像是长棍一样左右横抽,居然将两名突厥将领直接抽落下马。 秦琼和薛举的勇猛把突厥人吓了一跳,让两人顺利冲入了突厥军阵中,朝着始毕可汗疾驰而来。 李世民紧随其后,和身后骑兵箭无虚发,为秦琼和薛举两位猛将掠阵。 “始毕可汗受死!!!” “死!!!” 秦琼和薛举的马槊左右交叉刺出,一个直取始毕可汗面门,一个直取始毕可汗**没有披甲的马头。 始毕可汗的三个弟弟和身边勇士赶紧上前抵挡,被箭雨逼退。 始毕可汗拿着弓艰难挡住秦琼刺向面门的马槊,薛举手中马槊狠狠砸在始毕可汗胯下战马头上。 战马脑袋凹下一块,惨叫倒地。 始毕可汗身体一晃,跟着马一起栽倒在地。 秦琼那一记直取面门居然只是虚招。他轻轻递出马槊后迅速收回,然后再次迅速递出,马槊架在了始毕可汗脖子上。 始毕可汗呲目欲裂:“逃!” 始毕可汗的三个弟弟毫不犹豫地拍马逃跑,突厥人也四散开来,各自逃窜。 李世民没有理睬逃走的突厥人,命令军队就近斩杀溃兵,逃走的不用追。 他翻身下地,抽出长刀架在了始毕可汗脖子上,笑嘻嘻道:“你见到我弟弟阿玄了吗?他人可还好?” 始毕可汗咬牙切齿地看着李世民:“呸!” 李世民笑道:“别呸啊,你是见到了还是没见到?” 始毕可汗:“呸!!” 李世民大笑:“看来是见到我家阿玄了。哈哈哈哈,先后撞到我兄弟二人手中,你好倒霉啊。” 始毕可汗:“呸!!!!!” 第151章 这熟悉的心梗啊 李世民把始毕可汗捆起来, 丢到始毕可汗他弟弟的马车上,一同前往雁门郡。 始毕可汗看到俟利弗设的时候面如土色。 俟利弗设看到始毕可汗的时候也面如土色。 兄弟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我, 嘴里没有堵布, 但都沉默不语。 始毕可汗自嘲道:“他至少还给了我这个俘虏遮风挡雨的马车。” 俟利弗设很想说, 这个马车是从牙帐抢的。他嘴唇嚅动,脖子一缩,没说话。 虽然兄长也被生擒了, 但兄长如果想揍自己,李世民估计不仅不会拦,还会捧着羊肉开开心心过来看热闹。 被李世民俘虏的这些时日, 俟利弗设可太了解这个少年将军了。 在另一辆更舒适的马车上,义成公主也得知了李世民生擒始毕可汗的事。 她立刻亲自去寻李世民:“李将军, 请放我回草原。我身为和亲公主, 现在突厥人已经惧怕大隋,他们不敢杀我。如果我回去,我仍旧是下一任可汗的妻子,能继续为大隋监视突厥。” 李世民好奇地打量这位比大隋的贵女们稍显沧桑的和亲公主。 “如果有机会把义成公主接回来,千万别让她留在突厥。以她的能力, 定会利用突厥给我们添麻烦。” 李世民想起弟弟的话,所以这次一到牙帐第一件事不是寻俟利弗设小可汗, 而是一棍子把义成公主敲晕。 李世民严肃道:“公主不知道大隋现在的情况。虽然我侥幸胜利,但在突厥已经心生警惕的前提下,大隋已经没有余力再震慑突厥, 甚至连防守都很困难。若不是这样, 始毕可汗也不敢南下围攻陛下。” 李世民拱手:“我知道公主高义, 但正因为公主高义, 所以这次我一定要将公主救回大隋。突厥蛮夷恼羞成怒,公主恐有杀身之祸。” 义成公主还想继续劝说,李世民打断道:“最终公主是否再嫁给下一任突厥可汗,当由陛下决定。我现在送公主去面见陛下,如果下一任突厥可汗愿意继续臣服大隋,他当以隆重的礼节前来大隋迎娶公主。” 义成公主被李世民说服。 她只是一介宗室女子,回大隋后困守后院,不如在突厥大权在握自由自在。 但李将军的猜测也极有可能。如果突厥人恼羞成怒杀了自己,陛下肯定不会为她报仇。甚至突厥人在杀了他之后如果与大隋和谈,大隋还会将其他宗室女嫁给突厥。 自己若想回突厥,还是等突厥可汗带着厚礼来迎娶自己更合适。 义成公主也了解了李世民为何一定要带走自己。 她看出李世民是无诏出兵。虽然李世民取得了如此大的胜果,陛下应当不会追究他无诏出兵的责任。但若是和亲公主因他无诏出兵而死,朝中恐有嫉妒他的大臣趁机攻讦。 义成公主想明白后,就不再说要回突厥牙帐的事。 李世民松了一口气。 如果义成公主再胡搅蛮缠,那么自己只能不眠不休地赶路,让义成公主跟着不眠不休坐马车,没力气找他叨叨了。 义成公主离开后,李世民狠狠瞪了在一旁看热闹的裴行俨和长孙无忌一眼。 裴行俨立刻解释:“我只是一员鲁莽悍将,我不懂怎么说服人。” 长孙无忌道:“我也是。”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75节 李世民飞起一脚踹长孙无忌腰上:“你是个屁!” 裴行俨笑道:“对对对,他是个屁。” 长孙无忌爬起来,飞起一脚踹向裴行俨,被裴行俨躲开。 裴行俨笑骂道:“李二踹你,你踹李二去啊。” 长孙无忌道:“我先踹你。” 见裴行俨和长孙无忌打起来,李世民背着手施施然离开。 李世民刚走,裴行俨和长孙无忌就停止了打闹。 两人勾肩搭背长吁短叹。 “李二最近是不是有点活泼过头?” “知道大德无事,他活泼点正常。” “这是活泼一点的问题吗?我怕他乐颠了。” “知道大德无事,他乐颠也正常。反正见到大德后,他就正常了。” 裴行俨和长孙无忌达成一致意见。虽然李二郎终于活泼起来很好,但看上去还是有点不正常,最近悠着点,不和李二郎一般计较。 “等见到大德就告状。” “啊?长孙四郎,你告什么状?” “呵呵,我就不信大德听到李大雄每次出兵必为先锋不会骂他。” 裴行俨对长孙无忌竖起大拇指。告!我支持你! 乐呵呵骑着马儿,连马儿的马蹄都打飘的李世民并不知道,他最忠心的大舅子准备背刺他。 雁门郡中,李玄霸装晕了一日,等虞世南来告诉他皇帝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时,他才去见杨广。 杨广是一个极好脸面的人。即使李玄霸有救驾之功,但他这个小辈如果看到杨广太狼狈的模样,也可能被羞恼的杨广迁怒。 现在杨广的情绪恢复了镇定,打理好了仪态,又花时间建造简易行宫,给自己重整了排场,李玄霸去面见杨广的时机才最合适。 李玄霸出门前专门灌了难喝的汤药,让自己不仅浑身散发着药味,稍有血色的瘦削脸颊也变得苍白无比。 宇文珠开玩笑道:“原来喝药也能装病?” 李玄霸笑道:“只有我这种惧怕喝药的人才有用。” 宇文珠为李玄霸整理他黑色的衣袍。 黑色的衣袍很宽大,衬得李玄霸仿佛只剩下一个骨架支撑着衣服。 自从李世民给李玄霸支招,说李玄霸比平常人瘦弱,穿淡色的衣服更合适后,李玄霸就不再执着于“黑衣不显脏”。 待李玄霸和宇文珠成婚后,虽然二人同房还早,但宇文珠已经接管了李玄霸的后院,李玄霸的衣柜也交给宇文珠管理。 贵族出门应酬时不能每日穿一样的衣服,李玄霸很不耐烦每日选衣服配饰,他终于从这个麻烦事中解脱了,宇文珠让他穿什么他就穿什么。 “很久没见你穿黑色衣衫了。”宇文珠眼底出现一丝愁绪,“下次给你做一件合身的黑色衣衫。” 李玄霸笑道:“好。皇后那里就让夫人费心了。” 萧皇后也被围困到雁门郡。比起杨广被吓得号啕大哭,连百姓都知道了,萧皇后却很坚强地安抚后妃,精神状态比杨广好多了。 若不是有萧皇后安抚妃嫔宫人,不知道雁门郡还会生出多少乱子。 杨广无论翻山越岭去吐谷浑也好,去高丽也罢,北巡南巡,不管游玩还是打仗,都要把他的后宫妃嫔宫女带上。萧皇后真是辛苦。 宇文珠道:“萧皇后和善。郎君才要小心,现在郎君立功不一定是幸事。” 李玄霸点头:“我的想法和夫人一致。这次我会尽量推脱赏赐。” 宇文珠听李玄霸赞同的意见,嘴角上翘:“嗯。” 夫妻二人乘坐马车面圣。李玄霸下马车时仍旧坐在轮椅上,等到了杨广的大帐门口,才被李智云搀扶着缓步进门。 李智云眉头皱得死紧。 皇帝知道三兄病着,三兄还有救驾之恩,他应该来直接探望三兄,而不是让三兄去面圣。 而且让三兄来面圣就罢了,还让三兄走过去?难道皇帝以为让三兄坐轮椅到门口就算恩赐了吗?哼! 李智云满腹牢骚,决定等离开后拉着三兄使劲抱怨。 “臣李玄霸,拜见陛下。”李玄霸艰难拱手作揖行礼。 李智云扶着李玄霸弯腰行礼,在杨广说平身的时候扶着李玄霸直起身体后,才对杨广行礼。 杨广很和善地允许了李智云的不规矩,再次让李智云起身,给李玄霸赐座。 李玄霸坐回轮椅上。李智云站在李玄霸身后,垂首听杨广夸赞李玄霸。 李玄霸不自在地咳了几声,然后不断告罪。 杨广看着李玄霸的病容,轻叹了一口气,让随行的御医给李玄霸诊治。 御医给李玄霸把脉后,欲言又止。 李玄霸温和道:“我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御医请直言,不用顾忌。” 杨广板着脸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御医结结巴巴道:“李大夫这身体……这身体……唉,是臣学艺不精,不知道用何药。” 杨广疑惑:“什么叫不知道用何药?” 李玄霸见御医为难,对御医笑了笑,安抚御医的情绪,对杨广拱手道:“陛下,臣的夫人也略懂医术,臣本来已经病入膏肓,夫人胡乱用了些不知道功效的草药把臣拉回了人间。现在臣还能和陛下说话已经是奇迹。御医给臣把脉,大概是察觉臣内里一团糟,怕贸然用药打破臣体内微妙的平衡吧。” 御医忙道:“就、就是如此。唉,李大夫现在的身体状态真是奇妙,臣学艺不精,不研究几月,不敢贸然用药。” 杨广明白了李玄霸和御医的言外之意。 他身边的近臣们也明白了,连对李玄霸没什么感情的裴蕴都不由眼神黯然。 这言外之意是李玄霸现在还活着就是奇迹,今后能不能继续活下去,身体能不能养好,这都是未知数。连御医都不敢轻易下结论。 杨广温和道:“大德,此番救驾辛苦了。你不用回张掖了,就在洛阳好生休养着吧。朕让你统领侍卫,不用当值,领个俸禄就是。” 李玄霸道:“臣知陛下好意。只是中原医术可能已经治不好我,张掖临近西域,可能还能寻到有用的草药。再者虽然这次打退了东|突厥,但草原部落恢复实力很迅速,他们肯定会报复。臣请继续戍边。” 李玄霸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而且臣还是远离家人一点为好。陛下了解臣家里的事,臣不想让家人为难。” 杨广一愣,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李玄霸遇袭一事虽然全部推到李元吉身上,对外只称李建成是被河东郡丞丁荣释放后前去寻唐国公。但丁荣将内里细节告知了杨广,李建成不仅一同诬告李玄霸,还在丁荣示意其安抚李玄霸,甚至暗示其可以带走完全无辜的李智云时,丢下了两个弟弟仓皇逃跑。 唐国公肯定会保住李建成的名声,现在的情况也是杨广默许的。只是李玄霸和李智云还活着的话,见到李建成肯定很尴尬。 杨广叹息道:“罢了,你们的家事朕也不好插手,既然你想回张掖就回去吧。朕的陇右交给你和大雄了。” 李玄霸嘴角翘起:“陛下,若陛下相信臣,可在雁门郡多留几日。二哥说不定会给陛下一个惊喜。” 杨广疑惑:“惊喜?” 李玄霸道:“臣北上时,也派人快马加鞭去张掖报平安。臣前几日得到张掖的回信,二哥见东|突厥动向奇怪,派兵前往草原侦查,我的信到达时他不在张掖。” 他顿了顿,让杨广和他身边的近臣沉思一会儿之后,才继续道:“以二哥的本事,肯定会探到东|突厥出兵的消息。他一定会趁虚直入攻打东|突厥,然后一路朝着雁门郡来,说不定会遇上突厥的溃兵。陛下多留几日,肯定能听到更多的战果。” 李玄霸拱手:“就算没有战果,陛下有二哥护送回中原也更安全;若二哥取得了战果,此战就不是突厥人围了我们,而是陛下率领我们打了个大胜仗,让突厥人不敢再触摸大隋虎须!” 杨广激动地从坐榻上站了起来:“李大雄也朝雁门郡来了?!” 李玄霸道:“二哥对陛下忠心耿耿,知道始毕可汗出兵后,肯定会立刻带兵赶来救驾。臣敢向陛下保证雁门肯定会很快解围,就是算到了就算我这里的计谋不成功,当始毕可汗得知后方被攻打时,也必定会退兵。” 杨广大笑道:“好,朕就听你的,再多等三日!看看李大雄能给朕怎样的惊喜!” 杨广正好不想这么灰溜溜地回去。 他让始毕可汗来朝见自己,始毕可汗居然带着几十万大军把他围住了。这让杨广颜面无光,心里恼羞无比。 如果李世民能多取得一点战果,杨广就能宣称始毕可汗大败而归,自己本就是诱敌深入来御驾亲征的。这样他的脸面就找回来了。 杨广坐回坐榻上,兴奋地道:“既然李大雄也要来,朕就等着他到来之后,一同为你兄弟二人封赏!” 李玄霸笑着行礼道:“臣绝不辜负陛下期待!” 杨广见李玄霸虽然强打着精神,但身体已经不住摇晃,有些坐不稳了,很好心地让李玄霸退下休息。 他本来想让李玄霸留在身边,但李玄霸生病,带着太多装着药的瓶瓶罐罐,不好都搬到自己身边,便让李玄霸继续住在原本的住处。 李玄霸离开后,杨广对身边近臣道:“你们猜李大雄能给朕带来怎样的惊喜?” 宇文述笑道:“这臣可猜不出来,李二郎和李三郎兄弟二人向来令世人讶异。” 裴世矩道:“如果能多砍几千个脑袋回来,就是大功劳了。” 其他人纷纷赞同。几千个脑袋可能太多了,几百个也行。 从草原上带回来的几百个脑袋和在雁门之围中带回来的几百个脑袋是不同的,他们可以吹成几千上万个脑袋,然后说是阻击始毕可汗获得大胜,东|突厥实力大减。 杨广感叹道:“李大雄和李大德还年幼时就最得朕的喜爱,朕的眼光果真不错。” 近臣们纷纷恭维皇帝的眼光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好。 李玄霸回到暂时住处半个多时辰后,宇文珠才回来。 刚把弟弟赶走的李玄霸揉了揉被弟弟念疼的耳朵,问道:“皇后为何留你这么久?” 宇文珠叹气:“她非想和叔郎拉一门亲事,得知叔郎已经和河东柳氏定亲后,又说叔郎现在已经长大,成亲前身边也该有照顾人。我推脱了好久才推掉。” 李玄霸道:“至少她还有分寸,没有给我和二哥身边塞人。” 宇文珠笑道:“皇后这点眼界还是有的。” 李玄霸道:“小五的事劳夫人费心。这孩子,唉……” 宇文珠好奇:“叔郎又做什么了?” 李玄霸无奈道:“还能怎么?对我碎碎念皇帝的坏话呗。他身边哪敢有皇后的人啊。” 宇文珠忍俊不禁。 面圣一次后,李玄霸就以病重谢绝宾客。宇文珠也借口照顾李玄霸,婉拒了萧皇后和公主们的邀请。 虽然不断有人来看望李玄霸,但李玄霸这病容不是假的,他们看了几眼后,就被苏威轰走了。 苏威骂道:“李三郎生着病还要应付你等,你们究竟是探病还是给李三郎添病?他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就是陛下都没有打扰李三郎养病,你们几人是何居心!”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76节 苏威身为杨广身边资历最老的近臣,他一开口,就是萧皇后都不好再遣人来探望。 裴世矩惊讶。他本来想委婉请一道陛下的旨意,让其他人别去打扰李玄霸,没想到苏威居然先一步生气了。 他旁敲侧击,苏威对裴世矩骂骂咧咧道:“李三郎是我老友的弟子。如果他出了事,我如何面对他们?” 裴世矩更惊讶了,擅长对朋友落难冷眼旁观的苏威居然还在乎其友谊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现在李三郎简在帝心,虽然雪中送炭的事苏威从来不做,但锦上添花的事苏威肯定不会拒绝,此举倒也难怪。 就在李玄霸养病的时候,太原也得知了李玄霸的消息。李渊不能擅离职守,便派家仆来接李玄霸回家。 李玄霸正想着要怎么拒绝的时候,李世民压着杨广给的底限,在杨广准备启程回中原时终于到了。 他带着始毕可汗和俟利弗设小可汗到了。 杨广:“……” 群臣:“……” 李玄霸:“???” 李世民看了一眼在杨广身后坐着轮椅的弟弟,将心中情绪压下,对杨广抱拳道:“陛下!臣听闻始毕可汗居然胆敢冒犯陛下,就先去烧了突厥牙帐,然后带着留守牙帐的俟利弗设小可汗来向陛下请罪。没想到路上遇到了溃逃的始毕可汗,就把始毕可汗也抓来了!” 杨广:“啊?这……” 李世民龇牙:“陛下!臣还带来了几万俘虏和牛羊,突厥人掠夺的财物粮草也带回了大半。唉,不是臣不想早点到,实在是东西太多走不快,请陛下恕罪!” 杨广的手按在了李世民的肩膀上,不敢置信道:“你把牙帐烧了?” 李世民点头:“烧了。” 杨广道:“你还把始毕可汗和他弟弟都抓来了?” 李世民点头:“抓来了。哦,臣担心突厥人报复义成公主,把义成公主也……” 杨广大笑:“哈哈哈哈,好!好!” 杨广使劲拍着李世民的肩膀,笑得眼泪都从眼角溢出来了:“好!好!朕的冠军侯!朕的冠军侯!好!!!” 杨广身后的近臣终于回过神。 宇文述率先大喊:“恭喜陛下!” 群臣高喊:“恭喜陛下!” 裴世矩有点茫然,他低头对特意护在身旁的李玄霸道:“你二兄把突厥牙帐烧了?把始毕可汗俘虏了?” 李玄霸道:“二哥不至于拿这个开玩笑。” 他努力站起来,看向李世民身后的将士。 他略瞟一眼,没从李世民身后的将士中发现有明显突厥特征的人。 如果只是烧牙帐,二哥带着自家的几千骑兵就能突袭。但要和始毕可汗的大军硬碰硬,二哥至少也要有万人规模的骑兵。既然长孙无忌都在,那么长孙无忌应该带着自己特意向他嘱咐,从西突厥那里借来的骑兵。 而且……嗯?秦琼、周达和宗罗睺都不在队伍里? 李玄霸立刻明白,二哥看来扣下了不少战利品,而且想隐藏和西突厥人结盟的事。 【喂!】 李玄霸觉得自己幻听了。 【阿玄!】 李玄霸:“……” 李玄霸:【震惊!二哥你居然能说两个字了!】 李世民又悄悄往李玄霸那里望了一眼,眉眼弯弯。 李玄霸:【二哥,等会儿和我配合,说东|突厥虚弱,你带兵离开张掖,陇右道也虚弱,西突厥肯定会趁机出兵。我们需要迅速赶回陇右道,不能让西突厥乘虚而入。】 李世民:【嗯。】 李玄霸:【你精神力没我强,听我说就是,不用回答。太原来人让我们回家,虽然我很担心母亲,但这时候我们绝对不能回去。我的计谋才进行到一半,需要立刻离开中原。】 李世民疑惑,弟弟还有什么计划?始毕可汗都抓了啊。 李玄霸:【我们不走,等反王们追杀杨广的时候,我们就要和他们对上了。赶紧让你藏着的人来报信,就说你前脚刚走,西突厥就后脚就进攻敦煌郡……啊?二哥,你好好演,别露馅!杨广还在你面前啊!】 李世民瞳孔地震。 啊啊啊啊啊弟弟你为什么要杨广还按着我的肩膀的时候给我说这么刺激的话啊!救救救救救命! 李世民悄悄捂着胸口,嘴角努力保持着微笑。 啊,是熟悉的心梗。这次肯定不是幻觉。 第152章 我真的知道错了 杨广大喜过望, 当即口头封李世民为冠军侯。 冠军侯最初是汉武帝为霍去病专门设置,东汉历史中一共有五位冠军侯,但被承认的只有四位。 最后一位是汉灵帝时期, 即东汉快灭亡, 黄巾军四起时, 把持朝政的“十常侍”之一王甫给自己贴的金。 汉灵帝时期的封爵十分混乱,有钱就能买。 除了最后一位之外,其余四位冠军侯, 西汉的是霍去病父子;东汉是刘秀开国功勋“云台二十八将”排名第三的贾复,和“燕然勒石”典故持有者窦宪。 老实说,这个称号有点不吉利。 不说最后不被承认的太监王甫很快死于非命, 其余四人,霍去病父子早逝, 窦宪被汉和帝诛杀, 只有贾复勉强算是寿终正寝。但贾复年轻时受伤过多,估计死得也不怎么安稳。 此时的人都比较迷信,“冠军侯”这个封号就被封存,变成了杂号将军之一的“冠军将军”,与重号将军中的“骠骑大将军”一起, 纪念着最初同时获得“冠军侯”和“骠骑大将军”的那个流星般的璀璨天才。 隋朝原本也将“冠军将军”“骠骑将军”保留,列为散官品阶之一。大业三年, 杨广把隋朝的九品爵位和八郎八尉、十一等勋官全部废除,“冠军将军”和“骠骑将军”的称号也被废除。 现在隋朝的九品爵位也只剩下“王、公、侯”三种,杨广吝啬爵位赏赐, 征讨吐谷浑和高丽都没有封爵。这次他十分慷慨地重启了被封存的“冠军侯”封号, 让李世民成为大汉后第一位“冠军侯”。 这时候不会有人说“冠军侯”的称号不吉利, 都奉承杨广有了自己的“霍去病”。 不, 李世民才十六岁,比十九岁的霍去病还小三岁。我们大隋皇帝肯定也比汉武帝厉害! 杨广笑得见牙不见眼,近些年的郁气一扫而空。 他当即决定带着李世民回洛阳好好封赏,而且他还琢磨,干脆带着李世民封禅去。 我杨广,堪比汉武帝刘彻,哈哈哈哈! 李世民立刻压低声音道:“陛下,臣有事请求私下禀奏。” 杨广看着李世民严肃的神情笑容一滞,心头有点堵。 不会朕才刚高兴一下,李大雄就有坏消息告诉朕吧? 杨广不想今天的好心情被打断:“你许久没见到你的三弟和五弟,一定很想念。今日朕就不留你了,你先好好休息,与弟弟们叙叙旧。明日朕再召见你。” 李世民道:“陛下,臣还是今天说……” 杨广狠拍了一下李世民的肩膀:“朕让你去休息就赶紧去休息。你看看你脏成什么样子了?” 裴世矩见气氛不对,忙道:“二郎,赶紧去休息。三郎刚好转,你难道又要倒下?你若生病,难道让三郎照顾你?陛下一片慈爱之心,你还不快谢恩?” 李世民装出无奈的表情,道:“谢陛下,臣这就去休息。” 杨广指着李玄霸道:“快去见你弟弟吧。” 李世民双拳握紧了一下,深呼吸平复心情,一步一步走向坐在轮椅上的李玄霸。 他曾经想过许多次与弟弟重逢时的景象。 他想他肯定会一路狂奔过去,然后抱着弟弟号啕大哭,哭得晕厥过去。 但真的见到了李玄霸后,李世民却不敢把步子迈太快。 也许不是不敢,只是腿不知为何有点软。 李玄霸就在裴世矩身边。他与李世民的距离很近,近得能够在心里和李世民瞎叨叨,吓得李世民差点在杨广面前表情管理破功。 但李世民却感觉离弟弟好远。他就像是踩在干草堆上似的,明明是坚硬的土地,他却一步深一步浅,短暂的距离走得跌跌撞撞,四肢都不协调了。 杨广看到李世民这奇怪的走路动作,脸上都不由生出些许惆怅和怜悯。 “二郎真的吓坏了。”杨广叹气道,“他们兄弟二人都辛苦了。” 裴世矩想接话,但一开口却是哽咽一声,不由掩面。 虞世南隐藏在人群中,垂着头不敢看这一幕。 宇文述拍了拍裴世矩的肩膀,道:“他们已经重逢了,重逢了就好了。” 虞世基悄悄看了弟弟一眼,不由叹气。 苏威在心中喃喃自语。两个孩子都无事,自家老友应该不会难过了。 只有裴蕴虽然也被触动,但又不是非常触动,有点尴尬。 其余近臣有的抹眼泪,有的叹气,反正无论对这一幕有没有感触,都得装出一个感触的模样。 何况这一幕确实挺让人感动。他们不是草木,先得李玄霸救援,又因李世民扬眉吐气,对两个少年郎还是很有好感的。 李世民好不容易走到弟弟面前,先没和李玄霸打招呼,而是看向李玄霸身后的李智云:“小五,辛苦了。” 李智云板着脸道:“我不辛苦,三兄辛苦了。不过二兄,你先和我打招呼,是担心一和三兄说话就哭出来吗?” 李世民:“……” 李玄霸扶额。 李世民:“小五,你……” 李智云疑惑:“我怎么了?” 李玄霸扶额:“小五进入叛逆期了,你别理睬他,以后再慢慢收拾他。” 李智云嘀咕:“我实话实说,怎么叛逆期了?” 被李智云这么一顶,李世民终于有了踏实的感觉。 他对李玄霸伸出双手,视线模糊,想要抱住过分瘦弱的弟弟:“阿玄……啊?你干什么!”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77节 李玄霸及时拿起羽毛扇,戳李世民鼻子上,不然李世民靠近:“去去去,你知道你有多脏多臭吗?别靠近我!” 李智云捏住鼻子:“确实。” 李世民:“阿玄!” 李玄霸对着李世民的脸使劲扇扇子:“臭死了,赶紧走,没洗澡别过来!” 李智云抓着三兄的轮椅退后了几步:“二兄,我知道你见到我和三兄很感动,很想抱着弟弟往天上抛,但你真的太臭太脏了。” 李世民破防了:“小五,你不是也上过战场了吗?!上过战场就是这样!” 李智云嫌弃道:“我上过战场后都是洗完澡干干净净地来见三兄。三兄身体这么弱,经不住熏。就算我在战场上向三兄汇报战况,也不会扑三兄身上啊。” 李玄霸继续使劲扇扇子:“铁牛,赶紧把我二兄拖走!” 陈铁牛老老实实站出来,抓住李世民一只胳膊。 李世民的眼泪都被憋了回去,不敢置信地大喊大叫:“阿玄,小五!你们怎么能嫌弃我!我们这么久没见!我这么想你们!你们居然嫌弃我!” 这两个弟弟还能不能要了? 李智云:“咳,不是嫌弃二兄,是二兄真的太臭了。” 李玄霸用羽毛扇子遮住鼻子:“二哥,你肯定至少一个月没洗澡了。” 李世民张牙舞爪要往弟弟那里扑:“我确实一个月没洗澡,看我不臭死你!我要把身上的泥全部擦你身上!” 李玄霸做惊恐状:“铁牛,赶紧把我哥拉走!” 李智云推着李玄霸的轮椅往旁边躲。 陈铁牛沉默地把其实挣扎力度一点都不大的二郎君往旁边拉。 杨广和他的大臣们都沉默了。 这就是……感人肺腑的兄弟重逢? “扑哧……”杨广笑得直不起腰,“朕都没嫌弃大雄,大德你还嫌弃?” 裴世矩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不过二郎确实有点臭。” 宇文述忍俊不禁:“李三郎嫌弃李二郎是应当的。李三郎还生着病,怎么能和一个月没洗澡的李二郎抱在一起?” 他提高声音:“李二郎,你还是先回去洗澡吧。” 宇文述这么一喊,不想笑的人都忍不住笑出来。 萧瑀本来觉得这三个兄弟在陛下面前闹这么一场实在是有失体统,但听了陛下和宇文述等人的笑声,也不由笑着摇摇头。 看来陛下和宇文述等人确实是把李世民和李玄霸当自家晚辈,才会纵容他们胡闹。 被忽视的裴行俨悄悄对长孙无忌道:“你说李三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长孙无忌悄声回答:“以我对李大德的了解,他是故意不小心,有意坏心眼。” 裴行俨他父亲裴仁基也在杨广身后,是披甲出城的老将中的一员。 其他人会忽视李世民的副将们,他儿子再脏,他这位老父亲也是一眼就看见了精神气与以往完全不同的裴行俨。 裴行俨一直都是一员“万人敌”猛将,气势一直都很强。 但裴行俨现在的神情和姿态都很放松,一点都不像个猛将。 裴仁基本来很欣慰。 显然,他送裴行俨去投奔李世民是非常正确的选择。比起剿灭民乱,与李世民一起去烧突厥牙帐、擒突厥可汗更显得有本事。 看儿子这惬意的姿态,儿子在李世民军中一定过得很愉快。 现在他看到儿子居然在皇帝和朝臣众目睽睽下与另一个小将窃窃私语,欣慰的表情就崩了。 皇帝还在这里呢!你知礼吗?! 裴仁基悄悄捏了捏拳头,准备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儿子。 裴行俨背部一凉,不解挠头,捞出一块凝结的头皮,然后擦长孙无忌身上。 长孙无忌气得踹了裴行俨一脚。 裴行俨嬉笑。 裴仁基的拳头捏得更紧了。 这边裴行俨和长孙无忌在悄悄打闹,那边李世民干嚎不掉眼泪。 一场闹剧在杨广让李世民赶紧去洗澡的命令中结束,李世民和他带来的将士终于能休息了,不用跟着迎接的杨广在这里瞎站。 李玄霸百般嫌弃李世民,李世民没能进弟弟的马车,而是在前面为弟弟驾马车。 李玄霸隔着马车门道:【你们打完始毕可汗后是熬了几天夜赶来的吧?看你们这疲惫的神情就知道,有些兵卒都快站不稳了。杨广如果长了眼睛稍稍关注一下你们的情况,就该少说点废话,先让你们休息。封赏和废话都等你们休息了再说。】 听着弟弟骂骂咧咧,李世民脸上露出惬意的神情。 刚才还嫌弃李世民脏,现在却和李世民挨在一起驾车的李智云嘀咕:“看二兄的表情,就知道三兄肯定和二兄在说我听不见的悄悄话。你们从小就这样。” 李世民笑道:“没办法,我和你三兄是双生子。小五,别羡慕。” “我才不羡慕。”李智云冷哼一声,然后脸撇向一边,“终于见到二兄了。” 他抬起袖子擦了一下眼睛。 李世民道:“辛苦了。” 李智云瓮声瓮气道:“真的很辛苦。” 李世民道:“回去后和我慢慢说。” 李智云吸了吸鼻子:“我不和你说,让三兄和你说。我累了,要回去睡觉。” 李世民道:“你昨夜一夜没睡?” 李智云道:“比二兄几晚上没睡好。” 李世民无奈:“你还真的进入叛逆期了。” 李玄霸高声道:“你们还背着我聊起来了?带我一个。” 李智云高声道:“不带!” 李世民笑道:“你嫌弃我脏,我带你做什么?” 李玄霸道:“那行,你们继续,我还是嫌弃二哥脏。” 李世民笑骂道:“滚!” 李智云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睛,嘴角上翘,露出了安心的神色。 旁边骑马的被忽视的裴行俨和长孙无忌等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切皆在不言中。 看来李二郎李三郎和李小五短时间内是看不见咱们了,得,装透明吧。 李世民等人回到李玄霸暂住的院子,裴行俨和长孙无忌自觉去安顿将士,让李世民赶紧去洗澡然后抱着弟弟哭。 宇文珠早就准备好了洗澡水,又熬了应对疲惫的草药,饭菜也已经备好。 李世民拉着李智云一起去洗澡,让李智云帮他搓泥。 李智云搓了三桶水,一边搓一边抱怨二兄真的很脏。 李玄霸只稍稍擦了擦身体,换了身衣服,没有洗澡。 他身体太弱,现在没有吹风机,洗澡会不小心把头发弄湿,所以洗太勤也不好。 李世民洗得干干净净香香喷喷出来时,湿漉漉的头发还散着。 他大声道:“阿玄,给我擦头发。” 李玄霸道:“哦,好。” 李世民端了个小凳子坐在李玄霸面前:“弟妹,辛苦你照顾阿玄了。” 宇文珠给李世民端来药汤,抿嘴笑道:“不辛苦。兄公才辛苦了。” 李世民一口将药汤饮尽,抹了抹嘴角:“我早就说弟妹你太客气,叫什么兄公,继续叫我李二郎,或者叫我兄长就成。” 宇文珠道:“好,以后改。我先去厨房看看。” 宇文珠掩上门,把空间留给肯定有很多话说的双生兄弟。 出门时,她看到李智云在院子里打哈欠。 宇文珠问道:“你怎么不进去?” 李智云道:“先让二兄和三兄单独聊聊。虽然都是兄弟,他们二人不一样。” 宇文珠道:“兄公和郎君都很喜爱叔郎。” 李智云笑道:“我知道。但他们还是不一样。嫂子,我去睡一会儿,等吃饭时再叫我。” 宇文珠道:“好。你也和罗士信说说,准备吃饭了。” 李智云道:“嗯。” 他离开时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最近一直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这笑容和以前一样,憨憨的,很乖巧。 李智云抬起手,又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 一下,两下,三下。 他吸了吸鼻子,哽咽地自言自语:“二兄回来就好了,谁敢欺负我和三兄,就让二兄打死他。” 屋内,李玄霸一边帮李世民擦头发,一边道:“门外有哭声,肯定是小五。” 李世民把弟弟的腿当靠椅,懒洋洋道:“看见我感动哭了?他当着我的面哭啊,这么害羞干什么?以前他每次想哭的时候都是往你我怀里扑。” 李玄霸道:“大概是我把他吓坏了,他老想早点长大,现在哭的时候都是背着我,我揭穿他他还会恼羞成怒。” 李世民唏嘘:“这样啊,小五真的很努力了。” 李玄霸道:“现在小五在战场上的样子和你以前很像。没想到小五会这么快上战场,是我这个当兄长的没有照顾好他。” 李世民无语道:“你说什么屁话?你是在埋怨我没有照顾好你和小五吗?” 李玄霸道:“难道不是吗?我早就写信给你,让你赶紧来河东郡接我,你人呢?哪去了?还有啊,我虽然瞒着你我生病的事,但夫人偷偷让寒钩和乌镝送了好几次信,你一封都没收到?”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78节 李世民脖子一缩,道:“我闹着要去见二表兄,先被父亲软禁,又被父亲拎去了战场找突厥人的麻烦,真的没收到。” 李玄霸道:“你都不在太原郡留点人收信?你在太原郡不是招揽了许多人才吗?薛家侄儿不也在你手下?就算你人到了战场,难道太原郡中能避开父亲眼线的心腹一个都没有?” 李世民脖子缩得都看不见脖子了:“我、我没想过瞒着父亲。” 李玄霸骂道:“蠢二哥!” 李世民耷拉着脑袋道:“嗯,我蠢。” 李玄霸拿起梳子,把李世民的头发梳开,然后继续擦:“算了,不说你了。我们都还小,所以心理上依赖父亲很正常。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都不愿意。” 李玄霸不是真的抱怨李世民没照顾好他和小五,而是抱怨李世民居然对李渊深信不疑,在太原郡傻乎乎地把自己真的当李渊的下属。 哪怕二哥在太原郡暗中招揽了许多人才,挖了李渊的墙角,但他所做的事仅此而已,没有在太原郡特意经营自己的势力。 所以当二哥被软禁或者上战场的时候,自己送的信就没能到二哥手中。 不过二哥这样做,除了把自己当李渊的下属,也是相信……相信母亲。 自己送的信就算二哥没收到,但母亲肯定能收到。如果母亲收到信,肯定会及时告知二哥。就算不能,母亲自己也能处理。 但谁也没想到,河东郡居然会有人浑水摸鱼放火,打了李玄霸一个措手不及。 母亲虽然及时做出了处理,在得到李玄霸生病的信时就匆匆赶向河东郡。但就差那么一日,就一日而已。 李玄霸来到雁门郡后,从虞世南口中得到了母亲的事,心里十分难受。 他很感激和心疼母亲。 谁知道就差那么一日?好像是老天故意要让他死一样。 李玄霸抱怨完,李世民脖子恢复正常长度,大声道:“我有错,阿玄你就没错吗?我早就说了,无论你用什么计谋,你都别拿你自己入局。你怎么答应我的?” 李玄霸:“……嗯。”敷衍。 李世民训斥道:“你以为你真的是算无遗策吗?世上怎么可能算无遗策?就是我带兵打仗,还可能遇到突然天降暴雨呢。你常说不能把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你这次难道不是把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别说什么你准备好了逃走的路。这是逃走的问题吗?逃走不也还是把安危寄托在追兵不够强身上?” 李玄霸:“……我错了。” 李世民高声道:“你认错这么快,肯定是没有诚心认错,我还不了解你?” 李玄霸:“……” 李世民叹气:“你和我说算计李元吉时,我就说了反对。你告诉我只是一步闲棋,让李元吉以为你窝藏了二表兄的私生子,然后向父亲告状,再一次在父亲那里揭穿李元吉不是好人,让父亲彻底放弃李元吉。我说没必要,你非说有必要,那就有必要吧,随你心意。但怎么变成了李元吉去告发全家人谋反了?怎么又冒出人杀人放火了?” 李世民抱住脑袋使劲晃。 李玄霸按住哥哥的脑袋:“别晃,擦头发呢。” 李世民道:“啊!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 李玄霸叹气:“我也没想到。” 李世民道:“所以以后无论什么算计,都不准再把自己算进去!这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李玄霸点头:“嗯,我再也不会了。” 李世民双手狠狠砸了一下膝盖:“哥哥也不会再疏忽大意。我保证以后我无论在哪里,你的信都能送到我手上。” 李玄霸:“……嗯。哥,别哭了。” 李世民又用双手砸了一下膝盖:“我没哭!” 李玄霸:“……我错了,真的错了。” 李世民:“知错就好,哥哥也知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遇到危险。” 李玄霸:“好,我相信哥。” 李世民拉着衣袖擦了一把脸,咬牙切齿道:“我们以后都要好好的。” 李玄霸:“当然。” 李世民又擦了一把脸:“你也别哭了,你再哭下去,我的头发都擦不干了。” 李玄霸:“……” 李玄霸:“我没哭。你才是,刚洗了澡,脸上衣服上全是鼻涕眼泪。” 李世民:“我这次没哭出鼻涕。” 李玄霸:“我不信。” 李世民猛地起身回头,把弟弟一把抱住:“呜呜呜,我没哭出鼻涕。阿玄,哥哥吓坏了,你给我托梦时我还以为你真的……呜呜呜,既然你还活着,怎么不继续托梦告诉我。你吓死我了!” 李玄霸把脸埋在哥哥肩膀上:“我活着才没办法继续托梦。” 李世民哭嚎道:“那你送信啊!” 李玄霸:“我怕你会来瓦岗寨。” 李世民的眼泪喷了出来:“什么?你一直在瓦岗寨没走?!我回张掖的时候就和瓦岗寨隔着一条河!你不仅想吓死我,你还想气死我是不是!我就和你隔着一条河,呜呜呜,我和你就隔着一条河!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啊!” 李玄霸心虚:“啊?就隔着一条河啊。对不起哥,我真的没想到,我错了,下次……不不不,没有下次了。” 李世民松开一只手,一只手把弟弟按在怀里,一只手啪嗒啪嗒敲着弟弟的脑袋:“我小时候就该多揍你几顿!我就是太宠你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气人的弟弟!” 李玄霸抱头:“我错了我错了,别敲,好痛。” 李世民:“打死你!” 李玄霸:“嗷嗷!哥,轻点,轻点!” 李世民怒骂:“这一拳是我打的,这一拳是替小五打的,这一拳是替母亲打的,这一拳是替万阿姨打的!” 李玄霸哀嚎:“我真的知错了!别打了!我还病着!我是病人!” 李世民骂道:“我捶你脑袋又不耽误你养病!我从小把你拉扯到大,你当我不知道你身体状况?” 李玄霸辩解:“敲脑袋怎么不耽误养病?还有,我又不是你拉扯到大………痛痛痛,要敲出包了!” 李世民咬牙切齿:“就是要敲得你满头包,你才知道教训!等你身体养好,我一定把母亲接来,让母亲好好揍你几藤条。就你会告状是吧?让母亲揍死你!” 李玄霸:“……我真的知道错了!” 凸(艹皿艹 )!真的好痛! 第153章 特赐予开府之权 李玄霸忍了一会儿, 忍无可忍,和他哥打了起来。 虽然李玄霸很弱,但他从小到大病弱的时候多着去了, 对如何偷袭强壮的哥哥很有经验。 李世民对如何顺理成章地被弟弟偷袭也很有经验。 当李智云被宇文珠差人叫起床吃饭时, 看见两位兄长忍不住发笑。 李玄霸的发髻被李世民弄乱, 现在和李世民一样将头发随意束在脑后,额头上有明显的肿包; 李世民不断揉着嘴角,抱怨李玄霸怎么老喜欢朝着脸揍, 现在嘴角乌青一块,吃饭时都不自在。 李智云忍笑,忍笑, 没忍住,笑得东倒西歪。 李玄霸和李世民对视一眼, 李世民按住李智云, 李玄霸扯住李智云的脸。 李世民阴笑道:“听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很嚣张,经常气你三兄啊。” 李玄霸面无表情道:“现在有二哥按住你,我看你还怎么跑。” 李智云含糊不清道:“三嫂救我!” 宇文珠笑着转身出门,继续去厨房催菜。 李智云瞟向眼眶通红的罗士信。 罗士信一边抹眼泪,一边往旁边躲闪, 避开李智云的视线。 李智云:“……”吾命休矣。 李玄霸松开扯着李智云脸颊的手,李世民一把将李智云按在坐榻上, 李玄霸开始挠李智云的痒痒。 李智云:“哈哈哈哈哈,三兄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 李玄霸板着脸道:“现在才知道认错?晚了?” 李世民笑道:“就是。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李智云:“哈哈哈哈, 我真的错了!但是我错了, 二兄三兄就没有一点错吗!” 李世民松开李智云, 戳着李智云笑出的眼泪道:“我们当然有错, 你看你三兄满头包,再看你二兄我……” 李世民指着自己的嘴角:“都乌青了。” 李智云揉着笑酸了的腮帮子道:“哦。” 李玄霸为李智云整理滚乱了的衣衫:“现在安全了,你落下的功课要补回来。” 李智云乖乖道:“好。” 李玄霸笑了笑,对李世民道:“他见到你就乖了。” 李世民翻白眼:“他只见到我也不乖。我们要两个人一起才压制得住这个熊孩子。” 阿玄所说的“熊孩子”,真的很适合评价小五。 以前小五还是个走路会滚的肉团子时,如果阿玄不在,小五没少对自己调皮捣蛋。 李智云仰起头道:“因为我很厉害!不是二兄三兄一起管我,谁也管不住我!” “好好好,对对对。”李玄霸回到自己的坐榻上大喘气,就闹了一会儿便累得不行。 李世民给李玄霸顺气:“多吃点,早点把身体养好。我听说西域人有很多中原没有的滋补药材,我回到张掖就给你弄来。” 李玄霸笑道:“好。” 李智云挪动到罗士信身边,一拳揍向罗士信。 罗士信挡住。 李智云的嘴张张合合,没发出声音,但很明显在骂人。 罗士信当没看到。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79节 主公和三郎君教训弟弟,自己掺和什么? 等罗士信和李智云互动完,李世民才询问罗士信这段时间的经历。 虽然李玄霸已经在心里叨叨了一遍,李世民还是想听一下旁人从其他角度的描述。 等宇文珠回来时,李世民又问了一遍。 他们没有顾及“食不言”的规矩,一边吃一边聊。 宇文珠先有点不自在,后来也融入其中,吃饭都顾不上了,不断对李世民抱怨李玄霸。 李玄霸坐在宇文珠旁边,默默给宇文珠切肉加菜添水。 宇文珠看到碗碟里的肉菜冒尖了,才停下对李玄霸的抱怨,埋头苦吃。 李世民给了李玄霸一个笑话的眼神。 李玄霸坦然回视二哥:【怎么?想二嫂了?】 李世民:【啧。】 李玄霸这么一说,他确实想了。 李世民不是个别扭的人,他既然想了,就说了出来:“唉,出来这么久,我都想念观音婢了。我离开张掖时阿玄还生死未卜,观音婢一直很担心。她独自待在张掖,我把寒钩和乌镝留在她身边,希望她不会太害怕。” 李玄霸道:“二嫂说不定天天和寒钩、乌镝出去打猎,已经乐不思君了。” 李世民笑骂道:“屁,她又不是我。” 李玄霸疑惑道:“二哥,这次见面你怎么用词变粗俗了?” 李世民满不在乎道:“我日日混在军营,和兵痞子们混久了。不过这样说话很畅快,感觉不错。” 李玄霸道:“你还是改改吧。现在你带兵没人说什么,等你以后当皇帝了,小心天天被言官追着骂。” 李世民摆手:“你好啰嗦,知道了知道了。” 宇文珠的唇角微微上翘。 谈论这种事的时候三郎也不会避开她,她很开心。 李智云冷哼:“说这种事还太早了,皇帝不还想带着二兄去封禅吗?我看这个好,说不定二兄会成为唯一两度封禅的人。” 罗士信道:“还是别了,谁愿意和这等昏庸残暴之君一起上泰山封禅啊。要是他封禅了,后世明君都不好意思封禅了。” 李玄霸道:“这不是更好吗?给历代明君省了一个大支出。” 李世民正色道:“这不好!我就算节衣缩食每顿少吃肉,也要凑钱去封禅。阿玄你要帮我!” 李玄霸叹气:“封禅真的很花钱,我觉得与其你指望我,不如让杨广去把封禅的名声搞臭。” 李世民:“我、不、干!我要封禅!” 李玄霸:“啧。” 李智云捂着嘴一边笑一边凑罗士信耳边:“你看我二哥是不是比我还幼稚?” 罗士信瞥了李智云一眼,觉得李智云很久没见到主公,真是太想被主公教训了。 宇文珠道:“肉都要冷了,郎君,吃完再闹。” 李世民道:“好嘞,听到没有,阿玄你被你夫人教训了。” 李玄霸冷笑:“等我回张掖……” 李世民打断道:“就去向观音婢告状是吧?告状小狗。” 李玄霸道:“有用就成。” 宇文珠无奈:“郎君,吃饭。” 李玄霸乖巧道:“好。” 他夹起一块没切的肉,堵住了李世民还想叨叨的嘴。 李世民把肉吐出来,捂着被李玄霸揍乌青的嘴角瞪着李玄霸。 李玄霸端着碗把脸侧一边。 李智云继续偷笑,罗士信也差点笑出来。 宇文珠笑着摇摇头,不管这二人了。 看来她一个人管不住,还是要等回张掖后,让观音婢一起来。 当晚,李世民和李玄霸挤一张床。 半夜,李世民去李智云房间,把没睡着的李智云也扛了过来。 李智云嘴硬,说不想和哥哥们挤,但还是乖乖睡在哥哥们正中间。 李智云入睡速度极快,李玄霸还在心里和李世民叨叨的时候,李世民掐李智云的脸颊,李智云都没动静了。 李世民小声道:“小五还是这么能睡。” 李玄霸:【只是现在。他这段时间一直睡不好,就是在我身边都睡得不是太好,老说梦话。】 李世民道:“养孩子真麻烦。” 李玄霸:【你还没养呢。不过你养孩子真的养得一点都不好。】 李世民阻止:“停停停,我现在高兴,别和我说不高兴的事。你还睡不睡了?” 李玄霸:【睡,晚安。】 李世民笑道:“晚安。” 他侧身朝外,也很快入睡。 这次他一夜无梦,而不是一夜空虚无一物的梦。 第二日,李世民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果然是做梦。” 李智云把脚跷到李世民的肚子上,打着哈欠道:“二兄,什么梦?” 李玄霸爬起床,一边穿衣服一边道:“肯定是梦到二嫂了。” 李智云怪叫:“哇哦。” 李世民:“……”不是做梦,他见到弟弟了,弟弟们还是很气人。 他先把李智云踹一边去,又扑腾起来给了李玄霸后脑勺一下:“闭嘴,没梦到观音婢!我梦到我当皇帝了,你们两个弟弟终于都变乖巧了。” 李智云道:“二兄你当皇帝后我可能会变乖,但三兄能和‘乖巧’扯上一丁点关系?你确定?” 李世民板着脸道:“所以我才说是梦。” 李玄霸揉了揉不疼的后脑勺,催促道:“赶紧穿衣服,等会儿要面圣。最好今天我们就离开。二哥,你不会真的想被杨广拉去封禅吧?” 李世民赶紧急急忙忙穿衣服。 他们三人这种身份,本来应该从小到大都由仆人伺候着穿衣服。很多同年龄的勋贵都不会自己穿衣。 不过三人自己穿衣服的速度都是在军营里练出来的,绝对比仆人帮忙穿衣服快,所以他们就算处于安全的环境,也懒得让仆人进来伺候。 三人穿好衣服后,又相互帮对方整理衣服头发和配饰。 等三人出门时,早饭还没做好。 李世民指点李智云练习长|枪和马槊,李玄霸在树荫下看书。没一会儿罗士信也加入了晨训。 宇文珠打着哈欠走到院子里,告诉他们早饭做好了。 一群人用完早饭,因李世民、李智云和罗士信出了一身汗,又得换衣服。 李玄霸吐槽:“你们三人真废衣服。” 李世民道:“我又不会丢掉旧衣服,只是换衣服,怎么叫费衣服?” 李智云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只有罗士信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干笑。 宇文珠叹气:“郎君,你少说几句,不刺人不舒服吗?” 李世民道:“没错,弟妹,你要多说说他。” 李玄霸没好气道:“你还去不去面圣了?” 李世民叹气:“真不想去。” 李智云在李玄霸和李世民的脑袋转过来时连连摇头:“我就不去了。真不耐烦见杨广,演戏演得好累。” 李世民道:“不去就算了。你和士信去找裴守敬和长孙四郎。” 李智云道:“好。” 罗士信点头:“是。” 李世民蹲下来:“来,我背你。” 李玄霸道:“我坐轮椅。” 李世民道:“路面不平,轮椅颠簸,等到了皇帝那里再坐。别浪费时间。” “哦。”李玄霸乖乖趴在二哥背上,被二哥背了起来。 李世民颠了颠李玄霸:“真轻,又要制定把你养壮实的计划了。走啰!” 李世民说完,就脚一蹬,飞似地冲了出去。 陈铁牛、向固等护卫都没回过神,李世民便已经冲出了门。他们立刻稀稀拉拉地奔跑着跟上。 李智云扭头对罗士信道:“三兄常说,二兄是撒手的哈士奇,但不告诉我什么是哈士奇。” 罗士信叹气:“你还是别问了,我觉得三郎君说的估计不是好话。” 李智云问道:“三嫂,你知道什么是哈士奇吗?” 宇文珠还真知道,李玄霸以前给他画过。 不过她微笑道:“不知道。叔郎别问了,肯定不是好话。” 李智云抱着手臂叹气。真好奇啊。 哈士奇估计是一种很爱撒欢的动物,如果知道什么是哈士奇,以后他就抓一只回来送给二兄,然后告诉二兄,这是三兄嘲笑二兄时常用的比喻。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80节 罗士信狐疑道:“集弘,你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李智云抬头,露出和李玄霸如出一辙的平静表情:“怎么会?没有。” 罗士信:“……”开始警惕。 宇文珠忍俊不禁。 …… “阿嚏。”李世民揉鼻子,“谁说我坏话?” 李玄霸道:“说你坏话的人可太多了,谁知道?你想想光是被你揍了的突厥人和吐谷浑人就有多少?” 李世民笑道:“突厥人和吐谷浑人念我,我才不会打喷嚏,不然我每天就一直打喷嚏了。我怀疑是小五在背后偷偷念我。” 李玄霸点头:“有可能。” 两位兄长毫无证据地把责任推到弟弟身上后,才开始聊正事。 李玄霸犯懒,不想说话,又切换心声模式:【再对一对口供。你出征时,西突厥就已经在图谋敦煌郡。你探查东|突厥情况,就是担心在出兵敦煌的时候被东|突厥偷袭后路。】 李世民道:“谁知道我见东|突厥内部空虚,打探之后得知始毕可汗发兵攻打雁门郡,就匆匆回张掖召集了人手,命长孙无忌带人前往雁门郡救援,自己带着裴行俨突袭突厥牙帐,逼迫始毕可汗撤军回援。这是围魏救赵之计。” 李玄霸:【东|突厥太废物,你轻松拿下牙帐,速度之快,长孙无忌甚至才刚募集好乡勇。你便命长孙无忌与你汇合,一同南下救援雁门郡。】 李世民笑道:“我路上遇到被阿玄你击溃的始毕可汗,便一脸懵地把始毕可汗俘虏了。这么大的功劳,怎么就直接掉我嘴里了呢?这一切都是巧合啊。” 双生子的脑袋凑一块儿偷笑。 对对对,就是巧合,全都是巧合。 两人笑了一会儿,李世民正色:“西突厥肯定也已经知道东|突厥内部空虚和我离开张掖的事,他绝对会趁机攻打敦煌郡,并且图谋吞并东|突厥,完成一统突厥的心愿。我必须立刻回援。” 李玄霸苦恼地开口:“二哥你不仅自己离开了张掖,为了尽最大的力量救驾,你把麾下猛将全部带走了。现在留守陇右道的都是老弱病残,河右之地危矣!” 李世民点头:“对啊,危矣!” 两人同时长吁短叹。 李世民勾着弟弟的脖子道:“能成吗?” 李玄霸道:“我看能成。裴公很了解张掖和敦煌的处境,一定会为我们说话。” 李世民道:“什么裴公,叫裴先生。虽然他不是我们的老师,但曾有半师之谊,我们当叫先生。他为我们在皇帝那里说了那么多好话,这声先生必须叫。” 李玄霸白了李世民一眼:“这句话是昨天我对你说的。” 李世民龇牙笑道:“现在已经变成我的话了。” 李玄霸再次白了哥哥一眼。不要脸。 李世民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又把弟弟的发髻重新梳好:“军情紧迫,父亲也不能责怪我们不回太原了。” 李玄霸面色一沉:“嗯。” 李世民拍了拍李玄霸的肩膀:“你放心,李建成那里的仇,我必报。” 李玄霸道:“就算我们不动手,现在我和小五都没死,他一定惊恐不安,我会逼他先动手……别捏拳头,我不会以我们兄弟三人为饵,绝对不会!” 李世民放下举起的拳头,道:“嗯。” 李玄霸摸了摸手背生出的鸡皮疙瘩。二哥大概是战场上太多了,板起脸来还蛮可怕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两人再次对完口供,面圣十分顺利。 李世民严肃中略带焦虑的表情无懈可击,西突厥这个敌人也让杨广很满意。 李玄霸:【如果我们把敌人说成是陇右道民乱,杨广就会不开心了。在他看来,蛮夷宵小犯边很正常,突厥更是隋文帝都没搞定的强敌,他的敌人是突厥很正常。但百姓胆敢叛乱,就是打他的脸。真好笑。】 李世民:【闭嘴。】 李玄霸:【我没张口。你别回答啊,要是不小心说漏嘴了怎么办?】 李世民:“……”啊啊啊啊啊抓狂!你既然怕我说漏嘴,就不要在我和皇帝聊天时一直哔哔哔大逆不道的话个没完啊! 杨广疑惑:“你怎么一直往大德那里瞟?” 李世民沉声道:“臣担心一眼没看见他,弟弟就不见了。” 李玄霸:“……”你明明是嫌弃我心声太烦,在隐晦地瞪我! 杨广和他身边的臣子都露出了怜惜的神情。 杨广道:“朕本来想把大德留在洛阳养病,但你还是把他带回张掖吧。张掖虽路途遥远,但若大德不在你身边,你大概心神不安。” 裴世矩道:“对付西突厥也需要李三郎。现在朝廷不能支援陇右,只能让李二郎自己顶着,只是出战,无法抵挡西突厥人。李二郎给西突厥人威胁,李三郎分化拉拢西突厥人,才能解西域之围。” 裴世矩顿了顿,违心地道:“本来长孙将军才是最适合做此事的人,但长孙将军年老不能成行,李三郎乃是长孙将军弟子,一定能替长孙将军完成此事。” 其实他仍旧认为自己不输长孙晟,但长孙晟的计谋都成功了,自己的计谋却让始毕可汗攻打雁门郡。虽然他认为这是因为大隋衰败的缘故,也不好再自吹自擂。 杨广想起长孙晟:“是啊。若长孙将军没有老病,朕必不会受此侮辱。” 李玄霸道:“陛下,受侮辱的不是始毕可汗吗?陛下御驾亲征与始毕可汗大军对峙,一举击破东突厥军队,乃是旷世功绩。” 杨广开怀大笑:“大德说得对!受辱的是始毕可汗哈哈哈哈!” 其他臣子也跟着开怀大笑。李世民生擒始毕可汗,真是令他们一吐胸中怨气。 众人现在正是对李世民和李玄霸好感最高的时候,两人急着要回张掖,他们都纷纷劝说杨广赶紧放人。 再者,他们也有点怵突厥人。 东|突厥居然敢围攻雁门郡,西突厥说不定也会和东|突厥一样虎。 如果李世民没有及时赶回去,河右之地一丢,威胁的就是西京大兴了。那可是他们大部分勋贵的祖地。 杨广在臣子们的劝说下,简略封赏李世民为冠军侯,给李世民坐实了封号,加食邑一千。 李玄霸虽然没有封侯,也加了五百食邑。 不过现在天下大乱,所谓食邑都是虚的,根本到不了手。 李世民和李玄霸得到的实惠除了李世民头上“冠军侯”的爵位之外,李世民被超拔荣升从一品的光禄大夫,李玄霸升职为从二品右光禄大夫。 从一品的光禄大夫就是原勋官中四品的开府仪同三司。勋官制度已经被杨广废除,开府仪同三司之上的勋官都被废除,只有开府仪同三司等同于从一品的光禄大夫。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后来杨广制定的散官制度地位远远不如以前的勋官。 开府仪同三司就能“开府”,它以上的勋官当然都有开府的权力。现在只有职官的将军和大将军能开府,就是开府仪同三司也没有资格开府了。 而且这个开府仪同三司,原本是有本事的勋贵荫及子嗣时,家中嫡长子的起点。 大部分有功劳的开国国公,其世子在继承爵位之前,都会授予开府仪同三司的勋官。如高颎那等特别厉害的国公,还能直接让儿子当郡公。 以前勋贵子弟只要父辈努力一点,很容易就能当开府仪同三司。现在李世民和李玄霸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才被超拔成从一品的光禄大夫。 所以杨广嘴上说自己提高了开府仪同三司的地位,把其由四品改成了仅次于王公的从一品,但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杨广超拔李世民不仅是因为李世民立下了大功劳。 现在大隋没有余力支援李世民,只能让李世民自筹兵员和粮草抵御西突厥。 因为李渊已经被拜为将军,杨广不想升李渊的官,便不好再拜李世民为将军,便提拔了李世民的散官品阶,以“开府仪同三司”旧例,特意准许李世民在张掖开府,以防备突厥。 李世民有了这个“特许”后,终于能大肆给他的下属们封官了。就是郡守这等高官,李世民都能便宜行事。就像是原本历史中屈突通率兵抵御李渊时,能命尧君素为河东郡守一样。 杨广给了李世民这么大的权力,也是朝廷的一种表态。现在朝廷是完全放弃支援陇右道了,陇右道变成“战场”,才能让李世民自己任命地方官。 当日下午,李世民带着家人和下属启程返回张掖。 除了爵位、官职和口头食邑赏赐之外,朝廷什么赏赐都没给。 为救驾浴血奋战的普通兵卒,杨广原本承诺的财物奖励全部没兑现。 李玄霸离开前,搜刮了他二哥、裴行俨、长孙无忌等人身上所有财物,先兑现了自己对兵卒的奖励承诺。 李世民小声道:“还好我留了不少东西,足够赏赐我麾下的将士。皇帝回东都后会补上赏赐吧?” 李玄霸:【会补,补的不多。原本许诺的厚赏,变成了与杨玄感和贼帅作战时一样的赏赐计算方式,大部分兵卒都没有赏赐。】 李世民握紧缰绳,沉沉叹了口气:“有功不赏,非人君。” 李玄霸瞥了李世民一眼。你儿子儿媳对战功出了名的吝啬,他们夫妻俩当皇帝时不仅克扣赏赐,还下令在战场战死的人就扣掉赏赐不给补偿,你知道吗? 嗯,你不知道。等二哥再大一点,就把女帝的事隐去了,只告诉二哥他儿子有多吝啬。 “算了,不想糟心事了。我们回家!”李世民拍了拍脸,意气飞扬道。 “好。”李玄霸乖乖缩回马车。 李智云也拒绝了二兄一同骑马的邀请,也躲进马车里避开烈阳,留二哥一个人在外面扬起马鞭意气飞扬。 李世民:“……” 李世民:“弟弟真无趣。” 长孙无忌和鼻青脸肿的裴行俨大笑。 第154章 终于回到陇右道 太原郡虽然离雁门郡不远, 但在雁门郡南边。 张掖郡就在雁门郡正西方向。李世民借口西突厥来袭,自然要以急行军的速度迅速赶回张掖。他的军队是沿着黄河北岸,走马邑郡、榆林郡、五原郡, 然后沿着黄河西岸南下到灵武郡, 再从武威郡回张掖郡。 五原郡和张掖郡在地图上隔得很近, 但中间是腾格里沙漠。现在正值盛夏,沙漠酷热,不适合行军, 所以要沿着黄河水道绕行。 因为军情紧急,又有杨广旨意,唐国公府的仆人再想让李玄霸回太原养身体, 也只能眼巴巴地目送李玄霸离开,自己无奈独自回去复命。 李渊听到李玄霸和李智云还活着时, 就完全把什么谋划抛到脑后, 赶紧派人去接李玄霸和李智云回家。 窦慧明和万氏抹了好几次眼泪,不断张罗布置儿子们的院落。 当仆人独自回来,告知李渊、窦慧明和万氏西突厥进犯敦煌郡,二郎君和三郎君还来不及被陛下正式封赏,就匆匆急行军回敦煌抵御西突厥了。 李渊捶胸顿足:“大雄回敦煌就罢了, 他是陇右道慰抚使,理应立刻回到陇右坐镇。大德还未痊愈, 怎么能去西域这么偏远的地方?” 仆人道:“三郎君是副抚慰使,又被陛下特意命令替代长孙将军和裴公经略西域,任务比二郎君还重。” 李渊怒骂道:“这不是故意折腾我家三郎吗!祈健呢?他怎么不回来?” 仆人道:“这次五郎君立了战功, 被封为校尉。二郎君和三郎君问五郎君是否回来, 五郎君说男儿志在远方, 现在西突厥犯边, 忠孝难两全,他想立功。”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81节 李渊扶额:“这乱七八糟的回答是怎么回事?” 窦慧明压住心中的狂喜和落寞,对李渊道:“祈健已经长大,现在刚立了功,自然不愿意回来。” 李渊叹气:“是是是,一个个都想着报效朝廷,一个个都想着立功,根本不考虑……算了,忠孝难两全,我不也在戍边?我们一家都在戍边,都在戍边,唉……” 李渊说着说着,自豪地笑了起来:“我们一家人都在打突厥啊。” 窦慧明观察李渊神情,顺着李渊的心情继续道:“现在大隋乱成一团麻,仅有我们唐国公府坚守边疆,不让突厥人趁着中原混乱南下。将来史书中记载这一幕,我们也问心无愧了。” 李渊迟早起兵反隋,一直很担心自己的名声。听到夫人这么说,他心头轻松不少。 李渊笑道:“是啊,我们一家真是问心无愧了。罢了,去吧,大雄都燕然勒石……对了,大雄在燕然山刻了什么?” 仆人嘴角诡异地抽搐了两下,似乎在强忍着笑意:“二郎君似乎是因为时间紧迫,寻找到大汉冠军侯窦宪的石碑后,只在石碑旁找了一块巨石,刻下……” 他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笑出来:“刻下……‘到此一游’。” 李渊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又问了一遍:“刻下了什么?” 仆人重复道:“除了留下时间和姓名之外,就是……就是‘到此一游’。” 窦慧明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古怪道:“难道是‘李世民到此一游’?” 仆人道:“还有其他将领的名字和刻碑时间。” 窦慧明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孩子……” 李渊:“……” 窦慧明道:“郎君,二郎就是这样的人,你应该习惯了。” 李渊嘴角抽搐:“是啊……” 他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扶额大笑起来,笑得肚子都疼了,眼泪都出来了:“到此一游,到此一游,哈哈哈哈,是他的性格,看来他刻碑的时候就猜到大德还活着了。” 窦慧明笑道:“是啊。” 万氏静静地站在一旁默默开心地垂泪。 虽然她很遗憾不能亲眼见到孩子平安,但听闻孩子居然在雁门之战中立下了功劳,她就知道孩子过得很好。 听说三郎病弱,连站立都困难。自家五郎不仅平安无事,还能上战场。即使三郎重病,也把五郎照顾得很好。 兄弟二人有立功的机会,也是第一时间想着五郎,没有让五郎回来太原安唐国公的心。 他们本来可以把五郎遣回来,代替他们安唐国公的心,这样他们才更好地报平安。但他们没有,而是尊重五郎的选择,带着五郎去西突厥战场上立功。 二郎三郎自幼就爱护五郎,一直都很爱护五郎。 万氏想起前段时日后院总有人风言风语,说是三郎做事不谨慎害了无辜的五郎。她立刻把人揪了出来,没有交给窦夫人,就亲自把人抽了个半死。 她出身江都万氏,在入唐国公府时都没用过马鞭,连马都不会骑。这次她发了狠,把人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她不用知道这些人是真的嘴碎,还是背后有谁指使。她在府中的敌人很明确。 即使自己的祈健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她才更加警惕自己的敌人。 因为她绝不会让唯一的孩子再次出事。 还好祈健没回来,太好了。 窦慧明在安抚又哭又笑的李渊时,悄悄观察万氏。 她心中叹气。 小五还活着这件事并不会消弭万氏心中的仇恨,反而会让万氏更加坚定不移地站在大郎的对立面。 她又悄悄观察李建成,看见李建成那难以掩饰的僵硬笑容,心头更痛。 看来大郎是不希望看到三郎和五郎还活着啊。窦慧明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件事。 其实二郎和三郎虽然自己不回来,也可以派心腹来让他们安心。 二郎身为主将,可以暂时派遣亲兵离队报信,然后再让亲兵回张掖,不会耽误行程。但二郎和三郎只让唐国公府的仆人回来,虽然仆人带来了从突厥人那里得来的战利品和从皇帝那里得来的赏赐,但窦慧明敏锐地察觉,二郎和三郎终究是与这个家生疏了。 也难怪,怎么可能不生疏?二郎和三郎的容忍还不够多吗? 已经够了,足够了。 李渊没有窦慧明细腻,没有察觉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处事中少了的温情。 李世民、李玄霸、李智云还给李渊、窦慧明、万氏写了亲笔信,还送了许多礼物回来,在李渊看来,已经是做得很充分了。至于有些疏漏,那也是敦煌战情告急的缘故。 三人写的信中内容都大差不差,就是报平安和遗憾不能回家探望父母而已。 窦慧明拿着信纸的时候觉得有点异样,想起了她接管义庄后时常与李玄霸的秘密通信,回屋后用药水浸泡信纸,信纸背后出现新的字迹。 是李玄霸的字迹。 李玄霸告诉自己的母亲,他已经说动反王偷袭杨广,请母亲劝动父亲好好待在太原郡,最好做出一副抵御东|突厥的动作,去草原避开这桩大事。 他还请母亲继续留意义庄的事,义庄将来是他们攻打中原的情报点,断不可丢。 最后李玄霸向母亲表示了感激。 “母亲只差一日就能救到我,不是母亲之过,是老天看我不顺眼。母亲面见杨广辛苦了,没能亲眼看见母亲在杨广面前大发神威,我很遗憾。二哥手舞足蹈描述母亲有多厉害的模样真的很碍眼。 母亲,我很努力地养病了,现在身体逐渐好转,救驾之事没有耗费多少心神,只是远远在安全的地方看着战场。如果二哥告状,母亲千万别信。 不过母亲要好好骂骂二哥,二哥总爱亲自冲锋在前。刀剑无眼,有个万一可怎么办?我怎么说他都不听,只能寄希望于母亲了……” 看着李玄霸絮絮叨叨啰啰嗦嗦的信,窦慧明赶紧用帕子按着眼下,担心眼泪落下来弄散了淡淡的字迹。 “是该好好骂骂二郎。”窦慧明哭着笑道,“自己莽撞,还想告弟弟的状。三郎不比你懂事多了?” 她一句话反复看了许多遍,花了很长时间,蜡烛都燃了一半,才看到最后一段话。 “听二哥说,他在离别时不叫母亲‘娘娘’,而是改为称呼‘母亲’。他自己大大咧咧,没有意识到问题,我猜测母亲可能会担忧二哥的转变,害怕他因为我出事而心神受创。其实二哥只是受了刺激,觉得他该长大了,所以才装出一副成熟的模样,不像小时候那样喊‘娘娘’。 他早该这样了!谁都娶妻了还‘耶耶娘娘’的撒娇啊!他多大的人了!不害臊吗! 对了,明矾不够,只有我写了信。之后我会偷偷再送信来,二哥和小五也早就写好信了,抓耳挠腮想送来。 还有,敦煌郡的敌情是假的,骗杨广和父亲的(一个奇奇怪怪但很可爱的得意小人图)。” 窦慧明眼睛睁大。 她愣了半晌,直到泪水从脸颊落下,才慌慌忙忙捂住自己的泪水,然后捂住脸。 三郎真是……过于细心体贴了。 娘亲的三郎,并没有离开娘亲,背对着不肯回头。 窦慧明终于承认,她确实是有偏心的。 她也应该偏心。 “这吐舌头叉腰的小人图,肯定是二郎画的。”窦慧明抚摸着信纸,终于露出了自得知李玄霸出事后第一个轻松的笑容,“二郎这孩子,不会在燕然山的石碑上也画了奇怪图案吧?” …… “我啊,在燕然山的石碑上画了‘比耶图’,就是弟弟经常画的那种。”李世民也回到马车躲太阳,对李玄霸炫耀。 李玄霸赶紧否认:“我没有!” 李智云慢吞吞道:“三兄,你承认吧,就是你教坏了二兄。如果千年后有人看到这个石碑笑话二兄,一定有你一分错。” 李玄霸嘴硬:“石碑上又没有我,后人嘲笑二哥,关我什么事?” 李世民得意地笑道:“我当然把你、小五都写了进去。李世民携弟弟李玄霸、李智云到此一游。不过我想刻罗士信的时候,其他将领就不干了,唉。” 李玄霸嘴角抽搐:“你别乱刻啊!” 李智云并没有喜悦,他疑惑道:“二兄,你把我和三兄都刻在了燕然石碑上,但后世史书肯定会写我和三兄正在雁门郡救驾。如果后世人发现记载冲突,会不会以为我们骗人啊?” 李世民摊手:“我管他呢。反正我肯定要把你们刻上去。” 李玄霸叹气:“算了,在以后的《太宗实录》上多记一笔,以免后人误会。” 李智云噘嘴道:“为什么一定要是太宗,不是高祖?” 李玄霸翻白眼:“如果父亲抢着称王称帝,难道二哥还能派兵攻打?孝字大过天,他只能乖乖忍着。” 李智云道:“那父亲颇不要脸了。我想以父亲的能力,肯定不能自己打天下。” 李玄霸道:“如果父亲支棱起来,攻占个大兴还是很容易。” 李智云抱着手臂讥笑:“高公、薛公、宇文公和长孙公等人都在大兴,攻打大兴本来就很容易。而这些都是二兄三兄的人脉!” 李世民道:“虽然我也觉得父亲打仗的本事很一般,但以唐国公府的招牌,即使没有我,关陇勋贵肯定也是支持父亲取代杨广的。但我希望父亲能知道即使没有关陇勋贵的支持,我也能征服天下。是关陇勋贵来求我们,而不是我们靠他们。他可不要为了得到关陇勋贵的支持,给予他们太多厚待。” 李玄霸补充:“否则你将来裁减官位和爵位会很麻烦。” 李世民叹气:“就是。” 李智云疑惑:“关陇勋贵指的是什么?” 李世民道:“让你三兄和你解释。唉,马车里也闷得慌,我出去骑马了。” 李世民出去了被晒回来,进马车又坐不住想出去。 李智云看着二哥进进出出,悄声对李玄霸道:“二兄好烦啊。” 李玄霸失笑:“就是。” 很烦人的李世民在到达武威郡的时候遇到了前来迎接的房乔等人,当然,长孙康宁带着两只已经不是崽崽的金雕也来了。 长孙康宁还没来得及对轮椅上的李玄霸哭一场,两只雕就冲到了李玄霸怀里哭得打嗝。 李玄霸抱住两只已经快抱不住金雕,哭笑不得道:“就算长大了,还永远是我的雕崽啊。” 寒钩和乌镝哭的模样一模一样,它们把脑袋埋在李玄霸怀里,完全看不出谁是谁了。 “好了,别哭了,我回来了,我好好的,以后再不吓唬你们。”李玄霸给两只雕擦眼泪,抬头道,“你们也别哭了。我现在安然无恙……” 房乔和杜如晦破口大骂道:“你这叫安然无恙?!” 高表仁哭得都快背过气:“你、你这叫安然无恙?” 杜如晦道:“你安然无恙,站起来走几步?” 房乔一边冷笑一边抹眼泪:“你安然无恙,站起来啊。” 李玄霸讪讪道:“我怀里有两只雕崽,站不起来。” 高表仁大哭着握住孙思邈和宇文珠的手,也不顾及什么男女之别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救回了三郎,呜呜呜,谢谢。”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82节 孙思邈道:“是我分内之事。” 宇文珠道:“高兄长别哭了,三郎真的无事了,请放心。” 高表仁哭着道:“我刚见三郎时,三郎还这么小。” 他松开手,比了比腰:“就这么小,比二郎整整小一圈。他那时身体也不好,三天两头就生病,手臂瘦得像竹节。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看到三郎身上有了一点肉,看到三郎能在草原上纵马,连弓箭都能射出来了,虽然还是射歪……” 李玄霸咬牙切齿地打断道:“我准头很好,只是拉不开强弓!” 高表仁哭着道:“你现在估计连小时候的玩具弓都拉不开了。” 李玄霸破防:“师兄你可闭嘴吧!” 高表仁哭着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叫兄长。以后李建成算个屁,我才是你唯一的兄长。” 李世民本来也被感染哭了,听了高表仁的话,不由指着自己哭道:“师兄是唯一的兄长,那我是什么?” 高表仁道:“你不是二哥吗?你看你有个兄长的样子?” 李世民哭着骂道:“才不呢!阿玄只有我一个兄长,也只有我一个哥哥!你是师兄,不准和我抢弟弟。” 李玄霸尴尬地想让两只雕崽用爪子帮自己挖个地洞钻进去:“你们够了!别吵这个奇怪的事!别人都在笑话你们了!” 李智云适时地插入吐槽:“三兄,别担心,他们都在哭呢,没笑。” 他话音刚落,还哭着的几人都笑了出来。 李玄霸:“……” 李智云补充:“刚才没笑。” 李玄霸深深叹了口气,脑袋垂下道:“弟弟,你可闭嘴吧。” 李智云歪头装无辜。 罗士信再次确认,集弘就是很久没被哥哥们一起揍了,现在皮痒想找揍。 李玄霸回头给了推轮椅的李智云一个“你等着”的眼神,继续安抚友人们。 房乔和杜如晦等人的眼泪虽然仍旧止不住,好歹能正常说话了。 薛元敬和薛德音也有点难受。只是比起这些人的捶胸大哭,他们有点嚎不出来,显得情绪过于内敛,有点尴尬。 不过李玄霸很体贴地给了他们一个感激的眼神,倒是让他们心里熨帖的同时,眼泪变多了。 李玄霸:“……”尴尬。 李世民和长孙康宁互相替对方擦眼泪。李世民道:“阿玄,你看多少人为你难受,你可再也不准冒险了。” 李玄霸举起双手:“我知错了,绝对不会再冒险。” 他其实以前也没冒险,只是有个混账浑水摸鱼放火! 房乔老成持重,最先缓过劲来,他问道:“大德,你可猜到是谁下的手?” 李玄霸眼眸一瞬间变得平静,语气毫无起伏道:“李密。” 李世民在回来的路上就和李玄霸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李玄霸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李世民汹涌的眼泪还是像关闭了水闸似的戛然而止。 “回去慢慢说。阿玄累了,让他先在武威郡休息几日。”李世民道,“你们也别围在这了,让阿玄喘口气。寒钩,乌镝!” 寒钩和乌镝身体一抖,乖乖地跳到地上当走地鸡。 李玄霸看着寒钩和乌镝的模样,不由给了二哥一个埋怨的眼神。 在他没看着的时候,二哥绝对给了寒钩和乌镝过重的训练。看把雕崽们吓的。 李世民现在主公的威严日益浓厚,他板着脸下令后,连高表仁都没有再哭,只是止不住哽咽。 杜如晦沉着脸道:“知道是谁就够了,之后交给我们,李三你好好休息。” 李玄霸反对:“我想亲自报仇。而且只是出谋划策又不累,把我关在屋里反而无聊。” 杜如晦无奈:“主公,管管你三弟。” 李世民道:“我会看着他,不会让他累着。阿玄想自己报仇,就依他的意思。不过现在旅途劳累,阿玄,你必须多休息几日。” 李玄霸道:“好。” 长孙康宁挽住宇文珠的手:“我们住一间屋好不好?我想听阿姊说你们经历的事。” 宇文珠笑着捏了一把长孙康宁的脸:“好。” 长孙康宁蹭了蹭宇文珠的手:“我的皮肤是不是粗糙了些?虽然粗糙了些,但骑马狩猎真的好好玩,怪不得二郎喜欢。” 姐妹二人嘀嘀咕咕聊起来,径直上了一辆马车。 李世民接替了李智云推马车的工作。 李玄霸:【我就说二嫂沉迷打猎,肯定把你忘在脑后了,现世报啊。】 李世民:【滚!】 李玄霸:【啧啧,恼羞成怒。现世报现世报。】 李世民:【闭嘴。】 李玄霸:【自从哥你能在心底说两个字后,‘闭嘴’两个字的频率也太高了,换个词行不行?】 李世民:【住口。】 李玄霸:【无聊。】 李世民眉眼间露着无奈。 杜如晦对房乔小声嘀咕:“他们肯定又在用我们不懂的方式交流了。” 房乔怀念地点头。 裴行俨疑惑地问长孙无忌:“什么不懂的方式?” 长孙无忌揉着哭肿的眼睛道:“都说不懂了,我哪知道?” 娘亲哟,他本来之前哭过一次,还以为哭完就算了。谁知道这群人哭着哭着,自己的眼泪就止不住了,比之前哭得还厉害。 自己也不是爱哭的人啊。 都是李二郎的错,他把身边人都带成李三郎口中的哭包了! 秦琼、宗罗睺、罗士信和终于与秦琼等人混熟了的薛举走在一起,聊起回西域后谁能夺得最多立功的机会。 李智云懒得理睬又私下秘密交流的二兄三兄,挤进了这几位武将中,拍着胸脯道:“当然是我!” 看着秦琼等人拘束的神情,罗士信把着李智云的肩膀道:“集弘虽然嚣张了点,但很好相处,你们以后就知道了。不过集弘,你年纪太小,一边去。” 李智云“哈”的一声,给了罗士信下巴一拳。 罗士信:“……” 他抬腿就是一脚。 李智云也是一脚。 最小的两位武将你踹我,我踹你,一边走一边互殴。 李玄霸:“幼稚,都是你教的。你这个主公能不能教点好的?” 李世民满头雾水:“这还能怪我?行吧,我是主公我背锅。” 秦琼、宗罗睺和薛举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拦。 裴行俨注意到了这边的打闹,大声呼喊:“士信,踹集弘屁股!集弘,揍士信眼睛!对,就是这样!” 长孙无忌扶额:“你可闭嘴吧。” 高表仁试图去劝架,见两人打得太激烈,又走了回来。 薛元敬和薛德音看向房乔、杜如晦。 房乔目不斜视。 杜如晦耸肩:“管他们做什么?小孩子打闹多正常,习惯就好。” 薛家叔侄对视一眼,总觉得以后生活会非常闹腾。 第155章 反王联合攻杨广 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到陇右道时, 李世民和李玄霸双生子的名声再次响彻天下。 高颎、宇文弼、薛道衡和长孙晟四人摆了一桌麻将,一边搓麻将一边聊弟子们的丰功伟业。 这一副玉制麻将是李玄霸连同道歉信一起送到宇文家的。 李玄霸向宇文家道歉,没有照顾好宇文珠, 让宇文珠受惊了, 也让宇文老师担忧了。 宇文弼破口大骂了李玄霸一顿后, 就日日寻老友一起搓麻将,炫耀自己的孙女婿有多体贴。 长孙晟殷勤地赞同,高颎、薛道衡总觉得长孙晟是借着夸李玄霸夸李世民。 长孙晟:“我猜西突厥进攻敦煌郡是假的。陇右艰苦, 骑兵不多,只是突袭牙帐就罢了,能与始毕可汗正面对战, 二郎肯定从西突厥借了兵。” 薛道衡好奇道:“东突厥不是溃兵吗?击溃溃兵应当用不了多少人。” 高颎摸上牌后摇摇头,将刚摸牌打了出去:“陛下虽无能, 但他身边有许多老将, 若兵力充足,早就杀出了重围。以陛下封赏的人数看,这次雁门之战隋军的人数不多。三郎能击败始毕可汗,但很难消灭太多突厥兵力。突厥退回草原的兵力应当没有太大折损。” 宇文弼一边摸牌一边捋着胡须道:“三郎当是先示敌以弱取得大胜,然后以大胜行疑兵之计, 让始毕可汗误以为是大隋大军来援自己才大败,吓退了始毕可汗……碰一个。” 薛道衡道:“唉, 你该不会胡大对子吧?牌运真好。无论是什么方式,二郎三郎也救了陛下。‘冠军侯’的名号再好也就是个侯,三郎甚至连爵位都没有。若在先帝时, 两人至少都是郡公。” 长孙晟道:“当今陛下削减爵位, 留给非宗室的仅有公、侯两级, 能封爵就不错了。不过在没有朝廷支援的前提下烧了突厥牙帐, 生擒突厥可汗,这之前还生擒了吐谷浑可汗,二郎的功劳怎么也该破格提拔成国公了。” 薛道衡冷哼:“他一向吝啬。” 高颎又摸上一张牌,嘴角噙着笑,将牌一推:“胡了,自摸。” 宇文弼脸色大变:“这么小的牌都自摸?你有没有点志气!” 高颎捋着胡须笑道:“既然知道你要做大对子,还可能是清一色大对子,我当然能跑就跑。你们三家继续慢慢血战到底,我先关三家跑了。” 宇文弼、长孙晟、薛道衡三人都啧啧鄙视高颎。玩麻将就是放松,你居然还算牌! 鄙视完最先跑路的高颎后,四人继续聊天。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83节 高颎抿了一口李世民送来的张掖枸杞茶,慢悠悠道:“二郎就罢了,三郎居然能救驾立功,这件事我都没想到。我只以为三郎可能会在贼帅那里做点什么。” 薛道衡道:“你之前说几路贼帅联合起来打着太子的旗号抢夺隋军物资,这谋略显然不是贼帅自己想的,幕后肯定有人谋划。难道三郎一直躲在贼帅处?” 高颎道:“也可能是李密。” 他说罢后,失笑:“不过现在只可能是三郎了。” 长孙晟虽然知道肯定是李玄霸,但还是问道:“为何?” 高颎道:“既然你判断西突厥袭扰敦煌郡是假的,那么他们连财物奖赏都不多争取,就匆匆离开中原的原因是什么?” 宇文弼道:“我听闻三郎的身体仍旧很虚弱,如果不是急事,他们不会急行军回陇右。” 薛道衡捏着摸到的牌犹豫了许久,还是换了张牌打出去:“看来他们算到中原马上就会生乱,为了避嫌才立刻离开。” 长孙晟道:“胡了。我先跑了。” 薛道衡把胡子都扯疼了:“都跑了?留我一个?!” 宇文弼大笑道:“来,看看谁先胡。” 薛道衡愁得脸都皱到了一起。 长孙晟坐着的椅子是李世民李玄霸派人送来的“太师椅”。他现在年纪大了,年轻时也本就不太顾及繁文缛节,很快就喜欢上了这太师椅。 现在四位老头都每日坐着太师椅,已经不想换回坐榻了,哪怕坐榻上也有靠背。 长孙晟捧着一杯茶,手臂放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往高颎那里靠了靠:“高公,你猜三郎给贼帅留了什么妙计?” 高颎微笑:“猜不到,我也想知道他能又给世人和陛下怎样的惊喜。” 宇文弼抬头:“是惊吓吧?” 薛道衡愁眉苦脸:“完了完了,我这次不会点两家吧?唉,陛下还没惊吓,我要先惊吓了。” 宇文弼笑着催促:“快出牌。” 薛道衡叹气。 高颎和长孙晟大笑。 天气逐渐转凉,四位老头神情惬意地在亭子里吹着风。 养生养生,外界的事与他们无关,他们只要笑一笑就好。 今年一定又能轻松活过去,下一个目标是轻松活过明年。 ……直至活到下一个盛世。 双生子立功的消息也传到了即将启动计划的王薄、翟让等人耳中。 翟让悄悄找到王薄,唏嘘不已:“我见李三郎君,应当是厌恶狗皇帝的,为何他还要救驾?” 王薄跟着魏徵读书,已经懂得了许多事:“李二郎君和李三郎君虽然厌恶狗皇帝,但比起狗皇帝的命,他们更重视百姓,不能让突厥人屠戮中原。” 翟让沉默了一会儿,对着西边拱手道:“二郎君和三郎君高义。” 王薄道:“天下大乱,他们既不想与我们为敌,又不到起兵的时候,戍边确实是唯一的选择。只是没想到在没有朝廷的支持下,他们还能取得如此大的战果。比起二郎君和三郎君,狗皇帝倾全国之力三征高丽……哼。” 翟让道:“如果换作是二郎君和三郎君,一定不会亲征高丽。” 王薄摇头:“高丽在大隋建立前的中原乱世时占了中原王朝许多地,无论是大隋还是其他中原朝廷,只要有机会就肯定会征讨高丽。不过如果是二郎君和三郎君,即使不能获得全胜,肯定也不会把百姓祸害到如今的地步。我听闻二郎君在陇右练兵,也没有给陇右百姓造成太大负担。” 翟让讪讪道:“你说的话好深奥,我有点听不懂。” 王薄笑道:“我不过跟着魏先生读了几本史书罢了。翟公也识字,是在笑话我现在才开始读书吗?” 翟让叹气:“我确实识字,但书念得不多。或许我也该多读书……唉,可我向谁请教学问呢?” 王薄道:“听闻你麾下徐世勣是大户之子,当是会读书的。” 翟让尴尬道:“他也太年轻了。” 王薄又笑了笑,没再继续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求学不看年龄出身,但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翟让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便不劝了,本来也不熟。 王薄看出翟让有投靠李二郎君和李三郎君的意思,只是他舍不得瓦岗寨的基业,不想千里迢迢赶往陇右,才如此犹豫。 不过李二郎君和李三郎君迟早会打回中原,翟让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大概就能如愿以偿吧。 那自己呢? 王薄有些怅然。 书读得越多,他就对以后要走的路越迷茫。 虽然三郎君已经为他选好了一条路,但他不确定自己真的能走上这条路。 说不定走了一半就死了呢。 王薄的怅然只是一瞬。现在狗皇帝还没死,等狗皇帝死了再说吧。 王薄和翟让很快等来了其他贼帅。魏徵又拿出了一幅新的杨广回东都以及可能在今年南下江都的路线图,丝毫不掩饰自己在朝廷中有人。 贼帅们纷纷出发,埋伏在杨广回程的路上。 杨广和大隋朝廷完完全全没有想到贼帅会埋伏他们。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扬眉吐气的大胜,贼帅应该会猜测是大隋的军队来援,才能解了雁门之围。他们怎么敢触隋朝大军的霉头? 再者,只是杨广不和贼帅计较,他们才能嚣张至今。如果杨广狠了心要碾灭哪一支贼帅,肯定轻而易举。这群人居然敢直接袭击杨广,是不怕死吗? 但贼帅就是伏击了杨广。 杨广在等候李世民时,因为雁门郡的粮草不够,所以援军纷纷撤回郡县。他身边的将士并不多,大部分都有伤在身,十分疲惫。 杨广又没有兑现承诺,还觉得自己能打突厥就能打高丽,又重提四征高丽的事,让遭受欺骗的将士愤怒不已。 现在隋军士气和状态都已经低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只有杨广和朝臣还心情激动,沉浸在李世民给他们带来的大胜喜悦中。 这时候,当第一支贼帅袭击杨广车队时,贼帅居然能冲到杨广能看到的地方叫骂。 杨广又怒又惧,赶紧命令周围郡县来支援。 但天下的贼帅好像有默契似的,居然在同一时间都闹出了动静,全国多个郡县被贼帅率军攻打。若地方军队撤去救援杨广,就有大批城池失陷。 他们选择的城池都是隋朝粮仓所在,比如瓦岗军就盯上了荥阳,想夺得这个支援东都的最大粮仓。 如果大运河畔的几个大型粮仓全部失陷,不仅东都养不起那么多人口,连隋军都得饿肚子。 当然,粮仓失陷的情况再严重,杨广都回到中原了,你临近的郡县怎么都得出兵。 太原郡也得出兵。但李渊正好被东突厥拖住,只能派李建成出兵,希望给李建成也刷点功劳。 又不是打突厥人,只是打民贼,李建成的问题应当不大。 李建成确实打一般民贼问题不大。民贼都是乌合之众,在原本历史中,他也在河东剿过贼。 但是李建成这次救援的是荥阳这个大型粮仓以及老丈人家所在的地方。攻打这里的是瓦岗寨,和被瓦岗寨借走的魏徵。 “嗯,我叫魏收。”一个年轻但强壮的士人道,“我是魏先生的族弟,这次与魏先生一同为瓦岗寨诸位出谋划策。” 翟让看着自称魏收的人,又看向一脸面无表情的魏徵,小心翼翼道:“魏先生这位族弟,不会和三郎君有亲吧?” 魏徵道:“你猜?” 薛收笑道:“我现在与翟公所说的三郎君没有亲,只是认识罢了。” 翟让立功恭敬道:“求先生教我!” 薛收拱手:“我一定尽力。” 魏徵叹气:“你真的要趟这趟浑水?好不容易回到中原,你不赶紧去陇右道?” 薛收道:“先帮李二李三把这件事做了再走。” 知道自家族兄和族侄都去了陇右道后,薛收就不急了。 他必定要做出点什么再回李二李三身边,让族兄和族侄知道谁才是“河东三凤”中真正厉害的人。 李玄霸在齐郡的时候,请王薄打探薛收的消息。 齐郡有许多渔船,渔夫为了讨生活,甚至会冒险往高丽和倭国跑。而且虽然现在天下大乱,但齐郡大户仍旧有船只前往倭国贸易。 在李玄霸离开齐郡前,他已经知道薛收落难的消息。 他要前往雁门郡救驾,自然能暴露身份。所以李玄霸就派人向来护儿将军率领的水军求助,请求来护儿将军派出一两艘战船把筑紫岛的隋军接回来。 来护儿这才知道,隋军居然已经占领了筑紫岛,但没有船只,无法回隋朝报信。 原来倭国已经和大隋宣战了,还封锁了消息?来护儿被拦着不准打高丽,本来就心里窝火,当即要给倭国一个教训。 杨广得到来护儿的上书后,没把倭国放在眼里,便让来护儿自己便宜行事,只要不发大军去攻打倭国,问他要钱粮就行。 来护儿派水军支援后,薛收终于能回到阔别多年的中原。与薛收一起在筑紫岛挖贝壳的陈棱回家探亲后,又回到了筑紫岛继续驻扎。 既然筑紫岛已经打了下来,来护儿就增兵增船,让陈棱守住筑紫岛。 将来如果大隋缓过劲想要再次攻打高丽,他们就可以把水军基地布置在筑紫岛上,从两面夹攻高丽。 薛收回中原后,没有回河东,先来齐郡寻找魏徵。 得知李二郎和李三郎的事后,薛收先捶胸顿足大哭一场,说如果自己还在中原,一定会和李三郎一起留在河东郡,说不定能帮到李三郎。 他痛哭之后没有回家,隐藏身份跟在魏徵身边,要帮李三郎把这个计谋完成。 薛收现在一身腱子肉,就是“河东三凤”其他两个“凤”来了都认不出他,伪装轻而易举。 多了一个帮手,魏徵很乐意。 而且他现在和薛收有了同僚之情,将来回到主公身边的时候也有个同盟帮衬。 薛收不愧他“河东三凤”的名声,魏徵怀疑,那两个现在都没什么名声的河东其他两个凤,估计比起薛收来差远了。 薛收不仅文采斐然,在谋略上也很有见解。特别是跟着陈棱在筑紫岛挖了几年贝壳之后,他对军队了解颇深,已经能练兵和领兵了。 魏徵看着薛收跟着他来到瓦岗寨后,第一场战斗就上马抽刀子砍人的狂劲,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羽毛扇都不香了。 自己是不是该把剑术捡起来? 薛收能文能武,迅速博得了瓦岗寨众人的敬佩。 翟让悄悄向魏徵打探薛收的身份,尝试能不能把薛收留下来。 魏徵没好气道:“他是我主公和三郎君的少年友人。” 翟让震惊之余,又感动不已:“三郎君居然把少年友人都派来瓦岗寨帮我?”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84节 不是三郎君干的。算了,就当是三郎君干的。 魏徵睁着眼睛说瞎话:“三郎君知恩必报,你既然救过他,他当然会鼎力相助。” 翟让心里温暖极了。三郎君高义! 瓦岗寨有徐世勣、单雄信和翟让这等猛将,翟让又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将军队统帅都交给了魏徵和薛收,这支“民贼”就完全不同了。 李建成身边都还没个正经谋士呢,瓦岗寨这里有两个,整整两个!还是青史留名的两个! 在薛收和魏徵的指挥下,瓦岗寨轻而易举击溃了李建成的援军。 魏徵是个小心眼,薛收也心疼李玄霸这个好友,他们本来打算生擒李建成,给李建成一个教训后再放人。 谁知道他们的仗还没打完,后方的李建成见敌军勇猛,飞速逃回了太原郡。 薛收和魏徵得知这个消息时,李建成早就跑得没影了。 魏徵讽刺:“他诬陷三郎君后也是跑得如此快,把三郎君打了个措手不及。” 薛收冷漠道:“看来李建成在这乱世中一定死不了。他遭遇意外的概率,比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能跟在大军屁股上的李三郎都要小。” 魏徵翻了个白眼:“那可不是,三郎君领兵进退有据,就是失败了也会留在军中收拢溃兵,不会仗没打完,人已经跑得没影了。唉,我还以为能帮主公和三郎君教训他。” 薛收笑道:“也能教训。我们攻入了荥阳,荥阳郑氏想要我们不骚扰他们,总该付出点代价。翟让怕世家,我二人可不怕,主公和三郎君也不怕。让荥阳郑氏多出点血,荥阳郑氏一定对这个废物女婿很生气。” 魏徵失笑:“听闻李建成和郑氏今年成婚?那就算给他一份新婚大礼了。” 薛收和魏徵相识大笑。 瓦岗寨这里大获全胜,几乎吸引了洛阳附近所有剿匪兵力,并堵在了杨广回洛阳的前路上。 薛收留在荥阳继续帮助瓦岗寨。魏徵回到王薄身边,率领齐郡义军牵制住张须陀,并派出小股势力一起骚扰杨广。 江淮、涿郡等地的义军也纷纷往洛阳赶,一副多路反王会师洛阳的模样。 杨玄感果然趁机再次举旗起事,派李密与义军联盟,被推举为盟主,二发檄文声讨杨广。 一时间原本被扑灭的民乱也死灰复燃,义军大火从南烧到北,从东烧到西,连陇右道都有人生事。 然后李世民露了个面,民贼纳头便拜,涕泗横流,高喊“我多年飘零,终遇明主”。 李玄霸在心声里为这群就奔着被招安来的心机男们补充:【我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弃,愿拜为义父。】 李世民早就听李玄霸讲过现在还没有的《三国演义》,知道这个台词背后的含义,气得在心里高喊【闭嘴】【住口】无能狂怒。 大隋民乱再次四处开花,这次大隋军队却捉襟见肘,难以像杨玄感初次起兵时那样迅速灭火。承担主要袭扰杨广任务的河北义军,肩上的压力就轻了不少。 河北义军首领是高士达,但高士达这时候也如翟让一样很有自知之明,将军权交给了窦建德,自己只负责后勤。 窦建德原本只是按部就班地打出“太子杨暕”的旗号骚扰杨广,时不时装神弄鬼吓唬一下杨广,搞个“废太子杨勇”“废太子杨暕”双人鬼魂轮舞,把被东|突厥吓得心有余悸的杨广生生吓病。 见其他义军势头这么好,护卫杨广的隋军的士气又过于低落,窦建德就想冒险搞个大的。 他与高士达商议,用出的计谋恰好和他本该在大业十二年初次扬名时用出的计谋一模一样——他和高士达装作内讧,高士达假装杀掉了窦建德家属,窦建德率领精锐向杨广投降。 杨广现在一心想回到东都洛阳,立刻命令接受窦建德投降,让窦建德为先锋攻打贼帅高士达。 与原本时空不同的是,这次窦建德不是趁着签订盟约的时候隋军松懈进攻,而是忍到了战场临阵倒戈。 窦建德觉得挺奇怪的。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支军队可能会被打散,自己只率领几百人在战场上冲锋。 奇谋都需要冒险,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谁知道自己带去的人一个不动全归自己,隋军还给自己补了弓箭武器。 窦建德不得不说,大隋曾经真的很辉煌,就这支被突厥人打残的隋军都还如此富裕。这让他在战场上反冲锋得更有劲了。 高士达和窦建德一合流,本来士气就很低的隋军丢盔卸甲,还有许多人临阵投降。 宇文述虽然是贪官,但他也是杨广的忠臣。 他年纪一大把了,还将生病后无法纵马疾驰的杨广背在背上,悄悄走小路从混乱中逃走。 又有一众老将亲上战场杀敌,把窦建德和高士达的攻势压了回去。 杨广也是命不该绝,张须陀还是脱离了义军的骚扰阻拦及时赶到,正好救下了杨广和宇文述。 从草原回来的山西慰抚使李渊,和杨广的心腹河东慰抚使尧君素也匆匆来援,高士达和窦建德遗憾撤退。 杨广还是成功回到了洛阳。 许国公宇文述伤重不治,死前他良心发现,当了一回忠臣,劝杨广将杨暕认回宗室,恢复杨暕的名声,并坐镇西京大兴,承诺休养生息。 杨广很感动,于是宇文述死后,他的儿子宇文化及没能继承宇文述许国公的爵位。 第156章 宇文化及的愤怒 宇文化及原本也不能继承宇文述的爵位。 宇文述有三个儿子, 长子宇文化及和次子宇文智及都是不法分子,只有成为杨广驸马的宇文士及勉强算是个懒散好人。 宇文化及曾是杨广近卫,与杨广算是少年朋友。所以杨广继位之后, 他仗着和杨广的交情很是嚣张。 宇文智及不仅嚣张, 还很残忍, 天生是个坏人。宇文述曾动过杀子的心,常说宇文智及会害了他们一家人。 但宇文士及十分爱护兄长,多次在父亲和杨广面前维护二人, 又有南阳公主从中说和,所以兄弟二人都没得到多大惩罚,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结果在杨广北游榆林时, 宇文化及在宇文智及的怂恿下私自与突厥人交易,终于触怒了杨广, 被杨广以私|通突厥的罪名下令处死。 虽然在宇文士及和南阳公主再次说情下,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没有被处死,但被贬为奴隶,咳,给宇文述当奴隶。 把两个儿子贬给亲生父亲当奴隶,这种事也只有杨广能做得出来。 群臣哪看不出来, 这大概是宇文述这只老狐狸的意思。 宇文述察觉宇文化及太蠢,宇文智及太坏, 又无法亲手杀子,就想了这个笨办法。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被贬为奴隶后就不能再做官,给他做奴隶又不会吃苦, 这一辈子都是富贵闲人了。 至于自己身上的爵位, 宇文述心想, 皇帝肯定是会让身为驸马的宇文士及继承的。 宇文述救驾而亡后, 杨广十分感动,赦免了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 这一赦免,按照道理,杨广应该把宇文述的爵位给嫡长子宇文化及继承。 但宇文述临终那番话惹恼了杨广。 杨广这一生有两个人的名字提都不能提,一个是他兄长废太子杨勇,一个是他儿子废太子杨暕。 这两个废太子是杨广的逆鳞,谁多夸几句他都会震怒。 宇文述很清楚杨广的心态,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也确实是杨广的忠臣,琢磨了一下自己的情况之后,还是说出了这个其他同僚不敢说的话。 他知道自己护驾而死,就算杨广心里不舒服,也不会因为这句话迁怒他的后人。再者宇文士及一直深得杨广喜爱,杨广就算迁怒也不会针对宇文士及。 既然自己这番话不会给自家人带来麻烦,他就在临终之前说了这番肺腑之言。 至于长子和次子,宇文述完全不希望这两人被皇帝想起来。自己在临死前让皇帝生气,皇帝一小心眼,说不定就不会赦免自己两个儿子,这一箭双雕啊。 谁知道杨广对宇文述是真的爱。他虽然很生气,但还是赦免了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并给宇文化及封了右屯卫将军。 但他也很膈应,所以他把宇文述“许国公”的爵位给扣了。 杨广想,用这个“许国公”的爵位换两个已经被贬为奴隶的儿子当高官,宇文爱卿一定感动死了。 至于国公的爵位,杨广认为,宇文家应该是不在乎的。因为他的驸马宇文士及早就因宇文述的功劳得封新城县公。 不过这个“许国公”,杨广也不是不给了。 杨广是真的对宇文述很宽容,只是晚几年给,让自己消消气。 他对宇文化及道:“朕虽然因为你父亲的功劳赦免你,你为嫡长,理应继承许国公的爵位。但你之前实在是太荒唐,就是你父亲也不会安心让你继承爵位。朕给你几年时间证明自己。如果你表现好,朕就把爵位给你;如果你表现很差,你这爵位就别要了。” 宇文化及先千恩万谢,回头就问宇文智及:“陛下的意思难道是想把国公的爵位给三弟?” 宇文智及摇头:“就算陛下给三弟,以三弟的性格也不会要。我想陛下的意思是宇文家国公的爵位就没了。” 宇文化及惊怒:“怎会如此?” 宇文智及道:“父亲临终前,只有三弟守在陛下身边。我观察陛下从房中出来时脸上愤怒压过了悲伤,或许是父亲临终前激怒了陛下。何不问问三弟?” 宇文化及赶紧叫人将宇文士及请来。 宇文士及叹气道:“你们知道太多并不好。” 宇文化及骂道:“我们家的国公爵位都快没了,你还说这个?!” 宇文士及道:“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不会不给我们国公爵位,只是会迟几年,等他消气就好了。” 宇文智及皱眉道:“父亲究竟说了什么让陛下震怒?如果我们不知道陛下震怒的原因,下次说不定还会惹怒陛下。” 宇文士及对兄弟是掏心掏肺的好,为人又单纯,兄弟这么一说,他觉得有道理,便道:“父亲劝陛下为废太子杨暕平反。”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面色同时一僵。 宇文士及叹息:“父亲对陛下是真的忠诚。”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对视一眼,眼中都很愤怒。 宇文智及拉了宇文化及袖口一下,率先道:“原来如此。那我们这几年就低调些,等陛下消气。” 宇文士及点头:“陛下一定会消气,相信我。还有公主为我们说情,陛下不会迁怒太久。” 宇文化及扯了一个僵硬的笑容:“要再次麻烦公主了。三弟,你消瘦了许多,就算为父亲守孝,你也该保重身体。” 宇文士及道:“我还好。两位兄长也要保重身体。” 兄弟三人随意闲聊了几句,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亲自把宇文士及送出门。热孝已过,宇文士及每日来灵堂后,仍旧回公主府休息,不在宇文府居住。 宇文士及离开后,宇文化及关上门破口大骂:“杨广真不做人!” 宇文智及抱着手臂冷哼:“他什么时候做人?杨广年少时与兄长曾是无话不谈的友人,仅仅因为我们与突厥人交换了一点东西,他就要将你我处死。后来说什么赦免……” 宇文智及嗤笑了一声:“那叫赦免?他如果真的只是因为严格执法,就该把你我贬往边疆,过几年再赦免我们回朝。贬为奴隶……贬为奴隶……” 宇文智及咬牙切齿,心中的暴戾不断往上涌。 他和兄长曾是大兴城最风光的纨绔公子,就算见到朝中公卿都敢轻蔑对待。 杨广居然把他们贬为奴隶,还是给父亲为奴,这侮辱还不如杀了他们! 宇文化及握拳狠狠砸了一下桌面,眼中屈辱和憎恨也仿佛要溢出来似的。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85节 听闻父亲救驾而死,宇文化及既悲伤又兴奋。他以为父亲的救驾之功,怎么也能抵消他和弟弟小小的走私之罪。 谁知道杨广再次侮辱他,虽然将他赦免,却剥夺了宇文家的爵位。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虽然被贬为父亲的奴隶多年,但与在杨广面前很风光的三弟宇文士及的关系其实很好。 如果杨广认为他们俩曾是获罪之身不能继承爵位,让宇文士及继承国公爵位,他们都不会这么愤怒。 但父亲这么大的功劳,宇文家的爵位还被剥夺了? 说什么观察几年,谁家继承父辈爵位还要观察几年?他们父亲背着皇帝从箭雨中冒死逃生,自己重伤而亡,无论有什么借口,也不该扣住我们宇文家的国公爵位! “当年楚国公杨素对皇帝忠心耿耿,也被皇帝生生逼死。皇帝大概早就忌惮我们家了。”宇文智及道,“兄长,我们不得不防。” 宇文化及面色阴沉道:“我知道。” 兄弟二人商议一整夜,拿出大笔钱财去收买骁果军的将领。 骁果军因为废太子杨暕之事被清理了大批无辜中低层将领,对杨广本就不满;后来骁果军在雁门之围中听了杨广的鬼话奋勇杀敌,杨广克扣了他们的赏赐,他们心中对杨广的不满不断累积;这次杨广遇袭,士气低落的骁果军又因为护驾不力被处罚,对杨广不满已经累积到了一个临界点。 宇文化及被提拔为右屯卫将军后,便接替宇文述成为骁果军的最高上司。 他带着一副谦逊的面容,拿出大笔钱财给骁果军将士,说自己没有带兵的经验,希望骁果军将士能多给自己一些建议。 “父亲去世前,一直挂念着与他并肩作战的骁果军,命令我们将家中余财赠予你们。”宇文化及温和道,“骁果军战亡的将士的抚恤金都由我们宇文家包了。” 宇文化及在做这件事之前,就告知了杨广。 虽然他心中憎恨杨广,但与杨广结识这么多年,如果他不被狂妄蒙蔽双眼,其实对杨广性格了如指掌。 他对杨广道:“臣已经深知以前的错误,想要重新洗心革面为陛下效力。现在父亲刚去世,臣本应该为陛下守孝,得陛下提拔,以戴孝之身入朝为官。臣心里惶恐,不敢享用家中财物,只愿清贫度日以为父亲守心孝。听闻陛下内库空虚,臣愿意捐出家财为陛下劳军。虽只是杯水车薪,也是代父亲为陛下出一份力。” 隋朝国库和杨广的内库都已经空虚,连雁门之战的赏赐都凑不齐。虽然多凑一凑,还是能凑出来,但杨广认为骁果军没有保护好他,并不想拿出钱来给骁果军战死的将士。 宇文化及急他所急,杨广心里很熨帖,感觉宇文述回到了他身边。 他赞赏了宇文化及的行为,狠狠夸赞了宇文化及,决定等宇文化及三年孝期一过,就把爵位还给他。 为什么不现在还给宇文化及,当然是因为他这么快更改决定,显得有点没面子。 而且他仍旧对宇文述在死前提起废太子杨暕很膈应。 之前宇文述你也是抨击杨暕的一员,现在居然让朕为杨暕平反,你这是什么居心?! 若不是宇文述是因救驾而死,杨广都要怀疑宇文述的忠心了。 一个他一直深信不疑的人居然对他不够忠诚,杨广心里就像是有一颗钉子扎了一下,那心伤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不过他还是信任宇文化及的,所以将统领近卫之权都交给了宇文化及。 …… “完全不能理解。”李世民一个月后才得知洛阳的消息,整个人都陷入极大的困惑中。 李玄霸被哥哥吵得没办法,放下书本道:“杨广不就是想考验一下宇文家的忠诚,有什么难理解?” 李世民道:“考验忠诚就证明杨广认为宇文家不忠诚,那他为何要将骁果军交给宇文化及?” 李玄霸道:“他考验宇文家的忠诚,但仍旧认为宇文家是对他最忠诚的臣子。” 李世民:“……什么鬼?” 李玄霸叹气:“我的意思是,他认为宇文家很忠诚,但他还是要考验,并且认为自己这点小小的考验不会让宇文家不忠诚,明白了吗?” 李世民使劲摇头:“不明白,甚至觉得他脑子有病。” 李玄霸道:“不明白就算了。人不能理解精神病患者的思想很正常,理解了才有问题。” 李世民凑上来道:“但阿玄你理解啊。” 李玄霸道:“嗯,所以我有问题。” 李世民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李智云疑惑地看着二兄。 三兄一直这样,他已经很习惯。但他永远不能理解二兄的笑点在哪里。这有什么好笑? 房乔把手中文书往桌案上一拍:“主公你能不能别偷懒了!公务堆积如山,你还有空管皇帝想什么?!” 李世民揉了揉笑疼的肚子和笑酸的脸:“好了好了,不笑了,有什么需要我盖章的?” 杜如晦扶额:“盖章之前你多看几眼行不行?!还有李三,你能不能也别偷懒了!” 李玄霸道:“我生病,不能耗费过多精力。” 李世民道:“我这是信任你们啊,‘房谋杜断’,只是秋收这点小事,你们谋了断了不就行了,那还需要我来审一遍?” 房乔和杜如晦都露出了藏不住的刀人眼神。 李玄霸道:“薛家叔侄不用一用?再者,柳嘉礼还不回来?” 房乔道:“薛家叔侄文书写得不错,但在政务上还需要磨砺。柳嘉礼回河东后还没有音讯。” 李世民无奈道:“伯褒刚回来,嘉礼又跑没踪影了。我麾下的文臣怎么总是要玩失踪?” 李玄霸道:“柳嘉礼不是失踪,是忙碌小五的亲事。” 李世民对李智云道:“都是你的错,让你二兄我少了一个助手。” 李智云给了二兄一个白眼,懒得理睬李世民。 柳嘉礼即柳亨。在他的推动下,李智云与河东柳氏联姻。但因为李智云生死未卜,所以河东柳氏有动摇。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李玄霸和李智云都死了,河东柳氏总不能让自家族中女儿为未婚夫守孝? 不过李智云刚失踪,河东柳氏就退婚也不厚道。所以他们只是上门与李渊、窦慧明商议,如果半年后李智云还无踪迹,两家再好聚好散。 半年后李智云仍旧没有踪迹,所以河东柳氏放出了要为自家女儿重新定亲的风声。不过等有媒人来问时,他们拒绝了媒人,说至少要等李智云一年。世人皆称赞河东柳氏重情义,放眼半年后要上门的媒人就更多了。 这本没什么。唐国公府也不可能让未过门的媳妇守孝。河东柳氏给足了他们脸面,他们对河东柳氏并无怨言。 但现在李智云回来了,这事就要变一变了。 虽然李智云自己对此没有意见。如果他的姐妹遇到这种事,他肯定跳着双脚让姐妹赶紧退婚。 李世民和李玄霸也表示了理解,说河东柳氏如果愿意,这婚事就照旧。 不过柳亨心里有负担,都没等李世民和李玄霸回来,便匆匆回河东处理此事。 正好李建成要成亲,李世民、李玄霸、李智云都因为出兵敦煌不能回去参加兄长的婚礼,便委托柳亨代为送礼了。 李世民、李玄霸和李智云在敦煌打得很激烈,完全没有办法脱身,所以他们真的没办法回河东,真是太遗憾了。 “或许是还没到李建成大婚的时候,他回不来。”李玄霸道,“希望他回来时能把薛伯褒带回来。等薛伯褒回来,玄龄和克明就稍稍轻松些了。” 现在陇右道的政务都压在房乔和杜如晦身上,陇右道面积之大,已经是春秋战国的强国了。 陇右道的经济又因为杨广征讨吐谷浑时乱来而十分混乱,后来杨广不喜欢回大兴,陇右道几乎都被朝廷忽视了,所以无论道路、水利等基础设施都荒废严重。 东西突厥和吐谷浑现在都很安静,他们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恢复民生,与民休息。 之前朝廷不仅不重视陇右道,还不断向陇右道要钱,他们恢复民生很不容易。 李世民撒谎要对西突厥用兵,才让杨广同意将陇右道赋税截留,充作李世民出兵的军费。 只凭陇右道的赋税完全不能支撑大隋对西突厥用兵。朝廷做出这样的决定时,杨广和朝臣都觉得有愧李世民。 赋税不用上交后,陇右道的民生恢复是比较容易了,但房乔和杜如晦要做假账来证明赋税确实充当了军费,这工作量就十分大了。 偏偏李世民和李玄霸双双偷懒,他们生气又无可奈何,不好意思太催促这两个好不容易重逢的双生兄弟全身心投入工作。 李世民和李玄霸并不是故意折腾两位友人,只是李世民现在确实没心情,李玄霸的身体也确实支撑不住。 他们不是把李智云带来了吗? 李智云只想冷笑,并给两位兄长比个凸。 他的本事有几斤几两?除了给房兄长和杜兄长端茶倒水磨墨誊写还能做什么? 最终房乔和杜如晦还是扛下了所有,而薛家叔侄则游走各个郡县统计数据安抚民众,并增加地方管理经验。 薛元敬和薛德音的文采不错,但很缺少吏治经验,没有脚踏实地地与百姓和小吏接触过,学识都浮于表面。 房乔和杜如晦都是当过县令、下过基层的人,与薛元敬和薛德音的磨合很不好。在李玄霸的建议下,他们就把薛元敬和薛德音丢去了基层。 薛元敬和薛德音虽然心里不服,但李世民劝说道:“不治一县如何治一国?我和阿玄也是从几百家奴开始带兵。若能在乱世之中治得一方安宁,将来天下安定,以二位的才华,一定能出将入相。” 薛元敬和薛德音吃了年轻主公画的饼,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李玄霸掰着手指头替二哥数,二哥已经承诺给多少人拜相。 李世民大手一挥:“三省六部,三省长官皆是丞相,三年换一次,不出十年就轮了九次,哪有不够的?再来一倍都没问题!” 李玄霸居然觉得二哥这乱来的办法很有道理,被说服了。 房乔和杜如晦咬牙撑着,李世民以“阿玄需要散步了”为由,推着弟弟的轮椅离开,留屋内几人把咬牙变成了磨牙。 李世民离开后抱怨:“我也不是完全不做事啊。我还要练兵,还要安排士信他们去草原掠夺,十分忙碌。如果不是他们不准我离开,我已经去草原了。” 虽然西突厥攻打敦煌是假的,但西突厥有东进的意图是真的。李世民常派军队出草原震慑突厥人。 再者陇右道的资源不够,要养一支万人以上的常备精兵十分困难。长孙无忌带出的几万兵卒不是借西突厥的,就是临时凑的,不是常备军。至于大隋在陇右道的府兵,已经几乎丧失战斗力,连剿匪都要新募兵。 李世民麾下具甲骑兵扩充到了两千,正朝着三千突破,其中耗费除了李玄霸兢兢业业经商赚来的,剩下全都是从突厥抢来的。 如果不抢掠突厥的牛羊马匹,李世民麾下精兵强将哪能日日吃肉? 他甚至控制了几个部落为他养马养牛养羊,训练好的骑兵基本住在草原上,过着和突厥人差不多以兽奶为主食的生活。 这办法是李世民想的。 既然突厥人能在草原生活并练出强兵,那么他的骑兵应当也能在草原生活。如果能靠放牧和掠夺养活一支军队,阿玄就不用愁军费了。 将士们现在有点不适应,还得继续调整训练计划。李世民每隔一段时日就要往草原上跑。 如果不是为了抢掠突厥部落,李世民肯定带着弟弟住在气候更适宜的武威郡,而不是回张掖郡。 至于让李玄霸单独住在武威郡养身体,他想都没想过。 当初就是因为河东郡比太原郡气候更适合弟弟养身体,然后把弟弟养丢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聊了一会儿如何调整骑兵的训练计划,又说起中原的事。 李世民讥笑:“杨玄感自诩伐隋盟军盟主,结果皇帝刚回洛阳,所谓盟军就一哄而散,杨玄感这盟主当得可不怎么样。看来他的谋士李密也不怎么样。” 李玄霸道:“李密计策再行,如果军队战斗力不强,他也无可奈何。李密是个很自傲的人,杨玄感多次失败,我看李密快要与杨玄感离心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86节 李世民道:“李密难道还想自己拉起一股势力?” 李玄霸摇头:“他没这个本事,所以他应该会鸠占鹊巢。至于占杨玄感的巢还是重新投奔他人,就未可知了。” 自己已经提前接触瓦岗寨,并让魏徵委婉告诉翟让袭击自己的人可能就是李密。翟让再接纳李密就是与自己和二哥为敌。如果翟让还让李密鸠占鹊巢,那只能说天意难改了。 李世民道:“杨玄感兄弟几人怎会让李密鸠占鹊巢?” 李玄霸道:“不知道。李密如果无处可去,也可能一直在这条船上待着?” 李世民问道:“他有没有可能见势不妙,就去投奔李建成?” 李玄霸和李世民在梦中交流的时候,就已经分析出肯定是熟知朝中情况,并曾经在朝中颇有势力的人,才能使出挑拨李渊、杨广关系,逼反还未准备妥当的李渊之计。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河东鹰扬府安插人手。 他们得出这个结论时,其目标已经指向了杨玄感。 杨玄感继承杨素余泽,他既然能在起兵时让勋贵一呼百应,自然也能在各地鹰扬府安插人手。 李玄霸没有确定这件事,只是因为原本历史中杨玄感败得太干脆,没有发挥出“楚国公”应该有的本事,比起后来同样一呼百应的“唐国公”差远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先后派人追查此事,就算有河东柳氏、河东裴氏、河东薛氏帮忙,对方手脚太干净,他们也没有抓到对方把柄。 直到他们得知李建成悄悄告知李渊,陇西李氏曾派人接触他,他可以替李渊去接触陇西李氏,获得陇西李氏支持。 虽然李建成只以为对方是陇西李氏子弟来投,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脑海中立刻出现一个人名——李密! 李密并不是陇西李氏子弟,而是正宗的关陇勋贵,其祖父乃是西魏八柱国,父亲是隋朝上柱国,自己继承了蒲山郡公的爵位。 李密与陇西李氏一点关系都没有,据李建成说,来劝他起兵的乃是正宗陇西李氏子弟。李渊和李建成都没察觉这和李密有关系。 李密在杨广刚即位时曾为千牛备身,后来因杨广不喜他容貌神情而归隐读书。他与李建成很可能见过面。但一是他和李建成没有交情,二是时隔这么多年,三是他肯定做过伪装,李建成没认出他很正常。李建成也没法与陇西李氏对质,因为陇西李氏肯定不会承认派出子弟挑动唐国公造反。 李密看似百密无一疏,但这个计谋本身就是最大的疏漏。 李玄霸听到二哥的猜测后,翻了个白眼:“他投奔李建成?那不是更好?他总是自恃才高,实际上太爱阴谋诡计,往往事与愿违。我真希望他投奔李建成,能让李建成闹个大的,好让我们名正言顺把他们一同收拾了。” 李世民点头:“有道理。” 他把李玄霸从轮椅上扶起来,开始今日散步恢复体力训练。 第157章 苏威你不要命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这对双生子是这个时代绝对的主角, 但在接下来一两年时间,两人却在史书中没有多少存在感。 他们所做的事,留在实录中也就一句, “时中原大乱, 帝与晋王戍张掖以御突厥”。 这时候中原的主角仍旧是隋炀帝杨广。 杨广回到洛阳后, 原本准备进攻洛阳的杨玄感和义军纷纷撤退。 东都洛阳城池十分坚固,杨玄感当年趁着杨广征高丽都没能把洛阳拿下,现在杨广回到了洛阳, 隋军精锐也集中在洛阳,没人会蠢得以为自己仅凭人多势众就能攻陷洛阳。 他们在这一次集体配合中各自获得了不少好处,为了消化这些好处, 义军都再次蛰伏,与各路讨捕大使过招。 杨玄感本以为自己能风风光光当个盟军首领, 一举攻占洛阳。谁知道义军都是乌合之众, 见杨广没死便一哄而散,气得杨玄感这段时间韬光养晦养出的稳重性情都崩了,每日沉湎酒色。 他本来对自己的身份和能力都很自信,以为自己出兵攻打杨广一定会一呼百应,轻而易举夺得天下。 现在他像是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 从未如此窝囊。好不容易看到希望,希望又瞬间破灭, 杨玄感有些承受不住了。 李密多次劝说无果,连连叹气。 杨玄感的下属人心惶惶,有多人生出逃往他处的念头。可惜现在还没有第二个起兵的勋贵, 不然他们早就跑了。 杨玄感颓废, 义军蛰伏, 大隋好像一瞬间又耳根清净了。 苏威看到天下暂时平静, 赶紧以宇文述的遗言为引,请杨广回大兴安定人心。 杨广问宇文化及道:“苏威说朕该回大兴安定人心,你父亲也是这么劝朕,你意见如何?” 宇文化及恭敬道:“陛下是皇帝,无论在何处都能安定人心。陛下想去哪里,哪里就是都城。” 杨广龙心大悦。 看到杨广这番作态,虞世基和裴蕴都支持杨广留在洛阳,裴世矩置身事外。于是苏威劝说失败。 苏威本来想着就这么算了,东都西京都是都城,陛下留在洛阳也行。只要陛下别又想征高丽,区区民贼还是很容易被镇压的。 谁知道,杨广不仅重提征高丽的事,还征役夫修龙舟,又要南下江都。 杨玄感叛乱时,把杨广的龙舟都烧了,导致杨广这几年都没能南下江都。 现在杨广终于安静地在洛阳待了一会儿,就萌生了重造龙舟下江南的想法。 沉默的群臣这次沉默不住了。 天下大乱,突厥入侵,陛下你还修什么龙舟下什么江南?你大隋的基业都动摇了,这是下江南的时候吗?! 但杨广什么时候听过群臣的话? 于是今年不征高丽,也没有修长城驰道运河,但还是征了役夫,为杨广修龙舟。 杨广想明年开春就下江南,所以给役夫修龙舟的时间非常短。 如今已经进入深秋,虽然洛阳的气候温和,但也是相对而言。役夫们穿着单薄的衣服,没日没夜地在工地上忙碌。秋日多雨,他们浑身湿透也不敢停歇。入冬之后,饿死累死冻死和病死的役夫数不胜数。 苏威想再次劝谏,被裴世矩拦住。 裴世矩道:“苏公知道陛下为何非要下江南吗?” 苏威皱眉:“陛下不就是爱好江南的美景?但现在哪是看美景的时候?!” 裴世矩摇头,叹气道:“陛下其实是知道大隋式微,知道天下民贼四起。自从陛下被民贼惊吓后,现在晚上难以入眠,夜里常常惊呼民贼来袭惊醒。” 裴世矩不想让苏威往死路上走,才悄悄透露了这件事。 苏威的年纪已经这么大了,活一日是一日,何苦在半只脚踏入棺材的时候去惹恼陛下? 看看宇文述这老贼奸猾了一辈子,临死前带着护驾的功劳劝说陛下,陛下可念着宇文述的好了? 朝中人都长了眼睛。杨广以为自己赦免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就算是对宇文家有大恩宠了,但谁不知道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这所谓的“变为奴隶”就没有实施过,顶多算是贬为庶民。 就算宇文述没有救驾,凭借宇文述生前的功劳,他的两个儿子在他死后也是能做官的,根本算不上什么额外赏赐。何况杨广还扣下了宇文述的爵位,没有让他的儿子继承。 即使杨广说要看看宇文化及有没有改正错误,但他完全可以给宇文士及一个额外的国公。 宇文述救驾身亡,难道还不值得给家里再增加一个国公吗?宇文士及又是杨广的女婿,提升宇文士及的爵位对杨广而言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杨广就算再吝啬,但在这件事上他完全没有吝啬的理由。 所以朝中人怎么会不知道,宇文述最后的谏言得罪了杨广? 连生前被杨广偏爱,为救驾而死的宇文述都因进谏被杨广厌恶,他们怎敢直言劝谏杨广? 苏威如今成了朝中第一人,脾气没有以前谨慎。裴世矩见苏威要撞杨广刀口上,出于同僚情谊,提醒了苏威一番。 苏威没有关注杨广在后宫的行为,不知道杨广失眠惊悸的事。 他听了裴世矩的话后,语气古怪道:“你的意思是陛下并非贪图江南美景美色,而是想要逃避?” 裴世矩道:“我什么都没说。” 苏威背着双手原地转了几圈,放下双手握拳道:“他看不见,大隋就没有乱吗?!不行,我更要劝说陛下回心转意!” 裴世矩拉住苏威道:“苏公,陛下极重脸面,你要如何劝说陛下?难道让陛下别自欺欺人?” 苏威颓然道:“我就不信陛下对大隋的天下一点都不上心。只要稍稍振作就能挽回大隋,他怎么能什么都不做?不,我不信。” 裴世矩叹气不语,松开拉着苏威的手,没有再阻拦苏威。 但苏威也没有继续劝谏。 他想通过自己的双眼观察,皇帝是真的犯蠢还是想要逃避。 冬季万物凋零,就是义军也很少出来活动,只有役夫和流离失所的百姓在默默地被冻死,天下很安静,几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李玄霸在张掖猫冬,整日待在炕上不出门时,杨广再次下令,召集洛阳到江都沿路郡县兵卒百姓几万人,在江南选址给他修一座新的宫殿。 这座宫殿仿造洛阳西苑,但比西苑的规划更加恢宏。 苏威看到杨广这一意孤行的旨意后,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 显然,皇帝连洛阳都不想待了。 难道他还想和民贼、突厥划江而治,迁都江南吗?! 但就算江都也有民贼啊! 正月各郡县来朝贺的时候,有二十多个郡县的使者因为民贼不能成行,皇宫典礼冷冷清清。 杨广再次下令讨贼,但当群臣对他说民贼的时候,他却只想听民贼已经日益稀少的话。 苏威实在是看不下去,就躲在了柱子后面听群臣奉承杨广。 裴世矩看到躲在柱子后面的苏威欲言又止。 你这样不是更显眼吗?! 果然,杨广一眼就看到了举止奇怪的苏威,好奇地问道:“苏公对民贼有何看法?” 苏威阴阳怪气道:“都说民贼日益稀少,但战报却离洛阳越来越近。” 杨广大怒,拂袖而去。 群臣纷纷看向苏威。 裴世矩叹气,私下再次找到苏威:“你就算要劝谏,也别公开拂了陛下脸面啊。” 苏威梗着脖子道:“陛下明明已经看到了战报,还召集群臣说什么民贼已经快要平定了,他自己说的话他自己相信吗!” 裴世矩道:“陛下现在夜里惊醒的时间更多了,他自然是不相信。” 苏威悲哀道:“他自己都不相信啊。” 裴世矩也叹气。但他们又能如何?陛下自己不愿意改变,他们越劝说,陛下就越逆反。 何况陛下的龙体欠安,精神越来越颓靡。宫里一有点风吹草动,他就惊呼“有贼来袭”。有一次宫里起火,他甚至像个疯子一样躲在了草丛中,被萧皇后安抚了许久才出来。 陛下的精神状态已经大有问题,与其让他留在洛阳饱受煎熬,说不定到了江都,他精神稳定了,还能听得进众臣的劝说。 但苏威和大部分官员都不这么认为。 隋军又不是打不过民贼,只要陛下稍稍振作点,我们这些老将都还是当打之年。 等我们平了民乱,陛下再减免几年赋税徭役,并且做出勤奋节俭的模样,大隋家底很厚,哪有撑不住的?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87节 当年汉武帝把天下户籍折腾完了一半,大汉眼见着都要完了,汉武帝调整政策休养生息,大汉不还是缓过气了? 汉武帝之后,汉朝的皇位继承还混乱了一阵子呢。陛下你把兄弟都杀光了,没人和你的小儿子争夺皇位,说不定隋朝恢复元气的时间比汉武帝死后更快。 杨广的小儿子也是个不错的孩子,没有显露出劣迹,也不爱奢侈的事物,虽然看上去软弱了一点,但对杨广和非生母的萧皇后都很孝顺,平时也常常展现出纯善的一面。 这个时空杨广三个儿子,一个仁厚,一个刚毅,一个纯善,在群臣看来都是能继承皇位的好皇子。 虽然杨广没有立小儿子为太子,但群臣都是心向越王的。 杨广自己改一改作风,做出一副洗心革面与民休息的态度,继任的君主再延续休养生息几年,这天下的民乱就能解除了。 谁都知道百姓比猪狗牛羊还要低贱,他们没有自尊,只要能活下去,哪怕是吃草喝水活下去,他们都不会谋反。 回头就这么难吗? 当李玄霸知道杨广又要下江南时,张掖的花都开了,他们兄弟二人又长大了一岁。 柳亨回到了张掖,告知他们李建成婚礼的盛况。 因为李世民和李玄霸的盛名,中原豪强世家们没办法千里迢迢来张掖拜见这对神奇的双生子,纷纷趁着李建成成亲,把礼物送到了李渊手中。李渊麾下的势力越发壮大。 柳亨观察,李渊大概按捺不住反意了。 柳亨叹气道:“宾客们围着李建成,却只对李建成夸赞主公和李三郎君。李建成的面色很不好看。郑家倒是卯足了劲给李建成造势,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后悔。不过在成亲后没几日,李建成就扬眉吐气了。他给唐国公生了个长孙。” 李玄霸道:“李建成还能生孩子?这么神奇?” 李世民轻踹了一脚身体终于好转,能不借助轮椅走路的弟弟:“你说什么废话?当然是郑媵生的。郑媵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如愿以偿。” 李玄霸恢复正经:“但这时机似乎不太对。李建成的正室才刚过门,她就生了长子。不过这也怪不到郑媵身上。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只是凑巧罢了。” 柳亨道:“当然只是凑巧,只是听闻李建成后院起了一点纷争。都是郑家女,不知道李建成会如何处理。刚成亲就后院起火,未散的宾客们都想看笑话。不过唐国公夫人是个很有手腕的人,很快就平息了这件事,带着新嫁妇频繁出门,并把唐国公府的库房钥匙都给了她,然后自己亲自照看郑媵和长孙。” 李世民狠狠翻了个白眼:“母亲当然厉害,这点小事难不住她。只是自家的后院还要母亲来安抚,李建成真是没用。” 李玄霸倒是给李建成说了句好话:“李建成管理后院的本事还是有的。正妻比媵妾家世好,嫡子比庶长子更重要。所以李建成如果处理此事,大概是只会给刚过门的妻子脸面。母亲插手,只是因为怜惜郑媵和她的孩子而已,既给了儿媳脸面,又保住了郑媵的命。” 郑媵因为年年追生儿子,好在李建成正妻入门前在家中立足,身体十分衰弱。李玄霸离开太原时,郑媵已经几乎不出门了。 他曾见过郑媵一眼,完全看不出郑媵曾经在大兴时还算计自己和二哥时的鲜活。 不过郑媵弱柳扶风的模样,倒是挺受李建成喜欢,所以李建成还是愿意继续和她生孩子。 母亲都出手了,估计郑媵产后虚弱得厉害,经不住一丁点折腾。 李玄霸说完自己的推测后,捏了捏眉头:“说到杨广是社稷将颓,说到我们是金戈铁马,怎么一说到唐国公府和李建成就全是后院的事?我们管他后院干什么?” 李世民认真道:“因为有意思。” 柳亨赞同:“确实很有意思。” 李玄霸:“……”你们就这么喜欢听别人后院八卦吗?!真是无语。 “别提唐国公府的后院了。你既然回来,就抓紧干活。”李玄霸催促道,“房玄龄和杜克明做假账做得快崩溃了,你再不回来,他们二人或许要撸着袖子来揍我和二哥了。” 柳亨疑惑:“什么假账?” 李世民耸肩:“西突厥可汗身体衰败,导致西突厥内部很不安稳,他们没精力来找东|突厥和中原麻烦。东|突厥也因为始毕可汗没有定下继承人,他的两个弟弟与一众堂兄弟争得头破血流。” 李世民没明说,柳亨也明白了。 他瞳孔地震:“敦煌之战是假的?!” 李世民和李玄霸频率一致的点头。 柳亨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睁大无辜的双眼。 柳亨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模仿二哥无辜的表情。 柳亨看着一壮一瘦一高一矮的双生子,别说声音颤抖,浑身都在颤抖:“这可是灭族之罪!” 李世民疑惑:“那又怎么了?” 李玄霸也很奇怪:“我们不是在为谋反积攒实力吗?” 柳亨不抖了:“好像是啊。”对哦,我们本来就要谋反。那没事了。 柳亨深呼吸几下,让心率稳定下来:“交给我,我去帮玄龄和克明,大隋哪有不会做假账的县令。薛家叔侄不能帮忙吗?怎么都压在玄龄和克明身上?” 李世民和李玄霸道:“他们没当过县令。” 柳亨大笑:“那让他们得把当县令的资历补回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同时叹气。他们俩完全没想到,当过县令和没当过县令,做事差距有这么大。 “薛伯褒还不回来吗?”李世民唉声叹气,“他再不回来,河东薛氏的脸都要被丢光了。” 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你敢当着薛家叔侄的面说这句话吗?” 李世民立刻正色道:“我什么都没说。” 柳亨看这兄弟二人一唱一和,面色狐疑。 这兄弟俩在别人背后说坏话说得这么熟练,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也说过我的坏话? 虽然这么怀疑,但柳亨不仅没有对李世民、李玄霸好感度降低,反而心中很是熨帖。 能一起说别人坏话的才是好友。他本来很忐忑,河东柳氏有悔婚的迹象,自己会不会被排挤出本来就很难挤入的核心圈子。主公和李二郎君这么一“胡闹”,他心安了许多。 柳亨斗志满满去帮房乔、杜如晦做假账,李世民和李玄霸悄悄击掌。 李世民:“柳兄的心思也太纤细了,还要人哄。” 李玄霸:“你可以给他取个外号,叫柳纤细。” 李世民:“好主意。” 最近看多了二兄三兄与嫂嫂们秀恩爱,开始对自己的未婚妻好奇起来的李智云,特意卡着柳亨离开的时间,来向二兄三兄询问自己未婚妻的事。 听到二兄三兄在叫自己未来半个丈人的柳亨“柳纤细”,李智云默默停下脚步,转身离开。 他找到罗士信吐槽这件事:“二兄三兄还老抱怨我学坏。我向谁学坏,他们心里没有一点数吗?!” 罗士信捂住耳朵:“别和我说,我不想听!” 我不想以后看见柳亨,就想起“柳纤细”这个绰号,我会笑出来! 李智云扒开小伙伴的手,继续吐槽,完全无视罗士信的个人意愿。 这霸道的一点,也很像他的二兄三兄。 …… 洛阳,朝中紧张局势在加剧。 苏威仿佛不怕死了,彻底站在了杨广的对立面,成了专门给杨广抬杠的杠精。 杨广想让群臣告诉他贼患减少。 苏威说杨广承诺不征讨高丽,暂时停止徭役,现在又征发兵卒百姓,难怪贼患越来越多。 杨广过节让群臣进贡珍玩。 苏威给杨广送了一本《尚书》,让杨广好好看看先贤之语反省自身。 杨广又重提征高丽之事,并且自豪自己击破东|突厥,只要灭了高丽,就能去泰山封禅。 苏威阴阳怪气:“陛下不用担心征发兵卒的事。臣有一计,陛下何不赦免天下盗贼,让他们去攻打高丽?这样大隋不仅轻轻松松有几十万大军,贼患也平了,一举两得。” 裴世矩都惊呆了。 他悄悄给薛道衡写信,询问是不是薛道衡让苏威进谏。这尖酸刻薄阴阳怪气的进谏风格,怎么和薛道衡一模一样?苏威以前不是这种人啊! 薛道衡接到信后破口大骂:“和我有什么关系?!” 高颎疑惑:“苏威吃错东西了?不怕死了?他真的要应验自己的字了?” 苏威,字无畏。但他在杨广一朝一直阿谀奉承,谨小慎微,遇到再看不下去的事也是闭目塞耳。 这次他怎么还真的无畏了?不担心杨广杀了他吗? 薛道衡想了想,不确定道:“或许……或许他是真的忠于大隋,不忍心看大隋灭亡吧。” 高颎沉默,然后长叹一口气。 不出裴世矩等人所料,苏威刺了杨广几句之后,杨广果然将苏威下狱。 杨广授意裴蕴为苏威罗织罪名。裴蕴给苏威扣了私|通突厥的帽子,说雁门之战就是苏威泄露的消息,要将苏威处死。 裴世矩得知裴蕴所为后愕然。 若不是苏威阻拦惊慌失措的陛下跟着骑兵突围逃跑,陛下肯定支撑不到李二郎和李三郎来援,说不定会在雁门出事。雁门一战中,苏威年纪这么大了,也手持长刀亲为陛下护卫。说苏威私|通突厥,天下人信吗? 果然,苏威听到这么荒唐的罪名,只在狱中垂泪叩首说自己罪该万死。杨广都觉得太荒唐了,见苏威年老将死,思及以前情义,只把苏威子孙三代贬为庶民。 裴蕴给人罗织罪名,难得一次失手。 裴世矩观察裴蕴。裴蕴是讨好皇帝发迹,又熟知律令,他怎么会有如此严重的失误? 苏威离开后,裴蕴表现一如既往,殷勤奉承杨广。裴世矩观察不出什么,这件事也不重要,于是作罢,只更谨小慎微,闭目塞耳,以求保全自身。 杨广认为自己耳根清净了,下江南再无阻碍,于是下旨准备仪仗,再下江南。 即将下江南,杨广的心情舒畅,精神变好,连晚上做噩梦的时间都少了。 他开心地写诗,“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 那一刻,杨广开心得仿佛回到了最意气风发的时刻。 与此同时,义军又悄然集结。 第158章 杨广三下俏江南 李玄霸给翟让和王薄所制定的计谋的最后一环, 就是趁着杨广南下时,沿着大运河围堵杨广。 那时没有人会猜到,杨广在天下大乱祖业将颓时还会重修龙舟下江南。即使到了现在, 杨广已经开始重建龙舟了, 朝中也有大臣天真地认为, 杨广会在天下稍稍安定一点后才离开洛阳。 李玄霸提前布局,义军沿河布置眼线,在已经疏于管理的大运河周围建造堡垒和投石机。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88节 简易的投石机只需要知道一个杠杆原理。王薄身为铁匠, 再拉几个木匠,自己都能组装出来。 因为连大隋官吏自己都难以想象杨广会在这个时候下江南,所以义军的布置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算有人注意到了, 也只会认为义军想沿河劫掠朝廷的运粮船。 现在杨广没有征讨高丽,不需要再从南方运粮, 义军又遍地开花, 隋军对通济渠的防守不再严密。谁也不知道,翟让、王薄这两个中原义军首领,居然来到了通济渠。 翟让疑惑:“高士达怎么没来?” 王薄道:“高士达取得大胜后过于骄矜,被涿郡通守郭绚所败。窦建德接替高士达的位置,收拢残兵为高士达报仇, 恐怕没有余力加入我们了。” 翟让叹气:“就我们两支义军,能击败杨广?” 王薄道:“狗皇帝已经被我们吓出了精神问题, 据说晚上连觉都睡不好。只要再吓他一次,就算他这次再次好命逃走,估计也活不长了。” 翟让笑道:“三郎君给你的消息?” 王薄道:“三郎君现在身在边塞抵御突厥, 哪有消息传给我?是魏二先生的情报。” 魏二先生就是自称魏徵族弟的“魏收”, 薛收。 薛道衡曾在朝中为高官, 洛阳自然有宅邸。薛收被薛道衡过继给本家的薛孺, 薛孺仕隋,在洛阳也有住处。薛收在洛阳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想要知道洛阳的消息很容易。 翟让叹息:“魏二先生的情报和三郎君的情报有区别吗?一切仍旧在三郎君的掌握中。” 王薄问道:“翟公是否在想,李三郎君拿你我当刀?” 翟让不语。 王薄苦笑:“李三郎君曾对我说,如果我不想当义军了,随时欢迎我去陇右道。我想翟公如果想要投奔李三郎君,李三郎君也会热情地将翟公介绍给李二郎君。翟公,杀狗皇帝是我自己的愿望,李二郎君只是帮我实现这个愿望。你呢?李三郎君逼迫你了吗?” 翟让一愣,然后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 王薄叹气,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他看得出来,翟让现在对杀杨广的心并不是很坚定。 日子好过了,对皇权的畏惧就又生出来了。翟让是个聪明人,应当很明白他将来若是失败想投奔他人,只要是隋朝旧臣,大概都不会接纳杀害隋朝皇帝的人。 就算是李二李三郎君,也不会接纳他们。 这件事李玄霸也告诉王薄了。 现在百姓活不下去打着杀狗皇帝的名义起义是一回事,等义军首领有了争夺天下的本事,他们对杨广就会变一副嘴脸。特别是杨广被杀后,他们大概率会转成隋朝忠臣,对杨广被杀“义愤填膺”,说不准还会给杨广哭丧。 原本历史就是这样。 就算是义军首领中口碑最好的窦建德,为了获得天下世家豪强和隋朝旧臣支持,为了得到更多的争夺天下的资本,他不仅向东|突厥始毕可汗称臣,接受了“小可汗”的称号,还自封隋朝忠臣,说自己受恩于隋朝两代皇帝,现在宇文化及杀杨广,就是他的仇敌,所以去征讨宇文化及。 窦建德给杨广追谥为“闵”,怜悯杨广被杀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想起自己那因杨广横征暴敛而家破人亡的乡亲们。 不过要当皇帝的人,必须如此心黑脸厚。一家人被饿死,自己沦落成乞丐的朱元璋称帝时,还得捏着鼻子说元朝好话,闭着眼睛吹“我祖孙三代都依托元朝皇帝恩泽活着”,以拉拢元朝旧臣。 王薄如果杀了杨广,除非王薄能自己当上皇帝,否则天下无处可去。 所以李玄霸建议王薄只是吓唬吓唬杨广,杀杨广的事还是留给杨广身边的野心家。 反正杨广必死,没必要为了杀杨广赔上自己的命。 王薄也将李玄霸的劝告告知了翟让。 以他们现在的兵力,确实只能吓唬吓唬杨广,很难真的伤到坐在高大龙舟上的狗皇帝,更别说杀了他。 “所以翟公不必担心。”王薄道。 翟让苦笑:“你这样说,不怕我退缩吗?” 王薄平静道:“翟公若想退出,薄不会阻止。仅薄一人,也会完成袭击狗皇帝的计划。” 翟让沉默了一会儿,拱手道:“你都说我们杀不了他,只能吓唬他,那我还有什么害怕?我已经在这里了,就不会回头。” 王薄拱手:“翟公高义。” 翟让摇头:“高义的是知世郎。” 王薄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高义,他只是想起乡亲父老,丢不下对杨广的恨罢了。 与翟让结束商议后,王薄又与杜伏威、辅公祏等江淮义军首领见面,与他们商议共同伏击杨广之事。 他们对直接袭击杨广果然也抱有疑虑。王薄安抚他们,只让他们牵制住江淮的隋军,趁着自己掀起的混乱攻占江淮郡县粮仓。 杜伏威等人欣然同意。王薄又得到一个“知世郎高义”的吹捧。 夜深人静,王薄睡不着,独自离开帐篷,坐在了石头上看着天空,连篝火都没点。 “虽已经入春,夜晚也很凉。为何不多批件衣服?”魏徵举着火把过来,将手中大氅递给王薄。 王薄披上大氅:“谢魏先生。” 魏徵毫无形象的坐在王薄对面的地上,道:“我们共事这么多年,有什么好谢?知世郎可是在紧张?” 王薄道:“我无字,先生称呼我姓名即可,我不计较这些。” 魏徵笑道:“好。” 王薄一愣,道:“先生居然说好?” 王薄如此对魏徵客气了许多次,魏徵总是笑着客套过去,仍旧疏离地称呼王薄为知世郎。王薄现在说这句话,只是习惯而已。 魏徵道:“三郎君劝了你许多次,你仍旧坚持要亲手砍下杨广的脑袋。既然你已经是将死之人,我称呼将死之人的姓名算不上无礼。” 王薄:“……” 他扶额:“先生,你能不能改改你的脾气?你回到冠军侯身边后,小心被排挤。” 魏徵不在乎道:“如果他们排挤我,就说明他们自己心胸狭隘,主公应该远离这样的奸邪小人,我会上书弹劾他们。” 王薄叹气:“罢了,三郎君应当会护住你。” 魏徵不让王薄转移话题:“你可是在紧张?” 王薄沉默了许久,道:“不是紧张,只是怅然。” 他迟疑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继续道:“这天下果然如三郎君所料,先是我们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当天下乱起来后,各地豪强接连出现。现在各地义军,还有多少是百姓的义军?我听闻北方生乱,不是手握兵权的鹰扬郎将,就是当地巨富豪强。” 王薄指着自己:“就算是出身贫寒的人,大多也是看着天下乱起来后聚众为盗,像我这样真的活不下去的人少之又少。当初与我一样的人有很多,如今是渐渐都看不到了。” 如翟让、窦建德、杜伏威等人都不算真的活不下去才起义,他们都是逃犯,不是如王薄一样带着乡亲父老入山逃徭役。 翟让、窦建德都当过隋朝小吏,家境并不贫寒。 王薄麾下也有许多这样的人。 豪强世家高人一等,这种地方富户也是高普通贫寒百姓一等。王薄希望他们平等地看待普通百姓,他们当然不情愿。 王薄试图提拔与他一样出身的人,却发现真正家境贫寒的人无论智慧还是武力都比不过这些人,自己依靠的还是原本家境就不错的人,或者是原本小偷小摸或者打家劫舍能吃饱的贼寇。 王薄读了书后,也想过能不能自己当皇帝。 汉高祖刘邦都能当皇帝,自己为何不能? 但他读了更多的书后,才发现刘邦是如翟让、窦建德那般的人。刘邦一家人都能读书识字习武,刘邦的友人也都是县中小吏,这明明是县中豪强,而且还是祖辈是士大夫的豪强,与自己这等铁匠出身完全不同。 “或许我不该读那么多书。”王薄道,“如果没有读那么多书,我心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我率领乡亲起兵是因为活不下去和义愤。如果打不过了我就投降,说不定还能混上个官当。” 但现在他心中充满着理想、梦想之类的空谈,让他不甘心,很不甘心。 如果他没有多读书,就不会在自己已经是最强大的义军首领之一时,还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穷途末路,没有丝毫喜悦。 魏徵听王薄抱怨他不该多读书后,对王薄道:“这有什么难的?虽然我不想让主公和三郎君多一个难缠的敌人,但只要你迅速把你的位置从一个小铁匠换成那些世家豪强不就行了?你就当你现在已经当官了,然后去封更多的官,你那些有能力的下属便不会再抱怨你的‘不公’,你便能笼络更多的人,拥有逐鹿天下的资本。” 王薄愣了一会儿,道:“先生说得对。” 魏徵道:“烦恼解决了?解决了就回去睡觉。江淮蚊虫真多,我可不想在这里陪你喂蚊子。” 魏徵起身:“还要我送你回去?” 王薄摇头:“我自己回去。” 魏徵目送王薄回帐篷,叹了口气。 薛收悄悄从树干后面出来,浑身一股熏蚊子的药味。 魏徵白了薛收一眼:“味道这么大,他居然没发现你。” 薛收把药囊递给了魏徵一个,道:“他大概是真的很苦恼吧。真没想到他会如此苦恼。” 魏徵道:“书读多了,书读傻了。你怎么还不回陇右道?” 薛收道:“李二李三写信给我,说房玄龄杜克明正在做假账做得焦头烂额,让我赶紧回去帮忙。” 魏徵无语:“你嫌麻烦,就不回去了?” 薛收笑道:“做假账哪有刺杀杨广有趣?” 魏徵道:“你难道海岛上当野人当久了,性子都野了?” 薛收:“……你这嘴真的需要改。” 他没和魏徵计较,如果计较,早就气死了:“李三猜到了我可能不会去,有任务给我,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魏徵心里立刻不喜了:“怎么?三郎君把我也算计进去了?” 薛收道:“你就当是吧。” 魏徵气冲冲拂袖而去,对自己这个老下属居然比不过薛收非常不满。有什么事是薛收能知道,自己却不能知道的?等见到三郎君,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 薛收看着魏徵气冲冲的背影,疑惑极了。他记得李玄霸给他写信,说初次见到魏徵的时候,魏徵是一个很谨慎知礼的人。怎么他看到的魏徵就像是他从筑紫岛海岸石头上撬下来的海胆,浑身都是刺?是王薄这里的风水不好吗? 他还真猜对了。王薄身边全是文盲,魏徵的儒雅和耐心在为王薄做事的时候逐渐消磨干净,短短几年时间就凑足了他原本流离颠沛十几年才凑够的“你们都是傻逼吗”戾气,成功进化成了魏怼怼。 薛收挠挠头,又挠挠胳膊上的小红点,摇摇头离开。 罢了,反正魏徵将来挨揍又不是自己挨揍。 李二虽然心胸宽广,但他脾气也很暴躁,是真的一言不合就会上拳头的,只是打完架后便不进心里去而已。 …… 义军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杨广也做好了准备。 他又开始杀人了。 右候卫大将军赵才下狱,建节尉任宗当庭杖毙,奉信郎崔民象被处死,杨广终于出了洛阳城门。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89节 路过泗水的时候,奉信郎王爱仁上表请求杨广返回西京,杨广杀死了王爱仁;到达梁郡的时候,梁郡百姓阻拦杨广继续南行,被杨广诛杀。 杨广一路走一路杀,一路命令骁果军沿路剿匪开道,龙舟浩浩荡荡南下,造成的动静之大,天下无人不知。 在杨广南下的时候,各地已经平息的民乱再次燃起战火。这次几乎所有郡县都有鹰扬府将领或者豪强叛乱,隋军高层将领出现了伤亡。 杨广却不在意这些。连苏威都被贬为庶民,已经不会有人再会在他耳边提匪患的事。 然后“匪患”自己来提醒杨广别自欺欺人。 李玄霸坐在树杈上,远眺大运河的美景。 薛收站在树下无奈道:“李三,别爬这么高。你身体才刚好一些,小心摔着。” 李玄霸麻利地从树上爬下来:“我从小就能爬树,这么点高度怎么可能难得住我?” 李世民背着一头鹿走来:“那也别爬太高。你说小五自己一个人留守陇右道有没有哭鼻子?” 李玄霸道:“应该不会吧?顶多只是破口大骂。” 李世民丢下刚打来的鹿,摇头晃脑道:“只是让他代替我们坐镇,活还是玄龄等人干,他骂什么?” 李玄霸道:“骂我俩不带他玩呗。” 薛收叹气:“难道不是房玄龄他们对你们破口大骂吗?”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同时耸肩表示不在乎。 他们被骂的时间还少吗? 看见这对双生子的无赖样,薛收感到头疼。 以前他们不是这样……啊,薛收的回忆浮现,然后郁闷地发现这对双生子从小就这样,最爱一起坑人。 没错,李玄霸让薛收瞒着魏徵的任务,就是他和李世民跑来了。 边疆无事,积攒力量不需要他留在陇右,现在冠军侯府人才济济,他们足以应对。李玄霸身体好了之后,就想来江都搞事。 杨广是必定死在江都了,自己和二哥远在陇右道,可不能让人抢了太多中原和江南的地,免得以后不好打。 李玄霸本想独自离开,李世民当晚就把李玄霸绑着偷溜了,没和李玄霸说半句废话。 李玄霸当时打好了说服二哥的腹稿,李世民听了他的计划后,淡淡回应他一句“让我想想,明日再说”。 他知道说服二哥让自己独自回到中原是一场苦战,但他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认为自己让二哥放行的成功率能达到百分之九十,剩下百分之十他可以用“我就要去,你拦我我就不喝药”来死缠烂打。 但李世民居然让宇文珠给李玄霸灌了一碗安神药,把李玄霸连着被子一起裹起来捆着丢上马车,连夜离开张掖。 共犯宇文珠和长孙康宁挥舞着小手绢为两位小郎君送别,共犯孙思邈坐在熟睡的李玄霸身旁长吁短叹。 这都什么事啊! 听闻李二郎志在天下,这样的人能夺得天下?! 李玄霸醒来后,只花了十秒钟就接受了现实。 算了,陇右道也不是必须二哥坐镇,原本历史中陇右道的拥有者,自称西秦霸王的薛举都还在草原上兢兢业业抢劫呢,冠军侯府这么多能人,哪可能镇不住一个陇右道? 他想独自回中原,主要是知道同僚们不会让身为主公的二哥离开而已。现在二哥都偷跑了,那没事了,回去也是二哥被骂,自己是无辜的。 李世民见弟弟这么淡定,神情十分低落。 他还想看弟弟气急败坏捶胸顿足哭天抢地呢! 李玄霸身体好了之后,李世民就不再对李玄霸小心翼翼。兄弟二人恢复了以前你踹我一脚,我揍你一拳的相处模式。 看见李玄霸气急败坏的模样,李世民能多吃三碗饭。就像是李玄霸在心里叨叨剧透让李世民破防,李玄霸会开心得多吃一大碗饭一样。 唉,真没意思。 李玄霸呵呵。他知道二哥在想什么,绝对不会如他的愿。 兄弟二人这次偷溜,只带了秦琼一员猛将。 秦琼压力很大。 他对主公的偷跑计划一无所知,只是迷迷瞪瞪地听指挥而已。 秦琼预感,等自己回陇右后,会被一众同僚给揍死。 但那是回陇右后的事了。现在一众人扮作行商在林子里落脚,一路帮忙隋军剿灭盗贼,偶尔去山林里打猎,明明天下大乱,但几人武力值高强,又带了许多钱财,居然像游历似的。 秦琼一边生火准备烤鹿,一边唉声叹气。 他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主公和三郎君要干什么。 其实李玄霸和李世民没有具体的计划。 李玄霸只是知道按照自己的谋划,杨广的死期会提前,估计今年刚到江都不久就会死,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机会。他守着杨广随机应变,看能不能在江淮安插钉子。 江淮一地也有自己留下的义庄,凑一凑也能凑出一千人左右的乡勇,完全可以趁乱生事,无论是自己打下一小块地,还是给其他势力掺沙子,将来都会有大用。 “就算做不了什么也无所谓,围观杨广被杀也挺有趣。”李玄霸道,然后切换心音,【杨广被杀这样的标志性历史事件,我岂能错过!】 李世民给了弟弟一个白眼,但频频点头,阿玄说得对! 现在陇右太安稳了,西突厥和东|突厥就和死了似的,自己掠夺他们都不吭声,李世民实在是无聊,又不想埋头案牍,还是跟着阿玄搞事有意思。 一想到自己以后要当皇帝,别说京城,连皇宫都很难出去。据弟弟说,以后自己想打猎的时候只能在宫宛里追兔子。他不趁着还没当皇帝多跑跑,以后就没机会了。 现在才十七岁,正值最好动年龄的李世民,就算是房谋杜断一起,也别想把他按在桌案旁乖乖处理文书。 扛着捆好的弟弟溜了溜了! 薛收一边熟练地庖丁解鹿,一边没好气道:“这么多年了,你们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李世民笑道:“这么多年了,你的变化倒是太大了。要不要随我出征啊?” 薛收挑眉:“有机会当然可以。不过我觉得我还是更适合文书工作。陈将军很不错,现在又回到筑紫岛,远离中原纷争,到时我去招降他。” 李世民道:“有你作保,我一定厚待他。” 李玄霸大声道:“别说话,我听到声音了!义军肯定动手了!” 说完,他又麻利地上树。 李世民也跟着爬上树,坐在了另一根粗大树枝上远眺:“哇!领头的龙舟起火了!啧,被扑灭了。哈哈哈,又起火了!阿玄,你把望远镜也给我看看!你就做了一个望远镜自己留着,小气。” 李玄霸拿着望远镜津津有味地看龙舟遇袭:“我就是小气。” 第159章 江都号哭敲丧钟 通济渠周围原本是南方最繁华的地段, 远在先秦时就已经开发。现在房屋成了废墟,良田长满杂草,碍眼的不整齐的民居和衣衫不整洁的草民消失, 通济渠沿岸的自然风光更加纯净美丽。 杨广坐在龙舟高高的船头, 轻轻晃动手中酒杯。 歌女声如莺啼, 舞女轻轻摇摆着柔软的腰肢,丝竹弹奏着宫商角徵羽,袅袅白烟从香炉中飘出。 轻歌曼舞, 仙乐渺渺,烟雾缭绕,仿佛仙境。 杨广半眯着眼睛, 品鉴着悦耳的歌声。 歌女唱的词,乃是李玄霸早年为杨广填写的宫词。 词曰, “玉树后|庭前, 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杨广初听李玄霸作此词时,笑话李玄霸还是个垂髫少年, 感叹什么韶华不再。 现在他却为这首词谱了不同的曲,让歌女们日日歌唱, 让舞女们日日起舞。 杨广右手的酒杯随着节奏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左手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 “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天教长少年……” 他半眯半张的双眼前浮现出一幕幕过往。 他连太子都不是的时候, 曾在江都待了整整十年。那是他风华正茂, 意气飞扬的十年。 当他带兵攻打陈国时, 江都就是后方指挥所在地。 杨广自幼想做什么都能成功, 再大的困难在他手中都像是软泥一样可以轻轻拿捏,无论是攻打陈国、夺嫡继位、灭吐谷浑,还是建造大运河和长城,都是如此。 为什么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 杨广心中想到高丽,怒火升腾。如果不是已经无法再召集全国兵卒,他定要再碾压高丽一次。 他给了高丽王一次又一次臣服的机会,高丽王却一次又一次戏耍他。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失败,也是他认为的人生唯一一次失败。 让高丽王真心诚意臣服,已经成了杨广的执念。 杨广想着高丽,想着让他不能完成让高丽臣服执念的贱民,心里就像是有蚂蚁在爬般难受。 幸得乐声足够悦耳,才让杨广心中的焦急稍稍缓和。 他睁开双眼,远眺沿途美景。 大运河的水流几乎是静止的。杨广所乘坐的这样巨大的龙舟是不可能凭借划桨而前行,所以沿路都需要有人在两边拉纤。 最靠近河水的是纤夫,纤夫外是护卫的隋军和没有资格上船的官吏。所以杨广下江南说是坐船,其实大半队伍都在岸上前行,所以耗费的人力物力才如此巨大。 大业七年二月,杨广一征高丽时,他自己坐船,选拔了三千余名中低层官员在两岸跟着走,从江都一直走到涿郡。 他以为这是对所选官员莫大的恩赐,选拔的官员足足走了三千余里,冻饿病死者十之一二。 连随行官员都要死十之一二,那些拉纤的纤夫就更不必说了。 倒下的纤夫就被隋军迅速丢往一旁,动作熟练极了。 这一幕其实如果入了眼肯定很碍看风景的人的眼,但杨广坐在高处远眺,看不到岸边的情况。 他只看到隋军护卫之外的地方即使已经入秋,草木仍旧郁郁葱葱,风景很是幽静秀美。 记得几年前下江南时,沿岸人很多,熙熙攘攘让人心头很是烦躁。如今风光更好。 杨广离开洛阳前,曾观察洛阳的情况,感慨“洛阳的人还是太多了”。 这话是接他几年前的话。 杨玄感刚起兵叛乱时,杨广认为是天下人太多,所以杨玄感谋逆才会有民贼呼应。 天下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百姓。 当杨广从雁门郡回到洛阳,他站在宫城楼阁上低头看着街头熙熙攘攘,再次生出感触,人还是太多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90节 杨广想起自己的叹息,感慨现在通济渠沿岸的景色才刚刚好。 就在杨广感慨贱民不宜多时,岸边突然飞来一团火光。 杨广还没反应过来,许多团火光从岸边飞来,就像是从岸边下了一场流星雨。 当第一团火光砸在高高的龙舟上时,宫人高亢的尖叫声让杨广回过神。 “护驾!有刺客!赶紧护驾!” 有人逃窜,有人灭火,有人拉着杨广往船舱里跑,还有人尖叫不能进船舱…… 杨广晕头转向,脑海中一片空白。 两岸护卫的骁果军也发现了敌袭,立刻循着火光发射的方向寻找敌人,遭到了早就等候在此的义军的伏击。 激烈的战斗在山林中爆发,火光仍旧不断从两岸飞到龙舟上。 龙舟建造时涂了防火的材料,包裹着浸满了油的碎布的石块砸在甲板上,引发的火焰很快就被扑灭,只有浓厚呛人的烟雾不断升腾。 杨广身边的近臣有许多都曾经上过战场,用过或者见识过火攻,阻止了杨广躲在船舱中,免得被烟雾熏倒。 龙舟现在是最显眼的靶子。他们让龙舟靠岸,想要逃下船。 这时纤夫丢掉手中绳索,有的立刻逃散,有的在岸边摸索一番后居然拿出棍棒刀枪,朝着沿岸官吏和隋军奔去。 宇文化及护着杨广,声音颤抖:“纤夫中混入了民贼!” 杨广吓得双腿发软,嘴唇苍白,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连宇文化及的惊呼声都听不清。 又有小船从下游划来,在快要撞到龙舟时燃起了火焰,火船狠狠撞向龙舟。 裴世矩等人指挥龙舟垂下小船,让人护送杨广下船。 杨广看着大运河上的火船和两岸的乱贼,死活不敢下船。 大运河周围被隋军提前清理过,能隐藏的火船不多。两岸生乱的纤夫人数也很少,大部分纤夫都只是逃跑。龙舟很大,给大运河留的空隙不多。上岸确实是最安全的选择。 但杨广已经吓破了胆,看见乱贼就不肯上岸。 皇帝不上小船,船上哪个朝臣敢上船? 他们用袖子捂着口鼻,苦苦劝说杨广。 宇文化及心底都快骂娘了:“陛下!我们再不上岸,就会活活烧死在船上!” 杨广却道:“我们在河上,有的是水灭火,怎么会烧死!” 杨广坚持不肯下船,命令宫人和大臣提水灭火。 裴世矩见状,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将逃生小船放到龙舟前端,一边抵挡上游的火船,一边给龙舟前端灭火。 没有火船,投石机投来的火石点燃的火焰很容易扑灭,就是呛人了些。 待火焰稍微熄灭后,裴世矩就放下小船,让杨广逃到后面的船上。 但好像沿岸有眼线,杨广逃到哪条船,投石机所投的火石就砸向哪条船。 不过中间的大船没有火船袭击,投石机临时调整弹道也十分困难,所以大船上只有零星火焰,很快就被扑灭,连烟雾都没多少。 杨广和其余朝臣松了口气。 李玄霸在树上看到这一幕,低头对薛收道:“让王薄只盯着为首的龙舟烧,不要管杨广在哪里。这次袭击的目的是吓唬杨广,本就不可能伤到杨广。烧掉杨广所乘坐的龙舟,给杨广的心理压力会更大。” 薛收叼着一块鹿肉,亲自骑马去通知王薄。 他们所隐藏的地方,离王薄所在地很近。李世民和李玄霸是扮作薛收的家丁隐藏在这里。 王薄听从了薛收的献策,投石机重新瞄准了已经只剩下宫人的领头龙舟。 在得知杨广离开领头龙舟后,阻挡火船的宇文化及等人就已经退回第二架大船上,王薄也没有再冒险派出火船。 现在他决定把目标从杨广变成杨广的爱船,就再次派出了火船。 这次火船上的人没有跳水逃走,而是攀爬上龙舟,然后直接在龙舟上点火。 宫人们在皇帝和大臣逃走时就纷纷逃窜,小部分人慌不择路躲进船舱瑟瑟发抖,大部分人跳下水游向两岸。爬上船的义军很少,但没有一人阻止他们放火。 龙舟很快被火焰包裹,点火的义军跳下船游到两岸,高呼“狗皇帝已经被烧死”。 大部分在岸上的隋军不能观察到龙舟上的情况,见到龙舟着火,居然真的有人信了。 有小部分人还留着独立思考的能力,知道皇帝肯定能逃上岸或者逃到其他船上,但心里不确定,也不敢乱说。 杨广从雁门郡回东都洛阳时遭遇义军袭击,他认为骁果军护卫不力,处罚了许多人。 之前骁果军因废太子杨暕兵谏死了许多中低层将领,现在又罚下了一些中低层将领,导致领兵的军官更换太过频繁,且心生胆怯,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不愿意出头承担责任。 如果杨广这时在自己乘坐的船上挂上帝王的旗帜,就能迅速结束岸上的混乱。 但杨广不敢。 他挂上了旗帜,岂不是让乱贼知道他在哪条船?为了自身安全,杨广让护卫把建议挂起旗帜的官吏全部捆起来堵住嘴,并骂他们是想害死自己。 杨广提前清理两岸义军的效果其实很好,两岸的义军不多,远远不是隋军的对手。 所以就算混乱,隋军也能把两岸义军压制赶走,只是死的人多一些。 难道杨广会在乎这一点人命吗? “他当然不在乎。”李玄霸道,“二哥,骁果军这次再不生乱,他们的脾气就太好了。” 李世民晃了晃腿,笑道:“你折腾这么多,就是为了逼反骁果军?” 李玄霸摇头:“我可没逼反骁果军,难道不是杨广逼反骁果军吗?是我让他在二表兄兵谏时杀掉大半骁果军小军官?还是我让他克扣骁果军在雁门郡的战功?或是我让他在骁果军拼死护卫他逃回东都后惩罚骁果军?” 李世民举起双手:“我就随意说一句,你怎么话这么多?” 李玄霸道:“我话还没说完呢。骁果军大多都是关中人,关中人有多重家乡尽人皆知,是我让杨广生出逃到江都,放弃关中的想法,让骁果军将士不能归乡?他们的父母妻子可全都在关中和中原。” 李世民:“……”弟弟的脾气真坏。还是说弟弟只是想找个人听他随意叨叨? 李玄霸道:“总之,这是杨广自己的错。” 李世民叹气:“我当然知道这是他自己的错。” 他嘴角又勾了勾,这次笑容带着一点苦涩:“以人为镜能正衣冠,这以人为镜不一定是以明君贤臣为镜,也可以以昏君奸臣为镜。看杨广所作所为,我获益良多。” 李玄霸点头:“废话,如果不是杨广,你这个自幼锦衣玉食没可能与庶民有太多接触的勋贵公子,哪可能会生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感慨?” 李世民没好气道:“说的你好像不是王公贵胄似的。” 李玄霸道:“好吧,我也是。” 秦琼坐在树下叹气。郎君们在说什么啊,自己听得好晕。 他们是在谈论谋反吗?好吧,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我早就知道主公肯定想当皇帝。 秦琼道:“鹿再烤就焦了。” 李世民道:“先放一边晾着,等我们想吃的时候再热。” 秦琼再次叹气:“好。” 李世民问道:“阿玄,你说这场战斗什么时候结束?” 李玄霸道:“你问我?不该是我问你吗?” 李世民摸了摸下巴上几天没刮的胡茬,道:“顶多一刻钟王薄和翟让就会退兵。沿路的郡丞应该领兵来救援了。” 李玄霸道:“也不一定。如果单雄信、徐世勣等人在,隋军不一定抵挡得住。” 李世民好奇:“他们二人很厉害?” 李玄霸道:“是厉害。听闻翟让又收了一个叫程咬金的猛将,不知道带出来没有。” 他在瓦岗寨时,程咬金还没有加入瓦岗寨。他很遗憾没能看到演义中颇具名气的“三板斧”程咬金。 这次听薛收说,程咬金已经加入了瓦岗寨。瓦岗寨的名将终于又凑齐了一个。 可惜秦琼和罗士信已经在二哥麾下,不会再有“瓦岗寨名将”的称号了。 李世民道:“有多厉害?比秦叔宝还厉害?” 秦琼耳朵支棱起来。 李玄霸道:“不知道啊,又没打过。不过秦叔宝应该还是厉害些。” 后世称李世民麾下第一名将是尉迟恭,但尉迟恭在战场上被秦琼打败过,所以只论个人武力值,秦琼应该略高于尉迟恭。那么按照斗蛐蛐排位原则,秦琼或许是隋末最顶尖的斗将。 秦琼嘴角无意识地咧到了耳根,心情和飞起来似的。 李世民道:“这样啊。那比起我呢?” 李玄霸放下望远镜,白了二哥一眼:“你能不能别把自己当斗将?谁家主公当斗将?” 李世民道:“项羽和刘邦都是亲为先锋!” 李玄霸骂道:“你学他们干什么!” 李世民乐呵呵道:“我可以不学项羽,但我得学刘邦啊。汉高祖亲自打天下,多帅!” 李玄霸道:“你不是看不起刘邦吗?” 李世民叹气:“等我管了一片地和一大帮下属后,我才知道汉高祖有多不容易。” 李玄霸失笑。 历史中的唐太宗原本和李渊一样,评价刘邦时也有失偏颇,曾言“昔汉高祖,田舍翁耳。提三尺剑定天下,既而规模弘远,庆流子孙者,此盖任得贤臣所致也”。 当唐太宗当了几年皇帝,再次评价刘邦时,却言“观高祖、殷汤,仰其德行,譬若阴阳调,四时会,法令均,万民乐,则麒麟呈其祥。汉祖、殷汤,岂非麒麟之类乎”,对刘邦极其推崇。 伟人和朱元璋对刘邦评价也十分高。这是只有当过一国之长后,才能明白汉高祖的厉害吗?对刘邦为君能力评价高低,不仅是一款史盲鉴定器,还是一款明君鉴定器? 如果是这样,二哥现在就已经颇具明君之能了。 李玄霸将望远镜递给李世民:“我饿了,先下去吃点肉。” 李世民兴奋地接过望远镜,十分宝贝地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放在眼睛上。 望远镜的镜片是极其稀罕的没有一点杂质的透明水晶。李玄霸也不知道望远镜镜片的具体参数,让匠人磨废了许多珍贵水晶,才终于磨成了一架望远镜。 李世民现在没打过守城战或者攻城战,和突厥人打仗都是摆开兵马直接冲锋。他总身在军阵中,用不上望远镜,还容易把望远镜摔坏,所以李玄霸不肯把唯一一架望远镜给他。 以后研究和打造新的望远镜全靠这个样品,可不能被毛手毛脚的二哥弄坏。 李世民只能在不打仗的时候拿着望远镜乱瞅。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91节 “哇哦,真的有猛将冲出来,不知道是阿玄你说的谁?”李世民惊呼,“真厉害!说不定真的能与叔宝拼几招!” 秦琼矜持又得意地笑。主公说得对,只能与我拼几招! 李玄霸一手鹿腿,一手匕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二哥。 凭什么啊!自己看了这么久都没有猛将冲出来,二哥刚拿到望远镜就有热闹?自己的运气也太差了! 李玄霸皱着眉头为难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鹿腿,最终还是先吃饱了再看。 唉,没什么好看,完全没什么好看。李玄霸恶狠狠地啃鹿腿。 在龙舟战场上,单雄信和程咬金两人杀出时,隋军和义军的局势立刻逆转。 在冷兵器时代,“万人敌”猛将的威胁度非常大。大部分兵卒只要在将领被斩杀时就会逃窜,单雄信和程咬金一出场就砍掉了盔甲最华丽的将领,隋军阵型大乱。 翟让虽然做决定时常常犹豫不决,但只要他做好了决定就会全力以赴,不会悔改。 就如在原本时空中,翟让让位给李密后,就从未想过把位置要回来一样。翟让决定了追杀杨广,就带来了自己麾下最勇猛的将领,并亲自上场杀敌。 王薄见翟让杀出,自己也领着精兵强将从山林杀出。 他和翟让都知道很快沿途郡县就会派兵来救,他们杀不了杨广。所以他们的目的只是趁着隋军援兵到来前尽可能地制造杀戮。 魏徵在高处眺望,一旦看到援军到来,就迅速点燃烟火通知他们撤退。 混乱的厮杀持续了两刻钟,比李世民所预料的时间多了一倍。 魏徵燃起了烟火,翟让和王薄带人退去,在两岸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当援兵到达时,杨广所乘坐的龙舟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下焦黑的残骸。 原本历史中,江都通守王世充援助洛阳,然后就一直留在洛阳。 这个时空中,李渊和杨暕迅速击败了杨玄感,王世充还未拉起一支援洛大军战斗就已经结束,所以他仍旧是江都通守。 听闻杨广要到江都,王世充早早就准备妥当,亲自率兵离开江都来迎接杨广,居然赶在沿途郡县官员前面,最先到达战场。 王世充心里激动极了。这可是救驾之功,自己以后发达了!怎么也能当个将军吧? 可惜杨广心头提起的那口气一松,就晕了过去。他没能第一时间在杨广面前表忠心。王世充遗憾不已。 在王世充的护送下,杨广顺利进入江都城。 李世民和李玄霸率先潜入江都成,散播不是谣言的传言——皇帝这次下江南,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游玩,而是放弃大兴洛阳,想要定都江南。 皇帝不准备回中原、回关陇了! 杨广的心思有许多聪明的近臣都猜到了,但他们都闭口不言。 骁果军和大部分大臣将领是不知道杨广心思的。 杨广自继位后常南巡北巡,从来闲不住。所以虽然在天下大乱时南巡很蠢,将士和大臣大多也以为杨广只是普通昏君般的“贪玩”。他们不知道杨广这次南下,就没想过再回去。 骁果军不是关中人就是中原人,华夏人自古故土难离,连举家搬迁都难以接受,更别说这些人都是孤身南下,家中亲人都还在北方。 皇帝居然不回去了?那我们怎么办?我们的家人怎么办? 骁果军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江都,刚被苏醒的杨广训斥了一顿,连治伤的抚慰金都不给,就听到了这个噩耗。 全军哗然。 此时,王世充率先提出了原本历史中是裴世矩提出的安抚策略,命令全江都所有适婚女子停止谈婚论嫁,配给随行将士和官员。 不过裴世矩是建议将江都寡妇和未嫁女子嫁给骁果军将士,而且是严格遵循了婚嫁规矩,虽然是强迫,但也没有引起太大民怨。 毕竟骁果军将士的地位都不低,对江都寡妇和未婚女子而言也算是良配。至于许多将士在北方已经成家立业,这时候大部分女子是不在乎这一点的。战乱时候,在各地都有妻子多正常?她们也是明媒正娶,还是皇帝下旨,后院的地位又不是争不得。 因此裴世矩既得到了骁果军的感激,在骁果军叛乱时没有被杀,也没有被江都百姓怨恨,安全地活到了唐朝建立时。 但王世充可没有裴世矩这么好心,他的举止粗暴许多。 王世充本就是江都地方长官,他直接挨家挨户搜寻适龄女子配给骁果军将士。什么婚聘之礼完全没有,与其说是娶亲,不如说是给骁果军将士亵|玩。在这途中,常有已成婚妇人被掠夺,还有兵卒借机掳掠。 原本历史中裴世矩让江都城处处挂上了喜庆的灯笼,敲锣打鼓送新娘出门。不管新娘乐不乐意,至少表面上是全城都在办喜事。 王世充搞得江都城处处怨声载道,哭声震天,不少人家都挂起了白幡。 女子被强配给骁果军将士后自然也是哭着的,成亲变成强迫,骁果军有个屁的归属感,完全变成了泄|欲。 裴世矩让骁果军将士重新成家后,骁果军军心稳定了一段时间,至少还未成家的年轻将士想家的心情淡了一些;王世充这一举动,让骁果军更加人心浮动,戾气更加深重。 裴世矩和一些朝臣实在是看不过去这人间惨剧,连虞世基和裴蕴这两个大奸臣都受不了王世充的恶毒,纷纷劝谏。 杨广不在乎百姓,但是在乎自己居住的环境。江都城人人哭丧挂白幡,他还怎么享乐? 于是杨广下旨停止将江都女子强配给骁果军将士,并将原本已经强配的江都女子送还。 良心未泯的朝臣凑了些钱,给这些女子作补偿。 还好这时候贞操观念不强,逃回家的女子们只是多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不会太过影响她们今后的生活。 但骁果军的怨气更重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冷眼旁观了这一幕人间惨剧。 兵过如篦,这种事在破城的时候时有发生。李世民带兵攻打突厥时,也没把突厥部落的人当人。 乱世之中,女子向来不是人,是“财物”。 但见多了,不代表就不会心生触动,也不代表就认可了这件事。 李世民道:“王世充该死。” 李玄霸道:“我已经让薛收提议王薄,把王世充丢给江都百姓,让江都被他祸害的百姓一人割他一刀。” 李世民:“……” 他默默转头看向弟弟。 李玄霸道:“怎么?” 李世民收回视线:“没什么。”他只是再次确定,弟弟对百姓的同情心比他更重,有时候心中的戾气也比他更重。 李世民转移话题:“这场大戏要落幕了?” 李玄霸道:“该给裴公和虞老师写信,让他找借口离开江都了。正好群臣都催杨广回大兴,杨广为了堵住这些人的嘴,应该会派人回大兴坐镇。” 李世民道:“让薛收去。他亮出身份,裴公和虞老师就会离开……唉,虞老师不一定会离开。虽然虞世基是大奸臣,却是他的兄长。” 李玄霸道:“看虞老师自己选择吧。虞世基该死,就算落到我们手中,虞老师求情也没用。” 李世民点头:“所以还是死在江都更好。” 双生子就像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看着江都百姓号哭,看着江都百姓人心惶惶,看着江都……偷偷接引义军入城。 李世民时不时地往李玄霸那里看一眼,然后在李玄霸看过来时迅速收回视线。 都说慈不掌兵,一个顶尖的谋士,说不定比将领更要抛弃良心。 挺好的,这样弟弟才能保护好他自己。 隋大业十二年,杨广到达江都。 一到江都,杨广就日日笙歌,不理朝政。天下送来的紧急文书全都被他堆在书案上,垒成了一座小山。 萧皇后委婉劝说,杨广却道“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又揽镜自照,“好头颈,谁当斫之”。 萧皇后听杨广自比陈后主,将她比作陈后主的皇后沈后,心中忧惧不安。 骁果军对杨广怨气极重,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讨论谋逆之事,连密谋都不“密”了。 萧皇后赶紧派宫女去告知杨广,杨广却杀了宫女。 萧皇后悄悄向群臣求助,裴世矩接连上奏杨广,就像是苏威当初那样,一改往日作风直言上谏。 杨广勃然大怒,将裴世矩逐出江都城,一个兵卒都没给他,让他孤身跨越战乱的大地回大兴接待不存在的西域番臣。 裴世矩已经六十八岁。 他消瘦得厉害,骑在马上的身姿都佝偻了。 所有大臣都知道他触怒了杨广,原本与他交好的朝臣都不敢送他,只有虞世南一人前来送行。 裴世矩道:“你与我一同离开吧。” 虞世南摇头,送别裴世矩后转身回江都。 杨广得知虞世南居然敢去送别裴世矩,将虞世南关入了大牢。 虞世基想要救虞世南,却被虞世南拒绝。 虞世南冷漠道:“你还是想想如何自救吧。” 虞世基愤怒地拂袖离去。 虞世南目送虞世基离开,默默垂泪。 …… “裴公,请上马车。”薛收恭敬道。 裴世矩疲惫道:“李二郎和李三郎在何处?” 薛收道:“李二郎李三郎自然在陇右戍边抵御突厥。” 裴世矩沉默了一会儿,惨然一笑:“当然如此,理应如此,他们可是大隋忠臣。” 第160章 王薄最终的选择 王薄进城之前, 与翟让和其他义军首领告别。 翟让面带忧虑地看着王薄,最终什么都没说。 其他义军首领倒是不想离去。他们的脑袋里空空如也,虽然有一点对皇帝皇权本能的畏惧, 但他们并不知道弑君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影响, 倒是对斩杀皇帝跃跃欲试。 王薄在城外驻扎的时候, 将弑君将要背负的细细告知了他们。 王薄在学习的时候,也试图在自己管理的地方建学堂,教他人读书识字。 就他这点本事, 就是落魄寒门也不会上他的补习班。他只能教导在土里刨食的农家孩子。 对于从小吃不饱的孩子,他们中大部分人的智力都比士人家的孩子发育迟缓,学习读写十分困难。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92节 他时间不多, 教得也特别艰难,几乎没有什么成果。王薄就当是闲暇时的自娱自乐了。 这样的自娱自乐让他拥有了丰富的耐心, 懂得如何用最简洁的语言传达出自己的想法。 义军首领们都意识到了弑君的严重性。 如果他们将来打不过其他人, 想要带着自己的军队投奔他人当官,手中就绝对不能沾染皇帝的血。 义军首领们纷纷离去,翟让最晚离开。 他很想问王薄,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还要弑君? 以王薄现在的势力, 无论投奔任何一支势力都会被厚待,何况王薄与冠军侯李世民有联系。 但王薄既然如此教导别人, 自己却选择留下,翟让知道,什么疑问都是无意义的。 王薄送别其他义军后, 又召集了自己的下属。 李子雄、张金称、孙宣雅……这些人虽然团结在自己麾下, 但是早就因为自己因为想要公平的“不公”而不满。 王薄道:“我不会连累你们。我打下的地盘和留下的将士, 已经帮你们分割好。我本希望你们能各自安好, 但也知道你们若投身这乱世,恐怕难免会内乱。如果你们没有争夺天下的野心,最好选一支势力投靠。我也为你们寻好了退路,比跟随我更好的退路。” 王薄看着几人板着的脸,笑道:“不过你们也别嫌弃曾经跟随我的这段经历。特别是你张金称,如果不是我一直拦着你为非作歹,滥杀无辜,你去哪支势力,他们都不会收你。正因为我在你们眼中的过分软弱,才能让你们顺利从贼匪变成官兵。虽然你们不爱听我说教,但这简单的道理,我在你们耳边唠叨了那么久,你们应该明白。” 张金称没好气道:“你既然认为你这么重要,就别自寻死路。” 李子雄道:“王公,现在皇帝麾下怨声载道,他可能会死在内乱中,你本就不必出手。” 孙宣雅皱眉不语。 王薄道:“我就是不想让他死在内乱手中。死在权贵手中的皇帝太多了。” 三人间王薄主意已决,没有再多劝说。 他们跟随的人虽然有很多让他们不满的地方,他们也多次动了背叛的心。 只是王薄很受底层兵卒和百姓的爱戴,他们难以背刺。再加上他们没有找好去处,便勉强继续待在王薄麾下。 但无论有多少不满,他们都敬佩王薄的坚定,知道王薄一旦决定做什么,就不会更改。 王薄也明知道自己的心腹下属天天想着背叛,还安慰他们:“我本该在狗皇帝一征高丽时就死在徭役中,现在顶多也是一死。苟活了几年,能拉狗皇帝一同赴死,我很满足。你们不需要为我悲伤。” 张金称骂骂咧咧:“谁会为你悲伤,我管你去死?你那位魏先生呢?怎么,他提前逃走了?” 王薄笑了一声,干咳了一声止住笑,道:“我找人把他绑走了,现在估计正在骂我。” 张金称、李子雄、孙宣雅:“……” 张金称气冲冲转身离去,不知道在气什么。 李子雄长叹一口气,对着王薄抱了一下拳,然后叹着气离开。 孙宣雅没有离去。 她看着王薄的双眼道:“我能看出你心中也有恐惧和不舍,为何非要选择这条路?” 王薄道:“就是想报仇而已。” 孙宣雅又道:“我们打着不愿意与你为伍的旗号离开,确实能从弑君中脱身,但你一个人真的能控制住骁果军?” 王薄道:“我不是一人。” 他脸上带着自嘲的神情道:“天下人只会盯着有名有姓的人,我带着的兵卒的姓名传不到别人耳中,所以他们跟随我也不会被名声所累。” 孙宣雅道:“这样啊,那我放心了。” 王薄手下的将领陆陆续续离开,他带着一千亲兵等候入城。 孙宣雅再次到来。 这次,她卸下了战甲,重新戴上了钗环。 王薄看着孙宣雅沉默不语。 孙宣雅笑道:“我投奔你的时候曾说,你的家人和我的家人都死了,要不要正好凑一对。我只是开玩笑。就我这饱经沧桑的丑脸,哪个男人富裕后会娶我?你们这群臭男人都各个想着鲜嫩好看的女子。不过我有权有势了,我肯定也养鲜嫩好看的男子。” 王薄仍旧沉默地看着孙宣雅。 孙宣雅道:“你不娶妻生子,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不连累家人?” 王薄:“嗯。” 孙宣雅道:“这次我是认真的,我来当你的妻,我和你一起去杀狗皇帝。不过你要宣扬我的名字,我也想名扬天下。不用劝我离开,我离开后投奔其他势力,他们也不会让一女子当将军。我不如和你一起杀狗皇帝,吓天下人一跳。” 王薄叹气:“如果你想来,可以和我一起来。但没必要当我的妻。” 孙宣雅笑眯眯地挽住王薄的手臂,王薄没有拒绝:“留下来杀狗皇帝和当你的妻是两件事。你不拒绝我就当你同意了。我们今日都成婚。婚礼的事你别管,我都准备好了。” 王薄继续沉默。 孙宣雅大笑。 一个黑脸铁匠,一个黄脸农妇,两人都曾经是这个时代最底层的老百姓,却生出了连士人都没有的野心和抱负。 在城外驻扎的营地里,红绸挂起,两人拜天地成亲,婚礼流程约等于没有。 李玄霸本想参加王薄和孙宣雅的婚礼,但他想了想,这两人的婚礼大概不需要一个勋贵参加。 魏徵被绑着丢在马车上,正对李玄霸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哭。 薛收和秦琼一人一只胳膊拉住要把魏徵拖下马车的李世民。 李世民暴怒:“我要撕了他的嘴!” 薛收:“算了算了,这次确实是李三不厚道。” 秦琼不敢说话,只能死死拉住主公。 魏徵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主公,是这样的情形。但他的脑海里被愤怒塞满,已经不管什么主公不主公了。 魏徵骂道:“我骂得不对?!你看李玄霸他自己都不敢还嘴!” 李玄霸道:“我不是不还嘴,只是没必要。” 魏徵哭骂道:“你能救王薄,为何不救?你要杀杨广,杨广肯定会死在内乱中,何必让王薄动手。” 李玄霸叹气:“魏玄成,是我让王薄动手吗?我从始至终,有何权力去命令王薄?” 魏徵仍旧哭骂李玄霸,不回答李玄霸的话。 李玄霸揉了揉太阳穴,道:“不过有一点你骂得对。我确实在利用王薄。没有王薄,我就不能让世间百姓同情和赞扬义军。义军只会成为历朝历代王朝末期的匪徒。” 李玄霸拍了一下二哥的肩膀。李世民气鼓鼓地平静下来,甩掉了薛收和秦琼拉住他的手。 李玄霸道:“我想独自回中原,就是不想让二哥看到这件事。我要让杨广死在揭竿起义的百姓手中,而不是权贵手中。这样他的死才有意义,不然还是权贵自己争权夺利而已。” 李世民叹气。他虽然早就猜到了弟弟的想法,还是觉得弟弟有点太极端了。 李玄霸道:“我本来准备带着人冒充义军斩杀杨广。” 李世民忍不住道:“阿玄!你是不是太疯狂了?有必要吗?” 魏徵停止了谩骂,哽咽道:“三郎君,你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吗?为何要中途反悔?” 李玄霸平静道:“因为这是王薄的愿望。” 魏徵咬牙道:“他的愿望又如何?难道比他的命重要?” 李玄霸的声音仍旧很平静:“这个世上有杀身成仁的人,有舍生取义的人。他们已经下定了决心,旁人如何阻止?” 魏徵的声音一滞,然后变成了更大的哽咽声。 李玄霸道:“不过你也骂得对,对我而言,王薄出手比我出手更好。” “我再怎么伪装,其本质也不过是一个勋贵假借乱民的名义弑君犯上。或许世人不知道动手的是我,但一个无名乱民怎么看都像是别人的伪装,到时各种阴谋论可能都甚嚣尘上,会掩盖我真正的目的。” “但王薄不一样,他是知世郎,是隋朝第一个揭竿起义的农民起义军领袖。” “他是真正的乱民,真正的大隋百姓。” 李玄霸微微垂下头,又缓慢地抬起头,好像是远眺天空,又像是远眺几十里外正在成亲的王薄。 “大秦的丧钟是大泽乡农民起义军敲响,但杀了末代秦王子婴的是楚国贵族之后项羽。” “大汉的丧钟是黄巾军起义军敲响,但汉献帝禅位于曾经的大汉官僚之后曹丕。” “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皇帝终究还是灭于权贵官僚之手,好像朝代的更替与百姓无关。” “如果有一位皇帝因为虐民,而被他所虐的民宣读罪状,砍下脑袋……” 包括李世民在内的围观者背后都生出了寒意。 ……疯了。 第161章 皇帝被杀也会死 骁果军是从底层兵卒开始叛乱。 虎贲郎将司马德戡、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等骁果军将领, 见骁果军兵卒的怨声已经压不住,凑一起商量对策。 骁果军叛乱,如果骁果军赢了, 他们肯定会被骁果军兵卒杀掉;如果皇帝平叛成功, 他们也可能会因为连带族灭。 那还考虑什么?加入! 他们又去拉拢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 宇文智及大喜, 宇文化及大汗淋漓。 不过如司马德戡等人担忧的一样,他们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加入骁果军的叛乱,只有被骁果军乱刀砍死这一个下场。 宇文化及经过短暂的纠结之后, 就接过了叛乱大旗,半推半就地成为了叛乱的首领。 李玄霸在心里评价:【这场叛乱真的很没意思。不过倒是有一点点唐末五代十国的影子了。】 李世民本来在心底重复“阿玄疯了疯了”,精神正恍惚, 听李玄霸突然说起了什么唐末,条件反射询问:“什么五代十国?” 李玄霸:【军阀割据, 武将执政, 兵卒一言不合就谋反。你听过魏晋南北朝时有“两脚羊”的传说吧?在五代十国的时候,处处都在打仗,没有人种田,以人肉为军粮是一种常态。】 李世民:“……”他后悔询问了。 不过这一刺激,倒让李世民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李世民转移话题, 没让李玄霸继续说什么五代十国。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93节 我大唐还没建立呢!说什么三百年后大唐就亡了! 李世民把着弟弟的肩膀,在李玄霸耳边压低声音道:“你就不担心叛军杀红眼把杨广砍了, 让你白费力气?” 李玄霸道:“我都说了,这件事是王薄自己做的决定,如何达成这个目的也是他自己在做决定。我只是放弃了替他做这件事而已。” 李玄霸转头看向二哥:“不是我操控他做什么,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意愿。” 李世民不知道为何, 不自觉地避开了李玄霸的视线。 在李玄霸评价这场叛乱真没意思时, 叛军已经把杨广围了起来。 正如李玄霸的评价, 这场叛乱真的很没意思。 叛军已经嚣张到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密谋,上到皇帝,下到宫人,尽人皆知。 他们进攻宫城时,大部分大臣都在自己的住处闭门不出,小部分大隋忠臣与他们拼死搏斗。 但杨广不值得他们拼死。 因为杨广早就知道骁果军要谋反,却没有通知任何忠臣,也没有命令他们不要抵抗,就无视他们的存在,让他们白白为自己拼死。 右屯卫将军独孤盛为杨广力战而亡的时候,杨广还在醉生梦死。 杨广早早准备好了毒酒,做出一副生死看淡的准备。 但他真的听到了叛军将至时,又换衣匆匆逃走,为他拿着毒酒的宫人都跑散了。 叛将裴虔通带着叛兵来到杨广面前的时候,杨广还存着自己不会死的侥幸心理。当裴虔通说骁果军不想谋逆,只是想让杨广带他们回到关中家乡时,杨广仍旧推脱不从。 裴虔通都气笑了。 就算叛军都杀到面前了,皇帝仍旧不肯回西京。他真的完全不能理解皇帝在想什么。 杨广的拒绝,彻底压垮了骁果军对皇帝最后一丝畏惧。 骁果军召集百官群臣,将杨广挟持到群臣前,要求杀死杨广。 杨广喊着“我何罪至此”。 骁果军将领细数杨广虐民之举后,杨广改口我负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又不是民。 骁果军将领懒得理睬杨广,杨广这时候发现自己必死了,又摆上了皇帝的架子:“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取鸩酒来!” 裴虔通淡淡道:“陛下的命,不是我等来取。知世郎,久等了。” 杨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群臣也缓慢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殿门。 披着甲的王薄和孙宣雅各带数十亲兵,逆光从殿门外缓步走来。 他们已经在殿门外听了好一会儿。 王薄道:“陛下,你说你负民,我等可算是你负的民?” 杨广嘴唇哆嗦,然后猛地跳起来,扑向骁果军将领,要抢他们的刀。 “杀了朕!快杀了朕!”杨广愤怒道,“朕怎么能死于贱民之手!” 孙宣雅转头对王薄笑道:“看,他嘴上说着负民,心里可没把我们这些民当回事。” 她又笑着环视了一圈表情惊恐的群臣:“诸位公卿肯定也没把我们这些民当回事。他是齐郡知世郎王薄;我是渤海孙宣雅。他大业七年不堪徭役起兵反隋,是第一个起兵的大隋百姓;我大业九年不堪徭役,和乡亲们唱着知世郎的歌谣起兵反隋。你们之前不记得我们,现在可要记住了。” 王薄按住被骁果军将领一脚踢翻在地的杨广的肩膀:“陛下,请。” 他亲手将杨广捆起来,孙宣雅掏出一团破布塞住了杨广的嘴。 王薄早早与骁果军将领达成一致意见。 他都懂得弑君的后果,骁果军将领冷静下来后,肯定也会想把这个罪推给别人,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骁果军将杨广交给王薄,王薄带着义军退兵。 他们就这样达成了交易。 孙宣雅大笑着拖着杨广出门时,满堂文武百官居然无一人阻拦。 他们可能是被骁果军吓破了胆,也可能是被“贱民要杀皇帝”这件事本身吓破了胆。 王薄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高堂上,站在曾经遥不可及的公卿面前,静静地扫视了诸位公卿一眼。 扫视之后,王薄像个书生一样拱手对诸位公卿作揖。 “即使我只是一介草民,也听过诸位公卿中许多人的清名。” “修运河的时候,修长城的时候,征高丽的时候……我们齐郡遭了灾,朝廷不仅不救灾,还横征暴敛,致我家乡十室九空的时候,那时清名远扬的诸公在哪里?” “在高高在上的诸公眼中,我等百姓只是贱民,大概与你们不是一样的人。” “我们的命不是人的命,只是如猪羊牛狗一样可以随意宰杀的畜生。” “不,或许我们的命连畜生都不如。” “既然诸公给不了我等贱民公道,这公道,我等自己来拿。”王薄放下手,平静道,“诸公可往城门观刑。”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就算他是皇帝,就算我是贱民。” “他被我杀,也会死。” …… “皇帝又如何,百姓又如何,百姓手中的刀砍在皇帝的脖子上,难道还能因为地位差异把刀崩个口子?”李玄霸问道,“二哥,我去观刑了,你别来,小心被吓得当皇帝后每日都睡不安稳。” 李世民嘴角抽搐:“你都这么说了,我必须去。” 李玄霸道:“随你。伯褒,把玄成看好了。” 薛收道:“好。” 魏徵大吼:“我也去!” 李玄霸没理睬大吼大叫的魏徵,与二哥和秦琼一同扮作普通百姓,混入了江都城中。 城门口,义军已经搭起了高台,挂起了字幅。 这字幅是李玄霸送给王薄的。他原本打算自己用。 搭刑场,在刑场上放一个华夏历史上还未普及的断头台,也是李玄霸的主意。 挥刀砍皇帝脑袋时可能会手抖,但只要砍掉断头台的绳索,沉重的铡刀就会自己掉下去,不会造成任何让杨广心生侥幸的意外。 王薄和孙宣雅拖着像死狗一样的杨广来到了断头台。 断头台下已经围满了百姓。 观刑凑热闹一直是百姓的天性,他们不知道被杀的是谁,也都来凑热闹了。 王薄把杨广丢到断头台后,先自陈自己和孙宣雅的身份,就像是孙宣雅在殿中为他介绍一样。 孙宣雅偏头看着王薄咧嘴微笑,表情一点都不好看。 王薄也转头与孙宣雅对视了一眼,绷紧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开始宣读杨广的罪状。 王薄本来想找魏徵代笔,后来自己琢磨,但最后放弃了初稿,将罪状写成了谁都能听懂的大白话。 这里面许多事迹是李玄霸整理的。他一并给了王薄。 王薄念一句,找了个江都人用江都百姓听得懂的话重复一句。 现在是大业十二年。 自杨广继位之后,从守孝结束的大业元年开始,杨广每一年建了几座宫殿,修了几条运河驰道长城,征发了多少徭役,王薄都一一列举出来。 王薄又说起大业年间哪些地方发生了天灾,杨广没有赈济,却在同一时间南征北讨。 不说杨广三征高丽造成了多少人间惨剧,就是杨广征讨吐谷浑成功,迁徙自西京、西北诸郡百姓和财物填塞外,因路途过长人畜累死或遇寇,朝廷还要再次征召。陇西关中百姓因此家破人亡者数不胜数。 有围观的骁果军兵卒闻言,不由落下泪来。 江都百姓想起征高丽时他们承担的徭役和加收的赋税,也眼眶通红。 王薄最后说到杨广命人强抢民女,致江都城满城缟素。 江都围观百姓中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带着哭音的低吼,对着台上的皇帝骂了起来。 如果一家人都死得只剩下自己一个了,那么即使是百姓,也敢指着断头台上的皇帝破口大骂。 杨广在断头台上使劲挣扎,他想吐出口中的破布,说强抢民女和他又没有关系,是给骁果军抢的。 但江都百姓显然不管什么骁果军不骁果军,命令是杨广下的,人是杨广的大臣抓的,这就是杨广的罪。 这凭什么不是杨广的罪?! 台下百官被逼着来看他们的皇帝被行刑。 他们有的说有辱斯文,有的说大逆不道,但在听王薄用最浅显的大白话,用所有江都百姓都能听得懂的话,语气平静地一条一条细数杨广罪孽时,他们胸口和喉咙都像是堵着什么一样,表情很不自在。 王薄毫无感情地念着稿子,没有说煽动人心的话,没有怒吼没有哽咽没有做出任何夸张的表情,只是尽可能地用最大的声音,让所有围观百姓都听到他所念的杨广的每一条罪。 他念完稿子后,才长舒一口气,双目赤红,热泪盈眶。 王薄转身背对着杨广,看着举着的横幅双手高举。 他深呼吸,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最澎湃的语气怒吼。 【帝无道!民涂炭!】 【杀昏君!安乱世——重开太平!】 “杀昏君!” “杀昏君!” “杀昏君!!!” 江都百姓振臂怒吼,喊杀声震天。 孙宣雅将杨广的脑袋按在了断头台上,扯掉了杨广嘴里的布。王薄举起长刀狠狠砍向绳索。 沉重的铡刀落下,杨广失声尖叫。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94节 “不!不!朕是皇帝!朕是皇帝!!尔等贱民怎敢、怎敢……” 铛! 人头滚落,杨广的声音戛然而止。 “杀!!!!!” 公卿跌坐在地。 疯了,都疯了。 第162章 我明白但我拒绝 杨广不仅身首分离, 尸体和脑袋还被烧成了灰,被撒进了江河中。 朝臣哭天抢地,萧皇后和公主们几欲晕厥。 他们都唾骂王薄, 陛下都死了, 为何要亵渎陛下的尸体? 王薄冷冷回答, 百姓们死在挖大运河的水中,死在运粮草的路旁,死在了高丽这异国他乡。他们的尸身被啃噬, 不能入土为安,凭什么杨广能? “我把他挫骨扬灰,就是不想让他入土为安。”王薄道, “虐民者,就该有此觉悟。” 萧皇后怒斥:“你将来也会被人挫骨扬灰!” 王薄道:“我已经有此觉悟。” 王薄和孙宣雅离开了江都城。许多百姓都想跟随他。 王薄拒绝了所有人的跟随, 遣散了所有亲兵。 王薄对孙宣雅道:“我为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贵族会厌恶我,但百姓会感激我。如果我希望,他们会化作我手中的利刃。但我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在所有人的围剿下我活不过明年,所以我不接受他们的跟随, 不想让他们白白送命。” 孙宣雅翻了个白眼:“你和我解释这些做什么?我早就知道你是个不能成事的软蛋。” 王薄道:“我肯定会死,无处可藏, 但你还可以藏起来。” 孙宣雅又翻了个白眼:“因为我是女子,世人轻视女子,不会特意寻找我?我已经不想种地, 你让我继续当个辛苦劳作一整年, 连肚子都吃不饱的农妇,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王薄无奈, 但还是没有再劝说。 孙宣雅脾气一直很执拗,连吹嘘自己没有王薄约束,连人肉都敢吃的张金称都被孙宣雅揍过。他劝不动。 王薄道:“我们回齐郡和渤海吧。” 孙宣雅道:“落叶归根?好。” 孙宣雅的马背上背着干粮和衣服,王薄的马背上挂了一个书箱。 两人辞别所有人,向北边走去,将江都城的喧闹抛在了身后。 宇文化及想要当皇帝,骁果军想要从龙之恩,朝臣们犹豫站哪一队…… 杨广死得很热闹,刚死的时候无数人为他哭丧,但他的死还不到头七,江都城的人都将这个已经死了的皇帝忘却,继续生活。 连萧皇后更多的都是哀叹自己的未来,没有余力为杨广悲伤。 因江都城中的叛乱,江淮隋军都暂时没有精力去搜寻王薄和孙宣雅。 李世民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对李玄霸道:“阿玄,你想看的已经看完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张掖了?该争夺天下了。” 李玄霸道:“你等等,我派去的人马上就回来了。” 李世民警觉:“啊?什么人?阿玄你想做什么?!” 李玄霸笑道:“今日就该回来了。” 李世民忐忑不安地等到了傍晚,等到了李玄霸的心腹颜真。 颜真是最早投靠李玄霸的寒门士子,为李玄霸掌管印刷店的校对,后来被李玄霸丢去了商队。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张掖站稳脚跟后,颜真大部分时间都在管印书的事,偶尔被李玄霸派出门做事。 他是李玄霸的心腹,去哪里做什么,李世民都不清楚。 李玄霸重病失去联系时,颜真被李玄霸派到中原,知道李玄霸回张掖了,他都没有回去。 李世民偶尔想起颜真,都担心颜真是不是死在乱世中了。现在见到颜真,他一时半会儿都没认出来。 “你是……颜七?”李世民惊讶,问李玄霸道,“你要等的就是颜真?” 李玄霸笑道:“颜七,可还顺利?” 颜真苦笑:“不太顺利。知世郎本不想来,还好孙将军帮了一手。” 马车门拉开,孙宣雅从马车里跳了下来,大笑道:“你就是我男人提了很多次的李三郎君?” 她拍着李世民的肩膀道:“一看就很厉害。” 李世民:“?” 李玄霸挥挥手:“孙将军,我在这,我才是李三郎君。” 孙宣雅嘴巴张得老大:“什么?你不是魏先生的侄儿,魏小郎君吗!” 孙宣雅惊讶完后,意识到了什么,重新笑道:“原来如此,你才是李三郎君啊。” 她又看了一眼傻站着的李世民:“冠军侯李世民?” 李世民:“……是。” 孙宣雅笑眯眯抱拳:“知世郎麾下将军孙宣雅拜见冠军侯。冠军侯真的敢收留我们?” 马车里传出气急败坏的声音:“快把我放开!” 李玄霸跳到马车上,为王薄松了绑。 他笑眯眯道:“王薄,我们又见面了。” 王薄揉了揉手臂,道:“三郎君,别胡闹。” 李玄霸道:“先下来见见我二哥?你不是一直说很遗憾没见过名震天下的少年将军冠军侯吗?” 王薄犹豫了一下,从马车上下来。 李世民正好奇地探头看他。 王薄抱拳:“冠军侯久仰。我和拙荆会立刻离开,不会连累你和三郎君。” 孙宣雅在一旁撇嘴,但没有说话。 李世民叹气道:“久仰,久仰。” 他看向李玄霸。弟弟啊,你究竟要做什么?! 王薄放下手,看着李玄霸严肃道:“三郎君,我感谢你的好意。我不能跟你走,你肯定明白,我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容身之处。” 王薄又看向李世民:“就算冠军侯处都容不得我。没有哪个地方能容得下一个砍了皇帝脑袋的庶民。” 李玄霸点头:“我明白,我都明白。” “但是,我拒绝。” 他笑了起来。 众人:“……” 李世民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抱住了脑袋。 秦琼后退了几步假装自己不存在,与也不断后退的颜真差点撞一起。 王薄和孙宣雅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王薄才道:“三郎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上前几步,皱眉道:“三郎君,你能明白百姓的苦。冠军侯是你的兄长,定是和你一样的人。现在天下人都在争皇帝,冠军侯有你的辅佐,一定是最适合的皇帝。请不要因为一时的恻隐之心,阻碍冠军侯登上帝位!” 抱着脑袋的李世民嘴唇抖动了一下,然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李玄霸微笑:“我不是说了吗?你说的我明白,都明白,但是我拒绝。” “我知道这个天下其他人都容不下你。你杀了皇帝,后来的皇帝都会畏惧你,官宦会厌恶你,不仅仅是因为皇权至高无上,还因为这个世界秩序的稳定需要高高在上的皇权。即使有人同情你甚至赞同你,但他们也要担心你若活着,会不会再次生乱。” 李玄霸笑道:“你不仅触犯了皇权,声望也过于大了。你不是必死,如果有人帮助,你能隐姓埋名活下来。但只有豪强勋贵,只有这个时间拥有许多资源的大贵族才有本事将你的身份瞒得严严实实,而这些人都必杀你。” 王薄焦急道:“既然三郎君知道……” 孙宣雅打断道:“既然李三郎君知道,就放我和我男人走吧。我虽然抱有侥幸心理,但李三郎君能有救人之心,我们就不能坑你。” 李玄霸摇头:“我说的还不清楚吗?我明白,但我拒绝。我明白这个世界的贵族在想什么。别的贵族想什么与我何干?我的目的一直都只有一个……” 李玄霸竖起一根手指:“我心有不平,想让这口不平气顺了。” 他来回踱了几步,冬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他越发灿烂的笑颜上,映照出几分因心潮澎湃而起的不自然的红晕。 “杨广被他最瞧不起的百姓杀了,如果这位义士很快就在众人的围剿中死去,那你不过是一个碰巧杀了皇帝的刺客。” “可你若是消失了,谁都不能确定你死了呢?如果谁也找不到你,但处处都传诵着你的传说呢?” 李玄霸深呼吸了一下,平缓自己的心跳。他拔高的声音也变得平缓。 “我们的老祖宗说‘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覆舟’。西方也有一个类似的谚语,叫‘达摩克利斯之剑’之剑。” “传说国王的头上悬着一把名为达摩克利斯之剑,如果国王失责,剑就会落下。” “看看斩断杨广脖子的那把铡刀,像不像传说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李玄霸笑道:“知世郎和孙将军都会消失,他们乘坐小舟出海,消失在茫茫海雾中,谁也寻不到他们的踪迹。但谁也不敢说他们死了。” 王薄的眉头渐渐松开,又再次皱紧。 李玄霸拔出抱着脑袋的李世民腰间的长剑,递给了王薄。 “没有人看到你们的死,你们就是永生。” “皇帝头上永远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王薄没有接剑,他看向还抱着脑袋的李世民。 李世民喃喃道:“怪不得阿玄说我一定会允许他独自来中原……怪不得……我真傻,真的……” 李玄霸偏头:“二哥,我中途给了你很多次机会,是你非要跟来。我让你别观刑,你也非要观刑;我让你别跟着我留在这里,你也非要看我在做什么。你那么了解我,应该早就猜到了。” 李世民甩了两下脑袋:“我猜到了猜到了,但你非说我会害怕,我怎么能退缩!我李世民一生就没有不战而退过!”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95节 李玄霸挑眉:“哦?真的?我不信。” 李世民放下手,怒气冲冲道:“你以为我会中你的激将法吗!” 他抢过李玄霸手中的剑,不由分说塞进王薄手里:“拿着拿着拿着,我又不虐民,我还怕你不成!” 王薄愣愣地低头看着手中的剑。 李世民不去看王薄:“阿玄,你要怎么安排他?” 李玄霸道:“这世上容不下一个庶民义士,但容得下一个教化庶民的世家大贤。你看王薄的王,像不像已经没落的琅琊王氏的王?” 李世民嘴张得太大,下巴差点脱臼。 王薄吓得手中的剑都掉了。 第163章 无所谓我不在乎 不管周围人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 李玄霸继续兴致勃勃讲解“设定”。 “昔日琅琊王氏南渡,南朝在建康附近侨置琅琊郡,让琅琊王氏聚居。发展到如今, 建康城被隋文帝所毁, 琅琊王氏也早就不复曾经辉煌, 族人有的投奔关中为官,有的散落江南四处。王云便是其中一支。” “王云虽自幼家贫,耕读为生, 但饱读儒经,一直秉承先贤的教导,想要教化万民。” “隋朝还安定的时候, 王云常行走乡土之间,寻聪慧的孩童免费为他们开蒙, 教导乡民移风易俗。” “当杨广横征暴敛, 王云不忍看民间疾苦,归隐山间。直到……”李玄霸手动帮二哥把下巴合上,“直到大唐皇帝李世民听闻王云贤名,征召王云出山。但王云拒绝皇帝征召。他前往还未教化的地方,尽心尽力地教化一地又一地的百姓, 让原本的蛮夷之地变成了文化鼎盛之地。” 李世民再次抱头。弟弟又要搞什么鬼? “皇帝已经被杀了,知世郎也成了不死的传说。接下来要做何事才能让百姓过得更好?”李玄霸语气平缓, 但带着笑意道,“首先,我们需要让更多的百姓懂得思考, 知道自己过得不好。” “即, 开民智。”李玄霸斩钉截铁。 李世民喃喃道:“我弟弟又疯了。” 李玄霸摇头:“我没疯。二哥, 这样对你也有好处。如果人才只能从世家勋贵中选择, 他们就会轻蔑皇权。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科举吗?越多的人读书科举,你才能越肆无忌惮地对待那些蔑视皇权的勋贵。因为他们不干,有的是人干。” 众人眼神古怪。三郎君,你不就是最蔑视皇权的人吗? 李玄霸道:“教化百姓,不仅是先贤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先贤对明君的期盼。现在的读书人为了自家的利益,不再遵循先贤的教导。但若出现一个遵循先贤教导的人,仍旧会获得他们的称赞。” “王薄,你曾和我说你试图教导农人孩子,却发现农人孩子从小吃不饱穿不暖,比士人孩童愚笨许多。但愚笨只是学得慢,不是不能学。” “这世间学问大多掌握在世家手中,就是勋贵他们都瞧不起。如我老师高公、宇文公这样的非世家大儒寥寥无几。大儒身份高贵,早就忘记教化百姓的责任,不齿与乡民为伍。” “让如今世上真正的大儒去教导平民百姓,他们绝不会做。王薄,但你会尽心尽力地做。” 李玄霸把剑捡起来,重新塞回王薄的手中。 “你将来不可能出仕。出仕就会和人争权夺利,就会被人深挖过往,就算我再为你隐藏身份,你也会被人发现。” “但拒绝征召,只在民间开书院,不会有人特意去寻你这个闲云野鹤的麻烦。” “新生的王朝需要一个心系百姓的大儒作为招牌,来号召更多的文人教化万民。” “你希望能让更多的百姓读书,大概是这个世上唯一全心全意投入这项事业的读书人。” 李玄霸拍了拍王薄的肩膀,道:“放心,族谱造假我家是最专业的。再者琅琊王氏已经衰败久矣。当你传出不慕名利只愿教化万民的大贤名声,琅琊王氏绝对会承认你的身份。有世家为你证明,你可高枕无忧。” 李世民无语翻白眼。阿玄!不要逢人就说我们家陇西李氏的世家身份是假的啊! 李玄霸继续道:“你要付出的就是你现在身为知世郎王薄的一切。王薄必须永远消失。只有所有人都寻不到他,他才能永远存在。你有信心扮演好一个心系平民百姓的大儒吗?一旦你泄露身份,不仅你的性命,知世郎壮举造成的影响和你教化百姓的梦想都会遭遇重创。你就白忙一场了。” 王薄反问道:“既然三郎君知道一旦我的身份泄露,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白忙一场,三郎君为何要冒险?” 李玄霸道:“因为心中不平——你没有做错,凭什么被这个世道逼死?因为性格贪婪——只是让杨广被百姓公开行刑还不够,我还能利用你做更多的事。” 王薄道:“如果三郎君你输了……” 李玄霸笑道:“输了就输了。输了又如何?” 李玄霸张开手臂,像是要怀抱天地。 “我能看得很远很远。历史也很长,未来也很长。我们现在做的事重要,也不重要。” “现在没有你王薄,将来还有黄巢,有方腊,有李自成,有洪秀全……还有真正能改天换地的人站在我目光所及的末端,正微笑着对我颔首。” 他收回手臂,比了一下自己的小指节。 “我们的存在,在历史长河中就只占这么一点。” “我们成功,或许能让未来变得更美好;我们失败,也不过是走一段老路,不会让未来变得更差。” 李玄霸放下手:“所以我的谋划一直都不是奔着成功去,也不是奔着未来去,只是因为我现在胸中不平,我现在想这样做。王薄,我知道,现在的你一定会接受我的建议。” 王薄问道:“为何?” 李玄霸笑道:“因为你成亲了。别说什么成亲是为了完成人生最后的愿望。我也成亲了,我知道我在成亲时想什么。” 即使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即使觉得自己已经释然,但在成亲的那一刻,与宇文珠拜堂的那一刻,李玄霸不可抑制地想象着他与宇文珠的未来。 后世网络上常嘲笑,无论男女在与自己喜欢的人牵手时,都会把结婚银婚金婚都脑补一遍,会想着将来两个白发苍苍的人也手牵手走在阳光下的模样。 不会有人在与自己心爱的人成婚时,不去想象美好的未来。 这不是说他们成婚时就变得贪生怕死。正因为会想象美好未来还慷慨赴死,才更显悲壮。 但凭什么要悲壮? 杨广不该死吗?百姓不该砍下他的脑袋吗? 该! 明明做的是正确的事,就因为这狗屁世道逼人悲壮,就必须悲壮? 李玄霸年幼时,便想救高颎和宇文弼便救了,想救杨昭也救了。虽然他有救不了的人改不了的命,但他的胸中生出不平气的时候,他从未袖手旁观。 就是明知道二表兄是去找死,李玄霸也给二表兄提过建议,只是二表兄不接受。 李玄霸道:“那么王薄,你呢?你已经完成了一个梦想,现在是否愿意变成另一个人,隐藏在世家的羽翼下,去完成下一个梦想?” 李玄霸没等王薄回答,又转头对孙宣雅道:“孙将军若也想当个教书先生,我便派人教你读书。将来你与王薄把手同游时,也能开个书院专教女弟子读书习字。纵然女子难以为官,读书本身也能让她们多一点安身立命的本事。” 孙宣雅笑道:“我男人教过我读书识字,我觉得我还蛮聪明的。会不会太麻烦三郎君?” 李玄霸道:“不麻烦。我会让你再扬名一次,史书和天下人不仅会记住‘孙宣雅’,也会再次记住你新的名字。” 孙宣雅用胳膊肘撞了王薄一下:“快答应。能不死就别找死!不就是扮做另一个人,多容易?我马上就给你扮个大家闺秀瞧瞧!” 王薄疼得龇牙咧嘴,心中嘀咕,你还大家闺秀?当别人是睁眼瞎啊? 李玄霸合掌:“那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派人把你送走,可不能让魏玄成发现你还活着。你至少隐居三年,三年后我保准谁也认不出你二人。” 当我那么多护肤品是白做的吗?每天用甘油精油敷脸,不做重活不晒大太阳,再培养一下口音姿容……自己还在当网店合伙人时,又不是没造过网红带货。 王薄:“等等,我还……” 李玄霸道:“颜真,就交给你了。有信心做好这件事吗?” 颜真叹气道:“郎君几年前就在张罗这件事。虽然我不知道郎君要藏谁,但藏谁都没关系,都准备了这么久,我一定能做好。” 王薄惊讶:“几年前?这、这……三郎君,如果我没有杀杨广呢?如果我杀了杨广后不肯跟你走呢?你不是白忙碌了吗?” 李玄霸两手一摊:“没关系,无所谓,我不在乎。” 王薄:“……”虽然这样腹诽救命恩人很不好,但他怎么觉得三郎君有一点点的疯癫? 李玄霸催促道:“别耽误,快离开。我和二哥也该回陇右争夺天下了。这几年你好好读书,不准出门。颜七,这几年辛苦你了,好好教导王薄。” 颜真微笑道:“什么王薄?不是琅琊王氏的王云吗?我身为郎君的心腹,将来荣华富贵少不了。这件事比俗务有趣,我不辛苦。” 李玄霸道:“不,我的意思是你教导‘王云’的同时,我还会给你派其他事做,很辛苦。” 颜真微笑崩裂。郎君你真的还会使唤人啊! 李玄霸拂袖:“赶紧走,再会。” 王薄长叹一口气,被乐呵呵的孙宣雅用手指头戳着给李玄霸和李世民作揖告别,然后被孙宣雅拉上了马车。 李世民蹲在地上,仰头面无表情地目送王薄和孙宣雅离开。 李玄霸轻踹了二哥一脚:“怎么,舍不得你的剑?” 李世民没好气道:“你拿剑挂我头顶,还问我舍不舍得?” 李玄霸道:“反正那剑斩不了你,还会为你增加声望。至于大唐末代皇帝会不会落百姓手上,你还在乎这个?死野心家手中和死百姓手中有什么区别?都是耻辱。” 李世民蹲在地上骂骂咧咧道:“阿玄,你的精神状态是不是出了点问题?幸亏我是你哥,能纵容你做这些疯癫事。你看换了个人,绝对会打死你!” 李玄霸义正辞严道:“我从小体弱多病饱受病魔折磨,我受了这么多年罪,你还指望我能保持乐观精神健康心理?二哥你说什么废话?你不是一直知道我有病吗?” 李世民崩溃:“你有病就折磨我啊?” 李玄霸道:“是啊,谁让你是我双生兄长,从小把我拉扯到大?” 李世民:“……” 服气服气,我真你祖宗的太服气了! 嗯?弟弟的祖宗也是我祖宗?怎么?!我就骂不得自己的祖宗了?! 李世民晃晃悠悠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给了李玄霸脑袋狠狠一下:“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没有你在五六岁的时候就天天在我耳边说‘大隋要亡了,我家要当大唐皇帝,大唐要在三百年后亡了’的事大。” 李世民冷静下来后,发现自己好像心里也没起多少波澜。 毕竟他从小心里就常常被弟弟惊起惊涛骇浪,救了个砍了皇帝脑袋的贼帅,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李玄霸点头,切换心声:【对,没有大唐灭亡时‘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的事大。】 李世民面无表情:“你与你哥的心声连接已断开,我什么都听不见。” 李玄霸:【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李世民:“听不见。” 李玄霸:【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李世民:“听不见听不见。好了,我们该回去了。我们这次出门就带了秦叔宝一人,薛伯褒和魏玄成肯定很担心我们。你真不告诉魏玄成?我想他应该不会泄密。” 李玄霸:“魏玄成就是王薄曾经军师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我曾藏身王薄军中的事也会被人知晓。他真情意切地与我针锋相对,才更能显示出我们对王薄的事毫不知情。” 李玄霸:【内库烧为……】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96节 李世民:【闭嘴!!!!】 李玄霸满意地翻身上马。 第164章 匆忙起兵太艰难 李玄霸和李世民接到魏徵和薛收, 挥鞭回陇右。 路上,李玄霸绘声绘色向魏徵和薛收描绘王薄和孙宣雅公审杨广,将杨广挫骨扬灰的情形。 薛收惊得大呼小叫, 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魏徵咬牙切齿, 好像随时要扑上去给李玄霸两拳。 李世民扶额头疼。 阿玄不告诉魏徵他们救下王薄和孙宣雅的事就罢了, 何必还要去撩拨魏徵? 魏徵:不救人就不救吧,你还一副看好戏的态度,李三你还是个人吗! 李世民劝魏徵去另一驾马车:“玄成别气了, 别和阿玄一般见识。” 魏徵磨牙:“不,我就要在这里!” 李世民看魏徵眼睛里都冒火的模样,不住唉声叹气。 但他观魏徵, 虽然眼睛里冒火,却似乎对自家弟弟并无怨恨。 李世民很会看人, 能从细微处读懂别人的感情, 情商极高,所以处事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总能戳中别人心窝子。所以魏徵隐藏在怒火后的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很轻易就看了出来。 李世民略一沉思,猜到魏徵可能从阿玄的态度中看出了什么。 魏徵一直是阿玄的下属, 应当很了解阿玄。阿玄这副气死人的态度本身,或许就是给魏徵传达一种让魏徵放心的讯息。 弟弟还是心软啊, 说什么不能告诉魏徵才能瞒得更好,但还是隐晦地让魏徵安心。 不过这方式真的很气人。 发现魏徵不是真的对弟弟起了芥蒂,李世民就懒得管了。 阿玄这喜欢折腾人的坏毛病, 哪天被人揍了都是自找的。 李世民一路上吃好睡好, 偶尔去路边草丛里逮只兔子野鸡狐狸, 十分惬意, 半点没因为杨广被杀和救下王薄孙宣雅夫妻俩失眠多梦。 李玄霸也知道二哥惊讶归惊讶,但不会忧虑。 如果是三十岁的唐太宗,他会忧虑这件事对自己施政的影响; 如果是四十岁的唐太宗,他会忧虑这件事对大唐未来江山的影响; 如果是五十岁的唐太宗,他会焦躁不安,想尽办法抹消这件事的影响,并杀掉王薄和孙宣雅,甚至可能对自己生出芥蒂之心。 但现在他面前的是十七岁的李世民,正处于中二期的进化体高二期。 中二期时人体受激素影响,是没有漫无目的的叛逆。 高二期时人体从未成熟走向巅峰,是一种自信心爆棚的叛逆,不仅对新鲜事物接受度极高,还认为天老二我老大,世间一切约束都能被自己一拳打爆。 这个十七岁的高二期李世民还是冠军侯,已经做出了惊人的壮举,就更自傲了。 何况李玄霸还是个瘦小奶团子的时候,就对李世民在心里逼逼大逆不道的话。近墨者黑,李世民即使仍旧不理解,不住叹息弟弟实在是太极端,但也就是叹息一下,懒得上心。 李玄霸原本打算自己来中原处理这件事,是知道二哥肯定会被吓到;后来故意激将二哥看了全程,就是知道二哥会吓到但不会在意,所以故意吓唬二哥。 李世民觉察出弟弟在使坏,不过也确实没放在心上。 习惯了,叹气。 双生子二人对此事没有太在意,魏徵在骂骂咧咧不知道在没在意,薛收和秦琼的心理压力就很大了。 特别是知晓了全部真相的秦琼,压力大得做了好几日的噩梦。 看着薛收和秦琼三观破碎胆战心惊,好像是他们二人斩杀了杨广似的,李世民向李玄霸嘀嘀咕咕嘲笑二人。 李世民:“我以后要当皇帝我都不在意,他们在意什么?” 李玄霸:“二哥,嘲笑就嘲笑大声点,不然起不到效果。” 李世民(超大声):“我这个未来的皇帝都不在意,你们在意什么!” 薛收惊恐道:“李二啊,你小声点,被别人听见,那可是谋逆!虽然你本来就要谋逆,但我们现在只带了几十个护卫!” 魏徵嗤笑:“‘天下无双’和‘算无遗策’这么做,自然有他们的道理。说不定他们就是想引来隋军,然后用这几十个护卫杀穿他们呢?” 李玄霸瞥了“阴阳家”魏徵一眼,道:“魏玄成献的策不错,二哥,记得让魏玄成当先锋。” 李世民乐呵呵道:“好嘞。” 魏徵撸起衣袖,被薛收拉住。 薛收:“算了算了,你嘴皮子再利索,也比不过被李二偏帮的李三,何苦去撩拨他?” 秦琼做好了拦住李世民打人的准备。虽然主公嘴上说三郎君被人揍了活该,但魏徵真的敢出手,主公肯定会暴跳如雷。 一顿鸡飞狗跳之后,薛收和秦琼倒是不紧张了。 也是,未来的皇帝都不在意,他们在意什么? 魏徵看着情绪恢复正常的薛收和秦琼,又看向同样恢复成熟模样的李世民和李玄霸,若有所思。 虽然他理解主公和三郎君的做法,但这样让主公失了威望,不是好做法。 魏徵把这件事记在小本本上。 他不仅是王薄的军师,还受李玄霸之命教导王薄。所以他常记录王薄不足的地方,凑齐一本后送给王薄,让王薄反省自身。 现在他习惯性地记录起真正的主公不足的地方。等到了陇右,他就把整理好的规劝奏疏递给主公。 李世民没发现这件事。他现在归心似箭,满脑子争夺天下。 李玄霸发现后,叮嘱薛收和秦琼隐瞒此事。 李玄霸:“给二哥一个大惊喜。” 薛收和秦琼十分无语。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便顺从了。 如果主公问起来,他们当然会如实回答。但主公不是没问吗?这件小事没必要禀报。 李玄霸一边清点着给宇文珠买的江都特产,一边眯着眼开心地畅想著名谏臣魏徵初次怼未来唐太宗的愉快场景。 现在的二哥脾气可暴躁了。二哥虽然听得进劝说,但听得进不代表不会恼羞成怒暴跳如雷。 李世民和李玄霸回程的路途十分顺利,无论是大股的隋军还是盗贼都没有遇到,只有零星盘查。 他们的商队手续滴水不漏,又给足了贿赂,还亮出了有勋贵后台的凭证,盘查的小吏都很给他们面子,没有为难他们。 在李世民和李玄霸平平静静地往回赶时,中原已经炸开了锅。 古代的消息传播慢的时候很慢,隔壁的郡的事传到另一个郡都可能传几个月;快的时候也很快,只十日,杨广被杀的消息就传到了洛阳,继而传到了天下勋贵耳中,隋军军心大乱。 窦建德等被压制的义军立刻反攻隋军,各自占领了不少郡县。 各地鹰扬府见皇帝都死了,自己粮饷都没人发了,自己活着投靠豪强起兵者比比皆是。 颓废了一阵子的杨玄感再次振作,与义军联合,号称数十万人再次攻打东都洛阳。 而正在家中养伤的李渊,也被迫起兵了。 李渊早就做好了起兵的准备,只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在他看来隋军还能战胜东|突厥,仍旧很强势。杨广下江南时,他的下属和亲朋好友就劝他起兵,但他像是有拖延症似的,老迟疑不定。 李渊叹息:“原本我打算向突厥借兵借马,但二郎烧了突厥牙帐,我现在孤立无援,需要再积攒力量。” 裴寂劝说:“二郎君能打败突厥,就说明二郎君比突厥厉害。只要二郎君与我们一起起兵左右夹攻西京,有何困难?” 李渊觉得裴寂说的有道理,于是准备把周围农民起义军先扫一遍,多招降些人就起兵。 李渊已经击败了毋端儿、柴保昌等义军,知道义军的战斗力有多弱。只要李渊亲率精兵良将,打一帮大部分兵卒都手无寸铁,拿着木棍和农具就敢冲阵的农民起义军轻而易举。 他扩充麾下兵卒,大多都是招降的义军中的青壮。 裴寂又劝说:“现在招降了民贼也没有时间训练,不如早些通知二郎君和三郎君一同起兵。” 李渊终于被裴寂说服的时候,义军却来攻打太原郡了。 魏刀儿和王须拔起义,号“历山飞”,聚众十余万乱民,把太原郡围了,隋将潘长文战死。 李渊现在作战的方式完全就是大号的李世民,仗着一手神射术,率领骑兵就杀入了敌营中,把步卒甩在了身后。 但“历山飞”却非李渊之前剿灭的义军,居然不知道从哪凑了不错的兵甲,没有一击即溃,反把李渊围了。 原本历史中这件事也发生了,不过李世民在李渊身边,率领另一支精锐骑兵杀入重围救出李渊,然后和姗姗来迟的步卒一同击破敌军,斩杀王须拔。 现在李世民不在,只有李建成在他身边。 李建成比大部分贼帅带兵的本事强多了,剿匪经验很成熟。但他自身武力值稍稍差了一点,所以只是率领步卒大军殿后前行,不可能亲为先锋。 李渊少了李世民掠阵,只能独自苦苦支撑,虽然他杀出了重围,但所率骑兵几乎全军覆没。 敌军气势如虹追着李渊马屁股后面跑,步卒阵型大乱,退守太原郡中,幸得楼烦太守举兵来救,才击退“历山飞”部。 这本是一件小事。 剿匪有输有赢多正常?李渊没把这当回事。 但荥阳被翟让攻占后,逃到太原的郑家族人劝说李建成:“此战唐国公失利,听闻朝中有人上书陛下,要免去国公太原留守之职。如果国公现在不起兵,国公肯定会投奔二郎君。那还有大郎君的立足处吗?” 李建成被说服,为逼迫李渊起兵,趁着李渊在养伤,在太原郡四处传播李渊要起兵的传闻。 太原副留守,虎牙狼将高君雅得知消息,悄悄派人出城禀报洛阳。 李建成截获了消息,将此事禀报李渊。 李渊深深看了李建成一眼,叹气道:“你太心急了。” 李建成迷惑不解道:“父亲不是早就准备起兵吗?现在终于有借口起兵,父亲何谓太急?” 李渊心里叫苦。现在起兵的时机不坏,但自己还伤着呢,你等我养好伤行不行?不然你以为你能领兵? 但他知道郑家人劝李建成的话,心知李建成的焦急,便叹着气披甲起兵了。 裴寂也劝说他,如果不抓紧时间起兵,如果大雄大德先起兵,他倒是能继续当高祖皇帝,但毗沙门该如何自处?只有自己占据主动,才能让大雄和大德与毗沙门和睦相处。 李渊带伤起兵,命令人快马加鞭通知陇右。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97节 因为李渊起兵太过仓促,高君雅顺利逃出太原城,麾下鹰扬郎将刘武周还以“尊隋”的名义叛乱,据守汾阳宫。李渊行军艰难。 这时陇右回信,冠军侯在与突厥人激战未归,副慰抚使也在草原上,难以回援。 回信者还委婉道,现在冠军侯没有叛隋之心,正在为大隋戍守边疆,唐国公为何逼迫冠军侯在忠孝中抉择?如果动摇前线军心该如何是好? 李渊:“……” 好吧,是他没有提前和二郎三郎约好,他的错。希望自己这封信没让二郎三郎那里生乱。 还好杨广南下被义军袭击后,杨广命令各地抽调精锐前往江都护驾,李渊亲率骑兵冲锋,还是连战连胜,麾下势力不断扩大。 这时候,杨广被杀的消息传到了李渊耳中。 李渊捶胸顿足:“大郎误我!” 如果他现在起兵,不仅占了大义,还养好了伤,隋军也会变弱!何至于如此艰难! 不过事已至此,李渊为了抢夺先机拉拢朝中勋贵,当机立断称帝,国号“唐”。 围攻洛阳的杨玄感也称帝,国号“楚”。 各地乱军首领都纷纷称王称帝,一时间天下冒出了几十上百个皇帝。 第165章 西京诸公的骨气 西京大兴。 高颎一身素衣, 为那位被暴民挫骨扬灰的暴君守孝。 消息传到大兴后,大兴的百姓自然被命令为杨广受国孝。高颎等朝臣也不例外。 “又出现一个皇帝。”高颎看着手头的文书,叹了口气, “在乡村里拉起一支不到千人的盗贼, 居然也敢称帝。” 薛道衡面无表情道:“陛下这样的死法, 让皇帝在百姓心中的神圣性全击碎了,是个人都敢称帝。” 宇文弼叹气不语。 皇帝的神圣性在士人心中早就不存在了,但百姓愚昧, 仍旧畏惧皇帝。 现在贼帅审判和杀死皇帝,现在皇帝的权威彻底被击碎。 这是好是坏?他们虽然能理解王薄的愤怒,但仍旧对未知的未来感到畏惧。 长孙晟一直眉头紧锁。 薛道衡道:“季晟, 你为陛下皱了这么久眉头了,看来你对陛下的感情还是很深厚啊。” 薛道衡不是讽刺, 只是感慨。长孙晟原本是杨广的心腹, 对杨广心有怀念很正常。 长孙晟抬头,神情有点茫然:“啊?什么?” 薛道衡疑惑:“你不是为陛下的死感到悲愤吗?” 长孙晟比薛道衡更疑惑:“陛下一路朝着横死的目的地狂奔,不死在贼帅手中,也是死在叛军手中。我们早就预见了这样的结果,有何悲愤?” 薛道衡:“……”他果然最讨厌长孙晟。陛下好歹对你不错吧! 长孙晟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自己足够厉害, 才被杨广重视。他鼎力支持杨广继位,杨广却吝啬赏赐。他的爵位和官职与在先帝时差不多。 杨广此人十分吝啬赏赐, 且赏赐只凭自己喜好,不看功劳。只要会奉承吹捧,杨广就会破格提拔。否则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劳, 杨广从指缝里漏点爵位官职出来, 就和要了他的命似的。 直到天下大乱, 杨广又在三征高丽中把隋朝府兵送得差不多, 要依靠勋贵豪强帮他镇压民乱的时候,他给官职才稍稍慷慨了一点,但对爵位仍旧很吝啬。 就说李世民,他在没有朝廷的支援下烧掉突厥牙帐,燕然勒石,突袭东|突厥一战中擒获突厥一大一小两个可汗,别说先帝,就是以前任何一个皇帝,肯定都是给李世民一个将领能得到的最高爵位。 别说什么李世民的父亲是国公,大汉最高的爵位是侯,皇帝一高兴,一门父子好几个侯很正常。就是暴君秦始皇,也把王翦两个儿子都封了侯。 更别说李玄霸救驾这么大的功劳,连升官都抠抠索索,几乎没有赏赐。 长孙晟只能写信安慰李玄霸,宇文述救驾而亡,家里国公爵位还丢了,李玄霸在杨广那里的待遇至少比杨广强一点,让李玄霸别生气,好生养身体。 这种皇帝,死了就死了,谁会为他悲愤? 长孙晟觉得薛道衡很矫情。杨广差点杀了你,你还在为杨广感慨?你没有自尊的吗?果然自己和薛道衡相性不合。 高颎见薛道衡似乎又要和长孙晟吵起来,转移话题道:“季晟,你果然也看出来了。” 长孙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嗯。” 宇文弼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薛道衡有点不高兴:“你们三人都看出来了?看出来了什么?怎么就瞒着我一个人?” 长孙晟道:“什么叫瞒着?我们看出来,你没看出来,不是因为你蠢吗?” 薛道衡:“……”开始撸袖子。 高颎赶紧继续转移话题:“你对阴谋诡计不敏感,所以没看出来,很正常。玄卿,你可还记得王薄是三郎暗子?” 薛道衡努力挖掘记忆:“似乎三郎送了一位谋士去王薄身边……等等,你们的意思是,王薄所作所为是三郎指使?!” 高颎摇头:“观王薄所作所为,定是出自他本心,三郎没有指使他。但他毕竟和三郎有关,唉……” 薛道衡焦急道:“三郎怎么能和王薄有关系?这可如何是好!” 宇文弼安抚道:“问题不大。除了我们,估计就只有大雄和大雄的心腹对此事略知一二。只要王薄不主动说这件事和大德有关,就不会有事。” 长孙晟道:“我倒是认为这件事虽然不是三郎指使,但三郎肯定做了什么推动了此事。下次见面,一定要好好训斥他。” 高颎和宇文述不住颔首。 薛道衡还在碎碎念:“三郎怎么能如此离经叛道?怎么比我还离经叛道?唉,这孩子……” 就在薛道衡碎碎念时,高颎的仆人前来禀报,大兴留守卫玄又派人来请高颎一诉。 薛道衡停止了碎碎念,神情厌恶道:“还真是不死心。” 高颎道:“说我病了,闭门谢客他听不懂吗?” 仆人道:“来人说,如果高公不肯去,卫留守就要亲自来请了。” 高颎淡淡道:“那就让他亲自来。” 仆人得到命令后,前去回绝。 高颎将手中枸杞茶一饮而尽,露出郁闷神情:“洛阳已经拥立元德太子次子为帝,大兴非得再拥立一个,是要让元德太子的血脉都死干净吗!” 高颎说出如此谋逆之语,其他三位老头都没有惊恐,纷纷叹气。 杨广不仅对臣子提拔只看喜好,对儿孙也一样。 他给小儿子杨杲封赵王,给最喜爱的庶长孙杨倓封燕王,却因为元德太子临死前的劝谏,对元德太子另外两个儿子不闻不问。 杨广把宠爱的儿子和长孙带在身边,其他两个孙儿分别丢到大兴和洛阳,美其名曰让他们各自镇守一京。但皇孙不仅年幼,连爵位都没有,如何镇守?实际上就是放养了。 听闻虽然王薄只杀了杨广,但赵王和燕王都被叛军所杀。不被杨广喜爱的杨侗和杨侑捡回了一条命。 可现在天下大乱,大隋皇帝还是被贼帅所杀,谁都知道大隋的法理性已经被打破,大隋已经名存实亡。 杨侗和杨侑虽幸运也可怜,他们如果被推上傀儡皇帝的位置,定不得善终。 杨侑是元德太子嫡子,确实是最适合坐上傀儡皇帝位置的人。所以洛阳拥立了一个皇帝,大兴这边也蠢蠢欲动。 但以前那个愚蠢自大的韦太子妃,好像在这几年被冷落中变聪明了,死死抱着杨侑不松手,求拥立的大臣放过她的孩子。 留守西京的大臣心中不一定没有争夺天下的想法,但他们表面上还是大隋忠臣,何况这些人中还有真正的大隋忠臣,是真心拥立杨侑为帝,不好做得太强硬。 高颎不仅声望高,还曾给元德太子讲过课,所以他们反复来找高颎,高颎能和他们一同劝说韦太子妃。 “希望他们能早点醒悟。”长孙晟道,“废太子杨暕的血脉已断,如果元德太子也一丝血脉都不能留下,那陛下的血脉就全断绝了。好歹君臣一场,陛下已经死得如此凄惨,还是给他留点血脉为好。” 薛道衡狠狠翻了个白眼。 宇文弼道:“我去和卫玄说说。他应该是心系大隋的真正忠臣,只是关心则乱。既然洛阳已经拥立杨侗为敌,就不要再折腾了。难道他还想让陛下仅剩的两个孙儿自相残杀?” 高颎道:“希望他能听进去。” 薛道衡道:“我倒是怕京兆韦氏逼迫韦太子妃。对京兆韦氏而言,让杨侑当傀儡皇帝好处很大。” 长孙晟嗤笑:“便于他们把傀儡皇帝献出,在新王朝谋夺利益吗?” 薛道衡冷哼:“京兆韦氏已经没有了自己打拼的锐气。当外戚多舒坦?看着吧,等唐国公进了西京,唐国公府父子的后院都会塞进韦氏女。” 高颎见宇文弼和长孙晟都露出不喜的神色,赶紧道:“说这个扫兴话干什么?不知道是二郎先来西京,还是李渊先来西京。” 薛道衡再次冷哼:“那还用问?二郎没那么废物。” 但他们万万没料到,在大兴郊外集结的第一支唐国公府军队,居然是李昭的军队。 在李玄霸离开陇右的时候,就给还留在大兴的阿姊们写信,告知她们天下大乱,自家可能会起兵的事。 “无论哪一支叛军,都会争夺西京。请阿姊和姊夫早做打算,离开大兴避乱。” 李昭很信任李玄霸,便和柴绍搬到了京郊别庄,随时准备跑路。 李玄霸其他姊夫就算没离开大兴,也做好了避难的准备,没有告发李玄霸。 他们没告发的理由很简单。 李渊选女婿的眼光不错,都看到了隋朝的穷途末路。他们在隋朝的官职不高,如果唐国公府起兵成事,他们将来的地位比在隋朝高许多,当然要帮自家人。 不过李渊仓促起兵,没能及时通知自己的亲戚,就算李玄霸提前让阿姊姊夫们做好准备,李渊还是把女婿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坑得很惨。 卫玄在大兴城搜捕李渊的亲朋好友,李渊的亲朋好友们,下狱的下狱,出逃的出逃,非常狼狈。柴绍把家中家丁和财产都交给李昭支配,自己孤身去陇右投奔李世民和李玄霸。 在王朝斗争时默认不波及出嫁女,而且隋朝女子出门在外会戴遮掩全身的冪离,就近隐藏比跨越千山万水去投奔他人更安全。 柴绍知道自己妻子是女中豪杰,在朝廷忽视女子的前提下,妻子手中有钱有人,自保不难。 但他万万没想到,李昭居然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征召了几百人,然后去游说和攻击西京附近义军,短短一月时间,就已经聚集了十万人,其中一万人有武器有皮甲,完全能称得上精英了。 原本历史中李昭也聚集了六七万人,现在她早早和李玄霸一起做生意,手上的钱和人更多。而且李玄霸多次悄悄让她做好起兵准备,李昭很早就私藏兵器,连柴绍都不知道。 李昭竖起“唐”字旗,多次与城外隋军交手,靠着地形周旋,在野战中连续击败隋军。 卫玄焦头烂额,只能闭门不出,送信向洛阳求援。 既然要向洛阳求援,西京的官吏们自然短时间内不能再拥立新皇帝了。 韦太子妃抱着才十一岁的杨侑又哭又笑:“儿啊,你有救了,有救了。” 杨侑轻轻拥着自己的母亲,沉默不语。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98节 他以前不太喜欢母亲。因为父亲老抱怨母亲只听娘家的话,不够聪明,会给他添麻烦。 但在被祖父冷落的这些年中,他却感受到了母亲对他比对娘家更高的爱。 母亲真的不聪明。他虽然年少,也暗地里帮母亲解决了许多麻烦。但母亲能在韦家要求拥立自己当傀儡皇帝时,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不惜与娘家决裂,也不肯当太后。 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一定……一定…… 我想活下去,和母亲一起活下去。 杨侑在被冷落时看惯了人情冷暖,很是早熟。他想起父亲留给自己的信。 父亲让自己遇到麻烦,可以向李世民、李玄霸求助。他们两人很讲义气,都是心软的好人。如果所求之事不会让他们二人有太大损失,他们一定会帮忙。 现在唐国公李渊已经谋逆,我还能信任他们吗? 杨侑正想着,韦太子妃擦干眼泪,咬牙低声道:“现在他们终于放松了对我们娘俩的监视,我们赶紧逃出去!” 杨侑茫然:“逃?往哪里逃?” 韦太子妃道:“去陇右!你父亲说过李世民和李玄霸能帮我们,听你父亲的,你父亲从没错过!” 杨侑道:“但唐国公已经谋反。” 韦太子妃道:“这天下还有谁没谋反?你祖父都死了,大隋已经没了,人人都是反贼!西京里这些人也全是反贼!你落在谁手中,都是落在反贼手中。李世民和李玄霸和你父亲关系好,说不定能留你一命。” 韦太子妃一边说,一边又抹起了眼泪:“哪怕你当个庶民也好,娘不让你死,绝对不会让你死!听娘的!” 杨侑喉咙耸动了一下,双拳握紧。 半晌,他摇头:“我没有信心能带着娘亲逃出去。我们不如就留在这里,谁打进西京,我就向谁投降。他们应该不会杀一个主动投降的前朝皇子。” 韦太子妃道:“不行,孩子,你必须逃。现在他们虽然放过了你,等他们缓过气,肯定还是会拥立你为帝。只要你当了皇帝,你就没命了!听娘亲的,乖。” 杨侑叹气:“好,听娘的。” 他当然也知道,现在西京中的朝臣勋贵们只是暂时忽视了他。将来无论西京局势如何,他们都一定会拥立自己。 虽然祖父忽视了他,但也命令高公等留守西京的大贤来教导自己,他并不蠢。 西京这群勋贵大臣不敢自己起兵争夺天下,所以他们一定要拥立自己。因为只是献出一座城不能让新的皇帝,只有让自己这个皇帝带领他们一同投降,他们的地位才更高,也才能保住“忠臣”的名声。 京兆韦氏也是。 只是一个“关中郡姓”的份量还不够,关中郡姓中人才比他们多的人有很多。要是能劝说新帝投降的太后的娘家,这份量才足够。 但杨侑仍旧不认为自己能逃走。 娘亲能用的人都是娘家韦氏给的人。京兆韦氏不会想让他离开。 但杨侑还是顺从了母亲。 假如呢?人总要有点希望。如果这次失败,他也好认命。 杨侑被韦太子妃扮作了侍女,假借祈福的名义,偷偷去了城中的寺庙。 韦太子妃希望能让杨侑跟着自己信任的和尚离开。但不出杨侑所料,他刚到寺庙,就被人告密。 韦氏派人来寺庙寻他,被娘亲挡在了门口。 但后院这么小,他能怎么逃? 杨侑叹了口气,正准备放弃,一个小沙弥对他招了招手:“跟我来,往这里走。” 若是平时,杨侑绝对不会听信一个陌生人。 但现在不是已经没有更坏的结局了吗?所以他跟了过去。 小沙弥打开了柜子,柜子里居然是一条地道。 杨侑昏昏沉沉地跟着小沙弥走入地道,走了许久,然后从地道里爬了出来。 他左右张望:“这是哪里?你是谁?” “韦太子妃没和你说?”高颎惊讶,“你什么都不知道便跟来了?” 杨侑猛地转身,看着面前的高颎,不敢置信。 高颎叹气:“罢了。上马车换衣服,我带你出城。” 杨侑晕乎乎地脱掉钗环,穿上兵卒的衣服,混入了高颎身后的兵卒中。 高颎拿着令牌接管了城防,亲自带兵出城巡查。 卫玄终于说动了大隋这位战略家军事家重新披甲上阵,戍守大兴城。 人的名树的影。当高颎亮出自己的旗帜后,大兴城周围的义军瞬间没了踪影。 但高颎回到大兴城,却得知元德太子的嫡子杨侑下落不明。韦太子妃不肯说出杨侑的下落,居然一头撞晕在树上。 卫玄焦急道:“高公啊,这可如何是好?” 高颎冷漠道:“我早就告诉你不要逼迫皇孙。皇孙乃是元德太子的孩子,他不蠢!不会不知道自己当了这个皇帝将来会面临什么!韦太子妃一颗慈母之心都不能打动你,你自己要为大隋赴死成全忠义,就非要拉着皇孙一起死吗!” 卫玄愤怒道:“他是皇孙!” 高颎道:“他如果没当皇帝,就可能是惨死的陛下唯一能活着的血脉。” 卫玄:“……” 他难过地闭上了双眼。 半晌,他问道:“高公,你出手了吗?” 高颎倨傲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敢杀了老夫吗?” 卫玄深呼吸了几下,声音沙哑道:“不敢。” 高颎道:“陛下命你抚关中,但关中百姓饿殍遍地,你不能救;盗贼烽烟四起,你不能平。你和我一样,既然不敢死谏陛下走向正道,现在陛下因虐民身死,大隋因民乱而亡,你我也别装什么忠臣了。你和我都不配。” 已经七十来岁的卫玄神态更显苍老。 高颎道:“但至少我们要为陛下,为元德太子留下一丝血脉。” 卫玄声音哽咽道:“高公,但这天下真的有皇孙的容身之处吗?我观天下群雄,无一人心胸宽广。不,冠军侯或许会顾念陛下和元德太子的旧情,但他头上还有个李渊啊!李渊是什么人,你难道不了解?!” 高颎道:“我很了解,所以我不惧。” 卫玄叹气:“看来高公果然是把皇孙送往冠军侯处了。” 高颎不语。 卫玄颓然道:“罢了罢了,是与不是,皇孙已经失踪了,现在议论这些有什么用?高公,你要献城吗?” 高颎摇头:“不守城,大兴勋贵要怎么在下一个皇帝那里谋得个好去处?就算要献城,也不能急。” 卫玄沉默了许久,拱手离去。 他没有收走交给高颎的兵权,借口生病,逐渐将京中权力全部让渡给高颎。 虽然高颎已经不理俗务许久,但他的声望极高,现在皇孙已经失踪,大兴勋贵争辩来争辩去,最终还是只服高颎。 他们对高颎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绝对不能轻松地献城。 高颎嗤笑,同意了。 守城的兵卒和中低层将领都不知道高高在上的勋贵朝臣们打的主意。他们会继续积极备战,拼死杀敌,死伤无数,好为西京诸公打造好“忠臣”的招牌,为西京诸公的骨气牌坊添砖加瓦。 不这样,未来的皇帝怎么会尊敬西京诸公,赐予他们高官? …… “李、李世民?!你离西京这么近了!”杨侑惊得浑身发抖。 李世民没好气道:“抖什么?我又不吃小孩。还有,叫表叔,没大没小的表侄子。” 李玄霸道:“现在我们是反贼,别吓唬他了。” 李世民拍着杨侑的肩膀道:“好了好了,跟着阿姊去张掖躲着,等我当皇帝了再出来。阿姊,陇右交给你了。” 李昭担忧道:“你、你真的要让我去镇守陇右?” 李世民道:“三姊,你知道父亲麾下现在才多少人吗?不到五万!你以女子之身为将,居然能招揽十万兵卒,还把卫玄打得闭城不出。你有这等本事居然还不自信吗?” 李玄霸道:“三姊,过分谦虚就是狂傲。陇右交给你了,谁冒头你就打谁,没人打就去草原抢劫。我们陇右比较艰苦,不抢突厥的牛羊养不活那么多兵。” 李昭扶额:“你们……唉,我可以跟着你们一起攻打西京。” 李世民撇头:“阿玄,你说。” 李玄霸看了二哥一眼,知道二哥就算心里已经接受了一切,但嘴上还是不想说出来。 “三姊,你若和父亲合兵,你就没有兵了。”李玄霸道,“当将军很自在吧?你也不想刚快意没多久就被父亲剥夺军权吧?” 李昭愣住。 李玄霸道:“我们也不想被父亲夺走兵权和领地,所以我们结盟如何?” 李昭皱眉。不过只一瞬,她就展眉道:“好,我来给你们当戍边的大将军。不过我能服众吗?” 李玄霸叹气:“三姊,阿姊,我的姊姊,你娘子军的名义已经很响亮了。我相信你……” 李世民伸手搭在李玄霸的肩膀上,挤眉弄眼道:“三姊,你若能镇守好陇右,将来我当了皇帝给你封王。” 李昭失笑:“胡闹。好了好了,阿姊帮你们。对了,你们姊夫呢?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是在张掖吗?” 李世民疑惑:“柴姊夫吗?我怎么知道他在哪。” 李玄霸把二哥沉重的胳膊丢开,皱眉道:“柴姊夫没去太原,去陇右了?没见到啊。” 李昭:“……难道迷路了?” 姊弟三人面面相觑。 第166章 谁当突厥狗揍谁 李世民和李玄霸让杨侑与李昭一同离开。 杨侑很担心母亲的安危。 李世民去和李昭交接军队的事, 李玄霸安抚杨侑道:“你已经失踪,你的母亲在勋贵眼中失去了价值,就等于不会再有人害她。” 杨侑黯然道:“是我害了母亲。”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299节 李玄霸道:“不, 是杨广害了你们一家。不是自己的错, 就不要随意认错。” 杨侑听了李玄霸的话, 虽然知道很大逆不道,但仍旧心头轻松了许多。 李玄霸见杨侑的表情放松,又道:“不用担心在张掖的生活。我和二哥私藏的前朝皇孙不止你一个。你堂弟, 我二表兄的遗腹子也在张掖。” 杨侑震惊不已:“当初有人诬告你们收留二叔的遗腹子,居然不是诬告?!” 李玄霸道:“是诬告。在李元吉诬告之后,我们才寻到二表兄的遗腹子。” 杨侑:“……”现在他的心情就只有六个点能描述了。 是啊, 是诬告。那时李世民和李玄霸……不,那时两位表叔还未救人。 杨侑道:“堂弟……堂弟他叫什么?” 李玄霸道:“杨愍, 哀愍的愍。” 杨侑垂目道:“杨愍, 杨愍,真是个悲哀的名字。” 李玄霸道:“但他的未来可一点都不悲哀。你和杨愍可能无法施展抱负,但你们的孙儿就能入朝做大官了。我保证。” 虽然这个杨愍不一定是原本历史中的那位字政道的杨愍,但身份都是一样的。 杨政道之子杨崇礼活了九十多岁,深受还没老糊涂的唐玄宗敬重信赖, 以功绩封弘农郡公,在户部尚书任上致仕, 是开元盛世名臣之一。 杨侑重重点头。 他相信李玄霸,因为他的用处只有当一个“禅位”的傀儡皇帝。李世民和李玄霸帮他隐藏身份,就是完全不需要自己付出, 所以李玄霸对他的安慰都是真实的。 安抚好杨侑后, 李玄霸又和杨侑聊了一会儿当初杨昭临终的细节。 杨昭临终时许多细节不能告诉杨广, 杨侑自然也不知晓。 杨侑现在才知道杨昭间接死于杨广之手, 杨昭死的时候所想的只是孩子和弟弟不要自相残杀,而这一点居然会触怒杨广。 李玄霸拍着杨侑的肩膀道:“现在开始想想未来想做什么。虽然你不能在朝为高官,但不代表你什么都不能做。而且如果二哥再厉害些,说不准从你和你堂弟开始,就能在朝堂好好施展抱负。” 李世民和李昭从李玄霸身后走来,高声道:“阿玄,你又说我什么坏话?” 李玄霸道:“我说你好话,让你再接再厉,争取让两个表侄都能在朝堂施展抱负,不用等到他们儿子。” 李世民道:“哦,好吧,我努力。你们说完了?尽早离开吧。大兴城中的勋贵官吏应该能猜到你若逃走,只有陇右一个去处。我担心他们拦路。三姊,就拜托你了。” 李昭笑道:“好。” 她心里被暖暖的东西塞满,都快膨胀起来,飘到空中。 李世民安慰道:“陇右离大兴很近,柴姊夫应该只是与我们刚好错过,三姊别担心。” 李昭挑眉:“我对我家郎君很信任,他一定没事。” 李玄霸嘀咕:“那不一定,说不定被吐谷浑抓走……哎哟。” 李昭抬手就给了李玄霸一下。 李世民抱着手臂道:“该揍。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李玄霸道:“好吧,他可能只是迷路……哎哟,三姊,这样说也不行吗!” 李昭咬牙切齿:“我先走了,之后教训你。” 她捏住李玄霸瘦削的脸:“你怎么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被捏着脸的李玄霸面无表情道:“为什么要变?我就是我。” 李昭松开手,叹气:“二郎,管好三郎。” 抱着手臂的李世民笑眯眯道:“好嘞。” 他们迅速送别李昭。 李世民带了五千骑兵来。李昭带走了她麾下的五千精兵,把心腹马三宝留给了李世民。 李昭离开后,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李世民和李玄霸,才在马上捂脸哭了起来。 杨侑有点尴尬,没话找话道:“表姑是担心表姑父吗?” 李昭哭着摇头:“我相信柴郎,他定会无事。我是为三郎难过。三郎自幼体弱,养了许多年才把身体养好。我上次见三郎时,三郎脸颊饱满,与二郎长相越发相似。今日……” 李昭哽咽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捏了一下三郎的脸,他脸上就剩一张薄薄的皮,一丁点肉都没有。我家三郎究竟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我难过啊……” 杨侑想起李玄霸的模样。原来三表叔还有不瘦削的时候? 李昭咬牙切齿道:“父亲一直溺爱李建成和李元吉,母亲对所有孩子都一视同仁。他们……他们……” 杨侑毕竟是个外人,李昭情绪十分激动,也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虽然柴绍与李建成交好,但李昭作为女子,与家中郎君交流不多,和李建成不亲近。只有李玄霸时常寻她玩耍,连她出嫁后也不顾及她出嫁女的身份,仍旧与她很是亲近。 李世民原本也不太爱和家中阿姊们交流,但他一直照顾李玄霸,李玄霸在哪,他就在哪。李世民又是个话痨,后来和阿姊们聊得比李玄霸还多,与李昭感情也自然越发深厚。 在李昭心中,只有李世民和李玄霸这两个弟弟最亲近,其余兄弟她连脸都不太记得。 她是唐国公府嫡女,与兄弟们接触还算多。其余庶出的姊妹估计是真的连家中兄弟的模样都不记得,一年见面次数寥寥可数。 得知李玄霸出事时,李昭大病一场,若不是李世民给她写信,让她不要掺和这件事,她早就去太原质问李建成。 见到李玄霸时,李昭将情绪隐藏得很好。 李玄霸生病已经是过去的事。现在李玄霸无事,李昭不想让李玄霸和李世民重新想起曾经的痛苦。 离开两个弟弟后,李昭才痛哭一场。 两个弟弟与自己见面时,就像是当初让自己掌管香皂铺子一样,话里话外都是为自己好,丝毫不顾及世俗的眼光。 世间哪有女儿为大将军? 世间又哪有父亲要兵权儿女不给的? 两个弟弟让她去陇右,言下之意如果太子之位不明确,她就不需要听父亲的吩咐,只需要坐镇陇右,替弟弟们守好大后方。 陇右道很大,内有盗贼,外有蛮夷。这些弟弟们都交给了自己。 她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守好陇右道,他们却信任自己,还说要为自己封王。 她的弟弟怎么会这么好?这么好的弟弟,凭什么要被李建成压一头?父亲你眼瞎吗?! 杨侑知道唐国公家的事自己不好插嘴,但他毕竟年少,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唐国公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他还想让李建成当太子?他起兵后连太原郡都出不了,二表叔和三表叔却已经坐拥陇右道。高公既然把我送往两位表叔处,说明他将来也会就将大兴城献给两位表叔。让李建成当太子,这不是徒生争端吗?” 想起间接害死自己父亲,直接害死自己二叔的祖父,杨侑表情郁郁:“和我祖父一个样。” 李昭道:“谁知道他怎么想?但他怎么想都不重要。李建成必不可能当皇帝。我不会再让二郎三郎遭遇危险。” 母亲照顾一大家子人,空闲的时间不多。她稍稍长大后,照顾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事就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常常抱着病得难以走路的李玄霸,满院子找过分活泼的李世民。 李昭和柴绍开玩笑时说,她这一身力气,可能就是在抱着李玄霸找调皮捣蛋的李世民时练出来的。 长姊如母,李昭现在还没有孩子,虽然弟弟与她差不了几岁,但她看弟弟也和看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那么好的弟弟,怎么能被人伤害? 以前她被困于后院,又是出嫁女,除了帮弟弟管好大兴城的产业,其他无能为力。 但现在不一样了。 李昭的眼泪还在流,眼中已经闪烁着代表决心和愤怒的火焰。 杨侑看着李昭的表情,有点被吓到。 难道……难道如果李渊真的立李建成为太子,这位表姑还能起兵反了李渊不成?不会吧?那可是表姑和表叔的父亲,“孝”字大过天啊。 在杨侑胡思乱想时,李世民和李玄霸已经见到了再次借口出城巡游,实则偷跑的高颎。 “老师!”李世民笑着冲上去拥抱高颎。 高颎一脚向李世民踹来。 李世民躲开,委屈道:“老师为何踢我?” 高颎没有紧皱:“你刚扑过来干什么?你和蛮夷混久了,连中原的礼仪都忘记了吗?你难道以为你已经是蛮夷?成何体统!……” 李世民乖乖站着听训。 为什么他刚见到高老师就要挨训?唉。 李世民:【烦!】 李玄霸:【你活该,明知道高老师最为严厉。你从小到大就挨高老师的训挨得最多,你还想扑上去给高老师一个拥抱?你是想气死高老师。】 李世民:【忘了。】 他是真的忘了。挨训都是多久前的事了?他怎么会一直记得自己挨训的事。 高颎训了李世民一通后,才为李世民理了理凌乱的衣领和发丝,嫌弃道:“你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要随时注意仪容。仪容也是皇帝威严的一部分。” 李世民:“是,弟子知错。” 李世民:【才不。】 李世民:【烦。】 李玄霸:【二哥,你这是什么?虚心纳谏但“帝不听”是吧?】 虽然原本时空中的唐太宗确实是这样的人。 唐太宗以纳谏闻名,但一个有雄心壮志并且拥有相应能力的明君,都是极其有主见的人。他会虚心听别人的建议,但听完后还是以自己决断为主。 所以翻开唐太宗的传记,常看到唐太宗虚心纳谏,重赏纳谏者,然后“帝不听”。 谏臣(一般是魏徵)气得跳脚,继续进谏。 唐太宗虚心认错,下次还敢。 这样的唐太宗和我现在的二哥有什么区别?! 呃,二哥就是未来的唐太宗,那没事了。 李玄霸在心里嘀嘀咕咕,把自己的吐槽都说给李世民听。 李世民脸皮不断微微抖动,差点没忍住笑。 高颎一看这两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又在用自己不知道的方式交流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从小就这样,只有表面上老实。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00节 高颎想起曾经手把手教导两人的经历,就心累。 “你年少时就擒获了吐谷浑可汗,这次更是一战擒拿两位突厥可汗,纵观史书,你的功绩也首屈一指。”高颎训完后,还是夸赞道,“二郎,干得很好,老师为你骄傲。” 李世民屈起食指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但得意地笑道:“我确实厉害!” 高颎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 二郎真是从小到大一点都没变,一直这么自信。 他看向过分瘦削的李玄霸,眼中心疼之意快要满溢出来。 不,是已经化作泪水溢了出来。 高颎抚摸着李玄霸的脸颊,哽咽道:“怎么瘦成了这样?身体还没好,就好好待着休息,怎么跟着二郎东奔西跑?没什么比身体更重要。” 李玄霸乖乖让老师抚摸,道:“老师放心,我的身体已经大好,只是脸上的肉还没养回来。这几年多吃一点,很快就会养好。二哥打仗太爱亲自为先锋,我不在他身边,没人拉得住他。” 高颎立刻转头,恶狠狠地瞪着李世民。 李世民脖子一缩。 高颎训斥道:“我早就告诉你,你是主公,是将帅,不要把自己当斗将!虽然我知道你亲为先锋可能最容易克敌制胜,但宁愿不速胜,宁愿多死一倍的人,也没有你的命重要!” 李世民嘀咕:“老师,你这样说会动摇军心……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一定小心!” 李玄霸告状:“老师,二哥一定是在想,现在敷衍过去,以后照旧我行我素。” 李世民瞪圆了眼睛:“阿玄!闭嘴!我才没有!” 高颎扶额,眼泪被两个弟子气了回去。 两个弟子样样都好,就是气人! 还好他们不在身边,否则自己觉得活不到现在,早就被两人气死。 “行了,别吵了。你们现在的计划如何?”高颎打断双生子的斗嘴,道,“若是你们想取大兴,必须与我打一场。” 李世民瘪嘴:“那群人是想要大隋忠臣的名望?” 高颎淡然道:“他们除了大隋忠臣的名望,还有什么本事能在新的朝廷立足?你要理解他们。” 李世民不高兴道:“我理解,但不想让我的兵在这种无聊事上丧命。” 高颎道:“为君者,不可意气用事。” 李世民低下头道:“我知道。” 高颎道:“李渊已经称帝,你只能争夺太子之位,所以必须要有他压不过的功劳。这个大兴城,你必须取。” 高颎想起这件事就一肚子气。 李渊你是不是有病啊?明明看到杨广已经众叛亲离,你再等等,看看局势再起兵行不行?杨广又没有逼迫你,你那个太原留守当得很安稳,有那个必要匆匆起兵吗? 高颎以为李渊做好了准备才如此心急,但他看太原情况,李渊刚与民贼作战失利,自己伤势未愈,麾下兵卒也还没有做好谋反的准备,后勤什么的都跟不上。 李渊刚走出太原城不久,刘武周攻占汾阳宫,他后方就出了问题。再加上尧君素等人围追堵截,且天降暴雨拦路,李渊只好退回了太原郡固守,带兵去平定刘武周,巩固后方。 现在天下大乱,四处都是战火。尧君素等人见李渊退回太原郡,没有攻打洛阳或者大兴的意思,便也退兵固守,先击退攻打洛阳的杨玄感。 大隋唯一的战略家高颎,一辈子遇到英明和愚蠢的对手无数,无论再英明或者愚蠢的决策,他都能猜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但李渊这次举兵,他愣是看得一头雾水。 现在李渊被围太原郡,二郎三郎就无法自由出兵,只能千里迢迢从陇右跑到太原去营救他,不然就是不孝。 李渊是吃饱了撑着嫌弃二郎三郎给他创造的局面太好,人为制造困难吗? 高颎一直瞧不起李渊。 李建成眼界狭小,嫉妒自己两位弟子的原因,不就是因为李渊是个废物?就算李渊不像他一样给每个儿子都赚了个爵位,至少也给每个儿子赚个开府仪同三司的勋官吧? 高颎看着一位弟子带着几千隋军大败数十万突厥兵,将杨广从雁门郡救出;另一位弟子更是一战擒拿两个可汗,烧毁突厥牙帐,立下“燕然勒石”的旷古功绩。这才艰难地官阶提到了原本“开府仪同三司”的位置。他能不骂李渊废物? 哪怕李渊在吐谷浑和高丽战场上有一丁点建树,也不需要两位弟子年少时就要去砍草原可汗们的脑袋来赚功劳。有了高等级荫官的李建成也不至于因为嫉妒给两位弟子使绊子。 但他还是知道,虽然他瞧不起李渊,李渊已经比这世上大部分人都厉害,当个诸侯还是没问题。 李渊这次起兵的时机之烂,让高颎第一次怀疑自身眼光。 他在杨广得到朝野上下一片好评的时候,就察觉杨广此人当皇帝必定会败掉大隋的基业,眼光无比准确。难道他在李渊这里还能看走眼了? 后来高颎从李昭那里看到了唐国公夫人的信,才知道原来李渊是被李建成逼反的,而李建成是郑家人挑拨的。 彳亍口巴。 至少自己的眼光没出错,李渊还没废物到自己都看不懂的地步。 至于李建成和郑家的打算,高颎很能理解。对他们而言,让李渊赶在李世民之前称王称帝,比什么都重要。 战局糜烂?反正李世民这个“天下无双”和李玄霸这个“算无遗策”一定能赢,顶多就是让他们兄弟俩焦头烂额一点。 但……那不是更好吗? 最好是逼李世民和李玄霸来救援太原城。只要李世民和李玄霸与李渊见面,他们就能劝李渊收走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军权。而有“父子”这层关系,两人不能拒绝。 当然,李渊会立刻再把军权还给李世民和李玄霸。但这一收一还,就决定了李渊的主公地位。 即使陇右是李世民打下来的,即使兵是李世民和李玄霸募的,但世事就是这么不公平。李渊只需要有了这个名份,就能轻松拿走李世民和李玄霸积攒的一切势力,且世上无人可指摘。 李世民和李玄霸不肯给,就是不孝子弑父,天下士人都会离心。而现在李世民和李玄霸还没有强大到与天下士人作对的程度。 就算两位弟子当了不孝子后还能平定天下,李世民为名声所累,想要安抚天下也会异常困难。 高颎替弟子不平,也无可奈何。 郑家的计谋虽然令人不齿,但确实击中了弟子的要害。 高颎将太原起兵始末告知李世民和李玄霸,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敛眉垂目,神情漠然。 李世民讥笑道:“我观天下称帝者无英豪,只要父亲不拖我后腿,我与我弟弟合力所向披靡,扫平天下如摧枯拉朽。” 李玄霸冷漠道:“或许李建成和郑家人也非常信任我们的实力,才会在刚起兵的时候就自私自利地谋划夺嫡。” 在原本历史中,年纪小的粉丝们都争什么太原首谋之“功”。 这算什么功?李渊已经做足了一切准备,兵马都备好了,突厥也联络好了,就差一个点头。别说李世民和李建成,估计手下全部都顺着李渊的心意劝了一顿,然后李渊再假惺惺地点头同意,和“黄袍加身”似的。 功劳不是耍嘴皮子给领导递台阶,而是殚精竭虑出谋划策,而是出生入死勇冠三军!只有毫无功劳的废物才会说“领导马上要做一笔大单子,我附和了领导,所以我也有功劳,要分多多的奖金”。 太原起兵完完全全是李渊一人主导。非要说第一个劝说的,那不是李渊最信赖看重的好朋友裴寂吗?裴寂还带资进组,是真的有大功劳。 但这个时空的李建成粉丝有福了,他们可以争“太原起兵首谋之过”了。 李玄霸道:“李建成就罢了,他一直长于后院,学的都是内宅斗争的本事,看不明白很正常。郑家大概是太久没有进入中枢机要,眼皮子怎么也如此浅显?父亲还在争天下,第二任皇帝其实也是开国君王,而不是寻常继位。他们的自私自利不仅让所有人都看到了李建成有多自私狭隘愚蠢,也打击了父亲的威望。” 李玄霸冷漠的表情化开,轻声笑道:“其实我本在烦恼如果父亲太过英明神武,一路打到大兴与我等汇合,我们该如何拒绝父亲让我们交出兵权的要求。感谢李建成和郑家人的愚蠢。” 高颎眼皮子一跳,道:“你该不会早就生出与你父亲为敌的念头?三郎,我知道你离经叛道,但这不仅仅关系你的名声,更关系二郎将来为帝的名声。” 李玄霸道:“老师放心。我很关心二哥的名声。” 李世民满不在乎道:“我无所谓。只要我当个好皇帝,就算不孝又如何?后世人就算再对我不孝捶胸顿足,也得承认我是千古明君。” 李玄霸点头:“这倒是。他们遇到了冤屈还得去哭昭陵呢。” 李世民抱怨:“阿玄,我还未及冠,你能不能别现在就开始说我埋什么陵墓了?” 高颎扶额:“三郎,噤声!未来之事不可妄言!”原来在三郎的谶纬中,二郎本就要与李渊争夺一番,落下不孝的名声后才能登基? 高颎的火气噌噌噌往上冒。如果李渊在他面前,他一定会忍不住给李渊两脚。 李玄霸道:“老师,这大兴城我们就不取了。我看父亲在太原好好的,既不需要我们救援,也没余力攻打洛阳和大兴。” 李世民心里憋着气,脸色本十分阴沉。听弟弟这么一说,他立刻眉开眼笑:“我也这么觉得。阿玄,我们打哪?” 李玄霸道:“我和你是大隋忠臣,又是父亲孝子。忠孝难两全,我们既不想帮父亲,也不想与父亲为敌,就中立呗。” 李世民道:“啊?继续守陇右?那多无聊。” 李玄霸笑道:“我们承诺陛下……哦,现在是先帝了。我们承诺先帝打突厥,就继续打突厥。东|突厥的汗位争夺已经结束。草原部落杀个可汗是没用的,只要稍稍缓过气,又能聚集力量。现在阿史那咄苾已经当上颉利可汗,自称比始毕可汗在位时还强盛。” 周周转转,二哥把始毕可汗和东|突厥未来的处罗可汗抓了,可汗的位置还是落在了阿史那咄苾身上,颉利可汗比原本历史中提前几年出现了。 李玄霸早就做好了谋划,只是中原局势不明,他没有作决定。现在李渊被困太原,但因为杨玄感攻打洛阳,李渊只要不出太原郡,隋军也没打算先打他,李渊很安全。李玄霸就能用自己计谋中最完美的一条了。 李玄霸挑眉:“昔日魏晋南北朝时,中原大乱,五胡南下,蛮夷势力大增。突厥最为强盛时,中原诸国纷纷向突厥称臣,突厥自称中原诸国的宗主国,甚至自诩为中原皇帝的父亲。如今中原再次进入乱世,突厥却正强盛,我想颉利可汗又想当中原皇帝的父亲,而中原许多人也又想当突厥人的儿皇帝。” 儿皇帝……高颎和李世民眼中皆燃起怒火。 中原曾经臣服突厥脚下,中原诸侯毫无气节可言,是后世人阅读前代史难以纾解的悲愤。 隋朝刚建立时,突厥也想让隋朝称臣。后来长孙晟分裂东西突厥,高颎带兵多次击败突厥,让东西突厥向大隋称臣,才一雪前耻。 如今突厥居然又想伸手扰乱中原,当中原的宗主了?! 李世民瞬间明白了弟弟的意思。 其实李玄霸之前就和李世民商议过,只是李玄霸商议的计谋很多,没得到更多的信息,他们都不能立刻定下接下来要走的路。 但现在可以了。 从东|突厥、中原和李渊那里传来的情报,让他们的道路十分明确了。 李世民扬眉笑道:“我不愿与大隋皇帝为敌,只一心坚守与先帝的誓约。所以,谁敢向突厥称臣,我就揍谁,从离陇右最近的开始揍。” 高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二郎三郎,以你们之见,中原会有多少称帝的人投靠突厥?” 李世民冷哼:“全部。” 李玄霸道:“除了父亲之外的全部。父亲在大节上还是不亏的。” 李世民瞅了弟弟一眼,心里嘀咕,绝对不能让弟弟和父亲私下见面。 高颎叹息:“全部啊……是啊,中原分裂,群雄逐鹿,互相攻伐。唯有突厥兵强马壮,是群雄唯一的外援。他们纵然心中再厌恶突厥,也会对突厥虚与委蛇,向突厥称臣请求援助。能当皇帝之人不拘小节,只是一时卑躬屈膝,如越王卧薪尝胆。他们都会这样做,他们都会……” 高颎深呼吸,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气音:“……向突厥称臣。” 李世民和李玄霸安静地看着他们的老师。 高颎深呼吸后,双目紧闭。半晌后,他睁开双眼,声音和表情都恢复了平静:“二郎三郎。” 李世民和李玄霸道:“在。” 高颎淡淡道:“大兴交给我。无论是李渊还是谁,都不可能攻破大兴。你们去杀掉所有突厥的狗。” 李世民和李玄霸拱手作揖:“是,老师。”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01节 第167章 我不出手不违约 公元616年, 隋大业十二年冬,杨广命丧江都。 只正月,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天下, 好像天南地北的距离缩短了似的。 李世民和李玄霸为了下一步计划, 召集下属分析天下的情况。 陇右道归他们所有, 当天下大乱的消息传到陇右道后,武功县等地有人试图生乱,都被迅速镇压。 李玄霸:“我觉得李轨他们不是试图生乱, 是想碰瓷。哪有起兵谋反者出营地一百里对你纳头就拜的?” 李世民:“这个不重要,别跑题。” 李世民把悍将都拉了出来,只给他阿姊留了一个李智云和一堆中层将领, 唯一的高级将领就是他和李玄霸最早的下属周达和向固。 他甚至把长孙无忌都带走了,让长孙康宁代替长孙无忌安抚西域。 反正都是长孙老师教出来的孩子, 蛮夷主母的权力又十分大, 长孙康宁能轻松应付已经内战的西突厥和袖手旁观的高昌等国。 宇文珠本想随行照顾李玄霸,但李玄霸只带走了孙思邈这个可怜的老爷子,让宇文珠留下陪伴和辅佐长孙康宁。 长孙康宁虽然才华能力足够应付蛮夷,但她毕竟年少,又在后院长大, 有时候难免胆怯,需要有人协助。 长孙康宁才十四岁, 宇文珠也不过十八岁。这样的年龄,即使是被家里重点培养的勋贵世家之子,也难以独当一面。但她们是李世民和李玄霸集团的主母, 再艰难, 她们也必须咬牙坚持。 明面上, 为李世民和李玄霸镇守后方的是李智云。但长孙康宁和宇文珠身为主母, 本身就代表着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权力,她们比起房乔、杜如晦等人,才是李智云真正的副手。 李玄霸和李世民商议,让李昭为主将替他们镇守陇右道也是考虑到了李昭同为女子,可能更好与长孙康宁、宇文珠配合。 李世民的文臣班子和亲人都在陇右道,陇右道可以高枕无忧。 “陇右道多是高原山丘,除了河右少许平地之外,能耕作的地方很少。我们现在养兵多是掠夺突厥。但突厥已经被我们打退,现在获取物资越来越困难。”长孙无忌道,“以我之见,应该尽快拿下关中平原,甚至南下入蜀。有关中平原和成都平原的粮草支持,我们才能横扫天下。” 裴行俨摇头:“我们现在既然不想攻打大兴,最好就不要动关中。何况主公定的策略不是谁向突厥称臣就打谁吗?关中和成都还无人向突厥称臣。” 宗罗睺和秦琼二人不太懂战略,闭口不语。薛举想说点什么,但见宗罗睺和秦琼都不开口,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李世民看出了薛举的心思,问道:“绍玄,你有什么计策就说出来。难道我这个主公还没被你信任,连知无不言都不敢吗?” 薛举忙道:“不不,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想得对不对。” 李世民笑道:“不管对不对,先说。” 薛举道:“虽然我们确实缺粮,但我们这点人,真的能打下关中和蜀地吗?不然先把黄河东岸占据,这样别人来攻打我们,也有缓冲的余地。” 李世民笑道:“我也是这么想!” 薛举笑容瞬间灿烂。 长孙无忌和裴行俨无语地对视了一眼。李二既然已经想好要做什么,那还问我们做什么? 李玄霸捧着温水抿了一口,慢悠悠道:“我也赞同先图谋黄河东岸,以免我们唯一的产粮地西套平原被战火波及。不过争夺蜀地的策略也可以同时进行。” 长孙无忌问道:“我们哪还有兵可以分?” 裴行俨道:“不是说只有向突厥称臣才打吗?” 李玄霸道:“要收服一地,不一定非要打仗。我们确实承诺二哥只攻打突厥的狗,那么只要不是二哥出手便成。” 李玄霸捧着水杯又喝了一口,继续道:“我们这样宣称,只要脑子不笨的人都知道我们只是举着大义的旗帜,并非真的不想逐鹿天下。所以天下其他没有想过自立为帝的人,也肯定知道这一点。我观蜀地局势还算稳固,几个称帝的小喽啰迅速就被扫灭,而他们却又降下了大隋的旗帜,所以是可以说服的对象。” 李世民摸着下巴点头:“有道理。反正派人去问问,成不成也没有损失。我相信他们应当不会做杀害使者的事。那么谁去呢?” 李玄霸道:“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是长孙老师的关门弟子,继承长孙老师衣钵的长孙四郎亲自去。” 长孙无忌:“……你们兄弟二人一唱一和有意思吗?” 李世民道:“什么叫有意思?我们说的是正经话。” 李玄霸道:“你就说我们说得对不对,你做不做得到。” 长孙无忌满脸无语,但还是只能答应。 他还想亲自上阵杀敌,证明自己也是一员猛将呢。怎么离开了张掖,自己还是要做说服人的活? 裴行俨忍笑。 他早和长孙无忌说了,李二和李三肯定是把长孙无忌当长孙老将军的替身用,长孙无忌别想正儿八经当猛将。 李世民见长孙无忌同意,安慰道:“放心,我不会让你一起去。我堂叔李神通会和你一起去。不过你要把握住主动权,明白吗?” 李昭起兵的时候,拉拢了李神通等从大兴逃出来的李氏族人,李渊的堂弟,李寿。 李寿字神通,在李昭归于李世民麾下后,他很识相地也暗示要归于李世民麾下,所以李世民称呼这位堂叔的字。 不过李寿毕竟是李世民的长辈,说不定他见到李渊的时候,就倒向平辈人李渊了,所以李世民明示长孙无忌掌握主动权。 长孙无忌有点担忧:“他毕竟是你的堂叔,如果他要夺权,我该怎么做?” 李玄霸道:“他如果要夺你的权,就证明他并非真的想归顺我们。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李世民笑道:“我是主公,是未来的皇帝,我说谁是主将谁就是主将。” 长孙无忌再无迟疑:“遵命。” 他明白了为何必须自己南下巴蜀招抚归降。除了他有父亲的教导之外,他是李世民这位主公的妻兄,所以即使李寿是李世民的长辈,李寿也不敢太过得罪自己。 外戚一直是皇帝用来压制宗族的工具。李世民还未及冠,肯定会有宗室长辈倚老卖老,长孙无忌必须从现在就承担起他身为外戚的责任。 李世民没有明言,但与李世民青梅竹马的长孙无忌立刻明白了李世民的言外之意。 长孙无忌想明白后,后背生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此刻才真切地意识到,那个曾经和自己笑闹的好友,已经初具皇帝之态。 李世民安排好长孙无忌后,对裴行俨道:“关中平原盗贼太多,将来我们攻打大兴时会很麻烦。守敬,你可否能暂时改名换姓,当一下贼帅?” 裴行俨无语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看我像个贼帅。” 李世民笑道:“正因为不像,才让你去。我又不是真的要养出个贼。阿姊占据的鄠县交给你管理,你只需要在这里练兵,一边收拢流民,一边给高老师一个阻止大兴隋军西征的借口即可。” 李玄霸道:“裴兄,留守鄠县者需要见机行事。无论是守是退是打,都由留守将领一人决断。目前二哥麾下,只有你能独当一面。” 裴行俨立刻道:“那就没办法了,交给我!” 秦琼和宗罗睺神色平静。他们俩都知道自己的才能还没到可以“见机行事”的程度,所以不嫉妒。 薛举心里有点嫉妒。他觉得如果不是裴行俨和长孙无忌身份比他高,他明明也可以独当一面。 不过身份的鸿沟横在那里,薛举纵然嫉妒也无可奈何。 “绍玄,你带一千人前去马邑郡支援我父亲,击败刘武周。”李世民道,“你与隋朝无纠葛,只是我的部下,所以你对我父亲说话时可以不客气一点。告诉他,我是大隋忠臣,明白吗?” 李玄霸补充:“其他的话你自己编,反正重点描述我和二哥在忠孝中艰难挣扎的模样即可。不管父亲信不信,你要让其他人同情我们。我相信你的口才。” 李世民道:“击败刘武周后迅速返回,无论是东西突厥还是其他什么借口,你自己找。告诉他们因为父亲仓促起兵,陇右多处反叛,大兴隋军西征,突厥也开始频繁骚扰。我和阿玄疲于奔命,非常艰难。” 李玄霸道:“告诉父亲,我和二哥砸锅卖铁就凑了两千精锐骑兵,现在分了一千出来救父。” 薛举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明白明白,交给我!我很快就回来……我回哪?” 李世民道:“朔方,梁师都。” 薛举了然。梁师都啊,刚向突厥称臣的狗。 薛举跟着李世民一战擒获两位突厥可汗,十分瞧不起突厥。居然有人向突厥称臣当狗,真是贻笑大方。既然要称臣,怎么不向我这位专杀蛮夷可汗的主公称臣? 李世民现在在蛮夷那里已经有了类似“可汗杀手”这样古怪的称号。 无论是吐谷浑还是东|突厥,都是在最强盛的时候被李世民杀掉或擒获一大一小两可汗(吐谷浑名王就等于突厥小可汗)。虽然吐谷浑先被隋军打残了,虽然东|突厥的两个可汗被擒拿也没有伤筋动骨,你就说是不是有四个可汗栽在李世民手中了吧。 蛮夷在自家主公面前就是狗,居然有人当狗的狗,薛举鄙视极了。 李玄霸瞥了薛举一眼,心生遗憾。 真可惜,不能向薛举剧透,在原本时空中,你也是突厥人的狗。 第168章 如今的天下局势 安排好麾下三位能独当一面的将领后, 李世民继续和李玄霸梳理天下的情况。 陇右道在大隋西北方,包括后世甘肃、小部分青海和西域全境。这里地势复杂,仅有西套平原, 也就是后世宁夏平原产粮量较大, 其余地方都很艰苦。 不过李玄霸在刚来张掖时就与西突厥结盟, 重启西域丝绸之路,再加上草原上最肥美的草场就在河右之地,李世民把自己的骑兵当突厥人养, 勉强做到了一边恢复民生一边养兵。 陇右道右边是黄河“几”字中间的黄土高坡。这里几乎被梁师都占据。 梁师都是朔方豪强,曾为隋朝鹰扬郎将。 李世民突袭东|突厥一战虽然战果硕硕,但因为李世民带的人太少, 突厥人在草原上又太能跑,他没能歼灭突厥太多有生力量。所以颉利可汗争夺东|突厥可汗之位成功后, 很迅速就重新聚拢草原部落, 重新抖擞起来。 梁师都向颉利可汗称臣,就像是原本时空中他向始毕可汗称臣一样,领大度毗加可汗称号,与突厥联合攻占了雕阴(榆林)、弘化(庆阳)、延安等郡,自称大梁皇帝。 梁师都下方就是关中, 隋朝西京大兴城所在。 西京留守为卫玄,现在已经将留守的权力让渡给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老师高颎。 在这一点上, 与李玄霸所知晓的原本历史不同。 原本的历史中,大兴除了卫玄之外,还有执杀李智云的阴世师为副留守, 且屈突通部也驻扎西京附近。东都洛阳由王世充掌握兵权。 这个时空中, 废太子杨暕和唐国公李渊迅速击溃杨玄感, 王世充没能及时从江都跑到洛阳。 杨广又在回东都时遇到义军袭击, 召集各地隋军护驾。屈突通自然也从西京到了洛阳。 现在洛阳留守是屈突通,副留守为阴世师,都是杨广心腹。大兴这个杨广不太在意的西京倒是防守空虚了。 也因为屈突通和阴世师镇守洛阳,所以杨玄感与翟让等义军合力猛攻,也与洛阳相持不下,难以攻克。 关中以西是河东郡,仅尧君素一人,便堵住了李渊西渡黄河前往西京和东渡黄河前往东都的路。不过李渊也拖住了尧君素,让尧君素无法抽兵救援洛阳。 西京虽然防守不足,但尧君素拖住了李渊,洛阳和杨玄感等人相持不下,所以西京勉强能在关中此起彼伏的匪患中维持。 再往东,镇守涿郡的虎贲郎将罗艺统辖幽、营二州。 原本历史中他自称幽州总管,没有称帝。这个时空或许是杨广之死让“皇帝”光环消失,罗艺居然也自称大燕皇帝。 河北窦建德如原本历史中那样发展迅速,也如原本历史中那样在得知杨广被杀后,从袭击杨广的义军首领变成了大隋忠臣,举起了讨伐王薄和宇文化及的旗帜,试图吞并王薄在齐郡的地盘。 不过这次他的行事没有原本时空顺利。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02节 王薄杀了杨广,虽然被士族阶层忌惮厌恶,但百姓都很敬仰王薄。 他站在了王薄的对立面,原本受了王薄恩惠的齐郡百姓都顽强地抵御他。 李义雄、张金称等回到齐郡后,虽然两人确实谁也不服谁,但也守望相助,没有像王薄所想的那样互相攻伐。他们一边抵御窦建德的进攻,一边派人向李世民称臣,问李世民能不能把魏先生还回来。 这两人回齐郡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前往陇右,使臣差不多和李世民、李玄霸同时到达。 李世民“无奈”,只好把魏徵和薛收再次派了出去,还让他们带上了罗士信。 魏徵还没和主公的下属们见上面,就又匆匆离开,替李世民招降齐郡义军。 魏徵离开时大骂李玄霸:“齐郡和陇右隔着半个大隋,我招降了他们有用吗?你能支援吗?” 李玄霸:“你骂我二哥啊。” 魏徵:“我就骂你!你是主公谋主,这主意肯定是你出的!主公只是对你偏听偏信,你才是罪魁祸首!” 李玄霸:“哦。再见。” 李玄霸挥手送别,把魏徵气得半死。 薛收和罗士信一左一右把魏徵拖上马车,苦笑不已。 这主意确实是李玄霸出的,不过李玄霸没打算为难魏徵。 因为齐郡唯一的威胁张须陀战死了。 杨玄感再次围攻洛阳的时候,张须陀自然前来救援。 翟让带人赶到,从后方偷袭张须陀。虽然战场不同,这位老将还是以大隋忠臣的身份死在瓦岗寨义军手中。 张须陀本来会在去年(大业十二年)被任命为荥阳通守。李密投奔翟让后,献策瓦岗寨攻克荥阳,张须陀战死。 李玄霸落难瓦岗寨,给翟让当了一段时间的谋主,又把罗士信和李智云借给翟让,帮瓦岗寨从混乱的义军朝军阀过渡。 张须陀还没被杨广任命为荥阳通守,瓦岗寨义军就提前攻占了荥阳,荥阳太守杨庆逃回洛阳。 李玄霸曾在河南河东安置了大量义庄,他到瓦岗寨后,在翟让的鼎力支持下,李玄霸让自己在义庄培养的青壮都进入了瓦岗寨隐藏起来。 张须陀曾经想趁着翟让离开瓦岗寨时攻打荥阳城,却发现荥阳城里不知道何时多了许多能制作精良防守器械的工匠,守城兵卒更是训练有素不输隋军,立刻猜出荥阳城中绝对有能人相助。 被师弟使唤到荥阳当“民贼”的高表仁表示心里苦。我一个大隋渤海郡公,怎么就变成了瓦岗寨贼帅二当家了?李二郎李三郎两个师弟真是不做人。 张须陀久攻荥阳不下,中原民贼又多又强,只能退兵。 但天意难测,他没死在荥阳,还是死在了前去支援杨玄感的翟让刀下。 不过他这次被高表仁收殓。因高表仁对张须陀的遗体的尊重,张须陀的部下没有对瓦岗寨有太大的仇恨。大部分张须陀部下投降瓦岗寨,瓦岗寨再次壮大。 齐郡唯一的威胁张须陀战死,瓦岗寨已经被高表仁掌控。魏徵收拢了王薄旧部后,与瓦岗寨互为掎角之势,纵使窦建德也奈何不了他。 至于王薄旧部将来投奔李世民,会不会给李世民带来麻烦,那肯定是不可能有的。 王薄和孙宣雅在将杨广挫骨扬灰时,就已经强调只是他夫妻二人所为,与其他人都无关。他们已经遣散自己的部曲。 再加上“贼帅”们都是今天联合明天背刺,没有坚固的隶属关系。李义雄和张金称又没有称王称帝,天底下任何一支势力都不会把他们当做王薄的残部。 至于魏徵,王薄为了把魏徵摘出来,还强调自己部曲中的许多心腹不赞同自己杀杨广,因此离开了自己,但他要为齐郡、为天下百姓报仇,所以他必须杀掉杨广。 魏徵作为谋士又隐于幕后,从不上场杀敌,外人对魏徵的印象也不深。 这很正常。在义军还未成事前,不上战场的谋士存在感都不高。 士人:民贼中怎么可能有谋主啊?! “河东有高三兄,齐鲁有魏玄成、薛伯褒和罗士信,我们随时可以插手中原。”李世民道,“洛阳之战无论谁获胜,下一步就是攻打宇文化及。江南一地我们可以等他们分出胜负再行图谋。至于南中和黔地,都为南蛮所占,暂不用管。” 南中和黔地指的是云贵,虽然在两汉和季汉时经历了一部分开发,但魏晋南北朝乱世时,这里已经重新变成了西南夷自治。隋朝的统治只有短短三十多年,隋文帝忙着统一天下,杨广忙着和高丽死磕,都忽视了西南夷。 李世民没有忽视云贵这么大块地,只是要等把其他地方理清后,再慢慢梳理开发西南夷。 至于后世广州福建等地,也与西南夷一样,要等中原安定后才慢慢开发。 梳理之后,李世民接下来的战略就很清楚了。 他们将首先拿下梁师都,把黄河中上游彻底收入怀中。同时长孙无忌南下招降蜀地。 如果能成功,大隋半壁江山都收入手中,且都是地势较为封闭,中央难以插手之地。 哪怕李渊将来患了失心疯要夺他们的权,派去陇右和蜀地的人也不可能掌控当地局势。 拥有大隋半壁江山后,李世民无论是走正常路线骑兵东出,还是另辟蹊径从蜀地长江东出先打江南,都有足够的操作空间。 “可惜汉文帝时一场地震导致巴蜀与关中的水路连接阻断,否则我们据巴蜀和关中,就已经不愁粮草运输了。”李玄霸叹息,“诸葛丞相想重复汉高祖入主中原的路,却败在了这一条水道上。” 长孙无忌等人惊讶:“啊?什么地震?什么水道?” 李世民严肃道:“你们要多看地理志。” 他心头暗爽。 阿玄以前和他感慨此事的时候他也一头雾水,汉文帝时的地震和诸葛武侯北伐怎么还能扯上关系?在被弟弟震惊“哥你居然不知道”后,李世民把这件事记得牢牢的,并养成了热爱搜集各地地理志的习惯。 现在他也能嘲笑别人了。 李世民装模作样建议长孙无忌、裴行俨等人多看地理志后,这次战略会议结束。 会议结束后,李世民所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直奔朔方,而是杀人。 李昭所招几乎都为乱民,虽然李昭强调不扰民,但乱民没有纪律,后来投奔的史万宝等勋贵之子也十分倨傲,并不把这位女主将放在眼里。 时间有限,李昭再有能力,也只练出一万能遵守军令的兵卒。她带走了五千精兵去陇右道,剩下五千由李寿、马三宝、史万宝带领。 李世民到达关中后,第一件事就是练兵。 兵不在多,而在精。如果是乌合之众,人数多了反而会生乱。 李世民多次以精锐小队破蛮夷大军,深知如果兵卒生乱,就算他带着精兵也会被自家乱兵冲散。 李世民放了一半人屯田,余下四万人左右,让李昭麾下史万宝、马三宝,和自己带来的将领各自领兵。 军令已经颁布了一段时间。李世民冷眼看着军中乱象,只不断强调军令,但没有动手。现在拔营在即,终于到了算账的时候。 李世民根据军令,斩杀掠夺百姓者、拒不听令者上百人,又拿出重金奖赏了训练最出色者上百人,并宰杀羊、猪等牲畜,让其余将士放开吃了一顿肉劳军。 军中纪律为之一清。 李寿、史万宝、马三宝等人惊诧不已。李世民哪来那么多钱粮牲畜? 头发日益稀疏的房乔、杜如晦深藏功与名。 李寿跟随长孙无忌,带着一千兵卒南下蜀地;马三宝随同裴行俨留在关中屯田。 李世民只带上了史万宝。 李玄霸瞅了史万宝一眼,又瞅了史万宝一眼。 警觉.jpg。 第169章 隋朝廷最后用处 史万宝, 在世人眼中的身份是“大隋名将史万岁他弟”。 史万岁是大隋数一数二的名将,与韩擒虎齐,因杨素诬陷, 被隋文帝冤杀。 不过现代稍稍爱看史书的人都知道, 所谓奸臣诬陷冤杀, 大部分时候不过是佞臣说出了皇帝想听到的话而已。隋文帝晚年猜忌心极重,史万岁刚好撞隋文帝刀上。 史万岁被冤杀,天下知道他名号的人都很同情他。所以史万宝有“史万岁他弟”的名号, 勋贵都会高看他一眼。 不过李玄霸瞅史万宝,倒不是想起了史万岁。 他和二哥有个叫李道玄的堂弟,今年才十三岁, 史书中人称“小李世民”,作战最爱亲为先锋。 《隋唐演义》等传奇小说中杜撰的“李玄霸”, 便是取了自己的名和李道玄的经历。康熙朝时, 因避讳“玄烨”,才改名为后世电视剧中的大傻子“李元霸”。 也就是说,他和李道玄组合出道,成为了隋唐小说中第一猛将“李元霸”。 十九岁的淮阳王李道玄领兵征讨已经被打残了的刘黑闼时,史万宝为副将。 李道玄安排好了出兵计划, 史万宝也没反对。结果当李道玄率领轻骑兵往前冲锋的时候,史万宝临阵按下兵卒, 不准支援。 史万宝说淮阳王黄口小儿,皇帝都给我手敕说让我指挥,你们都听我的。我们要以淮阳王为饵, 等淮阳王战败, 敌军突进时, 就能轻松大败敌军。 李道玄身陷重围战死, 唐军军心大乱全军覆没,史万宝只身逃回长安。 因李道玄这个主帅兼淮阳王战死,崤山以东人心惶惶,已经归顺唐朝的官吏逃的逃叛的叛,刘黑闼只用了不到一月就尽复故地。 史万宝的举措已经够让人摸不着头脑,李渊的处置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居然没有对史万宝有任何处置,之后照旧对史万宝恩宠有加。搞得后来有人阴谋论李渊是故意坑害与李世民交好的李道玄,真是李渊活该。 李渊一直是这个性格,喜欢的大臣无论有多大的错误都不处罚,不喜欢的大臣犯一点点小错就要杀人。 比如盛彦师依律将不给军粮的潭州刺史李义满下狱,李义满自己把自己气死了,李渊居然把盛彦师处死。 史万宝违背主帅命令坑死了李渊的侄儿,令唐军全军覆没,把包括洛阳在内的崤山以东中原地区全部丢掉,让李世民征战多年的战果一朝丢掉,李渊也舍不得对史万宝有半点惩罚。李玄霸合理怀疑,李渊年轻时一定把史万岁当偶像,才如此厚待史万岁他弟。 虽然史书中史万宝是个傻逼,但人的性格会改变,不一定是史书那样,李玄霸对史万宝没有偏见,只对他多留心了一些。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李玄霸还没说话,李世民就捡着李玄霸的口头禅对弟弟吐槽道:“史万宝是傻逼吗?!他怎么能是史万岁的弟弟!史万岁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 李玄霸见二哥自己撞上来,立刻兴奋地给二哥剧透:【他不就是和你说话的时候下巴抬得高了点,鼻孔张得大了点,声调拖得长了点而已。现在就骂他傻逼了,以后你怎么办?】 一听弟弟切换心音了,李世民立刻往外跑。 李玄霸拉住哥哥的袖子,没让李世民跑掉:【他原本会跟着你蹭军功,在你攻克洛阳时蹭了个原国公的爵位。然后父亲把你扣着不让你继续打仗的时候,咱们堂弟李道玄为主将,他为副将,扫灭贼军残余。他命令全军不准出击,看着当先锋的堂弟战死。然后唐军全军覆没,你辛辛苦苦出生入死打下的中原全部丢啦!包括洛阳在内都全丢啦!】 李世民:“……”他就知道弟弟没怀好意! 李玄霸的眼睛都笑弯了:【对了,你攻克洛阳时留下了“一战擒两王”的美名,一举当时据守洛阳的王世充和前来支援的窦建德。可惜“一战擒两王”有什么用?中原全被史万宝丢掉啦!咱们曾经逗过的堂弟也被坑死啦!】 李世民捂着心口,压低声音道:“你别告诉我,这么个操蛋玩意儿,父亲还没杀他?” 李玄霸摇头:【不仅没杀,还一点惩罚都没有,爵位都没削。他死的时候你已经当皇帝了,还给他谥号为“肃”呢。不过他好像没有陪葬昭陵。】 李世民不敢置信:“什么叫好像?我难道还能把这个脏东西放在我陵墓旁边?!” 李玄霸道:“那可说不定。虽然他坑死了咱们堂弟,坑掉了你好不容易打下的中原,但说不定父亲和你都对他是真爱。” 李世民胃部翻腾,差点吐了。 李玄霸笑得前俯后仰。二哥已经对他大部分剧透免疫,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二哥如此激烈的反应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03节 开心! 李世民咬牙切齿地扯住弟弟的脸颊:“这么坑的人,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李玄霸拍打着二哥的手,道:“史书中的他,不一定是现在的他。人会改变。我不能因为我的偏见,让你对他有偏见。” 李世民松开手,无奈道:“好吧,你说得对。唉,我现在是真的想把他送父亲那里去。别坑我,去坑父亲。” 史万宝有“史万岁他弟”这个身份,是招揽在隋朝被打压的勋贵将领的金字招牌,所以李世民虽然讨厌史万宝,也对他恭恭敬敬。 史万宝大概也清楚这一点,所以越发倨傲。 李玄霸猜测,在史书中,史万宝给二哥当下属当得还不错,应当是有基本的情商,知道不能得罪皇帝的亲儿子秦王,在二哥麾下应该还是挺听话。 不过现在李渊虽然称帝,但只是称帝的人之一,还没有入主中原,二哥也还年轻,所以史万宝对二哥也挑剔上了。 李玄霸欺负完哥哥后,安慰道:“他虽然能坑李道玄,难道还能坑你?你冲锋在前的时候,他敢拖后腿,秦琼和宗罗睺都不是好脾气的人,直接会砍了他。而且不是还有我在吗?” 李世民郁闷道:“我不是担心他拖我后腿,我只是讨厌他。他一副谁也瞧不上的模样,让我军中气氛都变差了。” 李玄霸道:“简单。你对他直接点,实话实说,告诉你不喜欢他的态度。为将者能者居之,既然他是史万岁的弟弟,应该是一员猛将,让他和秦琼、宗罗睺练练。单打独斗或者带兵赌斗,随他。” 李世民犹豫道:“这样确实很解气,但我担心……” 李玄霸打断道:“难道你还担心你招揽不来隋朝旧勋贵吗?哥,我们自己就是隋朝旧勋贵中最厉害的将领,他一个史万岁弟弟的身份,难道比你这个冠军侯的身份还厉害?再说了,你是忘记我们的老师了吗?” 李世民想通了,乐道:“对,他敢唧唧歪歪,我就让高老师抽他。就是他哥还活着,在高老师面前也要小心翼翼。” 李世民念头通达,立刻去把不合群的史万宝训斥了一顿。 “我敬重史万岁将军,但他的名号不等于你倨傲的资本。如果你认为你真的有本事,那就用你的本事让众人信服。”李世民道,“秦叔宝和宗罗睺都有赫赫军功,你有什么?你还想夺走秦叔宝和宗罗睺的军权,平白给你兄长丢脸!” 李玄霸在旁边敲边鼓:“你兄长被冤杀,就是因为战功不如他的杨素想要夺走他的军权。没想到他的弟弟也要做杨素一般的事。” 李世民黑沉着脸道:“真是能给史万岁将军丢脸!以后你再胡言乱语动摇军心,我就以军法处置!” 李玄霸劝说道:“军法处置还是过了。二哥,我和你是军功晋身,所以不能接受谁无功争权。但他毕竟是史万岁将军的弟弟,看在史万岁将军的脸面上,二哥消气。” 李世民道:“别说是史万岁的弟弟,就是史万岁的儿子,没有本事也别想在我军中立足!我麾下将领的官阶,全是和突厥人吐谷浑人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李玄霸继续劝说:“他可是史万岁将军的弟弟!” 李世民愤怒道:“我表叔还是大隋的皇帝呢!大隋的亡了,大隋的将军又如何!” 李玄霸道:“也对,你还是大隋的冠军侯呢。就算是史万岁也没有擒杀过四个可汗,就是史万岁还活着,他的战功还没你大。” 李玄霸笑眯眯道:“史万宝,你说是吧?我哥燕然勒石的功劳比起你哥如何?如果你觉得不够,再加上将来平定天下的功劳呢?” 史万宝跪在地上大汗淋漓,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他察觉到,“史万岁他弟”这个身份,可能在冠军侯这里行不通。冠军侯是真的会以军法处置他。 他被猪油蒙了心,轻视李世民的年龄,居然忘记了李世民是以自己的战功得封“冠军侯”,根本不用在乎他死了十几年的兄长为他带来的隋朝军中人望。 史万宝不断叩首请罪,待他额头都磕出血了,李玄霸才道:“二哥,他已经知错了,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李世民冷声道:“叔宝,罗睺,你们轮番试试他的本事,我再看让他做什么将功赎罪。史万宝!下不为例!” 秦琼和宗罗睺心情愉快极了,异口同声道:“遵命!” 李世民没让史万宝起身,拂袖而去。 李玄霸把史万宝扶起来,安抚道:“为将者最忌讳无功者争位。你身为将门世家理应明白,你居然不明白,二哥才对你很失望。若是寻常将领做出你这种事,他顶多冷落,哪会如此生气?” 史万宝流泪道:“是我的错,我差点玷污了兄长的名声。” 李玄霸道:“你明白就好。大隋朝中青年将领哪个不是听着史万岁、韩擒虎的传说长大?越是敬重你兄长的人,就越容不下你现在的行为,你要谨慎啊。” 李玄霸等史万宝哭完后,叮嘱秦琼和宗罗睺照顾好史万宝,才唉声叹气地离开。 主帐中,李世民捂着嘴笑。见弟弟回来,他对弟弟伸出手。 李玄霸与捂嘴狂笑的二哥击掌:“搞定。” “士气回来了。你看周围兵卒扬眉吐气的模样……哈哈哈哈哈!”李世民笑得直不起腰,“我们俩真是太厉害了!” 李玄霸道:“希望他以后老实点。” 李世民笑道:“再不老实就军法处置。你不是说了吗?这天下谁有我军功大?就是高老师都比不过我!我不需要史万岁在隋朝军中的名望!” 李玄霸点头:“对,我们一直忽视了这件事。这时候你发招贤令应该能招揽来人了。不知道我送向洛阳的文书到了没有,皇帝的旨意怎么还没下来?” 他还准备榨干净隋朝皇帝最后一点作用呢。 李世民叹气:“阿玄,你想得太美了。你还想让大隋皇帝给我们封王,可能吗?” 李玄霸道:“反正没损失,试一试呗,假如呢?如果你能被隋朝小皇帝封王,招揽隋朝勋贵官吏就不用被父亲钳制了。” 李世民摇头:“白日梦。大隋君臣再饥不择食,也不可能做这等饮鸩止渴的事。” …… 洛阳城中,大臣们已经围绕着小皇帝吵了好几架。 西京来信献策,请求给李世民、李玄霸封王,暂时稳住李世民和李玄霸,并让李渊和李世民、李玄霸父子生出间隙。 “如果给外姓封王,大隋颜面何在!” “大隋都快亡了,天下都有几十个皇帝了,你还说什么颜面!” “给李世民、李玄霸封王,难道他们还能带兵来救援洛阳?!” “他们打出了‘忠孝难两全,只打突厥人’的旗号,心里还是有大隋的。就算他们不救援洛阳,他们也应当不会攻打大隋。” “自欺欺人没有意义!他们和李渊是父子!” “别忘记了李渊一直偏爱李建成,李玄霸差点被害死,李渊也没有给李玄霸主持公道。他们兄弟不一定愿意回到李渊身边。即使只是迟缓之计,但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能力天下皆知,如果他们全力帮助李渊,我们大隋有多少将领能挡得住他们?!” 群臣皆沉默。 小皇帝杨侗担忧地看向屈突通:“屈大将军也挡不住他们吗?” 屈突通没说打得过打不过,只叹气委婉道:“大汉如此强盛,封狼居胥者只有霍去病,勒石燕然者只有窦融。且霍去病和窦融都是大汉强盛时才能创下如此丰功伟业。” 杨侗双手抓紧了衣摆,苦笑:“那朕还有选择吗?” 他深呼吸了几下,稳住了自己颤抖的声音,全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李世民和李玄霸是朕的表叔,曾对先皇有救驾之恩,朕相信他们对大隋的忠诚。不过封王还是过了,可封郡王。” 虽然杨侗只是个傀儡皇帝,但当群臣争论不休的时候,傀儡皇帝的话也能影响结果。 众臣拱手听从皇帝旨意,开始商议给李世民和李玄霸封什么郡王。 给李世民封陇西郡王是没什么异议,群臣讨论的是把李玄霸封哪。要知道,就算是名义上的封地,李玄霸也可以拉着他哥自己打下来。 最后他们一致决定,离间就要离间得彻底,就瞅准李渊附近的地封。 于是乎,杨侗下旨,封李世民为陇西郡王,封李玄霸为太原郡王。 他们还想了个好主意,让默默无闻的李智云袭爵唐国公。 正在陇右剿匪的李智云:o_o??? 第170章 忌惮的和忽视的 洛阳的使者突围传旨, 因李世民和李玄霸领兵在外,兄弟二人最后才看到旨意。 李智云离得最远,但居然是最先得到旨意的人。 他接完旨后, 对李昭傻眼道:“三姊, 我是唐国公了?” 李昭哭笑不得:“是啊, 五郎是唐国公了。” 李智云挠头:“我居然是唐国公了?” 周围人都忍俊不禁。 房乔和杜如晦因后勤压力愁云惨淡的脸色都短暂放晴了。 洛阳的决断逻辑上没有问题。 李渊已经谋反,自然隋朝就把他唐国公的爵位给削了。 小皇帝要拉拢李世民和李玄霸,并离间李渊和他们的父子关系, 两个郡王还不够,给李智云这个李渊的庶幼子封唐国公,不仅打了李渊狠狠一耳光, 也告诉其他李氏族人,李渊即使谋反了, 唐国公一脉也没有在大隋断绝, 朝廷不会牵连其他人。 随着这道封王的旨意,小皇帝还下旨释放大兴被下狱的李渊的亲戚。 李渊的亲戚也是陇西郡王李世民、太原郡王李玄霸、唐国公李智云的亲戚。既然杀了这些人也不能阻止李渊叛乱,不如把他们都放了,好显示朝廷的宽宏大量。 如果朝廷还能掌控局势,这些人自然是杀了比放了好。谋反的人都不重惩, 怎么以儆效尤? 但现在小皇帝连洛阳都出不去,就算明知道是饮鸩止渴, 也得先喝一口。 何况现在已经大乱,就算还有人谋反,那也是在反王反帝地盘上割据。天下越乱, 洛阳小朝廷才延续得更久。所以就算有更多的人谋反, 对隋朝而言也已经无所谓了。 房乔等人能理解洛阳那群人在想什么, 但看见李智云莫名其妙成了唐国公, 还是忍俊不禁。 李智云回过神后乐道:“哈哈,我是兄弟中唯一当上唐国公的人!我能吹嘘一辈子!” 虽然哥哥们已经封郡王,以后还能当皇帝和亲王,你就说他们是不是一辈子和唐国公这个位置无缘了吧!哈哈哈哈哈! 李智云得意道:“可惜二兄三兄不在,我没办法炫耀!” 李昭揉了揉已经长大的幼弟的脑袋,宠溺道:“怎么不能?写信去炫耀。” 李智云重重点头:“好!” 陇右沉浸在一片欢快气氛中,骗招安的豪强、盗贼的劲头更足了。 房乔、杜如晦:凸! 李渊也得到了消息。 他得到消息的时候,薛举已经到达了太原郡。 李建成看到薛举只带了一千骑兵来后,满脸愤怒,正准备转头向父亲告状,却见父亲露出惊喜的神色,把话咽了下来。 李渊迎向薛举,称赞道:“这就是二郎的玄甲军?不愧是能勒石燕然的精兵!二郎有多少玄甲军?” 薛举拱手道:“不到三千。在敦煌战场上损失了近一千。” 李渊神色一黯:“二郎辛苦了。” 薛举没有回答李渊,继续道:“现在陇右多地反叛,东西突厥各自扶持贼帅进攻陇右,若冠军侯离开陇右,陇右之地定会尽失。所以冠军侯差遣末将带领一半玄甲兵前来援助。”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04节 李建成不悦道:“李世民怎还以大隋爵位自称!” 薛举瞥向李建成,目光如炬。 李建成被薛举一瞪,居然不由自主后退半步,被薛举气势震慑住。 薛举收回视线,继续对李渊拱手:“冠军侯并未谋反,所以才能镇得住陇右。陇右边军对冠军侯忠心耿耿,是因为敬佩冠军侯和李大夫千里救驾,精忠报国,乃世上一等一的大英雄。” 李建成又看向李渊。 李渊眉头紧锁,但没有生气。 他看得出来,薛举的怨气很重。这件事李世民之前的来信中提起过。 二郎和三郎能短时间内掌控陇右,就是有大隋忠臣良将这个身份。虽然他们吸引的人中有不在乎大隋,只忠于两人的投机者,但两人毕竟过于年少,这样的人不会多,且大多先投向自己,再前往二郎、三郎处。 谁都知道若将来唐国公府能成事,自己肯定是皇帝。就算他们想要在未来的储君身上下注,也得先在自己面前混个眼熟。 所以李渊和李世民在信中已经商议好,等杨广死后,李渊再以“勤王”“清君侧”的名义起兵。 他们先合流攻占西京,把陇右、关中、山西连成一片,到时局势已定,就算他们身边曾经有忠于大隋的人,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大势。 起兵不宜迟也不宜早。李世民与西突厥的敦煌之战还未结束,他也还未扫清山西匪患。他们都需要先巩固根据地后,再起兵争夺天下。 可惜大郎太过心急,居然放出了自己谋反的消息,逼得自己伤势未痊愈,根据地还未稳固,就不得不仓促起兵。而二郎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李渊心中叹息。 薛举虽然表情难掩不满,还是英勇杀敌,替李渊把刘武周击退,夺回了太原郡北边不少县城。 庆功宴时,李渊授意好朋友裴寂灌醉薛举,打探陇右的真实情况。 不是李渊信不过李世民,他只是信不过薛举。 薛举喝醉之后,抱着酒坛子号啕大哭。 “将军与我们同吃同住,我们玄甲军亲如兄弟,却在自相攻伐中损失过半!” “他们都不相信将军是反贼!我们也不相信将军是反贼!我们为了救驾孤军深入草原烧了牙帐!擒获了突厥可汗!将军对大隋一片赤诚,怎么会是反贼!” “军师病得都走不了路,还坐着轮椅北上救驾!他只带了一百多人也北上救驾!我们怎么会是反贼!” “有的人质问将军,有的人支持将军,乱了,都乱了!”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薛举哭着哭着,抱着酒坛子醉死过去。 裴寂让医师把薛举抬回屋中,捋着胡须长吁短叹。 李渊从屋外走出,也长吁短叹。 裴寂皱眉道:“看来陇右局势很艰巨。是不是该让李二郎放弃陇右,与我们合力突破现在的局面?” 李渊道:“他们在陇右经营了那么久,如果离开陇右就前功尽弃,甚至连兵卒都不一定带得走。” 裴寂叹息道:“他们打出‘只打突厥’的旗号,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陛下啊陛下,之前我催你准备起兵的时候你总是不同意,怎么在不该起兵又任由李大郎胡来?” 裴寂是一直劝说李渊早日起兵。但这早日起兵不是脑袋一拍就起兵,而是早日“准备”起兵,是“准备”啊! 他劝李渊排除太原不愿意跟随他们的异己,假借剿匪和抵御突厥的名义多征兵,送信给亲朋好友让他们找借口来太原汇合,并联系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做好起兵的准备。 李世民和李玄霸手中的兵力和太原差不多,他们是唐国公一半的力量。李渊仓促起兵,就等于让分开的两支军队,一支冒进,一支完全没有得到命令。就算裴寂不知兵,也明白仗绝对不能这么打。 李渊愁眉紧锁:“我不是纵容他,我只是在养伤。我养伤时大事小事都交给大郎……唉,如果二郎在我身边,我何至于如此。大郎还是缺少磨砺,才会被郑家说动。” 裴寂道:“说到大郎,这件事陛下也要好好考虑。这储君的位置,你真的要给大郎吗?虽然大郎是嫡长,但争夺天下肯定是二郎出力最多,他的声望绝对是大郎压不下的。” 李渊道:“我已经想好了。嫡长继承不能改,否则将来皇位继承必起争端。天下这么大,我给二郎实封,让他成为诸侯。前后周一共八百年,前后汉不过四百年,且汉也有分封诸王。大郎居中,二郎三郎五郎拱卫中央,大唐才长久。” 裴寂:“……分封诸侯?!” 李渊点头。 裴寂思索之后,不确定道:“好像也行。” 但他不确定李二郎当了这个诸侯,会不会在挚友李渊死掉后起兵谋反。 裴寂相信李渊也绝对思考了这件事,但以他对李渊的了解,挚友肯定是知道兄弟阋墙的事难以更改,所以只是想把这件事延后,延到他看不到的那一日爆发,这样他就不用为这件事伤心了。 李渊一片慈父之心,虽然意在逃避,裴寂也不好再戳李渊的痛处。 裴寂道:“李二郎现在肯定很艰难。他不能为你提供太多帮助,也不能公开反隋,你不要责怪他。” 李渊苦笑:“我怎么会责怪他们?我还担心他们责怪我。” 裴寂道:“你带伤起兵,现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们的来信都是心疼担忧你,怎么会责怪你。” 他们只会越发憎恨李建成。裴寂在心里补充。 李建成在拉拢讨好裴寂。 郑家留了些族人在荥阳守着房屋田产,嫡系基本都逃到了太原。 瓦岗寨贼帅有大志向,只让豪强交税,没有夺走他们的家产,所以郑家不需要全部撤走。 嫡系带来了许多财物,这些财物都用于李建成在李渊麾下拓展势力。 裴寂不知道李渊是因为慈父之心还是为帝之道,总之为了让李建成和李世民的势力达成平衡,李渊默许了这件事。 裴寂是李渊的挚友和心腹,李建成自然也赠送给裴寂大笔钱财。 裴寂收了钱财让李建成安心,但心里对李建成还是很有怨言。 天下还未定就开始争权夺利扯后腿,李建成的格局实在不堪为君。 其实李建成“嫡长”的身份在李渊成为皇帝之后,并不能给李世民造成太大的压制。成为皇帝之后,虽说会立嫡长,若太子无能也可以立贤,反正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但李世民麾下的势力实在是太强大了,甚至比现在的唐国公李渊还强大。 裴寂知道,这才是李渊绝对不会让李世民成为太子的原因。 李渊说试探薛举是不相信薛举,但裴寂太了解李渊了。李渊即使能理解李二郎的处境,但他真的没有忌惮李二郎吗? 裴寂毕竟还是站在李渊这边的,所以他心中叹息也只是叹息而已。 他不会站在李建成这边,也不会投向李世民,顶多两不相帮,等结局尘埃落定时再站位。 医师给喝醉了的薛举扎了几针,又熬了醒酒药,艰难地给薛举灌了下去,才吩咐仆从照顾好薛举,自己离开。 当屋内空无一人时,薛举睁开了眼,不屑地哼了一声。 怪不得主公和军师警惕唐国公,唐国公对主公和军师真的完全不慈。 薛举的耳力极佳,李渊和裴寂以为他喝醉了,没有压低声音。他都听到了。 李渊和裴寂还是在乎主公的,知道主公有多厉害。 但他们的谈话中,没有出现李五郎君就罢了,居然连军师也未曾提起。 薛举知道应该不是李渊完全忘记了这个儿子,而是李渊和裴寂都仍旧轻视病弱的军师。 魏晋之后,“军师”的职位被世家占据,几乎不能再发挥出任何用处,所以“谋主”的作用也就减弱了。 现在说起李密是杨玄感谋主,但李密本身也是将领。所以出谋划策者本身也是猛将,才是真正的“高端谋士”。 大隋继承自北朝,北朝的勋贵是胡汉混杂,他们更重视武力。如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想要对将领指手画脚,只会被鄙夷。 薛举原本也是这样,只认为李世民身边的“谋主”“军师”顶多是个管后勤的,其在外的声望大多是蹭李世民的。 现在他当然已经反省多次。 军师确实不能打,但他练兵领兵都完全没问题。 看看雁门郡那一仗有多华丽。主公见人就吹嘘,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但在李渊和他的下属眼中,大概和他以前一样,对军师多有偏见。 薛举想起军师的嘱托,不屑的神情变成了讥讽。 怪不得军师让自己不要提及他,尽可能减弱他的存在感。哪怕把李五郎君抬出来,也不要说他的事。如果唐国公府有人问起来,薛举就说自己是常在前线的猛将,与军师不熟悉。 薛举对李玄霸可熟悉了。李玄霸可是一直随军,负责殿后大军的。 “他们肯定会忌惮和防备主公,但他们不会防备军师。仅凭这一点,他们就注定失败。” 薛举伸了个懒腰,这次舒舒服服真的睡了。 薛举在太原待了几日,正准备离开时,洛阳专门派了使臣来太原见李渊,削了李渊的爵位。 薛举混在李渊的将领中,看着李渊面沉如水,李建成暴跳如雷,差点笑出来。 小皇帝怎么会突然想起给主君、军师封郡王?这一看就是军师的手笔。 薛举很聪明,见微知著,与李玄霸相处了一段时间,就已经完全了解了李玄霸的风格。 主公做事都是堂堂正正,就算是阴谋也显得正大光明(李玄霸:明明是粗暴,以力破之。)。但军师就阴得很,有时候还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只要对方损失的比自己多,就是自己赢了,完全不在乎什么贵族的脸面。 这一手很明显是军师的作风。就算封王不成功,大隋朝廷肯定也会因为这件事想起来,还没把李渊的爵位给削了呢。 两军交战,虽然大部分时候都会斩来使,并不给对方面子。但李渊毕竟是大隋勋贵,他麾下也有许多大隋勋贵,所以再生气也只能给了洛阳来使面子,把使者驱赶出了太原城。 裴寂安抚道:“陛下已经称帝,还在乎什么唐国公的爵位?隋朝傀儡皇帝只是想要离间陛下和李二郎,陛下可千万别上当。” 李渊展颜一笑:“我是装出来的。我现在高兴还来不及。哈哈哈哈,这下二郎的困境解决了!陇右必不会丢!” 裴寂一愣,然后笑道:“陛下是故意让洛阳那边以为离间成功?” 李渊挑眉:“那是当然。现在隋帝仅能据守洛阳一城。洛阳一破,西京必降。他以为他一道封郡王的旨意,就能让二郎为他打天下?就是给二郎封王,二郎也不屑!” 裴寂道:“这倒是,是我多虑了。” 李渊激动地攥紧拳头原地转了几圈,兴奋得脸色发红,自起兵后第一次如此快意:“只要陇右困局一解,二郎就能腾出手攻下西京。我待杨玄感和隋帝两败俱伤时南下攻占洛阳。天下尽入我手!” 裴寂拱手作揖:“臣就提前恭喜陛下了!” 李渊扶起裴寂,畅快大笑不已。 后院之中,万氏先唉声叹气,叹着叹着不由笑出声,然后又捂嘴叹气。 窦慧明放下手中绣活,无奈道:“你究竟是叹气还是开心?” 万氏捂着嘴道:“大隋都亡了,二郎三郎还不忘给祈健在大隋要个国公,我能不开心吗?只是我担心郎君厌恶祈健。” 窦慧明道:“郎君不会在意这件事。他反而会高兴隋帝的昏招,能让二郎三郎迅速稳定因他仓促起兵而生乱的陇右。倒是大郎……唉。” 万氏放下手,嘴角下撇。 窦慧明忙道:“你别生气,我不提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05节 万氏严肃道:“夫人,恕我话难听,大郎连一直溺爱他的郎君都不在乎,逼着养伤的郎君仓促起兵,他肯定更不在乎你。” 窦慧明道:“我知道。我已经认命,只是感到悲哀。大郎没想过自己打天下,他既要让郎君和二郎、三郎、五郎为他打天下,又不善意对待郎君和二郎、三郎、五郎。真是无药可救。” 万氏嘀咕:“早就无药可救。” 窦慧明道:“我更悲哀的是郎君。郎君迟迟不定储君之位,显然不是想给二郎封太子,而是给二郎一个虚无的希望,让二郎以为自己能当太子。” 窦慧明非常了解枕边人。如果李渊真的想让李世民当太子,他称帝的同时就会下旨。 李建成比起李世民,声望和人脉都微不足道。只要他私下让李建成装作把太子之位谦让给李世民,然后再下旨立李世民为太子,李建成不得不从。 这一番谦让,也能让李世民的太子之位越过“嫡长”的争执,在礼法上无懈可击。 既然百利无一害却不做,那就是李渊不想做。 现在李渊困守太原,必须仰仗李世民救援都不肯做,难道还指望李渊入主天下后回心转意? 窦慧明心中保全长子性命唯一的希望破碎。 万氏欲言又止,最终只能长长一叹。 她虽然极其厌恶李建成,但她身为母亲,也能理解窦慧明的痛苦。 如果换作是她,她肯定不如窦慧明,一边痛苦,一边冷静地帮二郎三郎挖坑垒土。 窦慧明和万氏都知道敦煌之战是假的,李世民在陇右的势力根本不是因“大隋忠臣”而来。甚至他的核心下属每一个加入的时候都知道李世民志在天下。 打突厥和救驾时李世民也和下属说明白了,他是为了声望和爵位,以及单纯把蠢蠢欲动的突厥人揍回去,不让突厥染指中原。 虽然李渊仓促起兵,李世民和李玄霸确实不知情,但不知情不代表没有心理准备。 事实上“尽量让父亲仓促起兵,让他不能顺利离开太原郡”,就是李玄霸对窦慧明的请求。 窦慧明虽然没有主动动手,但李建成动手的时候,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阻拦李建成。 窦慧明身为唐国公夫人,在李渊养伤的时候,她身为主母也是要管理太原政务。李渊即使平时不相信女流之辈,但此刻也是更信任自己的夫人。所以窦慧明想要阻止李建成散播谣言轻而易举。 但她没有,还主动帮李建成扩散了谣言,并悄悄放走了太原副留守王威、虎牙郎将高君雅,让他们成功将消息带给了河东郡守尧君素,逼得李渊不得不起兵。 这些事李渊都不知道。李建成更不知道。甚至李渊的下属和李建成的幕僚也无一人看了出来。 窦慧明哀叹李建成不顾李渊安危的时候,没有意识到她此举也没有在意李渊会带伤上阵的痛苦。 痛苦更好,赶紧回太原蹲着,别给二郎三郎添乱。 李渊起兵后就不再放权给窦慧明,窦慧明能做的事不多。她只能时不时地在李渊耳边哀叹几声李建成和郑家人走得太近,郑家人太过插手自己家中事,不让李渊把郑家人安插在重要职位。 “真是羡慕三娘啊。”窦慧明痛苦一会儿后,感慨道,“昭儿在陇右一定很快活。” 薛举到来后,自然悄悄给窦慧明、万氏递了李家四姐弟的家书。窦慧明和万氏都知道李昭已经去陇右当将军了。 万氏酸溜溜道:“可不是。可惜我没个女儿,不然也让二郎三郎封她当个女将军试试。” 窦慧明促狭道:“你没有将军女儿,但你有当唐国公的儿子啊。我家二郎三郎都当不上唐国公。” 万氏:“扑哧……哈哈哈哈哈,没错,没错!我儿子是唐国公!哈哈哈哈!” 万氏再次捂嘴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身为世家女儿却被迫给唐国公当媵妾,婚礼拜堂什么的全都成了泡影,对“唐国公”这个爵位更是从不敢想。 哪知道,她儿子还能当上唐国公? 虽然知道小五将来定是亲王,但在万媵心中,儿子当“唐国公”给她的喜悦,比儿子当上亲王更大。 窦慧明拍着笑着哭出来的万氏的背,轻轻叹气。 自己苦,万氏其实更苦。 还好现在都快苦尽甘来了。 “郑家没本事从朝堂入手,只让大郎由后院影响郎君,我们能做的事还有很多,现在可没时间给你哭。” “我没哭,我在开心。哼,别说现在,以为我年老色衰,塞几个美人进后院就能影响郎君?这后院可不是谁得宠谁就有用!” “对对对,万妹妹最厉害,谁也比不过。” 第171章 二哥策略太保守 ================================ 在小皇帝的圣旨到达陇右和太原时, 李世民和李玄霸已经到达了朔方郡。 隋朝的朔方郡和汉朝的朔方郡不是一个地方。 汉朝的朔方郡已经被废置,位于后世的乌兰布和大沙漠。隋朝的朔方郡原本称夏州,位于后世陕西省靖边县。 汉武帝时就设立的五原郡和榆林郡, 在颉利可汗重新一统东|突厥部的时候, 趁着大隋混乱, 已经沦为突厥人的牧场。 虽然突厥人没有在五原郡和榆林郡定居,只是偶尔来放牧。但没有大隋的支持,五原郡和榆林郡的将士和百姓都居住艰难。大隋将士百姓退回了中原, 这两个郡无人管辖,成为突厥和中原的缓冲地。 位于后世陕西的朔方郡,就成了东|突厥跨越黄河后会到达的第一个郡。 有这样的地缘“优势”, 梁师都起兵的第一时间就亲自去拜访突厥人,争取了突厥人的支持。 梁师都本身实力不强, 他所代表的不是他自己, 而是东|突厥安插在黄河南岸的一颗钉子。所以直到贞观年间,唐朝已经有了和东|突厥掰腕子的实力时,才拿下了这最后一块割据势力。 “我当初路过五原郡和榆林郡时,那里还是大隋的边镇。”李世民感慨道,“明明只是不到两年前的事, 却恍若隔世。” 李玄霸道:“你都还没到弱冠,能不能别发出六七十岁老头子的沧桑哀叹声?” 李世民满心的感慨立刻消失, 只想给弟弟一脚。 李玄霸可懒得陪二哥感慨。打仗呢,又不是郊游。 不过李世民这次进攻朔方郡,真的就是不紧不慢仿佛郊游似的。 李世民振振有词, 城就在那里, 自己早去晚去都一样。现在他麾下将士还没有磨合好, 不趁着行军时磨合, 难道要等到了朔方城下再练兵吗? 跟着二哥出兵时,李玄霸除了后勤和殿后之外完全不动脑子,二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外人说他这个“军师”完全是蹭李世民的风头,其实没说错。因为李玄霸跟着李世民出征时,几乎就没有对行军打仗出谋划策过,他脑袋里想的计策都在战场之外。 比如这次试图让大隋小皇帝给二哥封王。 秦琼、宗罗睺等李世民的老下属自然是主公说什么就是什么,除了主公要当先锋的时候拉一拉,平时都只学习,不说话。 马三宝、史万宝等新来的将领很是疑惑,但因为李世民之前的名声也压抑住了自己的质疑。 李世民拉着自己的兵慢吞吞北上,一路剿个贼清理个不法豪强“借”点粮草,也有路过的豪强主动给出粮草劳师。 李世民在扫灭小股流寇中练兵,李玄霸则带人挨家挨户敲响大户的门,告诉他们冠军侯来了,青天就有了,你们不用担心贼寇了,所以是不是该有点感谢费。 富户见李玄霸如此客气,大部分都很主动。 兵过如篦,无论是隋军还是贼寇,对当地百姓都是一股该挨千刀的恶人。虽然李玄霸是来讨要保护费,但能客气敲门讨要,李玄霸的道德已经位于这个时代的高点了。 当然,也有豪强专门欺负老实人,既然你客气,我就不给。 对于这种连军队都不怕的豪强,李玄霸只要在城中转几圈,就能找出一堆他们欺压百姓为非作歹的罪证。他再和当地县令或者士人家族勾连勾连,就是惩恶扬善的青天大老爷。 哪怕是一个小乡村,肯定也有好几家势力相当的富户。他们不愿意投效,有的是人想要投效。 李玄霸找的罪证都是真的,但罪证其实无所谓。 在这个乱世,谁家豪强富户手中没点血腥?就算是在太平年间,也别指望这群地头蛇手上干净。李玄霸联合的人手中的血案不一定比剿灭的富户少。 但无所谓,李玄霸只是打着正义的招牌要粮草而已。 在乱世之中,拳头大的就厉害。李世民和李玄霸做事太正派才会被豪强富户道德绑架。等李玄霸用正义的铁拳捶了几个富户后,他们都老实了。 这一切李世民都没有露面。他只需要练兵。 如李玄霸与他一同出兵时几乎不管战略的事,他与李玄霸一同出兵时也几乎不管后勤的事。 兄弟二人各司其职,都很轻松惬意。 别说马三宝等人,就是李世民的老部下也没有正儿八经攻过城。他们心中难免紧张。 见主公和军师轻松的模样,他们心中的焦虑也被抚平。 马三宝是个很会处事的人。他迅速和秦琼、宗罗睺混熟,对两人感慨道:“我以为跟着冠军侯出征,有陇右的粮草支持,就能少饿肚子。没想到就算没有陇右的粮草,我们也不用饿肚子。有军师就是好。” 宗罗睺笑道:“三郎君不在的时候,除非主公也饿着,否则,主公也不会让我们饿肚子。不过确实是主公和三郎君都在时,我们行军最为轻松。” 秦琼打趣道:“因为主公常在打完仗后让你们赶羊吗?” 宗罗睺大笑。 马三宝好奇:“何为赶羊。” 在一旁装清高的史万宝竖起耳朵偷听。对啊,何为赶羊,怎么说话只说一半? 宗罗睺怀念道:“就是普通的赶羊。我跟随主公的时间很早,那时候我们的敌人是吐谷浑残部和突厥人,战利品都是牛羊马之类的牲畜。我们得千里迢迢把这些牲畜赶回张掖,比打仗麻烦。” 秦琼道:“不仅要赶牛羊,还要去草原上放牧。” 宗罗睺点头:“放牧真的比打仗难。” 马三宝瞠目结舌:“你们过得真艰难。” 史万宝也偷偷点头。 宗罗睺却摇头:“不艰难。每次都能够打胜仗,每次打仗都有肉吃,怎么叫艰难?” 秦琼补充:“在草原上纵马挺有意思,比憋在城中发呆有意思。” 马三宝心生向往:“好像是。” 史万宝想起自己十几年的磋磨,眼神黯淡。确实是。 宗罗睺笑道:“所以跟着我们主公,绝对以后都是好日子过。我和秦叔宝的名字都刻在了燕然山上了,绝对青史留名。” 秦琼捋着胡须得意道:“我们立的石碑就在后汉冠军侯窦宪旁边。” 马三宝和史万宝:“……”娘的,开始狠狠羡慕了! 秦琼道:“听说梁师都投靠了颉利可汗,不知道这次颉利可汗会不会亲自来援救。如果他会来,你们说不定也能蹭个擒获可汗的功劳。这就是主公擒获的第五个可汗了。” 宗罗睺道:“其实主公已经擒获五个可汗了。扫灭吐谷浑残部的时候,主公不仅杀了吐谷浑名王,也擒获了吐谷浑小可汗。只是后来把吐谷浑小可汗送给了天柱可汗了而已。” 马三宝眼睛放光。听秦琼和宗罗睺的描述,区区可汗就是冠军侯……不,就是主公圈养的羊,想抓就抓。这可太畅快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06节 史万宝想起自己之前对李世民的轻视,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兄长再厉害,手头有五个可汗吗?何况兄长的功劳又不是你的功劳,你傲什么!现在惹了主公不喜,将来主公不给自己蹭功劳怎么办! 在下属畅想能不能再擒获一个可汗时,李世民与李玄霸也在商议这件事。 比起部将的盲目乐观,李世民和李玄霸都眉头紧锁。 李世民这样的天才将领在战局不严峻的时候,常常自己一个人做决定,懒得与他人商议。 天才都傲慢。最傲慢的是他没认为自己傲慢,只是觉得那是普通的“出击!”,吃饭喝水般简单的事,哪还需要慎重商议? 李世民能在战前就找到李玄霸共同商议,就说明他觉得棘手了。 “根据探子回报,颉利可汗率领了三万骑兵前来支援。”李世民骂道,“要是当初我的兵力再多一倍,我定会将他们全歼,何至于让突厥人这么快恢复元气!” 李玄霸盯了一会儿地图,疑惑道:“只带了骑兵?骑兵前行速度很快,他们怎么一直在黄河北岸徘徊,没有渡河?” 李世民道:“五原郡几乎成了一片荒野,探子不敢太过接近,会被发现,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如此。不过我有猜测。” 李玄霸道:“他畏惧你?” 李世民咧嘴:“还有畏惧你。” 李玄霸先条件反射想要抬杠。畏惧我干什么?我又不会打仗?他开口时想起自己在雁门郡还挺能干,可能还真的会被颉利可汗畏惧。 李世民拍着弟弟的肩膀道:“我觉得他比起畏惧我,更加畏惧你。因为我的强大是可以理解的强大,你在雁门郡那一战让他们难以理解。你看,我这个猛将带一群猛士直接冲锋,他们回去反省一番,还能对我的策略或者勇猛说道一二,并且当个事后诸葛亮嘴硬几句。虽然下次还是会被我打崩。” 李世民笑了笑,道:“你在雁门郡那场胜仗,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们是怎么输的。我带着始毕可汗去雁门郡的路上,我问了好多突厥战俘,他们提起你都像是提起魔神似的。” 李玄霸翻了个白眼:“他们是被火|药吓到了。” 李世民道:“还有撒豆成兵。突厥人的探子确信大隋的援军绝对没有到达,他们怎么也想不出来你是怎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弄出那么多训练有素的精兵。” 李玄霸又翻了一个白眼:“哪来的精兵?我让百姓装的。” 李世民失笑,继续拍着弟弟的肩膀道:“我这里有个计策,需要你冒一点险。” 李玄霸开玩笑道:“怎么?不怕我有危险?” 这次轮到李世民翻白眼了:“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的推断。你明明知道,还废话什么?我猜你绝对也想到了这个计策,就算我不说,你也会自己去。不如我先准备好,免得你乱来。” 李玄霸道:“不就是再来一次疑兵计?呵,二哥,你的计谋太保守了,只是疑兵计怎么行?” 李世民扶额:“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李世民很清楚自己在部将那里的风评。别说部将,在陇右的时候,连不管前线的房乔等人都悄悄劝过自己别太激进。 裴行俨曾经抱怨,他仗着自己是万人敌向来喜欢横冲直撞,但跟随了自己才知道何为真正的激进。 唯独弟弟会抱怨,“哥你的计谋太保守”。 李世民咬牙切齿道:“我都说了,别乱来。” 李玄霸道:“反正都是去打几句嘴炮,说什么都一样,他都会退兵,我也都不能追击他。既然没好处也没坏处,就试试呗。” 李世民:“……真的没问题?你要做什么?” 李玄霸笑道:“我当然是告诉他西突厥现在陷入内乱,让他去完成突厥统一啊。” 李世民:“……随你。我把秦叔宝派给你。” 李玄霸道:“我已经派人把乌镝和寒钩带来了。不会有人伤得了我。” 因乌镝和寒钩已经几乎成了兄弟二人的标志,所以他们悄悄偷溜的时候都不会带上两只金雕。 现在他们竖起了旗帜大摇大摆地打仗,可以把两只金雕带在身边了。 金雕打探敌情还是很有用处。 李世民这段时间光顾着练兵,没有关注陇右的事:“寒钩和乌镝要到了?那就好。” 这样他和弟弟分隔两地时,消息传递速度就快了。 两人计划制定后,李世民带兵驻扎在朔方郡城前,一副摆明车马准备攻城的模样。 李世民不是看不起梁师都,只是自己的将士还在磨合,急不得。 不过他的确想给梁师都一副瞧不起梁师都的错觉,如果能激怒梁师都出城野战最好。 他手头的人攻城是新手,野战绝不会输。 在李世民安营城外时,李玄霸只带了两千轻骑兵,其中一百是玄甲兵,由秦琼带领,继续北上。 乌镝和寒钩也已经到达,两只雕轮流进马车找李玄霸蹭蹭,另一只雕在前方盘旋,观察突厥人的动向。 李玄霸行军速度也是不紧不慢。 所以当他到达五原郡的时候,颉利可汗已经得知了他会到来,已经在黄河北岸摆开了阵势。 颉利可汗:“你查清楚了?只有李玄霸的旗帜,李世民没来?” 探子道:“只有李玄霸的旗帜。” 一个贵族道:“可汗,那两个小崽子最为奸诈,就算没有李世民的旗帜,不代表李世民没有在一旁埋伏。” 另一个贵族也道:“没错。当初他们两兄弟居然隔着半个草原埋伏我们!” 还有贵族担忧道:“李世民不会又埋伏在我们退军的半路上吧?!” 颉利可汗看着贵族们忧心忡忡的模样,很是愤怒。 你们既然这么害怕李世民李玄霸兄弟二人,那你们跟本可汗出兵干什么?来都来了,你们现在说怕是不是晚了?! 但颉利可汗没有训斥,因为他也有点发憷。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陇右,离朔方郡隔着很远。他知道张掖附近的隋军扫灭附近突厥部落的攻势没停过,猜测李世民和李玄霸还在陇右,才亲自带兵来支援梁师都。 他想着可能就是一支普普通通隋军,出兵的时候真没想到是李世民和李玄霸带领的隋军。 如果早知道…… 颉利可汗按下了自己的念头,不能堕自己的气势。 但气势有个屁用啊! 当初突厥还在自己兄长手中的时候,拥有几十万雄兵,已经把大隋的皇帝都围了,最后输得不明不白,还被李世民把突厥牙帐烧了,两位兄长被俘往中原生死未卜。 自己就带了三万骑兵来,拿头打啊! 那时候李世民和李玄霸还分别两地,各自领兵。这次兄弟二人一同领兵,自己是狂傲,但不是蠢! 但就这么灰溜溜回去,刚夺位成功的颉利可汗又不乐意。 始毕可汗和小可汗阿史那·俟利弗设被李世民擒获,被杨广像带着珍稀珠宝一样随身携带,一同前往了江都,目前生死未卜。 有资格继承东|突厥可汗之位的,除了始毕可汗的三个弟弟阿史那·咄苾、阿史那·步利设、阿史那·叱吉设,还有始毕可汗的两个儿子,阿史那·什钵苾和阿史那·结社。 始毕可汗的两个儿子都还年少,本来不应该是阿史那·咄苾争夺可汗之位的障碍。但恰恰因为他们年少,是很合适的傀儡可汗人选,阿史那·步利设、阿史那·叱吉设自知无力单独与兄长阿史那·咄苾竞争可汗之位,竟然各自扶持一位始毕可汗的儿子,号称“正统”,争夺可汗之位。 颉利可汗想到这件事就是气。突厥可汗之位常常是兄终弟继,根本没有非得父死子继的传统! 不过突厥人近些年和大隋走得太近,被大隋的继承法洗脑的人不少,阿史那·步利设、阿史那·叱吉设还真拉起不少部落与颉利可汗作对。虽然颉利可汗最后赢了,但阿史那·步利设、阿史那·叱吉设也获得了更大的权力。 颉利可汗此次出征,就是突厥人的传统国策,将矛盾转移到和中原王朝上。只要他在中原王朝扶植的势力够多,从中原获得的好处越大,他的统治就越巩固。 若他能完成兄长始毕可汗的梦想,让突厥再次成为中原皇帝的“父可汗”,那他什么都不需要做,两个弟弟就要诚惶诚恐地跪在他脚下认错。 梁师都求援,颉利可汗亲自率兵出征,便是想用一场大胜来巩固自己刚拿到的可汗之位。 如果他听到李世民、李玄霸的旗号就吓退,虽然可汗位置还是坐得稳,但两个弟弟肯定会阴阳怪气扰乱人心。 但若是不退兵,他被李世民、李玄霸兄弟打败,能逃走就罢了,要是也被擒获了怎么办? 颉利可汗真是进退两难,天天吃着烤肉骂梁师都。 梁师都那混球绝对知道隋军领兵者是李世民李玄霸两兄弟,他故意没说! 但颉利可汗再痛苦烦恼,李玄霸人都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迎战。 颉利可汗早就派人在黄河上修了浮桥,他想过桥很容易。但他也是读过兵书的人,知道“半渡而击”这个典故,所以守在浮桥另一边不过来。 秦琼问道:“军师,我们是否烧掉浮桥?” 坐在轮椅上,尽可能地还原雁门之战造型的李玄霸道:“不用,把我推过去。” 秦琼头发都要炸起来:“军师!主公说过,不可太激进!” 李玄霸摇头:“不激进。我们两人过去,他绝对不敢袭击。我二哥可不在这里呢。” 秦琼阻止道:“如果他们不畏惧主公,而是拼死想要先杀你该如何是好?” 李玄霸道:“他们有这个胆识,就不会早就修好了浮桥还徘徊在黄河北岸不敢渡河。乌镝!” “啾啾!” 乌镝欢快地落在李玄霸手臂上。 李玄霸将早就准备好的书信绑在了乌镝脚上:“帮我送信。安分点,别招惹他们。小心被射下来。” 乌镝先不满地用头顶拱了一下李玄霸,“啾啾”辩解自己一直很安分,才展开翅膀起飞。 秦琼眼露绝望。 主公啊,你让我看好军师,你让我怎么看好?军师和你一样,都是从不听人劝啊!你看,他连书信都早就准备好了! 李玄霸又道:“寒钩,你去侦查,如果他们把弓箭上弦就回来通知我。若没有,你就继续盘旋在上方,听我号令。叔宝,这你总该放心了。” 寒钩点头:“啾。”交给我。 秦琼崩溃。放心个头啊!罢了罢了,若突厥人动手,自己挡住突厥骑兵,让军师先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座窄窄的浮桥也能算“关”吧? 乌镝慢悠悠地低空飞过了黄河,直接落在了盔甲最华丽的人的马头上,伸脚。 谁都知道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二人带着能传信的金雕。乌镝飞来时,颉利可汗就知道李玄霸要送信,命令突厥人把弓箭放下。 颉利可汗拆开信,狐疑道:“他想过河与本可汗商议……商议什么?” 下属道:“他过来就知道了。如果能和谈,岂不是最好?” 颉利可汗觉得有道理,便对乌镝道:“本可汗同意与他和谈……唉,一只鸟懂什么。谁带了纸笔?布条和木炭也行。” 一众突厥人面面相觑。他们带这个干什么? 正在颉利可汗愁着要用什么写信时,乌镝对颉利可汗点了点头,振翅飞走了。 颉利可汗汗毛都竖了起来:“它听得懂人话?!” 下属道:“早就听闻冠军侯兄弟二人养的金雕,是接受了草原和雪山神灵赐福的精灵,能懂人言,果然名不虚传。”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07节 颉利可汗:“……”好诡异!中原人怎么可能接受草原和雪山的神灵赐福?神灵赐福那不是我们突厥可汗用来巩固统治的说法吗! 当秦琼一脸阴沉地推着李玄霸的轮椅,只两人缓慢走过浮桥时,别说颉利可汗,其他突厥人也汗毛倒竖。 两个人就敢渡河??妖人李玄霸又要使什么妖术?! 颉利可汗大惊失色,回头高声命令道:“赶紧把武器都放下!绝对有诈!” 他身边已经被李玄霸吓得握紧武器的亲卫赶紧松开手。 一个贵族小声道:“可汗,我见李玄霸在念什么咒语,他不会真的如始毕可汗亲卫所言,会使妖术吧?” 颉利可汗怒斥道:“别胡说!” 但他心里也慌了。李玄霸在念什么?!真的是妖术?? 浮桥上。 李玄霸:“唉,唉!慢点!这浮桥也太不平了,颠死我了!早知道我就该走路!” 秦琼腹诽。迟了,请军师好好保持住你嘴里的“逼格”,颠死你!颠死你!叫你冒险! 乌镝坐在李玄霸怀里打哈欠。 确实颠,颠得雕都快睡着了。 第172章 没错确实瞧不起 ================================ 李玄霸到达河对岸的时候, 他的容貌神情姿态,完美符合颉利可汗等人对“妖人李玄霸”的想象。 颉利可汗虽然亲历雁门之战,但没见到李玄霸, 只是从始毕可汗口中听到李玄霸是一个坐轮椅的病秧子。 李玄霸的容貌传着传着, 就增加了许多草原特有的“巫”文化特色。 草原部落互相攻伐时, 有时会让巫先诅咒对方。无论巫是否诅咒成功,肯定都会大病一场,以表示自己耗费了全力。 虽然他们现在所信的原始萨满教已经被其他宗教侵蚀, 但“巫”的事迹口口相传,即使东|突厥牙帐里已经没有了“巫”的位置,他们也十分熟悉“巫”的故事——毕竟这是每个突厥人用来吓唬小孩的童年故事。 事实上巫根本不会诅咒人, 那些“病”和“反噬”懂的都懂。但大部分突厥人都不读书,很迷信。再说了, 连中原王朝的皇帝都信巫蛊。 李玄霸面色苍白, 神情疲惫,发丝凌乱,还算明亮的双眼中满是痛苦。 他双手放在怀中金雕的翅膀下,就好像取暖似的,又像是托着一只灵物, 进行着让人看不懂的仪式。 颉利可汗握紧了缰绳,脑门上都紧张得冒出了汗。 颠得浑身都疼, 差点被颠吐的李玄霸强忍着不适,声音沙哑道:“颉利可汗为何不下马?” 颉利可汗条件反射下马。 众突厥人:“???” 秦琼:“……” 颉利可汗:“……哈哈哈哈,你就是李玄霸?英雄见英雄, 本可汗当然该下马!” 李玄霸的眼中出现一丝笑意。颉利可汗的脑子倒是很灵活, 这样才容易中计。 李玄霸在轮椅上拱手:“我就是李玄霸。我身体不好, 恕我难以起身。” 颉利可汗道:“没关系, 你坐着。” 他一下马,其他突厥人也慌慌张张下马。 颉利可汗没有吩咐,他的一个懂事的亲卫也立刻从后面扛着帐篷等物的马匹上,拿来一个有点像马扎,但比寻常马扎更高一点的折叠凳。 颉利可汗坐在比轮椅矮三分之一的凳子上,和李玄霸差不多高。 他打量李玄霸的时候,李玄霸也在打量颉利可汗。 颉利可汗高壮黝黑,是个很适合跳舞的草原汉子。 秦琼对突厥人居然齐刷刷下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玄霸也有点意外,但对于他们对自己完全没有敌意一点都不惊讶。 如果现在带兵的是随意一个突厥将领,李玄霸绝对不敢托大,独自前来赴会。 只要突厥将领对可汗足够忠心,拼着陷入包围的危险与自己同归于尽,那也是突厥人赚了。 二哥再厉害,突厥人跑得快,就算他们打不过二哥,但只要中原王朝的势力达不到“犁地”的地步,他们就可以扛着牙帐遛着二哥跑路。 朱棣就吃过这样的亏,某次征讨草原变成了武装游行,耗费很大,效果很差,气得他管后勤的大胖儿子在京城直跳脚。 二哥能突袭突厥牙帐,一战擒获两个可汗,能力和作战的时机缺一不可。 大隋衰退,始毕可汗拥兵数十万,自以为天下无敌,没料到大隋居然有人能不在朝廷支持下,千里奔袭抄他后路,所以突厥牙帐大意了,没有闪。 这种“大意”只会有一次。 二哥打出了这样的战绩,无论哪个蛮夷都会盯死了二哥。二哥再带兵去找突厥牙帐,突厥牙帐就要和二哥玩躲猫猫了。 但这次是颉利可汗亲征。 颉利可汗不可能有“杀掉李玄霸对突厥好,牺牲我一个,造福后来的可汗”的念头。 自己越是有恃无恐,他就越束手束脚,比任何人都担心自己出事,引得“战无不胜”的冠军侯狂性大发。 李玄霸的故事颉利可汗只是听说,但李世民的厉害他可是亲身经历过的。始毕可汗落马时那句声嘶力竭的“快逃”,现在仍旧回响在他的梦中,成为他难以抹消的梦魇。 李玄霸从颉利可汗不敢南下,又不肯退兵中,分析出很多事。 比如颉利可汗不敢冒险,自己就要尽全力去满足颉利可汗“李玄霸有恃无恐”的猜测。 比如颉利可汗不愿退兵,李玄霸就知道从何入手去游说颉利可汗做更多事,让突厥人内斗。 李玄霸和颉利可汗拉了一会儿家常。 颉利可汗曾经跟随父亲和兄长面见过杨广,李玄霸便和他聊杨广。 两人一脸唏嘘地回忆过往,好像都是杨广的忠臣似的,听得秦琼和颉利可汗身后的人神情都很迷糊。 颉利可汗也很愁。他不是喜欢绕弯子的人,但要怎么让李玄霸别绕弯子? 他看着李玄霸一会儿揉一下怀里的大金雕,大金雕像个小孩一样对着李玄霸撒娇,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似人非人,还有比这个更让人汗毛倒竖的事物吗? 当然有。 李玄霸终于进入正题:“其实可汗此次前来,我和二哥早就知晓。你的弟弟们好像并不想让你回去,所以对你隐瞒了很多事。” 颉利可汗横眉冷竖:“你在挑拨离间!” 李玄霸嗤笑:“你带的骑兵不足三万。我二哥之前以逸待劳能一打五,现在二哥带着四万精兵,屯兵黄河南岸恭候多时,你如果渡过黄河,还能回去?” 颉利可汗咬牙怒视李玄霸。 李玄霸的嗤笑变成轻笑:“但你迟迟不肯过河,二哥猜到你大概也有所察觉。突厥人很好打,但不好追。在你有防备的情况下,就算让你全军覆没,你一个人也能逃回去。这场仗打赢了也没意思。”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二哥很尊重你,虽然他离开了,但还是留下我这个兄弟通知你一声,他不准备埋伏你了,颉利可汗请回。” 李玄霸懒洋洋拱手。 颉利可汗仍旧怒视着李玄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被吓得亡魂大冒,耳中嗡嗡直响,脑海里一片空白。 是了,李玄霸慢悠悠地坐着轮椅都能来黄河边上,能够从张掖千里突袭牙帐的李世民,哪可能更慢?! 至于李玄霸所说四万精兵,颉利可汗完全相信。 他了解中原人的性格,如果李世民没有四万精兵,李玄霸肯定会用严肃的语气说大隋已经陈兵十万等着他自投罗网。 颉利可汗带着两万多骑兵前来支援梁师都,对外都是号称十万。 正因为李玄霸所说的精兵人数太少,颉利可汗才明白李玄霸十分轻视自己,都不屑于报虚数。 而李玄霸所说他只有不到三万骑兵,可是让他心惊胆战。 他对外可是号称带了十万人来!李玄霸怎么会知道他的真实人数? 还能怎么?当然是有内应! 还能怎么……当然是李玄霸数学好。 突厥人与中原王朝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自然也会用军阵。 现在颉利可汗驻扎在河边的兵阵是最简单的方阵。为了最大限度地震慑李玄霸,他提前让骑兵排好队,方阵排得十分规整。 李玄霸远远看到整齐的突厥骑兵方阵,就让乌镝和寒钩在空中看骑兵方阵的长宽差距和方阵数量。 金雕的眼神很好,两只雕又懂得最基本的小学数学,这种简单的数学题难不住他们。 乌镝和寒钩都分别给出自己的答案,方阵很方正,看不出长宽差距。至于有多少个方阵,两只雕给出的数不同。 它们毕竟是雕,数数有点困难。 李玄霸不需要一个准确的数据,就按照最大的数来算,再往上取整就行了。 然后他在过河的时候,一边颠着一边数对面第一排的人数,数得晕轮椅。 报出颉利可汗带来的骑兵大致数量,不需要李玄霸再拿出什么证据,颉利可汗就会立刻相信军中确实有奸细。 颉利可汗冷静许久,才道:“没想到你会出卖盟友。” 李玄霸失笑,声音略微提高:“颉利可汗说什么笑话?盟友?突厥人中谁有资格成为我二哥的盟友?是你的弟弟们求我二哥出手,明白吗?” 颉利可汗咬牙道:“我如果现在不退兵呢?如果我生擒你……” 李玄霸放声大笑,笑得颉利可汗鬼火乱冒:“好,好,你可以试试。为了突厥的未来,你确实应该擒获我。只是你的可汗位置就没了,这样真的可以吗?如果你愿意这样做,我也乐意看着一个舍己为人的英雄可汗诞生。” 颉利可汗身边的人忍不住道:“可汗,不可以!” 颉利可汗狠狠剜了身边人一眼。废话!我当然知道不可以!我只是放狠话! 但看着李玄霸面无惧色的模样,颉利可汗觉得自己越放狠话越可笑。 现在自己后方生乱,且带兵人数还比李世民少,绝对不能得罪李世民。 如果李世民在自己退兵的时候追击,自己的那两个野心勃勃的弟弟在前面埋伏,那自己别说可汗之位,连性命都难保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08节 李玄霸笑完之后,没有继续嘲讽颉利可汗。 他恢复了温和的表情,道:“颉利可汗无功而返,大概威信也会受损。为何颉利可汗不向西行试试?你不知道西突厥也因为继承人争夺内乱?” 颉利可汗疑惑:“你和西突厥不是……” 颉利可汗话说到一半,自言自语:“你们和西突厥也不是盟友。你们和突厥都不是盟友。” 李玄霸微笑颔首,一副“孺子可教”的赞许表情,看得颉利可汗很想把凳子举起来砸李玄霸的脸上。 李玄霸温和道:“原本草原上只有一个突厥。现在边疆有我二哥守着,你进不来,何不去重新统一突厥?至于中原,你大概让那些不想当中原人,跪在你脚下的反王们自己攻伐,你给他们马匹兵器就行。你打不过我二哥,可以让那群突厥人的狗来给我二哥制造麻烦。无论输赢,好歹恶心到我们了不是?” 颉利可汗震惊不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玄霸微笑:“你为何会认为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呢?” 颉利可汗沉默不语,用惊疑不定的视线打量李玄霸。 李玄霸没在意颉利可汗的神情,继续微笑道:“如果颉利可汗想要一统突厥,我这里有西突厥的情报。无论是他们内斗的贵族派系,还是他们各个小可汗部落的兵力与大致游牧范围,我都知道。” 颉利可汗双手颤抖,眼睛睁得更大了。 李玄霸道:“有这份情报,颉利可汗即使不能统一突厥,也能给西突厥制造麻烦,扩大你的影响。” 颉利可汗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你不怕养寇自重?!” 李玄霸轻笑,脑袋微微一歪:“再重能重到哪去?我就是想给你找点事做,让东西突厥都忙起来。反正将来二哥统一天下后,东西突厥都是会征讨的。所以你们分开或融合,对我们而言,有什么区别?” 李玄霸不顾颉利可汗和突厥贵族的愤怒的神情,将手从金雕翅膀下抽出来,竖起一根手指:“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当时多不可一世啊,二哥就带着家丁袭杀了他,他现在大概早就成为森森白骨了。” “你兄长始毕可汗号称拥有几十万雄兵,能打得杨广抱头痛哭。现在不知道他是否还在江都,宇文化及他们如何对待他。”李玄霸又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希望他人没事。” 颉利可汗猛地站起来,手按在腰间刀上。 秦琼上前挡在李玄霸身旁,将长|枪立在了身前。 李玄霸道:“叔宝,回来吧。颉利可汗是个很和善的人,他只是太过惊讶而已。” 颉利可汗看着秦琼,估量着秦琼的武力,想起了这人就是当初突入中军,袭杀自己兄长的两位猛将之一。 他退后了一步,手从腰间放下。 “你看不起突厥。”颉利可汗笃定道。 李玄霸点头:“对。” 颉利可汗咬牙切齿:“你们中原的反王可是都跪在我脚下,自称小可汗。” 李玄霸道:“突厥的狗,我懂。” 李玄霸双手撑在轮椅把手上,缓慢地从轮椅上站起来。 他做出站起来这个动作时,乌镝就自己跳到了地上,站在了李玄霸身前,展开翅膀做保护状。 李玄霸伸出手臂,寒钩落在了李玄霸的手臂上。 李玄霸又抬起手臂,寒钩再次飞入了空中。 颉利可汗不知道李玄霸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气氛更加凝重,浑身好像有针在扎似的,更加警惕。 “小可汗?” 李玄霸拍了拍秦琼的背,让秦琼让开一个身位。 “如果中原的皇帝领了可汗之位,这个可汗只会有一个称号。” 李玄霸缓步绕开乌镝和秦琼,站在了颉利可汗面前。 “那就是天可汗。” 颉利可汗和他身边、身后的突厥人呆立着,不敢置信地瞪着李玄霸。现在已入仲春,他们却感觉仿佛有一股隆冬般的寒意爬上脊梁。 李玄霸垂眸,淡漠道:“情报给你,滚吧。” 随着李玄霸话音刚落,不知道是何方向,好像是任何方向,都出现了震耳欲聋的雷鸣。 “妖、妖人!”颉利可汗心神大骇。 李玄霸在雷声中转身,背着手离开,将轮椅留在了原地。 他要送给颉利可汗的情报,就在轮椅下的箱子里。 乌镝“啾啾”叫着,翅膀一收,就像是叉腰的小人儿,跟在李玄霸身后,摇摇晃晃迈着外八字小跑。 秦琼瞥了颉利可汗一眼,也收枪转身离开,将背后空隙大开着给突厥人看。 二人一雕走上浮桥,走到河中央,回到河对岸。 颉利可汗和他身后两万余突厥骑兵竟伫立不动,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 “可汗,我们……” “退、兵!” 颉利可汗深吸一口气,双拳紧握,目眦欲裂。 第173章 随我先登朔方城 ================================ 回去时, 背对着突厥人的李玄霸和秦琼一边渡河,一边聊天。 秦琼:“军师,要给颉利可汗的东西在箱子里, 为什么要把轮椅也留下?你之前不是说要尽量模仿雁门之战时的模样吗?” 李玄霸:“太颠, 晕轮椅, 我拒绝。” 秦琼无语。他还以为军师丢下轮椅有什么特殊理由,比如嘲讽颉利可汗之类,没想到只是不想颠着回去。 秦琼:“军师, 之前我就想问了,把西突厥的情报给颉利可汗没问题吗?如果颉利可汗真的趁机壮大,虽然我们能打赢, 但东西突厥分裂后似乎更好打。” 李玄霸:“什么‘似乎’?是确实更好打。” 他瞥了秦琼一眼。有疑惑,但等任务结束之后再询问, 秦琼真的很会当下属。 秦琼常叹息自己只是个猛将, 除了卖力气再无他用。其实就凭这情商,秦琼在官场绝对混得开,他真是小瞧了自己。 不过…… 李玄霸疑惑道:“你为何这样问?我不是把东|突厥的情报也给了西突厥吗?” 秦琼:“啊?”有这事? 李玄霸道:“我们还和铁勒部落合作,如果东|突厥出兵,铁勒部落出物资, 我们出几千精锐给他们助威。你居然不知道?” 秦琼:“……”有点心虚。 秦琼立刻奉承李玄霸:“军师真厉害,居然提前做了这么多准备。” 李玄霸似笑非笑地偏着脑袋看向秦琼:“秦叔宝, 我在陇右的时候忙于重建陇右基层政权,搞水利、道路、城墙等基础建设就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去折腾草原上的战略谋划?帮助西突厥和铁勒打东突厥, 是你主公的主意, 我只是经手。只有这次激将颉利可汗全力攻打西突厥, 是我的计策。” 二哥做好了防备东|突厥的准备。李玄霸认为他家二哥的计划太保守。 如果东|突厥不全力和西突厥、铁勒部落开战, 二哥之前的谋划不就白做了? 既然西突厥和铁勒部落已经做好了和东|突厥打仗的准备,东|突厥也要和他们势均力敌,才不辜负西突厥和铁勒部落的准备。 加油啊,颉利可汗。 秦琼:“……” 李玄霸叹气道:“你在陇右时一直是二哥亲卫,他去草原和人喝酒跳舞,敲定援助西突厥和铁勒部落的时候,你应该在他身边。你居然不知道?” 秦琼:“……”主公和草原人喝酒跳舞的时候还做了这些事?他只记得主公在喝酒,自己要护卫主公不能喝酒,十分煎熬。而且草原人的舞蹈好奇怪,他不喜欢。 李玄霸道:“草原上大部分情报,也是二哥和那群草原人一起喝酒跳舞吃肉纵马问出来的。” 在他们的地盘只有张掖的时候,治理张掖的俗务不多,搜集情报的工作是李玄霸在做,李世民根据李玄霸搜集的情报进行战略统筹。 后来地盘扩大,李玄霸逐渐将手头上部分的情报工作交给了长孙无忌,带着长孙无忌熟悉他建立的情报系统,希望把长孙无忌培养独立后,自己做更擅长的抚民后勤工作。 等李玄霸失踪,本来是长孙无忌一人承担李玄霸对草原情报工作,但李世民是一个比较有完美倾向的人,长孙无忌达不到他的要求,他就自己上了,继续让长孙无忌辅助。 大略能青史留名的皇帝都有点强迫症,下属做得稍稍差点就浑身难受,恨不得自己把所有事都一肩扛了。 李世民的强迫症不是特别严重,他虽然会抢下属的活,但也会教导下属,让下属改进不足后再将自己的事交给下属。 为君者不能事必躬亲,否则自己玩得转,自己的后人也玩不转。建立一套完善的官僚系统,比眼前的“完美”更重要。 原本是李玄霸培养长孙无忌,李玄霸失踪,李世民就自己接手了。 等李玄霸回来,他身体还没养好,陇右领地又逐渐扩大,搜集和整合草原情报的事还是由李世民自己做,李玄霸只是辅佐。 李玄霸道:“当初长孙老师在草原搜集情报时就是和突厥人交朋友,与突厥可汗一起打猎喝酒吃肉跳舞。辅机只学了皮,没有学骨。他太端着,虽然对突厥人很温和,但没有与突厥人融成一片,让突厥人感到真心真诚。还是得二哥亲自出手,唉。” 长孙无忌不是能力不行,只是太重脸面。毕竟他现在是长孙晟从小精心培养的勋贵子弟,年轻气盛,让他和一群草原蛮夷,长孙无忌既无法真心对待草原蛮夷,演技上又不过关,还需要磨砺。 秦琼把李玄霸对长孙无忌的评价封印到记忆的最深处,坚决不记住上司对其他同僚的负面评价。 李玄霸和秦琼渡过了河,他拍着秦琼的肩膀道:“你常说你愚钝,但你再愚钝,多听多思考,也能学到很多事,何况你一点都不愚钝。你本来就很擅长与人相处,我想与突厥人混交情获取好感和情报的事,你绝对也能做。你的毛病是太看轻你自己。” 李玄霸笑了笑,又重重拍了秦琼肩膀几下:“二哥虽然把你们带在身边教导,但不会主动叮嘱你们学习,因为他做事多是出自本能,不会意识到他所做的事需要你们学习,所以你们只能自己主动思考。” 李世民私下和李玄霸抱怨过下属们的学习效率太低。他身为主公不好抱怨下属,会让下属惶恐,这些话就只能李玄霸来挑明。 秦琼抱拳垂首道:“是,我会努力。” 李玄霸道:“二哥和我都相信你。” 秦琼在李玄霸对他说这些事是主公李世民所为,而自己身为亲兵居然丝毫没察觉时,心里很是惶恐和自卑。 他想,自己果然还是太笨了。主公和军师会不会嫌弃自己? 李玄霸的话如一股暖流,融化了秦琼心中的不安。 主公和军师都相信自己,愿意教导自己这个愚笨之人,他又有何脸面再以愚笨为借口不努力学习? 看着秦琼眼中燃起斗志,李玄霸心情很好:“等炸爆竹的人回来,我们与二哥会合去。乌镝,别在地上蹦蹦跳跳了,和寒钩一起去让炸爆竹的人快点回来。” 刚才的响雷当然是李玄霸炸的爆竹。 在沿路“借”粮时,李玄霸发现许多豪富之家都从南方买了竹子堆在家中。 南方随处可见的竹子,在北方是珍稀建材。豪富之家常花高价买商队从南方运来的竹子,给客人展示竹亭竹屋竹制家具,是北方豪富之家低调炫富的一种方式。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09节 李玄霸让一些不配合的豪强家破人亡后,把他们的竹子统统运走,那时就有了做爆竹的想法。 最传统的爆竹是把竹节放进火里烧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后来是把黑火|药放进竹节,最后竹节变成了纸壳子。 只要把竹节密封,火药把竹节炸开的声音比后世鞭炮都响亮,如同炸雷似的。每一个过年凌晨被鞭炮吵醒的痛苦贪睡人,都亲身体会过鞭炮的可怕。 虽然现在黑火|药的威力让它在偷袭之外的战场几乎没有运用机会,但黑火|药可以用来封建迷信。 寒钩从空中落下又升空,就是点燃爆竹的讯号。 看,颉利可汗多喜欢爆竹的声音啊,喜欢得脑门都被冷汗打湿了。 李玄霸派出的人在点完爆竹后就迅速撤离,他没等一会儿人就全部到齐,一行人不顾突厥人还在河对岸,大摇大摆地在突厥人眼皮子底下离开。 有些兵卒忐忑不安,担心他们前脚一走,突厥人后脚就追上来。 但他们没走几里路,就发觉身后燃起了滚滚浓烟。 秦琼回头:“突厥人把浮桥烧了?” 李玄霸轻笑。 秦琼长舒了一口气,在马背上拱手道:“军师果然算无遗策。” 其他兵卒看向李玄霸的眼神都在发光。 李玄霸谦虚道:“我没有算无遗策。颉利可汗是个聪明人,我才算得准。如果他是一个直觉大过脑子的莽汉,我这次就栽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是二哥那样。哦,我不是说二哥不聪明,只是比起他聪明的脑袋,他有时候更相信直觉。” 秦琼:“……” 他露出无奈的神色。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看到主公和军师像普通人的一面。 普通兄弟就是这样,最爱互相拆台。军师常说主公坏话,主公也常嫌弃军师。 他们最开始会想多,担心主公和军师生出间隙。后来看到主公和军师打架,居然还打得有来有往势均力敌,他们就知道想多了。 主公和军师,就只是普通兄弟而已。 但秦琼不想听军师在他面前吐槽主公,赶紧转移话题。 “军师,你说主公搜集草原人的情报是融入草原人中,让草原人认为主公真心和他们交朋友。军师当初负责草原情报搜集的时候,难道也一样?” “对啊……你这是什么表情?有什么好震惊的吗?” “呃,我只是难以想象军师和一堆草原人吃肉喝酒跳舞纵马的模样。” “和他们交朋友,不一定非得一起跳舞。只要让他们感觉到我是对他们平等以待,真心与他们交朋友就行。” “还是难以想象。” 秦琼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李玄霸笑着摇摇头,扬鞭策马,抓紧赶路。 在朔方郡的战场上,李世民已经开始组装攻城器械。 梁师都似乎当盗匪当得没有脑子,忘记了他曾经身为隋军的经验。李世民前来攻城,他居然没有砍掉朔方郡城附近的草木,拆掉废弃的房屋。 李世民军中有许多百姓,这些百姓就算不是木匠,他们还是农人的时候自给自足,都是自己建造房子和家具。 李世民只需要让自己带来的工匠牵头,他们就能做出能用的攻城器械。 攻城战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计策。 李世民该动的时候动得比谁都快,该静的时候谁也戳不动他。 现在虽然不是原本时空史书中他最擅长的“防守反击”,但等待战机的时候坚若磐石的模样,与原本时空中的他没有区别。 李世民安营扎寨后,让兵卒加紧制造攻城器械,然后让麾下猛将轮流去城下叫骂,让梁师都出城决一死战。 守城必野战,如果只坚守城墙被动防守,就只会被骚扰得士气越来越弱。梁师都这次曾经担任隋军将领的经验终于复苏,趁着夜色或者李世民换防的时候,亲自率领骑兵骚扰李世民的军队。 他只亲自率领骑兵出城一次,后来野战就不敢亲自来了。 宗罗睺长吁短叹。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能把梁师都擒获了! 马三宝和史万宝见宗罗睺差点立功,各个都和打了鸡血似的,叫骂的声音更大了。 梁师都你别怂啊!赶紧再出来给我们送功劳啊! 梁师都不为所动,只偶尔派部将出城。 当他每次派出城的部将都被宗罗睺、马三宝、史万宝三人擒获后,梁师都只能不管什么士气不士气,坚守不出了。 李世民计谋成功,可以安心组建攻城器械。 城里的梁师都安慰部将:“颉利可汗已经亲自率领草原骑兵前来援救,只要突厥人到了,朔方郡的围自解。上次突厥人送信,说颉利可汗已经到了五原郡,他们很快就会到来。” 城外的李世民也得到了乌镝的传信。 他一边敲打碎碎念满是不满的乌镝的脑袋,一边对部将抱怨:“我这个弟弟真的令人头疼,他居然和秦叔宝两人渡过黄河,说我要当什么天可汗,让颉利可汗滚蛋,颉利可汗还真滚蛋了。” 宗罗睺、马三宝、史万宝听不懂,但大受震撼。 史万宝震惊道:“颉利可汗就、就这么退了?” 李世民道:“不然呢?等着被我擒获,送去江都和他两个兄长团聚?” 宗罗睺道:“主公说得对。” 马三宝还在震惊中,说不出话来。 他和史万宝对视一眼,看见对方都是一副没见识的土包子神态,心中略感安慰。 看,不止我是土包子! 李世民把信交给一个弓箭手,让他把这封信射到城墙上。 宗罗睺问道:“梁师都会信吗?” 李世民道:“他信或不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让他知道而已。我们该怎么攻城还是怎么攻城,又没打算劝降他。” 马三宝惊讶:“不劝降吗?” 李世民摇头:“不劝降。我们打出了‘谁给突厥当狗就揍谁’的旗号,所揍的第一只突厥狗必须狠狠地揍。好了,别有侥幸之心,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攻城。” 攻城器械已经组装好了。李世民就是在等李玄霸的信。 如果颉利可汗仍旧要南下,他就只能放弃朔方,先把颉利可汗揍一顿。 李世民下完命令后,抓住想要飞走的乌镝的脚:“不准跑。我以前对你的训练你都忘记了?上了战场就听军令!就算你再想阿玄,也不能私自回去。乖乖留在这里,我还有事要让你做。” 乌镝:“啾啾啾!” 李世民伸出手指弹了一下乌镝的后脑勺。 乌镝委屈地缩成一团,就像是一只孵蛋的大母鸡。 李世民可不管乌镝的委屈。他又不是弟弟李玄霸,对两只金雕过分溺爱。 朔方郡城不止一个城门,李世民让乌镝在空中盘旋,观察敌军的虚实,选定了一个人最多的门猛攻,再派人偷偷绕到人最少的门,等前一个门打得激烈时突然发力。 他抱着手臂叹息:“攻城除了虚虚实实,也没有可以取巧的地方了。吴起用兵,不过兵强马壮。这才是无法破解的兵法。” 李世民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改进练兵的计划,然后摇头把脑袋的计划晃出去。 先拿下这座城再说。 等攻城战结束,新兵至少要死两三成。活下来的人,就可以成为精锐步卒了。 攻城战开始,过程十分枯燥乏味且血腥,就是用人命堆而已。 李世民这边的兵卒先用投石机砸城墙和城门,等对方士气衰落后,就靠着云梯登城。 梁师都这边的兵卒在城墙上殊死抵御,城墙上的尸体垒了一摞又一摞。 李世民没有用火药炸城墙。 朔方城为了抵御突厥骑兵,本就修建得很坚固。梁师都占据朔方城后,又强令百姓加固。黑火|药埋在城墙下,只能给城墙炸了印子。 李世民趁着夜色悄悄去仔细观察过城墙,城墙除了石头,还有黏土和米浆面糊,简直是奔着洛阳城墙的材质去的。 朔方郡因天下大乱而欠收,自然环境本来也不怎么好,百姓都吃不饱,米浆面糊还用来制作城墙。 李世民都怀疑自己破城之后,朔方城中还能剩下多少百姓。 “这就是乱世。” 李世民自言自语。 他虽然从书上读到过乱世,但他出生时就是隋朝最繁盛的时候,是太平盛世。即使隋朝生出民乱,但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有了乱世的感觉。 因为就算是隋朝生出民乱的时候,隋朝官吏仍旧会尽可能保障普通百姓的安全,不会故意逼死他们。 现在是真的天下大乱了,一点秩序都没有的天下大乱。 李世民抽出长刀:“随我登城!” 他亲自率领精锐攀登云梯,冲上了城墙。 宗罗睺护在李世民身边,长|枪挥舞得密不透风。 马三宝和史万宝落后一步,有点没回过神。 他们面面相觑。 “冠军侯、冠军侯去拿先登之功了?!他怎么能先登!!太危险了!!” “你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赶紧上啊!不能比主公更慢登上城墙!” 史万宝本来很珍惜自己的性命,但现在也顾不上了,只能硬着头皮,也去爬城墙。 马三宝则捶胸顿足。他出身很低,只是柴绍的家仆。天下大乱是他改变人生的舞台,只要他能在战场上多得几个先登之功,在未来的王朝中,他出将入相也不是没可能。 马三宝一直防备宗罗睺,但怎么先登的是主公啊?! 主公!!你知道先登有多危险吗!!不要冲了!!等等我啊!! 李世民上了城墙,在宗罗睺的保护下取下背上的弓,弯弓搭箭,挨个点杀盔甲穿得比较严实的将领。 乌镝也出现在战场上。 乌镝抓好火药罐子,城墙下的人点燃引|线,乌镝升空投掷,配合天|衣无|缝。 火药罐子的威力再弱,直接在人堆里爆炸仍旧能炸得人血肉模糊,何况李世民还在火药罐子里放进了铁片。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10节 “为什么会有火焰从空中落下?!” 梁师都运气很差,被炸了个正着。 但他又运气很好,穿了全套金属盔甲,火药罐子炸开后没有重伤他,只在脸上和手背上有一点伤痕。 可火药罐子爆炸不仅仅能造成伤害,更重要的是对已经慌乱的兵卒造成心理打击。 当乌镝丢下了第十个罐子时,城墙上梁师都的人已经逃得差不多,一边逃一边哭爹喊娘,说有天罚。 【这个时代的中原人和草原人都一样,迷信。】 李世民想起弟弟嫌弃的话,咧嘴笑。 “跟我冲!杀!” 李世民把弓一丢,拔出长刀冲向乌镝示意地方向。 宗罗睺越过李世民,冲到了最前面。 李世民:“?” 宗罗睺一边冲一边喊:“主公,你别抢功劳了,注意安全!” 马三宝赶紧往前追赶:“对啊对啊,主公,你快去休息!” 史万宝不说话,闷头往前冲。 李世民砍翻一个拦路的敌人,失笑道:“你们还以下犯上,抢主公的功劳了?梁师都留给我。” 宗罗睺:“梁师都什么东西,怎么配让主公动手!” 马三宝:“是极是极!” 史万宝继续闷头向前冲。 李世民笑着“呸”了一口,想追上去。但他的盔甲最好也最沉,实在是跑不过三位部将。 更让李世民无语的是,总有自家兵卒有意无意挡在自己身前。 “你们做什么?”李世民停下追击的脚步。 一个将领笑呵呵道:“二郎君,是郎君的命令,他说如果战局已定,你还想抢部将的功劳,就给你制造麻烦。” 李世民认出了这个人的脸。 他咬牙切齿道:“陈铁牛!!!谁是主将!” 陈铁牛满脸无辜:“二郎君是主将。” 李世民骂道:“那你怎么不听军令!” 陈铁牛道:“二郎君亲赴险境又不是军令。再说了,二郎君是主将,郎君是主人,我一直都听郎君的。” 李世民无语加无力。 他就知道,阿玄把陈铁牛留下来准没安好心! “算了,我的弓呢?”李世民擦了擦脸上的血,脸上的血越擦越多。 刚打得太兴奋,他把弓丢了,现在开始心疼。 虽然战场上换弓很正常,但强弓难寻,非必要还是要保护好。 “这里。”陈铁牛把背上的弓递给李世民。 李世民哭笑不得:“你就一直盯着我吗?” 陈铁牛重重点头:“是郎君的命令。” 李世民顿时没了亲自追敌的动力:“算了,你是个铁脑袋,骂你也没用。” 宗罗睺、马三宝和史万宝已经没影了,李世民只好跟着开城门的兵卒,迎接剩下的军队入城。 李世民整队后,严令军队不可骚扰百姓,才骑着高头大马领军入城,踏上城门通向郡守府的最宽的街道。 “我是冠军侯李世民!不是贼匪!” “百姓请闭门待在家中,若有我麾下兵卒骚扰你们,就来寻我,我会处罚他们!” 李世民一边骑马往前走,一边用大白话大声安抚百姓。 他身后的兵卒也高声安抚百姓,让百姓别害怕。 听到李世民的话后,百姓虽然不相信,也失去了反抗的心,乖乖闭门不出。 只要有一丁点希望,没人想要拼命。 宗罗睺、马三宝和史万宝已经堵住了梁师都,正和梁师都的亲兵精锐厮杀。 李世民却气定神闲地一边安抚百姓,一边前往郡守府。 到了郡守府后,李世民卸下盔甲,让军中识字者搬运整理郡守府的户籍文书。 他脸上的血还未干,就开始了暂代郡守的工作。 至于梁师都,他相信自己的部将。而且梁师都逃走了也无所谓,没有了朔方郡,梁师都就只是个普通流寇而已,投奔他人也就是个二流武将,李世民瞧不上他。 进城之后,朔方郡的户籍土地文书资料,比梁师都重要得多。 等李玄霸回来时,李世民已经把户籍文书整理好,还找来了几个朔方郡原本的旧吏当帮手,正在按着额头愁眉苦脸地核算,为恢复朔方郡生产秩序做准备。 朔方郡虽然自然条件不好,但粟豆还是能种的。 李玄霸没有梳洗就到了书房:“户籍完好吗?”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文书,抬头:“梁师都把户籍保护得挺好,给我们省了许多麻烦。” 李玄霸松了口气:“那就好。过去点。” 他不顾自己身上脏污,把李世民从坐榻中间挤开。 李世民乖乖让了个位置:“阿玄,听说你孤身渡过黄河。你答应我别冒险呢?” “和秦叔宝和寒钩、乌镝一起渡过黄河,不叫孤身。”李玄霸道,“听说你亲为先登,你答应我别冒险呢?” 李世民道:“宗罗睺比我先上城墙,我没先登。” 兄弟二人你瞪我,我瞪你。 “阿玄,狡辩!” “你才是狡辩!” “呵呵,你有脸说我?” “你是有脸,你脸皮比城墙转角处还厚。” 李世民和李玄霸放下文书,对骂起来。 “你怎么和你哥说话?注意语气!而且我是主将!我当身先士卒!” “我是军师,也是那一支军队的主将,我说了算。你怎么和你弟弟说话?懂不懂爱护幼弟?” “我说你一句,你顶我十句是吧?!” “哥,你是不是不会数数?” 寒钩用翅膀拍了拍乌镝:“啾啾?”要劝架吗? 乌镝一翅膀掀翻寒钩:“啾!” 寒钩:“?” 它爬起来就给乌镝一脚。 乌镝扑上去就是一口。 两只雕立刻在地上滚作一团,羽毛乱飞。 李世民和李玄霸吵起了火,声音越来越大,并开始翻旧账,双方都说要向母亲、嫂子弟妹、老师告状。 和李玄霸一起进屋的秦琼悄悄后退,一步,两步,三步,越过门槛,终于退到了屋外,长长松了口气。 “叔宝,你做什么?”宗罗睺疑惑,正准备迈步进屋,被秦琼拉住。 秦琼:“主公和军师在吵架。” 宗罗睺:“哦。” “我就知道主公会骂军师。” “我也知道军师肯定会骂主公。” 两人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长长叹气。 所以主公和军师能不能都省点心! 第174章 李靖的急中生智 ================================ 乌镝和寒钩的战斗两败俱伤。 李玄霸和李世民的争吵以李世民大优势获胜——李玄霸赶路太累, 懒得和二哥争辩,吵了一会儿就去梳洗休息了。 他匆匆赶回来,以为能协助二哥攻城, 谁知道自二哥自下令攻城, 一日便破城而入, 李玄霸赶路赶了个寂寞。 他记得梁师都没那么拉胯啊。 李玄霸闷头睡了一日,养足精神后接手了他哥的战后抚民工作。 李世民终于能空出手,为手头这支经过攻城战磨砺的新兵蛋子巩固经验, 将他们逐步转化成老卒。 李玄霸带着人清扫战场,修补房屋和城墙,和城中士人家族唠嗑询问城中的情况。 待掌握了城中情况后, 李玄霸才知道为何二哥一日就能攻克朔方城。 朔方城虽然曾经是防备突厥的重要城池,但东|突厥和大隋已经停战十几年, 朔方城的军事重镇功能被极大地削弱, 本就防守不足。 梁师都刚占据这座郡城,虽然发动百姓修补城墙,但郡城也还没达到“坚城”的地步,手中兵卒更是无论数量还是训练都不够,发育时间不够。 不过梁师都在原本历史中也没什么战绩, 只是因为他是东|突厥的看门狗,所以唐朝才把他留到最后打。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11节 东|突厥在贞观元年内乱, 唐太宗遣使臣劝降梁师都;梁师都不从,贞观二年大唐灭梁师都。 贞观三年,唐太宗派李靖攻打东|突厥;贞观四年, 大唐灭东|突厥。 既然这个时空东|突厥已经衰退, 梁师都自然迅速退出历史舞台。 如果单论梁师都自己的本事和实力, 大概是李世民懒得多瞅一眼的程度。 李玄霸问宗罗睺道:“说来梁师都呢?你没追到他?” 宗罗睺一脸晦气道:“被我们追得吓破了胆, 掉马下摔死了。” 李玄霸惊讶:“那你们怎么算功劳?一人割一块尸体?” 宗罗睺嫌弃道:“那多儿戏?我们把梁师都的尸体带给了主公,主公让我们抓阄。” 李玄霸无语。抓阄就不儿戏了吗? 但看宗罗睺的神情,好像他们对抓阄这种方式挺能接受。 凭借运气看谁得到这个白捡的功劳,或许他们认为很公平? 李玄霸倒是认为平分功劳更好,但二哥这么做,可能自有他的道理吧。 李玄霸问道:“那谁抓阄抓中了?” 宗罗睺道:“主公。” 李玄霸:“……” 宗罗睺道:“然后主公把功劳平分给我们了。” 李玄霸:“……”他想错了,二哥有个屁的道理。 李玄霸甚至怀疑,二哥在抓阄中作弊,抓阄前就已经注定结果,逗部将玩呢。 李玄霸不去关心李世民分功劳的事了,如果真的闹出什么问题来,反正是他二哥自己解决。 虽然在和父亲合流前,二哥分功劳不可能闹出问题。 现在虽然已经临近初夏,如果努努力,还是能补种一季粟豆。 李玄霸清理出城池附近的田地后,劝百姓去开垦补种。 他清点户籍,发现朔方郡的户籍人口流失严重。 更令李玄霸叹气的是,朔方郡流失的户籍人口还不是逃入深山或是被豪强隐匿,是真的流失了。 盗贼、突厥、乱兵,这一切让居住在乡村的农人们朝不保夕。他们有的被抓壮丁,有的被杀,有的逃跑。 他重新为朔方郡的百姓分田地,来领田地的人都不多。 李玄霸原本以为他们仍旧不信任新来的大隋将军,与当地士族交流后,才知道确实只有这么些人了。 “他们确实还不相信你们。但不相信又如何?地还是得种,不然年底等没有野草树叶之后,他们都会被饿死。朔方郡百姓确实只剩下这么多。” 当地最大的士族,也是姓宇文,乃是已经故去的工部尚书宇文恺的族人,和宇文述、宇文弼两人都没有亲戚关系。 宇文恺是著名的建筑学家,大兴城和洛阳城都是他主持修建。 他就是个纯粹的工匠。隋文帝时期,他就是能吏,为隋文帝修建京城和边塞重镇;到了杨广时,他就是佞臣,为杨广的奢侈虐民为虎作伥。 朔方城修筑的时候,虽然请不来宇文恺这位朝中重臣,但宇文家的族人有参与设计。 李世民原本对宇文家不喜。 他看到黏城墙石块的米糊面糊,怎么能对主持修补的宇文家有好感? 李玄霸有时候道德感比李世民低。他请出宇文家,希望宇文家帮忙恢复朔方郡的民生。 封建时代的基层基本被地方豪强控制,宇文家这个朔方郡的地头蛇能帮忙,李玄霸掌控朔方郡会容易许多。 但李玄霸去请出宇文家时,却发现宇文家的人口很少。 这不正常。 宇文恺生前是工部尚书,隋朝重臣,他的族人理应在祖地是很大的一支势力。 而且宇文恺在给大隋做工部尚书前,他的家族就有人在北周为将,富贵了不止三代。 一个发须灰白的老人叹气道:“现在哪还有什么宇文家族,家中青壮妇孺都被梁师都杀掉了。” 老人见李玄霸肯问他家族的事,心里松了口气。 他们剩下的人为梁师都修城墙,确实站在冠军侯兄弟的对立面上。 只有李玄霸同情他的遭遇,愿意让他们家族的人在冠军侯麾下出仕,家族才能撑过去。 李玄霸静静地听老人诉说起宇文家族的惨事。 梁师都也是朔方豪强,但宇文家族有人在朝中为官,比梁家这个只在地方上蛮横的豪强更胜一筹。 再者宇文家族是官宦世家,做事没有地方豪强那样肆无忌惮,偶尔还会庇佑朔方郡中与梁家敌对的士人。 大隋皇帝被杀,梁师都谋反,自然不用再在意在朝中有人的宇文家,直接拿宇文家开刀,以巩固他的权威。 如果只是这样就罢了,宇文家多送点人和钱出来,也能保全自己。 但乱世的军阀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他们是畜生不如的。 梁家的男子被杀或者为奴,女子被糟蹋成为伺候人的婢女,这大概还能算是普通的被迫害。 “梁师都……他吃掉了我的孙儿。” 老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淡漠,眼神空洞,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看不出悲伤或者愤怒。 “他说朔方郡物资缺乏,将领设宴时的肉不够多不够好,官宦世家的孩子肉质最为鲜嫩,正好用来下酒。” 老人说完后,安静了一会儿,又道:“不止我的孙儿,宇文家许多孩子,城中许多人的孩子,都是他们的下酒菜。” 李玄霸道:“城里并不缺粮。” 老人回答:“不缺粮,缺下酒的好肉。他是这么说的。” 李玄霸道:“老人家,我知道了。” 他拱手离开,第二日把已经安葬的梁师都挖了出来,吊在了大街上。 李世民就算看不起敌将,也不会故意折辱战败的敌将。梁师都的尸首被带回来后,他就让人好好安葬,还把梁家人都赦免了。 李玄霸却把梁家人全部抓了起来。 包括妇孺都捆了起来。 李世民得知消息,从练兵地赶回城的时候,李玄霸已经命令人将梁师都全家处死。妇孺尸骨烧成了灰,为将者和梁师都一起挂起来。 李玄霸让被这群人吃过孩子的人都站出来,拿刀一刀一刀把梁师都等人的肉割下来,然后拿去喂狗。 “所有参与了掠夺孩童为食的将领名字都告诉我,我让他们为你们的孩子偿命。”李玄霸对疯癫割肉的人群道,“谁也救不了他们,就是军中哗变,我也要弄死他们。” 李世民走到李玄霸身后,欲言又止。 李玄霸背对着二哥道:“乱兵贼匪杀人很正常,抓壮丁很正常,打仗时泄愤屠城很正常,我懒得管这些。他们只要跪在你脚下,我都能平静地和他们当同僚,甚至和他们成为朋友。” 李玄霸转身,对李世民道:“甚至缺粮的时候以人肉为粮草我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乱世中的人就是畜生,不能指望他们有多高的道德感。” “但不缺粮的时候,却以吃人肉为乐,那连畜生都不如。”李玄霸道,“畜生可以重新披上衣服变成人。但连畜生都不是的东西,必须死。” 李世民叹气:“你好歹提前和我说一声。” 李玄霸道:“不,我杀人,你处罚我,才能处理军中哗变。你吸纳了许多梁师都的将士,这些人将来有用。我只杀几个罪大恶极的人,不会有太大影响。” 李世民道:“我怎么能处罚你?” 李玄霸道:“你不能因为这件事处罚我,但你必须用我没有得到你的命令就私自杀人,不遵守军令的借口惩罚我。” 李世民明白弟弟的意思。他也知道弟弟很正确,但他不想这么做。 李玄霸可不管二哥管不管,他自己写了惩罚的军令,签上二哥的名字,章都懒得盖便发布了。 他罚自己的俸禄,罚自己的禁闭,降了自己的官职。然后他把自己被罚的钱财拿出来,以二哥的名义安抚梁师都麾下那些不算罪大恶极的人。 比如吃了人肉,但只是赴宴凑数,没有自己去抓人还列出吃人肉心得的人。 新收编的军队确实出现了骚乱。 但在李玄霸自己处罚自己,还拿出钱财安抚后,军队骚乱迅速平息。还有梁师都原本的将领主动举报身边罪大恶极的人,好证明自己没有与他们同流合污。 李世民由着弟弟乱来。 李玄霸把自己关在屋里的时候,李世民也把自己关在屋里,躺在榻上看着屋梁出神。 李玄霸虽然把自己关在屋里,但下属们都能进出。 废话,现在陇右支持他们的士人还没来,他要做的公务很多,哪能真的躺屋里不动弹。 所以李玄霸对偷懒的二哥十分愤怒,领着两只大摇大摆的雕崽进门,把雕崽一只一只砸向二哥。 “你知道它们俩有多重吗!”李世民被砸了一下,第二下躲过。 李玄霸冷漠道:“知道。知道才拿它们砸你。你偷什么懒?是想累死我吗!” 李世民把往他身上扑腾的乌镝推开,盘腿坐起来道:“我没偷懒,只是思考。” 李玄霸坐在李世民身边,把寒钩抱进怀里:“思考什么?” 李世民道:“你小时候和我说的唐末乱世就是朔方城中这样吗?” 李玄霸道:“差不多吧。对那群没有脑子的武将而言,吃人肉是最便捷的震慑他人的方式。” 薛举称王后,他儿子薛明薛仁杲也是这样的人,以吃人肉来震慑下属,如果谁不听话就吃谁。 后世人都说李世民已经受降,还与薛家把手同游,李渊却杀了薛仁杲,是李渊不对。 但在李玄霸看来,无论李渊出于什么理由杀薛仁杲,但薛仁杲就是该死。 易子而食是因为饥饿,甚至以人肉充当军粮都可以说是饥饿。像薛仁杲那样不缺粮甚至不缺肉却吃人肉的人,怎么惨死都不为过。 李玄霸曾经问过薛明喜不喜欢吃人肉,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豪强子弟的薛明一脸惊恐,反问李玄霸为什么要说这么可怕的话。 虽然薛明已经显示出他贪婪暴躁的一面,但在他还没有掌权,正在往上打拼,还被父亲抢功劳,现在是个懂得礼义廉耻的正常人。 李玄霸不以未发生的事来怪罪他人,就像是他小时候还想与李建成、李元吉兄友弟恭一样。李玄霸对薛明不错,常给薛明布置功课,让他不要丢河东薛氏的脸,让薛明看到他就面有苦色,大气都不敢喘。 但罪孽已经发生,就要肃清。 军中哗变又如何?一些将领可能会离心又如何?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12节 先杀。 “反正还有你兜底。”李玄霸道。 李世民苦笑:“你能不能先和我说一声?难道你说杀,我还能说不杀?” 李玄霸道:“我是怕你怒气上头,也跑去割他们几刀。有的事我能做,你不能做。要当皇帝的人别任性,就算有的人你再恶心,还得保他们荣华富贵。从现在就开始学习吧。”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道:“你不是因为不信任我?” 李玄霸皱眉:“哥你说什么?你有病吧?” 被骂了的李世民满脸尴尬。 李玄霸狐疑道:“你怀疑我不信任你?我是因为知道你肯定会义愤填膺,还会自责没察觉到这件惨事,更加怒气上头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所以才先动手。我动手你才好安抚,你动手我们就只能再打一次仗了。” “不会吧不会吧?二哥你还没有当皇帝,疑心病就这么重了?”李玄霸满脸嫌弃,像看到脏东西一样往旁边挪。 李世民:“……”拳头硬了。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李世民扑上去,把弟弟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你能不能别老是自作主张啊!事先通气行不行啊!” “什么?你派寒钩送信了?你算的提前量是不是太少了!我骑马赶回来都来不及!” “你就知道任性,就知道任性,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我都说了不罚你,你居然还模仿我的签字下令!等我当皇帝了,你是不是还要自己写圣旨啊!” 李玄霸抱着脑袋蹲防。 李世民咬牙切齿道:“你知道我看你杀人有多担心吗!你本来就心软,哪看得了那种血腥!你要是吓病了怎么办!我这几日做梦都不安稳!” 抱头蹲防的李玄霸十分无语:“心软?吓病?哥你说什么胡话?” “还顶嘴!” 李世民把李玄霸的脑袋按住继续敲打。 李玄霸十分生气。 原本时空中的李世民即使不理解他的做法,但李世民是个护短的人,肯定也不会惩罚自己。 自家二哥天天被自己荼毒,别说惩罚自己,他得知此事后肯定会亲自提刀杀人。 但这个时代以吃人肉震慑下属是常态,自己因此愤怒杀人才叫奇怪。如果二哥亲自这样做,反而会被士族和将领斥责残暴杀降。 这时候的三观就是这样。百姓可以随便屠,但降将和降臣如果已经同意不杀,再反悔就是反复小人。所以李渊才会被诟病。 不过李渊也有话要说,李世民同意不杀降将降臣,又不是朕同意,秦王说了不算话。道理上还算站得住脚。 二哥居然说自己不信任他?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等李世民揍完,呼出了心中郁气。李玄霸放下抱头蹲防的手,在心里小本本上记录。 等着,明日就给母亲和老师写信,二哥你完蛋了! “唉,真是的,乱世什么的烦死了!”李世民恢复以往活泼模样,往后一倒,在榻上大字躺,“阿玄,我们赶紧结束乱世。” 李玄霸道:“说得好,我相信你逢战必胜。但后勤粮草呢?” 李世民道:“以战养战!” 李玄霸道:“那我们大隋忠臣的名号不是白刷了?被父亲捡功劳怎么办?父亲称帝后名义上是能剥夺我们军权的。” 李世民在榻上翻滚:“啊啊啊啊,好烦躁!要是洛阳的表侄蠢一点,给我们俩封王就好了。我们就可以扯着大隋的大旗当虎皮,父亲也不能命令我们。” 李玄霸叹气:“是啊。别想那么多,赶紧滚起来干活!”哐当一拳砸二哥脑袋上。 “哦。”李世民有气无力地爬起来,耷拉着嘴角出门干活。 当天下午,洛阳的使者终于知道了李世民和李玄霸在哪,怀揣圣旨赶来了。 李世民拿着圣旨o_o:“陇西郡王?” 李玄霸拿着圣旨o_o:“太原郡王?” 兄弟二人异口同声o_oo_o:“唐国公?!!!!” 两个凑一起的脑袋同时扭头,面面相觑。 “呃,二哥,你可以以战养战了。说吧,先打哪?” “草!” …… 在李世民和李玄霸震惊洛阳小朝廷的骚操作时,失踪许久的柴绍正在成都撸白熊。 成都的白熊很奇怪,黑耳朵黑爪爪,还有一对黑眼圈,甚是可爱。 至于为什么去陇西投奔李世民的柴绍现在在成都,这就要从一旁躺在竹椅上喝茶的李靖说起。 李靖,真正的陇西李氏子弟,不是唐国公府那种蹭的。他是大隋名将韩擒虎的外甥,年少时便被韩擒虎称为名将胚子,还深受杨素看重,杨素到处夸他有王佐之才。 可惜就是因为他被杨素看重,所以杨广忌惮杨素,没有重用这个声名显赫的世家子弟。不过李靖凭借自己的才华,仍旧四十多岁就当上了马邑郡丞。 李靖既然是名将胚子,当然一眼就看出李渊想谋反。 但他认为李渊起兵的条件还不成熟,所以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徐徐图之搜集证据。当李靖认为自己证据充足时,就前往江都告发李渊。 独自一人跨越南北十分艰难,李靖便先去西京,向西京留守告密,再由西京留守派他或其他人去江都告知皇帝。 李靖选择先去西京还有一个理由,他认为李渊起兵谋反后,必定会直取西京。他先告知西京,就能让西京做好防备。 谁知道,李靖判断失误,李渊谋反提前,从太原到西京的道路障碍重重,行路十分艰难。 他更没想到,自己离开马邑郡时,杨广已经在江都被挫骨扬灰。 刚走到西京附近就得知这个噩耗的李靖:“???” 杨广已死,大隋两个年幼的皇孙显然不可能救得了大隋。 李靖才华横溢,一直没能实现抱负。他不想死。 既然皇帝死了,他也无所谓对大隋的忠诚了。而放眼全天下,李渊有李世民、李玄霸这对麒麟子,是最有可能当皇帝的人。 去西京继续告密是不可能了,他在路上耽搁这么久,李渊又莫名其妙提前起兵,自己的消息已经失去了时效性,到了西京也不会被重视,以后不可能以大隋忠臣的身份被李渊接纳。 但返回太原投奔李渊也不可能。 李渊身为太原留守和山西慰抚使,是李靖名义上的上司。李靖知道李渊有多小心眼,绝对不会放过偷跑告密的自己。 就在李靖左右为难时,他撞见了偷跑的柴绍。 李靖灵光一闪,计从心来。 柴绍撸了一会儿黑眼圈白熊,对李靖叹息道:“李二郎和李三郎真的会派人来成都劝降?” 李靖慢悠悠道:“他们派来的人应该在路上了,别急。” 柴绍苦恼道:“蜀地已经被你劝服拿下,你直接去陇西找李二郎李三郎不行吗?为何非得在这里等他们?夫人肯定已经知道我失踪的消息,一定急死了。” 李靖道:“我和你一离开,蜀地就会立刻复叛。我让他们归降的理由就是冠军侯兄弟会派人来接管蜀地。我需要借你的身份令他们信服。再等等,快了。” 他看向西方,眯着眼继续慢悠悠喝茶。 告密?别胡说,他是和柴绍一起来蜀地建功立业,投靠威震天下的冠军侯李世民。 第175章 请郡王坐镇西京 ================================ 蜀地在秦始皇和汉高祖时期, 都是支持他们统一天下的大粮仓。关中和蜀地连在一起,才能支撑他们养出一支南征北战的军队。 但蜀地于征伐天下时的重要地位,在汉文帝时期一场地震后荡然无存。 地震让嘉陵江上原本的堰塞湖垮塌, 巴蜀与汉中的水路断开。 没了这条水路, 诸葛武侯努力了一辈子, 也只能被困死在巴蜀。 魏晋后,巴蜀这一片区域成为国中之国,“天下未乱蜀先乱, 天下已治蜀后治”。 现在天下大乱,蜀地也一片安好,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成都平原照旧繁华。 李靖带着柴绍来到成都见到蜀郡太守的时候,蜀郡太守很茫然。 什么?大隋已经完蛋了, 皇帝都被乱民杀了? 我离开中原前往蜀郡赴任的时候, 我大隋不还蒸蒸日上吗? 蜀郡太守上次得知朝廷的消息,还是杨广二征高丽时。 虽然大隋一征高丽已经激起了民乱,但封建朝代什么时候没有民乱?汉武帝把天下户籍搞没了一半,前汉不还好好的?大隋皇帝一征高丽激起的那点民变,等隋军打完高丽, 转身就能轻松镇压。 蜀郡太守不敢相信李靖的话,但李靖拿出了马邑郡丞的印章, 在父亲去世后继任钜鹿郡公的柴绍也拿出了证明身份的印章,蜀郡太守不得不信。 “唐国公谋反了?”蜀郡太守差点把胡子都扯掉了。 李靖道:“陛下已死,天下豪强逐鹿天下, 何谓谋反?不过能者居之。但我来劝太守投靠的却不是唐国公, 而是冠军侯李世民。” 蜀郡太守睁大了眼睛:“冠军侯?!” 李靖将李世民的事迹告诉了蜀郡太守, 蜀郡太守瞠目结舌。 半晌, 他捶胸顿足,老泪纵横:“陛下这是干的什么事啊!他如果稍稍振作一点,有冠军侯这样厉害的将领,大隋何愁不中兴!” 能当到太守的人都不蠢,赴任之前蜀郡太守也是在两京待过的勋贵世家子弟。他听完李靖的描述后,立刻就猜到一门心思往江都跑的皇帝心里在想什么。 突厥被冠军侯拦在了国门外,中原有张须陀等老将镇压,北方局势并不算差。只要皇帝振作一点,发布休养生息的诏令与民休息,大隋还是有极大可能渡过此次劫难。 毕竟汉武帝都已经亲身示范过。 但皇帝居然摆烂了?! 这是摆烂的时候吗?!局势到了需要摆烂的程度吗?! 蜀郡太守苦笑不已。 李靖道:“太守想自立吗?” 蜀郡太守连忙摆手:“我不会打仗,蜀中也无大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13节 李靖道:“那太守就要选择一人投靠了。现在请太守与蜀郡官吏好好商量,不出几日,冠军侯派来的使臣团就应该带着兵来了。” 蜀郡太守身体一颤。直接就带着兵来了?!我是不是该抵抗一下?? 李靖道:“蜀中闭塞,若割据一地很难打出去,外界却能靠着后勤磨死蜀地的割据势力。如果蜀郡人想自立,不过是度过十几年担惊受怕的生活而已。” 他叹了口气,一副替蜀郡太守忧心忡忡的模样:“冠军侯不及弱冠便能勒石燕然,蜀郡能比东|突厥还强?冠军侯虽然能轻松打下蜀地,但敬仰太守的声望,不愿意兵戎相见,所以派我随钜鹿郡公先来劝太守归顺。太守一定要在使臣团到来前考虑清楚啊。” 蜀郡太守忐忑地离开,对李靖和柴绍盛情以待,连本来准备进贡给杨广的珍兽黑眼圈白熊都送给了冠军侯的姐夫,钜鹿郡公柴绍。 白熊自秦汉时就一直是贡品,皇家禁苑中永远有白熊的身影。 蜀郡有十分专业的养熊人,专门为禁苑养育训练白熊,然后挑出品相最好、性格最温和、服从度最高的白熊进贡给皇帝。 杨广特别喜欢建宫殿,自继位后大大小小的宫殿别苑建了几十座。这些宫殿中都需要珍兽填充。蜀郡每年都要挑选乖巧的白熊进贡。今年的白熊贡品就便宜柴绍了。 蜀郡太守没犹豫多久,便带着蜀郡官吏投降。 现在蜀郡上下都等着冠军侯的使臣来,他们好郑重地将蜀郡交到冠军侯手中。 直接派人去投效是不可能的,必须要有一点仪式感。大家都曾经是大隋的官,要矜持一些。 再者,郡太守也担心李靖和柴绍骗他。他将两人好吃好喝地供着,也是形同软禁,然后派人离开蜀地去查探情况。 李靖和柴绍表现得越闲适,蜀郡的官吏才越信任二人没有说谎。 但柴绍心里很慌。 天下确实大乱,他妻弟确实是冠军侯,但他不知道李二郎有没有派使节来啊。 如果李二郎没有呢?蜀郡的官吏会不会认为自己骗他们? 柴绍急得头都疼了。 他每天都要问李靖,真的确定李二郎会派人来吗? 李靖总会耐心十足地告诉他,如果是冠军侯,绝对会在杨广死的第一时间派人南下巴蜀。因为巴蜀是劝一劝就能拿下来的地方,冠军侯不会让给其他人。 柴绍提心吊胆,只能抱着白熊宝宝心里才有一点宽慰。 李靖的判断没有出错。 其实在他和柴绍刚到达成都,李世民就已经派长孙无忌和李寿出发了。 长孙无忌刚到达剑门关,还以为要费些功夫才能入蜀,没想到被早就恭候多时的官吏恭恭敬敬地迎了进来。 他才知道,钜鹿郡公柴绍和马邑郡丞李靖早就已经把巴蜀给劝降了。 长孙无忌心中震惊,表面上装出了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啊?柴绍不是孤身去陇西投奔我们了吗?他怎么跑成都来了?马邑郡丞李靖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和柴绍混一起? 李寿更为震惊。 李寿虽然早就听闻李世民的威名,但没有亲身经历过,总还是有点认知不深刻。 李世民派他和长孙无忌劝降巴蜀,虽然以长孙无忌为正他为副,但长孙无忌很年轻,之前没有传出过才名,自己又是李世民的长辈,他觉得最后肯定还是自己力挽狂澜。 李寿不是瞧不起李世民。他也很看好李世民,且已经决定在夺嫡中站在李世民这边。但他的看好,还是小瞧了李世民。 原来李二郎早就派使臣来劝降巴蜀,自己和长孙无忌带着这几千人来巴蜀只是接收巴蜀,不是劝降吗? 李寿心里堵得慌。 李世民才多少岁啊,这也太厉害了些。而且他不仅自己厉害,手下也能人如云,随便派两人就能劝降巴蜀。 更让李寿惊讶的是,李世民似乎都没担心会失败,居然只派了钜鹿郡公和李靖两人去巴蜀。 李靖就算了,不太熟悉。柴绍是李世民的姐夫,李世民可不会派柴绍去送死。 李昭起兵后与李寿招募的兵卒合流,柴绍孤身投奔陇西的事,李寿当然知道。 原来柴绍已经遇见了李世民,并被李世民授予了秘密任务? 李寿长吁短叹,有一种自己还没有支棱起来,就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唏嘘感。 长孙无忌心里也很慌。 长孙无忌是李世民的青梅竹马,柴绍的本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柴绍当然是个能人,磨砺一二后当个独自领兵的大将绰绰有余。 但长孙无忌不认为柴绍能厉害到孤身入蜀劝服蜀郡太守献城。 柴绍怎么能料到李二郎会派人来蜀郡?又为何要冒险? 他是李二郎的姐夫,到了陇西就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根本不需要冒险为自己赚功劳。 长孙无忌立刻凭借直觉锁定了李靖。 这件事一定是李靖主导! 柴绍不需要功劳就会被重用,但李靖不能,所以冒险赚取功劳的人一定是李靖。 李靖是如何说服柴绍?他又是如何确定李二郎会迅速派人去蜀郡劝降? 长孙无忌心中难免涌出危机感。 李二郎麾下本来就能人如云,自己抢个功劳不容易。没想到又有一个大能人主动来投? 不过长孙无忌心里慌了一会儿,就迅速压下了自己心中的不适。 他想起了李玄霸对他的劝诫。 李玄霸说他器量小,重权势。明明身为未来皇后的同母兄长,权势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有人都不可能越过他,“你到了这地位还重权势,器量小,你是想越过最后压在你头上的那一人吗?” 李玄霸也是长孙无忌的青梅竹马,所以什么犯忌讳的话都能直言不讳。 长孙无忌当时白了李玄霸一眼,回答道:“一人之下?不是两人之下吗?这天底下除了皇帝之外,权势最重的人只可能是你。” 李玄霸回答:“但我懒,恨不得躺平什么都不做,你能吗?对吧,二哥?” 在一旁啃果子的李世民抬头,给了李玄霸和长孙无忌一个“你们在说啥,我根本没听”的表情, 长孙无忌回忆结束后,哑然失笑。 他低声自言自语道:“李三啊李三,你确实是了解我。” 不过既然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一人之下”最位高权重的那个人,长孙无忌的心态平和不少。 “这是个人才,必须牢牢地为妹夫拴住!” 长孙无忌立刻做好决定。 他先在自己军中夸赞李靖,说李靖原本就是李世民的人,一直隐忍不发,现在一鸣惊人。 他又对蜀地前来迎接的官吏说起雁门之战,先帝杨广被打得嗷嗷直哭,李二郎李三郎兄弟二人联手大败突厥,马邑郡丞李靖就是在这个时候与李二李三结为好友。 “主公虽然让他入蜀,但只是以为他能暂时稳住蜀郡太守,我才是真正的使臣。没想到我居然成了蹭功劳的人了。”长孙无忌大笑,对李寿道,“还好你是主公的叔父,我是主公的妻兄,我们都不需要功劳就有荣华富贵。” 李寿本来有点郁闷,闻言后捋着胡须笑道:“这倒是。” 他也不膈应了。 李靖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是因为李靖需要立功才有爵位。自己以后随随便便什么都不做便是个王爵,确实不需要和人抢功劳。 李靖这样的大才在二郎麾下是好事啊。我李家离入主天下又近了一步。 在长孙无忌卖力地宣传下,无论是蜀郡还是他自己带来的人,都认可了李靖是李世民、李玄霸好友,本就是李世民心腹的事。 当李靖得知自己变成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好友时,不由愕然。 柴绍疑惑道:“原来你早就认识李二郎和李三郎?” 李靖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很遗憾,我未曾有机会与他们结识。” 柴绍更加疑惑。未曾?但长孙无忌……啊,懂了。 柴绍又不是蠢人,当然猜到了长孙无忌这样宣扬的言下之意。 他笑着对李靖拱手,恭贺道:“长孙四郎是李二郎的妻兄,他的言行就代表着李二郎的意思。他急急地把你划入李二郎的阵营,你以后就真的是李二郎的心腹了。” 李靖笑了笑,拱手回礼。 他放下手,提点柴绍道:“虽然冠军侯是钜鹿郡公的妻弟,但钜鹿郡公在人前还是称呼他为主公更好。” 柴绍叹气:“主公啊……那丈人那里该如何?” 李靖道:“如果不是主公年少,轮得到唐国公称帝?这天下本就是主公的,只是唐国公是他父亲,他无可奈何必须退让而已。但主公就算再退让,天下之主的位置,他不能退。” 柴绍道:“我知道。现在李二郎已经快拥有三分之一的江山了,如果他不当这个皇帝,哪个皇帝容得下他?” 柴绍笑了笑,又对李靖拱了一下手:“我知道了,谢药师提点。等长孙四郎到来,我也会称呼李二郎为主公。” 李靖颔首。 柴绍不是蠢货,看来他将来可以继续和柴绍交好。 虽然他不能结党营私,但在朝中也要有一二好友,不然独木难支。柴绍身为能力和品德都不差的皇亲国戚,是最好的好友人选之一。 当然,李靖并不是仅凭柴绍的身份就认可柴绍能成为他的好友。好友和盟友还是不同的,他在这几月的相处中,也认可了柴绍这个人。 自己劝降蜀郡郡守时,柴绍也出力颇多。除了张口闭口一天说几十遍“我想夫人”这个缺点,柴绍为人处世让人难有挑剔之处。 李靖还常常与柴绍谈论兵法,聊得十分尽兴。虽然柴绍未带过兵,但李靖能看出来,柴绍是能带好兵的。 两人虽然结伴同行,但其实也互有防备。 现在事情尘埃落定,李靖和柴绍真的成为了同僚,他们也终于放下了戒备,友谊突飞猛进。 李靖提点柴绍以后要以君臣之礼对待李世民。李渊现在的势力远不如李世民强盛,不能压制李世民,没有臣子“中立”的余地,站队就要站得清楚明白,不要左右摇摆。 柴绍提点李靖不要只看着李世民,藏在李世民身后的病弱谋士李玄霸至关重要。 李靖好奇道:“我虽听过李三郎才名,但不知李三郎私下是何性情?” 柴绍露出回忆的神色:“李三郎他啊,魏晋时离经叛道的狂士,大约就是他那样吧。” …… “阿嚏阿嚏阿嚏!”李玄霸连打了三个喷嚏,然后又打了一个狠狠的寒战。 他感到了一阵浓厚的恶意! 李世民被李玄霸的喷嚏吓了一跳,从坐榻上一蹦而起,赤脚跳到地上,冲到隔壁去给李玄霸拿外套。 李玄霸伸直双手拒绝李世民的厚外套,就像是一只拒绝人靠近的炸毛猫。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14节 “这么热的天,你想把我捂出痱子吗!” 李世民道:“你都打喷嚏了!肯定是受凉了!” 李玄霸道:“不,肯定是有人说我坏话,还是非常恶毒的坏话!” 李世民狐疑:“能多恶毒??” 李玄霸道:“不知道。” 李世民道:“谁说坏话?颉利可汗?李建成?” 李玄霸翻白眼:“我哪知道?” 李世民围着弟弟转了两圈:“不打喷嚏了?” 李玄霸道:“不打了。” 虽然鼻子仍旧有点痒,但他忍住了。 李世民松了口气,把衣服丢到坐榻上,也不顾脚上有灰,盘腿坐回坐榻,继续干活。 杀了梁师都一家后,虽然降将降卒人心浮动,但朔方郡的百姓却像是被注入了灵魂,变得活跃起来。死气沉沉的朔方郡终于有了活气。 李玄霸做了这样残忍的侮辱尸体的事,坏事传千里,连躲在山中的流民都听到了李玄霸残暴的名声。 他们纷纷下山投奔冠军侯,愿意在朔方郡领土地重新做回农人。 哦,现在不是冠军侯和他的军师兄弟,而是陇西郡王和他的太原郡王兄弟了。 同样的爵位,封号不同也代表着地位高低。 比如亲王封号常用春秋战国的国名,其中“秦晋”独一档,一般是嫡次子和有战功的庶长子封秦王或者晋王;“秦晋”之后是战国剩下六雄加“汉”;再其次是春秋诸国。 李世民和李玄霸同为郡王,李世民的封号是“陇西”一道,李玄霸的封号只是“太原”一郡,所以李世民爵位品级虽与李玄霸一样,地位比李玄霸略高。 兄弟二人封郡王的风声传遍天下后,天下人也知道李世民和李玄霸这兄弟二人谁为主公。 不过有了爵位总归比没有爵位声望高,李玄霸麾下也有了许多投奔的人,有的人还居心叵测暗示可以帮李玄霸夺权。 李玄霸来者不拒,只要能力足够,无论有什么居心,李玄霸都给他们找了足够重的活干。 比如重新统计朔方郡户籍,比如重建五原郡和榆林郡。 李玄霸对李世民吐槽:“这群人就是太闲,等他们忙得脚不沾地,就没有心情挑拨离间了。” 李世民笑得前俯后仰。 陇西派出的文吏还没到,百姓和投奔的士人多了,李世民和李玄霸即使有了郡王之名,也不能立刻从朔方郡离开。 他们要把夏季补种安排下去,确保入冬前能有收获,才能安心离开朔方郡。 李世民坐镇朔方郡,统领一切事务,接待投奔的士人。李玄霸把二哥丢去应酬,自己骑着马踏遍了朔方郡,带着宇文恺残存的族人,用自己浅薄的自然科学知识,指导他们在朔方郡挖沟渠造水车,修建小水利。 朔方郡在后世毛乌素沙漠旁边。 因北朝滥牧,原本水草丰茂之地水土流失严重。这一片区域到了唐玄宗时期,就有了流动的沙丘,朝着沙漠转化。 这里气候干燥,李玄霸原本以为能寻到地方种粟种豆就算不错了,后续可能要回归放牧,不宜过度开垦。实地考察后,他才发现朔方郡虽然降雨稀少,却是附近水资源最丰富的郡,其实非常适合农耕。 李玄霸不知道,朔方郡位于后世榆林市靖边县,拥有芦河、黑河、杏子河、红柳河、大理河、周河共六条河流,三十五座水库,水资源丰富程度居陕西省之首。 但就算没有科学统计,光是看河流丰富程度,李玄霸也能推测一二。 可惜朔方郡地形较为破碎,多是丘陵沟壑,否则就是水稻都能种。 后世靖边县第一农作物是适合山地的玉米,第二是各种薯类,零星河谷好地就种了水稻,倒是北方旱地常见的小麦种得不多。地形制约了靖边县农业的发展。 李玄霸虽然了解的农学知识不多,也知道山坡丘陵估计种玉米和土豆最好使。 等天下平定下来,他有必要筹钱去美洲了。 现在气候处于温暖期,白令海峡的浮冰不多,沿着北边陆地一边建立补给点一边往前摸索,应该能在他有生之年摸到南美洲,得到玉米、土豆。 南美洲的农耕文明很发达,玉米、土豆都已经培育得很成熟。李玄霸虽然不会种地,但南美洲诸国还是奴隶制,多买些会种地的奴隶回来就行。 现在他只能修建简陋的水利设施,尽可能找地方多种水稻。 水稻的产量比粟和豆高,能多种就多种。 李玄霸还来到后世毛乌素沙漠所在的地方。这里现在还有牧草,能够放牧。 大隋强盛时,朔方郡汉胡杂居,有许多百姓都会放牧。 李玄霸圈了地建马场,雇人在朔方郡养马。 张掖也有马场。霍去病在河西走廊建立的养马场“山丹军马场”,到现在仍旧是中原王朝主要养马地,李世民逃班,十有八、九在山丹军马场闲逛。 但河西离中原较远。将来二哥进军中原,在陕西也该有一处马场。 至于沙漠化,李玄霸除了叮嘱轮牧和播种草籽之外,也没有多余能做的事。他懂得不多。 反正还有后人擦屁股呢。他记得自己前世毛乌素沙漠都快没了,完全可以相信后人。 李玄霸把朔方郡的事都安排妥当后,柳亨才姗姗来迟。 李世民都把朔方郡附近的灵武郡、盐川郡、延安郡等地打了下来。柳亨再不来,他都要跑到太原郡附近去了。 李玄霸跟在李世民身后哼哧哼哧整理户籍,累得有一日绷不住跑到前线把他哥打了一顿,勒令他哥暂缓攻势,等陇右来人后再说。不然打下来后没人治理,岂不是白打了。 柳亨适时到来,李玄霸拽着二哥把各地郡守县令定下后,李世民封了柳亨一个大总管,兄弟二人撂挑子跑路。 柳亨一头雾水被文书淹没。 当柳亨从文书中爬出来,熬夜几日看完文书,恨不得提剑去追李玄霸。 李三郎你有什么毛病?!我们才刚打天下,你怎么都开始修建水利建马场?这些事能不能等天下平定后再筹划!粮草和民力应该先紧着打仗! 但李玄霸已经把事做了一半,柳亨只能接着做,不然之前的花费都白干了。 让柳亨勉强欣慰的是,李玄霸所安排的事都是量力而为,勒紧裤腰带倒也能完成。只是人手不足,他需要一人干很多人的活。 嗯? 所以李三你才跑那么快吗?! 柳亨又气又累,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阿玄,我们是不是有点对不起柳嘉礼?” “二哥,你说什么胡话?你对他委以重任,他应该对我们说谢谢。” “好吧。” 李世民和李玄霸丢下了大量的工作,来到了西京。 西京留守卫玄被城里勋贵官吏架着出门来迎,请陇西郡王和太原郡王进入西京。 西京的勋贵官吏说,李世民和李玄霸是大隋皇帝亲封的郡王,我们西京把皇孙弄丢了,城里连个大隋宗室都没有,当然只能迎两位郡王来大兴坐镇。 卫玄哭得不能自已。 陛下你糊涂啊! 第176章 我就是乱世底线 无论是李玄霸、李世民, 还是他们的几位老师,都没想到李世民能这么快就入主西京。 高颎表示,这真的和他没关系。 李玄霸想最后利用一把隋朝, 给他和二哥提一提爵位的事, 高颎是知道的。 稳住李世民和李玄霸, 并离间他们和李渊的关系,是长孙晟以李世民老丈人的身份起头,与众多勋贵一起商议的计策。 但他们都没想到洛阳小朝廷居然真的会同意这条计策。 因为朝廷如果给已经谋反的国公之子封王, 说明江山已经岌岌可危,会极大打击朝廷威信。 当小皇帝的下旨,西京的官吏就知道, 洛阳的情况一定很危险,大隋是真的要完了。 所以卫玄才说陛下糊涂。 洛阳小朝廷中不一定没有清醒的人, 但洛阳的境遇肯定已经到了只能饮鸩止渴的程度, 让他们只能这么做。 “饮鸩止渴”中的毒,现在就展现出了威力。 当洛阳小朝廷显示出了自己的虚弱,原本犹豫不定的人都下定了决心,再不顾及什么矜持,迅速另找下家。 毕竟隋朝只是一个三十多年的短命王朝。 南北朝许多朝廷建国时间都比隋朝长, 只是没那个运气统一天下。而大隋统一天下是捡了北周的便宜,所以勋贵对大隋皇室的敬畏心本就不强。 隋朝曾经给了天下人“如大汉那样和平的时代要来临了”的希望。这样的“希望”让许多有识之士愿意拼尽全力维护大隋的正统。 三十年如白驹过隙, 当初经历乱世的老人还没死,天下就又大乱了,好像四百年的大汉王朝只是一场梦, 天下回归太平只是一场可笑的奢望。 既然是奢望, 他们便哀叹着调整了自己的思维和行为, 从和平调整回了乱世。 乱世之中, 兵强马壮者为尊,其他出身、年龄、地位之类的条件都是虚的。 现在这天下,还有比陇西郡王李世民更兵强马壮者吗? 至于李渊,他们都没放在眼里。 看李世民故意不去太原郡解救父亲的做派,就知道李世民是奔着皇帝之位去的。 都乱世了,父子兄弟兵戎相见再正常不过。 道德只能约束有道德的人。李世民展现出不在乎李渊的一面,他们便不会用孝道去压制李世民。 有实权的皇帝可以凌驾一切。开国皇帝更是不会被任何世俗道理束缚。 李世民入京时听了李玄霸在心里叭叭叭,小声嘀咕:“那后世人为什么要骂我?” 他可是记得阿玄说过,后世人都骂他为唐朝血腥夺嫡之争起了个坏头。 李玄霸:【与其说你是开头,其实不如说你是魏晋南北朝“正常”皇位继承的延续。整个魏晋南北朝,五胡十六国,再加上隋朝,皇位继承权都是自己抢。你的子嗣不是学你,而是这几百年都是如此。只是你是圣君,所以后世人对你的道德要求高了些。】 李世民摸了摸鼻子,有点开心:“那没办法了,要求高是应该的。”我是圣君嘛,嘿嘿。 李玄霸:【再加上史官写史书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客观地记录历史,而是写给他所在时代帝王的“教育书籍”。他们骂你,实际上是给自己的君王劝谏。为了给君王劝谏,他们甚至会给你编上你没做过的事。嗯,比如你睡了萧皇后、李建成的夫人、李元吉的夫人,还试图给李元吉的夫人封后。】 李世民:“……”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15节 他扭头看向李玄霸,动作之迅猛,差点把头扭断。 李玄霸疑惑地看着二哥:【我之前没和你说过?】 李世民疯狂摇头,发髻都快甩歪了。 李玄霸:【哦。】 李世民恨不得从自己的马背上跳到弟弟的马背上,再把弟弟一脚从马背上踹下来! 你“哦”什么“哦”啊!你是不是想恶心死我?! 李世民声音颤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李玄霸:【宋仁宗当时和太后的侄儿媳王氏打得火热,欧阳修和司马光写这段艳情小故事,是以古讽今,劝谏宋仁宗“陛下不可以辰赢自累”。】 李世民:“……” 他看向远方,眼神沧桑:“嗯,是啊,谏臣就是这样,最喜欢拿古人编奇奇怪怪的小故事。” 李玄霸看着神情崩溃的二哥,微微偏头咧嘴,无声大笑。 在二哥志得意满的时候打击二哥真的好好玩。 李玄霸不是故意欺负人,只是李世民过于兴奋,他给李世民头上泼盆冰水,让二哥冷静冷静。 大兴城里的勋贵们都是老狐狸,二哥如果不够冷静,会被那群老狐狸给套话。 我真的是为二哥好。李玄霸摸着良心道。 听了李玄霸的“剧透”,李世民完全冷静了下来。 他一想到后世会有无数谏臣给自己编奇奇怪怪的小段子来劝谏他们的君王,就忍不住戴上了痛苦面具。 没办法,皇帝就是这样,明君被编的段子会更多。别说谏臣,等改朝换代后说不定还有人拿自己编传奇小说甚至艳情话本呢。 李世民是真不想知道这些事,但又按捺不住好奇心。 等能看到大兴城的城门时,李世民还是没忍住,脑袋朝着李玄霸稍稍靠近,马也挨得近了一点。 “阿玄,将来是不是有很多人拿我当主角写话本?我在话本里是不是很厉害?是不是隋唐第一名将?就算不是第一名将,肯定也是第一猛将!” 李世民自信心十足! 【很遗憾,因为你在史书中太强,所以话本都不拿你当主角,而把你塑造成一个只会哭的仁弱之君。】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隋唐第一猛将是我,金翅大鹏鸟转世,力大无穷李玄霸!】 李世民:“……” 李世民:“凸(艹皿艹)!” 李世民的表情更加灰暗,双眼更加无神。 什么入主西京的兴奋,没有了,一点都没有了。 他一想到自己在后世人眼中的形象,就恨不得穿越过去把原作者暴打一顿。 把弟弟写成隋唐第一猛将我可以忍,但你才是个仁弱的爱哭包! 李玄霸从心意切换声音:“不过他们有一点没写错,二哥你确实是爱哭包。” 李世民伸腿就给李玄霸一下,没踢到李玄霸,踢到了李玄霸的马肚子。 李玄霸骑着的骏马跑了起来,李世民跟在后面追,边追边喊:“阿玄你别逃!” 李玄霸骂道:“我逃屁逃!是你踹了我的马!” 正缓步严肃往大兴城前行的李世民的部将们:“……” 马三宝摸了摸自己装严肃装得快抽筋的脸,道:“大兴城里的贵人们都看着我们了,主公和太原郡王突然打闹起来,是不是不太好?” 秦琼和宗罗睺对视一眼,没说好还是不好。 主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们难道还能劝得住了? 史万宝道:“现在大兴城里所有的勋贵加起来都没有主公和太原郡王身份贵重,主公和太原郡王怎么做都不会有人说他们不好。” 部将们纷纷点头。史万宝身为前勋贵,说的一定是对的。 城门口,高颎先满意地拈须。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要进城了,他也懒得撇清自己和两位弟子的关系了。 长孙晟和宇文弼在周围人羡慕的视线中微笑,薛道衡也得意拈须。 是的,那两个领着训练有素将士朝我们走来的年轻郡王,就是我的弟子女婿孙女婿。 虽然西京留守是卫玄,但西京现在都以高颎这个退休老头为主心骨,所以是高颎站在最前面,带领他们迎接李世民和李玄霸。 高颎往前走了几步,想要亲自迎接自己的弟子们下马,给足弟子们脸面。 然后,虽然年老但眼神仍旧很好的高颎,就看见李世民伸脚踹了李玄霸的马肚子一脚,并骂骂咧咧对着李玄霸追逐起来。 他们前面就是大兴城留守的勋贵朝臣,兄弟二人居然打闹起来。 成、成何体统! 高颎深呼吸,双拳攥紧。 宇文弼和长孙晟一左一右拉住高颎的袖子,用眼神示意高颎别生气。 算了算了,在人前给他们一点面子,不然他们要怎么压服这些勋贵? 薛道衡的神情从得意变成了嫌弃,单手捂住了眼睛,装成一副阳光太刺眼,抬手遮掩刺眼阳光的模样。 高颎狠狠甩了两下手臂,把两个溺爱女婿孙女婿的老头甩开,气沉丹田,高声吼道:“陇西郡王,太原郡王,老臣高颎,在此恭候多时!” 李玄霸勒马,李世民也勒马。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 他们这才想起来老师们肯定也在城门口等着自己。 李世民使眼色:继续往前跑。 李玄霸会意。 他们再次策马,然后在快接近城门的时候麻利下马,装出了一副焦急的神色。 李世民拱手作揖,高声道:“高老师,天气炎热,你在城门迎接弟子,弟子羞愧!” 他又向丈人和其他老师一一行礼,然后向高颎身边他勉强认识的高官长辈行礼。 在李世民打完招呼后,李玄霸才拱手与众人行礼。 高颎看着他们的眼神从嫌弃到无奈。 李世民和李玄霸急中生智,把无礼打闹变成了看到老师等候在城门口的焦急,算他们过关。 不,这才更不过关! 他们打闹的时候明显忘记还有老师等着!这两个泼皮竖子!都当郡王了还是一点都不稳重! 高颎道:“郡王请。”之后收拾你们! 李世民和李玄霸乖乖被勋贵们簇拥着进城。 李玄霸:【你完了。高老师这表情,绝对是之后增加惩罚的意思。】 李世民:【唉。】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两人和几万兵马都被迎进了城,大兴城的百姓都把自己关在屋里瑟瑟发抖,有点担心自己的未来。 但他们又忍不住从窗户探出脑袋,去眺望那两个名满天下的年轻郡王。 大兴城中还有人记得李世民和李玄霸。 两人还住在大兴时,制造的热闹可不少,比如香皂铺子和书铺。许多人都记得这两位贵公子。 当初李世民和李玄霸带着吐谷浑可汗的脑袋回来时,曾和还是齐王的废太子杨暕在大兴城纵马疾驰。那肆意的风姿仍旧留在许多见过这一幕的百姓心中。 说起来,废太子已经冤死了。 大兴城中一些百姓突然想起了杨暕的模样。 杨暕曾经镇守西京,常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又长得极其好看,百姓们都常常远眺他。 他是个喜欢炫耀的性子,百姓偷看他,他不仅不生气,还会故意停下马蹄,让百姓好好仰望他。 杨暕其实不是个好人,特别他还是齐王的时候,飞扬跋扈的事没少做,百姓并不喜欢他。 但当他成了被冤杀的废太子后,百姓心中关于他的记忆却被美化了。 大兴的百姓想念这一位年轻的太子,有的感情充沛的士人在得知杨暕兵谏被杀后,还曾偷偷在家里为他烧过纸。 而李世民和李玄霸这两位与杨暕走得最近的贵公子,在百姓心中的记忆也美化了。 不过这两位贵公子本来就挺讨喜,记忆即使没有美化,百姓也对他们没有恶感。 李世民带的兵进城时队伍整齐,纪律严明,没有扰民。百姓彻底松了口气。 他们把脑袋往窗口多伸出来了一点,好奇地眺望大道上骑马走在最前端的两位年轻郡王。 高颎微微颔首。 看在李世民带的将士的军容上,他给弟子布置的惩罚作业可以少一点。 不过抄书还是必须的。 他相信两位弟子在军旅生涯中一定忽视了读书。现在来到西京,他得为两位弟子查缺补漏,把忽视的功课补上。 李世民和李玄霸不是将军,而是未来的皇帝和他的股肱之臣弟弟。比起带兵打仗,他们更需要学习如何治国。 高颎瞥向李世民和李玄霸身后的部将。 宗罗睺、秦琼、史万宝、马三宝四人的名字和经历,他了如指掌。 除了史万宝之外,其他三人都是可造之才。有能打的部将,主公就不该亲自冲锋在前,更别说当最危险的斥候。 高颎想起李玄霸给他写的告状信就心梗。 身为主公,御驾亲征很正常,这也是增加威望的方式。 但御驾亲征不等于冲锋在前,冲锋在前不等于亲为先锋,亲为先锋更不等于自己去当最危险的斥候!! 高颎想起李世民年幼时自己教导他军略的过往,心里更梗了。 自己修身养性十几年,就是攒着寿命好被这位令他头疼的弟子气的吗?!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16节 高颎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李世民很敏锐。 他一路上都觉得高老师的眼神跟刺似的,好像要给自己扎无数个窟窿。 李世民:【告状!】 李玄霸:【嗯?】 李世民:【啊!!!!!】 虽然李世民的话没头没尾,但李玄霸还是听懂了。 李玄霸:【是的,我就是告状了,你完了,完蛋了!】 李世民憋气。 你等着!我完蛋,也要拉着你同归于尽! 李玄霸知道二哥肯定会拉他同归于尽。但没关系,他也可以拉着二哥同归于尽。只要二哥被罚,他就开心。 史书中看到唐太宗亲为先锋,甚至亲为斥候,他只是当个爽文故事。 当唐太宗变成他哥,李玄霸听到他哥亲为先锋,攻城先登,就带着十几个骑兵去别人大军边上转悠收集情报…… 李玄霸微笑。 母亲在很远的太原,嫂嫂在很远的张掖,但老师们就在近在咫尺的西京。 请二哥赴死! …… 大隋皇泰元年,公元617年,陇西郡王李世民和副将太原郡王李玄霸入主西京大兴。 京畿道和关内道纷纷遣使臣恭贺。再加上陇右道,陇西郡王李世民成为天下割据势力之首。 他虽没有挟持隋朝皇帝,却实质上达到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效果。 李世民一入大兴城,就发布告示。 他无心争夺天下,但不忍胡人入侵、生灵涂炭,所以他只定下了两条出兵的规矩。 认突厥为主者杀! 以人为军粮者杀! 第一个撞在陇西郡王李世民刀口上的,就是既认突厥人为君,又以人肉为食的大隋叛将梁师都! 李玄霸将李世民的告示和梁师都的结局刊印成册,派人往天下各个郡县递送,连太原都送了一份,窦建德等大大小小几十个皇帝那里也不能少。 李世民坐镇西京大兴城岿然不动,使臣们从城门鱼贯而出,通告天下。 “我无意逐鹿,只杀不当人者。” “即使是乱世,也必须有底线。” “我就是这条底线!” 李世民面对西京群臣道。 李玄霸在李世民身后点头。 是的是的,缝皇袍和披皇袍的工作都是我的,二哥你就坐在这里别动。 第177章 高老师真的好烦 陇西郡王坐镇西京, 并向天下豪杰放话让他们老实点的事,不出两月就传遍了天下。 在乱世中,这消息传递速度已经十分快了。 可见全天下的豪杰在西京都有眼线, 也都注视着李世民这位传奇少年名将的一举一动。 还没把洛阳打下来的杨玄感得知此事后, 长叹了一口气。 他对李密道:“李世民一定是我等心腹大患。” 李密也很遗憾。当初怎么没能把李玄霸杀了, 斩断李世民一臂? 瓦岗寨中,翟让对高表仁道:“还好我把突厥使臣赶了出去。” 高表仁笑道:“翟公是性情中人,绝对不会给突厥人好脸色。” 被高表仁夸了, 翟让有点高兴。 他干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窦建德接受了突厥的小可汗称号,他心里一定很慌乱。” 高表仁收起笑容, 语气有些不屑:“慌乱什么?他若不投降,迟早会和二郎三郎对上。他应该做好了心理准备, 否则也不会为了突厥的战马向突厥称臣。” 高颎为大隋平定天下后, 剩下的兵戎生涯都是在和突厥死磕中度过。高表仁耳濡目染,对突厥自然十分厌恶。 他虽然知道中原接受突厥“小可汗”称号的反王们都不是真心顺从突厥,而是准备先借突厥的势统一中原,然后再对突厥徐徐图之。 但这不耽误他厌恶向突厥称臣的人。 “不知道陇西郡王什么时候能来中原。”翟让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把瓦岗寨的旗帜换成陇西郡王的旗帜了。 高表仁恢复笑容:“他应该会先南下。太原郡堵在他出崤山的路上,他只能无奈绕道。” 翟让想起太原郡还有个称帝的李渊, 也不觉头疼:“唐国公为何还不立陇西郡王为太子?难道他还真以为能立李建成不成?” 高表仁道:“他哪敢立二郎为太子?立李建成为太子,他还能让李建成借着‘大义’与二郎相争;若立二郎为太子, 他就只能自己下场和二郎针锋相对了。” 高表仁笑了笑,促狭道:“若是我,就立三郎为太子。虽然不能离间二郎和三郎的感情, 但能恶心到二郎和三郎。” 翟让:“……”他了解高表仁和陇西郡王、太原郡王感情很好了, 这种话也敢胡说八道。 高表仁只是开个玩笑, 太原郡中, 还真有人向李渊如此建议,只是被李建成给否了。 李世民被封陇西郡王时,他们还把李世民当做李渊的“下属”,但当李世民打完朔方郡后直接入主西京大兴,完全没给被困太原郡的老父亲一个眼神时,太原郡众人就品出味了。 陇西郡王李世民……怕不是想自己当皇帝? 他们先惊讶,然后又觉得不是很惊讶。 是啊,凭什么李世民不能自己想当皇帝? 李世民有兵有地盘,现在还有大义在身,如果不是李渊是他父亲,且率先称帝,李世民才是这天下离皇帝之位最近的人。 甚至李渊不是李世民父亲,或者没有称帝,李世民现在估计都不会被束缚在西京,而是大大方方扯出反旗征战天下了。 太原郡中大部分人看出李世民的心思后,没有太大担忧。 只要李渊别失心疯,让他们去得罪李世民,李世民称帝后他们照旧是“旧臣”,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小部分人站队李建成,或者真的只忠于李渊,才会忧心忡忡。 李渊自己也忧心忡忡。 他又惊又气。二郎居然不想为他打天下,而是想自己当皇帝?他怎么能如此不孝! 李渊忍不住对窦慧明抱怨。 窦慧明此次没有安慰李渊,平静道:“纵观史书,开国皇帝纵然不是自己打天下,也是自己通过阴谋诡计篡位夺得天下。我还没见过哪个开国皇帝凭借着一个‘孝’字,让儿子替他打天下还不给太子之位。” 窦慧明没等李渊反驳,继续道:“如果是儿子打天下,无论给不给他太子之位,他都是实质上的皇帝。你我都是离皇帝很近的人,应该都知道‘皇帝’不是有了这个名号,就算是皇帝了。” 李渊皱眉:“如果二郎能来太原救援,我怎么会打不下这天下!” 窦慧明叹气道:“那不还是二郎打天下。郎君,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谁不想当皇帝?你想当,你的儿子们也想当。二郎想要自己绕过你当皇帝,大郎想让二郎帮他打下天下后他杀了二郎当皇帝。这天底下反王大大小小数十个,人人都想当皇帝。” 李渊道:“为了个皇帝父子兄弟相残,二郎岂能如此不孝不悌?” 窦慧明苦笑:“自魏晋以来,皇位争斗何曾讲究孝悌?我舅父继位前后多少血腥事?大隋皇位更替又死了多少人?乱世之中,皇帝之位能者居之。纵然二郎不争,哪个皇帝上位后会容得下他?郎君,即使是你也容不下。” 李渊沉默许久,露出疑惑的神情:“你居然会对我说这等话。” 窦慧明道:“我只是想再劝一劝你。如果现在你把二郎立为太子,他立刻就会带兵来太原。当然,你可能认为他在逼迫你,但现在主动权掌握在二郎手中。郎君也可斥责二郎不孝,与二郎决裂。这样纵然你难以离开太原,二郎将来称帝之路上也会多些阻碍。” 窦慧明说完之后,起身离去,没有听李渊的反驳。 她离开时,看到李建成站在门口。 李建成悲哀道:“母亲要放弃我吗?” 窦慧明对李建成道:“你当初为何要放弃三郎和五郎呢?” 李建成道:“我没有……” 窦慧明打断道:“我没有放弃你。若你主动谦让太子之位,二郎只能好好养着你。” 李建成道:“但那是皇帝之位!凭什么我不能争!” 窦慧明垂眸道:“你拿什么争?” 说罢,她越过李建成离去。 窦慧明真的心累了。 她不相信李渊和李建成不懂这个道理,非要自己说出来。 只是李渊认为他能用孝道胁迫二郎为他打天下,还不需要给二郎太子之位;李建成认为他能凭借嫡长子的身份与李渊一起胁迫二郎为他打天下,然后杀了二郎、三郎和五郎。 窦慧明想起了万氏的话。 “真恶心。” 是啊,真恶心。 即使窦慧明把李渊和李建成隐晦的心思点明,也无济于事。 皇帝之位的诱惑那么大,向来引得父子兄弟相残,他们怎么会放弃? 李渊毕竟是李世民的父亲,他能做的事很多。 比如,他现在就封李世民为上柱国、尚书令、太尉、陇西总管,拜李世民为右翊卫大将军,以展现李世民是他的下属,告诉天下人李世民和他是一伙的。 李玄霸也被李渊封了一大堆官职,具体名称懒得赘述。 李建成和李智云同样被封官。李渊将手中一半军权交付给李建成,常常让李建成替他亲征,为李建成刷声望。 在李世民的“逼迫”下,李渊正式站到了李建成这一边。 太原郡众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叹息。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17节 大概是陇西郡王太厉害了,唐国公还未得到天下,就先内斗了。 私下与李世民交好的部将悄悄交头接耳,幸亏陇西郡王不受唐国公管,自己有兵有地,不然还不知道这天下是不是姓李的坐。 哪有人还未统一天下就内斗起来的? …… “父亲就是这样。”李玄霸看完母亲的信后,没好气道,“不然山西和河东是怎么丢的?连龙兴之地太原和你好不容易一战擒两王打下来的洛阳都丢了,就剩下关中那一小片地,当时唐朝实际管辖的地盘还没有我们现在的地盘大。” 李世民扶额道:“阿玄,你这话还是在心里说吧,别张嘴说,小心吓到人。” 李玄霸:【哦。】 李世民:“这个字不需要在心里说。” 李玄霸白了二哥一眼:【要求真多。】 李世民:“……”生气。 算了算了,不气了,习惯了。 李世民头疼道:“父亲这么不懂事,我们绝对不能靠近太原。唉,杨玄感也太没用了,怎么现在还没把洛阳打下来?” 李玄霸道:“他们现在应该是围而不打,等着洛阳自己缺粮投降。” 李世民叹气:“可怜洛阳城中的百姓了。” 李玄霸转移话题:“二哥,你接下来打谁?” 李世民道:“辅机说巴蜀已经拿下,我准备通过汉水前往南阳等郡。” 去湖南吗?李玄霸思索了一会儿,道:“先干掉朱粲?” 李世民笑道:“你不是最厌恶吃人肉为乐的畜生?我听闻朱粲做得比梁师都还过分,我们先把他干掉。” 李玄霸点头:“我也要去。” 李世民道:“你当然必须去。我可不放心把你单独丢在西京。你运气太差了。说不定我前脚一走,后脚西京就有谁谋反,说不定又给你放一把火。” 虽然行军也很累,不适合弟弟养身体,但李世民还是得把弟弟带走。 李玄霸黑线:“我哪里有那么倒霉?别胡说。” 李世民严肃道:“你就是这么倒霉。李密还没死,他说不定又会做出什么。李建成也想害你,他在西京说不定也安插有人手。” 李玄霸:“……别说了,我跟你走。” 再被二哥这么说下去,李密和李建成都要变成智多近妖的强大敌人了,恶心不恶心。 李世民把着弟弟的肩膀,乐呵呵地指着地图谋划。 用后世的地理位置来解释,李世民想先打两湖之地,然后再从南方缓步向东推进,最后从江苏等地一路往上,由齐郡包抄回河南和山西。 洛阳和太原,李世民准备留到最后打。 不过洛阳如果提前被拿下,李世民就会入主洛阳。拿到两京之后,就算把李渊从太原郡接出来,李世民的声望也能压制他,不惧怕所谓的“孝道”。 最差也不过是“逼父让位”而已。李世民现在做这么多,只是希望李渊能识相,主动让位。 不过李玄霸的打算和李世民不一样,他没打算告诉二哥。 “黄袍加身”要是个惊喜才有趣。 李世民正和弟弟畅想未来,门口响起了沉重有力的脚步声。 兄弟二人心里立刻一突,齐齐抬头。 果不其然,是高颎背着手沉着脸走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异口同声:“今天的功课我们都完成了,没有偷懒!” 高颎扫了二人一眼,视线落在了桌子上的地图上。 “你们想出兵?”高颎道,“谁坐镇大兴?” 李世民挤出笑容:“当然是高老师。” 高颎道:“把李智云叫回来。陇西有李昭足以。” 李世民松了口气。他跳下坐榻,堆着笑脸道:“我还以为老师会阻止我和弟弟南下。” 高颎没好气道:“现在你在抢时间,要在李渊离开太原前尽可能地攻占更多城池。就算你的部将能打赢也不行。你现在需要功劳,必须亲征。” 他顿了顿,还是没忍住,伸手敲了李世民的脑袋一下,没好气道:“你若亲征,三郎必须跟着你一同去,否则谁知道你会怎么不顾自己的身体冒险?” 李世民讪讪道:“也不是很冒险。” 李玄霸道:“二哥,若你不想三十岁的时候就开始头疼,四十多岁就瘫痪在床,你还是悠着点。” 李世民捂住耳朵:“别念了别念了!我知道了!别说这么吓人的话!你这是瓦解我的斗志!” 听到自己四十多岁就浑身疼痛瘫痪在床,只能“饮鸩止渴”,吃着剧毒的丹药止疼,最后服用过度止疼丹药而死,为后世谏臣平添一笔劝谏君王的小段子,李世民就忍不住溢出眼泪。 他不想听这个! 高颎听了李玄霸的话,叹了口气,也气不起来。 他为李世民理了理衣衫和头发:“二郎,辛苦了。” 李世民的耳垂有点泛红:“还好,不辛苦。” 高颎道:“有我和被你称呼为老师的老家伙们在,有三郎、五郎和你三姊帮衬你,你今生不用如此劳累。我听闻李靖在劝降巴蜀中居功首位,他是个可造之才,你要多用他。” 高颎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知道高老师是让剧透,道:“李靖当然厉害,后世尊称为‘军神’。” 李世民立刻转头:“我厉害还是他厉害?” 李玄霸道:“老实说,他的战果比你多。你还没当皇帝的时候,你打中原他打南方;你当皇帝后难以亲征,突厥是他打的。” 李世民不满道:“那他不是胜之不武吗!我这次必不可能输给他!” 李玄霸道:“你现在都把突厥的牙帐烧了,将来名声肯定比他大。” 李世民道:“我要当军神!” 李玄霸道:“好,我来为你写史书,给你把‘军神’的称号填上去……哎哟。” 李世民:“哎哟!怎么连我也打!” 高颎嘴角抽搐,给了两个不省心的弟子一人一拳头。 都是要当皇帝和亲王的人了,和将领抢什么名号?皇帝的声望在于治国,不是亲自打仗! 你看最武德充沛的秦皇汉武,哪个是自己亲自去打仗? 高颎开始训斥。 李世民和李玄霸垂首乖乖听训,一边听训一边在心里叨叨。 李玄霸叨叨一大堆,李世民“嗯嗯啊啊”应和。 秦琼守在门外叹气。 宗罗睺和他换班的时候,见秦琼叹气叹得眉头都皱紧了。 他小声问道:“你叹什么气?” 秦琼压低声音道:“主公和军师被高公训的时候,我才察觉主公和军师有多年轻。” 宗罗睺瞥了一眼大敞着门的书房,高颎仍旧在滔滔不绝地训斥,李世民和李玄霸乖乖听训的模样就像是两座木雕。 他哑然失笑。 其他部将和新投奔的下属也发现,原来两位郡王还年少。 他们虽然在外有赫赫战名,但到了老师们面前都是乖学生。 大兴城里的勋贵们都很羡慕高颎和薛道衡。 宇文弼和长孙晟两人成了两位郡王的亲家,他们羡慕不得。而高颎和薛道衡明明被杨广厌弃,但杨广还给他们塞了这两个好学生。将来高颎和薛道衡都能自称帝师啊! 不过这几位老人已经私下商议过了,虽然他们是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老师,但不允许谁说他们是帝师。 如果李世民需要一位“帝师”为他撑门面,那么这位帝师只有高颎一人,多了对弟子们没益处。 高颎现在把自己训斥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事传出去,也是为李世民、李玄霸站台,告诉其他勋贵,自己站在两人身边。 “啊,高老师好烦!”李世民把毛笔敲得哐当哐当响。 “嗯。”非常爱看书的李玄霸都两眼无神。 老师们说,他们南下肯定没空读书,所以现在要把一年的功课都准备好。 一年啊! 当然,不是让他们在一月之内做完一年的功课。只要一年后,他们把功课交上来就行。 行军路上还要读书,那也太痛苦了,就是李玄霸也受不了。所以他们现在赶着做功课,好在行军路上少做点。 李世民道:“其实当皇帝也不用读这么多书吧?就算需要,我也可以在当了皇帝之后读啊!” 李玄霸道:“二哥说得对。所以你现在去找老师们……” 李世民打断道:“找什么找!赶紧读书!” 李玄霸嫌弃:“啧。” 李靖和柴绍骑马匆匆从成都回到大兴,前来拜见李世民和李玄霸时,正好听见两兄弟在书房里嘀嘀咕咕。 李靖看向柴绍。我们现在能进去吗? 柴绍哭笑不得。他想起了李世民和李玄霸小时候,也常常一边做功课一边嘀嘀咕咕。 两个幼童成长为名震天下的陇西郡王、太原郡王,家也成了业也立了,怎么性格还和小时候一样? 柴绍心里的紧张感少了一些。 他在门外干咳一声,道:“陇西郡王、太原郡王,现在我可以进来吗?” 李世民抬头,没好气道:“三姊夫你在门口杵着干什么?我不早就让人叫你赶紧过来吗?” 李玄霸放下笔。军神来了! 李世民撇嘴,小声道:“不就是个李靖,你激动什么?”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18节 李玄霸:【那可是军神!】 李世民的嘴撇得更厉害:“我才是军神。” 李玄霸:【啊对对对。】 李玄霸站起来,把不情不愿的二哥拉起来,对柴绍和李靖率先拱手道:“三姊夫,李郡丞,辛苦了。” 李世民虽然不满弟弟太看重李靖,也很亲切地对两人拱手:“我们马上要领兵南下,不能让你们好好休息,又要继续辛苦你们了。三姊夫,你是跟着我,还是去帮三姊?” 柴绍和李靖忙回礼。 柴绍道:“我还是跟着你吧。” 他已经知道李昭成了将军。现在李昭身边的心腹部将大多是柴家家仆,他去了夫人身边,可能会让那些部将不再以李昭为主。 柴绍至今记得夫人出嫁时最爱的那首词。夫人终于有机会一展抱负,他纵然思念夫人,也愿意暂时与夫人分别。 李玄霸看出了柴绍的心思:【二哥,柴姊夫担心他去了陇右,三姊的部将会以他为主,三姊就不能好好当大将军了。】 李世民眉眼柔和:【嗯。】 李世民道:“姊夫就暂且跟着我,等与我们到了成都,姊夫就留守成都,帮我看顾巴蜀可好?” 柴绍笑着拱手道:“既然主公信我,我必不辜负主公。” 李世民道:“李靖,你先为我副将。若你真有本事,离开巴蜀,我就让你独领一军。” 李靖惊讶无比:“独领一军?!” 柴绍忙道:“你还不快谢恩!” 李靖虽然激动,但也很惊疑。他不敢轻易谢恩,拱手躬身道:“郡王为何如此信任我?” 李世民惊讶:“我信任重用你,你还担忧害怕吗?” 李靖苦笑:“我已经年近五十,碌碌无为,虽然有劝降蜀郡之功,但不敢自负,能被‘天下无双’的冠军侯、陇西郡王看重。再者……” 他顿了顿,头更低了:“郡王应当猜到我来大兴,是为了告发唐国公谋逆。” 李世民道:“哦,我知道。这个……” 他摸了摸下巴,笑道:“我家阿玄有谶纬之能,他能看相。他说你将来是我心腹重臣,还是名垂青史的‘大唐军神’,我相信阿玄,所以相信你。” 李靖愕然抬头。 李玄霸看着二哥的坏笑,无语道:“你透露我会谶纬倒是没事,但你不是说你要抢了‘大唐军神’之名吗?” 李世民大笑道:“我觉得还是给‘大唐军神’当主公更帅气!” 李玄霸看向李靖,仔细端详这个面容憔悴的中年人。 这位“大唐军神”已经四十六岁了。 虽然李靖少有才名,却到四十六岁已经碌碌无为,年少的名声反而成了他的梦魇。 李玄霸语气平静道:“没错,你将来是大唐军神,七十多岁了二哥还想把缠绵病榻的你拉起来一起去打高丽。” 李靖:“……” 李世民扶额:“不至于不至于,别听他的,我肯定不会这么压榨你!” 李靖不信谶纬,但看着李玄霸和李世民兄弟二人的互动,他知道这时候不该笑,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靖再次拱手躬身:“主公若不嫌弃,即使臣残年朽骨,也愿继续为主公效力。” 李世民放下手,上前几步将李靖扶起:“我麾下猛将如云,但如今身边能放心托付一军者只有阿玄。但阿玄病弱,我实在不敢让他太劳累。能得李公相助,是我之幸。” 李靖哽咽:“臣必不辜负主公信赖!” 柴绍指着自己:“三郎还会谶纬?快帮我看看相。” 李玄霸道:“驸马?国公?” 李世民偏头看向柴绍:“未来明君的姊夫?” 柴绍:“……废话。” 李世民和李玄霸大笑。 柴绍神情无奈,一边叹气一边忍不住笑。 李靖站直身体,看着活泼的主公和他的双生弟弟,嘴角也不由浮现笑容。 他有预感,在陇西郡王麾下的日子一定会很好过。 李世民大笑道:“姊夫和李药师来投我们,值得庆祝!阿玄,我们开个宴会吧!” 李玄霸:“好。但你不可以多喝酒,肉也少吃点,加了很多糖的奶酪更是不能多吃……” 李世民捂住了李玄霸的嘴:“走,我们去开宴会!” 他拖着弟弟就跑,边跑边抱怨:“闭嘴!别扫兴!” 李靖瞪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主公拖着他的弟弟一溜烟地跑得没了踪影。 柴绍双手兜起来,叹气道:“都长这么大了,怎么性格和小时候没区别?” 李靖好奇道:“主公和太原郡王小时候是怎样?” 柴绍道:“还能怎么样?就是这样。二郎一直风风火火,想一出是一出,除了读书习字,我就没见过他静下来的模样。三郎倒是喜静,可惜只要没生病,就会被二郎拉着到处跑,也静不下来。” 他叹了口气,忍不住失笑:“就是现在这样。” 李靖感慨:“就是现在这样啊……他们兄弟感情真好。” 柴绍道:“他们的感情一定会一直这么好。你还没见到李家小五李智云。李二郎李三郎身后再缀一条李五郎小尾巴,才是他们年幼时的常态。” 李靖道:“我听闻唐国公兄弟并不算和睦。” 柴绍道:“李元吉那个畜生不算他们的兄弟。至于李建成……” 他皱眉,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曾经与他为友,不愿说他不是。他身为嫡长,二郎三郎五郎都过分优秀,他又不肯接受自己的平庸,所以走到这一步难免。” 柴绍对自己这位好友道:“我丈人和李建成,你最好绕着走,别被他们沾上。” 李靖颔首:“我知道。” 他犹豫了一会儿,又道:“我没想到陇西郡王和太原郡王会是这样的性格。” 柴绍道:“我还没想到三郎会谶纬呢。” 他笑着拉着李靖的手:“快去换衣服休息吧,等会儿去赴宴,以二郎的性格有得闹腾。” 李靖浅笑:“好。” 如柴绍所料,特别喜欢热闹,特别喜欢宴会的李世民找到借口开宴会,把认识的人骚扰了个遍,挨个亲自邀请他们来赴宴。 李玄霸被他拖着跑,怒骂道:“你可以派人去请,为何非要自己去!” 李世民道:“因为我不想坐在书桌旁做堆积如山的功课!” 李世民的话太有道理,李玄霸只能跟着他一起去挨个邀请宾客前来赴宴。 高颎看着前来邀请自己赴宴的两位弟子,眉头皱成了一团。 最终,他还是长叹一口气,让李世民跑慢点,别累着李玄霸。 陇西郡王亲自上门邀请,有空没空的人都得给他一个面子。 勋贵们都很好奇,那位被陇西郡王如此看重的李靖究竟是何人。 李靖年少时的名声又被人拿出来当谈资。 这次李靖听到别人提他年少时的事时没有再羞愧,十分坦然地接受了别人的称赞。 他现在会立下能配得上年少名声的功劳,自不会再羞愧。 大隋的宴会都是吃喝开心了,宾客下场一起载歌载舞。 李玄霸面无表情地横抱着琵琶哐当哐当给他哥配乐,李世民拉着柴绍和李靖在场地正中间跳舞。 柴绍和李靖跳累了之后,李世民又去拉高颎、宇文弼、薛道衡和长孙晟,与老师们一起跳舞。 李玄霸继续面无表情地哐当哐当弹奏琵琶配乐。 李世民暂时休息时,宾客们也起了舞兴,纷纷展现出自己的舞姿。 有的也弹奏琵琶或者琴奏乐,有的唱起了李玄霸这位文抄公流传现世的曲子词,有的拍着酒坛伴奏……还有的宾客不唱歌不奏乐不跳舞,要来笔墨纸砚来了一副狂草。 李世民凑上去:“我也要写!” 他撸起袖子,当即展现出他名传后世的“飞白书”。 勋贵们哄抢,被高颎瞪了一眼退下。 高颎将“飞白书”卷起来,递给已经弹不动琵琶的李玄霸手中:“看好你二哥,墨宝不能轻易送人。” 李玄霸乖巧道:“是。” 高颎又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退后一步,警惕道:“老师,现在是宴会!”给点面子给点面子给点面子! 高颎叹了口气,道:“继续玩吧。” 李世民:“嗷!” 他拉着李玄霸跳了起来。 李玄霸表情苦涩。他都主动弹琵琶了,还是没能逃过。 所以隋唐的宴会习惯是不是有病啊!你们能不能像宋人那样安静地坐在饭桌旁,看歌姬舞姬翩翩起舞? 李玄霸一边有气无力地跳舞,一边在心里抱怨:【你能不能学学杨广?他看歌舞可不会下场自己跳。】 李世民压低声音道:“我学他做什么?你不是说他不接地气吗?再说了,杨广私下看歌舞的时候,也会自己去跳舞。” 皇帝就是这样,勋贵也是这样,我们隋唐特色宴会文化.jpg。 都燥起来嗷嗷嗷! 唐国公李智云终于到达西京,接替陇西郡王和太原郡王坐镇西京大兴。 西京诸公送陇西郡王和太原郡王离开时,看着两位年轻郡王的笑容,想起了不久前的那场热闹宴会。 能与他们在宴会上同乐的主公,应该不是刻薄寡恩的人。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19节 “唐国公怎么还没立陇西郡王为太子?他难道是想和陇西郡王翻脸?” “唐国公糊涂啊!” “别说唐国公了,唐国公不是李五郎李智云吗?” “对哦,李渊连唐国公都不是了。” 李智云竖着耳朵偷听,心里暗乐。 没错没错,现在唐国公是我李智云哒! 高颎皱眉看着李智云。 李智云警觉,恭敬道:“高公有何指教?” 高颎道:“你是二郎和三郎的弟弟,也算是我的弟子了。二郎三郎说他们太过忙碌,很久没有好好教导你功课。坐镇西京的这段时日,你要把落下的功课补回来。” 李智云:“……” 李智云震惊:“啊?!” 宇文弼、薛道衡、长孙晟上前一步。 李智云退后一步。 二兄!三兄!为什么要害我! …… “阿嚏。”李世民揉了揉鼻子,“肯定是小五在念叨我们。” “阿嚏。”李玄霸揉了揉鼻子,“他小时候特别爱读书习字。这次见面,他居然说有好几个月没有看过书,怎么能懒惰如此!” 李世民点头:“就是就是,我们俩南征北战都手不释卷。” 他想着马车里那一堆需要完成的功课,就心里发愁。 自己都要努力读书,小五怎么能不读书? 李玄霸打完喷嚏后,从怀里摸出书信。虽然已经看了好几遍,但现在闲来无事,他又想再看一遍。 李世民见弟弟这样,也摸出长孙康宁写给他的书信继续回味,时不时和弟弟交换一下感想。 “观音婢本来想来西京,但阿姊需要她,她就抛弃我了呜呜。” “呜呜什么,为你守住陇西大本营才最重要。西京有老师们坐镇,她来西京无事可做,不如留在陇西。你看我就不催珠娘来西京。” “我知道,但我还是好想观音婢。你不想你家珠娘吗?” 李玄霸合上书信:“……想。” 李世民叹气:“我们要快点平定天下,好与家人团聚。我想观音婢,也想娘亲了。” 李玄霸:“嗯。”他也担忧母亲。 现在李渊应该已经回过神,知道二哥不会乖乖听他摆弄。母亲的信报喜不报忧,不知道母亲有没有被自己和二哥连累。 应该不会。李建成也是母亲的儿子。 “二哥,你要努力啊。” “嗯……啊?是我们一起努力!别什么事都推给我!你别想偷懒!” “啧。” 兄弟二人一如既往吵吵闹闹,带领着大军一路南行。 李靖看着两位年轻郡王的背影,嘴角浮现慈祥的笑容。 他回过神,立刻嘴角下撇,然后看向身边同僚,发现同僚们嘴角都噙着迷之慈祥微笑。 李靖摸了摸嘴角,不由又笑了。 第178章 前浪死在沙滩上 蜀郡已经开发了几百年, 不需要打巴蜀,只是从剑门关入蜀,行军不算太难走。 孙思邈的年纪虽然已经较大了, 但他老当益壮, 比李玄霸看着还要壮硕许多。李玄霸认为自己身体没事了, 让孙思邈在大兴休息,孙思邈坚决不同意,开开心心继续随军。 李玄霸和孙思邈私下谈心是, 孙医师和李玄霸说了实话——不随军,哪来那么多“大体老师”练手。 “大体老师”是李玄霸的话,孙思邈学了去, 认为这个称呼很好,要教给弟子们。 李玄霸先点头, 然后想起来自家夫人就是孙医师的弟子。 夫人该不会也去军营一边治人一边解剖吧? 李玄霸叹了口气, 让随军的其他军医好好照顾孙思邈。 入蜀后,孙思邈给李玄霸等人配了些驱蚊虫和防暑热的草药。他们出发时已经入秋,天气不算炎热,只是偶尔有些秋雨,让山路变得湿滑难行。 李玄霸和李世民不是急行军, 遇到路难走的情况便就地安营扎寨,一切以安全为上。 走走停停两月, 李玄霸和李世民才到达成都。 途中李世民揍了流寇盗贼,上山扫灭了几个山寨,帮蜀郡整顿治安。 等李世民到达成都的时候, 蜀中有名有姓的豪强在成都城门口排成一排, 纷纷跪迎陇西郡王驾临成都。 大隋的士大夫大部分时候是不下跪的, 遇到上峰也就是拱手作揖。李世民看到豪强们跪在地上, 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用胳膊肘悄悄撞了一下李玄霸:“阿玄,他们跪什么啊?难道是有什么冤屈?” 李世民惊得骏马前行的速度都变缓慢了,踌躇着不敢向前。 李玄霸:【大概是因为你之前剿的流寇山贼很多都是他们支持的人,所以他们以为你在敲打他们。】 李世民:“哦,这样啊。” 他确实知道贼寇背后有人支持,但他和阿玄不也支持了王薄和翟让吗?只要没有做太残暴的事,他就没在意。 现在看来,自己不在意,蜀中豪强挺在意。 李世民捏了捏下巴,笑道:“也对,虽说他们支持贼寇只是为了在天下大乱时自保,但换句话说也能叫私藏兵甲,是谋逆的大罪。我现在是大隋的陇西郡王,如果想要折腾他们,一顶谋逆的帽子扣给他们,他们就只能家破人亡了。” 李玄霸瞥了他哥一眼,不想评价二哥脸上的坏笑。 不知道二哥又要使什么坏,别拉上自己就成。他的事还多着呢。 李世民倒也没想使坏。他只是借由这群人的恐惧,让他们乖乖配合李玄霸重新统计户籍和土地而已。 隋朝的基本土地政策是继承自北魏的均田制。不过隋文帝喜欢听人吹牛逼,一亩地当作五倍甚至十倍吹嘘,隋朝统计的耕地面积比完全开发了东北、两广、福建和新疆的新中国建国初期都高。 巴蜀也一样。朝廷中央档案室里的户籍档案简直没法用。 李世民会在成都停留一阵子,把巴蜀的户籍重新理一遍再离开。 现在巴蜀是他的地盘,那就是从乱世脱离了。百姓该重新分田的重新分田,该种地织布的种地织布,社会运转得恢复正常。 长孙无忌和李寿一直留在成都,已经做了一部分事,替换了部分蜀郡的官员。 封建时代皇权不下乡,基层的官吏仍旧需要用蜀郡当地的人。李世民无意间吓唬了一番蜀郡的豪强,他们十分配合。 长孙无忌忍不住向李世民抱怨:“早知道我就和李神通先去剿匪,再和他们商议了。” 李寿不住点头。这群豪强!给他们脸反而不配合,早知道先揍一顿! 李世民没有安慰堂叔和妻兄,而是笑得超大声,笑得长孙无忌和李寿都想捶他。 李玄霸背着手摇摇头,对这次跟随他们出征的堂兄李孝恭道:“二哥就是这个性格,如果他嘲笑你,你别生气,只要不理睬他,他自己就没趣了。” 李孝恭回答道:“主公不是嘲笑,只是玩笑。他这样对我,是与我亲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李世民和李玄霸进入西京后,就把滞留在西京的李氏族人都安排了一番。一些逃出西京的李氏族人也纷纷回西京,投奔族中两位年轻的郡王。 李孝恭的祖父和李世民、李玄霸二人的祖父是亲兄弟,即他的父亲李安和李渊是堂兄弟。所以李孝恭虽然是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堂兄,其实关系有点远了。 原本时空中李渊登基后,把隔了好几房的族亲都封了王,甚至父子都一起随意封王,李世民一登基就呼哧呼哧削爵,累得满头大汗。不过李孝恭未来的郡王爵位,倒是名副其实。他是李氏族人中难得的将帅之才。 李玄霸扒拉李氏族人中的人才时,就亲自把还在犹豫的李孝恭亲自请了出来。 李玄霸还找到了李道玄,但李道玄现在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少年。 李道玄家境不好,听到族兄当了郡王,还梳着两个小揪揪的他就想来投军,被他娘拎了回去。 李玄霸和李世民说过李道玄原本的遭遇,李世民对李道玄也很上心。 李世民将腰间短刀送给了李道玄,说等李道玄十五岁,绝对会带他出征。 “那之前,你要好好读书习武。” 李道玄抱着短刀,点头如捣蒜,双眼亮晶晶,眼中满是对李世民的崇拜。 李世民觉得压力很大。 这辈子李道玄又学他亲为先锋带兵冲锋怎么办? 李玄霸语重心长:“所以你要改,不能教坏小孩子,你……” 李玄霸话没说完,李世民就翻身而起跑得没影了,留他弟弟一人在原地磨牙。 李玄霸想到这件事就头疼,不由再次叮嘱李孝恭:“二哥那种带兵方式一般人学不来,你可千万不要学。如果你和二哥都在前军的时候,记得帮我好好拉住二哥,别让他老是冲锋在前。” 李玄霸常在后军负责后勤和殿后,不能时时刻刻叮嘱李世民。 李孝恭此刻还不知道李世民的作战方式,十分自信:“我一定会好好劝说主公。” 李玄霸点点头,他又给二哥找了一个“监工”。 李孝恭不仅熟读兵书,庶务也做得不错。 李玄霸便将李孝恭送到长孙无忌处,与长孙无忌一起应付蜀郡豪强。 长孙无忌和李孝恭一个扮白脸,一个扮红脸,把蜀中豪强治得服服帖帖。 他们在成都重开了官学,让蜀中豪强把家中子弟送来读书,明明是拿这群豪强子弟当人质,蜀中豪强还高兴无比,对他们感恩戴德,认为长孙无忌和李孝恭在提拔他们。 长孙无忌干了一段时间蜀郡太守的活,待庶务理顺后,就将手中的活交给了柴绍。 将来坐镇蜀郡的是柴绍,他会跟着李世民离开蜀郡。 原本李世民打算让李寿和柴绍一同镇守蜀郡,但见李寿完全跟不上长孙无忌和李孝恭的工作节奏,不由叹气。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20节 李寿也觉得很尴尬。 他比李孝恭还长一辈,居然被个晚辈比了下去。 最终李世民只好给李寿和李孝恭换了个位置,让李孝恭和柴绍一同镇守蜀郡,恢复蜀郡的社会秩序。等腾出手后,就去名义上已经臣服,但仗着自己山高路远想当国中国的巴郡转转,让他们乖乖当个老实地方官。 蜀郡的范围不止成都平原,西边和南边的山区都时常有蛮夷骚扰。李孝恭和柴绍还得带兵打仗,也算是独领一军了。 李世民只给他们留了五千人,剩下的兵要他们自己收编隋朝鹰扬府的旧兵卒。 柴绍和李孝恭在跟着李世民入蜀的时候学了些练兵和领兵的本事。现在李世民让他们自己带兵,他们虽然忐忑但也很兴奋。 柴绍和李孝恭年纪差不多,又同住大兴城,虽然以前关系有点远,没有过多接触过,但大兴城的勋贵圈子就那么大,两人还是认识的。 现在两人既然为同僚,自然很快就成为了好友。 柴绍还把李靖也拉了过来。 李靖想了想,拜访了李寿几次,把李寿也拉了过去。 大家都是陇西郡王的下属,四十多岁和二十多岁没区别,都能成为朋友。 李世民原本还和李玄霸嘀咕,担心笨笨的堂叔被孤立。没想到李靖这么会做人,他松了口气。 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叔父虽率兵先至,未尝身履行阵。山东未定,受委专征,建德南侵,全军陷没;及刘黑闼翻动,叔父望风而破。】 李世民:“啊?你说什么?” 李玄霸:【你当皇帝后和李神通说的话。我可不信你会担忧他,你就是想看他笑话。】 李世民:“……” 李世民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嘴真损!” 李玄霸叹气:“你可以别这么损。你倒是不怕得罪他,但别人还是需要顾忌他宗室的身份。” 李世民抱着手臂道:“我是皇帝,无论他怎么不高兴,难道他还能在我面前诬告成功?” 李玄霸:“……有道理。” 李世民昂起脑袋。难得一次把阿玄说得哑口无言,得意! 把柴绍和李孝恭丢到成都后,在腊月来临时,李世民再次拔营出征,沿着长江出蜀,前往巴郡,然后顺着长江南下。 在蜀郡的这几月,李世民征收到了足够多的战船。虽然这些战船也就起个运粮运兵的作用,不可能直接在江面上打水战,但出蜀足够用了。 虽然隋朝的长江商路已经很繁荣,每隔几日就有江南的船只在成都停靠,李玄霸还是有点担心三峡江水过于湍急。 他哥可是没有打过水仗啊,会不会晕船? 然后李玄霸看见他哥站在船头,迎着湍急的长江水展开手臂喊“啊”,并带得一群部将跟着展开手臂喊“啊”,连李靖和李寿都被带傻了。 他默默扭头回船舱,逃得飞快。 第179章 你说这个叫侦查 李世民和李玄霸两兄弟带兵路过巴郡时, 没有上岸去巴郡小逛,只在夜晚靠岸时与等候在长江码头的巴郡太守聊了一会儿。 他们号称带了五万人,实际上只有三万多人, 其中一半是新兵和民夫。老卒中只有五千人是从陇西跟来, 其余都是刚跟着李世民成为老卒。 李世民从陇西带来的其余精兵, 都留在了关中和巴蜀。 若不是薛举回到了大兴,房乔等人也又送了万余名过来,李世民手头那点陇西精兵还不知道该怎么分。 地盘大了精兵太少, 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二人急得互相嘲笑对方每天掉了多少头发。 但就是三万多人,加上战马牲畜所吃粮草,每月光是果腹都需要十万石。 现在一石约是后世五十四公斤, 十万石就是五千四百吨。 这还只是“果腹”,不提吃饱。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看看这消耗, 就知道三万大军不敢轻易更改路线。 他们船上的粮食看着多, 实际上连一月都不够吃,等刚上岸,粮草估计就剩得不多了,必须要尽快攻城略地,用当地粮仓的粮食来补给军粮。 在巴郡多待一日, 就是往粮草上点一把火,他们烧不起。 巴郡太守见两位年轻郡王火急火燎地要离开, 宴会什么一律拒绝,除非他能提供三万人的粮草,只能苦笑着拱手送李世民和李玄霸离开。 巴蜀虽然常连在一起说, 但巴郡和蜀郡的环境差距很大。 在都江堰修建后, 成都平原变成了天府之国, 至少只提蜀郡成都平原这一块, 其繁荣程度不输中原。如果把官员派到蜀郡当太守,那是享福。 巴郡则全是崇山峻岭,朝廷基本只能管到官道和河道附近的城池,其他都是巴人自治。 就巴郡那走遍全郡都找不到几处平地的地形,现在还是乱世,要提供粮草太难了。 官员如果外放到巴郡做官,那都是得罪了朝廷,贬谪而来的,所谓“巴山蜀楚水凄凉地”,巴山确实挺凄凉的。 李世民过了看山看水的兴奋劲后,开始为自己将来的江山忧愁。 李世民扒拉着不想理睬他的李玄霸道:“阿玄啊,巴蜀还是挨着,情况就大不相同。江山如此大,我要怎么管理啊。” 正在钓鱼的李玄霸敷衍道:“自己想。” 李世民继续扒拉弟弟:“怎么能让我自己想?我连出生都不是自己一个人出生!别钓鱼了,反正你也钓不起来,快和我一起愁。” 李玄霸想把他哥一脚踹进水里。 什么叫做“你也钓不起来”?没有二哥在旁边吵闹,他早就钓上来了! 但船就这么大,李玄霸躲不过,只能被他哥骚扰。 李玄霸把鱼竿固定好,没好气道:“你把治国当打仗呗。远征多少距离需要多少粮草,军令能几日到达,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世民愁眉苦脸道:“我知道,知道才头疼。” 他双手比划:“这么大的天下……” 他又把双手收拢:“我好像只能管得了这么小一块地。” 李世民手肘放在膝盖上,双手托腮,忧愁道:“我还想开疆扩土,打出一个比大汉、大隋都更大的天下呢。” 李世民忧愁的嗓门很大,李靖等人听到之后,也陷入思索。 作为武将,皇帝不开疆扩土他们就没有地方赚取功劳。 但他们不是普通武将,比起自己的功劳,他们更想为年轻的主公解忧。 他们想跟随的是一位明君,想亲手为盛世添砖加瓦,所以盲目打仗肯定是不行的,每一场仗都得“划算”。 李靖思索了一会儿,道:“若只是出兵,发当地兵卒,应该耗费的粮草不多。” 李寿道:“像大隋那样各地都设立鹰扬府吗?但天下一乱,鹰扬府就会叛乱。” 李靖道:“若天下大乱,没有鹰扬府地方也会叛乱。” 宗罗睺道:“那我们打突厥呢?现在只是小打小闹,可以去草原抢东西。等我们派大军去草原,草原部落肯定逃得远远的,我们只能靠自己补给。” 秦琼点头赞同:“当初汉武帝征西域,差点把刚经历文景之治的大汉拖垮。” 李世民瞅了秦琼一眼,用手拍了拍李玄霸的手臂。 李玄霸:【秦叔宝每日都在看书,懂得这个有什么值得惊讶?】 李世民:【哇!】 李世民:【好!】 李玄霸:【你不是已经能在心底说两个字了,为什么要分开说?】 李世民:【累……】 李玄霸给了二哥一个隐晦的鄙视眼神。 李世民用自己的忧愁起了个头,下属们就自己聊了起来。李世民没有加入探讨,只安静地在一旁聆听。 李玄霸换了个地方钓鱼。 当他终于把鱼钓起来的时候,天下飞下来一只金雕,抓起鱼就跑。 李玄霸从小板凳上跳起来大骂:“乌镝!别顽皮,小心鱼钩!你要吃鱼我给你做,你抢什么!” 乌镝在空中“啾啾啾”叫,爪子一松,鱼落在了水中。 李玄霸:“……” 李玄霸深呼吸:“寒钩,揍它。” 在床头栏杆上闭眼小憩的寒钩睁开了它锐利的双眼,振翅飞上了天空。 寒钩:“啾啾啾!”别顽皮! 乌镝:“啾啾!~”就顽皮! 李玄霸看着自己被扯断的鱼线气得脑袋突突突的疼。 更让他生气的是,李世民又找了过来,抬头一看空中两只雕在打架,又看了一眼李玄霸手中扯断的鱼线,就开始捧腹大笑,并一边笑一边呼朋唤友来一起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 李靖等人虽然觉得嘲笑李玄霸不太好,但也忍不住拈须微笑。 秦琼和宗罗睺询问李玄霸,需不需要帮他把乌镝逮住揍一顿。 还有将领试图帮李玄霸捞鱼,以安慰李玄霸被主公和傻雕气到的脆弱心灵。 李玄霸挥了挥袖子,回船舱睡觉,谁叫也不出来。 李世民笑得更加厉害,还专门跑李玄霸床头笑。 李玄霸本来想忍耐,还是忍无可忍,和他二哥打了一架。 李世民不笑了,但船上充满了欢声笑语,连后面船只上的兵卒听到两位年轻的郡王再次打架,也忍俊不禁。 李玄霸真的很不能理解他家二哥,怎么每次出征都搞得像郊游似的。 他甚至恶劣地想,如果自己不好好搞后勤,饿二哥几顿,不知道二哥还能不能这么轻松。 李世民听到李玄霸恶劣地威胁,满不在乎道:“所以我把你拴在身边啊,只要你有吃的,就有我一口吃的。你还能饿着你自己?” 李玄霸:“……”他想起二哥从小到大都从他手里抢食物,更气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21节 李世民小时候总觉得李玄霸手中的食物比他的食物好吃,特别在李玄霸生病,和他吃的东西不一样时,他一定会抢李玄霸的食物。 尝一口,“难吃”,还给弟弟,并给弟弟一个嫌弃的眼神。 生病中的幼崽李玄霸:??? 就算是同样的东西,比如兄弟两人一人一张从同一个火炕里炕出的面饼,李世民也肯定要在李玄霸的饼上咬一口。 当然,他也会把自己的饼给李玄霸咬一口,李玄霸不吃他就追着李玄霸塞。 李玄霸现在想起来自己和哥哥的童年经历就满脸痛苦。幸亏他年幼时还未适应这一世的身份,又因为时常生病,过于体弱而煎熬,所以性格较为自闭。 如果是现在的自己,怕不是每天至少要和二哥打十次架。 还锻炼什么身体?和双生哥哥打架就已经能锻炼出腹肌了!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哥哥!”李玄霸抱着脑袋,为过去的自己悲哀。 李世民疑惑:“我怎么了?” 李玄霸抱着脑袋痛斥双生哥哥曾经做过的恶事。 抢吃的就算了,连尿床都要分自己一半。谁要分这种东西啊! 李世民眨了眨眼睛,“有这事?”“是吗?”“哇,我还这么做过吗?”“这点小事你还记得,小气”。 李世民拍着李玄霸的脑袋,语重心长道:“阿玄啊,你要学我,心胸宽广一些。你本来身体就弱,还如此斤斤计较,身体就更不好了。” 李玄霸:“……” 他拉着李世民往船边走。 李世民惊呼:“你干什么!” 李玄霸道:“和你同归于尽!” 看戏看得很开心的下属们赶紧过来劝架。再不劝架,太原郡王就要拽着他的哥哥陇西郡王跳江同归于尽了! 李世民:“哈哈哈哈哈!” 李玄霸:“死吧二哥!” 乌镝:“啾~啾~!” 寒钩:“啾啾啾啾!!” 李寿对李靖道:“今天也很热闹。” 李靖失笑:“是啊。” 今天的船上仍旧充满了快活的笑声。 …… 热闹愉快的坐船时间转瞬即逝,李玄霸终于上了岸,一上岸就让二哥快滚。 你不是喜欢亲自当斥候吗?赶紧去! 李世民哭笑不得。自己是不是逗弟弟逗得过火了?不过阿玄翻旧账的模样真好玩,气得急眼的模样更好玩,这就是当哥哥的乐趣,下次继续。 “好,阿玄,你就在江边找一处高地安营扎寨。我和秦叔宝先去打探消息。宗罗睺,你保护好阿玄,别让他乱跑。”李世民道,“李药师,你也带一队人去查探附近郡县情况。” 李靖拱手:“是。” 李世民又对李寿道:“堂叔,就拜托你辅佐阿玄了。阿玄累不得,只能让堂叔劳累了。” 听了李世民的拜托,李寿心里十分熨帖:“没问题,尽管交给我。” 李世民走之前小声叮嘱李玄霸:“堂叔虽然本事不大,但当个文吏为你打下手的能力还是有的,你要多压榨他,可不能让他闲下来,老是想着上战场。” 李玄霸点头。 李世民对李玄霸笑了笑,只带了几十个护卫,扮作普通商人离开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湖北,也就是江汉平原位于长江以北的地方。 三国时孙吴已经将长江以南开发了一遍,但隋文帝登基之后,把长江以南诸多大城池都毁掉,特别是毁掉了建康城这件事,让长江以南经济开发的进度倒退十分严重。 杨广最爱去的江都其实也在长江北岸。他倒是想等高丽王真心投降就去开发长江以南,但他人都死了,高丽王仍旧对他没真心。长江南岸的开发计划就搁置了。 李世民要统一天下,现在主要关注的也是长江以北。长江以南的地方,要等平定中原后再谋划。 上岸时,李玄霸往南岸望了一眼。 在战国时,这一处的长江以南已经被楚国开发过。楚国曾经定都长江南岸。 南北朝时,长江南岸沿江的地段也较为繁华,文学昌盛不输中原。 谁曾想隋文帝会毁城。如今又入乱世,人口本就稀少,长江南岸一眼望去满目荒芜,说不准比秦汉时还荒凉。 他和二哥已经准备了很久,统一天下的难度并不大,只要按部就班推进就行。真正的困难,要从二哥登基时才会开始。 华夏乱了几百年,隋朝才统一三十多年,仿佛只是乱世中的昙花一现。 历史中的唐朝能缔造三百年大一统王朝,哪怕安史之乱后,大唐也只是衰落,不是没了。若论治下情况,比许多王朝强盛时期还厉害一些。 虽然安史之乱后的唐朝历史后世人关心得很少,好像安史之乱之后就马上接黄巢之乱,唐朝已经进入乱世似的。但历史中这段时间也安定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涌现出许多中兴的皇帝。 这都是二哥开了个好头。 现在多了个自己,会比历史中做得更好吗? “军师,你在叹什么气?”宗罗睺问道。 李寿开玩笑道:“二郎刚离开,三郎就担忧他了?” 李玄霸摇头:“我不是担忧二哥,而是担忧未来,担忧统一天下之后。” 他背着手看着长江南岸:“我和二哥能做得比原定的未来更好吗?” 李寿:“……”他突然想起传闻,李玄霸似乎有谶纬之能,还帮李靖看过相。 虽然李靖没说李玄霸为他相面时说了什么,但看他得意的神情,一定是好话。 宗罗睺也想起了这件事。 好像军师也帮秦叔宝看过相,但自己来得更早,军师却还没给自己看过相呢! 宗罗睺和李玄霸很熟悉,他没有李寿那样踌躇,想到了就问道:“军师,原定的未来是什么?” 李玄霸道:“贞观之治。” 宗罗睺感慨道:“年号贞观吗?真是个好年号。军师,我有为贞观之治做过贡献吗?” 李玄霸点头:“有啊。” 宗罗睺开心道:“我未来会是国公吗?” 李玄霸道:“你现在未来肯定是国公,不过在原定的未来英年早逝,兵败被杀。” 宗罗睺脸色一垮:“别啊,我不想知道这个。” 李玄霸失笑:“你一脸‘军师快给我相面’,还说不想知道?” 宗罗睺苦着脸道:“早知道就不问了。” 李玄霸拍着宗罗睺的肩膀安慰道:“你原本连陇西都出不去,现在你都来看长江了,未来早就改变了。” 宗罗睺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看来自己以后要更谨慎一些。 李玄霸在心里叹气。 可惜二哥不在这里,无人与他分享他的叨叨。 他可没骗宗罗睺,宗罗睺确实是英年早逝,兵败被杀——败给他哥李世民后被杀掉了。 李寿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那我原定的未来是什么?在大兴郁郁不得志而终?” 李玄霸摇头:“我二哥能当皇帝,堂叔怎么会郁郁不得志?堂叔当然是郡王了。” 其实李神通是亲王。但宗室封亲王实在是太过,所以李玄霸便给李寿降了一等。 李寿先是欣喜,然后干咳一声,觉得好像不是很欣喜:“这个……身为宗室,郡王也正常。我的功劳呢?” 李玄霸道:“起兵啊。” 李寿道:“除了起兵呢?” 李玄霸道:“接连打败仗?然后被二哥骂?” 李寿:“……” 李玄霸笑道:“可别告诉二哥,二哥肯定会说他不会骂长辈,让我别胡说。” 李寿叹了口气,颓然道:“三郎是想劝我别再想独自领兵了吧?” 李玄霸微笑不语。 宗罗睺看看李玄霸,又看看李寿,突然疑惑。 他本以为是自己好奇相面,才让军师对李神通说了这番话。但看军师表情,他又觉得是不是军师故意诱导他提起相面的事,好委婉劝谏李神通。 李神通毕竟是主公和军师的长辈,现在又没有出过差错。如果他想领兵,主公和军师也不好不给他一次机会。 但主公和军师显然是认定了李神通带兵本事不行,一点机会都不想给。 李寿也是这么想。 他甚至有点埋怨,两位堂侄真是太不给自己面子。自己还没打过败仗,怎么就认定自己不行?如果他跟随李渊,李渊肯定会重用他。 不过李寿就这么想了一会儿,便摇摇头苦笑,把这点埋怨抛之脑后。 李渊确实会重用他,但现在李渊连太原郡都出不去。 再说了,即使他不能为主将,但自己跟在李世民身边,李世民每一场胜仗中奖赏的将领名单中都有他的名字。后世史书记载,他李神通就是次次胜仗,毫无败绩。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错? 毕竟李玄霸再厉害,但他身体不好,李世民不放心他独自领兵,以后肯定也会一直跟在李世民身边为副手。四舍五入,自己和李玄霸的待遇是一样的。 李寿不仅说服了自己,还越想越高兴。 其实他有几分本事,他自己也知道。 自己身为勋贵,四十多岁了一事无成,本就平庸。李靖虽然比他大几岁,但好歹还是个马邑郡丞,郡中掌管兵马的二把手呢。 平庸的自己搭上了李世民这辆辉煌的马车,后世人评价自己,那也是“跟随太宗南征北战,战无不胜,当世名将”,而且还不累!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22节 再说了,自己虽然不行,但儿子已经长成。将来自己做不到的事,让儿子去做嘛。 李寿想起与自己一同躲藏一同起兵,现在留在大兴城的儿子,忍不住又去找了李玄霸:“三郎,你看我家大郎如何?” 李玄霸微笑道:“这个要相处之后才看得出来。不过我见他勇武,应该是不错的。” 李寿叹气:“早知道就我留在大兴,让大郎跟着你们。” 李玄霸道:“我们又不是不回去了。这天下这么大,得打上好几年,他还有的是机会。” 李寿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他松口气后,又忍不住埋怨自己:“唉,我真糊涂,离开大兴的时候怎么不多考虑考虑。大郎的带兵的本事可能说不上太好,但他胆子大身手好,在军中为一猛将还是绰绰有余。跟随你们南征的机会该让给大郎啊。我都老了,将来家里还是得靠大郎,我和儿子抢什么功劳!” 李玄霸安慰道:“以后机会还多得是。再说了,留守关中也有功劳,堂叔不必忧心。” 李寿没有被安慰到,仍旧很后悔。 他当时没多想,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就跟着李世民离开了,现在越想越后悔。 李玄霸安慰了堂叔许久,又给李寿安排了许多事做,李寿才停止了抑郁。 一直在李玄霸身后当背景板的陈铁牛小声道:“这才是为人父的正常想法。” 李玄霸瞥了自家身后亲卫一眼,没好气道:“别多嘴。被人听见,我和二哥都保不住你。” 陈铁牛道:“有外人在,我从不说话。” 李玄霸扶额:“你其实可以说……我给了你那么多机会建功立业,你能不能积极点?” 陈铁牛摇头:“护好郎君,就是我的功业。” 李玄霸叹气,再次劝说失败。 李玄霸安营扎寨后不久,南郡郡丞就亲自前来拜见。 郡丞是太守副手,掌管兵马之权。天下生乱后,郡丞成为每个郡实际的掌控人。又因为出任太守者多为朝中勋贵子弟,他们在天下将乱时就纷纷逃回家中,所以许多郡的一把手都变成了郡丞。 当初李玄霸在河东郡的时候,河东郡也是由郡丞丁荣管理,后来杨广才派了尧君素去当河东太守。 天下大乱,两京都已经群盗四起,南方更是早就被群盗分割得支离破碎。 在江汉平原这一地,号称拥兵数十万的反王都有两个——朱粲和萧铣。其他小反王更是多如牛毛。 南郡郡丞手中只有几千兵马,已经考虑着投奔哪一路反王。没想到陇西郡王李世民和太原郡王李玄霸居然来了,他当即和郡中残存官吏喜极而泣,赶紧来投奔。 李世民将来反不反无所谓,反正大隋皇帝都死了。现在天下都是反贼,自己投奔陇西郡王,总比投奔原本地位不如自己的反王强。 不仅南郡郡丞主动来投,几日后,李世民让乌镝送信,说襄阳已经到手。 李玄霸满脑袋问号。 二哥就带着不到一百人去打探消息,怎么都跑到襄阳郡去了?两百多公里呢! 对比二哥,李靖只是送信,说沔阳郡郡丞已经归降,算是没跑多远,两地也就一百多公里而已。 一百多公里…… 李玄霸看着二哥和李靖派来的使臣,满眼迷茫:“二哥带着不到百人跑到了四百里之外的襄阳,李靖也带着不到百人跑到了近三百里之外的沔阳。我记得现在还是乱世吧?四处都有贼寇吧?他们究竟在想什么?!不怕死吗!!” 李玄霸深呼吸,重重一拍桌子:“啊?这叫侦查?!跑那么远,他们都不怕死吗?!” 众部将都低着头,噤如寒蝉,不敢说话。 第180章 一切战术转换家 李玄霸搁这里无能狂怒, 李世民和李靖也有话要说。 他们不是非要跑这么远,实在是附近太荒芜,找个最近的大郡问问情况, 就不小心走远了。 而且一两百公里也不算远。如果策马飞奔, 两百公里两个时辰就到了。 不过这样比较费马费人, 李世民除了急行军追击敌人的时候,平常不这么折腾骏马和自己,但大半日时间也到了。 只需要花费大半日的路程, 怎么不算侦查范围了? 李世民似乎早就料到李玄霸会生气,先派了人传口讯,第二日又送来了亲笔书信。 李玄霸表示, 这信还不如不送!二哥简直是担心他不生气,特意写了一封信气他吗? 南郡郡丞担忧道:“我们现在是求援吗?” 李玄霸深吸了一口气, 面无表情道:“不用。区区萧铣, 我还不放在眼里。” 南郡郡守见李玄霸胸有成竹,也稍稍放下心来。 李寿在一旁看到这一幕,颇有些同情李玄霸。 李世民和李靖两人各带着一员猛将和数十名护卫跑到了几百里外。李玄霸前脚刚进南郡,后脚萧铣打来了。 主帅副将都不在,就只能李玄霸迎战萧铣。 还好他们只是人跑了, 兵没带走,否则他们只能闷头跑路。 李玄霸虽然很少独自领兵, 但他毕竟在雁门郡有过恐怖战绩,他说能打,军中将士都很放心。 南郡的城墙很久没整修, 不算太坚固, 不能据城而守。且自己这边兵力与萧铣差别不大, 李玄霸直接在城外安营布阵, 做出和萧铣硬碰硬野战的模样。 李玄霸还派了使者去拜访萧铣,询问萧铣这次出兵,是否知道陇西郡王和太原郡王已经来了。他迎头撞上自己,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如果是不小心的就赶紧滚,现在陇西郡王和太原郡王是来剿灭宇文化及的,暂时没心情理睬他。 如果是故意的,那两军就好好做上一场。 李玄霸摊开地图,用郡守府内的堪舆图与自己印象中的地图做对比。 陇西、关中和中原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巨大改变,但南方的割据势力与原本历史中无二。 以长江为界,反王朱粲在湖北、河南徘徊,主要活动范围是南阳盆地和河汉平原;萧铣在洞庭湖附近,现在以巴陵郡(湖南岳阳)为都城,试图统一湖南,进攻巴蜀;林士弘在鄱阳湖附近,图谋福建两广。 南郡的郡城在江陵县。在原本历史中,萧铣就是在今年攻占南郡,定都江陵。自己凑巧碰上了。 “铁牛,这次你为先锋主将。”李玄霸道。 陈铁牛虽然很想继续给李玄霸当护卫,但秦琼和宗罗睺都跑了,现在军中没有厉害的将领,他只能领命了。 陈铁牛道:“郎君,你小心些,不要太靠近战场。” 李玄霸无奈摆手:“别啰嗦。” 陈铁牛心里委屈。郎君还说二郎君我行我素,郎君不也一样? “南郡水网众多,他们的粮草应该是水运。你坐镇南郡,我带人去偷袭他们的粮草。”李玄霸道,“萧铣和他部将带兵的本事还不一定比突厥人和吐谷浑人强,你知道怎么做。” 陈铁牛:“郎君!这……” 李玄霸打断道:“这是军令!” 陈铁牛只能无奈抱拳:“遵命。” 李玄霸又叫来李寿和南郡郡丞。他让南郡郡丞配合陈铁牛出战,李寿在南郡安抚百姓和安排后勤。 李玄霸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能否打胜仗,就看能不能在南郡凑够粮草。堂叔,你要多费心了。” 李寿严肃道:“请太原郡王放心,我很擅长向豪强讨要粮草。” 他好歹是能从零开始拉起一支兵马的人,打仗的本事不怎么样,筹粮的本事可大着。 李寿领命后,改换称呼,担忧道:“三郎,你独自去偷袭他们的粮草,会不会太危险?” 李玄霸笑道:“我不会亲上战场厮杀。我这点力气,想杀敌都砍不动对方的骨头。” 李寿失笑,开玩笑道:“你有自知之明便好。” 李玄霸安排妥当后,就点了五千精兵前去偷袭萧铣。 萧铣的行军动向他已经派斥候打探好了,在派出使者训斥萧铣时,李玄霸就同时出发。 因为早就知道萧铣在巴陵郡,李玄霸又记得今年萧铣会逆江而上,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 李玄霸之前和李世民在船上商议过,如果萧铣听见他们到来,老实地蹲在巴陵郡,他们就先干掉朱粲,再去招降萧铣。 谁知道李世民和李靖去打探个消息,萧铣就卡着时间过来了。 如果不是知道这个时代没有电话网络等实时通讯工具,李玄霸都怀疑萧铣是专门瞅准了二哥和李靖不在的时候过来阻击他。 虽然他不惧萧铣就是了。 离开前,李玄霸把萧铣麾下部将的名字来历告知了下属。 萧铣不是自己起兵,而是岳州校尉董景珍等鹰扬府中低层将领叛隋,觉得自己的身份太低,不能服众,就把南梁宗室萧铣找了出来,推萧铣为帝。 所以萧铣称王称帝之初,内里就充满了政治斗争,很符合南朝的刻板印象。 萧铣凭借政治手腕,挑拨部将中比较有实力者的关系,斩杀了几个面服心不服的下属,现在已经基本能控制麾下势力。 只是萧铣的本事就点在了政斗上,因他不是自己起兵,下属都是带兵来投,他一直很没有安全感,所以表面上对人宽和,实际上猜忌心很重。 萧铣后来基本占据了长江以南,刚有一点和大唐划江而治的雄主气度。江那边大唐集结大军准备南下,他居然要罢免所有将领,遣散所有兵卒,让他们回家种田。 明明有长江天堑,李靖和李孝恭带兵攻打萧铣时,就和武装游|行似的,基本大军到了敌人就降了。 李玄霸分析萧铣的心理,萧铣身为南梁宗室,虽然落魄了些,也是自诩勋贵子弟,恐怕对麾下贼帅一直都又瞧不起又惧怕,总觉得这群人才会威胁自己的安全,同是隋朝勋贵子弟的李渊在他投降后,说不定反而会厚待他。 当时李唐朝中有许多萧氏子弟,萧铣估计以为他到了长安,也会被李渊当座上宾。 但他料错了。 李渊对反王们心胸很狭隘,只要是称王的人,无论是捕获还是主动投降,李渊一个人都没放过。 不过萧铣若是投降自己和二哥,只要他投降得够利索,这次倒是可以保他一命。 “我这算不算心理侧写?”李玄霸放下毛笔,自娱自乐地笑道,“萧铣麾下部将多是隋朝旧将,劝降的可能性很大,但先得给他们一点压力。如果二哥在,把二哥放出去就行了,唉……” 李玄霸摇摇头,连连叹气。 领兵打仗不是他的长处,他要殚精竭虑谋划好每一步才敢出手。要是二哥在,二哥就算放空脑子都能随便碾压萧铣,更何况现在还有李靖。 所以自己这方有李世民和李靖,居然全部不在场上! 李玄霸想着想着,又开始生气。 “军师,我看到敌军的船了!啧啧,这船怎么看上去和民船似的,上面的兵卒和民夫纪律也很散漫,不像个正经军队。”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23节 将领兴高采烈来报。 李玄霸从生气中冷静下来,道:“萧铣麾下主要将领都曾经是隋朝鹰扬府将领,他们带兵打仗的本事还是有的,不要轻敌。” 李玄霸起身,笑了笑,又道:“但也无须紧张。他们对我们而言,确实是乌合之众。你们做好我安排的事,就能轻松获胜。” 将领抱拳:“军师放心!末将绝对不会出错!” 李玄霸点了点头,道:“给他们打个招呼吧。” 李玄霸下令后,兵卒从上游放下了一排用链子绑着的小船,拦住了运粮船的路。 这么明显的劫掠,敌军都没回过神来,只是在骂又有哪家小匪不长眼睛。 直到火箭点燃了小船,火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才有部分曾经打过南朝的老兵感到这一幕有点眼熟。 这时候李玄霸停靠在支流的船只从下游驶出,堵住了他们的来路。 岸边的投石机也投出了火药,还有小船悄悄来到水中,带着浸油的干草悄悄挨着运粮船燃起了热情的火焰。 袭击装着粮草的木船,火攻屡试不爽。 李玄霸都不需要看风向,只要前后左右和上空都放火就行。 李玄霸坐在马背上,在岸边看着江中红彤彤一片火海。 真是过于轻松了。 “如果是正规军,不会这么轻松。”李玄霸对身后人道,“运粮船附近肯定有斥候打探前后的情况,哪可能我们的大船在他们经过前先大摇大摆地驶入支流,他们居然视而不见。” “确实眼瞎。”李靖道,“不过也是太原郡王神机妙算。” 李玄霸没好气道:“萧铣麾下都是散装兵,还没整合成功,何况他刚杀了一个部将,人心正是不齐的时候。如果他们攻下了南郡,以一场大胜稳定了人心之后,我倒是要用上些计谋。现在哪需要用计谋?” 他又看了一眼江面,心疼道:“我高估了他们,浪费了火|药。” 李靖哭笑不得。 沔阳原本也是萧铣的活动范围,后来萧铣暂时定都巴陵,沔阳基本荒废。再加上萧铣重用巴陵人,对在沔阳骑兵的贼帅不是很上心,沔阳城中豪强对萧铣很是不满。 李靖打探到这个情况后,便冒险展露身份劝降,果然成功。 劝降成功后,李靖就得知了萧铣要进攻南郡的计划,匆匆赶回来。 赶回来前,他先绕道去侦查了敌情。 不然一百多公里的距离,他不到半日就回来了。 李靖搜集好萧铣军队的情况后,踌躇满志,想来个领兵初秀。 谁知道他回南郡,得知李玄霸已经带着兵马去奇袭了。 在陈铁牛的请求下,李靖赶紧跑来帮忙。 谁知道他又迟一步,李玄霸已经把火点燃了,正在岸边看火海,心疼花费了太多火|药和油脂。 “我本以为萧铣的部将多为鹰扬府将领,可能比普通民贼难打一些。看来那些鹰扬府将领也没怎么打过仗,居然连水战火攻都不防。”李玄霸摇摇头,继续心疼。 虽然说狮子搏兔需要全力,小看对手容易阴沟里翻船,但火|药和油脂真的很贵。后勤大总管李玄霸想想就难受。 看着李玄霸肉疼的模样,李靖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赶紧劝降吧。若他们快点投降,把运粮船的火灭了,赚几船粮草也能抵消些郡王的心疼。” 李玄霸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烟雾太大,我会咳嗽。” 李靖知道李玄霸是故意把功劳让给他,拱手听从。 李靖策马离开后,李玄霸看着北边皱眉。 李靖都回来了,我哥跑哪里去了?他难道不知道萧铣打来了?不可能啊。萧铣这傻子不仅不知道他和二哥来了,行军计划也丝毫没有保密。二哥应该知道了才对。 其实他虽然嫌弃萧铣,但萧铣此次行军如此粗糙倒也正常。 萧铣的势力今年才拉起来,处于草创阶段,还是一盘散沙。自己带的军队在隋朝还强盛时,也是一支精兵强将。再加上有心算无心,打了萧铣一个措手不及,萧铣反应不过来很正常。 估计萧铣现在正头疼,从哪冒出来的陇西郡王和太原郡王。 不过萧铣虽然弱,也不是二哥把大军丢给自己去打仗的理由啊。主帅呢?主帅丢下大军和弟弟跑路了?二哥你是不是有病! …… “阿嚏。” 李世民摸了摸鼻子,对秦琼和从李靖那赶来的宗罗睺道:“阿玄肯定在骂我。” 宗罗睺道:“萧铣估计都快到了,主公真的不回去?” 李世民笑道:“阿玄在雁门郡时可不是吓退几十万突厥人,而是先差点阵斩始毕可汗之后,才逼退了突厥大军。现在阿玄带着的精兵不比萧铣少,萧铣还不知道我们来了,阿玄轻松就能给萧铣一个迎头痛击。” 秦琼无奈道:“主公,军师肯定能赢,但这不是你丢下他和大军的理由啊。” 宗罗睺连连点头。 李世民叹气:“我也没办法啊,我刚来襄阳,朱粲就打过来了,我总不能丢下襄阳不管?襄阳城里的官吏都跪在地上哭求我了。我先守几日襄阳城……” 宗罗睺道:“然后再回去帮军师?” 李世民脸一板,手一摊:“然后催阿玄赶紧打完萧铣,前来救我。” 宗罗睺:“……” 秦琼:“……” 站在李世民肩膀上的寒钩沉沉地叹了口气。 它怀疑这次首领临时把乌镝换成了它,就是怕乌镝告状。 李世民看着两位心腹爱将满脸无语的表情,大笑道:“别担心别担心,襄阳城坚固,城里粮草也充足,守个一两月轻而易举。阿玄绝对赶得及救援!” 秦琼苦涩道:“主公,守城倒是没什么,但为何你不让罗睺多带点人来?我们现在就只有两百人啊。” 李世民双手枕在脑后,微微抬起下巴,笑容灿烂:“襄阳城里有兵,我们只是为将而已,不需要多少人。再者我要是带太多人,阿玄不就知道我要守襄阳了吗?他一定会分兵。分兵虽然也能赢,但就不能全歼萧铣部众了。” …… “以我对我哥的了解,就算萧铣再弱,他没事也不可能丢下我和大军不管。”李玄霸清点完粮草后,一边继续派使者劝降萧铣,一边对李靖、李寿道,“二哥静悄悄,一定在作妖。他一定想搞个大的!” 李寿和李靖对视一眼,两人眼中满是疑惑。 什么静悄悄,什么在作妖? 李玄霸深呼吸,双手交握放在下颚,咬牙切齿道:“我看十有八、九是朱粲攻打襄阳,他正在协助襄阳郡丞守城呢!” 李寿倒吸一口气,不敢置信道:“我们迎面撞上了萧铣就已经够巧合了,二郎……主公北上襄阳城,还能迎面撞上朱粲?这也太巧了!” 李靖也苦笑:“江汉一带势力最强的反王就是朱粲和萧铣。这还能两个都撞上?” 李玄霸腹诽,替身使者都是相互吸引的,所以隋末群雄当然也可能会互相吸引。 不过萧铣本来就会在今年攻打南郡,与其说是碰巧,不如说是自己碰瓷。倒是朱粲一直四处劫掠,行事没有章法,二哥碰上了朱粲,真的算是巧合了。 “堂叔,李药师,我带一万人离开,你们能全歼萧铣吗?”李玄霸问道。 李寿苦笑:“你是知道我的,我带兵本事不行,你问李药师即可。” 李靖想了想,摇头道:“打赢很简单,但全歼很难。此地水网密布,山林繁茂,他若遁入山中,我们很难追寻踪迹。” 李玄霸道:“那我给你两万人,派你去攻打巴陵呢?” 李靖眼睛一亮。 李玄霸道:“你前几日去观察过巴陵城的情况。我为你拖住萧铣,你能在几日内速克巴陵?” 李靖微笑:“连同行军,三日足矣。我可以下军令状!” 李玄霸道:“军令状就不必了,你尽力而为。我会在你拿下巴陵前死死拖住萧铣大军。” 李靖拱手:“靖绝不负军师信任!” 李寿差点咬住舌头。 这……这算围魏救赵吗?不对啊,围魏救赵的目的在于“救”,李玄霸不让萧铣退军啊。 李寿满心糊涂,但看着李靖已经懂了,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懂,便装作自己也懂了的模样,表示自己一定会协助好李玄霸守住南郡。 然后,李寿就看着李玄霸把南郡城门拆了,不仅带着归降的官吏和其家属,甚至把南郡的百姓都带走了,花了一日时间到达沔阳郡。 李寿:“?!”这是在干什么?! 萧铣被烧了粮草,军中正人心惶惶,只能暂时安营扎寨休整。 部将们吵得面红耳赤,有说退兵的,有说去南郡周边抢粮食的,有说干脆不管不顾直接上然后被骂“别送死”拖走的。 萧铣正头疼着,突然听到兵卒来报,太原郡王带着他的十万大军去沔阳了。 “为何抛下南郡去沔阳?”萧铣不得其解。 兵卒道:“据探子说,陇西郡王和太原郡王此次南征的目的是为隋朝先帝报仇,诛杀宇文化及。隋朝皇帝催得紧,让他赶紧去江都。” “这样吗?”萧铣仍旧困惑,“陇西郡王和太原郡王还真的是大隋忠臣,听命于洛阳朝廷?” 萧铣仍旧觉得有鬼,李玄霸离开得很不自然。但粮草被截断,大军快要断粮了,必须定下行进计划。既然李玄霸已经离开南郡,他还是决定先入南郡城,等吃饱肚子再做打算。 然后,萧铣看到了南郡空荡荡的城门。 然后,萧铣又看到了南郡空荡荡的库房。 最后,萧铣发现连城里的百姓都没几个,能敲诈出粮食的稍稍富裕点的百姓都跑光了。 萧铣:“???”敢情太原郡王不仅自己带兵离开,还是携民离开? 南郡城经历了乱世,本来人口就不多。李玄霸把南郡城能带走的人都带走了,萧铣部众全部傻眼。 就算要吃人肉干粮,也得有人啊! 于是萧铣部众一片哗然,请求赶紧退回巴陵。 萧铣下令在城里休息一日,明日再去附近村庄抢掠粮食,并派人前去巴陵,再运些粮食来。 虽然南郡的城门都被拆了,但他也算是入主南郡,哪能轻易离开?城中无人,把其他地方的百姓迁来便是。 当晚,萧铣刚入寝,忽闻外面人声嘈杂,赶紧穿衣起身:“怎么了?!” 亲兵抱来盔甲,大喊道:“太原郡王杀回来了!主公赶紧穿甲!” 萧铣:“???”李玄霸不是刚走吗?! ……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24节 “三郎……啊不,太原郡王……不不不,军师,”李寿结结巴巴道,“这是什么战术啊?” 他不要脸面,憋不住了。真的看不懂啊! 李玄霸:“啊?战术……呃,我想想,这个战术叫‘一切战术转换家’。” 李寿瞠目结舌:“什、什么战术?” 李玄霸认真道:“‘一切战术转换家’,就是换家。我把空荡荡的南郡留给他,让李药师去偷粮草充足的巴陵,然后趁着他们惊诧之时再把他们堵在南郡城。” “我们现在只有一万人精兵,加刚征发的民夫青壮也就五万人左右。他们号称十万雄兵,精兵估计有两三万。” “但南阳郡城不大,只有两扇大城门。如果堵在城门处,就像是守在关隘一样,只需要弓|弩手就能堵住他们。” 李玄霸解释完自己的战术后,学着他哥捏了捏下巴:“南郡城小人少,可以带着百姓走,什么都不给他们留;萧铣部众又还未整合完毕,斥候很不专业可以被我耍着玩。我才能用这个计谋。” 他看了眼差点被自家将士杀进城的萧铣部众,表情古怪道:“不过我太高估他了。早知道他的部众只有这点战斗力,我就不用急匆匆带着百姓离开,白白耗费粮食和赏钱。” 没有赏钱,百姓哪会跟着跑啊?就算他吓唬百姓萧铣会屠城,百姓也是能不动就不动,舍不得离开家。他把从萧铣那抢来的粮草分了出去,又才哄得百姓离开。 李玄霸再次心疼得捶胸顿足。 亏了亏了,从萧铣那抢来的粮草都白白浪费了! 李寿本来对李玄霸的“换家”战术惊为天人,总觉得这个计谋怎么想怎么不靠谱,最后居然真的还能赢! 别说拖住萧铣大军,他觉得敌军那没斗志的模样,萧铣都要出城投降了! 现在见李玄霸满口“浪费”“肉疼”“我的粮草啊”,李寿心中惊讶淡去,忍俊不禁。 李寿笑道:“粮草本也是萧铣的。能速胜支援主公,还是划算的。” 李玄霸道:“说得对,都是二哥的错!浪费的火|药和粮草都要算在二哥头上!” 李寿:“……”我不是这个意思。 “走吧,该劝降了。”李玄霸道,“萧铣只是被贼帅裹挟造反,他自己没有主动起兵,我们这是解救他。” 李寿失笑,拱手作揖道:“军师所言极是。属下愿入城劝降!” 李玄霸颔首:“去吧,我恭候你的好消息。告诉萧铣,巴陵已经被我军攻克,沔阳郡也早已经归降。他除了投降,无处可去。” 李寿:“是!” 李寿点了一队护卫离开。李玄霸看向暂时休战的城门,又转头看向北方。 “乌镝。” “啾。” “明早给二哥送信,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我要弑兄。” “啾啾啾!” “现在不行,你有夜盲!晚上看不清路!” “啾?” 乌镝歪头。 真的吗?我不信! 第181章 无益我也必杀他 萧铣投降了。 李寿笑得一张脸全是褶子, 四十多岁的帅大叔变成了五六十岁。 虽然自己带兵的本事不怎么样,但还是有其他才能,可以立下功劳嘛! 萧铣看到李玄霸时, 神情很颓然。 他身后的将领一副晦气的表情, 似乎仍旧不能接受自己刚起事想做出一番事业, 就兵败被俘了。 所以身在陇西和关中的李世民、李玄霸,究竟怎么会跑到江汉来啊! 李玄霸没有下马,居高临下看着萧铣和投降的敌军将领, 倨傲道:“本王曾写信问你,本王与兄长刚来南郡,你就率兵来袭, 是故意的?” 萧铣拱手苦笑:“若提前得知郡王前来,我怎敢班门弄斧, 与‘战无不胜’和‘算无遗策’敌对?只是得知郡王驾临时, 大军已经拔营,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李玄霸道:“文帝对前梁宗室仁至义尽,你父却叛隋降陈;待先帝继位,又重新启用你为县令, 你却再次叛隋。萧铣,你问心无愧吗?” 萧铣仰头:“你父不也叛隋?你问心无愧?” 李玄霸眨了眨眼。他总算知道萧铣为何和父亲聊了一会儿, 父亲就恼羞成怒杀人了。萧铣这嘴,是真的有点毒。 不过不如自己。 李玄霸道:“我与兄长孤军救驾,在天下大乱时一手镇压吐谷浑残部和东西突厥, 先帝在世时我与兄长问心无愧;陛下离世后, 比起攻城略地, 兄长发布告示, 除了自卫,只主动讨伐投降突厥和残害百姓之人,我们为何问心有愧?” 李玄霸嘴角上弯:“你不仅向突厥称臣,还在我命使臣让你止步时仍旧主动来袭,败在我手下真是活该。” 萧铣语塞。他身后的部将纷纷侧目,表情不断变幻。 太原郡王的嘴可真毒啊。 更气人的是,太原郡王不仅嘴毒,说的还都是无可辩驳的实话。被太原郡王损了一番,他们不仅心中没有恼羞,还暗暗赞同。 乱世时大部分人的行为都超出了人的底线,“仁义廉耻”更是一句空话。但这时候如果有人仍旧坚持“仁义廉耻”,且有力量保障自己坚持“仁义廉耻”,那么这个人哪怕战败,一定会被其他已经丢掉“仁义廉耻”的人敬佩。 何况李世民还“战无不胜”。 萧铣深呼吸了几下,再次拱手作揖,将背弯得更厉害:“是,陇西郡王和太原郡王确实是世上少有可以问心无愧的仁义之士。” 李玄霸道:“起身吧。虽然我不屑你的品行,但现在恢复百姓的正常生活才是重中之重。你既然曾为罗川县令,应该是有一点治理地方的经验的。我虽不会重用你,但会任用你。若是你才能出色,能助我抚民,将来你子孙出仕不会受你影响。” 萧铣激动抬头,然后再无顾忌,撩起下摆下跪,结结实实给李玄霸磕了个头:“谢郡王仁义!” 李玄霸微微颔首,又对萧铣身后的人道:“你们要庆幸你们对百姓没有做过太过分的事。梁师都以人肉充作军粮,平日杀人为乐,我将他尸身悬挂,让被他残害的朔方百姓一刀一刀将他的肉割下来喂牲畜。你们还未做出此事,不必被百姓凌迟了。” 萧铣麾下多是隋朝旧官吏旧将领,长江沿岸又没被杨广三征高丽祸害得太厉害,他们一开始就占领了郡城,粮草不缺,所以还没有做出过分虐民之事。李玄霸这次不用动屠刀了。 萧铣身后的部将:“……?!”太原郡王看着文弱,居然如此残忍?! 李玄霸道:“你们中有贼帅,有原鹰扬府将领。现在你们的身份都是降将,若想在我兄长麾下做事,现在就听话好好当一个普通兵卒或小吏,待你们展现出自己的德行和本事,将来再次为官为将未必不可能。” 他又扫了众人一眼,再次翘起嘴角:“此地鹰扬府应该是当年伐陈的助力,不知道还有没有曾经跟随我老师齐国公高颎高国公的人?” 隋文帝忌惮高颎,曾削掉高颎的爵位。杨广继位后,高颎起复。李玄霸劝动高颎后退一步,自闭修书后,杨广以为高颎已经向他服软,为了安抚旧勋贵,就将高颎的齐国公爵位还给了高颎。 这也是隋文帝原定的计划。 他斥责高颎,将高颎削爵为民,就是让杨广起复高颎,恢复高颎的爵位,好让高颎辅佐杨广。 原本历史中杨广也起复了高颎,然后在高颎进谏惹怒他后诛杀高颎。现在高颎自闭修书,所以仍旧是齐国公。 李玄霸话音未落,就有人出列下跪磕头:“齐国公还安好?!” 李玄霸道:“老师老当益壮,镇守西京,精神矍铄。若你们将来立了功劳,有机会去西京,可前去拜见。” 李玄霸这句话后,又有人陆陆续续下跪。 到后来站着的人太少,他们左顾右盼,为了合群,都扑通跪下,向李玄霸表忠心。 萧铣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身旁的人,心里有点酸。 他本以为自己麾下这些人桀骜不驯,自己无论言语敲打还是杀鸡儆猴都没让他们完全臣服。 就算李玄霸将他们俘虏,但反复无常的降将也很常见。自己终于把这群令人头疼的下属丢给别人。该李玄霸头疼了。 谁知道李玄霸只搬出“齐国公高颎弟子”的名号,就让这群人神情如此激动,似乎心悦诚服? 李玄霸瞥了萧铣一眼,就知道萧铣在酸什么。 萧铣想多了。 高老师已经退隐修书十几年,虽有灭陈之功,南人也不可能买他的账。 但这群人已经是自己的俘虏,自己再搬出高老师的名号和他们套近乎,他们才会对自己表忠心。 前有高颎荡平南方,又有高颎的弟子荡平南方,这算不算宿命注定? 生出“天命既定”的叹息后,他们心中的“桀骜不驯”就会被削减。 陇西郡王和太原郡王的名声如果还不够震慑他们,再加上齐国公高颎,那就足以让他们有“肯定打不过,消停吧”的想法。 李玄霸一边敲打一边安抚,又肉疼地拿出粮食和牲畜举办了宴会,才将剩下的事交给李寿。 李寿将根据他的安排,将萧铣大部分兵卒都遣散为民,给予一定口粮,就地分地安置。 幸亏李靖回来得很及时,告诉李玄霸巴郡有粮,李玄霸才没有捉襟见肘。 李靖回来时,李寿向李靖苦笑着抱怨:“天下未定,军师却已经想着治理天下。若没些本事,真是跟不上军师的要求。” 李靖笑道:“军师是这样的人,才证明只有主公才是这天下唯一需要的帝王。” 李寿叹息道:“是啊,天下人只会想要还未定天下便想着治天下的帝王。” 天下大乱几百年,大隋只让百姓休息了短短三十多年,天下又入乱世。 都说乱世是豪强世家的机会,但连豪强世家都已经受不了乱世,希望天下太平了。 想想关陇郡姓、山东郡姓和江南侨姓那些世家,谁没有在乱世中被乱兵屠过满门? 连世家都如此,更别说其他人。 李靖道:“我们会跟随主公和军师,缔造一个如大汉一样强盛,能持续百年以上的和平王朝。” 要求不高,能百年就行。 百年对大部分平民百姓而言,就是三代人了。 李寿笑道:“肯定能。” 李靖颔首。 李玄霸来寻李靖,听李靖和李寿聊天,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心中莫名感慨。 百年王朝……这时候的有识之士要求都如此之低吗? 他笑着摇摇头,敲门。 “我要分兵一半去救援二哥。李药师,你和堂叔一同镇守南郡、沔阳郡、巴陵郡,征人修建战船,如有机会,可顺江而下练兵。一切你们自己做主。”李玄霸开玩笑道,“等我把二哥救回来,你二人若是合力将长江以南之地全部拿下,我就可以笑话二哥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25节 李寿惶恐领命。李靖笑着拱手:“这卑职可做不到,能攻下一两个郡就不错了。军师可不要给靖太大压力,靖承受不住。” 李玄霸拍着李靖的手臂道:“我相信你承受得住。要努力啊,给二哥一个惊吓。” 李寿忍不住道:“军师,你这个神情动作有点像主公。” 李玄霸道:“双生子就是这样。嗯,咳,我承认我是故意学他。我不太会鼓励人,只能照着葫芦画瓢了。” 李寿和李靖都忍俊不禁。 李玄霸放心地将剩下的事交给李寿和李靖,终于能北上襄阳。 还要李靖自己撞了上来,成为他和二哥的下属。如果没有李靖,他一定不放心将一切托付给李寿。以李寿在历史中的战绩,说不定他和二哥回来时,李寿就把他打下的所有地盘都丢了。 “还需要更多能打仗也能治理的人。”李玄霸自言自语。 地盘越来越大,人手越来越不充足,真是愁人。 对了,长孙无忌领了二哥的命令去江都查探情况,他现在人跑到哪了?什么时候回来?怎么一封信都没有?都和二哥学坏了? 李玄霸十分忧愁。 …… 长孙无忌的情况暂时不明,李世民的状况好极了。 他让人把“陇西郡王”的旗帜竖在襄阳城各处,又带着宗罗睺和秦琼出城列阵,做出迎战的模样。 朱粲虽然在朝中无人,但也听说过陇西郡王的威名,当即被吓退。 不过朱粲的目的本就不是攻城略地,只是掠夺。所以他虽然自己跑了,还是不断派人来骚扰襄阳城周边,抢夺百姓和粮草。 李世民这时候才知道,对朱粲而言,抢夺百姓和粮草都是一个意思。 朱粲此人虽是反王,但他脑子里就没有想过当皇帝治理天下。 他攻城略地后从不思考如何经营,只是劫掠。 当一地吃空,其他人来攻打他了,他就一把烧掉还未吃完的粮仓,带着兵继续转战他处。 别说屯田,他连守粮草和运粮草都没想过。 朱粲的军队随身只携带着不到一月的粮食,没有后勤民夫支援。 他们四处游走,如果来不及占领其他有粮的城池,就去村庄掠夺人为军粮。 朱粲告诉自己的兵卒,人就是粮草。他对人肉的品鉴,比梁师都更为凶残。 梁师都吃人只是为了震慑不服他的人,用残忍暴虐来压制朔方郡的不满情绪。他只是偶尔开一下人肉宴会,用小孩女子细嫩的人肉来代替羊羔绒犒赏将士。 朱粲却是把人肉当普通粮食吃,每顿都吃,无论男女老少都吃。 鲜嫩的肉自己吃,年轻的肉将领吃,兵卒吃老弱病残的肉。 不需要守城了,李世民便率军突袭了朱粲几个驻地,缴获了不少腌肉的瓶瓶罐罐。 打开之后,这些瓶瓶罐罐腌制着各种内脏,分门别类,李世民还疑惑为何朱粲为何会有这么多牲畜。 随他出征的襄阳人告诉他,这些都是人的内脏后,李世民垂髫之年就看惯了血腥厮杀,居然也蹲在一旁吐了许久,好几日不敢吃肉。 清点缴获朱粲的粮草,真正的粮食甚少,居然大部分是腌制的人肉和内脏。就连缴获的朱粲麾下将领的酒水,都是泡着人眼球、人骨头的“药酒”。 李世民甚至还缴获了“人鞭酒”,是一个荒淫无度的将领特别酿造的壮阳酒。 李世民又吐了一场,晚上都做起了噩梦。 秦琼和宗罗睺以为自己什么血腥的事都见过。去草原劫掠的时候,他们也不算什么好人。 他们见了这些门类众多的人肉干粮,也做起了噩梦。 这还是人吗! 李世民连打了几场胜仗,却丝毫没有打胜仗的喜悦。 他对秦琼和宗罗睺道:“我总算知道为何附近隋军和其他反王拿朱粲无可奈何了。朱粲比突厥人更凶残,他攻打别人抢掠百姓和粮草壮大自己;别人攻打他则毫无益处,只能白白浪费不多的粮草。按照阿玄的说法,打朱粲的性价比太差,他们都会绕着朱粲走。” “攻打朱粲无益,但我必须尽快杀了他。” 李世民严肃道。 “不能等阿玄来了,我宁愿冒点险,现在就要去杀了他!” 秦琼和宗罗睺领命。 旬日,李世民听闻朱粲亲自领兵攻打南阳郡。他在襄阳城中点了五千精兵,并从百姓中临时征发了五千青壮,凑了一万人,又得百姓主动献出粮草资助,行军三百多里,前往支援南阳郡。 南阳郡丞吕子臧是大隋忠臣,听闻杨广死后,他还为杨广发丧。 因李渊谋反,所以吕子臧不信任李世民。当李世民派人前去招降时,吕子臧虽然礼待使者,但斥责李世民若为大隋忠臣就该大义灭亲。既然李世民不肯攻打李渊,那么他怎么能信任李世民真的心向大隋?所以吕子臧不肯归降李世民。 因此吕子臧被朱粲攻打时,他没想到李世民会来支援。 “吕郡丞你说得对,我没有因为大义灭亲,你不信任我很正常。而且,我也不确定将来我会不会有逐鹿天下的想法。”李世民摘掉头盔表明身份,单手抱着头盔笑道,脸上血迹还未干,“但请不要拒绝我的支援。我向你保证,等打退朱粲我就会离开。” 吕子臧看着李世民,沉默不语。 李世民严肃道:“我是以自己的身份来支援你,所以我只带了一万人,其中五千都是新兵。你可以不当我是陇西郡王,以主帅的名义命令我出战。朱粲凶残,所到之处必定被屠戮成无人之地。请吕郡丞以百姓为重。我可立下字据,杀掉朱粲后,绝对会立刻离开。” 他又展颜一笑:“我还未做过失信无义的事,请吕郡丞相信我。” 第182章 谁要为大隋殉死 吕子臧没说相不相信李世民, 只是沉默地将自己手中三千余精兵都交给了李世民,又为李世民从城中征来一千多自带武器的壮士,给李世民凑齐了五千精兵。 他请李世民竖起“陇西郡王”的旗帜, 自己以“陇西郡王”的名义出城招募游兵散勇。 朱粲来袭, 居住在县城和乡间的地主豪强纷纷四散逃跑。 听闻陇西郡王在南阳郡, 即使不敢相信陇西郡王怎么会从陇西来河南,他们也都怀抱着“假如是真事”的希望,携家带口进入南阳郡。 吕子臧以李世民的名义招募乡勇, 每到一处就有几十上百乡勇自带武器和干粮来投。 未过半旬,吕子臧又征到两千余人,带回南阳郡。 李世民乐道:“快两万人了, 我可以号称五万大军了!” 吕子臧苦涩道:“只是未经训练的游兵散勇,上了战场未必能成战力。” 李世民则十分乐观:“我在清河郡剿匪的时候, 也是临时征发的游兵散勇。虽然我军未曾有太多训练, 但朱粲也只是只知劫掠的民贼。贼人欺软怕硬,毫无气节。只需打退他们一次,他们就不敢组织第二次主动进攻。等他们溃逃,一万精兵便可追击十万溃兵。” “再说了,我家阿玄应该也快来了。”李世民笑容灿烂, “就是他来了南阳郡,可能会狠狠揍我一顿。” 吕子臧疑惑:“太原郡王也来了?太原郡王为何要揍陇西郡王?” 李世民笑着叹气:“其实我是带着大军来的, 但我带着护卫侦查时,见朱粲要攻打襄阳,就丢下大军先独自留在襄阳守城。襄阳守住后, 我听闻朱粲又要攻打南阳, 便从襄阳募了些人, 又赶到了南阳。” 吕子臧:“???” 李世民继续叹气:“我在襄阳时, 听闻萧铣带着几十万大军朝着阿玄奔来。阿玄应该正在和萧铣作战吧。” 吕子臧继续:“???” 他捋了许久,才不敢置信道:“陇西郡王的意思是,在你的军队和萧铣大军打仗的时候,你这个主帅独自去守襄阳了?” 李世民点头:“对啊。” 吕子臧声音颤抖:“你都不担心吗?” 李世民道:“我担心什么啊,担心阿玄打不过萧铣?开什么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阿玄多厉害。倒是阿玄肯定很担心我,所以我这顿揍逃不掉了。” 还未及冠的年轻郡王耸肩,摊手,满脸无奈。 吕子臧:“……”你无奈什么啊!你这顿揍不是理所当然吗! 别说兄弟了,他想了想自己如果是李世民的副将。大战当前,主帅却跑了,传令给自己“你自己打”。 这就罢了,自己也不是打不过。但主帅他连兵卒都不带,独自跑去帮别人守城了! 他守一座城还不够,又去守第二座城了! 甚至这第二座城还不肯归服他,他只是行侠义之举! 吕子臧总算为什么明白李世民在“战无不胜”之前的诨号,会叫做“义薄云天”了。 身为外人,吕子臧很敬佩李世民“义字当头”的性格;但若成为下属,有这样的主公真是太过头疼。 李世民见吕子臧表情从震惊到悲悯,就知道吕子臧一定在同情自家阿玄。 李世民不好意思地曲起食指揉了揉鼻子:“那个……其实也不是很危险。我把军中最能打的猛将都带走了,啰,我给你介绍,这位是秦琼秦叔宝,这位是宗罗睺……罗睺,你的字还没想好吗?” 宗罗睺不仅是乡勇小豪强,还有蛮夷血统(虽然他不承认),所以无字。 宗罗睺道:“我想了想,什么时候主公称王,再为我赐字吧。” 李世民点头:“好,我和阿玄商量商量。” 秦琼有点羡慕。可惜他已经有字了。 吕子臧:“我听闻过郡王麾下秦琼和宗罗睺的名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不敢置信道:“所以郡王不仅自己独自离开,还把麾下猛将也带走了,留令弟独自支撑?” 李世民辩解:“什么叫独自支撑?我麾下还有许多将领,都很能打。再说了,我新收的下属李靖李药师也是个能独自领兵的将帅之才,能为阿玄分担。我只是把自己置于险地,可不会把阿玄置于险地。” 秦琼忍不住了:“主公,你把自己置于险地也不太好吧?” 宗罗睺实话实说道:“主公,你把自己置于险地,军师才会更生气。” 李世民道:“我知道,所以我不是说等阿玄来,我给他揍,不还手了吗?” 秦琼和宗罗睺:“……”说的好像军师能揍疼你似的。 吕子臧听到李世民“离谱”的操作,看到李世民和麾下猛将亲近的模样,心中担心守不住南阳郡城、护不住南阳百姓的焦虑感减少了许多。 李世民一直满脸笑容。 他每日都亲自巡视郡城,调解城中百姓和新入城逃难的流民的纠纷。 “大家先挤挤,等我杀了朱粲就好了,且忍耐几日吧。” “你们都是一个郡的百姓,都是老乡。老乡有难,怎么能不出手相助?” “兵荒马乱,种地都难,郡城中的百姓家中存粮也不多,不是他们不肯卖给你们好粮。你想想,若你是当地人,突然有一群外地人逃来,非要你卖粮食给他,你敢卖吗?”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26节 “一切都是朱粲的错。等把朱粲杀了,你们就可以出城种田了。到时我为你们分田,分多多的田。现在还未到春季,一定能赶上春耕。” “咦?你们在玩什么?斗蟋蟀?哈哈哈哈,在紧张的时候找点事干很正常。我是说我也想玩!” 秦琼和宗罗睺把李世民拖走了。 百姓纷纷大笑,让小郡王战后再来,他们会抓最强壮的蛐蛐送给李世民。 吕子臧本来在微笑捋须,见到这一幕差点把胡须扯断。 他对身旁亲近的人道:“不知太原郡王什么时候能击败萧铣?虽我还未见过太原郡王,不了解太原郡王,但我想陇西郡王身边一定很需要太原郡王。” 亲近的人听懂了郡丞的言下之意,都忍俊不禁。 李玄霸在哪? 当朱粲终于集结二十万人攻打南阳郡时,李玄霸刚入襄阳城。 “啊?我哥又跑去南阳郡了?”李玄霸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道,“仔细说说,他怎么又跑了。” 襄阳郡丞对李玄霸哭诉朱粲的残忍,夸赞陇西郡王的仁义。 李玄霸嘴角抽搐:“我不是不让我哥仁义,他好歹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好多派些人来助他。” 襄阳郡丞道:“陇西郡王担心太原郡王与反王萧铣作战人手不够,不敢轻易让太原郡王分兵。” 李玄霸叹气,转头对陈铁牛道:“李神通和李药师还不信,我就说我哥在作妖,绝对在帮襄阳守城,所以才不回来。” 陈铁牛道:“郎君自然是最了解二郎君的人。” 李玄霸又叹了口气。是啊是啊,我了解二哥,太了解了,了解得想踹他两脚。 “先告知我襄阳城中情况和朱粲逆贼如今的情况。”李玄霸没有立刻去援助他哥。 以二哥的本事,还有秦琼和宗罗睺相助,南阳郡现在的郡丞是吕子臧,以吕子臧在史书中的记载,是个有本事的人。二哥守住南阳郡并不难。 吕子臧在杨广去世后才归顺唐朝,曾和唐朝山南慰抚使马元规合力击败朱粲。 因马元规曾经打不过吕子臧,用辱骂讥讽的方式劝降吕子臧时又被吕子臧杀了使臣。在吕子臧成为他下属后,他就一直和吕子臧对着干。 吕子臧让马元规追击朱粲溃军,马元规不同意;吕子臧退后一步,说你不去,我自己带人去,马元规仍旧抬杠让吕子臧原地待着。 朱粲收拢了溃军,又集结了十几万饥民,以去南阳郡讨食的名义激发大军士气,转头攻打马元规。马元规就害怕退兵,困守南阳郡城,被朱粲围了,求救无门。 天降大雨,南阳郡城墙崩塌,马元规被杀,吕子臧言“安有天子方伯降贼者乎”,拒绝投降,激战而死。 他身为隋臣时忠于大隋,杨广死后成为唐臣后也忠于大唐,无论能力还是品行都很优秀,就是劝降需要花费一点功夫。 不过吕子臧既然跟随二哥打仗了,李玄霸便不用再忧愁如何劝降吕子臧了。 不会有人跟随二哥打仗之后还不归服二哥的。 绝对不会。 襄阳郡守也刚跟随李世民打过仗,所以也已经对李世民心悦诚服。李玄霸询问他的事,他事无巨细地禀报。 虽然平时都是李玄霸负责打仗之外的事,但没有李玄霸的时候,李世民也能做得很好。 李世民将襄阳城因官吏大量逃亡而变得混乱的公务整理得井井有条,并新招募了一些当地识字的人填补空缺,让襄阳城的官府能如隋朝未乱时一样顺利运转。 李世民早就知道李玄霸会要什么资料,离开前就已经准备妥当。 襄阳郡守心里十分敬佩。现在太原郡王所问之事,居然全是陇西郡王叮嘱过的。 他见李玄霸翻阅李世民早就准备妥当的交接文书时那波澜不惊,仿佛早就知晓会有这件事的模样,心里惊奇。 这就是双生子的默契吗?果然神奇。 “他也写得太详细了。”李玄霸看着李世民详细描述的朱粲人肉干粮分类,眉头紧皱。 他怀疑二哥被刺激吐了,所以坏心眼地想让他也被刺激。 没有实物,只是文字,李玄霸只是心理不适,还没造成生理不适。 朱粲所做的事,并不是朱粲这个人心理特别变态,而是此时常态。 也是乱世常态。 都说唐朝灭亡后持续七十年的五代十国是最黑暗的时期,武将特别残忍。其实其他乱世中乱军做的事,与五代十国没有区别。 魏国的人肉干粮,晋末十六国时期的两脚羊,隋末的烹食弱小……还有后世元末和明末,百姓的惨状都和五代十国没区别。 文人特别痛斥五代十国那七十年的黑暗,不是五代十国的百姓最惨,而是“主公”惨,没有威望,礼乐崩坏最严重。 寻常乱世,主公就算兵败也很少被部下所杀。五代十国却不一样,如果主公不能带领兵卒打胜仗,底层兵卒就会砍掉主公换一个新主公。 其实对比五代十国和魏晋南北朝,魏晋南北朝才是最黑暗最混乱的时代。 五代十国除了朱温建立的后梁,其他朝代和国家的奇葩事都不多。而后梁比起魏晋南北朝的奇葩君王,也就不相伯仲。 只因为五代十国只持续了七十年时间,时间太短,英雄人物太少,在大众眼中处于“黑暗视野”,所以后世营销号才喜欢编排这段时间“最黑暗”。 李玄霸细细看过魏晋南北朝的各种记载,那些前世的他在现代社会已经看不到的记载,所以对这些黑暗早就有心理准备,不会被惊到。 如果他没有提前影响王薄,让王薄统一齐郡义军,齐郡许多贼帅在历史记载中都做过和朱粲差不多的事。 虽然后世承认农民起义军反抗的正确性,称他们为“义军”,但实际上他们中绝大部分人心中无“义”,所作所为更是与“义”毫无关系。 “所以我才必须影响王薄。”李玄霸自言自语,“所以现在的王薄才至关重要,比任何史书中记载的唐初重臣都重要。” 窦建德不是农民,他的义军在杨广离世后迅速转化成隋朝旧臣和当地豪强为主的普通割据势力,与“农民起义军”的本质已经大不相同。 若此时有一位农民起义军首领真的当得起一个“义”字,后世才会有更多的“义”军出现。 出身卑微,率先起义的王薄,才能成为这个时代“农民起义军首领”符号的象征。 “铁牛,你亲自去瓦岗寨,让师兄和翟让率兵南下。洛阳无所谓,先杀朱粲。绝不能给朱粲逃走的机会。” 李玄霸将手覆盖在墨字上,神情漠然。 陈铁牛此次没有强调自己必须给李玄霸当护卫:“遵命。” 襄阳郡丞听到此言,先惊讶,又叹息。 让洛阳朝廷头疼不已的瓦岗寨义军居然是两位郡王的人?太原郡王居然要在这件小事上提前掀开自己的底牌? 此时掀开这张底牌,对两位郡王的雄图霸业没有一丁点好处。两位郡王不仅会错过入主洛阳的机会,还会影响两位郡王“大隋忠臣”的声望。 襄阳郡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秉承着忠义,对李玄霸劝谏。 李玄霸点头:“我知道。” “朱粲号称几十万大军,实际上部众人数大约十万。有二哥领兵,只需两三万精兵就能将他击败。但要全歼其部众,让朱粲逃无可逃,我至少也要准备近十万人围堵他。” “洛阳丢了可以再打。” “其余势力会对我和二哥更有警惕,但本来就要与他们为敌,没关系。” “‘大隋忠臣’的名声毁了只是以后行事会稍有束缚,后世史书中对我等记载也可能会稍有瑕疵。” 李玄霸语气十分平静,眼神沉静如渊,神色漠然。 “现在将遭遇的麻烦也罢,未来史书中的抨击也罢,只要能断掉朱粲和他部将的所有生路,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我不能容忍他们趁乱逃入山中,等天下一统后改名换姓,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出山成为太平盛世中的民。” “朱粲和他那些吃人的部将,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 …… 陈铁牛只花了三日就来到六百里之外的洛阳城郊,瓦岗寨的军营中。 他还嫌自己慢了。 若是大隋的“六百里加急”,能在驿站中换马,一日就能跑完六百里。 他只有一匹马,所以晚上他不想休息,也得让马睡觉。 陈铁牛传达李玄霸的口令。“郎君有令,朱粲部众丧尽天良,不可只诛首恶,必须全部歼灭。请高郡公和翟公率军协助。” 他强调:“郎君有令,其余诸事都放下,请全力相助。” 高表仁和翟让面面相觑。 其余诸事都放下? 洛阳城都要破了,他们马上就能和杨玄感一起入城。到时李世民和李玄霸率军前来,他们就能从内部相助。 这件事也放下? 陈铁牛道:“都放下。郎君率领大军与萧铣作战时,二郎君已经独自率领不到百人护卫前往襄阳和南阳,与当地官兵乡勇一起保护百姓。郎君和二郎君率军南征北战,就是为了震慑这群吃人的畜生。” 他再次强调:“郎君很生气。郎君说,朱粲和其核心部众都得死。无论几万人,都得死。其他事都不重要。” 高表仁叹气:“我明白了。” 翟让苦笑:“不愧是‘义薄云天’和‘德重恩弘’。果然比起‘战无不胜’和‘算无遗策’,‘义薄云天’和‘德重恩弘’才更适合李二郎君和李三郎君。” 翟让整理衣冠,神色肃穆。 他先拜使臣陈铁牛,又朝南方深深一拜。 “末将翟让,领命!” 高表仁又沉沉叹了口气,然后带着自豪的神色,也对着南方作揖。 “卑职高表仁,领命。” 公元617年,大隋皇泰元年十二月,洛阳即将城破,翟让却率领大军离开洛阳,没有争夺洛阳城破的胜利果实。 杨玄感和李密本来在防备翟让,担心翟让实力太强,与他们一同入主洛阳,会居于他们之上。 李密已经与杨玄感私下商议了许多条挑拨瓦岗寨部将的计谋。一旦洛阳城破,他们会立刻对瓦岗寨动手。 谁知道翟让居然白白把洛阳让给他们,之前的仗白打了? 翟让的部将也很疑惑。 “主公李世民和军师李玄霸有令,攻占洛阳没有全歼吃人狂魔朱粲重要。”翟让笑得意气飞扬,“所以瓦岗寨要提前回归主公麾下了。” 徐世勣:“这样啊,那我们要急行军了。” 单雄信:“啊?我们不是渤海郡公高表仁高公的兵吗?” 高表仁无语:“我不早说过我是受主公之名来瓦岗寨吗?” 单雄信挠头:“我以为你说笑呢,只是为投奔民贼找个借口。”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27节 高表仁扬起马鞭:“单雄信,你找揍吗?” 单雄信哈哈笑道:“我就是这么一想。原来我们的主公是闻名天下的李二郎君啊?那我没怨言了,洛阳算个屁,李二郎君肯定说得都对!” 徐世勣道:“为了剿灭祸害百姓的盗贼而放弃筹谋洛阳,李二郎君和李三郎君名不虚传,我甚为佩服。” 单雄信道:“我不管这些。我只知道李二郎君很厉害,跟着他肯定以后前途远大。我其实每次听到李二郎君又打了什么胜仗,都在愁将来李二郎君率军攻打我们时该怎么办。” 翟让:“……你还会愁?” 单雄信愁眉苦脸道:“我已经做好战死的准备了。” 翟让:“……”我是该叹气还是该笑? 高表仁和其余瓦岗寨的将领都大笑出声。 “这确实该愁。” “这有什么好愁?我早就猜到冠军侯是主公了。” “啊?就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 瓦岗寨将士们闹闹哄哄。 本来他们打了那么久的洛阳城,虽然高公和翟公让他们消极作战,没什么伤亡,但好歹也花了那么长的时间。现在洛阳即将城破,高公和翟公却命令他们离开,他们虽然听令,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的。 但这点不高兴在得知他们的主公其实是陇西郡王李世民时,就完全烟消云散了。 我们主公都快占领半个天下了,一个小小的东都算什么?现在赶紧回到主公身边,与主公并肩作战才最重要。 什么功劳都比不过跟着主公打仗,就算他们书读得不多,也知道凑到主公眼前,将来的富贵才更大。 攻城略地,不就为了将来的富贵吗? “而且主公果然‘义薄云天’,听听,区区东都洛阳比不过害民的盗贼朱粲。跟随这样的主公,我脸上有光啊!” “太原郡王素来有仁名,大隋那个坏皇帝还在位的时候就建立义庄赈济百姓。他自然见不得朱粲害民。” “我听闻梁师都也曾食人肉,太原郡王让朔方郡百姓把他凌迟了。” “活该!活该!太活该!!” 徐世勣双眸中仿佛因为反射着冬日微暖的阳光,流光溢彩:“‘义薄云天’和‘德重恩弘’……” 单雄信仔细擦拭着自己马槊,嘴角也夸张上翘。 翟让起初心里有点酸。这群下属得知他们的主公其实是李世民后,也兴奋得太夸张了。 但他自己也忍不住雀跃。 “加快速度。我们得给主公一个好印象!” “好!” “冲啊!” 瓦岗寨众好汉声音震天,加快了行军的速度。 …… “什么?李玄霸让我们放弃洛阳,与他一起合击朱粲?”杨玄感捏着李玄霸写的亲笔信,满脸无语。 李密也百思不得其解。他视李玄霸为他谋士生涯唯一对手。李玄霸怎么会做出这等蠢事? 杨玄感道:“李玄霸给进攻洛阳的所有势力都写了信,他难道真的以为会有人放弃进攻洛阳,与他一同去攻击一个小小的朱粲?那朱粲不过一个流寇而已。若是他请我们前去合击宇文化及,我倒是能理解他想以为先帝报仇的借口谋得名利,那朱粲哪配被人合击?” 李密摇头:“我也想不出原因。” 杨玄感问道:“其他势力反应如何?” 李密道:“都在嘲笑李玄霸。” 杨玄感哭笑不得:“肯定都会嘲笑他。他怎么能做出如此可笑的事?” 李密道:“但翟让却为此离开了洛阳,甚是奇怪。我猜测翟让早就想离开洛阳,李玄霸的信只是借口。” 杨玄感想了想,道:“他是不是知道我们已经联合其他势力,等洛阳城破,就会合力诱杀他?” 李密道:“我也是如此认为。他虽然鲁直,但其谋主渤海郡公高表仁可不简单。他们定是猜到了我们的策略,自知无力与我们对抗,所以找借口避让。” 李密叹息:“他们真是有魄力啊,居然连入主洛阳的诱惑都能忍住。” 杨玄感道:“高表仁乃是高颎之子,高颎还在西京大兴。是否能利用高表仁,引起西京对高颎的忌惮?” 李密失笑:“大隋的小皇帝都快死了,谁会忌惮高颎?高颎本就颇具声望,现在他的儿子还有瓦岗寨之兵,我看天下群雄会更加敬重高颎才是。高表仁会突然出现在瓦岗寨,肯定就是高颎为自保的计谋。” 杨玄感叹息:“不愧是齐国公,我父亲曾经的心腹大患啊。” 李密道:“高颎不过是为自保,不足为惧。李世民才是我们如今的心腹大患。李玄霸既然病急乱投医,将求援信都投到了我等帐中,说明他们带的兵不多。我愿亲自领兵,乔装打扮协助朱粲,纵然失败也没有坏处。” 杨玄感犹豫了一会儿,摇头道:“朱粲此人行事太过恶劣,纵然我们不可能帮李世民和李玄霸,也不该助他。此事不可再提。” 李密皱眉:“主公,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不喜朱粲,我们将来杀了朱粲便是。现在给李世民添乱,才最为重要。” 杨玄感坚定道:“我麾下兵卒不多,完全将洛阳握在手中才最为重要。分兵多了洛阳可能会生乱,分兵少了便不可能给李世民造成威胁。所以我何必做毁坏名声的事?李法主,你虽擅智谋,但大局观还是欠缺了些。” 李密没有再劝说,但心中对杨玄感产生了不满。 杨玄感最初起事的时候就不听他的上策和中策,非奔着下策去攻打洛阳,果然战败。现在杨玄感即将入主洛阳,居然又开始质疑他了。 李密早就知道杨玄感是一个没什么本事又自视甚高的人,只是他与杨玄感交好,才认杨玄感为主。 本来杨玄感若信任他,他也愿意与杨玄感君臣相宜。但杨玄感每次志得意满时就排挤他,只有在低谷时才用他,他就不得不为自己考虑了。 在瓦岗寨好汉们南下,杨玄感和其他围攻洛阳的势力都接到李玄霸让陈铁牛送来的亲笔信时,洛阳城中也得知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动向。 不过他们却以为李世民和李玄霸要来救援洛阳,但被朱粲的数十万大军堵住了。 杨侗对亲信叹气:“时也命也,大隋气数尽也。” 亲信对杨侗道:“但陛下若不想为大隋殉,愿意逃离洛阳,臣还是有办法送陛下离开大隋。” 杨侗沉默了许久,苦笑:“你是表叔的人。” 亲信没有回答。 杨侗又道:“其实表叔不是来不及救洛阳,是没打算救洛阳。” 亲信仍旧没有回答。 杨侗叹气:“西京说我三弟失踪了。三弟是否在表叔手中?” 亲信这才道:“是太后的请求。废太子杨暕的遗腹子也在陇西。” 虽然杨侗的生母是小刘良娣,但小刘良娣并未被尊为太后,而是嫡母韦太子妃被尊为太后。 杨侗道:“表叔真是贪心,天下也想要,表侄也想救。” 亲信叹气。他早就知道这位傀儡小皇帝十分聪慧,只是在群臣面前装作稚嫩愚钝。 亲信拱手:“臣虽对陛下说这等话,也知道陛下高义,定不会随臣离开,要为大隋殉死。只是臣不愿意陛下……” 杨侗打断道:“你说什么呢?赶紧告诉朕怎么逃!谁要为大隋殉死!” 杨侗抱怨道:“父皇活着的时候眼中只有三弟,祖父在世的时候只知道大兄。我从未享受过皇孙的荣耀,群臣也从未同情过我的遭遇,却在大隋已经只剩下洛阳一城时,非要扶我当这个傀儡皇帝。谁都知道傀儡皇帝必死无疑,我冤不冤!” 杨侗越想越气,背着手在狭小的书房转了两圈,停下脚步继续抱怨,双目赤红,声音中居然带着一丝哭腔。 “我已经备好了毒酒和香烛,想死在佛前,焚香咒誓,唯愿从今以去,愿不生帝王尊贵之家。可谁想死呢?谁想死!” 杨侗咬紧牙关,再忍不住心中痛苦,泣不成声。 “我愿隐姓埋名,为一庶民,再不用‘杨侗’之名。求表叔救我!求你救我!” 在这个洛阳之中唯一会关心杨侗本人,朝中重臣中杨侗唯一的心腹,光禄大夫、河南道讨捕大使裴仁基长叹一口气,扶起对他长揖的傀儡小皇帝,才十三岁的少年郎。 “陛下放心,臣定能护得陛下周全。”裴仁基道,“臣知道有一条密道通往城外!臣的儿子裴行俨已经通过地道偷偷入城,可为陛下护卫!” 杨侗先欣喜,然后面色古怪:“裴行俨……裴行俨不是表叔的部将吗?那条地道该不会是表叔挖的吧?他什么时候挖的?难道是还在洛阳的时候?” 裴仁基干咳了一声。 杨侗抹眼泪:“罢了,不问了。我现在是庶民,知道得越少越好。” 裴仁基欣慰点头:“陛下聪慧。” 杨侗道:“我不是陛下,我是庶民杨侗!洛阳还能撑几日,是在城破时离开吗?我一定能带上母亲,对吧?一定要能带上母亲啊。” 裴仁基听着小陛下孩子气的话,哭笑不得:“能带,陛下放心。我们确实是在城破那一日才有机会偷偷离开。那之前,臣需要做些准备。” 杨侗拱手作揖:“一切都拜托裴大夫了!” 雀跃! 这烂怂大隋皇帝我不当了!从今以后我就是庶民杨侗! “唔,为了感谢表叔,我在离开洛阳前得再帮表叔点忙。” “陛下想做什么?” “为了让表叔赶紧打跑朱粲,前来救我,我当然封表叔为王,并加九锡之礼!我还要宣布,这世间唯有表叔仁德,可护百姓周全,如果洛阳城破,大隋灭亡,天下请表叔自取之。” “啊,陛下,你这……呃,你怎么不直接禅让?” “百官肯定不许,我想下旨也不行啊。” “这倒是。” 杨侗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就算裴公你骗我,我也会下这道旨意。三弟和堂弟在陇西之事,裴公你肯定没有骗我。纵然我逃不掉,若我能对表叔有些用处,表叔应当会宽待三弟和堂弟。我死后见到父亲和堂叔,也能让他们心安。” 裴仁基严肃道:“请陛下信我。” 杨侗笑道:“嗯,我信你。” 除了信你,我还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啊。 从今以去,愿不生帝王尊贵之家。 …… 与此同时,朱粲已经兵临城下。 虽然南阳郡竖起了“陇西郡王”的旗帜,但这次朱粲没有逃跑。 因为他没粮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28节 附近已经荒无人烟,他连人肉都无法补充,只能攻打南阳郡,否则饥饿的部众一定会哗变。 即使输了也没关系。 朱粲没打算亲自冲锋,只会留在后方督战。 若赢了,他就能在南阳郡大吃大喝;若输了,他可以消耗一些兵卒,减少粮草压力,还能带走死尸为粮。 朱粲知道自己领兵的本事,估计不可能打败名震天下的陇西郡王李世民,所以他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只要大军稍稍有败象,在李世民出城门的时候,他就会和核心部众乔装跑掉。 此地山岭众多,又因人烟稀少,田地早已经荒芜,山间草木繁盛无比。他随便往山中一躲,李世民根本不知道他往哪个方向逃了。 等李世民走了,他再出山重新招揽兵卒,又是一方雄主。 以前张须陀还在世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对付张须陀。 虽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朱粲对将士还是装出了一副要与他们共进退的态度,鼓动将士努力攻城。 等入了南阳郡城,粮食和女人都有,人肉也多得是。 “听说那陇西郡王李世民也很年轻,说不定肉也很好吃,哈哈哈哈。” “太原郡王是个病秧子,他的肉肯定难吃。” “只是瘦弱了些,肉肯定还是很鲜嫩的。喝多了药的人肉炖汤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口味更为独特,我就爱吃这种。” “这就是所谓的药膳?” “对头对头,就是药膳,哈哈哈哈。” 朱粲和部将大笑着口出狂言,扬言要把陇西郡王李世民和太原郡王李玄霸都下锅。 李世民的肉估计很有嚼头,要做成烧烤;李玄霸每日药不离口,就像是皇帝后苑里那些以灵药为食的畜生一样,定要清蒸或炖汤才最为合适。 李玄霸得知此事后,来不及多谋划,赶紧从襄阳出兵。 襄阳郡守疑惑:“不是等瓦岗寨前来汇合吗?为何提前出发?” 李玄霸焦急道:“朱粲找死,说要烹我,触我二哥逆鳞,二哥绝对不会稳妥行事,定会亲率将士出城猛攻。唉!虽然他出城猛攻肯定能赢,但受伤了怎么办!赶紧走!” “啊?”襄阳郡守瞠目结舌,“那、那好,请郡王保重,旗开得胜。” 李玄霸火急火燎带兵离开。 如果朱粲在自己合围成功前逃掉,就是朱粲此次激将法用得太成功,让二哥提前出城击败了他。 “乌镝,你赶紧送信,让二哥别冲动,高师兄和翟让已经在率兵赶来的路上!”李玄霸叮嘱,“如果他非要出兵,你就啄他!和寒钩一起阻拦他!” 乌镝点头应下这个坚决的任务,振翅飞走。 襄阳郡中,李世民果然在擦拭弓箭,准备出城。 秦琼和宗罗睺都在擦拭马刀、长|枪和马槊。这次出战,估计要用废不止一把武器,得提前备好。 吕子臧劝阻道:“太原郡王不是让金雕送信,说大军已经在路上?现在何必冒险。” 李世民面无表情道:“守城必野战,我不是冒险,是提升守城将士的士气。放心,我不会把朱粲击败。现在朱粲逃跑,我就不能全歼他的部众。”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冷笑道:“但不出城,他一定会猜到我有援兵,也会提前逃跑。我要给他一个我守城乏力,只能亲为先锋战前斩将以求生路的错觉。” 吕子臧:“……真的?” 李世民道:“我的目标是全歼朱粲。他越对我弟弟口出狂言,我就越冷静。” 吕子臧叹气,同意了李世民出城。 但他忽视了一个问题。 李世民的话没有半点虚假,但他完全可以只派秦琼或者宗罗睺出城野战,没必要他亲自去。 “二哥冷静下来后,应该不会提前击败朱粲,误了全局。”李玄霸对身后部将道,“但他一定会按捺不住出城砍人!出城就是危险啊!他能不能一直待在安全的大后方等我!” 部将老老实实道:“不可能啊,主公无论哪次打仗都跑得超快,我们只能跟着他冲。只有偶尔需要与敌军斗将的时候,主公才会让秦叔宝或者宗罗睺先去,然后他再让我们随他冲锋。” 总之,我们都是随主公冲锋,跟着主公冲锋,主公一马当先冲锋。 李玄霸:“……不准养成这种坏习惯。” 部将眨眨眼,表情无辜。 军师,就算你这么说我们,我们也没办法啊。我们得听从主公的命令。你去劝主公啊,我们也不想主公战功比我们还多。主公又不需要战功。 另一边,瓦岗寨打探消息的人传回消息,告诉高表仁和翟让二人朱粲的狂言。 高表仁脸色大变:“坏了!李二郎听了这话,恐怕要糟糕!” 翟让紧张道:“主公难道会中激将法,被朱粲所败?” 高表仁神色莫名:“不,李二郎会中激将法,亲自冲锋,带着部将以一敌百,把朱粲和他的部众全砍了,让我们一点功劳都捞不着。” 翟让:“……”开玩笑的吧?? 第183章 李玄霸亲上战场 南阳郡内少战马, 更少能披甲的战马。李世民虽然身边的百人护卫都是玄甲兵,也没有以玄甲骑兵的完整姿态出击。 具装对战马的消耗太大了。就算战马没有战死,披甲冲锋的体力消耗也让战马无法连续出战。 再者玄甲兵在冲锋后会卸掉马甲, 转化成机动性更高的轻骑兵, 战马很容易阵亡。所以玄甲兵每次出战都要换马, 出战时人均三四匹马。 李世民自己杀得狠了,常常马屁股马脖子比穿着盔甲的他先中箭,换两三匹马继续冲杀。 现在没有战马补充, 李世民守城这么久,带来的好马都在养膘,舍不得出战。 这次他才把自己的战马拉了出来。 李世民拍了拍马屁股:“这次要是你立下了战功, 我就给你取个更好听的名字,不叫你小枣红了。” 枣红色的战马打了个响鼻, 扬起了脑袋, 不知道听没听懂。 “乌镝,不准用翅膀扇我。”李世民拽住乌镝的翅膀,“我是首领,听我的。” 乌镝:“啾啾啾!” 寒钩叹气。 李世民道:“他们没有多少弓箭,你们俩也可以出战。给我盯准了朱粲, 为我指路。” 听到自己也可以去战场,乌镝收起翅膀, 挺起胸脯,就像是叉腰似的骄傲道:“啾!” 寒钩点头,声音沉稳:“啾。” 李世民安抚好两只领了李玄霸的命令, 对他使出翅膀扑打的金雕后, 又转头对秦琼和宗罗睺笑道:“这次我们三人一同出战, 比一比谁先砍下朱粲的脑袋。” 秦琼问道:“主公, 我们不只是吓唬吓唬他们吗?” 宗罗睺也警觉:“主公,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世民大笑:“打仗哪可能提前预定所有事?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我们要做好最差的打算,也要做好最好的打算。现在最好的打算就是一劳永逸,把朱粲的脑袋砍了。” 秦琼和宗罗睺面面相觑。好……好像有道理? 李世民道:“再说了,襄阳郡离我们就一日距离,说不定阿玄已经赶来,恰好与我们合围;洛阳离我们只有四百里,瓦岗寨的人估计也在路上了,说不定也正好赶上今日。” 秦琼听到“瓦岗寨”,想起曾经和军师在瓦岗寨过的那段日子,神情柔和。他又能与徐世勣、单雄信并肩作战了。 宗罗睺笑道:“那我们这次确实应该努力些,免得他们到来,功劳不够分。” 李世民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赶紧告诉每一个勇士,支援的人已经快到了,趁着他们没来,赶紧抢战功去!这次出城没有什么战术,就是杀人!” 朱粲麾下就是一群乱民。他们没有战术,李世民也不需要什么战术,就三个字,“勇者胜”。 因乱民打仗没有章法,所以在朝廷剿匪的时候,一万装备完整、训练有素的隋军只要能扛住前几次猛攻,就可以轻松击退号称啊几十万的农民起义军。 现在其他麾下人数较多的农民起义军已经吸收了隋朝豪强和旧官吏,朝着一方豪强转变,战斗已经有了章法。 但朱粲不是。 他从头到尾就只是一个乱民,一个贼寇。 …… “朱粲麾下的兵卒与其说是乱民,不如说是野兽。他用吃人肉的方式培养出一群毫无底线的凶残兽群,单兵战斗力不比原本隋军精兵差。”李玄霸确实已经来到了南阳郡附近,悄悄隐蔽安营扎寨,等着他二哥出城的时候再合围。 他轻轻拍了一下面前的舆图,淡淡道:“但兽群就只是兽群,比不过训练有素的猎人。对付兽群就只有一个策略,杀!” …… 李世民穿着他那一身擦得噌亮的银甲,坐在高头大马上,抱着头盔笑道:“这次我的命令只有一个,那就是杀!” “我们面前的不是人,不是敌军,只是一群野兽!” “我们现在做的事不是打仗,是围猎!” “攥紧手中的武器,拉紧你们手中的弓,只需要记住一个字。” “杀!” 他身后身穿玄甲的骑兵高举着手中的武器。 “杀!” “杀!” “杀!!!” 李世民把头盔戴上,手往上一指,城门缓缓升起。 他身体压下,手臂放下。 两声清脆的鸟鸣,寒钩和乌镝率先振翅飞向高空。 “冲!” 李世民两脚踩着马镫,双腿夹紧马腹,在骏马奔出城门的时候,伏低的身体因为惯性往后仰起。 他手挽强弓如满月,当身体往后仰到后背与马背约六十度的时候,羽箭离弦,“嗖”的一声破空而出。 “啊!” 一声惨叫。李世民这一箭射入了城外敌军中罕见的穿着皮甲的将领面部。 将领落马,敌军哗然。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29节 “我乃陇西郡王李世民!宵小纳命来!” 李世民喘了一口气,金刚怒目,声如洪钟。 “跟我杀!” 玄甲兵纷纷挽起强弓,在李世民这一箭后,箭雨紧跟其后。 “杀!” …… “乱起来了。”李玄霸理了理自己的弓箭,深呼吸,“出击!” 隐藏在树丛中的“太原郡王”的旗帜竖起,李玄霸亲率两千轻骑兵冲出了山林,步卒紧随其后。 两千骑兵在看到了敌人的踪迹之后,却没有直接冲上去,而是有一半人随李玄霸下马,将马背上的包袱接下来,取出零件拼装。 不到一刻钟,他们就组装起了五百强|弩,列好了阵型。 剩下一千轻骑兵在陈铁牛的率领下,从后方冲向了敌军,弯弓搭箭,箭如雨下。 “太原郡王已到!贼寇速速就擒!” 步卒全力奔跑,越过了五百弩兵。在一千轻骑兵用弓箭将敌军扰乱后,步卒方阵狠狠地撞上了乱兵,将乱兵扎在了自己的长矛上。 在令旗的指挥下,步卒方阵冷静地控制阵型,留出了一条宽广的通道,就像是围猎一样,不断放出溃兵往弩阵这边涌。 “放!” 李玄霸下令。 弩|箭离弦的声音如蜂鸣,飞向离他们只有一两百米的敌军。 弩|箭不如弓箭厉害,但也能轻松扎入不穿甲的兵卒身体中。 疼痛唤起了野兽对死亡的恐惧,野兽中又无人指挥,他们便转头逃跑,又跑回了厮杀的战场,撞上了步卒方阵,再次被扎在了长矛上。 “啾啾!!” 一声雕鸣,李玄霸仰头望去。 两只金雕盘旋着下降,然后一个狠狠地交叉俯冲,抓向了地面上的某人,又迅速升空。 在金雕升空之时,一声暴喝盖过了战场的厮杀声。 “陇西郡王在此!朱粲纳命来!” 李玄霸嘴角先一抽,然后上弯。 “不用管他,继续守着弩机给我狠狠地射。”李玄霸笑道,“等他把猎物往我们这里赶。” 李玄霸说罢,拿起旗帜骑到马上,将自己的战旗高高举起。 “啾啾!” 乌镝眼尖地看到了李玄霸,降低高度在李玄霸上空盘旋了一下,才回到战场。 李世民一直都注意着两只金雕的位置,也观察着战场的情况。 当陈铁牛带着兵卒咬住乱军的屁股时,他就猜到援军到来。 虽然没有看到援军的旗帜,但现在看到乌镝欢快地脱离战场又赶紧回来的模样,他灿烂一笑,对着身边将领道:“我就说阿玄肯定早就到了,他就等着我出城呢!快杀啊!别被阿玄抢了战功!” 秦琼正努力拿着长|枪戳人,闻言哭笑不得:“主公,我想军师大概是不会亲上战场的。他抢不了我们的战功。” 宗罗睺道:“军师应该在后方吧?” 李世民摇头:“如果阿玄拿出他的弩阵甚至霹雳弹抢功劳,你们要如何应对?” 秦琼和宗罗睺:“……” 秦琼和宗罗睺:“杀!听到没!小子们,给我努力杀!” 玄甲军一边大笑,一边加快了挥舞兵器的速度。 他们再不吝惜战马,直接骑着战马狠狠撞进了没有披甲的敌军中。 披甲的战马撞到谁,谁就身体凹陷一块,倒地不起。 “朱粲在那里!跟我来!” 李世民终于从乱军中看到了一个穿戴着金属盔甲的人,眼睛发光。 …… “在那里吗?”高举战旗的李玄霸看到空中乌镝和寒钩突变的飞翔轨迹,眼睛一亮。 他将战旗交给身后的人:“留七百人操控弩阵,剩下的人随我来。” 部将:“啊?不是,军师,你要亲自上战场啊?!”别吓我! 李玄霸瞥了那人一眼:“我虽然拉不了强弓,普通的弓也是能拉的。” 部将满脸忐忑,但李玄霸已经下令,他还是胆战心惊地跟着李玄霸一起上马走了。 李玄霸只带了三百人,绕到了朱粲退路上,堵住了朱粲逃跑的路。 他羽箭离弦,箭矢扎在了朱粲身旁一个没有穿甲的人的亲兵身上。 朱粲大惊:“那是谁?!” 李玄霸没有回答。他在战场上向来不会多说话,除了必要的激励士气,他都是沉默地应敌。 李玄霸对自己的武力很有自知之明。他确实拉不开强弓,但好歹有普通青年人的力气,且练了这么多年弓箭,射伤没穿甲的皮肉轻而易举。 他又不打算抢人头,只是给朱粲造成一点阻碍,让他哥快点赶来。 他哥看到了他上了战场,估计会狂暴加倍,能迅速结束战局。 李世民还没发现李玄霸已经亲自杀敌,狂暴没有加倍。李玄霸身后的三百壮士已经加上了狂暴状态,每个人都冲到了李玄霸前面,也不怕李玄霸的弓箭扎在了他们的马屁股上。 李玄霸的精神力很强,如果给他一把狙击|枪,他一定能发挥出恐怖的战力。 现在虽然只有弓箭,但他在乱军中点杀敌人,就像是在游戏地图上开了瞄准挂和队友免伤挂似的,每一支箭都能准确命中敌人。 除了射箭速度慢了点,李玄霸的箭术没有任何问题。 三百勇士英勇无畏地堵住了近万溃兵的路,居然还真将溃兵堵住了。 近万溃兵就像是被打散的水球一样,朝着四面扩散,逃离了三百勇士的地方,更没有人想要冲到李玄霸身边,来个斩首行动。 李世民跟着朱粲一路狂奔,看着面前敌军的前行动作突然凝固了一瞬,眉眼飞扬,大喜道:“援军已经把他们拦住了!赶紧的!” 他带着的上百玄甲兵后面跟着南阳郡丞内的轻骑兵和步卒,朝着突然凝滞的敌军溃兵压去。 南阳郡城已经大门洞开,所有能派出的兵卒在李世民让寒钩往城门传递命令后,都全部涌出了城门。 吕子臧不再在城门上主持防守,亲自率领兵卒朝着敌军冲去,与李世民会合。 “援军已至,跟我把这群畜生全杀光!” 吕子臧挥舞着马刀,俨然杀红了眼。 李世民看到寒钩在空中用飞行轨迹打的讯号,知道吕子臧已经出城,心中更无后顾之忧。 他已经看到了朱粲和与朱粲缠斗的援军,将箭矢已经用完的弓狠狠劈向身边敌人,劈开了一条路。 “朱粲老贼,我来……草?!阿玄你怎么在这!” 李世民的表情在看到了朱粲的那一瞬,从兴奋变成了冷静,仿佛瞅准了猎物的熟练猎手。 但当他越过混乱的敌军看到了某个在马背上慢吞吞拉弓射箭,和自己长相极其相似,只是瘦了点的某人时,冷静神情就变成了惊恐呐喊。 “救命!阿玄怎么在这?!”李世民急得吱儿哇地大叫,“快点快点,阿玄上战场了!我草!” 秦琼和宗罗睺差点吓得把手中的长|枪马槊丢出去。 什、什么?我是不是出幻听了! 玄甲兵们也觉得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 主公口中的“阿玄”是我们的军师,太原郡王李玄霸吗? 开什么玩笑!李三郎君怎么能上战场杀敌!陈铁牛呢?你战死了吗! 陈铁牛正在闷头杀敌,还不知道他平时一直怂在后方的主人,已经亲为先锋,弯弓杀敌。 李世民和他胯|下的战马同时好像吃了什么加速药似的,居然甩掉了自己身后的将士,插|入了敌军的空隙,迅速来到了李玄霸身边。 李玄霸放下弓,甩了甩手:“二哥,我……靠!你干什么!” 李世民突然单脚踩在马镫上,飞跃到了李玄霸的马上,并把李玄霸一脚踹了下去。 李玄霸趴在了地上:“我摔伤了!” 李世民骂道:“至少摔不死你!你腿断了正好给我好好待在安全的地方!” 他骑着李玄霸的马就跑,自己的战马非常熟练地跟在他骑着的马旁边跑,见人就踹。 李玄霸射箭速度太慢,射一箭要歇好一会儿,箭矢还剩下大半壶。李世民又有了箭,强弓也没有在劈人的时候劈坏,终于又变成了完全的状态,连续两箭都射在了朱粲的头盔上,虽然没有破甲,也把朱粲的脑袋“叮”得嗡嗡响,好一阵子没缓过来。 李玄霸可怜兮兮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自己擦伤的双手,又撩起裤腿看着自己乌青的双腿,骂骂咧咧。 李玄霸身边一直跟着两位护卫。 他们见李世民冲来时让开了一个身位,等李世民夺马而去后又把李玄霸护起来。 李玄霸只是坐在静止不动的战马上射箭,被李世民踹下来的时候还抓着马的缰绳,确实不会伤得太厉害,再倒霉也就是个骨裂。 按照李世民的话说,瘸着吧你臭弟弟! 护卫把马让给李玄霸:“军师,我这里还有箭。” 李玄霸举起双手骂道:“我这手还能射箭?!全破皮了!!” 护卫忍俊不禁。 李玄霸咬牙切齿。 还好后方的动静让他心情稍稍轻松了一点。 “乃父单雄信在此!朱粲狗贼快来送死!” 一员猛将冲来,路过李玄霸的时候还惊讶了一下:“这不是魏三郎君吗?怎么受伤了?” 然后他掠过李玄霸身旁冲了过去。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30节 “哪来的小将!别挡着乃父的路?草!怎么又有个魏三郎君?” “啊,不是,这个魏三郎君是不是壮了点?哪个才是魏三郎君啊?瘦的还是壮的?” 单雄信糊涂了。 他身后没有报名字的徐世勣却不会糊涂。 他骂道:“你傻的吗!高公和翟公已经说过魏三郎君就是李三郎君,那和李三郎君长得像的就是陇西郡王李世民!” 单雄信仍旧震惊:“兄弟真的能长得如此像?” 李世民本来因为李玄霸亲上战场一肚子气,又被单雄信那句“乃父”气到。 听到单雄信的惊讶,他心中怒气消散,笑道:“我和阿玄是双生兄弟,确实长得像。两位勇士,与我一同杀贼!嘿,别挡乃公的路!” 单雄信:“……” 徐世勣给了单雄信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 刚和主公见面就对主公说“乃父”,你厉害。 单雄信乖乖跟在李世民身后拼杀,然后被两名浑身带血的猛将抢了好几个敌人。 单雄信:“……你们故意的?” 秦琼笑道:“好久不见。你自己弱,还怪我和罗睺太强?” 宗罗睺道:“让开点,别挡路。” 单雄信气得“哇哇”大叫。 徐世勣叹气:“打仗呢,认真点。” 果然如高公所言,他们如果不是丢开步卒,轻装骑马急速赶来,估计连战功的尾巴都抓不住。 陇西郡王和太原郡王麾下的兵卒应该不多,有五万人吗?这样也能把几十万贼寇全歼吗? 看现在的情况,就算全歼有点困难,但杀了朱粲问题应该不大。 徐世勣也是青年人,他心头涌起热血。 主公和同僚都是豪杰中的豪杰,这样的压力让他很兴奋。 单雄信和徐世勣只带了五千人来,步卒还在路上,但这五千人也大大缓解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压力,让他们全歼朱粲部多了些可能。 接下来他们只需要让朱粲部溃散得慢一点,等到瓦岗寨的后续部队赶到扫尾。 翟让带着后续大军赶来,高表仁也在这五千先锋军中。 他比单雄信和徐世勣跑得慢了一点,看到李玄霸就停了下来。 高表仁看见李玄霸灰头土脸,双手带伤,脸上也擦破了一块,心疼道:“你本来就病弱,何苦上战场?局势紧张到必须你上战场吗?李世民他在干什么!这么多年饭白吃了?!居然让你上战场?!” 李玄霸面无表情道:“我只是在远远地射箭,很安全。这伤不是杀敌伤的,是我哥把我从马上踹下来伤的。” 高表仁:“……” 他正色:“你以为我会帮你骂李二郎吗?你是活该!” 李玄霸:“……”失策。 高表仁道:“我先上战场了,你赶紧退后些。我要给父亲写信,让他好好骂你一顿!” 训完之后,高表仁留下了十人保护李玄霸,才策马冲入战场。 李玄霸撇头,发出啧啧不满的声音。 李玄霸的护卫想笑又不敢笑。 他们想,三郎君果然和二郎君是双生兄弟,同样令人头疼。 李玄霸很小心谨慎,让护卫都带着简单的医药包。 他用清水清理了一下伤口,用干净的布把擦伤的地方包扎好,才一脸不满地带着护卫们回到了弩阵处,继续指挥弩|箭收割溃兵。 这群敌军都是野兽,能杀多少杀多少。错过了这一阵,他们就要改头换面变成老百姓,杀不了了。 李玄霸冷静地看着一批又一批溃兵倒在弩阵前,哭嚎的哀求的投降的都不放过。 “全杀了。” 他漠然地下命令,声音中没有酷烈和残忍,只是单纯冷静地像是狩猎野兽而已。 …… 自李世民在晨曦初现,趁着敌军最困乏时出城。现在已经酣战一日,到了夕晖笼罩大地的时候。 号称几十万的贼军悉数被击溃,连南阳郡中的百姓都拿着棍子出城,在兵卒的带领下搜寻附近躲藏的贼寇,抓到就直接乱棒打死。 吕子臧见状有点犹豫。 这些贼寇中有不少可以屯田的青壮,也有武力值不错的猛士,可以招揽,全杀了太过浪费。 再者他们若是对贼寇太过残忍,将来招抚贼寇可能不太容易了。贼寇不敢投降就只能顽抗到底,会给之后的战斗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李世民提着朱粲的脑袋,揉着脸上被弟弟打出来的乌青龇牙咧嘴道:“如朱粲这样的不为人者,我不接受投降。我就是要告诉世上所有的人,他们逐鹿天下也罢,只是单纯在乱世求活自保也罢,必须守住为‘人’的底线。如朱粲者,必须死!” “我说过了,我就是现今乱世的底线。”李世民把朱粲的脑袋丢到地上,“挂起来示众。” 吕子臧忍不住叹气忧虑,但又忍不住眼中笑意:“是,主公。” “对了,主公,你脸上的伤……” “哇啦啦气死我了!阿玄这混蛋居然朝着脸打!观音婢都和他说过好多次了!打架可以,不要伤我的脸!” “可是主公,太原郡王的脸也受伤了。” “所以我才没挡脸嘛。我真是个好哥哥。” “唉……” 吕子臧有点无奈。 他想起高表仁说要写信给齐国公高颎,好好把主公骂一顿。 高表仁还悄悄告诉他,唐国公夫人一直和高表仁有联络,高表仁会偷偷也给唐国公夫人写封信告状,问自己有没有什么想告状的,可以一并加进去。 吕子臧认为这很荒唐。身为臣子,怎么能向主公的老师和母亲告状?这太过僭越了。 主公虽然厉害,但还是过于年轻,身边一群悍将骄臣,不把主公的威严当回事。 这样很不好!自己将来一定要狠狠弹劾这群人! 不过主公有时候……唉,真是活该被师长骂。 吕子臧背着手,为主公将来的朝堂氛围感到忧愁。 第184章 被鸽的愤怒魏徵 南阳郡战斗结束, 朱粲被杀时,洛阳围攻战也已经结束。 瓦岗寨义军声称自己佩服陇西郡王李世民和太原郡王李玄霸的仁义,放弃了一同入主洛阳的机会。 这一举动虽然被人说傻, 但在乱世之中还有如此傻的人, 也令人敬佩。 至少正率领大军南下, 攻打江都为杨广报仇的窦建德就发言说很敬佩翟让,希望翟让能归于他麾下。 齐郡有一支农民起义军也很佩服瓦岗寨的选择。 齐郡原本是王薄的地盘。 王薄和孙宣雅夫妻二人在杀了杨广后,短暂的回到了齐郡, 将一切家财散去,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扬帆出海。 之后齐郡义军变成了一盘散沙,谁也不服谁, 直到被王薄软禁的前王薄义军谋主魏徵回到了齐郡,说和义军首领重新联合起来。 虽然王薄杀了杨广, 被全天下士人口诛笔伐, 但世人十分默契地没有牵连王薄麾下的人。 齐郡义军是义军中难得的“好人”,自强大后就从未劫掠,而是屯田恢复生产。 王薄是必须被口诛笔伐的,但他的属下却是被各大势力争抢的香馍馍。 窦建德一直以为王薄出海后,麾下将士肯定会归顺他。 魏徵也一副和窦建德打得火热的模样, 只是说王薄的下属们各个桀骜不驯,他虽然心向窦建德, 但窦建德虽然自称长乐王,但实在是没有太大战功,也没有打下太多地盘, 那些将领很难对窦建德心服。 恰好传闻陇西郡王李世民东出巴蜀, 要去江都为杨广报仇, 却被萧铣和朱粲先后围困。窦建德决定自己抢在李世民的前面打下江都, 夺得为隋朝皇帝报仇的大义,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笼络隋朝旧臣,让原本不肯投降的隋朝郡县官吏投降。 等夺得江都后,他再北上齐郡,齐郡已经被孤立,必须降他。 窦建德最近也招揽了几个不错的谋士,比如主簿凌敬。 凌敬劝说:“杨广虽然是隋朝皇帝,但为他报仇,也不能让大王在隋臣中的声望高于李世民。现在的天下已经不是大隋的天下,大王与其思考如何收拢隋朝旧臣,不如思考如何打败最具威胁的李世民。 李世民虽强,其父李渊却很弱,被隋将尧君素、贼帅‘历山飞’和隋朝叛将刘武周围困。‘历山飞’魏刀儿有意与大王联合。我们不如先取太原,俘虏李世民的父母。” 窦建德没有采取凌敬的建议。 “李渊虽看似被围困太原,实际上何尝不是替李世民牵扯住隋朝的注意力?李世民都如此厉害,其父怎么会弱?”窦建德道,“再者太原坚固,连尧君素、魏刀儿和刘武周合围都不能拿下,我若在太原耽误太久,李世民说不定会急行军赶来,与李渊里应外合。还是取江都更好,不仅更安全,也更符合大义。” 凌敬虽然想说以他之见,李渊好像不是很厉害。但他也知道窦建德这样的想法才最稳妥,便不再坚持己见。 于是窦建德离开都城乐寿,南下江都攻打宇文化及。 “他可总算走了,再不走,我都要向主公求援了。”魏徵松了一口气。 张金称嘀咕:“求什么援?我不一定打不过窦建德。” 魏徵瞥了张金称一眼:“你不是屡战屡败,麾下兵卒都折损了近半吗?如果不是士信救援及时,你就要成窦建德麾下将领的刀下亡魂了。” 李子通看着平时嚣张至极的张金称被魏徵训得脖子一缩,忍不住发出嘲笑的声音。 魏徵也发出了嘲笑的声音:“你在笑什么?笑你想要南下自建势力,却差点被杜伏威骗杀吗?士信的名号难道是‘救援将军’,专职救人?” 李子通掩面:“先生别骂了……还有,我不是想自建势力,只是想多占领些郡县,好在陇西郡王那里有点颜面。唉,陇西郡王麾下猛将如云,我实在是压力很大。” 魏徵骂道:“我早就让你们尽快投靠主公,你们非说先打出点名堂来。现在呢?” 李子通:“……”还能怎么?后悔了。 张金称撇头不语。自己麾下兵卒都快跑光了,他还敢说话?再被先生削一顿吗? 郝孝德打圆场道:“现在我们回到陇西郡王麾下也不晚。正好瓦岗寨给我们起了好头,我们要归顺陇西郡王也有充足的理由。”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31节 “归顺主公还需要什么理由?”魏徵抱着手臂,没好气道,“罢了,你们终于不折腾了,到主公麾下也会乖顺些。主公麾下容不下刺头子,因为他和他兄弟李三郎就是最大的刺头子。” 当背景板的罗士信干咳一声,示意魏徵对主公和军师尊重些。 魏徵觉得自己对他们二人很尊重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派罗士信、魏徵和薛收去齐郡的时候,曾言他们会在扫平梁师都后,第一时间与前往齐郡的魏徵等人东西夹击,取得河南之地。 然后呢? 李玄霸一手他认为可能性不大的落棋成了神来之手,李世民和李玄霸封郡王,没有扶持皇帝,却一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姿态,直取关中、巴蜀。 李玄霸给魏徵写信,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决定南下了,让魏徵自己支撑住,支撑不住就逃跑。 魏徵:“???”你这个军师、谋主,就是谋的“计划赶不上变化”,胡乱落子然后一切随缘吗? 魏徵总算知道为何李三郎君的计谋难以破除了,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走哪一路棋! 虽然现在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势力发展更好了,但魏徵等人则被坑惨了。 齐郡就是一块飞地,西边有窦建德,北边有罗艺,南边有杜伏威。他们又因王薄这个主心骨离开,人心涣散,战斗力下降得十分严重。 这时候那些曾经嗤笑王薄“软弱”,认为没有王薄更好的王薄的下属才发现,自己还真比不上王薄。 罗士信还年少,他打仗厉害,整合势力当一方主帅就较为稚嫩;薛收又出海去寻找老朋友陈棱,想要劝降陈棱;魏徵就只能自己苦苦支撑。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纵横的,虽然很会出谋划策,但不擅长打仗啊。 魏徵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缝补匠,到处缝缝补补,心力交瘁。 更气的是,李玄霸还写信给他,“我相信你,压力越大你做得更好,我哥也是这么想”。 李世民在一旁批字,“阿玄所言极是”。 魏徵深呼吸。 主公身边第一奸臣就是他的伯乐李三郎君李玄霸! 等自己回到主公身边,一定要好好弹劾这个奸臣! 幸亏李世民和李玄霸没有去打江都,而是从长江一路北上,离齐郡的距离微不足道的一点一点靠近。 李玄霸又“人算不如天算”,召回了瓦岗寨义军这招暗棋,魏徵已经麻木了。 洛阳什么的,丢了就丢了,再打就是,反正是主公带兵打,主公若是因强攻洛阳受伤了,让李三郎君后悔去吧。 现在趁着窦建德南下,西边给他留了一条“逃生”的通道,他撑不住了,齐郡的郡县不要了,带着这四五万人去找主公吧。 再不去,等窦建德打完江都回来,他就只能带着这群傻憨憨假装投降窦建德,再图谋回归并给窦建德背上插一刀了。 至于薛收回来时无人接应……那不是李三郎君的错吗?“算无遗策”的太原郡王一定能想到办法,自己这个下属操心什么? 魏徵被李玄霸和李世民放了鸽子,心态崩了,破罐子破摔了。 “我们齐郡义军一直以来唯一的愿望就是寻找一位能让百姓过好日子的仁义之君。”魏徵整了整脸色,严肃道,“陇西郡王之举,正好符合我们的期望。瓦岗寨投奔陇西郡王,我们也去!” 张金称、李子通、郝孝德:“复议!” 哎哟喂,终于可以去找陇西郡王了。再败下去,他们都不好意思去了。 罗士信问道:“那些想要跟随我们的百姓该怎么办?” 若不是齐郡的百姓支持他们,他们早就被窦建德等人分割吞食了。 魏徵道:“我们带不走太多人,遣散一些当地的青壮回乡,留些武器给他们,让他们在乡间集结自卫,等我们回来。窦建德虽不是我等雄主,但也不是害民之人,他不会故意掳掠百姓。” 罗士信叹息:“如果我再厉害一些,能打败窦建德,西行与主公会合,就不会有这等烦恼了。” 罗士信原本对自己的勇武很自傲。 他现在也对自己的勇武很自信,但已经不再自傲。这次跟随魏徵独自招抚齐郡义军,让他看到了自己许多不足。 主公和三郎君老压着他多读书是对的。等需要用到书本里那些大道理时,他才发现自己所学的太过浅薄,完全不能任用。只是一腔勇武,根本无用。 魏徵私下得到了李玄霸的信和李世民在李玄霸信上字里行间唧唧歪歪地批文,知道主公和三郎君改变策略后,本就没想过他们能从齐郡打过来。 之前主公的计划也只是让他与罗士信、薛收来齐郡收拢王薄的残军,把经过王薄思想洗礼的齐郡义军残部带回来。其他都是次要的。 但主公没有给他们更高的要求,他们就只能放弃更大的功劳吗?还是他们太弱了。 不过知耻后勇。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变得更厉害,但罗士信还年少,他能有反思的想法,将来前途肯定一定无量吧。 魏徵的雄心壮志已经在帮王薄发展势力精打细算中被琐事磨掉了,他现在觉得去当个原本三郎君谶纬中的“谏臣”,看谁不爽就喷谁也不错。 他早就想喷死某些傻逼了。 “趁着窦建德还没回来,我们赶紧出发。”随意装了一个动员的模样,魏徵恢复了齐郡义军老妈子的态度,督促不省心的齐郡义军首领们赶紧行动起来。 罗士信看着魏徵仿佛拿着鸡毛掸子在齐郡义军首领背上抽的催促模样,虽然看过了很多次,仍旧忍俊不禁。 王薄离开后,魏先生为了尽可能地保住王薄的下属,真是辛苦了。 “终于要回主公身边了,听说集弘都成唐国公,坐镇西京了,不知道集弘的武艺进步没有。”罗士信自言自语,捏拳头,手痒。 …… “阿嚏。”李智云揉了揉鼻子,道,“父亲又来信了?好烦啊。” 高颎给了李智云一个平静的眼神,李智云乖乖闭嘴。 他现在身边围绕着兄长们的老师,连大气都不敢喘。 李智云怀疑,兄长们让他来坐镇西京,就是看他在陇西太快活荒废了学业,故意折腾他。 他好想回陇西。三姊可宠他了,哪像两位兄长,每天都要训他。 现在他不是每天被训,而是每天被好几次训。 兄长们求学时也是这样吗?真后悔年幼时没多黏在兄长们身边,看兄长们被训斥。 李智云走了一会儿神,又被老师们用眼神刺了。 他讪讪道:“现在洛阳城破,我们没有理由再不去救援父亲,现在该如何是好?兄长们考我,让我自己拿出章程。我能拿出什么章程,他们就是为难我!” 李智云越想越委屈。 你们的弟弟才多少岁?这么重要的事我能想出什么章程?你们以为谁都和你们一样,这个年龄就该杀几个可汗助助兴了吗? 高颎等人在心里叹气。 他们很努力地想要教导李智云,发现李智云虽然比旁人聪慧,但也只是普通人的聪慧,与李世民、李玄霸差距很大。 李世民和李玄霸大部分时间被他们放养,他们只是布置功课,亲自教导两位弟子的时间没几年。 现在终于有时间守着第三位弟子,他们对李智云的期待高了一些。 但李智云终究不是他兄长们那样的精彩绝艳之人。李世民和李玄霸那样的弟子,他们估计是再也收不到了。 见李智云确实一筹莫展,宇文弼最先心软,道:“没有章程也是一种章程。唐国公还年少,凡事拿不定主意,要等兄长们做决定很正常。” 长孙晟道:“你只要回信,说已经催促兄长们回来就足够了。” 李智云傻眼:“这么简单吗?”亏自己头疼了这么久。 “你现在能做的事就是悄悄派人去保护你的母亲和阿姨。”薛道衡阴阳怪气道,“虽然李渊估计不会人品低劣到拿你们的母亲要挟,也要预防他属下人品低下。” 李智云嘴角下撇,眼中露出冷意:“我阿姨就罢了,只是父亲的媵,只能由他处置。但母亲也是李建成的母亲,如果李建成坐视母亲被软禁,他不为人子。” 薛道衡仍旧阴阳怪气:“什么给了你他很为人子的错觉?如果不是他逼迫李渊仓促起兵,李渊会落到现在这地步?听闻现在李渊倒是勇猛,每每出战必定自己亲征,不愧是陇西郡王的父亲,父子勇猛一脉相承。” 李智云:“……”他察觉了,老师们可能对父亲也很不满。 高颎道:“既然李渊得了我们这么多暗示也不肯主动去掉帝位,那就要做好与他为敌的准备。集弘,你不可心软。” 李智云垂首:“嗯。”心软什么?在知道自己和三兄出事,却被父亲消极对待时,他就不可能心软了。 比起大兄,比起父亲自己,他和二兄三兄什么都不是。他们兄弟三人只能自己为自己打算,其他的,算了吧。 乱世不就是这样?皇家不就是这样? 至少他还有兄长们,兄长们也还有自己。 李智云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向父亲写信,并悄悄派人去保护母亲和阿姨。” 母亲,娘亲,你们一定要保重。 太原郡中,洛阳城破的消息一传来,城里就一片欢欣鼓舞。 无论他们知不知道李渊和李世民有矛盾,但都知道隋朝最后的小朝廷被灭,李世民明面上就不能和李渊有矛盾了。 至于之后,等他们见到李世民后再做打算。反正要先离开太原啊。 李渊也松了口气。 洛阳城破,尧君素不会再堵在他面前与他死磕了。他终于能离开太原,前往关中。 现在李世民不在关中,西京只有年少的李智云一人。他到了西京,就是实质上的西京之主,称帝也终于算名副其实了。 李渊想到李世民,心里又是悲伤又是愤懑。 但现在想这些都没有意义,李世民已经下定决心要与他争夺皇帝之位,他也只能接招。 这时李渊也在想,如果早立李世民为太子,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但他又想,李世民还不是太子就要逼迫他这个皇帝父亲退位,当了太子还得了? 至于窦慧明对他说的天下本就是李世民打下来的话,被李渊潜意识地“忘记”。 “终于能离开太原了。”李渊对属下道,“赶紧去劝降尧君素。” 虽然劝降,但李渊已经下定决心,等自己入主西京,一定要找机会杀了尧君素这个阻挠他的最大祸害。 李渊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 使臣脸上震惊和惶恐混杂:“洛阳城破之前,皇帝下旨封二郎君为秦王,三郎君为晋王,并说如果洛阳城破,天下隋臣再不需要为隋朝拼命,请另寻明主。” 李渊声音颤抖:“还有呢?” 使臣声音比李渊抖得还厉害:“还有,还有,皇帝说天下群雄中,唯有二郎君最为仁德。希望二郎君能承担起天下重担,不要为俗名所累。请、请二郎君……” 他没有说出最后几个字,因为李渊气得把桌上所有东西都拂在了地上。 “好,好,这也被两个不孝子算到了吗!”李渊愤怒到了极点,突然捂脸笑了出来,“我亲手教导出的儿子竟然是这样的能人,好,好得很!真是厉害!” 使臣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有了小皇帝临死前的妄语,主公和二郎君之间的矛盾就不可能隐藏下去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32节 …… “啊?你干的?”李世民惊讶。 “不是我。”李玄霸也很惊讶。 脸上都有伤的双生子面面相觑。 “算了,无所谓。”李世民惊讶了一下就不惊讶了,就当是表侄给我们送的大礼。这下子我们要名正言顺争夺天下了。首先打谁呢?” 李玄霸道:“战略的事情你问我?” 说到这个,李玄霸就有点委屈。 被封郡王后战略目标改变那是二哥的决定,和自己这个只知道撒棋子的后勤部长有什么关系?虽然魏徵被放鸽子很惨,魏徵骂自己真是没道理。 虽然自己确实也在一旁出谋划策了,并且让二哥放心,魏徵一定死不了,但做决定的是二哥,锅该二哥背。 李世民看见弟弟的假得不能再假的委屈,翻了个白眼。 以前魏徵明明那么尊敬阿玄。现在魏徵看着阿玄就变成斗鸡眼,阿玄真的不反省一下吗? 虽然欺负据说以后自己身边最想让人绕道走的大谏臣,他也很开心。 “窦建德不是南下了吗?我们去把他老家夺了吧。”李世民道,“正好兑现承诺,去接玄成、士信他们回来。伯褒应该也要上岸了。” 李玄霸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地图,道:“绕开洛阳,先取河北、齐郡、燕地?那江都呢?杜伏威等人肯定不是窦建德的对手,南方送给窦建德?” 李世民笑着摇头:“阿玄,窦建德麾下都是北方人,与杨广当初差不多。就算把江都打下来,他也必须带着他的军队回北方,不然就等着哗变吧。再说了,南边有李药师。李药师收拢了萧铣的势力后,守住长江中段轻而易举。你要相信你谶纬中的‘大唐军神’。” 李玄霸道:“陇西有三姊,长江有李药师,关中有老师们坐镇,二哥你这辈子打天下太轻松,我要求加大难度。比如你看敌方解锁陨石天降如何?” 李世民:“……闭嘴。” 李玄霸大笑。 隋末的气运之子就是二哥,要解锁气运之子的绝招“陨石天降”也是二哥解锁,难能便宜别人。 不过说到陨石天降…… “二哥,你去打窦建德,我就不陪你去了。我回一趟西京,陈铁牛他爹打造出个好东西,我回去看看。”李玄霸开玩笑道,“你若不放心,可以先把我送回大兴?” 李世民还真犹豫了一下,让李玄霸分外无语。 自己大病一场,真是把二哥吓坏了。 “洛阳城破,一定会有溃兵前往关中。你可沿路收拢隋朝残军。如有机会,就劝降河东郡太守尧君素。如果尧君素不肯投降,你就别管他了。”李世民道,“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他发现把弟弟带在身边,也不能阻拦弟弟上战场受伤(虽然是他揍的),心中对一定要带着弟弟一起走的执念小了一些。 “我离开后,后勤之事可交给魏玄成。他跟随王薄白手起家,应该已经很习惯为人打点后勤了。”李玄霸笑道,“好好压榨他,可别让他闲下来,否则他那张嘴有的你受。” 李世民坏笑:“明白。” 兄弟二人没休整几日,在得到自己封王,二哥还被加了用不上的九锡之礼(毕竟皇帝全都没了)之后,就匆匆分别。 李玄霸这次带了宗罗睺和陈铁牛两人,因为陈铁牛发现自己前脚一走,后脚郎君就上了战场,向李世民求来了另一位猛将代替自己为主将。 主将什么的无所谓,功劳什么的无所谓,如果郎君再次遭遇危险,陈铁牛就算不自刎谢罪,也会被他爹陈铁匠用铁锤砸死谢罪。 陈铁牛抱怨:“郎君,同僚都骂我是不是战死了!” 李玄霸冷漠无情:“哦。” 宗罗睺忍俊不禁。 第185章 被套路的杨道玄 李玄霸临走前, 给李世民留了一大罐腌肉和咸菜,让李世民配着干粮吃。 腌肉和咸菜对后世人来说不健康,但对运动量极大的李世民而言, 正好合适。 他们出蜀后几乎是就地补给。因天下大乱, 运输受阻, 湖北湖南吃盐也很困难。连李世民都不知道李玄霸是从哪存了这么大一罐的腌肉和咸菜,抱着坛子乐得见牙不见眼。 李玄霸离开襄阳郡后,先前往弘农郡, 再前往河东郡。 快到弘农郡时,李玄霸安营扎寨先吃了一顿好的,准备精神充沛地进城。 杨坚称帝后, 自称弘农杨氏后裔。 实际上弘农杨氏因在东汉和魏国时政治斗争连续失败,魏晋南北朝门阀兴起的时候, 并没有“弘农杨氏”这个门阀。 如李玄霸的母亲窦慧明一家假托汉时高门“扶风窦氏”一样, 杨坚这个“弘农杨氏”也是假托的。 虽然是假托的,但既然皇帝说弘农杨氏是帝族,那么弘农杨氏就是“自古以来”的高门大族。弘农郡现在自然已经有很多弘农杨氏的士子,其中大部分和杨坚沾亲带故。 弘农郡身为隋朝皇室钦定的“祖地”,又地处于东都洛阳和西京大兴的中间, 天下大乱后也名义上受从大隋洛阳小朝廷的管辖,没能逃到两京的宗室子弟大多集中在弘农郡。弘农郡现在实际上的统治权在宗室手中。 但洛阳被围时, 河东郡的尧君素试图救援洛阳,但他不仅堵住了李渊,李渊也拉扯住了他, 他一带兵离开河东郡, 河东郡就会失守, 故而无法成行。 弘农郡却对洛阳袖手旁观, 好像洛阳城中的小皇帝不是他家的一样。 待洛阳刚一城破,弘农郡中的大隋宗室就倒向新封的秦王李世民。 李玄霸去河东郡劝降时路过弘农郡,顺便去接受他们献城。 弘农郡推举出的向李玄霸献城的人,乃是蔡王杨智积之子杨道玄。 隋文帝杨坚一共有两个同母弟蔡王杨整、滕王杨瓒,两个异母弟道王杨嵩、卫王杨爽。 杨整死的早,其子杨智积继承了蔡王之位,但他的人生一点都不痛快。 杨坚即使没有与兄弟争夺皇位,也与他儿子杨广一样没有兄弟缘。 他的两个同母弟都与他不睦,杨整死前和其妻尉迟氏都很讨厌杨坚夫妻,杨瓒一直在杨坚篡位途中使绊子。 杨坚与两个异母弟的关系远比同母弟强。杨嵩早逝与他没冲突;杨爽年少,被杨坚当儿子养,曾多次率领大军北击匈奴,可惜才二十五岁也英年早逝。 英年早逝的弟弟才是好弟弟。杨嵩无子,嗣子也早逝除国;杨爽的儿子杨集袭爵卫王,还算招杨坚喜爱。 但杨坚喜爱的人,杨广都不喜爱,且杨广对宗室特别警惕。 于是隋朝的宗室,与皇帝关系越近就凄惨。 等杨智积回过神,叔伯全死光了还能捏着鼻子说是长辈年纪大了,堂兄弟要么被杀要么被贬边郡,居然只剩下他一个原装的蔡王还在位置上。 杨智积是个谨慎且有才华的人。他为了活命,为杨广矜矜业业镇守弘农郡,每当生病就学杨素不吃药,终于在大业十二年死了。 死的时候他老泪纵横,庆幸不已,对病床旁的儿子杨道玄哽咽,“吾可以保全头颅,安葬于地下矣”。 杨智积一辈子没有过错,不仅连个谥号都没有,儿子杨道玄也没能继承蔡王之位,好像杨广把这个堂兄弟给遗忘了似的。 杨智积一直是弘农太守,除了随驾南巡之外从来不离开弘农郡。杨道玄自然也一直留在弘农郡中。 他迎接李玄霸时,看着李玄霸一身郡王服饰苦笑不已。 李玄霸刚被封晋王,还没来得及做亲王服饰,所以仍旧穿郡王服饰接受献城。 而杨道玄身为蔡王之子,现在连有门荫的勋贵子弟都不如,居然还是白身,穿不了任何官服——他是蔡王世子,理应袭爵蔡王,但杨广把他“忘”了。 杨道玄收起苦涩心情,语气神情恭敬到卑微:“庶民杨道玄恭迎晋王入城。” 李玄霸看到杨道玄卑微的神态,听到杨道玄自称“庶民”,料是他再见多识广,也忍不住一愣。 就算杨道玄没有袭爵,但他身上蔡王世子的身份也没被剥夺,也算是官身,怎么就庶民了? 杨道玄在他父亲那里把察言观色学了个十成十,一见李玄霸脸上略带异色,就抢在李玄霸开口前解释,不让李玄霸为难:“庶民虽曾经是蔡王世子,但先父蔡王已故,爵位已夺,庶民只是庶民。” 他再次对李玄霸一摆:“在下以庶民身份暂守弘农郡,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现在晋王终于到来,在下终于松了口气。” 李玄霸:“……”能说会道的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熟悉的弘农杨氏是杨广、杨昭和杨暕。就算性情仁和如杨昭,也是个绵里藏针的高傲性格。杨道玄身为蔡王世子,居然比普通勋贵子弟还谦卑。 怪不得弘农郡不去救援洛阳,隋朝宗室大概是真不想当宗室。 “杨兄不必多礼,也不必自称什么庶民。既然杨兄将弘农郡守得很好,杨兄便继续当弘农太守即可。”李玄霸语气诚恳,态度亲和地将作揖的杨道玄扶起,“杨兄虽被先帝薄待,却在乱世中挺身而出,护佑一郡百姓有功。杨兄高德。” 杨道玄眼眸闪了闪,低头道:“不敢当,只是家在弘农,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 李玄霸赞扬道:“这世上如果有更多像杨兄这样能做力所能及之事的人,哪还会是乱世?杨兄,做力所能及之事,不就是挺身而出吗?过度谦虚可不好。” 他比杨道玄小近十岁,却拿出了一副兄长的态度,语气老陈。 李玄霸拍了拍杨道玄的肩膀,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平定乱世,将来肯定有很多需要让杨兄施展才华的地方。希望杨兄不要藏拙。” 杨道玄:“……”开始害怕。 他头疼不已。 父亲生生熬死时欣喜的泪水,是杨道玄的梦魇。 他直到如今,也会偶尔梦到父亲临死前那喜悦的神态。 父亲笑着离世,本应该是喜丧。可这“喜”,实在是太过噩梦。 所以杨道玄阻止了不平者想要上奏杨广,让他这个蔡王世子袭爵。他悄悄隐藏存在感,假装自己是一个庶民士子。 反正父亲虽然一辈子战战兢兢,亲王该有的俸禄和赏赐还是有,够吃三代。 三代之后,他家子弟与皇帝的血缘关系就很淡了,可以以普通士人的身份出仕,再不用战战兢兢。 谁知道没等到三代,杨广就把大隋给玩没了。 杨道玄先是惶恐,又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需要惶恐。 无论接下来当皇帝的是谁,肯定都不会在意自己这个被杨广冷落的前蔡王世子。所以自己只要继续降低存在感,争取让新帝忘记自己。那么自己儿子就可以出仕了,不必等到孙儿。 杨道玄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正准备照办,却得到了高颎的来信。 高颎还被杨坚重用的时候不仅是太子师,也兼任教导其他亲王子弟的重任。所以他与杨道玄也算熟悉。 高颎大隐隐于朝后,与同样想要大隐隐于朝的蔡王有书信交流,探讨要怎么在杨广面前降低存在感。 蔡王杨智积去世后,高颎也指点了杨道玄一番,告诉他如果不想袭爵,该做何事。 杨道玄一直很尊敬高颎。高颎写信让他护好弘农郡,本来想消极避祸的他还是听从了高颎的建议。 皮之不存,毛将安附?他的家在弘农郡,弘农郡若是破了,他一家人也会颠沛流离。 虽然杨道玄不想入仕,但也想过正常富贵闲人的生活。 他下定决心,无论谁打下了天下,他就赶紧让别人献城,自己以“我是前朝宗室”为名,请求隐居民间。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33节 然后他被一众族中长辈推到了李玄霸面前。 然后李玄霸根本不问他的意见,就封他为弘农郡太守。 然后李玄霸甚至给他戴了无数顶高帽子,把他夸得天花乱坠,周围族人都跟着点头,让自己下不了台。 他总不能在所有人都在夸赞自己的时候说“没这回事”,过分的谦虚也是得罪人。 杨道玄头疼。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很早就选择错了什么。 李玄霸瞥着杨道玄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烦恼,想起高老师的信——“蔡王世子杨道玄可用”。 高颎在大兴给李世民和李玄霸补课时说起对大隋宗室的处置,与大部分世人看法不同。 他认为大隋已经完全失去了民心——无论是士人之心还是庶民之心,且大隋宗室一直被杨坚和杨广苛待,大隋还强盛时就没什么势力,所以李世民完全不用担心任用大隋宗室会导致大隋复辟。 而任用大隋宗室中的能人则好处很多。 李世民顺利称帝的阻碍只在于李渊。 虽然李世民现在情势一片大好,但李渊是李世民的父亲,还率先称帝。就算天下是李世民打下来,但在许多人眼中,李世民打下天下和李渊打下天下没区别。他们在李世民和李渊争夺帝位时,不一定站在李世民这边。 李世民不愿意利用表侄,那就重用大隋宗室。大隋宗室都被重用,大隋旧臣就不怕自己被清算。 再者,任用大隋宗室还能再扶持起一支勋贵。朝中总会有派系,家族联姻、地缘乡亲、师门联系、门生故吏……有人的地方,就有“关系网”,皇帝再厌恶,也阻止不了。 既然阻止不了,那朝堂上的派系就越多越好。 一个合格的皇帝并不怕朝堂派系斗争,而是怕派系势力太强,影响皇权。 虽然高颎对先主杨坚颇有怨言,但对隋文帝的权术还是很认可。 听完高颎的建议,李世民大手一挥:“有能之士不看出身,就是将来表侄有能耐,我都能让他们入仕,何况寻常大隋宗室?老师大可不必找诸多理由说服我。” 高颎:“???”我讲课的重点是任用大隋宗室吗!我讲课的重点是任用大隋宗室背后的逻辑! 李玄霸想到其实听懂了老师的授课,但就是莫名嘴瓢让老师生气,然后被罚抄后的二哥的表情。 他又继续打量杨道玄的表情。 嗯,二哥苦恼的表情和杨道玄很像。或许杨道玄将来会和二哥合得来。 话说,除了父亲兄弟之外,有和二哥合不来的人吗?李玄霸陷入沉思,然后觉得好麻烦。 收服人的事就该关门放二哥,何苦自己操心? 第186章 你只是弘农杨氏 现在没有二哥, 李玄霸只能捡起自己许久以前的温文尔雅光风霁月病弱贵公子姿态,与自称弘农杨氏的大隋宗室言笑晏晏。 因李玄霸不喜自己下舞池当舞王,他是弘农郡地位最高的人, 终于可以改一改宴会流程, 从主人和宾客自己跳舞, 变成端着酒盏微笑着看别人歌舞,并时不时地拽几句诗文和已经被挫骨扬灰的杨广推广的曲子词。 文雅,优雅, 典雅。 这才是贵族的雅趣啊。 李玄霸听着弘农杨氏闭眼吹他,心道怪不得人皆道权势醉人。 一场宴会拉近了两方关系后,李玄霸就要拔营离开。 他还带着万人大军, 每日都会消耗粮草,即使弘农郡已经很努力地提供了粮草, 他也不能等着自己带的兵卒把弘农郡吃空。 如果是和平时期, 弘农郡其实养得起这万人的军队。 但自从杨广继位,横征暴敛,弘农郡这位于西京和东都正中间的郡县,别说三征高丽,光是修运河、东都和东都附近的宫殿, 弘农郡就已经人丁凋零,田地荒芜。 搁其他郡县, 可能还有世家豪强趁机土地兼并,派家丁壮仆来耕种。弘农郡中最大的“豪强”,就是蔡王杨智积。 杨智积被杨广吓得想死又不敢寻死, 一边给杨广表现出一个积极地活下去的模样, 一边生病偷偷倒药, 靠着自身免疫力扛了那么多年, 终于成功在大业十二年病逝。他这谨小慎微的性格,自然是除了亲王该拿的东西,其他分文不取。 杨智积都这副模样,弘农郡的其他远房宗室就更不敢动弹。 于是弘农郡的肥沃田地连官宦豪强都不敢种,全变成了荒野,供应郡城中已经不多的人口还算宽裕,要让万余名需要打仗的壮汉吃饱肚子,还是太为难他们了。 离开弘农郡时,李玄霸重新调整了弘农郡的官吏配置,将自己身边文吏安插了几个在弘农郡的重要位置,又提拔了一些弘农郡当地的士人。 自称弘农杨氏的大隋宗室都十分配合,完全不为自己争夺权力,任由李玄霸揉扁搓圆。 当李玄霸结束所有官位调整后,他们还暗地里感慨没有叫错的诨号,晋王李玄霸不愧“德重恩弘”之名,对他们真是太好了,完全不因他们是大隋宗室而打压他们,只当他们是弘农杨氏。 李玄霸打听到“弘农杨氏”的态度后,半晌无语。 他对面前端着大米饭蒸腌肉腌菜大快朵颐的少年郎道:“大隋宗室过得很苦吗?我这也能叫对他们好?我把他们大部分官职都撸掉了!” 少年郎放下碗筷,擦了擦油亮的嘴角:“表叔,我也过得不好!” 李玄霸扶额:“看出来了。慢点吃,别噎着。” 少年郎对李玄霸笑了笑,继续埋头苦吃。 裴行俨看着嘴馋,也要了一锅饭。 但李玄霸不肯给他腌肉,说腌肉不多,会被裴行俨吃穷。 裴行俨眼巴巴地看向旁边碗里有肉的父亲。 裴仁基给了儿子一个嫌弃的眼神,然后护住了碗。 李玄霸哭笑不得:“没有腌肉,但有新鲜的肉,鸡鸭鱼豚羊都有,你非盯着我那罐子腌肉做什么?” 裴行俨叹气:“好久没吃到李三你做的饭食,想念得紧。” 裴仁基严肃道:“你该称呼李三郎晋王殿下!” 李玄霸道:“我和守敬不需要这么多繁文缛节。他若恭恭敬敬叫我晋王殿下,我就该头疼他是不是又折腾出什么坏事了。” 裴行俨眼睛瞪圆:“你怎么平白无故诬人清白!我什么时候折腾出坏事过?” 李玄霸叹气道:“你们在陇西的时候一个个都像二哥学,让你们悠着点,后勤送不上,你们非要嗷嗷嗷往前冲。人家突厥都不想打了,你们还装匪徒去抢劫,有时候还抢到其他胡人头上。我每隔几日就要给你们收拾烂摊子。还叫污你清白?” 裴行俨:“……”开始心虚。 裴仁基的视线逐渐锐利。 裴行俨额头冒汗,赶紧找补:“我的主公是李二,当然是李二做什么我学什么。要说收拾烂摊子,那也是收拾李二的烂摊子,我只是部将下属,怎么能替主公承担责任?再说了,你自落难回归后哪承担了多少公务?不都是房玄龄和杜克明在做事?” 李玄霸叹气,对裴仁基拱手:“裴伯父,我觉得守敬的性格还需要磨一磨。” 裴仁基道:“以后我父子皆为秦王殿下效力,晋王殿下可放心。” 裴行俨傻眼。 他突然想起长孙无忌曾经和他抱怨,李三从小就是一只小告状狗,他少时挨的揍,大半都是李玄霸向长孙将军告状。裴行俨当时只是哈哈大笑。 裴行俨苦着脸道:“李三,你知道长孙老四说你是小告状狗吗?” 李玄霸微笑:“我会把这件事告诉长孙老师。” 裴行俨给李玄霸比了个“你牛”的手势,然后在父亲威胁的眼神下垂下脑袋。 裴仁基其实没生气,反而很高兴。 李玄霸和儿子相处时这肆意的态度,让他明白儿子和李玄霸感情很不错,在秦王集团中应该是核心人物。 不过他也叹息,怪不得先帝的宠臣对其他人都横眉竖眼,却纷纷对李玄霸赞不绝口,甚至对李玄霸的赞誉高于看上去更优秀、更开朗的李世民。 裴仁基人老成精,不会被李玄霸的表象迷惑,一眼就看出李玄霸是故意在他面前告裴行俨的状,以表现出他对裴行俨的亲近。 但这“故意”也让人很安心。 李玄霸真是个体贴的好孩子。 “表叔,我吃饱了。”少年郎放下碗筷。 这位打扮成兵卒的少年郎,自然就是据说已经自焚的隋朝小皇帝杨侗。 裴行俨把他救出后,就逃到了弘农郡,与李玄霸会合。 看着杨侗红光满面,一点都不像个被逼“自焚”的废帝模样,李玄霸心里的情绪难以言喻。 大隋“宗室”是不是都有点奇奇怪怪? “杨侑已经在张掖,跟随房玄龄读书;你二叔的遗腹子被亲信送出,也已经在张掖。”李玄霸说到这件事时,眼神有些黯淡,“这件事是庾俭和薛德音共同谋划,不仅我和二哥不知道,连二表兄自己死前都不知道还有这个孩子。” 杨侗想也没想,张口就道:“肯定是二嫂阿姊生的孩子!她病逝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 李玄霸:“咳咳咳,不是!是你二叔后院一位普通侍女,碰巧有了身孕。”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乱说?虽然确实敏锐。 杨侗:“哦。”他眼神真诚。表叔这么说,我就信。 裴仁基看着自家小皇帝,很是发愁。 小皇帝是不是过分活泼了?别说当皇帝的时候,就是当皇帝之前,杨侗而已不是这个活泼性格啊。 李玄霸也很奇怪。 杨昭死后,除了杨广最喜爱的大孙子杨倓,杨广对他其他孩子都不闻不问。 李世民和李玄霸虽然需要避嫌,没有在明面上伸出援手。但杨暕一直很照顾他们,李世民和李玄霸也悄悄通过杨暕关注着两个小表侄。 如果不是早就关注他们,李世民和李玄霸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想出把两人偷出来的方法。杨侗和杨侑身边早就有他们通过杨暕安排的人。 当杨暕决议去兵谏寻死时,就将自己暗地里的人脉交给了李世民和李玄霸。 杨昭的三个儿子都很早慧,完美地继承了杨昭的才能和性格。但或许是被忽视的缘故,杨侑和杨侗的性格都很安静。 特别是杨侗。 杨侑虽不得杨广喜爱,但他毕竟是杨昭唯一的嫡子,留在西京时也有韦太子妃的娘家照顾,过得还算不错。 杨侗只是良娣之子,被杨广带到洛阳后,居然就遗忘在了洛阳,连萧皇后都没有对他多在意,就是一个小透明小可怜,性格安静到可以称得上孤僻。 李玄霸打量杨侗的神态,突然觉得有点眼熟。 他忽地恍然。 杨侗这眼神,怎么和他梦中前世揽镜自照时的眼神有点相似? 这孩子莫不是被逼得狠了,现在乍一自由,虽然前程未卜,仍旧开始放飞自我(破罐子破摔)了。 李玄霸假装自己没有察觉杨侗那他自己可能都没有觉察到的良好精神状态。 “你是要带你母亲去陇右,还是让你母亲去西京?”李玄霸问道,“为了你以后更自由些,现在你的身份不能暴露。如果你母亲要去陇右,也需要乔装打扮。”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34节 杨侗眼中的怪异兴奋劲冷静下来。他摇了摇头:“我自然是希望与阿娘同行,但阿娘要去西京。阿娘说母亲没有跟着三弟离去,大概是认为留在西京对三弟更好。她懂得不多,想要保护我,就要跟着母亲学。” 杨侗所说的母亲,自然指韦太子妃。 李玄霸没有劝说和安慰,点头道:“既然你的娘亲已经决定,那就按照她的心意吧。西京的生活比陇右更好,她不跟着你去吃苦也好。房玄龄教导弟子很严格,杨侑写信抱怨过好几次,这下你陪他一同挨骂,他大概会开心一些。” 杨侗哭笑不得:“需要那么严格吗?我和弟弟这一带又不能出仕,不如等我们将来成婚生子,严格教导我们的儿子。” 李玄霸道:“这可不一定。你们既然已经隐藏身份,那么完全可以以这个隐藏的身份入仕。弘农杨氏子弟众多,你二人不过是其中普通的一员。” 杨侗神情古怪:“这样也行?朝堂中有许多人认识我们。” 李玄霸笃定道:“我二哥说你和杨侑只是普通弘农杨氏子弟,我也说你和杨侑只是普通弘农杨氏子弟……” 他转头看向门口呆滞的人:“蔡王世子杨道玄也说你们俩在弘农出生,只是普通世家子弟,和元德太子之子无关。对吧?” 被宗罗睺领来的杨道玄风中凌乱。 他放弃支援洛阳的时候心里没什么愧疚。 烂怂大隋,早完早安心。这是他们弘农杨氏一致的决定。 听到小皇帝自焚殉国时,杨道玄倒是感慨了几声,掉了几滴真心哀伤的眼泪。 杨侗生前也过得不好,居然还会为大隋殉死,真是个傻孩子。 现在被弘农杨氏抛弃的苦主小皇帝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表情还特别活泼开朗。 杨道玄冷汗都出来了。 不过他毕竟是和父亲一起在杨广手中饱经考验,立刻回过神:“晋王殿下说得对。” 他板着脸,对杨侗道:“你父早逝,我推举你和你兄弟去房玄龄房公麾下读书,你一定要刻苦用功,不可玷污我弘农杨氏之名。” 杨侗:“……”不愧是在曾祖和祖父手下唯一没被责罚的蔡王一系,这随机应变真令人佩服!我需要学习! 杨侗起身,先对杨道玄深深一拜,又对李玄霸深深一拜:“小子必不辜负弘农杨氏之名。” 李玄霸将杨侗扶起,颇为哭笑不得,又笑不出来。 他叹了口气,道:“以后的日子就轻松了。张掖虽偏僻,但在那里可以肆意欢笑,还能去草原上纵马狩猎。杨侑被房玄龄骂,就是玩心太大,静不下心读书。你是兄长,要好好教育他。” 杨侗被李玄霸扶着双臂的时候,明明李玄霸没说什么感人的话,现在这一幕也不是什么感人的场景,他却不知为何眼眶一热,声音哽咽:“是,表叔。” 李玄霸道:“你堂弟叫杨愍,愍惜之愍。他自出生便无父无母,虽被薛德音暂时收养,但有血亲照顾爱惜,他将来长大后或许会更开心一些。你父亲和他的父亲极为亲近,你和杨侑要把他当亲兄弟照顾。” 杨侗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堂弟。” 李玄霸道:“我相信你的品行和才干。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虽然你还年少,将照顾弟弟的重担压在你身上实在是于心不忍。但你现在已经是长兄了,这重担只能你来担着。” 李玄霸拍了拍杨侗的肩膀:“你会成为一个好长兄,让你的父亲和你的二叔为你骄傲。” 杨侗的声音不由自主提高了一些:“是!” 李玄霸对杨道玄道:“三位弘农杨氏子弟的身份,就麻烦杨兄你来安排了。” 杨道玄恭敬拱手:“在下会尽心尽力。” 他心里唏嘘。 李世民和李玄霸居然为两位太子都留了后?甚至废太子的遗腹子杨愍和已经成为傀儡皇帝的杨侗都被他们救了下来? 这两兄弟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杨广不在乎,皇室不在乎,甚至大隋朝堂中都没有多少人在乎,李世民和李玄霸却在争霸天下之余尽心尽力地救下这三个麻烦。 杨道玄相信李玄霸所说会让杨侗、杨侑和杨愍出仕的话。 因为救下这三人并为他们隐瞒身份,可比以后李世民当了皇帝让前朝皇孙入仕麻烦多了。既然他们接下了更大的麻烦,就不会在意这点小麻烦。 李世民是自己打的天下。他确实有底气做这等事。 杨道玄心中想要辞职跑路的心淡了一些。 如果没有见到杨侗,没有听到杨侑和杨愍的消息,杨道玄会继续只为自己考虑。 但他见到了杨侗,听到了杨侑和杨愍的消息,他就忍不住心软了。 也不仅仅是心软。 如果连两位太子之子都能被李世民、李玄霸厚待,自己与隋朝皇帝关系这么远,肯定更不会被李世民、李玄霸忌惮。 他将来,或许真的只是普通的弘农杨氏而已。 不过杨道玄还是幽怨地看了李玄霸一眼。 李玄霸温文尔雅地微笑着问道:“杨兄有何事?” 杨道玄破罐子破摔道:“晋王不愧是高老师的得意门生,我佩服不已。” 李玄霸拱手笑道:“谢夸奖。说来杨兄也算我师兄了。” 杨道玄使劲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谁敢给你当师兄啊!像高表仁那样,堂堂一个渤海郡王、驸马都尉,被你丢去瓦岗寨当贼帅吗! 李玄霸道:“我这里还真有件事要请杨师兄帮忙。” 杨道玄:“……晋王有事请吩咐,但我真的不是你的师兄。” 李玄霸道:“尧君素城中粮草原本是我让瓦岗寨偷偷冒充行商卖给他,现在瓦岗寨大军随我二哥离开,虽然在荥阳和洛口仓还驻扎有人,但已经不可能支援尧君素。河东郡城之内可能缺粮。为免出现人伦惨事,请师兄与我一同劝降尧君素。” 杨道玄沉默许久,叹气道:“尧君素身负先帝之恩,恐怕会有与大隋殉死之意。” 李玄霸道:“他死不死我不在乎,但他继续死守河东郡,河东郡却无粮可吃,恐怕会让郡城内人互相食。他要殉死就赶紧自刎,别拖着河东郡的百姓和兵卒一同去死。杨广确实对他有恩,但河东郡的百姓可没有得到过杨广任何恩德。” 杨道玄语塞。 旁观李玄霸套路杨道玄,本来看得笑容满面的裴仁基也笑容消失,有点头疼。 他想起同族但不熟的裴世矩提起李世民和李玄霸时,时常露出的头疼神情了。 什么叫“死不死我不在乎”“赶紧自刎别拖累别人”?你究竟是想劝降还是不劝降? 李玄霸道:“你是隋朝宗室,单人入城,他不会不让你进城。进城后你就直接将我的原话告诉他,然后让他自己做选择。若他造成河东郡中百姓互食的惨剧,后世人不会称赞他的忠勇,反而会抹黑先帝仁慈明君的名声。” 杨道玄:“……”先帝有这个名声? 杨侗:“……”怪不得表叔是祖父宠爱的晚辈,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啧啧。 裴仁基:“……”看来李玄霸真的是裴世矩的弟子。 杨道玄叹气:“好,我去试试。” 都上了贼船,就算李玄霸让他孤身入城劝降,他也只能认了。 这件事看似危险,但以尧君素对先帝的愚忠,大隋已灭,一位皇孙下落不明,一位皇孙自焚,大隋已无希望,他不可能对隋朝宗室痛下杀手,自己就算劝降不成功,也只会被尧君素恭恭敬敬请出城。 裴行俨看了半日好戏,终于插嘴:“我还以为你要留着尧君素和李渊死磕,继续把李渊堵得出不来。你不担心李渊跑出来了?” 裴仁基捏拳头。这个儿子确实教育得不够,他很后悔! 就算谁都看得出来李世民和李玄霸两兄弟与李渊不睦,你也不能大咧咧地直说啊! 李玄霸道:“父亲虽不如二兄,但其带兵打仗的本事也不算太差。隋朝既然已经灭亡,他身为前唐国公和我二哥秦王李世民父亲的身份,能让他在短时间内聚集大批势力。洛阳城破,尧君素麾下人心惶惶,本就不可能阻止他离开太原郡,西入大兴城。所以在他离开太原之前,不如我去救他出太原城。” 裴行俨问道:“你要去直面李渊的事,你二兄李世民知道吗?” 裴仁基的拳头砸在了裴行俨的头上。 裴行俨惊呼:“父亲,你干什么!” 杨侗在旁边出声帮衬裴仁基:“不可直呼秦王姓名!” 裴行俨无语。我父亲警告我就罢了,你狗腿什么?你还记得你是皇帝吗?如此谄媚,丢脸。 李玄霸不在乎裴行俨的语气,他道:“我二哥当然不知道。如果他知道我要直面李建成,怕不是会提着刀冲进太原郡手刃李建成。我和小五在河东差点遇袭身亡之事,他至今无法释怀。” 裴行俨揉着脑袋道:“至今?这种事一辈子都不可能释怀。你等着李二……你等着主公揍你吧。” 李玄霸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等我见到母亲,他还有机会揍到我?” 裴行俨沉默了一会儿,又给李玄霸比了个“你牛”的手势。 裴仁基扶额:“晋王殿下,你知道裴世矩提起你时的神情吗?” 李玄霸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隋朝已灭,裴老师已无后顾之忧,该出山帮我的忙了。” 李玄霸满脸不满。 裴世矩离开江都后,李玄霸以为裴世矩会来帮他和二哥。就算不帮,裴世矩也应该按照杨广的旨意回西京。那么等他和二哥到了西京,裴世矩也只能帮他们了。 虽然自己的老师们很多,但能用的老臣多一个,将来二哥就轻松一份。他都叫裴世矩老师了,裴世矩怎么能躲懒? 但裴世矩居然躲入了河东郡附近河东裴氏的庄子内不出来,李玄霸决定亲自去把裴世矩揪出来。 再过十年裴世矩就要老逝了,没有时间给裴老师休息了。 裴仁基失笑:“我正好要回族中一趟,我为你把他请出来。” 李玄霸道:“就麻烦裴伯父了。” 裴行俨道:“那我呢?” 李玄霸道:“与我同去太原郡。” 裴行俨乐道:“这个好!放心,李建成敢为难你,就算李渊拦着,我也能揍得他满地找牙!” 裴仁基无语。虽然你表忠心很好,但你能不能有点勋贵子弟的模样?!陇西的生活是不是很苦,你的言行怎么变得和突厥蛮夷一样了! 李玄霸点头:“你放心揍,谁也不会阻止你。太原郡里稍稍能打的将领都是我和二哥的人。” 裴行俨吹了声口哨。 虽然他之前不知道这件事,但李玄霸一说,他就觉察到果然是这么回事。 李二在太原郡待了那么久,结识了那么多友人,还与李渊麾下将领并肩作战打突厥,绝对不可能一无所获。 李渊一直难以突围,恐怕不仅仅是尧君素、魏刀儿和刘武周太强了。 裴仁基深呼吸,站起来对李玄霸拱手:“晋王,老夫有件私事要做。” 李玄霸拉起不明所以的杨侗,对杨道玄道:“我们去旁边聊。” 宗罗睺和一直站在李玄霸身后当护卫的陈铁牛也一同离开,屋内只剩下裴仁基和裴行俨。 李玄霸离开时,贴心地帮父子二人关上门,让父子二人放心谈心。 杨侗疑惑道:“裴公有何私事,为何非要现在说?”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35节 裴仁基是他现在唯一在乎的隋朝老臣,他有点担心。 无论裴仁基有什么私事,怎么能把表叔赶出来? 李玄霸带着笑意道:“还能是什么私事?当然是忍无可忍,准备打儿子了。呵呵,裴守敬那性格,早就该挨揍了。” 杨侗:“啊?” 杨道玄叮嘱:“不明白就多看多思考,少提问。”他言下之意主要是少提问,其实可以不思考。 杨侗闭上嘴。 很快,屋内响起裴行俨的惨叫声。 李玄霸挥手让杨道玄带着杨侗离开,帮杨侗搞定身份问题,顺带教导杨侗独自去了张掖后需要注意的事。他让宗罗睺和陈铁牛搬来凳子,坐在院子中开心地听裴行俨惨叫。 “活该。”李玄霸非常开心,“让他每次宴会都要怂恿二哥拉我去跳舞。” 陈铁牛闷声道:“郎君就是因为这个幸灾乐祸?” 李玄霸反问:“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宗罗睺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做过同样的事。 然后他冷汗,好像主公麾下将领都做过这样的事,连平时最为谨慎的秦叔宝都不例外。 一起跳舞不是很开心吗?为什么三郎君会生气? 李玄霸可不管宗罗睺怎么想,他欣赏着裴行俨越来越凄厉的惨叫声,笑容越来越大。 要你嚣张,要你跳舞的时候还把我举起来炫耀你力气大。 现在你父亲裴仁基也来了,看我怎么给你父亲告状,让他每天把你按顿揍! 裴行俨跟随李世民到雁门郡与李玄霸会合的时候,就因在李世民、李玄霸与杨广执手相看泪眼时窃窃私语,事后被裴仁基揍得满头包。 李玄霸记在了心底,早就知道谁能止住裴行俨,就等着裴仁基来。 “啊,畅快了。” 李玄霸起身,拂袖,扬长而去。 宗罗睺满头冷汗地跟在李玄霸身后。 陈铁牛唉声叹气,觉得郎君这样的行为有点不好。 裴行俨打开窗户,探出个满头包的脑袋,然后回头对裴仁基道:“我就说李三会在院子里开心地听我挨揍。现在父亲该放心了?李三就算当了晋王,无论是大隋的晋王还是未来大唐的晋王,他仍旧是那个李三,不会改变。” 裴仁基一边把抽儿子的裤腰带拴回去,一边问道:“那李二郎呢?李二郎是要当皇帝的人,他也不会改变?你可以对李三郎继续随意对待,但李二郎是皇帝!” 裴行俨笑道:“父亲,你见到李二郎就知道了。只要李三郎没改变,李二郎对我们这些旧友就不会完全变成皇帝。李三郎比我们都敏锐。” 裴仁基沉默良久,微微一叹:“那挺好。” 第187章 孤身劝降尧君素 弘农郡离河东郡十分近, 就隔着一条黄河。 尧君素全力防备李渊,没有在黄河岸边设防。杨道玄不是带大军前往河东郡城,只带了几百护卫。尧君素设在黄河岸边的哨卡看到了杨道玄, 也没有阻拦杨道玄, 只是提前通知了尧君素。 尧君素知道隋朝宗室过得不好, 也知道小皇帝自焚前希望将国家托付给秦王李世民。大隋宗室没有复国的希望,估计会想顺着梯子下来,借劝降他, 来给李世民当投名状。 但尧君素不想成为这个投名状。 他知道大隋已亡,但小皇帝都有殉隋之心,他也不会对不起恩主先帝杨广。 不过杨道玄毕竟是大隋宗室。 杨广的兄弟和侄子不是死在他手中, 就是与他一同陷落在江都——杨广对年幼的侄子都很忌惮,除了杀掉威胁最大的杨勇的儿子之外, 其他侄子都一直被他带在身边。 杨道玄是隋文帝杨坚弟弟的孙儿, 本来与如今皇帝的血缘关系已经较远,但现在倒是最适合登上帝位的人了。 杨道玄想要劝降尧君素,尧君素也想劝说杨道玄自立,与自己一起继续为隋朝奋斗。 存着这个念头,尧君素开城门亲自迎接杨道玄。 他热情地将杨道玄迎进城, 却发现杨道玄的神情有点不对。 杨道玄……嗯,好像脑门上汗珠有点多?是因为现在天气太热了吗? 杨道玄要求与尧君素单独商谈, 尧君素把杨道玄带到了书房。 尧君素独自留在书房,杨道玄却带了一个瘦弱的侍卫。 他本没有在意,以为杨道玄是惧怕他的武力, 所以需要带一个侍卫。他唯一的是这个侍卫有点过于瘦弱, 真的能保护得了杨道玄吗? 等他们把书房的门关上, 但把书房的窗户打开, 以免他人偷听时,杨道玄突然起身,站在了坐榻一旁。 而杨道玄身边的瘦弱护卫则坐在了坐榻上。 尧君素眉头微皱。 李玄霸虚虚拱手:“小王伪装身份前来拜见河东太守,失礼了。” 杨道玄在心里腹诽,你确实很失礼,甚至都不肯站起来拱手。 虽然以李玄霸的身份,确实没必要对尧君素太恭敬,但他们现在是在尧君素的地盘上,如果尧君素觉得自己受辱,一刀砍向李玄霸怎么办? 杨道玄握紧自己手中的刀,头上汗珠更多了。他不确定自己挡不挡得住尧君素啊。 尧君素眉头皱得更紧,然后松开。 他没有向李玄霸行礼,冷淡道:“晋王殿下是想偷袭我,砍掉我的脑袋,让河东郡归降吗?” 李玄霸摇头:“没必要。大隋已亡,你却不仅想自己给大隋殉死,还想拉着河东郡与大隋一同殉死。我不信你不知道你从‘商人’手中买的大批粮食是瓦岗寨送来的。” 他微微抬起下巴:“我也不信你没有猜到突然放弃洛阳的瓦岗寨早就归服了我哥。” 尧君素双拳攥紧:“先帝对河东郡百姓有恩,河东郡百姓为先帝殉死是理应的忠义!哼,世人皆说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二人是大隋忠臣,你们却勾结瓦岗寨,我看你们早就是反贼!” 杨道玄脑门上的汗簌簌往下流。 李三郎你不是劝降吗?为什么开始刺激他了?如果尧君素突然出手,自己真的不一定挡得住啊! 他想起被李玄霸喂了巴豆蹲厕所蹲虚脱后被绑着关起来的陈铁牛,又想起了混在他护卫中从弘农郡猛汉垂泪到河东郡的宗罗睺,还有在弘农郡门口为他挥舞着小手绢送别的疑似脑子被他父亲揍出问题的裴行俨…… 杨道玄很后悔,真的,非常后悔。 为什么他没有坚决辞掉弘农郡太守的职位?不,他一开始就不该被族人道德绑架,去帮忙防守和治理弘农郡。 如果自己没有接受族人的道德绑架,他就不会去迎接李玄霸,就不会被李玄霸再次道德绑架当什么弘农郡太守,也不会被李玄霸诓骗“你自己去劝降尧君素”。 杨道玄现在很鄙夷刚接到这个任务,腹诽“这个任务有点危险”的自己。 他应该装得更大义凛然一点,坚定不移地要求自己一个人去。 他宁愿一个护卫也不带,也不该带上李玄霸啊! 李世民在哪?快来救救!你弟弟没带大军跑到河东郡,还言语刺激尧君素了你知道吗! 正到达瓦岗寨大本营,在洛口仓乐呵呵地检阅粮食的李世民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对秦琼道:“不知道阿玄在做什么坏事。” 秦琼不说话。主公你这个双生兄长都不知道,我还能知道?军师做的坏事可多了。 李世民的想法也和秦琼一样,他叹气道:“算了,不想了,阿玄做的坏事可多了,连我都不知道他在天下落了多少棋子。别的谋士落子是一个子一个子地落,他是直接把装着棋子的罐子往天下一泼。我经常疑惑,他那样也能叫落子?更让我疑惑的是,这还真的有用?” 李世民说着说着就乐呵起来:“阿玄那什么‘算无遗策’的名声,把棋子大把大把地往外撒,也能叫‘算无遗策’?” 高表仁插嘴:“既然被大德算准了,那就是‘算无遗策’。” 李世民笑道:“行吧,这也算。不知道‘算无遗策’的阿玄这次又要去算谁。” 高表仁道:“大德不是要去劝降尧君素吗?” 李世民摸着下巴短短的胡茬点头:“对哦,不知道他要怎么劝降尧君素。哈哈哈哈,以他的性格,说不定是先把尧君素骂一顿,气得尧君素想揍他。不过他身边有陈铁牛和宗罗睺,尧君素应该揍不了他。” 高表仁和秦琼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们万万没料到,自己只料到了一半。 河东郡太守府的书房中,李玄霸听了尧君素的怒斥后,只给了尧君素一个讽刺的笑容。 李玄霸慢悠悠道:“虽然尧太守一直跟随先帝左右,估计从未吃过苦。但连先帝都曾嫌弃路边役夫的尸体碍眼,尧太守应该也没有睁眼瞎到连先帝看得到的景象都看不到的地步。我还真是好奇了,无论是修运河还是修宫城,无论是修龙舟还是修长城,更别提三征高丽沉重的徭役,河东郡离东都太近,应该都是徭役最沉重的地方。” 他讥笑道:“先帝对河东百姓的恩在哪里?是在乱坟岗里?哦,累死病死的役夫恐怕连乱坟岗都进不去,直接化作了路边的枯骨了。” 尧君素站起身,怒斥道:“李玄霸!你……” 李玄霸冷笑着打断尧君素,继续道:“至于大隋忠臣……哼,我与二哥还是稚童随驾南巡,便劝阻陛下不要对役夫太苛刻,你可曾为陛下害民之举劝谏过?陛下亲征吐谷浑失利,我和二哥为报君恩,只带着几百家丁袭杀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断绝了吐谷浑复辟之路,你可曾为陛下解忧过?” 他也站起来,虽然尧君素比他高半个头,但他的头高昂,尧君素的头却不由微微垂下。 “更别说陛下被困雁门郡,我和二哥千里奔袭救援。我以几千人智退始毕可汗几十万大军,二哥更是在没有朝廷任何支援的情况下远赴突厥牙帐,一战擒获两位突厥可汗,不仅成功救驾,还一举洗刷大隋被突厥袭击的侮辱。” “那时候你在哪?”李玄霸嗤笑,“既不敢劝谏陛下的过错,也不能解陛下的忧愁,更不能为陛下和大隋增光溢彩。和我与二哥比对大隋的忠诚,你配吗?配在你够谄媚吗?原来只要够谄媚,就能算得上忠臣?那史书中有许多奸臣佞臣可太冤屈了,他们才是最大的忠臣啊。” 尧君素面色胀红,向前一步。 杨道玄赶紧横跨一步挡在李玄霸面前,斥责道:“退下!” 李玄霸在杨道玄背后继续道:“身为河东太守,明知道河东百姓之苦,却不把河东百姓的性命当回事,一心要让河东百姓为残害他们的昏君陪葬,你是不仁;身为陛下近臣,不思劝谏更无力建功报国,只知道夸夸其谈,你是不忠。” “大隋已亡,我表侄为了隋朝皇室最后的尊严,就像是秦王子婴将天下托付给汉高祖刘邦一样,将大隋的天下托付给我的二哥李世民。大隋宗室皆支持我二哥,将来他们也能在新的朝廷占据一席之地,大隋皇室的血脉不会断绝。你却想说服杨道玄当隋帝,让大隋宗室一同为大隋赴死,让你的恩主的近亲远亲血脉都不存于世。” “你现在说你对大隋忠诚?哈,你忠诚什么?是要为大隋小皇帝最后的慷慨激昂之举抹黑很忠诚,还是要把好不容易能保住血脉的大隋宗室逼上绝路很忠诚?或者你要等着河东百姓被你逼得易子而食,忍无可忍砍下你的脑袋,来成全你的忠诚?” 尧君素又上前一步,杨道玄被吓了一跳,没拔出鞘的刀连着鞘敲在尧君素头上。 杨道玄没想到的是,尧君素居然不避不挡,额头上鲜血迸溅。 尧君素满脸血地怒吼道:“那我能怎么做?我应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对得起先主,对得起天下!” 他怒吼着怒吼着,眼泪从眼眶满溢出来,与脸上的血混合成了血泪? 尧君素怒吼之后,头颅更加低垂,高大的身形变得佝偻。 他的背一点一点地弯曲,膝盖也一点一点地弯曲,就像是被一个大锤子一点一点砸弯一样,扭曲又痛苦万分地弓着背跪在了地上。 “我能怎么办?”尧君素哭道,“我知道先帝做得不足之处,我不能劝谏;我知道百姓无辜,我不能救民;我需要报答君恩,却能力有限无能为力;大隋已亡,我应该随先主而去,我却不甘心世上的人都骂先主为昏君暴君,无一百姓记挂先主……” 李玄霸冷冰冰道:“你既然都知道先主虐民害民,还想让百姓记挂先主。凭什么?”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36节 尧君素只哭着不语。 他当然也知道“凭什么”,也问过自己“凭什么”。 但他就是一个对杨广愚忠的人,知道错也要这么做。 尧君素对属下道,等河东郡支撑不下去,就砍掉他的脑袋去投奔他人,但他不会去。 他知道大隋已经灭亡,大隋皇帝早已经失去了民心。 他什么都知道。 只是他做不到。 现在李玄霸把一切撕开,他本心想杀了李玄霸泄愤。 是啊,他知道现在杀了李玄霸一点用都没有。天下共主是李世民,李玄霸只是李世民的弟弟。现在李世民大势已成,李玄霸已经无足轻重。 他杀李玄霸只是单纯泄愤,只是单纯不希望这个“奸臣”能继续活下去。 可李玄霸却出现在他面前,斥责尧君素才是奸臣,而李玄霸自己才是大隋的真正的忠臣。 他劝过谏立过功救过驾,即使在杨广死后,在李渊已经反叛的时候,也没有举起背叛大隋的旗帜,而是为大隋守住边疆,一边抵御突厥,一边剿灭中原趁势而起的丧心病狂之贼。 李世民和李玄霸可以摸着良心说自己对得起大隋对得起皇帝,也对得起天下百姓。 连大隋小皇帝都认为李世民和李玄霸对得起他,在城破前颁布圣旨将天下托付给李世民。 洛阳朝廷的朝臣同意小皇帝颁布这个圣旨,就说明他们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都认为李世民能够成为隋朝的继承人,就像是汉承秦制的汉高祖刘邦一样。 现在逆天下大势的自己,真的是大隋的忠臣,而不是大隋的逆臣吗? 尧君素原本对自己忠于先主的思想很坚定,现在他却动摇了。 他真的不是奸臣吗?真的是为了大隋和大隋皇帝吗? 尧君素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已经被血和泪完全遮住:“晋王殿下,你为何要冒险进城劝我?你应该在城外等我自取灭亡。” 李玄霸越过因为敲了尧君素满脸血,吓得手足无措呆立的杨道玄。 他半蹲半跪在尧君素面前,用袖子替尧君素擦干脸上的血,让尧君素能清楚地看到自己,与自己对视。 “我真不在乎你的死活,但我在乎河东郡百姓的死活。”李玄霸冷漠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河东郡百姓为了先主的好大喜功和奢侈享乐已经付出了一切,丁夫死尽丁妇也死伤大半,城中只剩下老弱,所以河东郡这么多土地,你却连粮食都不足。” 李玄霸起身,拂了拂半是血的衣袖:“你要为大隋殉死请随意,但河东郡的百姓不能跟着你一起死。为此,我可以单刀赴会身陷险境。这也是我对大隋最后的忠诚。你呢?” 尧君素沉默良久,磕头道:“我……” 额头上的伤口很痛,但尧君素居然只感到了麻木。 “愿降。” 他的脸上再次满布血泪。 李玄霸淡然道:“好。” 杨道玄恍惚了一下,在李玄霸的眼神示意下,慌慌张张把刀一丢,将尧君素扶了起来。 尧君素神思恍惚,面有死意。 李玄霸这一席话,断绝了他想要拉着更多人为大隋殉死的心,但坚定了他自己为大隋殉死的心。 仿佛只有这样,他一直以来坚持的理想才不会崩塌。 如果尧君素为了河东郡百姓投降,自己却为大隋赴死,他将来的名声,大概会比原本历史中那位“大隋最后的忠臣尧君素”更响亮。 但李玄霸不是个好人,他向来不喜欢给人虚名。 活着很痛苦,死了不但轻松还有名声?哪有那么好的事。 正因为尧君素是大隋死忠,所以将来不会投靠任何勋贵,只要尧君素还没做出害民的事,李玄霸就不会让他死。 高老师所说的把大隋宗室捧起来成为朝堂势力之一的策略,也需要尧君素这样的“大隋死忠”添砖加瓦。 李玄霸走到尧君素身边,低声附耳:“杨侗杨侑都已经被我救下,隐姓埋名在张掖生活,将来会以弘农杨氏子弟的身份入朝。他们都将有新生活。但我担心会有野心家利用他们,打破我和二哥好不容易为他们谋取的平静。你如果真的对先主有亏,就好好活着,护住先主的最后血脉。” 尧君素脸上的死气散去,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李玄霸。 杨道玄:“……”他现在觉得李玄霸救下杨侑和杨侗,可能不纯粹是好意。 李玄霸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然后推门而出,准备以晋王的身份接下河东郡。 尧君素艰难地扭头看向杨道玄,好像他是一个木头人。 杨道玄微微颔首,声如蚊呐:“秦王和晋王确实是大隋忠臣。” 尧君素泪如雨下,哽咽不止。 他将手从杨道玄扶着他的手臂中抽出,缓缓但坚定地下跪,朝着李玄霸离开的方向狠狠磕头。 一下,两下,三下……泪如雨下,血流如注。 “下官愿降!下官愿降!下官、下官愿降!” “谢晋王殿下,谢秦王殿下!!” “谢谢、谢谢……谢谢呜呜呜……” 尧君素哭得瘫软,杨道玄叹息不已。 没想到还真的有人忠于杨广,为了杨广愿意殉死,也为了杨广愿意苟活。 杨广这种刻薄寡恩无情无义的昏君暴君居然也有死忠之臣,这还有天理吗? 杨道玄腹诽,只是很唏嘘,一点都不感动。 尧太守糊涂,杨广真的不配啊! 但尧君素一生都蒙受杨广施恩,他认为杨广很配。 李玄霸一番怒骂后,尧君素感激涕零地投降。 河东郡的将士百姓都松了口气。 大隋已亡,连洛阳城都破了,他们真的不想与大隋同死。 只是尧君素确实是个很好的太守,对兵卒和百姓都不差,在这乱世中是一股清流。所以如果河东郡没到山穷水尽,易子而食的程度,兵卒和百姓都不愿背弃尧君素。 原本历史中也是这样,河东郡在杨广死后,城里粮食吃尽,兵卒和百姓相互而食时,下属才砍了尧君素的脑袋投降。而在那之前,尧君素和下属提过自己为大隋赴死,让下属砍了他投降的事。 尧君素对杨广确实是仁至义尽,所以被大唐朝廷褒奖。 但李玄霸可不想让河东郡为了尧君素的忠义而变成人间惨景。 后世张巡在睢阳之战中“吃人守城”,坚守睢阳十三个月,背后是中原和江南。他不坚守,就是数百万百姓生灵涂炭。 睢阳城数万人,张巡只有不足七千兵卒,守到最后城里生还者数百,麾下却无一人背叛他。他“吃人”,城中存活的百姓却仍旧随他死战到底。这是悲惨,也是悲壮。 对张巡之举,后世人骂他也敬他。 但尧君素“吃人守城”却毫无必要。 他守着的河东郡既不能挽救大隋,面对的还是比大隋皇帝更加仁义的明君,守城只是他个人的“忠义”,于天下于百姓都没有任何益处。 李玄霸可不想褒奖这种人。 “三郎君,如果尧君素真的杀了你怎么办?”宗罗睺哭得身体抖得像落了水的鹌鹑,凄惨极了。 他觉得,等主公回来,自己会被主公倒挂在树上。 至于陈铁牛,估计又要被人问“你是不是战亡”了。 李玄霸道:“我确定他不会杀我。他既然是大隋忠臣,怎么会杀比他对大隋更忠义的我呢?我在河东郡安插有很多眼线,他一直很敬佩我和二哥,把我和二哥当偶像。” 李玄霸叹气:“只是看着冒险,但真的一点都不险。所以不准给二哥告状。” 宗罗睺继续哭。我不信! 无论宗罗睺信不信,无论匆匆赶来的陈铁牛的脸色有多难看,李玄霸都无所谓。 他现在是主将,告状信一封都传不出去,宗罗睺和陈铁牛只能等他二哥来了当面告状,那时候都过了时效性,二哥也不能太生气。 再者,河东郡已经投降,去往太原郡的道路已经打通。他不日就能躲在母亲身后,二哥不足为惧。 花了一日时间理顺河东郡的事,能者多劳,李玄霸将河东郡后续事宜交给了杨道玄,自己领兵前往太原郡。 河东郡离太原郡还有一段路程。李玄霸北上太原郡的时候,沿路什么绛郡、临汾郡、龙泉郡、离石郡纷纷开城投降。 龙泉郡和离石郡的郡丞还挺委屈。 当初李世民扫灭梁师都后南征北讨,已经攻克了延安郡,离龙泉郡和离石郡就隔着一条黄河。 当时两个郡的官吏豪强就已经做好了投降的准备,谁知道李玄霸跑到前线把他二哥拽了回去。 龙泉郡和离石郡的官吏豪强那时还很矜持,既然李世民没来,他们也不会厚着脸皮主动献城。 李世民的父亲李渊还在太原郡待着,给他们全城封了一千多个官职,他们都没有帮李渊。李世民都不给他们好处,他们怎么能直接投降? 现在他们又后悔又委屈。 那一千多个将来肯定不会兑现的官职,哪有早早跟随未来皇帝,成为半个“元从”重要? 当初李世民快要打到他们城下的时候,李世民还只拥有陇西,关中都没有完全投向李世民。自己若是投向李世民麾下,那就是半个元老级人物。 李世民怎么就被李玄霸给拽跑了呢! 现在……唉,聊胜于无吧。至少天下还剩下一半没打下来,自己还有机会跟随新皇帝建功立业。 当李玄霸离开离石郡,前往与离石郡比邻的太原郡时,李世民已经占据齐鲁之地,正在捅南下的窦建德老巢的战报传到了山西大地。 离石郡的新太守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还好自己这次投降得够快。比齐鲁降得快! “接下来天下大部分郡县都该是闻风而降、纳头就拜,二哥要打的硬仗不多了。” 李玄霸在心底谋算了一番,据守燕地的罗艺是个投机者,等二哥再胜几场,他肯定会主动来降;宇文士及打不过窦建德,末路近在眼前;杜伏威交给了李靖,想必“大唐军神”不会令人失望。 至于刘武周、魏刀儿等零零散散向突厥称臣的割据反王,都是小菜一碟。 唯独窦建德……嗯,现在窦建德的仁义之名还不如已经“出海”的王薄。王薄义军新的领袖是魏徵,魏徵归顺二哥,仁义之名也就被二哥继承。有魏徵抚民,二哥抢在窦建德回来之前捅掉窦建德老巢问题不大。 可怜的窦建德,希望他能识时务,快点投降,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为大唐名臣之一,和大唐众多骄臣悍将内卷。 这么一想,唯一的麻烦…… 李玄霸下马作揖,抬头。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37节 李渊面沉如水,神色疲惫:“三郎,你终于来了。” 李玄霸:“儿救父来迟……母亲呢?” 李渊不语,神色出现一丝尴尬。 李世民和李玄霸已经打下了大半天下,却仍旧不救援太原郡。李渊连番作战后体力不支,已经据守太原郡,不敢出城好些时日。 他心急如焚,终于听从了李建成和其丈人家的劝说——软禁窦夫人和万媵,以孝道逼迫三个儿子回援。 纵然三个儿子已经对他这个父亲没有了感情,但他们对生母肯定还是有眷念。 谁知道李渊前脚下令软禁窦慧明和万氏,两人双双生病。未到半日,李玄霸就到了。他的信都还未发出。 这就尴尬了。 “你母亲……偶感风寒,正在养病。”李渊迟疑了一瞬,回答道。 李玄霸的视线移向李渊身旁的李建成。 “当年李元吉诬告我,你附和李元吉的诬告加害于我;河东郡丞丁荣都不信李元吉的诬告,放你前来寻我,带李智云离开河东郡,你却独自逃跑,丝毫不在意幼弟死活。”李玄霸嗤笑,“这就罢了,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我对你没有任何奢望。但李建成,你私自起兵害父亲名誉受损、受伤难愈;现在担心我和二哥不来救你,你居然还加害母亲和万阿姨……” “畜生。” 李玄霸从李渊和李建成中间走过,声音压低,但现场落针可闻,自然也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护卫父亲辛苦了,随我入城,之后我为你们表功。” 李玄霸将李渊和李建成抛在身后,大步走入太原郡城。 刘文静、长孙顺德、刘弘基、刘政会、殷峤、王长谐等太原郡将领,皆起身出列,跟随李玄霸身后,目不斜视地一同入城。 面色沉痛的李渊和面色胀红的李建成瞬间脸上没了血色。 李渊僵硬地扭头看向身边亲信裴寂。 裴寂对李渊长叹一口气。 李渊收回视线,表情欣慰。 还好、还好,挚友裴寂一直坚定不移地只站在自己身边。 第188章 护送父母回西京 李玄霸原本没想这么高调。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 李渊没有明面上对他们做什么,所以他们不能不孝。 其实就算李渊明面上对他们做了什么,无论是下狱还是赐死, 他们若是反抗杀了李渊, 史书和后世仍旧会大肆抨击他们不孝。 别说史书, 就是后世把李世民当偶像爱豆哥哥粉的小年轻粉丝们,也是这么认为。 武德九年五月,李渊召见秦王李世民, 告知李世民太史令观天象有变,“太白经天见秦分”。 武德九年六月,秦王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 从李渊告知李世民“太白经天见秦分”, 到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中间时间不足一月。这总不会是李渊告诉自己的好二儿子, 老天爷说该你当皇帝, 你赶紧发动玄武门之变,所以李世民听劝吧? 同在武德九年初,李渊对李世民的态度还不错,甚至生出了让李世民回洛阳,“自陕以东, 悉宜主之”,实质上将天下分封的念头。 虽然这个念头很蠢, 只会让李建成和李世民的夺嫡之争变成席卷天下的战火,但至少能说明李渊心里是有李世民这个儿子的。 但武德九年五月之后,李渊便只偏帮李建成和李元吉, 逐渐剪除李世民的兵权, 将李世民府中心腹悉数外放。 史书中为尊者讳, 只会说李建成李元吉谋害李世民, 所以李世民提前下手发动玄武门之变。 但史官们又时常桀骜不驯地将历史真相藏在文字中,比如李渊召李世民称“太白经天见秦分”,这都不算史官暗示了。 李世民不奋起一搏,难道自刎以证清白吗? 但李渊可以杀他,他为自保夺位就是污点,后世人都认可的污点。 李玄霸知道,“孝”就是这么个东西。 他原本以为只要让李渊看清了形势,李渊自己退一步,这污点就可以避免。 为此他和二哥都忍耐了很多。 当李玄霸得到太原郡急报,李渊听从李建成的建议,软禁母亲和万阿姨以逼迫他们兄弟三人时,李玄霸烦了。 说到底自己就是个太宗黑,为什么要让二哥清白无瑕? 不就是个不孝的污点,自己和二哥一起背了就是。 如果为了所谓清白无瑕,让李渊和李建成伤到了母亲和万阿姨,他们才会后悔。 所以李玄霸写信告知太原郡中已经归服二哥的人高调地显露身份,给李渊一个小小的孤家寡人震撼。 太原郡中已经归服李世民的人其实还是很犹豫的。他们当然也想两不沾手,暗地里归服李世民,但明面上不得罪李渊太狠。 但李玄霸逼迫他们“站队”,他们也只能咬紧牙关站队了。 本来他们被堵在太原郡,就少了和李世民一同征战的功劳。现在若站队不干脆,被李世民划分到李渊和李建成那一方怎么办? 皇位之争最为残酷,站错队就是身首分离的下场。既然他们都明白天下必定是李世民的,不会蠢到看不清情况。 他们挺佩服裴寂。裴寂对李渊的友情真是真挚。 裴寂对李渊的友情的确很真挚,他至少明面上没站队。但他知道太原郡中的事,没有告诉李渊。 太原郡城门前发生的这一幕就像是温和版本的玄武门之变。李玄霸已经提前通知了太原郡中大部分人,裴寂等李渊的心腹也知道此事。但这群太原李唐小朝廷里的大臣们要么站在李玄霸这边,要么闭目塞耳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无人去向李渊告密。 李玄霸担着不孝的名声,将李渊和李建成抛到身后,带兵径直去寻被软禁的窦慧明和万氏。 他将太原郡中他和二哥的势力都交给母亲打理,但母亲手中的底牌再多,李渊想软禁她仍旧如此容易。 李玄霸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个世道,很后悔。 “母亲,阿姨,你们受苦了。”李玄霸到达窦慧明和万氏被软禁的院落时,已经有人提前为窦慧明和万氏打开了门上的大锁。 窦慧明和万氏站在门前翘首以盼,见李玄霸一下马,就忍不住扑了过去,将准备行礼的李玄霸抱在了怀里。 “三郎,三郎,怎么这么瘦?”窦慧明抱了李玄霸一下后,双手捧着李玄霸的脸,泣不成声,“娘的三郎啊,你受苦了。” 万氏也一只手握着李玄霸的手,一只手不断抹眼泪:“三郎,我和夫人没受苦,是你受苦了。二郎都把你找回来这么久,为何你还是一副病容?” 李玄霸被抓着手捧着脸,想安抚母亲和阿姨都做不到,只能不断说自己很好,虽然现在有点瘦,但身体很健康。 窦慧明哭骂道:“我是你娘亲!我养了你十几年!你身体如何我还看不出来?!我好不容易把你的身体养好,你怎么能又把身体底子病坏了!你不好好养着,跟着二郎南征北战干什么?二郎麾下就少你这个将领吗?如果你又出什么事,娘亲也不想活了!” 万氏抹眼泪:“三郎,你不好好照顾自己,是剜你娘亲和你阿姨心头的肉啊!” 李玄霸被母亲的话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母亲……娘亲!别胡说,什么不想活,我们都要好好活着,说这话不吉利。阿姨,你也别附和娘亲了,赶紧劝一劝!” 万氏骂道:“劝什么!你这个不孝子,活该!” 窦慧明捧着李玄霸脸的手,拧住了李玄霸瘦削单薄的脸皮。 李玄霸痛呼:“疼疼疼,娘亲,轻一点!” 窦慧明一边拧儿子一边哭:“你瘦得连脸皮都拧不起来了!” 李玄霸求饶:“娘亲,等二哥回来,你拧二哥的脸去,他的脸皮厚,好拧!再说了,二哥不照顾好我,那也是二哥的错啊,我是无辜的,我也不想得病。娘亲你该骂二哥!” 窦慧明和万氏被李玄霸甩锅的话逗得破涕为笑。 万氏拍了拍窦慧明拧着李玄霸脸皮的手:“三郎说得也对,等二郎回来,你骂二郎去。” 窦慧明松开手:“我和你阿姨都无事,生病是假的,你父亲还未绝情到真的会对我和你阿姨不好。他就是蠢了些,贪了些,总觉得你和二郎打下的天下就是他打下的天下,唉。” 虽然觉得很没面子,还是跟着李玄霸来到窦慧明和万氏被软禁的小院前的李渊:“……” 窦慧明劝说道:“你也别怪你父亲。皇帝这个位置很诱人,谁不想上去坐一坐?你父亲称帝后,还没享受过实权皇帝该享受的权势呢。现在你让他立刻退位,他肯定不愿意。娘亲再帮你劝劝,左右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李渊:“……够了。” 窦慧明骂道:“我说得不对?杨广没死的时候,你是山西慰抚使,比二郎那个陇西慰抚使所管辖的地方富庶许多,离两京和中原也更近。你占据的地盘比二郎富庶,比二郎先起兵,结果二郎快把天下都打下来,你连太原还没出。如果你不是二郎的父亲,而是任意一个反王,二郎都不需要亲自来,你就失败了。” 窦慧明把李玄霸挡在身后,挽起袖子指着李渊的鼻子怒斥道:“你要自己有本事把天下打下来,哪怕只打了一半,二郎也只能拱手把另一半地盘送给你,然后和大郎争夺太子之位,如你愿兄弟相残。可现在这情况,你也努力过了,你就是没那本事当皇帝!我好说歹说你都不听,现在父子情分落到这地步,你满意了?” 李玄霸本以为李渊会骂回来,甚至会对母亲动手。 没想到,李渊只是皱眉不语,面有愧色。 见李渊这样,李玄霸心里比知道李渊软禁母亲还难受。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每当他要对李渊彻底死心的时候,李渊总会表露出他对当世人而言,显得不错的父亲、丈夫的一面。 李渊不是个好父亲和好丈夫,但又不是一个彻底的坏父亲和坏丈夫。他总是在两者间来回徘徊,既不能完全当个好人,又不能完全贯彻权术。 如史书中所评价的那样,李渊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对李建成和李元吉,李玄霸能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但对优柔寡断,且优柔寡断了也比他前世的父母好百倍的李渊,李玄霸虽行为上不会犹豫,却控制不住痛苦。 他现在的痛苦,就是原本时空中二哥会独自品尝的痛苦吗? “父亲,请移驾去大兴城。”李玄霸拉住手指头差点戳到李渊脸上的母亲,语气冷淡道,“父亲既然已经称帝,建国大唐,我和二哥做什么都绕不开父亲。在二哥扫灭天下之前,父亲可继续当皇帝。” “可”。 这以上位允许下位的措辞,让李渊心头冒火,却又说不出驳斥的话来。 李渊自嘲道:“说来大德你先是太原郡王,后是晋王,我现在倒是在你的领地中了。” 李玄霸点头:“父亲说得对。” 李渊:“……”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明明在外名声很大,但在他心中除了重病缠身没太多其他印象的三儿子,居然挺气人。 李渊表情冷漠道:“不是说去西京吗?收拾行囊,我要今日出发。” 李玄霸也表情冷淡:“好,我这就准备。” 李玄霸转头对窦慧明和万氏语气柔和地道:“娘亲和阿姨去了西京,可要好好训一训小五。我和二哥将小五交给老师们教导,小五却写信嫌弃老师们太严厉,不肯好好学。我和二哥公务太忙,只能让娘亲和阿姨多看着小五了。” 万氏皱眉:“祈健怎么能如此惫懒!” 窦慧明安抚道:“五郎还小,我们多劝劝就好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38节 李玄霸道:“等二哥回西京,娘亲,你也要好好为我出口气。二哥丢下和萧铣对峙的大军和我,为了南阳郡百姓独自帮忙守城。我好不容易打赢萧铣前去帮他时,他居然一脚把我从马背上踹下来,把我的马抢走了。” 李玄霸挽起衣袖,因他皮肤脆弱,一月前的乌青和擦伤愈合的疤痕现在还没完全消散。 李玄霸委屈地继续告状:“打仗的时候我一直殿后,从未受伤过。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战场受伤。” 窦慧明脸色大变:“李、世、民!!!” 万氏也脸色大变,心疼地帮李玄霸揉着手臂上的乌青:“李二郎就是这么照顾弟弟?夫人!绝对不能饶了他!我们赶紧去西京等他回来!你一定要好好教训李二郎!他怎么能这么照顾弟弟!” 窦慧明咬牙切齿:“走,收拾东西回西京去!” 万氏点头,拍了拍李玄霸的手臂,用眼神暗示她会帮李玄霸继续告状,才和窦慧明坐上马车。 李渊没有离开。 他皱眉看着李玄霸仿佛枯骨的手臂。 李玄霸将袖子放下,拱手道:“请父亲上马车。” 李渊“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道:“你从河东逃离后,病得很重?” 李玄霸道:“一度死了,都去梦里和二哥告别了。珠娘和孙医师在我身上试了许多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效果的药,不知道哪副药把我从地府里拖了回来。不过这副身体又回到小时候,怎么吃都吃不胖了。” 李渊问道:“你怨大郎吗?” 李玄霸知道,李渊真正想问的是,“你怨我吗”。 李玄霸道:“父亲,无论我和二哥、小五怨不怨大兄,但大兄会相信我们不怨他们吗?再退一步,即使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怨恨,但以我和二哥、小五目前立下的功劳,除了二哥当皇帝,谁容得下我们?” 李玄霸直视着自己父亲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也、容、不、下。” 他再次拱手:“父亲,请上马车。” 这不仅仅是帝位之争,而是我们三兄弟都想活着。 这是性命之争,不容有半步退后。 李渊终于肯转身上马车。 李玄霸明明才刚到太原郡,却不知道何时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李渊登上马车时,再次回头问道:“你们能放过大郎吗?” 李玄霸违心道:“如果大兄之后能安分,以二哥好面子的性格,顶多找个借口把他流放,不会留下弑兄的名声。” 李渊道:“但大雄离开太原去寻你时,曾说过他必杀毗沙门。” 李玄霸眨了眨眼:“哦?有这事?父亲放心,我会拦着二哥。” 李渊道:“我信你,唉。” 他终于登上了马车,不再说话。 李玄霸目送马车缓缓前行,待马车离开时,他看到了被马车挡住的目眦欲裂的李建成。 他缓步再次越过李建成。 “我真的很好奇,大兄以为什么是争夺天下?在后院搞些阴谋诡计就是争夺天下?”李玄霸嫌弃道,“你连六七岁的我和二哥都不如,我和二哥幼时就能赚钱养自己了呢。” 他翻身上马,去被李渊定为皇宫的太原郡太守府接收整个郡丞的事务。 李玄霸会立刻离开太原郡,但也要先布置好太原郡的防守,不能前脚一走,后脚太原郡就被刘武周或者魏刀儿占了。他这个前太原郡王现晋王不要面子吗?又不是唐高祖李渊,连龙兴之地都能丢。 李渊是个聪明人,且对李世民和李玄霸真的有父子之情。所以他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与儿子争夺帝位的能力时,终于肯退一步,听从李玄霸的安排。 父子撕破脸了也不好看。反正李唐仍旧是李唐,继承李唐皇位的是他的子孙,除了不能当实权皇帝,李渊没什么损失。 虽然窦慧明骂他早这样不就好了,但李渊认为现在也不晚。 确实也不晚,因为李渊还没有真的和李玄霸、李世民撕破脸。 他做事就像是李治,喜欢搞权术,什么都隐藏在幕后,责任都是别人的。 就像是原本历史中他以“太白见秦分”逼迫李世民,但明面上仍旧是李世民和李建成、李元吉的矛盾,这样都不算父子撕破脸。 现在李建成的小动作都出不了太原城,他自己和李世民都没有太大明面上的矛盾,李渊就和李世民更没有矛盾了。 李玄霸不知道李渊到了西京之后会做什么,但现在李渊确实非常识相,主动提出到了西京后立李世民为太子,等李世民回西京就退位当太上皇。 李玄霸希望李渊所说的都是真的,但他会以最差的局面继续落子。 当李玄霸护送父母和李建成回西京时,还在窦建德老巢河间郡安营扎寨等候战机的李世民得到了弟弟搞事的消息。 “阿玄说他劝降尧君素后就回西京。”李世民攥紧信纸,“只是绕道去个太原郡而已,怎么能算骗我?太原郡是他自己的封地,他想回就回,难道还需要告诉我这个二哥?对吧?” 秦琼和罗士信:“……”这该说对还是不对?还是闭嘴吧。 魏徵没好气道:“显然他就是故意骗你,想自己把你父亲的事解决了。主公,晋王此举看似替你分忧,实际上可能会对他人造成你心思深沉,故意让晋王替你做违背孝义之事的错觉。晋王擅自做主,实属愚蠢!” 秦琼对魏徵怒目而视。 罗士信扶额。魏玄成和三郎君曾经的关系不错啊,现在怎么剑拔弩张? 李世民问道:“以玄成之见,我该如何做?” 魏徵道:“当然是写信训斥晋王!如果晋王再擅自做主,主公就该下了晋王所有职务,让晋王好生反省,正好养病!” 李世民颔首:“魏卿言之有理。” 秦琼不敢置信道:“主公,你真的要为这点小事训斥军师?” 李世民挑眉:“小事?孤身入城劝降尧君素是小事,还是独自面对父亲和李建成的欺辱是小事?他以为有母亲护着我就不能拿他怎样。我下了他的职务勒令他养病,就是母亲也不会阻拦我!” 秦琼:“……”主公好像不是真的想处罚军师,但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我就知道他催我赶紧趁着窦建德南下来打河间郡没安好心。”李世民越想越气,“他就是知道他不在军中,我不可能抛下大军独自离去。可恶!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一定是我小时候揍他揍少了!” 魏徵十分赞同:“子不教,父之过。主公从小如父亲一样将三郎君带大,三郎君如此胆大妄为,确实是主公没有严格管教三郎君的错。请主公将来引以为鉴。” 李世民:“玄成说得对!”虽然魏徵现在变成了一日不谏言就不舒服的可怕模样,但他的谏言居然很符合我的心意! 李世民身边的人都比较偏向李玄霸,导致李世民想找个人一起骂李玄霸都找不到。魏徵还是第一个会附和李世民,怂恿李世民狠狠教训李玄霸这个坏弟弟的下属。 罗士信见主公和魏徵居然“臭味相投”,为了远处的三郎君,他忙转移话题道:“主公,窦建德可能要回来了,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把河间郡打下来吧。” 李世民道:“我正想说这件事。我刚得到消息,窦建德攻打江都失利,我们南下去堵他。等擒获窦建德,河间郡自破。” 魏徵疑惑道:“我见宇文化及就是一个庸才,而且与其他骁果军将领关系并不好。他居然能守住江都?” 李世民道:“守江都的不是宇文化及。宇文化及将杨广交给王薄后,就承诺带骁果军北上回关中。他北上的时候,江都被长孙辅机拿下了。” 看见众人震惊的眼神,李世民被李玄霸气得板了起来的脸终于恢复了笑容。 长孙无忌带着几百人前去查探江都情况,这一查,就像是自称要去陇西投奔李世民的柴绍一样,短暂地失去了音讯。 长孙无忌很幸运也很倒霉。 他到达江都城的时候,宇文化及已经离开,并带走了杨广后妃家眷和朝中所有官吏,只留下了寥寥无几的人守城。 虞世南被放出大牢时,虞世基、裴蕴等人已经被扶持了个宗室子弟当皇帝的宇文化及以“大隋奸臣”的名义处斩。宇文化及没有带走虞世南这个地位卑微的小官。虞世南便在江都找了一块地埋葬了虞世基,想为虞世基守一段时间的墓,等天下稍稍安定后,再带着虞世基的棺木回乡安葬。 长孙无忌正好撞见了虞世南,于是多留了几日向虞世南打听情况,并劝虞世南与他一同回李世民军中,更加安全。 虞世南正意动时,传来了窦建德南下的消息,原吴兴郡守沈法兴也发兵逼近江都。 本来会被杀,但花言巧语骗得宇文化及将他放出,还被宇文化及留下镇守江都的王世充见状,立刻封闭江都城,不准人随意进出。 长孙无忌被堵在了江都城内。 第189章 他们都惧怕秦王 在说到长孙无忌为何会变成江都守将之前, 先要提一提江都这一地在杨广死后发生的事。 杨广被天下民乱四起搞崩了心态,准备在江都待着不走。 他的近卫军“骁果军”的将士多是关中人,见杨广不肯北归, 不愿意背井离乡, 便反了杨广。 这一场谋反是骁果军将士自下而上的谋反, 高层将领和最后背锅的宇文化及都是知道自己不加入就会被杀,才半推半就地加入了这场谋反。所以杨广一死,宇文化及就要遵守承诺, 带着骁果军北上归乡。 宇文化及在宗室中扶植了一个傀儡皇帝,挟持着萧皇后和群臣,留下了原本的江都郡丞王世充守城。 王世充曾搜罗江都城中女子强配给江都百姓, 搞得江都百姓怨声载道。宇文化及本想杀了王世充平民怨,但王世充早早察觉骁果军会谋反, 散尽家财贿赂骁果军将领。骁果军受了贿赂的将领便为王世充说好话。 宇文智及也劝说宇文化及:“江都人深恶王世充, 若让王世充守江都城,他将来绝对不能自立。” 宇文化及认为弟弟言之有理,便在自己带兵北上之时,让王世充继续担任江都郡丞,并暂代江都太守, 留守江都城。 骁果军是隋朝仅存的编制最完整的精兵。他们不一定打得过李世民等人手下的兵,但李世民等人手下的兵是新募, 所以算不上真正的隋兵。 宇文化及以为自己手握隋朝最后一支雄兵,手中还有萧皇后和许多隋朝宗室,现在他拥立了一个隋朝宗室当傀儡皇帝, 一定能顺利入主西京。 再者宇文化及是关陇勋贵, 很明白留守西京那些“失宠”勋贵的心思。他若带着骁果军和傀儡皇帝回到西京, 西京留守的勋贵肯定会支持自己, 与洛阳的小朝廷干起来。 只要他暂时不称帝,西京和东都的小朝廷之争,就是关陇和河东的世家勋贵之争。 宇文化及一切都算得很好,但他没有算到一点,那就是他完全不会带兵。 会“带兵”不仅仅是打仗,还包括“行军”这个看似最简单的行为。 骁果军号称十万大军,挑挑拣拣也有三四万精兵。 三四万的人粮草如何补给?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安营扎寨?途中吃喝拉撒产生的废弃物怎么解决? 宇文化及统统不知道。 再加上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贪婪,从江都搜刮了大量财物带走。能驮东西的牲畜和车辆就那么多,他们带走了大量财物,就没有地方带粮草,且押运东西的民夫也需要吃喝拉撒。 宇文化及不懂行军,骁果军的将领也多是中低层将领,没有独自领军作战过,他们也不太懂。出发两三日,骁果军兵卒便因饥饿和疾病怨声载道,不断有人逃走。 骁果军底层兵卒的愿望只是回家,现在已经没人拦着他们,跟着没粮还需要打仗的大部队走,和自己与几个同乡偷点粮食逃走,说不定后者还更轻松些。 宇文化及还未走到淮河,兵卒就逃了大半。他带着骁果军入主西京争霸天下的梦想破碎。 这时他又发现那些原本袭杀杨广的反王们居然厚颜无耻改口自称大隋忠臣,要为杨广报仇。 他一路走一路挨揍,本又是个吃不得苦的纨绔性子,心态就崩了。 当窦建德大军南下,堵在他的去路上时,宇文化及认为自己既然已经穷途末路,不如爽一爽,便杀了傀儡皇帝自立为帝,然后调转马头,带着为数不多的军队回江都。 窦建德便追着宇文化及南下江都了。 李玄霸在得到这个情报的时候,心中十分困惑。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39节 原本历史中宇文化及也带兵北归,中途兵卒也是逃亡大半,又遇到瓦岗寨和李唐多番袭击,最后被诈降的王薄绑了送给窦建德。 宇文化及在穷途末路时虽也称帝,但没有回江都,而是继续北上,试图打下魏郡作为根据地,直到被王薄送人也没能把魏郡打下来。 原本历史中的窦建德虽也带兵去攻打宇文化及,但宇文化及就在河北魏郡,与窦建德隔得很近,窦建德没有南下江都。 李玄霸一边搜集更多的情报,一边寻找两者的差别。 他找到了宇文化及和窦建德行为的共同点——他们居然都是想要避开北方这个战场,试图南下割据! 李玄霸看着新到手的情报满脸无语。 宇文化及和窦建德想要抢占江都的原因,居然是他二哥现在势头太大了。 巴蜀离河北较远,李玄霸与萧铣大战的时候,窦建德和宇文化及都不知道李世民和李玄霸已经到了长江沿岸,只知道陇西郡王李世民已经扫平关陇,可能正准备前往山西救援父亲李渊。 陇西郡王李世民的战绩太恐怖了,一战擒获两个可汗是人做的事?更恐怖的是,李世民还非常年轻,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占着已经打下的地盘干等,都能熬死他们这群中老年反王。 李世民既然已经占据西京,洛阳小朝廷也似乎有意拉拢李世民,李世民要东出河东河北再容易不过。 占据燕地的罗艺又是个谁强跟谁的墙头草,且也是隋朝旧臣。如果李世民兵临城下,罗艺比起宇文化及这个弑君的叛臣,和窦建德这个反隋的贼帅,肯定会主动投向李世民。 宇文化及的父亲常对他感叹李世民和李玄霸这兄弟二人齐心协力有多可怕。他这时候肯听死去的父亲的话了,不愿意与李世民正面对上。 自己现在无兵无将,再留在河北,李世民肯定就会以为杨广报仇的名义杀过来了。宇文化及傻了才不赶紧往南边跑。 回到江都,他就算不能东山再起,也能割据一方。 同理,窦建德也不想和李世民对上。 窦建德试图招揽瓦岗寨和齐鲁义军。如果他能整合这两支义军,未免不能与如今势力最强大的李世民一战。 可瓦岗寨比他还强一些,不仅不可能归顺他,甚至连结盟都不愿意;齐鲁义军也不像他所想的那样离开王薄就成为一盘散沙,王薄的军师魏徵八面玲珑,滑不留手,老是吊着他不肯说句肯定的话。 窦建德见势不妙,便打着为杨广报仇的名号,实际上是想南下多打点地盘。如果将来在河北不敌李世民,大不了退到长江以南割据。 这些话窦建德连心腹都不敢说。 杨广前车之鉴在那里。自己麾下将士多是河北人,如果他们得知自己有意南下割据,他们肯定也会士气大跌。 窦建德是一个还算优秀的雄主,他的大局观确实不错。 现在他只占据了河北几个小郡县,远远算不上在河北站稳了脚跟。除非李世民和瓦岗寨、杨玄感对上,他又成功收复齐鲁义军,否则他绝对没有胜算。 既然北方形势已经一片糜烂,南边势力都不太强,自己南下发展才是唯一的生路。 当窦建德南下时,得知李世民已经到了南阳郡,颇有些进退两难。 李世民绕了一大圈,居然逼近东都。难道李世民要和杨玄感、瓦岗寨义军打起来? 自己如果放走宇文化及,去帮助杨玄感和瓦岗寨攻打李世民,是不是更合适? 就在窦建德和下属商议,已经决定主动与杨玄感、瓦岗寨请求结盟的时候,李世民居然去守南阳郡,打朱粲去了。更让窦建德不解的是,瓦岗寨居然因此深受感动,去支援李世民了。 窦建德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疼得炸开了。他麾下的谋士们也个个揪头发揪胡子。 想不明白啊!瓦岗寨的人都是傻的吗! “主公,有没有一种可能,瓦岗寨早就归顺了李世民?” 有一个谋士提出了一个看似最不可能,但细思之后,却是唯一可能的假设。 窦建德浑身冷汗直冒。 “如果瓦岗寨早就归顺了李世民,甚至干脆就是李世民扶持的势力,那么李世民早就有叛隋之心……”窦建德自言自语,又摇头道,“就算我现在提出这个又有什么用?洛阳已破,李世民已经得到了巴蜀和瓦岗寨,如今是这天底下最强大的势力。无论他是不是真的隋朝忠臣,隋朝旧勋贵都会认定他是曾经的隋朝忠臣。” 何况他只是一个贼帅,谁会理睬他斥责李世民为大隋逆臣? “主公,王薄和翟让关系十分亲密,一直是盟友。如果翟让已经投向李世民,那魏徵是不是也……” 谋士又给窦建德提出了一个可怕的假设。 窦建德的头都不疼了。 他头皮都麻了。 如果齐鲁义军和瓦岗寨义军都是李世民的人,那自己岂不是被李世民的势力夹在正中间? 窦建德更加进退两难。 他是回河间郡据守,还是继续南下? 他和将士们的家眷都还在河间郡,按理说回老巢才是正确的做法。但窦建德犹豫了一阵后,仍旧选择南下。 因为他知道消息传递有延迟,当自己得到瓦岗寨投向李世民的时候,李世民恐怕已经离开南阳郡,前往荥阳郡接收瓦岗寨的地盘。 如果魏徵也已经投向李世民,恐怕已经带着齐鲁义军与李世民会合,就在自己回程的路上等着围城打援。 自己如果回河间郡,正好被李世民以逸待劳堵个正着。 不过窦建德也没打算走江都这么远。 李世民刚从淮南上来,他正好下淮南,占据淮水附近钟离、庐阳等郡。特别是庐阳郡的郡城合肥县城,乃是一座易守难攻、粮草充足的大城,只要他占据了合肥城,上可图谋中原,下可夺取江南,就有了与李世民周旋的余地。 再者,李世民居然从巴蜀绕道离开陇西关中,就像是猛虎出山,杜伏威等江淮贼帅肯定也十分忐忑。 中原最大的三个贼帅翟让、窦建德、魏徵,已经有两个悄悄归顺了李世民。如今窦建德只能寄希望江淮贼帅团结一点了。 窦建德现在就像是被逼上了绝路,只能奋力一搏。 他的选择也确实没有问题。 窦建德得到瓦岗寨投向李世民的消息时,李世民已经率兵赶到了荥阳郡,正在荥阳郡换船装粮,顺着黄河前往齐鲁之地,与魏徵会合。 魏徵在窦建德离开时,就已经做好了协助李世民攻打河间郡的准备。窦建德此刻回来,正好被围城打援。 李玄霸分析完现在的局势后,笑着摇摇头,笑声中充满着对窦建德的怜惜。 如同他撞上萧铣时萧铣还没有发育时间一样,窦建德本该在杨广被杀后势力迅速壮大,现在也没了发育的时间,只能像个普通贼帅一样被二哥撵得到处流窜。 不过话又说回来,也幸亏窦建德现在还没完全从贼帅转化成一方割据势力,麾下将士还都很习惯被“隋军”撵得到处跑。否则现在他弃河间郡南逃,麾下将士就要军心不稳了。 “王世充不得人心,李靖肯定会趁机顺着长江蚕食江淮之地,大约会和窦建德、宇文化及撞上,不让他们轻易离开。二哥打河间郡稳妥了。”李玄霸松了口气。 虽然他相信自家二哥的本事,即使二哥没攻打过太坚固的城池,二哥的天赋在那,攻下一座没有窦建德防守的河间郡应该不是太危险。但攻城战本身就是最危险的战场之一,李玄霸还是有点担心二哥受伤。 现在他得到了窦建德放弃河间郡南下的消息,二哥肯定也已经得到这个消息。只要二哥将窦建德弃城逃跑的消息告知河间郡中将士,河间郡就不攻自破了。 …… “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李世民对下属分析了一番现在宇文化及、王世充和窦建德形势,“没有窦建德的河间郡随时可取,窦建德本人才至关重要。” 他的手往舆图上一拍:“随我南下!追击窦建德!” “是!!!”将士们习惯主公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有魏徵觉得这样有点危险,不如先打下河间郡,再与李玄霸、李靖等人合兵慢慢扫灭窦建德等贼帅。 现在杨玄感已经占据洛阳,魏徵认为应该先打下洛阳,彻底将北方收入囊中,再图谋江淮以南。这样自家的补给线才不会东一块西一块。 再者自家粮草也不够大军南下。南下路途遥远,魏徵担心李世民南下追击窦建德,反而会自家大军因饥饿受阻。 李世民认为魏徵的劝说非常有道理,夸赞魏徵不愧是懂得军法之人。 但“主公夸赞”,“主公不听”。 李世民坚持己见:“如今是窦建德势力最弱的时候,正好离开城池,无险可守。如果给他时间与江淮贼帅会合,占据坚固城池与我顽抗,将来要再彻底击败他不知会多花费多少人力物力。玄成不必担心,你可带两万人继续劝降河间郡。我与秦叔宝等人带一万兵卒轻装南下。” 魏徵担忧道:“轻装?主公,你不带民夫运粮,南下的粮草肯定不够。” 李世民拍了拍肚肚:“没关系,洛口仓还有粮食,只是运输麻烦了点。你慢慢筹集粮草,筹集好了来追我。我顶多饿个一两日,没问题。” 魏徵说不过李世民,只能领命:“如果长孙将军确实已经拿下了江都城,那主公就去吧,我会尽力筹粮。” 于是李世民领着一万兵卒,只背了七日干粮,急行军南下。 为了让兵卒能走得更快,李世民让战马也驮着粮食和盔甲,亲自下马和兵卒一起步行急行军。 马匹稀少,从先秦起的“急行军”就是都多指步卒。李世民亲自带队奔跑,兵卒即使知道将来会饿一两日肚子也跑得飞快。 李世民提前告知他们,粮草有,就在洛口仓,你们都见过。只是运输麻烦,所以我们先急行军,粮草可能会迟一两日运来。 只是迟一两日,李世民还会和他们同吃同住一起饿肚子,将士们心里都不慌张。 何况如果打了胜仗,他们还能吃窦建德的粮草和战马,说不定一日肚子都不会饿。 李世民带兵跑路。魏徵磨墨写信。 虽然“主公夸赞”“主公不听”,魏徵无可奈何,只能听令,但后勤之事,他肯定要先急报告知后勤大总管。 “快马加鞭速送西京。”魏徵将信封好,面无表情道,“必须亲手交到晋王手中,请晋王来援!” 传令兵:“是!” 罗士信犹豫了一会儿,道:“魏先生,你是在向三郎君告状吗?” 魏徵背着手,语气平静:“将三郎君他兄长即将饿肚子的事告诉三郎君,怎么能叫告状?只是告知。” 老实孩子罗士信道:“这就是告状。” 被李世民留下来与魏徵一同一边筹粮一边继续劝降河间郡的翟让:“?” 什么?什么告知?什么告状? …… “我至今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长孙无忌道,“我是怎么变成了江都守将?你们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陈棱和薛收对视一眼,对在江都见到长孙无忌也很惊讶。 虞世南叹气,头疼无比:“二郎就是这么指挥的你们?怎么一个个都乱跑?二郎还不知道你们跑哪里去了!” 长孙无忌辩解:“主公当然知道我去哪了,我就是来江都打探消息啊!” 薛收道:“李大雄……主公自然也知道我去哪,我和他说过我要去劝服陈将军归顺主公。” 陈棱的回答更理直气壮:“我还没有归顺主公。” 虞世南:“……”那你跟着叫什么主公?! 虽然现在文武不分家,但虞世南确实没有带兵的本事和经历,对带兵一窍不通。他只能看着这三个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人头疼。 是啊,长孙无忌怎么成了江都守将呢? 那还不是因为江都百姓深恨王世充。 王世充关闭城门准备据守时,不准百姓逃跑。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40节 百姓若逃跑,守城的壮丁无法补充。再者他们逃跑会带走粮食,百姓自身在极端情况下也是粮食,王世充怎么可能让百姓离开城池? 世道已经乱了许久,百姓对即将到来的事已经有了预见,民怨鼎沸。 宇文化及将骁果军带走,王世充麾下守军是原本江都鹰扬府的将士,这些将士都是江都当地人。 王世充祸害江都时,即使没有祸害到他们的头上,他们心中也难免为同乡愤慨。 为王世充死战?他们只想王世充死。 长孙无忌入城时,也承担了策反江都留守将士的任务。 他接触了虞世南之后,从虞世南口中得知了江都城哪些人值得拉拢,就以“陇西郡王李世民使臣”的身份悄悄接触。 当王世充下令麾下将士抢夺江都百姓粮食,并抓壮丁扩充兵卒时,和长孙无忌接触过的将领私下一串联:陇西郡王嫉恶如仇,我们做了这等恶事,将来就别想投奔陇西郡王了,不如现在直接献城! 他们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当即拍腿就干。 这群人都是当地人,知道江都百姓对王世充怨恨极深。他们偷偷分发武器,煽动百姓冲击太守府,然后趁机从背后将王世充一刀枭首,把王世充的尸体丢给百姓剁成了肉泥。 “我们是陇西郡王李世民派来救你们的人!陇西郡王知道吧?啊?不知道?那抓了突厥可汗的李世民和建立义庄的李玄霸呢?对对对,就是‘义薄云天’和‘德重恩弘’兄弟!我们是他们的人!我们来救江都百姓啦!” 然后这帮人把一脸懵的长孙无忌请来,把长孙无忌推上了江都太守的位置。 长孙无忌:“……” 江都将士:“对了,我等还未问先生姓甚名谁,在陇西郡王麾下任何职?” 长孙无忌:“……我乃右骁卫将军长孙晟之子长孙无忌,陇西郡王李世民的妻兄,如今在陇西郡王麾下任右一统军。” 江都将士:Σ( ° △°|||)??! …… 薛收不敢置信:“所以你就这么当上了江都守将?” 长孙无忌无力道:“是啊。你们呢?怎么会来江都?” 他刚当上江都守将,就有打着隋军和陇西郡王双重旗号的战船从长江下游驶来。 长孙无忌满头雾水。虽然他知道李大雄很能跑,经常打仗的时候跑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再“嗖”地冒出来,但我们哪来的这么大的战船?这种战船都能在海上行驶了吧?! 还好,来人是薛收,他认识,才没引发误会。 薛收道:“陈将军愿意归顺主公,但想先来江都为先帝收殓祭拜。我想主公应该也到达江南了,正好用得上陈将军的水军。” 长孙无忌比划:“所以你们就从筑紫岛跨越这么长的距离,跑长江来了?这么长的距离?你们哪来的粮?” 薛收道:“陈将军在筑紫岛屯田,筑紫岛囤积的粮食勉强够用。” 长孙无忌看向陈棱。 陈棱谦虚道:“我和薛伯褒在岛上当了好几年的野人,屯田的本事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薛收抱怨:“你可以不用说得这么清楚。” 长孙无忌失笑:“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他松了口气:“有陈将军相助,此次守城应当能高枕无忧,等到李药师救援了。李药师就在巴陵郡,只要战船筹备妥当,顺流而下速度很快。” 薛收问道:“主公和大德呢?他们不来救你?” 长孙无忌道:“我刚得到消息,主公往齐郡去接应魏玄成,太原郡王护送老唐国公和老唐国公夫人前往西京。路途遥远,恐怕无法指望他们亲自救援。” 他没有说洛阳城破的事,担心陈棱仍旧心向大隋,对没有救援洛阳的李二郎李三郎生出芥蒂之心。 第190章 李靖对势的运用 长孙无忌虽然有意隐瞒, 但陈棱还是很快知道了洛阳城破的消息。 原因无他,薛收向长孙无忌询问了中原的事,说服了长孙无忌后, 将这件事告诉了陈棱。 “洛阳城破, 主公已经是秦王, 李三郎也被封为晋王。”薛收以开玩笑的口吻道,“长孙四郎担心你心系大隋,知道这件事后会悲伤过度, 我认为他想太多。” 陈棱嘴角扬起嘲讽的笑容:“先帝被杀时,大隋已经灭亡,洛阳小朝廷不过苟延残喘, 救不救有什么意义。” 陈棱听懂了薛收委婉的言下之意,明白长孙无忌更担心的是自己会对主公不救洛阳有微词, 但长孙无忌确实想多了。 在原本的历史中, 陈棱确实对大隋较为忠诚,因在镇压杨玄感和农民起义中立下战功,被封信安侯。 宇文化及离开江都后,陈棱为杨广重新安葬。贼帅李子通攻陷江都,陈棱逃往另一个贼帅杜伏威处, 被杜伏威忌惮,不久后杀害。 但这一世, 陈棱对杨广的感情可不深。 他先被困筑紫岛几年,勉强算自己倒霉,不关大隋的事。 但他刚回到中原, 杨广脑门一拍, 认为继续驻扎筑紫岛对攻打高丽有好处, 便又让陈棱去岛上吹海风了。 谁愿意去岛上当野人?陈棱心里难免有埋怨。 更重要的是, 长期驻扎到海岛上,陈棱与中原朝廷“脱节”了。 他刚出海时,正是大隋最强盛的时候;当他第一次从筑紫岛回来时,大隋已经岌岌可危;而他第二次从筑紫岛回来,杨广都没了。 曾经陈棱在朝中有许多好友,现在他能信任的只有与他一同在沙滩上挖了几年贝壳的薛收。薛收的主公又正好是最有可能夺得天下的人,陈棱多犹豫一秒,都对不起自己的智商和在筑紫岛上吹的那么多年海风。 “等见到主公,我再为你引荐一番,就不用担心了。”薛收道,“李二郎和李三郎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陈棱开玩笑道:“主公和晋王殿下可能好相处,但主公的下属似乎不是很好相与。看来将来我仍旧谋求外放,继续在筑紫岛吹海风得了。” 薛收失笑:“下次你再去筑紫岛,我和你一起去。说不定李三郎也会想一同去。” 李三郎曾经说筑紫岛有金银矿产。等李二郎打下天下,李三郎肯定会去筑紫岛。 陈棱好奇:“晋王殿下去筑紫岛干什么?” 薛收随意找了个借口,但也不仅仅是借口:“高丽有不臣之心,终究是需要解决的。” 陈棱叹气:“是啊。” 先帝征讨高丽这件事本身没错,他错的是不顾百姓死活强征高丽。 薛收的坦白让陈棱心中对投奔李世民的忐忑又少了几分。他积极备战,想在见到主公之前赚点战功。不然以他在隋朝的地位,可能有薛收举荐,也难以身居高位。 长孙无忌观察陈棱的态度,松了口气。 陈棱这次带回来的兵卒不多,大部分仍旧留在筑紫岛屯田,但也比他带来的几十个护卫多太多。有了陈棱的兵,江都守军也会更尽心尽力。陈棱愿意尽全力守城,他可以将功劳都让给陈棱。 陈棱还需要功劳赚取爵位,而自己什么都不做也是个国公,爵位已经到顶,不需要再争权夺势了。 长孙无忌想着李玄霸的唠叨,觉得放弃争强好胜的心思,把精力转移到举荐人才上,似乎也不错。 江都做好了守城的准备时,李靖已经点兵出发。 当长孙无忌求援之前,李靖已经征集了大船,顺着长江一座一座城池的劝降。 在得知杨广被杀后,江南各个郡县群雄并起,许多郡县的官吏被杀。 江夏郡的太守和郡丞还未被豪强杀掉,见到李靖劝降,赶紧献城保命。 江夏的官吏表示,李世民是大隋的郡王,自己把江夏郡交给李世民,怎么能叫投降献城?这是下官该做的事! 江夏郡的郡城就在后世武汉。李靖夺得江夏之后,就占据了长江和汉水的交界处,连通了长江和汉水水运航道。 李世民已经拿下的襄阳、南阳等郡,终于可以通过汉水和巴蜀、洞庭湖平原连为一体。成都平原、江汉平原和洞庭湖平原三大产粮地都接在了同一张运粮水网上,李靖攻打江南再无后勤之忧。 稍稍休整一二,李靖继续顺着长江南下,劝降九江郡。 但贼帅林士弘在鄱阳起兵,包括九江郡在内的鄱阳湖周围郡县都已经尽入他囊中。林士弘已经称帝,国号为“楚”。李靖劝降波九江郡受阻,被林士弘部将阻拦。 李靖本应该老老实实在九江郡攻城。谁知道他只派出萧铣麾下刚归降的将士佯装攻打九江郡,一边继续前行。 林士弘虽然已经坐拥鄱阳湖平原两年,但他有个大部分贼帅都有的毛病——不知治理。 他打下的郡县只是派将士守城,其他治理都交给了当地豪强,自己只需要拿钱。 至于什么劝农桑、明政令、兴教化……你和一个大字不识的大老粗说这些干什么?完全不懂。 所以新修军备什么的,林士弘也不懂,只是拿着隋朝兵器库里的兵器坐吃山空。 林士弘这个楚帝既没有设立完备的官制,也没有颁布可行的政令,虽说称帝,仍旧如贼帅一般,所以他明明占据着鄱阳湖平原这个水战之地,却没有多少战船可用。 李靖从长江水流而下穿越九江郡,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长江诸郡县虽说归服林士弘,但林士弘没有建立一个完善的政治体系,对各个郡县的管辖力度很弱。大部分郡县都只是名义上归服林士弘,实际拥有者是当地豪强。 李靖越过林士弘有嫡系军队驻扎的九江郡,到达了历阳郡,派人前去劝降。 历阳郡的守将见李靖顺流而下,以为李靖已经攻占九江郡,将长江上游连成一片,便立刻献城投降。 李靖笑纳了历阳郡,休整一番,将守将换作自己的人后,又逆流而上,重新来到九江郡城下,带着历阳郡补充的兵吓唬九江郡,再次劝降九江郡守将。 历阳郡守将:??? 但他也没办法,降都降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事有凑巧,林士弘本来定都豫章郡(江西南昌),与九江郡有鄱阳湖水系连通。 去年年底,正好是李玄霸与萧铣对战的时候,贼帅张善安夺得庐江郡(合肥),南下投奔楚帝林士弘。 林士弘虽称帝,但没有一丁点的雄主气度,见到稍稍厉害一点的人不会倒屣相迎,总是端着一张怀疑脸忍不住忌惮。原本历史中的陈棱就因为他的器量狭小被杀。 林士弘也忌惮张善安,不准张善安进城。 张善安这个暴脾气,当即攻打豫章郡,烧掉豫章郡外城后跑了。 称帝后的林士弘不仅既没有器量也不懂治理,连原本揭竿而起的胆气也没有了。张善安挑衅他,他也不追击,就带着下属和后宫跑到了更南方的南康郡(江西赣州)继续当快活的皇帝。 林士弘这样的行径让他的部下都感到很郁闷,士气大大低落。 因此原本历史中,萧铣趁机夺得了九江郡和豫章郡。 现在萧铣还未崛起,就已经被李玄霸打败。李靖正好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稍稍一整合了情报,就制定了这个“两头骗”的计谋。 李玄霸在他耳边叹息了许久后勤,李靖尽可能地不动用自己的兵卒,竭力减轻后勤的消耗。 既然林士弘的下属已经对这位称帝后变得耽于享乐的贼帅不满,李靖何必去打攻坚战?他只需要用兵势逼迫守将献城即可。 但洛阳的消息传来后,李靖运用“势”更加得心应手。 李靖派人将中原的事告知九江郡守将,对被他围而不攻的九江郡守将道:“林士弘不过是一个贼帅,论出身还不如你。他又没什么英雄气概,退到南康郡闭城不出,已经把你当做弃子。这样的主公,有什么值得你追随?隋朝已亡,我的主公李世民是世间罕有的英雄,你向我的主公投降不是向隋朝投降。跟随一个英雄,还是跟随一个草莽,将军应该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41节 九江郡守将听闻虽然李世民已经晋升为隋朝的秦王,但隋朝已经亡了,终于心里没了疙瘩,乖乖投降。 投降后,九江郡守将积极地自告奋勇前往豫章郡,劝降豫章郡守将。 之前献城的守将感到了危机,也立刻向李靖请命,前往劝降附近的安陆、永安、同安等郡。 李靖鼓励了他们,赐予了他们不能吃不能喝的金银珠宝,让他们各自带人去劝降。 不出一旬,从江夏郡(武汉)到历阳郡(乌江)这一段长江流域,长江以北的郡县纷纷献城归降秦王李世民,长江以南也有豫章、宣城两郡献城归降。 李靖未耗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数十个郡县。 长孙无忌求援时,李靖就在历阳郡城乌江。 隋文帝毁建康城(南京)后,原建康城所管辖的地区被分成几块,其西便归于历阳郡。后世乌江属于马鞍山市,就在马鞍山市和南京市的边缘线上。 长孙无忌十分紧张,担心自己等不到救援,在陈棱积极备战后才松了口气。 其实他完全不需要紧张,因为李靖如果想要救援他,顺流直下不出一日就能出现在江都城下。 但李靖在得知陈棱到达江都后,封锁了自己的大军已经到达历阳郡的消息,没有立刻前去救援。 他胆大包天,要以主公的妻兄为饵,围城打援。 李靖这一番操作,看得李神通有点糊涂。 李靖只是劝降,便将自家领土从洞庭湖,快推到了长江入海口。他没有显示出任何武勇,总让人觉得“我上我也行”。 但李神通虽带兵打仗的本事不行,也不是个没眼界的蠢货,兵书史书都读过。 显然李靖这轻描淡写的劝降,换上自己估计是真的不行。 李靖制定策略和吩咐部下都没有避开李神通,李神通很努力地想看懂李靖在这轻描淡写行为后的深层次考量。 他看不懂,实在是看不懂。 李神通委婉地问道:“既然这么多郡县都能劝降,为何将军不去劝降庐江郡?自古合肥易守难攻,如果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合肥,我军在江淮大地上将畅通无阻。” 李靖笑道:“我现在劝降的郡县不是心向萧铣,就是属于已经胆气不足的林士弘,不然就是还捏在隋朝旧官吏手中,我才能用‘势’去压他们,逼迫他们献城投降。但张善安不一样。他是个狡诈凶残的贼寇,又没什么远见,不会轻易投降,就算投降也会很快复叛。‘势’压不住他,他也看不懂‘势’,只能硬打。我见窦建德似乎朝着合肥而去,就让他们二人先碰一碰。” 李神通颔首:“原来如此。”他好像听懂了。 李神通又问道:“为何我们不去救援江都?就算要围城打援,先告知江都也一样。” 李靖道:“虽然现在我们看着强势,但其实直属我们的将士并不多。降卒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自身带来的兵卒数量。现在他们畏惧我们,我们勉强能指挥他们。但如果真的遇上一场大战,他们中出现了伤亡,我们不一定能控制住哗变。” 李靖又笑了一下,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但略有苦涩却仍旧不改自信:“我对外声称围城打援,其实只是让杜伏威、沈法兴等反王以为我隐瞒大军来袭的消息,想要围城打援,好让他们自己撤兵。” 李神通:“原来如此。”是、是这样吗?原来我们看上去很强,但其实不能打吗? 他迷糊了。 李神通感慨:“将军和主公的作战方式完全不同啊。” 李靖想了想,叹气道:“若是主公和太原郡王都在这里,或许太原郡王会请主公亲自去劝降杜伏威和沈法兴,不需要我逼退他们。我能操控的‘势’,远远比不过主公亲自上战场的‘势’。” 李神通仍旧不解:“我们是主公的部将,难道我们劝降不等于主公劝降?” 李靖失笑:“这哪能一样?未见主公,他们仍旧心存侥幸;若见主公,谁敢奢望自己能打败主公?主公可是‘战无不胜’啊。” 李神通再次颔首:“原来如此。”原、原来如此,这就是“势”!他懂了! 他再一次觉得,自己上好像也行!下次要不要向主公请战试试? 李靖看着李神通恍然大悟,并逐渐自信的表情,捻须微笑。 第191章 请先退位再登基 李靖很认真地在教导李寿李神通。 李寿胆子不大, 很容易慌张,只要稍稍给他一点压力,他就会带头逃跑, 当主将肯定不合格。 但他毕竟是李唐宗室, 将来难免会遇到独当一面的时候。李玄霸私下找过李靖, 让李靖稍稍带着李寿一点。 李玄霸道:“我让你带着他一点,不是希望他将来有进步,而是让他知道你轻描淡写就可以做好的事, 他想破脑袋也做不好。” 李靖觉得晋王殿下这话有点过分,如果李寿听到了晋王殿下的评价,说不定会和晋王殿下反目成仇。 不过他还是照做了。 虽然李玄霸是让李靖打击李寿, 但他认真教导李寿这件事本身并无错误。李靖当时想,李玄霸是不是和他开玩笑, 让自己教会李寿一些带兵的本事才是正事。 李寿不能抗压, 李唐将来打仗总会有不需要承受压力的战役。这时候李寿只要按部就班发挥出自己教导的本事,应当就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将帅。 李靖尽心尽力地在搜集情报的时候带上李寿,教导李寿如何从情报中抽丝剥茧,制定出合格的作战计划。 李寿瞪大眼睛,很努力地学了。 然后, 他的脑子变成了一团糨糊。 一个连孙子都出生了的中老年汉子现在抱着脑袋,就像是孩童一样无助。 他看这些搜集的资料都平平无奇, 就像是走在街上一个普通的老妇老翁随口谈起了邻居今天中午吃了点什么。李靖是怎么从这些稀松平常的情报中制定出作战计划?你的作战计划靠谱吗??! 李靖仍旧尽心尽力地带着李寿飞,看见没有,那里花草细微的颤动就表示这里马上有一个上升气流出现, 你只要在这里展开翅膀等着, 自有好风祝你飞上云霄和太阳肩并肩。 李寿:这能看出来才有个鬼啊! 江都城中, 李靖对外宣称不告诉别人他已经到了历阳郡, 实际上现在是乱世,到处都是流民探子,历阳郡离江都又如此近,哪可能瞒得住。 长孙无忌自然也迅速得知了李靖已经驻扎在历阳郡,并以自己为饵钓鱼的消息。 他先疑惑了一番,李世民和李玄霸交口称赞的李靖为何会这么蠢。 这消息是瞒得住的吗?!而且以自己这个国舅为饵,李靖是想找死吗?? 随即,长孙无忌就明白了李靖真正意图。 他一点都不信任李靖,但他信任李世民和李玄霸。何况那兄弟二人意见一致的时候,就更毋庸置疑。 “这是李靖之计。”长孙无忌好歹是长孙晟悉心教导出来的继承人,“他虽未派人来告诉我们他已经到达历阳郡,但自有人为了挑拨离间,会帮他把消息传递给我,让我安心。” 陈棱疑惑:“但他不担心你仍旧对他不满吗?” 长孙无忌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但还是耿直地开口道:“他认为我是主公的青梅竹马和妻兄,当是和主公一样心胸宽广的人。” 薛收道:“他猜得没错啊。正因为他了解你,才用了这个计划。” 长孙无忌:“……嗯。” 陈棱颔首。原来如此,也理应如此。 他道:“虽然李靖是想逼退江淮贼帅,但我们还是要做好江淮贼帅仍旧进攻江都的准备。”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如果他们退兵,我们就该主动出击了。只需要一场不大的胜利,就可以让江都兵卒彻底对主公归心。陈将军,到时可否与我一同冒险出城?” 陈棱抱拳笑道:“陈某领命。” 薛收叹气:“我就替你们守住后方了。你们出城时,我会通知李靖来接管江都。” 得知李靖已经到达历阳郡后,他们彻底没了压力。 长孙无忌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虞世南。 虞世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开玩笑道:“大雄的部将怎么总会在关键时刻从奇奇怪怪的地方凭空冒出来?如果远在中原的大雄突然也凭空冒出来,我也不惊奇了。” 长孙无忌忍俊不禁:“那还是别了。如果他凭空出现在江淮战场,后勤怎么办?他难道是饿着肚子跑过来,打赢了再找我要吃的?大德心脏不好,可别这么气大德。” 虞世南叹息:“是啊。大雄可别这么气大德。” 西京中。 李玄霸反复看着魏徵写来的告状信,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半晌,他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李玄霸把信往桌面上一拍,冷笑道:“好啊,看来他是嫌弃吃得太饱长得太胖,非要饿几日减肥!我还费尽心思给他筹什么粮草?我看他那一身腱子肉,不吃粮草也能挺过去!” 李智云拍着李玄霸的背,为气得呼吸都不畅的三兄顺气:“三兄别气别气,二兄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他在战场上从不乱来,你要信任他啊。” 李玄霸没好气道:“什么道理?不就是他现在出击虽然可能饿了点累了点,但是能得到最大的战果。将帅就是这副德行,上了战场后,不仅部将士族是获胜的‘数字’和‘道具’,身为主将的自己也一样。” 李玄霸屈起手指叩了叩桌面,脑子飞速转动。 “二哥应当清楚,现在他的命比什么胜利都重要。所以此举看似冒险,但他一定看出了什么我现在还未得到的情报,才会做此决策。”李玄霸自言自语,“除了长孙无忌意外成了江都守将之外,还有什么让二哥能放心深入敌人占据的江淮的情报?” 李玄霸思索了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但这不敢置信很快就化作了确信。 “李靖可能已经扫平了长江中游,快推到长江入海口了。”李玄霸笃定道,“他有李靖接应,确实可以稍稍大胆一些。” 李智云没听懂:“啊?” 李玄霸解释:“我们离开前,让李靖在巴陵安抚降军。” 李智云疑惑:“降军?这才多久?李靖带着降军就能从巴陵推到江都了?” 李玄霸淡然道:“别人不可能,但他是李靖李药师,确实可能。二哥敢孤军插|入江淮,就证实了这个可能已经成为现实。不然二哥就算带兵打赢了窦建德和宇文化及,也是深陷江淮反王的重围,江都一地不可能给他太多补给,他还可能会遭遇杜伏威、沈法兴和林士弘的围攻。” 李玄霸幽幽叹了口气,又道:“谁都知道秦王李世民是最可能逐到鹿的人,所以如果他孤军深入,江淮反王们无论有再多矛盾,都会抓住这个机会杀了他。他们虽然各有各的缺陷,但能在天下大乱之际成为反王的人,可不能小看。” 李智云还是觉得李靖带着一群降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巴陵推到江都,实在是太神奇。不过三兄都这么说了,三兄说得对! 李智云笑道:“恭喜二兄三兄又得一名将。三兄三兄,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帮二兄?我亲自去给他押运粮草!” 李玄霸瞥了弟弟一眼,道:“帮什么帮?我在西京,还能千里迢迢给他空运粮草不成。他已经自己订好了计划,那就按照他自己的计划做。魏玄成给我这封信,不是让我做什么,只是告知我二哥以身犯险,让我多骂二哥几句。”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桌面上的书信上,失笑。 魏玄成啊魏玄成,给王薄当了这么多年军师,变狡猾了啊。 魏徵写给李玄霸的信中措辞与以前一样恭敬,丝毫没有他重归李世民麾下后与李玄霸说话时的夹枪带棒。 他大概是认为二哥麾下所有下属都把自己当“副主公”,其实是对自己不利吧。 先不论魏徵是否多虑,但李玄霸没打算阻止魏徵。 朝中大臣性格各异才有意思,他也希望朝堂上有个人唱唱反调,规正他的失误。 再者魏徵的做法很聪明。他虽常讽谏,但进谏时常常也符合主公心意,能让主公感受到他不是为进谏而进谏,而是真的为了自己好。 而且,魏徵除了讽谏,更常常夸人,夸人的措辞比他讽谏时更华丽。每当被他讽谏的主公做出了点成就,魏徵夸赞的话能把人淹着在里面畅快地游泳。 这才是魏徵这个千古留名的谏臣最优秀之处。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42节 所以李玄霸不担心魏徵偶尔与自己针锋相对,会惹怒李世民和其他与自己交好的同僚。 由着魏徵去吧,这才是魏妩媚的特色。 何况魏徵骂自己,自己绝对比魏徵言辞更犀利。看着无往不利的魏徵在自己面前气得跳脚,那多有意思。如果魏徵对自己恭恭敬敬,李玄霸就不好意思主动欺负人了。 “不过你倒是可以先出门避一避。”李玄霸道,“你去魏玄成那里帮他招降反王。” 李智云道:“好嘞……嗯?避一避?是避开父亲吗?三兄!你不会做什么坏事吧!” 李智云十分紧张,脑门上都冒出了冷汗。 李玄霸白了李智云一眼,没好气道:“怎么,你还担心我弑父?” 李智云赶紧捂住三兄的嘴,压低声音道:“我的好三兄啊,别胡说!” 他犹豫了一下,劝说道:“那毕竟是我们的父亲。” 他虽然愤怒父亲端着的那碗水倾斜得太厉害,但也没想过父子相残。何况父子相残的名声一点都不好,他不希望兄长沾上。 李玄霸把李智云捂嘴的手拿下来:“放心,我不会。” 李智云犹豫了一下,咬牙道:“如果、如果真的逼不得已,三兄不准抛开我!我们兄弟一起!” 李玄霸失笑。 他伸手揉了揉已经订下婚期的弟弟的脑袋:“好。” 李智云咧嘴笑了,笑得傻憨憨的。 李玄霸立刻止住了笑意:“别学你二兄的傻笑。” 李智云:“哈哈哈哈哈。” 李玄霸无奈地摇头,让弟弟滚去收拾行李。 李智云打着“唐国公”的旗号,得意洋洋地离开西京。 进入西京后,以为自己的日子能变好过的李渊心情十分复杂。 李渊进入西京后,以为自己终于能短暂地当一次真正的皇帝了。 虽然他知道让李世民当太子是不可更改的事,自己这个皇帝的话还不如李世民这个未来太子好使,但他毕竟已经称帝,已经是大唐的皇帝。 李渊也抱着微小的希望。 西京勋贵中肯定也有不想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谋取更大的富贵的人。这群人肯定会围绕到自己身边,帮自己从李世民那里夺权。 他占着皇帝和父亲的大义,再有朝中勋贵的支持,就能调动粮草后勤和李世民麾下部将官职。 当然,李渊脑子很清醒,没想过真的和李世民撕破脸。 李世民大势已成,除非李玄霸也想争夺这个皇帝之位,否则无人能成为他的威胁。李建成这个嫡长子也不能。 他只是想多当几年实权皇帝,在史书中不至于让人笑话罢了。 他得到权力后,只会尽心尽力地支持李世民平定天下。 与其说他是从李世民手中夺得权力,不如说是夺取李玄霸现在手中的权力。 一些与他交好的勋贵已经被他说服。 他这个父亲将来迟早会把权力交到太子李世民手中。而李玄霸只是李世民的弟弟,是李世民的平辈。 皇朝一半权力握在已经年迈的父亲手中更好,还是握在自己的弟弟手中更好?这不用思考,就能得到答案。 李玄霸无论是为了李世民好,还是为了李世民将来的儿子好,更是为了他自己好,现在都该把手中的权力交给别人了。 晋王殿下应该也不想与秦王殿下兄弟相残吧? 西京中风云涌动,甚至有人已经在劝说李玄霸,让李玄霸主动交出手中权力,让李渊代劳。 李玄霸任由西京风云涌动,没有出手压制西京的流言蜚语。 李渊身为皇帝,是要入住西京皇宫的。 西京皇宫已经荒废了一段时间,李渊住进去之前需要整修。而且新的皇帝入住皇宫,肯定需要一个正式的仪式。 李玄霸在整合现在已经打下的地盘的后勤,为各地制定新的地方官名单的时候,也要分出了一点时间帮他父亲准备入宫的仪式。 进入西京皇宫后,李渊还要举办一个正式的登基典礼。在这个典礼上,他会封后封妃,并将大隋的秦王、晋王变成大唐的太子和晋王。 李渊也说服了李建成主动“让”出太子之位,给满朝文武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这样将来李世民也不能再过分侮辱李建成,只能好好供着这个让出太子之位的长兄。 一切都好像很顺利。 但在李渊即将进入皇宫的前一日,齐国公高颎带领西京中的诸国公,前蔡王世子杨道玄带领大隋宗室上书,请求李渊先自废帝号,再重新称帝。 “秦王殿下乃是大隋忠臣!先帝在洛阳城陷时,将天下托付给秦王殿下,这乃是禅让!老唐国公却是大隋反王,自立为帝,这岂不是玷污了先帝禅让的美名!” “请老唐国公为秦王殿下的名声着想,先自去反王名号,再让秦王殿下接受先帝禅让,名正言顺地重立大唐国号!” 高颎私下劝李渊道:“这又不是不让你当皇帝了,只是更加名正言顺地当皇帝而已。现在朝廷中几乎都是隋朝旧臣,你不过退让一步,就能安抚住大隋旧臣。你还犹豫什么?如果你主动退位,并说自己之前举起反旗是被逼无奈,这不也是为你自己洗刷不忠的污名吗?” 李渊愤怒道:“天下大乱,能者居之。隋失其鹿,我称王称帝,是何污名?!” 高颎淡淡道:“但你是能者吗?” 李渊深呼吸,冷笑道:“你们这样逼迫我,逼迫大唐,李二郎和李三郎知晓吗?” “这就是我的计谋。”李玄霸跨过门扉。 高颎露出了不赞同的眼神,训斥道:“三郎!我说过你不准出面!你怎么……” 李玄霸对高颎拱手作揖:“我知道老师想要替我背负,但这件事我必须出面。” 李玄霸起身,又对李渊拱手:“父亲,退位吧,二哥再重新尊你为皇帝。” 李渊浑身颤抖,脸色煞白。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李玄霸,嘴唇哆嗦了许久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双手握紧,喉头剧烈地耸动了一下。 “大德……为何?” 李玄霸保持着作揖的姿态,语气冷淡:“因为……父亲,我不信你。” 他直起身体,抬起头,神情也很冷漠:“父亲,我不相信你。” “请先退位,然后以被隋帝禅让的二哥父亲的身份,以未来太上皇的身份,重新登临皇位。” 第192章 不过被贬为庶民 屋内鸦雀无声, 落针可闻。 李渊的脑海中空白了一瞬,直到触及李玄霸如同冰封的眼神。 他打了个激灵,从恍惚中回过神。 “李玄霸,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李渊声音变得沙哑, 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李玄霸道:“知道。” 李渊咬牙切齿:“你不怕天下人骂你不孝?!” 李玄霸道:“无所谓。” 李渊怒斥道:“你会被所有人口诛笔伐!” 李玄霸道:“没关系。” 李渊骂道:“后世史书也会将你这个不孝之人钉在耻辱柱上!” 李玄霸道:“嗯。但我不在乎。” 李渊被李玄霸的冷漠刺得一时失语。 他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子, 不住地打量李玄霸,把如今的李玄霸与他记忆中那个除了病弱之外都很模糊的孩子做对比。 完全不像。 与他印象中的李玄霸完全不一样! 李渊强压住自己对陌生的儿子的恐慌,声色俱厉道:“李世民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刚离开的李智云知道吗!” 李玄霸道:“不知道。所以我才会趁着二哥远征, 并把小五支开之后才做这些事。不过父亲,我背着他们,不是因为他们会阻拦我, 而是因为他们会坚定不移地成为我的同盟。别说魏晋南北朝,就说之前先秦两汉, 皇位争夺都一直十分血腥, 父子相残兄弟阋墙极其常见。” 他说罢,忍不住笑了一下:“父亲,我真的很奇怪,你究竟有多天真,才会认为二哥打下的这个天下, 会仅仅因为你是他的父亲,就拱手让给你?” 李渊刚想说什么, 李玄霸打断道:“你又究竟有多蠢,才会认为我和二哥、小五也是个蠢货,不知道一旦二哥当不了皇帝, 我们三兄弟的性命都堪忧?你以为我们会把性命交到他人手中?现在你退一步, 还能勉强留个体面, 不要逼我连最后的体面都不留给你……” 李渊终于忍无可忍, 抬手朝着李玄霸抽过来。 眼中忍不住心疼之意的高颎连忙上前,想要拦住李渊。 却未想到,李玄霸居然抽出腰间佩剑,用剑鞘挡住了李渊挥过来的手。 李渊吃痛缩回手,不敢置信道:“你居然敢挡!” 高颎也惊讶地看向李玄霸。 父打子,子居然会回击?即使李玄霸现在逼父退位,他也以为李玄霸会挨上这一下。 李玄霸握着剑鞘笑道:“为什么不敢?” 李渊看着从满脸冷漠突然变得满脸笑容的李玄霸,就像是看到了一个疯子,不由退后了两步:“你、你这个孽子,难道还敢对我动手!” 李玄霸认真道:“父亲你可是在战场厮杀过的战将,我可不一定打得赢你。不过只是动手,对,我敢。” 高颎:“……”他有很多话哽在喉咙里,但现在他是站在李玄霸这一边,只能把话憋住,之后再训斥李玄霸。 李玄霸道:“我不仅敢对你动手,如果你现在不肯体面,弑父的事我也不是做不得。” 高颎惊恐:“李三郎!” 李玄霸对高颎摆了摆手,道:“高老师,皇位争斗总是充满血腥,父亲不愿意退位,我只能用血腥的手段把他拉下来。你们想让二哥成为圣君,二哥不能动手,所以我动手。” 李渊知道自己打得过李玄霸,但他听着李玄霸毫不犹豫地说出弑父的话,居然又退后了两步。 疯子! “你、你以为你替李世民动手,他就能护得住你!”李渊的声音中多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这种恐惧并非因为真的相信李玄霸能杀了他,而是因为李玄霸现在令人看不懂的疯癫。 李玄霸道:“皇位争夺,错手弑父,只是名声不好听一点,可到不了给你抵命的程度。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就自请被贬为庶民,戍守边疆。过个几年,二哥再找借口把我接回来享福。至于回不回宗室……不回也行啊,我改姓窦如何?如果母亲气我,我也可以跟着我夫人改姓……哎哟。”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43节 李玄霸捂着脑袋:“高老师,这时候别对我动手啊。” 高颎又敲了李玄霸的脑袋一下:“越说越离谱!你信不信宇文公辅听到你这话会把你揍得下不了床。快滚吧!接下来我和你父亲谈!” 李玄霸想拒绝,被年纪一大把了仍旧力气非常大的高颎给推出了门,“啪嗒”一声把门关上。 李玄霸揉了揉脑袋,抱怨地叹了口气。 他表现多好啊,但被高老师这么一敲,整段演出垮掉。 “算了,他应该知道我的真实想法,不会再抱侥幸心理,拖拖拉拉惹人厌烦了。”李玄霸把剑佩戴好,一边走一边低声嘟囔,“接下来是去找母亲……哦,如果我被逐出宗室,母亲会不会也不要我啊。” 虽然他不想让母亲看到父子相残这一幕,但事不由己,母亲应该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李玄霸虽然尊敬母亲,但保住自己三兄弟的命才最重要,只能对不住母亲了。 窦慧明回到西京后,就一直与万氏住在一起,没有与李渊同住。 李玄霸没有瞒着万氏,将自己与李渊的对话告诉了母亲和阿姨。 他对母亲拱手:“母亲,事情如果真的发展到了弑父杀兄那一步,我不求母亲原谅我,只求母亲能好好照顾二哥和小五。” 窦慧明半晌说不出话来。 万氏被震呆了,她恍惚道:“改、改姓窦?但逐出宗室贬为庶民,你也不会改姓啊。” 李玄霸眨了眨眼睛:“啊?这样吗?我记得被逐出宗室都会改一个侮辱的姓?” 万氏道:“那是因为皇帝想要侮辱你,不是因为贬为庶民。” 李玄霸点头:“哦,这样啊。” 窦慧明在听到万氏的话后,终于回过神。 她招了招手,李玄霸乖巧地走到母亲面前。 窦慧明抬起手,李玄霸一动不动。 但窦慧明的手落下的力道却很轻。 她的手落在李玄霸的脸上,摩挲了两下儿子瘦削凹陷的脸颊:“这皇位之争,就必须父子兄弟相残吗?” 李玄霸还未回答,窦慧明便自言自语回答道:“你和二郎也不想,你和二郎已经退后了很多次,很多很多次。但他们非要逼你,非要逼你们啊。” 她展开双臂,将瘦弱的儿子揽入怀里,无声地哭泣。 李玄霸眨了眨眼睛,没想到母亲会这样做。 他犹豫了一下,回揽住母亲。 万氏双手攥紧了衣裙下摆,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即使她只是后院妇人,也知道皇位之争不是哭求什么就能阻止的。 三郎不想让二郎和自家小五背负不孝不悌的名声,选择了自己背负一切,她不知道夫人在想什么,只说对于她而言,她即使对朝夕相处几十年的李渊不是没有感情,但也不可能苛责三郎。 她只会卑鄙地庆幸三郎对自家小五的维护,没有带着小五一起动手。 窦慧明无声低泣了许久,才一手揽着李玄霸,一手又轻揉了一下李玄霸的发顶:“三郎,你是好孩子,无论发生什么,娘亲都不会讨厌你。” 李玄霸:“嗯……谢谢母亲……谢谢娘亲。我会尽力逼父亲妥协,不让自己走到最后一步。不然就算娘亲不会生气,二哥肯定也会把我打得满头包,小五也会抱着我哭得心烦。” 窦慧明:“……你知道就好。” 她松开手,嘴角被李玄霸逗得上翘,眼角还含着泪。 窦慧明伸手使劲戳了一下李玄霸的额头:“别什么都自己担着。” 虽然她知道自己这句话一点意义都没有,还是这么对李玄霸道。 李玄霸微笑:“好。” 李玄霸安慰了几句母亲,又对万氏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才离开去准备让李渊退位又重新登基的事。 待李玄霸离开后,窦慧明才又落下泪来。 她没有哽咽,只是眼中带着浓厚的自我厌恶:“我只能对三郎说些没用的安慰话,什么都帮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郎被逼到绝路。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万氏宽慰道:“夫人,你的安慰,对三郎而言已经很有用了。” 窦慧明双手捂住脸,在孩子离开之后,终于不用撑着坚强的母亲的模样,痛哭出声:“郎君和大郎为何非要这样?为何总是这样?明明有一条所有人都能活下去的路,为何非要逼三郎动手?因为他们认为二郎三郎已经退让过很多次,所以这次也一定会退让吗?” 万氏轻轻拍着窦慧明的背:“大概是因为帝位实在是太诱人了,即使明知道不属于自己,也会心生奢望吧。” 万氏轻轻攥紧衣襟,敛眉垂目,心口也一阵一阵地揪疼。 她既卑鄙地庆幸三郎没有拉着小五一起做这件事,却又虚伪地忍不住心疼三郎。 李玄霸没有离开多远。 他背靠着母亲小院外的矮墙上,望着天空发了一会儿呆。 窦慧明的痛哭声,他听到了。 “我都做好了母亲会痛骂我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一切比我想象中的好。”李玄霸叹了口气,收回看着天空的视线,“铁牛,李建成在做什么?” 陈铁牛从阴影中走出来:“他显得很冷静,什么都没做。” 李玄霸嗤笑:“事出反常必有妖,监视好他……罢了,你告诉宗罗睺,监视好草原上的动静。” 陈铁牛嫌弃道:“他还能勾连突厥不成?” 李玄霸道:“他到西京后,手中的兵权就被我解除了。他想拉出一支出其不意的精兵,只能求助突厥人。” 陈铁牛嘟囔:“兵权?他哪来的兵权?在太原待了那么久,军中也没有将领认可他。三郎君不解除他的兵权,也没人理睬他。” 李玄霸道:“还是有的,毕竟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对二哥这一条已经腾飞的巨龙,现在跟随他已经算不上从龙之功。难免有人想富贵险中求。” 若不是这样,他就让父亲直接当太上皇,而不是先过一把皇帝的瘾了。 李玄霸虽然吓唬李渊,说要行弑父之举,实际上他做不到。 偷偷下毒?现在的毒药只有不纯的**,想要悄悄毒死人十分困难。大部分赐毒酒,喝毒酒的人都要挣扎许久才死,而且还会有人拿着刀剑在旁边看着,如果毒不死还要补刀。 古代若能找到的最毒的植物估计就是箭毒木了。但箭毒木生长在云南,且也需要看剂量,不是真的见血封喉,皮肤接触只是瘙痒和长水泡,且生物毒素也很容易失效。 如果刀剑相见,他就是与李渊彻底撕破脸。 李玄霸虽然占据绝对的上风,但李渊身边也有忠于他的将士,且投机倒把的人和真的厌恶李玄霸不孝的人也会站在李渊身边,到时就真的要打一场了。 现在天下还未平定,他与李渊闹得越大,将来二哥面临的苦难就越大。 玄武门之变是在大唐已经完全坐稳江山之后,将兵变缩小到玄武门小小的一地,没有引起大规模兵变,现在可不一定。 到时李渊用生命给二哥制造了障碍,天下不知道又会生出多少反王,以二哥不孝之名起兵。 所以他只是让李渊先自请退位,再继续登基当皇帝。 这样李渊仍旧是皇帝,甚至他能让李渊掌握一定皇帝的权力,只是他帝位的合法性来自二哥,将来皇位只能传给二哥。 李玄霸对李渊说自己会弑父,给李渊一种逼急了他真的会发疯的错觉。 “你现在冲动,用自己的命给二郎制造了麻烦,将来江山就不一定是你李家人坐了。”高颎苦口婆心地劝说李渊,“现在你还是皇帝,将来的皇帝是你的儿子、你的孙子,你还有什么不满?非要和二郎对着干,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你还真以为你有胜算?你都这么大年纪了,都是当祖父的人了,还要逞一时之气?!” 李渊气急败坏:“他们怎么能如此逼迫我?” 高颎骂道:“究竟是谁逼迫谁啊?你要是有本事,自己从太原起兵打下天下,天下所有人都会支持你当皇帝。你以为你现在的样子很好看吗?你因为孝道被李二郎尊为皇帝,在史书中的名声已经是最好的了!” 高颎喘了口气,拍了一下桌子,骂道:“说到底李建成究竟哪里好了?如果不是他,你根本不用当这个大隋叛臣!现在朝中有一大半都自诩大隋旧臣,你以为他们是逼迫你?他们是逼迫二郎、逼迫李唐让步,才能安心待在你李唐的朝廷!先帝自焚殉国,在朝中民间都名声很好,你们李唐必须给先帝这个脸面!否则就等着生乱吧!” 李渊语塞。 高颎见李渊冷静下来,语气变得温和:“而且你也看到了,你家三郎经历了这么多事,对你已经完全心冷了。你安抚住他,等二郎回来后与二郎修复父子关系,将来想多当几年皇帝,也不是不可能。我看二郎也年轻,而立之年当皇帝也不晚。” 李渊叹气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就算先自去帝位再登基,仍旧是皇帝。但大郎怎么办?如果太子之位不是大郎让给二郎,大郎的性命堪忧啊。” 高颎差点骂出来。 你的皇帝之位都是二郎让给你的,你还想让二郎背上一个被差点害死三郎的兄长谦让太子之位的名声?你要是真这样做,就不是三郎在这里吓唬你,而是二郎真的要提刀发疯了。 高颎深呼吸,道:“只要李建成之后老老实实,二郎好脸面,又有成为明君之志,顶多冷落李建成,不会对李建成动手。而且就算李建成抑郁而终了,二郎是个好孩子,也会善待李建成的儿子,给李建成留下血脉。如果你真的逼得李建成与二郎兵戎相见,二郎能给李建成留几个女儿就算善良了。” 李渊道:“怎么是我逼的?” 高颎道:“没有你的支持,李建成哪有胆子和能力与二郎相抗?你若是早点让李建成认清事实,他和二郎、三郎也不会闹到这地步。李渊,不止我,朝中所有人都看得很明白。李建成、李二郎、李三郎他们从小到大是什么样子,你又是怎样的人,我们都看得很清楚。” 他停顿了一会儿,直视着李渊的眼睛。 李渊不由自主撇开脸,避开高颎的视线。 高颎没有给李渊留面子:“现在怎样做对你自己有利,你心里清楚。不要想着等着李二郎回来,李三郎是真的算无遗策。” 李渊的手先握紧,然后缓缓松开。 而后,他长长叹了口气。 “齐国公,大德……是不是真的疯了?” “谁知道。” “你为何要偏帮大德那个疯子。” “李渊,我经历过大隋的皇位争夺。为了尽快结束这个乱世,大唐不可再因皇位生乱了。再者,我与你是旧识,又是李二郎李三郎的老师,我怎能眼睁睁看到你们父子相残?” “罢了,我明白了。” 李渊长叹了一口气。 他闭眼安静了一会儿,睁开眼时,老泪纵横:“你说大德是真的……” 高颎伸手拍了拍李渊的肩膀,没有说话。 他看得出来,李渊是真的很心痛,很难过。 这不仅仅是因为不能当一个大权在握的实权皇帝而难过。 高颎想起了李玄霸曾经的抱怨。 “父亲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既爱权力,又不能完全狠下心,总是两头摇摆,自欺欺人。他这样做就像是钝刀子来回割肉,疼得敬爱他的人犯恶心。” “不过还好,我从小躲在二哥的影子里,没有被他投注太多父爱,所以我狠得下心。” 高颎想,会抱怨父亲的人,就是放不下啊。 …… “阿嚏……”李世民揉了揉鼻子,疑惑道,“奇怪,现在天气这么热,又没有下雨,我打什么喷嚏?难道是阿玄在骂我?”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44节 秦琼瓮声瓮气道:“肯定是三郎君已经得知主公不带够粮草就千里奔袭的事了。” 李世民又揉了揉鼻子,笑道:“我猜肯定是魏玄成告状。魏玄成就是和阿玄同款告状小狗,一会儿向我告阿玄的状,一会儿向阿玄告我的状。他不愧是阿玄推荐的谏臣!” 秦琼无语。不过他觉得魏徵告状告得对,有时候主公和三郎君确实做事欠妥当。这就是双生子吗? “赶紧打完,快点回去挨阿玄的骂。”李世民已经饿了一日,还笑得出来,“我看庐江郡快投降了,走,该我们上场了!” 秦琼摸摸肚子:“我们饿着肚子也能赢?” 李世民拍拍自己瘪瘪的肚肚:“我不也饿着吗?我能打,你们肯定也能打。不过我还留了两坛子阿玄给的腌肉,我们把它熬成汤,给全军分了,提升士气。” 两坛子腌肉就算被磨成肉末熬汤,也不可能填饱肚子。 但将士们和李世民分了腌肉汤,喝了个水饱之后,却好像疲惫一扫而空,士气大镇。 “等打败窦建德,我们就能吃个肚饱了!”李世民的脸上扬起他标志性的阳光笑容,“现在窦建德的大军已经疲惫,待骑兵冲乱他们的方阵后,步卒列方阵紧随其后。跟我上!” 秦琼握紧了手中马槊,苦笑领命。 刚跟随李世民的徐世勣和单雄信,第一场大战就跟着李世民饿肚子。 他们都困惑地看着李世民。 就……就这么冲上去? 一个壮汉拍马上前:“主公何须亲自冒险?末将请为先锋,替主公取下窦建德项上人头!” 李世民打量了那壮汉一番,想起这个壮汉是翟让和高表仁南下与自己会合时,留守荥阳大本营的程咬金,字义贞。 唔,现在已经改名为程知节了。他还是觉得程咬金这个名字很有意思。 程知节是在高表仁进入瓦岗寨后,才投奔瓦岗寨的新人。高表仁和翟让都很欣赏程知节,对李世民竭力推荐程知节。李世民还未检验过程知节的本事。 李世民想了想,道:“那你和秦叔宝一左一右为我亲卫,随我一起为先锋。” 程知节:“……主公,为什么你非要亲自为先锋啊。” 李世民认真道,他认真时的神情和李玄霸那气死人的认真神情一模一样:“现在兵卒经过千里奔袭,又腹中饥饿,若我不为先锋,怎么激励他们的士气?而且你们的眼神不如我,带着骑兵冲入敌军中就不一定能冲出来了。乖乖跟着我,只要我能行,你们都不行。” 程知节:“……” 他看向秦琼。 秦琼叹气。 程知节无奈抱拳领命。 李世民对单雄信和徐世勣道:“步卒就交给你们了。你们久经沙场,一定能看准出兵的时机,我相信你们。” 他笑了笑,拍了拍单雄信和徐世勣的肩膀:“只有你们及时接应,我们才能赢。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们二人了。” 单雄信和徐世勣一个激灵,抱拳的手都有点不利落了。 “主、主公,末将绝不辜负主公的信任!”单雄信吼得超级大声。 徐世勣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主公才与我结识多久,就把性命托付给我了? 他只能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声音激动的颤抖怎么也止不住:“主公,请放心。” 李世民鼓励道:“我相信你们。我相信你们所有人。” 他背上强弓,在马背上绑好马刀、马槊和长矛等替换兵器。 李世民将头盔扶正,握紧缰绳:“出发!” 他胯|下骏马的马蹄狠狠砸了一下地面,向前奔驰。 秦琼和程知节紧随左右。 玄甲兵安静跟随,马蹄声却震动如雷鸣。 第193章 玄甲兵怎么在这 李世民率兵长途跋涉的地方是华北平原。 如果是骑马, 虽然华北平原上水网密布,也不会给他们造成多少困难。 但现在谁养得起那么多马? 李世民率兵轻装赶路,和兵卒们一起撒着脚丫子跑路, 从齐鲁一直跑到了合肥附近。 徐世勣、单雄信和程知节都是第一次参与这样严苛的长途跋涉。他们麾下许多兵卒也是一样。 他们本来有点担心那些没吃过这样长途跋涉的苦的兵卒会逃逸, 谁曾想李世民居然把这支完全算不上精兵的兵卒不仅一人未损地带到了目的地, 士气也没有散掉。 这群已经饿了一日的兵卒,甚至看着有了一点精兵悍卒的气势。 徐世勣、单雄信和程知节都是带过兵的成熟将领,他们知道为将最大的本事不在于有多少奇谋, 因为大部分时候打仗都不需要什么奇谋,不过是“勇者胜”。 只有放大到许多战斗所组成的战役上,才有谋略出场的余地。 那么为将帅者最大的本事是什么? 无他, 唯练兵、带兵。 如果之前跟着李世民在齐鲁大地上转悠,徐世勣等人还看不出李世民有多厉害, 这场长度奔袭让他们彻底服气。 试想换做他们, 他们做不到。 徐世勣在原地擦拭着武器等待李世民的命令时,不知怎的想起了史书中关于吴起的记载。 吴起对人傲慢,却与兵卒同吃同住,兵卒都愿意为他赴死。 他打仗从未用过什么奇谋,就是筹备足够的粮草, 打造坚甲利器,然后让这群愿意为他赴死的兵卒碾碎所有障碍。 秦王李世民的风评与吴起不一样, 他应该是擅长谋略的。因秦王李世民手中的精兵不多,所以他做不到直接碾压,常常使用较为冒险的策略。 但不知为何, 徐世勣却觉得主公的“谋略”其实和吴起有共通之处。 他好像抓到了点什么, 细思之后又想不起来, 便继续擦拭兵器, 将这突发奇想压在心底。 徐世勣现在还不是名将,但这颗种子埋在心底,在他毫无意识的时候,逐渐发生蜕变。 比起徐世勣,单雄信就没想那么多了。这位十分单纯的猛将只是在讨论主公为什么比他还勇。 “先锋的事怎么想都该交给我们吧?哪有他亲自冲锋的?唉,郡公说得果然没错,去援助主公的时候,稍稍跑慢点便什么战功都没有了。”单雄信抱怨,“哪有主公这么能打?这让我们这些下属怎么立功?” 徐世勣抬头无语道:“谁告诉你主公不能打?汉高祖和汉世祖都是亲自带兵。” 单雄信惊讶:“什么?大汉的开国皇帝都是亲自带兵吗?我还以为都和大隋皇帝一样指挥别人呢。你看那个被知世郎杀了的狗皇帝亲自带兵,带成什么鬼样子?我还以为英明的皇帝都不该亲自带兵。” 徐世勣停下擦拭武器的手:“……单兄长。” 单雄信警觉的后退一步:“你叫我兄长准没好事。” 徐世勣深呼吸了一下,缓缓道:“现在我们跟随的主公是大隋忠臣,所以你说话注意点。还有,什么叫英明的皇帝都不该亲自带兵?你这不是骂主公吗?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过一过脑子?马上你就要入朝为官了,你想被言官弹劾吗?” 单雄信抓了抓脑袋,苦恼道:“好麻烦。还好主公应该不会计较。” 徐世勣:“……”什么叫做主公不会计较?你怎么知道主公不会计较?你现在就被主公迷昏头了吗?虽然不一定是迷昏头,但你也不要把未来身家性命都压在主公不计较上啊!为人臣子,首先要自己谨慎! 虽然徐世勣什么都没说,但单雄信看到徐世勣的表情,就能猜到徐世勣肯定有很多话要烦他。 他尴尬地笑了笑,借口自己要去鼓舞兵卒,一溜烟跑了。 徐世勣握着长|枪的手微微用劲,把长枪都差点撇弯了。 他抱怨道:“看来以后我有的是为这位结义兄长头疼的地方。” 徐世勣狠狠擦着长|枪,把长|枪擦得嘎吱嘎吱响。 徐世勣抱怨单雄信的时候,李世民已经接近了合肥城。 他们早几日就到了合肥城附近。 因杨广横征暴敛,又遇到民乱四起,百姓先因徭役家破人亡,又被打着起义旗号的贼帅屠戮掠夺一番,等隋军到来又是兵过如篦,此刻应当是全国最繁华之地的华北平原,沃土上长满了野草,常常奔袭半日看不到人烟。 或许山中是藏着有逃难百姓的,但看到李世民这支队伍奔袭而来,他们就早早躲起来了。 刘邦登基的时候,民生凋敝到连同色马都凑不齐。隋末虽然不至于如此,但繁华落尽后的荒草也已经占据了原本人声鼎沸的中原大地。 因此李世民率兵千里奔袭,就算没有怎么特意隐藏,除非兵临城下,否则城中的人都发现不了。 窦建德也不知道李世民已经到了。 宇文化及带兵的本事特别烂。他将兵卒带回北方时路没走到一半,兵卒先散了大半。现在又要回南方,兵卒跑得只剩下不到一万人了。 当窦建德追来时,他都没怎么抵挡,他和宇文智及便被窦建德虏获。只有从未展现过自己任何本事的宇文士及中途与兄弟意见不合,带着一千余兵卒前往西京投奔老朋友李渊,才幸免于难。 窦建德抓到宇文化及后,便用宇文化及从江都搜刮的,兵卒快跑光也舍不得丢的金银珠宝犒劳全军,提升士气,兵临庐江郡城,十分有名地军事重镇合肥城下。 庐江郡城虽然城池坚固,但原本的郡守和郡丞都是不知兵之人,对大隋也不怎么忠诚。当贼帅张善安率兵来袭时,郡中守将没怎么抵抗便让张善安把庐江郡夺了。现在庐江郡城的是没有守城经验,与城中百姓相处也不怎么和睦的张善安。 李世民到达庐江郡城城下时,窦建德已经攻城两日。 此时李世民的粮草已经快要耗尽,但他拼着全军饿肚子,也静静等候窦建德破城。 程知节随着李世民冲锋的时候,脑中一直思索这件事。 能预判出窦建德就在这一两日内破城,并断定破城之日就是最好的袭击时刻这不算什么,自己也能判断出一二。但主公能说服全军饿肚子等候战机,这些兵卒还有小半来自于原本不属于他的瓦岗寨,这就厉害了。 虽然李世民早已经名扬天下,但他毕竟过于年轻,初见李世民时,哪怕李世民顶着诸多光环,如程知节等猛将还是难免对李世民头上的光环心生疑惑,不敢轻信。 就在程知节思索时,秦琼飞速拍打马屁股,跑到了李世民前面,也把程知节甩在了身后。 程知节:“……”怎么回事! 他看向李世民。李世民神色不变,似乎已经料到了此事。 当程知节将视线移回秦琼身上时,身披铁甲的秦琼已经冲到一个没反应过来的披着全甲,应当是将领的人面前,靠着马匹的冲劲,将敌将一马槊戳下战马。 “秦叔宝在此!贼帅窦建德纳命来!”秦琼先收一颗人头,然后收回马槊大喝道。 在秦琼吸引了敌人注意力的时候,李世民取下强弓,羽箭离弦,射中了敌军阵中最大的那面旗帜。 咔擦一声,竹竿做的旗杆折了一半,向下弯曲。 李世民没有再向旗杆射出第二箭,却突然侧身朝着另一处兵将的战马射去。 一声惨叫,战马头部中箭,朝着一旁栽倒。 “这边。”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45节 李世民朝着自己第二次射箭的方向奔去,手中弓箭连续离弦,与秦琼一同在窦建德的兵阵中撕开了一条口子。 玄甲军十分默契地跟在李世民身后,朝着秦琼和李世民撕开的口子处冲进了敌军军阵。 张善安刚投降,窦建德的兵卒刚刚心生松懈,军阵稍显混乱。 当有一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骑兵冲入步卒兵阵时,步卒兵阵瞬间生乱。 不过窦建德军中也有良将。虽然刚一照面,就有两员将领被杀,也有将领迅速命令兵卒重新聚拢,并用弓箭阻拦这支已经冲入他们军阵中的敌军。 向已经冲入自己兵阵中的敌军射箭,显然会误伤自己的兵卒。 弓箭手听令的时候,下手难免迟疑,就算射出箭矢,力道都会稍稍减弱。 李世民将头稍稍低下,冒着箭雨继续冲锋。 秦琼总比李世民靠前一个马身,帮李世民将正面的箭矢拦下。 程知节跟在李世民身边,脑门上直冒汗。 等等啊!秦叔宝你真不够意思,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自己跑到前面去了!说好的一起给主公当护卫呢! 程知节已经落后一步,又怕干扰李世民射箭,打乱秦琼和李世民的默契,只能闷头杀敌,任由秦琼一人逞威风。 在李世民冲锋时,他对面军中有个人惊得亡魂大冒,正在努力上马。 这个人就是窦建德。 李世民在冲锋的时候已经把自己的旗帜立起来,窦建德知道来者何人。 他万万没想到在齐鲁的李世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庐江郡,更想不到那为首的将领为何会直直朝着他冲过来,一点弯都不拐。 事情是这样的。 张善安派人来递降书,窦建德停止了攻打庐江郡城。 但这城不能就这么进去,假如张善安是诈降,骗自己入城后巷战呢? 所以窦建德一边宣布暂时停战,一边在军中临时紧急召开会议,商议是否接受张善安投降,进城的时候该做什么准备。 这个会议十分紧急,因为张善安城楼上的兵都撤下来了,马上准备开城门。 谁知道他们刚召开会议,就遭到了李世民的袭击? 看这黑压压的盔甲,这还是李世民麾下名震天下的玄甲兵!勒石燕然的那支常胜具装骑兵! 当听到秦琼那一声大吼时,身经百战的窦建德都打了个哆嗦。 秦叔宝都来了,李世民不会亲自来了吧?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让秦王李世民亲自攻打? 而且秦王李世民不是还在中原吗!不是还在攻打他的大本营河北河间郡吗! 窦建德前两日还收到河间郡告急,恐怕支撑不了几日的消息。 退一万步,李世民来都来了,他震惊也没用。 但玄甲兵怎么能在万军丛中准确无误地朝着自己冲过来?帅旗也不在自己这里啊!他为了避免张善安诈降袭击,特意在军中故布疑阵,开会的地方一根旗帜都没竖! 窦建德终于骑上马,扶了一下头盔,头皮发麻。 第194章 刘黑闼擒窦建德 在李世民眼中, 虽不能肯定窦建德的所在处,但军中哪里有重要人物,还挺明显的。他甚至没有意识到窦建德在故弄玄虚。 虽然他第一时间习惯性地射中敌军帅旗, 但当他看到帅旗被射中时帅旗附近兵卒的反应, 就知道主将不在帅旗那里。 李世民立刻直起身体, 凭借高头大马所带来的视野,只瞟了乱哄哄的军阵一眼,就发现了这个虽然没有立起任何旗帜, 但防守最严密的地方。 他心中倒是疑惑了一瞬,为何这一处防守最严密的地方没看到骑马的将领。但无所谓,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先冲过去再说吧! 于是李世民就带着玄甲兵冲了过去。 窦建德头皮发麻的时候, 程知节的头皮也在发麻。 因为骑兵就不是这么用的啊! 这里再次强调一下骑兵用法。 骑兵要么贴脸射击然后后撤,反复挤压敌方兵卒阵型, 或者绕圈削皮, 算是前一种骑兵用法的进阶版;要么从侧翼冲击,斜着冲进冲出,撕裂敌军阵型。 直接冲到敌军堆里那不叫冲锋,叫送死。 马匹的冲击力虽然强,但马会累会疼, 即使对方兵卒没有带甲,撞飞几个人后马匹速度也会放缓, 然后被步卒缠上,失去机动力。 失去机动力的骑兵陷入兵阵,就是案板上的肉。 李世民最初带兵冲锋的方向还很正常, 是普通的侧翼冲击。 但怎么冲到一半, 李世民就往敌军中间冲去了。 别啊主公!我们就这么点人, 往敌军中间冲, 不就被敌军团团包围了吗!这别说撕裂敌军,我们连冲出去都难了! 可这时候程知节再在心里崩溃呐喊,也只能咬紧牙关沉默地跟着李世民往死地里冲。 已经在冲锋途中,谁也不能贸然离开队伍,也不敢出声质疑,降低士气。 李世民把弓箭放下,留着点箭,将手中兵器换做了长|枪;他身后的玄甲兵则收了长兵,开始用起了弓箭。 程知节还在傻乎乎地挥舞武器,发觉身边兵卒都在用弓箭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才拿起弓箭。 李世民居然在冲锋途中还能看到程知节在做什么,转头笑道:“你按照你自己的节奏打,不必跟随玄甲兵的节奏。你和秦叔宝一样,都是可以自由发挥的猛将。” 即使程知节觉得李世民判断失误,听到李世民这句话也不由心头一暖。 然后他唾弃自己心中的这一暖。 主公都判断失误了,我都快死在乱军中了,还暖什么暖!身体都要凉了! “嗯?啊?!窦建德!”程知节正在挽弓时,瞪大眼睛道,“主公,前面穿金甲的是窦建德!” 李世民大笑道:“我就知道这里有大鱼!可恶,我都穿的是银甲,他凭什么穿金甲,秦叔宝,揍他!” 已经收了一会儿力气,只帮李世民防御正面射来的箭雨的秦琼重新换了一柄马槊,拍马加速。 “我也去!”程知节可不能让秦琼专美于前,“秦兄,我来助你!” 虽然程知节和秦琼没有配合过,但他们打过那么多场仗,没配合过也知道怎么在骑马冲锋的时候不干涉到对方。 李世民也知道。 他把长|枪收好,重新拿出强弓,为程知节和秦琼掠阵。 无论是悍勇的步卒还是骑马的猛将,李世民的箭一脱手,就有一个人倒地,没有一支箭落空。 秦琼和程知节的冲锋压力减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有玄甲兵的箭雨压制。 弓箭手射箭可不是影视剧中那样闭着眼睛抛射。抛射的箭根本没有穿甲力,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箭。 随意翻阅关于弓箭手选拔的史料记载,就能看见“拉弓的强度”和“射箭的精准度”是选拔的铁要求。 玄甲兵不仅人人射箭准头都不错,又一直保持着较为紧凑的阵型,他们斜着射击,偶尔脱手也不怕误伤同袍。 但窦建德军中的弓箭手就不一样了。 他们环绕着玄甲兵,如果射箭,只要箭没落在玄甲兵的身上,就一定会落在自己的同袍身上。 之前将领可以无视误伤兵卒,强令弓箭手射箭。但现在玄甲兵已经冲到窦建德面前,他们若是误伤,误伤的就是高层将领和谋士,顿时不敢下令。 与此同时,已经准备开城门的张善安,看到城外窦建德的大军不知为何变得混乱,赶紧出城门,朝着城门附近的窦建德大军砍杀一波。 张善安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虽说之前递降书是真的想投降,但看到窦建德的军队因不明原因混乱,他就要趁火打劫了。 张善安很狡猾,他只带兵在城门处砍杀,随时准备撤回城中。如果窦建德的兵卒跑远了他也不追,只是让人射箭。 窦建德军队的前翼乱了起来。 指挥中央又面临玄甲兵突袭,无法及时下令反击。 这时候大部分兵卒如果没得到将领的命令,就像是无头苍蝇。他们自己是没有任何自主作战能力的。 窦建德大军的前翼抵挡了一阵子,兵阵中的旗手回头瞅了许多眼,都没看到将领指挥的令旗,心头一慌乱,手中的阵旗也不知道怎么挥舞了。 这就像是后世作战指挥中心被无线电干扰,指令不能传达到前线,如果前线队伍没有自主作战能力,哪怕留有战斗能力,也会以保命为先,一击即溃。窦建德大军的前翼因为指挥中心被李世民的骑兵缠住,明明还有一战之力,阵型也溃散了。 张善安这时很冷静,没有看到窦建德大军前翼阵型溃散就冲出去扩大战果。 窦建德明明胜券在握,却连指挥军队都无法做到,显然遭遇了另一支奇兵的袭击。 他有自知之明,这支奇兵肯定不是自己的援军,而是想趁着他和窦建德两败俱伤,两头吃。 但张善安明白这一点,也不会放过袭击窦建德大军的机会。 他脾气很不好,窦建德打了他那么久,他一肚子气,先找回来场子再说。 现在已经出了气,他就谨慎地留在原地不敢动作,免得被那支不知名奇兵误伤。 “窦建德肯定会战败,等战败后,我们就投降打败窦建德的人。”张善安对下属道,“反正都是投降,降给谁不是降?降给比窦建德更强的人不是更好?” 下属们纷纷点头。 他们就是一群真正的贼,脑子中没想过什么未来,都是走一步算一步,打不过就降,降了不爽再叛,叛了打不过再降。贼都是这样,脸面品行操守什么的不存在。所以他们对投降那支不知名…… “张将军,那旗帜上好像写的是秦王李世民啊。”张善安身边一个识字的将领傻眼道。 张善安揉了揉眼睛,努力瞪着远方的旗帜,然后想起自己不识字。 他转头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因为隔得太远,识字的将领有些不确定:“有点像,太模糊,看不清。” 张善安眉头拧起来。 如果真的是秦王李世民,他若之后不爽,好像反叛有点难。希望李世民能让他留在江淮,天高皇帝远,他不爽才好叛。 你问他为何还没见到李世民,就想着要叛了?因为他十七岁就当了强盗,脑子里除了当强盗就没想过其他事。 张善安看到了窦建德的败象也不敢追击,徐世勣和单雄信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们在李世民冲进敌阵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带领步卒冲锋的准备。 但他们等了一会儿,没见到李世民带着玄甲兵从侧翼冲出来。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46节 主公这是被窦建德大军缠住了? 徐世勣和单雄信正在犹豫是按照李世民的吩咐继续等待,还是赶紧去救援主公时,刚才还算稳固的窦建德大军军阵就像是吹破的水泡一样,“哗”地一下猛地炸开。 徐世勣和单雄信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瞬间抓住战机,带领步卒朝着溃散的窦建德大军冲了过去。 他们的人数远远不如窦建德大军,但指挥中心瘫痪,前翼又已经被击溃的窦建德大军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张善安又已经帮李世民把窦建德的前翼给击溃,徐世勣和单雄信带着兵卒去戳窦建德的后翼,后翼的将领又在李世民率领玄甲兵冲阵的时候,被他和秦琼率先阵斩,早就没有人指挥,当然一触即溃。 只要出现一个溃兵,就有一窝原本有一战之力的兵卒跟着跑。 窦建德的大军军阵已经完全乱掉,溃兵抱头鼠窜。徐世勣等人又没打算全歼这支敌军,任由他们四散逃跑。没有人阻拦,窦建德的大军就溃散得更加迅猛了。 单雄信开心地大笑:“主公究竟是做了什么?窦建德的军队怎么软得和枯草团似的!别跑!乃父单雄信来也!” 徐世勣一边沉默杀敌,一边仰头去寻找玄甲兵的所在处。 主公跑哪去了?怎么还没看到? 还好秦琼和程知节的声音够大,让徐世勣终于找到了他们的所在。 “单雄信,这边!”徐世勣催促,“别恋战,赶紧去支援主公!” 单雄信嘀咕:“平时无事就直呼姓名,只有啰嗦的时候才会叫兄长。” 徐世勣懒得理睬单雄信。他直呼单雄信的姓名,不是因为单雄信家中无文人,所以没给单雄信取字吗? 徐世杰和单雄信挥舞着兵器左刺右砍,前往接应李世民。 秦琼和程知节已经和窦建德麾下将领缠斗。他们自诩天下难得猛将,居然斗将斗得势均力敌。 李世民眼睛一亮,见才心喜:“是个好汉子!你们已经溃败,何不投降于我?” 一个小将骂道:“我才不会投降大隋狗皇帝的走狗!” 李世民眯眼。 心眼有时候很大,但有时候比针尖还小的某秦王,记住了这个小将的长相。 窦建德是个良将,他在马背上扫视一眼,就知道自己确实已经溃败。 前翼应该是遭遇了张善安的偷袭……张善安果然是诈降! 后翼当是秦王李世民的大军袭击。李世民居然把主力带来了? 自己没有及时在大军遭遇突袭的时候稳住军队,已然落入颓势,现在只能逃跑。 窦建德虽然个人武力也很勇猛,但很清楚自己现在不能逞一时之勇。 他趁着秦琼和程知节被自家妻兄曹旦与小将苏定方缠住,命令周围将士保护自己突围。 这时徐世勣和单雄信带着其他有马骑的将领冲了过来,步卒方阵紧随其后,缓解了玄甲兵的压力,也拦住了窦建德突围的去路。 前来支援的将领中,有一人为齐鲁义军首领之一郝孝德麾下偏将,名为刘黑闼,正好与窦建德是年少友人。他一眼就瞅到了缩在将领堆里,假装自己只是个普通将领的窦建德。 刘黑闼兴奋地对李世民道:“主公!那个穿着锈迹斑斑铁甲的人是窦建德!末将去把他擒来!” 李世民疑惑:“嗯?程义贞说穿金甲的是窦建德啊……罢了,可能换衣服了。去吧!” 刘黑闼在李世民疑惑自己指出的窦建德,与程知节指出的窦建德不是同一人时,正想开口解释自己和窦建德是年少友人,自己认人绝对比程知节准。没想到李世民只疑惑了一下,立刻就相信了自己,命令自己出击。 程知节来自瓦岗寨义军,刘黑闼来自齐鲁义军。两支义军现在虽然都归于李世民麾下,但将领彼此间难免心中暗暗竞争。 刘黑闼见主公如此信任他,给了正在与苏定方缠斗的程知节一个得意的眼神,拍马朝着窦建德冲了过去。 程知节看到了刘黑闼的眼神,脸色一沉。 他之前绝对没看错!肯定是窦建德准备逃走的时候换盔甲了!可恶啊!这个小将怎么这么能打!给你祖宗我滚走!不要拦你祖宗! 刘黑闼带着几个齐鲁义军中的同袍将领朝窦建德袭来时,窦建德也认出了刘黑闼在头盔下的那张脸,顿时脸色大变。 窦建德怒斥道:“刘黑闼!我曾经有恩于你!你为何恩将仇报!” 刘黑闼一边弯弓射箭一边道:“我生擒你,才叫向你报恩!如今天下已经尽归我主公秦王之手,窦公你何苦顽抗?现在投降,我定以命保你周全!” 李世民在后面起哄:“对!窦建德!你现在投降!我绝不杀你!都听着!投降不杀!” 玄甲兵立刻帮主公扩散消息:“投降不杀!” 徐世勣等人忙跟上:“投降不杀!” 李世民麾下其他兵卒虽然不知道“投降不杀”是自家主公喊的,也知道自家主公快赢了,这话只可能是主公在说,便也一边杀敌一边高喊。 这“投降不杀”四个字一喊出来,马上就有兵卒丢弃武器跪地投降,动作十分利落。 刘黑闼脑袋十分灵活,性情狡诈,知道主公和晋王殿下在民间名声极好。 他大声喊道:“我主公是‘义薄云天’李世民,其兄弟是‘德重恩弘’李玄霸!‘义薄云天’和‘德重恩弘’对百姓极好!现在投降,主公绝对不会杀你们!” 他身后的齐鲁义军将领高喝:“‘义薄云天’!‘德重恩弘’!投降不杀!” 瓦岗寨将领:“???”还能这样? 他们连忙也跟着喊,并暗自警惕刘黑闼。 这个人脑子如此灵活,是个劲敌! 休息够了的李世民一边嘟囔自己和弟弟的诨号早就更新换代,“战无不胜”“算无遗策”比“义薄云天”“德重恩弘”更帅气,一边手持长|枪跟上了刘黑闼等人。 齐鲁义军将领往后瞥了一眼,赶紧加快了速度。 虽然他们没有经历过,但听玄甲兵同袍抱怨过很多次。 主公来抢人头了! 在刘黑闼喊出“义薄云天”和“德重恩弘”的名号后,还在迟疑的窦建德麾下兵卒纷纷丢下武器投降。 许多被分散在溃军中的将领也调转马头,下马投降。 他们大多不识字,不知道李世民旗帜上写的是什么。但“义薄云天”和“德重恩弘”的名号,在他们还没当贼的时候,就早有耳闻。李世民的信誉很好,他们没有故意吃人为乐,投降李世民就不会被杀。 窦建德见自己身边的将领也迟疑了,顿时脸色煞白。 在他走神之时,刘黑闼一箭射中了他胯|下马头。骏马一声惨叫,往旁边栽倒。 “窦公!” “主公!” 刘黑闼暴喝:“窦公!不要执迷不悟!速速弃暗投明!” 他居然跳下战马,冲入窦建德亲兵的护卫圈中,将快要落马的窦建德一把拉到地上,死死压住。 将领混斗戛然而止。 第195章 秦王言之很有理 窦建德落马被擒, 麾下将士逃的逃,降的降。 李世民命人给窦建德治疗箭伤,拿着张善安给窦建德的降书, 骑着马大摇大摆来到合肥城下, 问张善安的降书还作不作数。 张善安答“作数”, 开城门迎秦王入合肥城。 合肥城屯着不少粮草,李世民先和饿了一天肚子的将士们吃了顿粗粟饭填饱肚子,才去问窦建德降不降。 窦建德没有回答降不降, 而是问道:“秦王真的是饿着打仗?” 李世民笑道:“对啊。你攻城也攻得太慢了,我都断粮一日了。如果你再晚一点打下庐江郡城,我可要头疼了。唉, 这次作战还是冒险了些,可不能对阿玄说实话。秦叔宝, 听到没有, 不准向阿玄告状!” 在李世民身后充当护卫的秦琼:“???” 程知节和秦琼一同当了一次护卫,与秦琼关系变得亲近。 他笑着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秦琼,戏谑道:“没想到你居然会向晋王殿下告主公的状。” 秦琼想了想,认真回答:“主公,恐怕魏先生告状的信已经在三郎君桌上了。” 李世民挠头:“对哦, 魏玄成也是一只阿玄同款告状小狗。他在我面前告阿玄的状,在阿玄面前告我的状, 这就是谏臣吗?” 秦琼老老实实道:“末将不知道。”他觉得这和谏臣没关系,但不好说同僚坏话。 李世民和下属笑闹了几句,又对窦建德道:“你向突厥称臣, 我不太喜欢你, 但阿玄说你还算有本事, 我将来的臣子中也要多一些寒门士子, 你正好合适。如果你肯老老实实为我做事,我就赦免你的死罪。不过我一开始不能给你太高的官职。” 窦建德疑惑:“秦王殿下,一般而言,劝降不是用高官厚禄吗?” 李世民揉了揉鼻子:“我以前是这样,被阿玄说了一顿。阿玄说和敌人打仗时,我们同袍不知道死伤了多少人。凭什么为我们打仗的将士的官职还没有降将高?如果降将想要高官厚禄,要么一开始就没和我们打,要么之后展现出自己的本事。当然,他只是抱怨几句,然后说现实肯定不允许这样,因为降将带来的好处比普通兵卒大。” 李世民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将领,笑道:“我的双生弟弟阿玄你听说过吧?‘德重恩弘’和‘算无遗策’说的就是他。他又善良又护短,还特别爱护百姓。虽然他的想法在当世看来有点离经叛道,老师老说他是狂士,有时候连我都觉得他太偏激。不过他有的话还是说得对,如果我有本事不用降将带来的好处也能平定天下,那我还是应该给与我并肩作战的同袍更多的好处。” 窦建德沉默不语,只不断打量比传闻中更年轻的秦王李世民。 李世民又道:“不过刘黑闼愿意用自己的战功和官职来为你抵命,你也没给我造成太大损失,如果你不肯归服我,我也不取你性命,就让刘黑闼和你一起去戍边。嘿嘿,刘黑闼,你可别后悔。” 刘黑闼好像鼻子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抱拳瓮声瓮气道:“主公,我不会后悔。我去了边疆也能很快立下大功劳,重新回到主公身边!” 李世民点头:“我相信你。所以,窦建德,你如何选择?” 窦建德叹了口气,跪地叩首,苦笑道:“我本来心灰意冷,想着秦王殿下若能留我一命,我就当个田家翁终老一生。但……” 他叩首后,跪直身体,看着李世民身后那群被李世民一番话感动得快哭出来的将领,带着苦意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笑容。 这画面真的有点好笑啊。 在乱世之中,在大军之中,无论何处的色彩都该是阴郁沉重的。 但李世民站在这里爽朗一笑,原本阴郁沉重的气氛就变得过分活泼,好像脱离了乱世和战场。 李世民这个将帅和主公不太像将帅和主公,倒像是西京和东都宽广的街道上无忧无虑的富贵公子,真让人难以相信他居然是饿着肚子千里奔袭到庐江郡,以少胜多战胜了自己。 窦建德再次俯身,重重叩首:“窦某只恨未早遇见主公,白白蹉跎了大半生。” 【布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弃……】 李世民耳朵一痒,差点当众掏耳朵。 阿玄的魔音灌脑停停停!不要再和我说什么“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了!我不想收义子,也不想被背刺! 唉,即使阿玄不在身边,阿玄那魔性的心声也把李世民折磨得不轻。 “起身吧。刘黑闼,看来你不用去戍边了。”李世民把窦建德扶起来,调笑了刘黑闼一句,“窦建德,你就先跟着刘黑闼。这天下要打的仗还有很多,平定天下后还有东西突厥和高丽,打完仗了还要治理。只要你有本事,以后立功的地方多得是,不用担心前程。” 窦建德听着李世民安慰自己的话,有点明白李世民身后的将领怎么都是同款亮晶晶眼神,好像自己还是个富家翁时养的大黄狗眼睛了。 即使李世民没有许诺他高官厚禄,还直言降将在他心中的地位比不过没和他打过仗,没让他麾下将士有过伤亡的其他将领,他也难以对李世民产生担忧惧怕之心,相信李世民只要现在不杀他,将来就不会因为忌惮猜忌而杀他。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47节 窦建德抱拳道:“是,主公。窦某……属下还是有几分本事,至少将来为主公当个太守,治理一方郡县还是绰绰有余。” 李世民道:“那我就放心了。” 他转头对身后的部将道:“你们也要好好读书啊。如果你们现在不好好读书,将来等天下平定后,你们做不了文官的工作,就不能对你们委以重任。不过阿玄已经为你们想好了退路,等你们回大兴,就轮流留守后方读书识字,好歹要会认得公文。” 好几个部将脸色大变:“什么?还要读书识字?!” 李世民背着手笑眯眯道:“高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如果不识字不读书,将来你们被幕僚骗了都不知道。历史中好多开国功臣都是被人骗得家破人亡。朝堂斗争很激烈,多读书才能保护好自己。放心,阿玄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不信你们问秦叔宝。” 众部将齐刷刷看向秦琼。 秦琼道:“三郎君确实常常如此叮嘱我。” 众部将:“……” 秦琼宽慰道:“谁家主公还管你们读书识字,管你们在天下平定后不被幕僚骗?主公和三郎君这么关心你们,你们应该高兴。” 刘黑闼叹气:“高兴是高兴,但我真的……”他略识得些字,但真的定不下心读书,否则也不会整日遛狗赌|博,家业凋零到被窦建德救济了。 李世民拍着窦建德肩膀龇牙咧嘴坏笑道:“窦建德,你不是他恩公吗?教刘黑闼读书的事就交给你了。” 窦建德看着刘黑闼如丧考妣的表情,忍着笑道:“属下领命。” 刘黑闼再次重重叹气。其余同僚纷纷大笑,气氛一时间快活不少,什么瓦岗寨义军、齐鲁义军和窦建德义军的隔膜都小了不少。 窦建德投降后,窦建德的部将自然也纷纷降了。 他们听了李世民所说的“降将最初待遇不会太高,我不能让同袍寒心”的话后,心中的惶恐反而少了许多,愿意相信李世民给他们的待遇。 李世民拍了拍脑袋,意识到了什么,但笑了笑没和其他人说。 等回去后,他再和阿玄分享这一路的感想。 李世民在庐江郡城内留了几日,先把战场上的尸骨收敛后,才去处理宇文化及的事。 窦建德抓到宇文化及的时候,就已经把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和其子嗣全部杀掉。但宇文化及军中还挟持有许多原本和杨广一同巡幸江都的隋朝高官。这些人跟着窦建德上了战场,软禁在后方。 李世民把这些人解救出来,告诉他们隋朝已亡,自己回西京后就登基。 “洛阳还在杨玄感手中,等我回去登个基就去打他。”李世民道。 兵部侍郎崔君肃替被解救出来的隋朝旧臣问出内心的疑惑:“听闻唐国公已经登基,唐国公要退位当太上皇了?” 李世民道:“不知道啊。” 一众隋朝旧臣:“不知道?” 李世民点头:“确实不知道父亲怎么想,但无所谓。” 他将自己被封秦王,李玄霸被封晋王,李智云被封唐国公的事告知隋朝旧臣,又告诉他们洛阳城破,小皇帝“自焚”前的禅让。 “逐鹿天下能者居之,我要当皇帝,与他何干?”李世民道,“不止先帝禅位与我,我法理上就该是皇帝,这天下也是我打下的,皇帝我想当就当了,乱世之中,难道还有人为了一个‘孝’字把皇位拱手让人?不过我希望父亲老实点,别逼我在史书上留下恶名。他这样做就是为李家抹黑,逼李唐的开国不完美,见了祖宗,祖宗都会骂他。” 隋朝旧臣很沉默很无语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对着他们少年气十足的眨了眨眼,好像说的是什么无知无畏的傻话。 崔君肃深深叹了口气,对李世民作揖道:“秦王殿下言之有理。” 李世民笑道:“那自然是很有道理。” 其余隋朝旧臣也纷纷对李世民作揖,愿意与李世民同回西京。 至于官职,当然是未来的皇帝,现在的秦王李世民看着给。不给也没关系,一切由秦王殿下说了算。 没有任何人出声质疑李世民孝不孝。 第196章 不除旧如何迎新 ================================ 李世民先派人把这群隋朝旧臣送回西京, 自己去江都接了虞世南老师再回去。 隋朝旧臣:“……” 他们突然想起来,虞世南那个一直默默无闻的小官,居然曾经教过秦王殿下写字。 只是教写字而已, 怎么能被秦王殿下认作老师! 虞世基被杀后, 现在虞世南也要成为皇帝宠臣了吗?! 他们本来毫无波澜的心荡起醋意的惊涛骇浪, 后悔自己以前没多接触李世民。 但他们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仔细一想,当初他们不是不想接触李世民,李世民和李玄霸本就是先帝杨广的宠臣, 老师都是杨广亲自指定的,他们不够格而已。 一众隋朝旧臣酸溜溜地启程回西京,李世民在城门口对他们挥挥手, 带着军队继续南下。 李世民才离开庐江郡半日,就遇见了前来迎接的李寿。 李世民笑着迎上前:“叔父, 李药师已经把历阳郡拿下了?” 李寿苦笑:“何止历阳郡?他已经在江都了。” 他将舆图献给李世民。 李世民展开舆图一看, 笑着回头对窦建德道:“如果我迟来几日,你入了庐江郡,就是李药师来打你了。” 他把舆图给窦建德看了一眼:“不愧是大唐军神,攻城略地的效率也太高了。” 程知节性格大大咧咧,发现李世民好说话后, 常常管不住嘴插话:“主公,李药师是大唐军神, 那主公是什么?” 李世民道:“我当然是大唐皇帝啊。” 程知节:“……我还是认为大唐军神更帅气些。那个李药师很能打?” 李世民想了想李靖的模样,道:“一力士可擒之。” “大雄,不要乱用典。你现在已经是主公, 随口无心之语都可能引得臣子惶恐不安。” 李世民站直身体:“老师说的是, 我知错了……啊?虞老师?你怎么也在?” 虞世南叹了口气, 对李世民作揖道:“虞世南见过主公。” 李世民讪笑道:“老师请起……我知错了, 真的知错了,别罚我抄书。” 虞世南起身,知道李世民故意展现和他的亲近,心头一暖。 他顺着李世民的话道:“臣可没罚过主公抄书。罚主公抄书最多的不是高公吗?” 李世民道:“虞老师是不轻易罚我抄书,但虞老师会检查高老师布置的抄书作业,字迹不工整就重抄。” 虞世南道:“那是高公的要求,主公要抱怨找高公去。” 李世民嘟囔:“以高老师的性格,我别说当秦王,就是当了皇帝,该罚抄还是罚抄……唉,别说高老师,宇文老师、薛老师和虞老师你哪位会因为我的身份改变就放松对我的课业要求?不加重对我的课业要求就不错了。” 虞世南听了李世民的抱怨,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个弟子就算是快当皇帝了,仍旧性格一点都没改变啊。 李世民向其他人介绍了自己的书法老师虞世南。 他这样故意展现出对虞世南的亲近,并在话语中介绍虞世南的刚正不阿,是因为虞世南的兄长虞世基是著名奸臣。 世人都知道虞世基的名声,虞世南因不受杨广重用,在外名声不显。所以世人第一次听说虞世南的名字,会很容易因虞世基而轻视他。 听闻虞世南一直被杨广关在牢中,宇文化及离开时都忘记还有这么个人时,李世民的部将都肃然起敬。 敢在杨广面前直言进谏的人,都是不怕死的好官啊。 虞世南见李世民刚与自己见面,就不动声色地为自己扬名,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有愧。 他哪是什么不怕死的好官。知道杨广的性格后,他说好听点叫大隐隐于朝,说难听些就是明哲保身,并未对杨广有多少劝谏。 虞世南自知自己不算什么刚正不阿的人。他遇上明君会刚正不阿,遇见昏君暴君就降低存在感,只是不同流合污而已。 “大德可还好?”虞世南将羞愧和感动藏在心中,转移话题道,“你没有把大德带在身边?” 李世民道:“我本来想带的,但阿玄说要回西京一趟。” 虞世南道:“他独自去迎李渊入西京了?” 竖着耳朵听这对师徒对话的将士们纷纷侧目。居然直呼未来太上皇姓名,虞先生果真是主公的老师。 李世民撇嘴:“我猜他就会这样做。他大概是想在我回西京前劝服父亲,以免我和父亲起冲突。他带着兵,又有老师们的支持,应该无事。” 虞世南瞥了一眼李世民身后的将士,没有压低声音:“你就不怕他与李渊和李建成起冲突,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替你做不孝之事?” 李世民傻眼:“啊?不会吧?阿玄那么乖巧。” 虞世南道:“你最好还是快些回去。” 李世民:“……我不去江都了,我这就快马加鞭先赶回去。单雄信、徐世勣,你们把兵带给长孙辅机和李药师。秦叔宝,你点一百人玄甲兵和我快马回西京。” 虞世南道:“也不差这一日,先到历阳郡城休息一日。否则到了西京累倒,你就更不能阻拦大德了。” 李世民深呼吸:“老师所言极是。” 李世民身后部将都很迷糊。 起什么冲突,做什么不孝之事?难道……不、不会吧,晋王李玄霸不是“德重恩弘”,超级善良心软的大好人吗? 刘黑闼眼睛一亮:“主公,现在南边已经没有仗打了,末将愿与主公一同回西京,护卫主公左右!” 窦建德瞥了刘黑闼一眼。以前他只认为刘黑闼是个不学无术的地痞流氓,没想到脑子这么灵活。 徐世勣给了单雄信一个“跟上”的眼神,道:“主公,不要抛下末将。” 单雄信道:“主公,这种好事一定不要抛开我啊!” 李世民本来心急如焚,听了单雄信的话后骂道:“单雄信!这算什么好事!” 单雄信傻乎乎道:“从龙之功是大好事啊。” 李世民:“……” 虞世南扶额。他虽然生出了用这件事帮李世民试探部将的心思,但这个叫单雄信的人也太憨了些!罢了,憨了也好,够忠诚。 其他部将回过神,一边汗流浃背,一边纷纷请战。 李世民挥手打断:“停停停,别说的我回去就一定要动兵戈似的。” 虞世南建议道:“现在驿站已废,主公就算快马加鞭也不能缩短路上时间,不如直接带玄甲骑兵从运河北上,快到东都的时候再换马,速度更快。虽然杨玄感盘踞东都,但主公势大,如果主公不主动攻击他,他应该不会出兵阻拦主公。”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48节 李世民想了想,点头道:“就按老师说的做,还是把玄甲兵都带回去,我心里更踏实些。父亲优柔寡断,只要阿玄让他明白我不会因孝道对他迟疑,他下不了决心与阿玄撕破脸。至于李建成,他没本事威胁到阿玄。不过我还是要尽快回去,免得父亲和李建成仗着父兄的身份,对阿玄太过欺辱。” 虞世南想着李渊和李建成那从两位弟子幼年期就不间断的糟心事,也不由叹气:“是啊,虽说在大事上大德绝不会退让,但若李渊和李建成只是发脾气,大德恐怕也会为了你的名声忍耐下来,不会还手。” 李世民脸色一沉,眼中满是狠戾,没有回答。 …… “郎君,李建成本不足为惧,为何你要故意纵容他?”陈铁牛疑惑,“若郎君不想让他私下勾连,他连唐国公府的大门都出不去!” 李玄霸一边处理文书,一边头也不抬道:“李建成就像是一坨粪便,只要他在那里,不仅看着恶心,也永远会吸引新的苍蝇蚊虫,很不卫生。不过如果他只是私下抱怨,没有做出格的事,我也会看在母亲的份上忍耐下来,只拍死苍蝇蚊虫,把这坨粪便丢得远远的,找个由头贬为庶人,眼不见心不烦。” 陈铁牛高兴道:“那太好了!他现在居然联络突厥人,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动手了!我这就去抓了他!” 李玄霸放下笔,活动了一下肩膀:“抓什么抓?等他势成后再抓。如果他能拉起一支叛军搞兵变就更好了。” 陈铁牛道:“郎君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李玄霸笑了笑,继续埋头干活。 其实李建成什么的一点都无所谓。 李建成在这里虽然看着恶心,但对他和二哥已经完全没有威胁。 但这满城隋朝旧贵实在是太烦人了,若不多杀一点,大唐仍旧是满朝荫官,想多动一动都难。 后世稍稍读一点唐朝历史的人就知道,唐朝定都长安后,从唐高宗时期起,就常常带着文武百官去洛阳“乞食”,连河东百姓都笑话唐朝皇帝是“乞食天子”。 其实那时关中平原的水土状态还不错,若说粮食产量,自给自足没问题。唐高宗曾查过这件事,发现关中平原的水利设施常常“失效”,灌溉运河被豪强截断,土地兼并更是病入膏肓。 他派兵处理过此事,但最终不了了之,仍旧只能去当“乞食天子”,大唐就变成实质上的长安和洛阳两京制。 大唐之后肯定仍旧会保持长安和洛阳两京制,这样更有利于统治。 但关陇贵族,还是得先治一治。 陈铁牛领命离开,继续监视李建成和李渊。 李玄霸终于处理完文书,伸了个懒腰。 “兄长啊兄长,你可要努力啊。” “杨玄感那里,就算处死他的关陇下属,也不能触动他们的家族。但在京城里起兵谋反就不一样了,不说诛个九族,抄家流放还是得安排上吧。” “不除旧,如何迎新?” 李玄霸打了个哈欠,决定小睡一会儿。 第197章 李玄霸不计前嫌 李渊先退位又登基的仪式如期举行。 李渊试图拖到李世民回来, 但李玄霸已经把台子架好了请他去,他不得不去。 就算是他身边想要投机的人,都劝他先把这件事干了再夺权。毕竟现在朝中的勋贵也是大隋的勋贵, 大隋小皇帝用自焚为大隋刷了一波名声, 他们给大隋贴金, 也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如果是李世民在这里,他们不敢做这件事,因为李世民是真的可以把他们拉一块儿打了。 但李渊将来就算在他们的支持下当了皇帝, 也需要继续依靠他们,李渊自然要做这个丢脸的人。 李玄霸对身旁抱着叼着木头奶嘴婴儿的少年郎道:“是不是很有趣。” 抱着堂弟的杨侗笑着道:“真的好有趣。” 杨侑扶额:“表叔,你让我们跟着表姊一同回来, 就是为了看这个热闹?” 李玄霸笑道:“我是担心三姊离开后,其他人保护不了你们。你们身份特殊, 这几年只能稍稍委屈点。” 杨侑忙道:“不, 我不是抱怨,我只是……” 杨侗道:“他只是觉得这个闹剧看着他这个旁观者都尴尬了。” 杨侑使劲点头。 李玄霸道:“不喜欢看闹剧的话,就闭门读书吧。你们堂叔也喜欢清静,让他好好教导你们读书,功课不能落下。” 杨侑担忧道:“我们去堂叔家中暂住, 不会被发现身份吗?” 李玄霸看着在张掖天天出去骑马玩,变得黝黑干瘦的两个表侄, 失笑道:“你们是弘农杨氏子弟,不住在已经被推举成弘农杨氏族长家中,还能住在哪里?你们与他越亲近, 其他人就越不会相信你们的身份。何况……唉, 你们照照镜子, 哪还有一点以前的模样?” 两个已经抽条长高的黑瘦小子对视了一眼, 讪笑:“也是啊。” 杨侗笑道:“估计连母亲和娘亲都认不出我。” 杨侑默默点头。 李玄霸道:“那你们还担忧什么?去吧……磬之,他们就交给你了。” 薛德音道:“好。” 杨侑有些愧疚道:“薛老师一直跟着我们真的没关系吗?薛老师才华出众……” 李玄霸打断道:“他就算一直跟着你们,我也会给他派活干。你看我像是能纵容同僚偷懒的人吗?” 薛德音嘴角微抽:“你知道就好。” 杨侑:“……” 他看向杨侗。是这样吗? 杨侗对他耸肩。我哪知道? 这对亲兄弟以前是熟悉的陌生人,自懂事起就只知道有这么个兄弟,几乎没见过面。 杨广狠心将嫡孙杨侑和儿媳韦太子妃丢到西京,美其名曰坐镇西京;杨侗和其母刘良娣则一直在东都洛阳居住。 若论起来,杨侗在杨广心中的地位恐怕比杨侑还略高一丝,毕竟他总不回西京。 杨侗和杨侑在张掖见面时都有点尴尬,只是杨侗破罐子破摔后放飞自由的心理状态十分良好,每日拉着尴尬的杨侑一同顽皮,现在兄弟二人已经感情十分融洽。 李玄霸见这对前皇室兄弟不仅感情和睦,还学会了带孩子,好笑之余终于对他们放下心来。 他们三人互相扶持,将来应该能生活得不错。他去两位表兄墓前,也能让表兄安心了。 李渊登基典仪还是十分隆重,李玄霸没有故意克扣,毕竟这是他们李唐的颜面,只要能做到的待遇,他就给李渊拉满了。 李渊登基之后,就将李世民封为太子,李建成封为齐王,李玄霸仍旧是晋王,李智云这个原唐国公则是楚王。 他还特别在李建成的封王诏书中强调李建成谦让太子之位的事,夸赞了李建成对李世民的兄弟之情。 匆匆赶回来的李智云对李玄霸附耳道:“听得我都直犯恶心。而且我才是唐国公,他怎么一直住在我的唐国公府里?” 李玄霸还未回话,在他们身后的国公堆里,某个姓高的国公干咳了一声,李智云立刻站直身体,目不斜视。 李玄霸在心里感慨,高老师的威严越来越重了。 李渊在册封诏书里夸奖李建成这件事,李玄霸早就知道,还参与了诏书的起草,所以并不惊讶。 他只是好奇为什么李渊这么喜欢“齐”这个称号。 诚然除了发家的封号,比如朱元璋时的“吴王”,“秦汉晋齐楚燕赵魏韩”封号高其他春秋国别封号一等,礼制上是同一个档次。但他以为魏、赵在李渊龙兴之地,汉又曾经有过大一统王朝,李渊会给李建成选魏、赵、汉的称号。 说来已经死透了的李元吉原本也该是齐王,真是巧了。 当李渊册封完皇子后,朝中许多担忧夺嫡之争的大臣都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 他们以为大唐建国之初的夺嫡之争在这次册封仪式后就消弭了。 这群忧国忧民的老臣们看向恭敬地站在李建成之后的李玄霸,眼中难掩欣赏。 李渊册封完皇子之后,又册封后妃。除了窦皇后和万贵妃,李渊称帝后,后院里多了几个李玄霸不认识的女人,其中几人还有了身孕,这些女人统统有了份位。 这不是李玄霸和群臣关心的事,他们睁着眼睛打瞌睡,把这冗长的后宫册封熬了过去,终于轮到重头戏,给大隋皇帝定谥号。 杨道玄府中。 杨侗捧着下巴看着堂弟在榻上乱爬:“二弟,你说我会有怎样的谥号?” 他们改变身份后,就把本来就不怎么熟的大哥从兄弟行列暂时剔除,杨侗是老大,杨侑是老二,堂弟杨愍成了老三。 杨侑道:“你才当多少天皇帝?你应该没有谥号。” 杨侗叹气:“我猜也是。表叔说册封的事都是李渊做主,我想要个好谥号,等二表叔登基后再挑。” 杨侑无语道:“你人还没死,想什么谥号?多不吉利?何况一个傀儡皇帝的谥号也没什么好想的。兄长如果想要谥号,我们努力读书习武,将来赚个更有意义的谥号。” 杨侗道:“我就想要两个谥号不行吗?一般人都只有一个谥号,我如果有两个谥号,那多厉害啊。” 杨侑:“……”兄长的想法他真的不懂。 皇宫中,满朝官吏也翘首以盼,等着李渊把他们共同商定的杨广的谥号念出来。 原本杨侗继位之后,洛阳小朝廷给杨广定的谥号是“明”。 “明”是个美谥。“思虑果远曰明;任贤致远曰明”,东汉第二位皇帝,公认的有能之君刘庄的谥号就是“汉明帝”。 这个时候的人不像后世人把京杭大运河错当隋唐大运河,然后说杨广“思虑果远”没错。封建王朝没那么多舍己为民的想法,所谓“远”,就是家族和事业的延续。 在原本时空中,皇泰主给杨广定的谥号也是“明”,夸杨广任用贤才有远见;窦建德这一方的文人给杨广定的谥号是“闵”,取“慈仁不寿曰闵”之意,夸杨广仁慈。 他们为了拉拢隋朝旧臣,都捏着鼻子给杨广美谥。但有意思的是,“任贤”和“仁慈”恰好是杨广在世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抨击绝对不存在的美德。所以杨广的两个谥号完全是和真实情况反着来,算是明褒实贬的讽刺。 文人的笔真的很有意思。 在原本历史中,李渊在武德四年,大唐根基已经稳固后,才给杨广定谥号。大唐现在已经统一大半天下,立国根基十分稳固,所以李渊现在也不用奉承杨广。 在定杨广的谥号时,李渊和李玄霸有一点冲突。 “逆天虐民曰炀”。李渊要给杨广谥号定为“隋炀帝”。 “杀戮无辜曰厉”。李玄霸虽然认为“隋炀帝”也不错,但他坏心眼,想要给杨广一个不同于原本历史的谥号。 父子二人在这个冲突上倒是气氛比较融洽,召见了群臣商议。 群臣一致认为杨广的谥号应当是“炀”,因为“炀”还有“去礼远众”的含义。 杨广不尊祖宗之法,长时间待在东都洛阳,疏远了西京大兴,又不断削减勋贵的爵位和待遇,又任人唯亲,远贤臣近小人,对群臣而言,当然是“去礼远众”。 “逆天虐民”是百姓对杨广的咒骂,“去礼远众”是群臣对杨广的不满。 而且杨广沉迷建宫殿和与高丽死磕,其他政务都置之不理,连镇压农民起义都不积极,这何尝不是一种“怠政”?不做正事就是“怠政”! 群臣对杨广的不满在这次制定谥号的时候爆发出来,一些老臣骂着杨广的时候情绪太过激烈,在朝堂上晕了好几个。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49节 还好虽然是名医但也是文官的孙思邈正在朝臣堆里打盹,从袖口里摸出金针把人救醒。 老臣们转醒后,不肯离开休息,继续跳着脚骂杨广。 哪有人每年大兴徭役?大运河和长城还能说有点用,每年都要建好几座宫殿你是不是有病? 还有那个高丽王怎么你了!你要打仗就好好打,每次对方一口头投降你就退兵,然后又劳民伤财去远征,你和高丽王在玩游戏是吧! 李玄霸听得表情古怪极了。 不是他思想龌龊。这话真的好容易想歪啊。杨广赔上整个大隋和高丽王玩你追我赶欲擒故纵的游戏是吧?我们大隋臣子都是你们游戏乐趣的一部分是吧? 呕。李玄霸感到了反胃。 李渊坐在皇位上有点无助。 既然你们第一时间就定下“炀”的谥号,是不是该进行下一个议题了?怎么全部都骂上了? 这群老臣气势汹汹,骂着骂着袖子都撸了起来,好像要和谁斗殴似的。 哦,他们真的斗殴上了。 这个朝堂有被杨广冷落的人,有差点被杨广冤杀的人,还有杨广身边的狗腿子,所以骂杨广变成骂战,然后变成斗殴,倒也不奇怪。 李建成本来全程苦着脸,一副被迫害的模样。现在他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往旁边躲,然后撞到了李智云。 李智云也被居然在朝堂上斗殴的群臣吓到,不小心和李建成往一个地方躲。 兄弟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短暂地交汇,然后同时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这场朝堂闹剧最后结束于李玄霸把侍卫领进来,拖开了打成一团的群臣。 当把这些老臣拖开的时候,他们还伸长着脚试图踹人。 宇文弼:“裴世矩你算个屁的大隋忠臣,只知道奉承皇帝,小人尔!大隋灭亡有你一半功劳!你怎么不死在江都!” 裴世矩:“屁!比起你明哲保身,我至少一直在兢兢业业为大隋做事!还因劝谏先帝被贬!你才是小人!” 李玄霸:“宇文老师、裴老师,够了够了,别踹了……哎哟,你们也别踹我啊!” 劝架被误伤的李玄霸被冷眼旁观的长孙晟拉到身后护着,宇文弼和裴世矩继续伸长脚互踹,被侍卫请了下去。 长孙晟是李世民的丈人,身份与他人不同,没人找他吵架斗殴,他也不会主动下场。 薛道衡本就是个暴脾气,早早加入战局。而一向冷静自制的高颎高老师,居然把人按在地上捶。 李玄霸看得心惊胆战,真怕高老师在朝堂上捶出人命。 总之,给杨广定谥号的现场虽然意见一致,但十分混乱,把初次上朝的小年轻们吓得夜不能寐。 匆匆赶回来的房乔和杜如晦对李玄霸拍着胸口道:“隋朝老臣也太可怕了,以后我大唐的臣子可不能这样。” 李玄霸敷衍地“嗯”了一声。 杜如晦死得早,在朝堂上没表现出个人风格。但房玄龄你可是动辄喊打喊杀啊,你比这群人文明礼貌的地方在于只是进言杀人而不是斗殴吗? 李玄霸决定,等他哥当皇帝后,自己一定要争取一个不上朝的特权。 在李玄霸回忆给杨广定谥号的混乱景象时,李渊终于宣布了杨广的谥号。 隋炀帝杨广。 这个时空仍旧如此。 群臣欢欣鼓舞,比李渊宣布成为皇帝时更加兴高采烈。 李玄霸眯着眼睛,仰头看了一眼南边的天光。 趁着大唐真正的皇帝还在远征没回来,他先把国开了。二哥回来不会生气吧? 哈哈哈,他也没办法,大隋忠臣怎么能给杨广定顶级恶谥呢?这件事只能父亲帮忙了。 杨广那么努力,要是因为他们刷了大隋忠臣的名声,就得不到最顶级的谥号,他多对不起老主君啊。 “隋炀帝杨广。”李玄霸收回视线,脑袋微垂,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兄长,你将来想要个什么谥号?我的话,或许是‘贤’或者‘忠’吧。” 李智云插|嘴:“啊?还能先自己把谥号定下来?那我要回去好好翻书,给自己想个最适合的谥号。三兄,你说我选哪个谥号好?” 李建成脸色很难看。 他知道李玄霸问他“谥号”是在警告和诅咒他,但李玄霸却和李智云毫不忌讳地谈论起自己的谥号,倒显得自己心中的膈应是器量狭小了。 这次轮到薛道衡重重干咳了。你们二人在做什么!在你们父亲的登基典礼上讨论自己的谥号,如果被史官记下来,后世人怎么看你们! 但已经晚了,史官已经把这件事记在心中,准备回去就写在小本本上。 “你我兄弟本没有间隙,只是因年龄差距而疏远。现在我们同朝为官,有很多时间亲近。”登基典礼结束,李玄霸笑眯眯地对李建成拱手作揖,“兄长,以后请多关照了。” 李建成神情僵硬。他只是一个虚岁刚而立之年的年轻人,经历的事情不多,还未练出李玄霸这样厚的脸皮。即使他知道这时候应该与李玄霸虚与委蛇,也难以让表情变得亲切自然。 李智云诚恳道:“大兄,将来我们兄弟合力,一同辅佐父亲和太子兄长,一定能让大唐重现盛世光景!” 李建成的神情更加僵硬了。因为李智云刚回来的时候,就讽刺他“我是唐国公,唐国公府是我的,你在我家里干什么”。 最后他实在是受不了李玄霸和李智云兄弟二人的虚伪,干脆沉默不语。 李建成以前也常这样对待自己的弟弟,谁也不会说他不是。 但这次他给李玄霸和李智云甩脸色,却遭到了群臣声音并不低的议论。 事后,他还被李渊叫去斥责了一顿。 李渊也是好心。他已经认命,便让李建成也认命。既然李玄霸和李智云不计前嫌,要和李建成重归于好,他身为父亲,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们都和睦相处。 李渊放弃了利用李建成制衡李世民后,又回到了父亲的位置,希望儿子们友悌,家中和乐融融。 只是以前李渊都是劝李世民和李玄霸讨好李建成,现在他劝说的对象换了个位置。 李建成不敢相信父亲居然站在李玄霸那边。李玄霸那厮明明就是口蜜腹剑的虚伪小人,你居然相信他想和我和睦相处,还要我也亲近他?! 李渊也知道李玄霸口蜜腹剑。 李玄霸在他同意先退位再登基时,承诺将手中权力让渡给他,让他当一段时间的真正皇帝。 但当他照做后,李玄霸却是将“军政大事之外的所有事都交由父皇处理”,他连封个稍大的官,都要李玄霸同意,否则圣旨发了,对方也不敢接,想尽一切办法辞去官职。 李渊知道李玄霸在背后作梗,却看不出李玄霸做了什么。 他已经是皇帝了,李玄霸只是一个小小的晋王。如果是李世民做这等事,他还能理解朝臣惧怕李世民“监国太子”的身份,但李玄霸只是一个亲王,他有何本事震慑群臣?! 李玄霸骗了李渊,李渊十分愤怒。 李建成比李渊更愤怒。 李玄霸倒是不来骚扰他,但李智云和只苍蝇似的总来烦他。每次烦他,李智云都带来许多礼物,好像要和他亲近似的,说的话却总是帮他回忆李世民和李玄霸从小到大的辉煌事迹,以及他这个比李世民和李玄霸大了十岁的兄长“肆意潇洒无忧无虑的贵公子人生”。 “大兄一直视权势如粪土,二兄和三兄很小就开始做官,大兄一直懒得任职官,真是羡慕大兄的潇洒啊。” 李智云感慨李建成的淡泊名利,夸赞李建成比二兄三兄大了十岁,却一事无成的洒脱。 “哈哈哈哈,三兄,你不知道李建成那个脸色。”李智云笑得打滚,“他应该忍无可忍了!” 李玄霸无奈道:“我都说了不用你去撩拨他,他也会上钩。” 李智云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道:“我去气他可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着他马上要死了,我以后就出不了心中这口气了。三兄,动手的事交给我,我一定要亲自报仇。” 李玄霸道:“他又没真的害了我们,说什么报仇?我们不过是处置一个叛贼而已。” 李智云翻身盘坐,双手搭在腿上,对三兄笑道:“三兄,你会谶纬,谶纬中大唐的未来没有你,也没有我,对不对?” 李玄霸好奇道:“你为何这么说?” 李智云翻了个白眼:“你又没有故意隐瞒……哼,我觉得你不仅没故意隐瞒,还故意透露了蛛丝马迹让二兄去猜,好让你我出事时,他能尽快接受。” 李玄霸道:“我可没有这么坏心眼。” 李智云腹诽,你这么说,你自己信吗? 李智云爬到李玄霸身旁,挤在三兄身边道:“现在二兄不在,三兄能告诉我原本的未来吗?我猜到我的死和李建成有关。阿娘还好吗?阿娘还是比较得宠的,应该有其他儿子,不会为我太伤心吧?” 李玄霸把黏上来的弟弟推开:“知道这个做什么?” 李智云道:“我就想知道,我好奇!” 李玄霸无奈:“你还是楚王,别想太多。一边去,如果你很闲,就帮我……唉?你跑什么!” 李智云飞速跳下坐榻,鞋子都没穿好,就跑出了书房。 远方传来他的声音:“我去找军营找阿姊了,我很忙!三兄自己看文书!” 李玄霸:“……” 他摇了摇头,皱着眉头继续案牍劳形。 李智云跑出了院门,然后原地蹲下。 罗士信正在巡逻,见到李智云蹲在这里,好奇地跑了过来:“怎么了?被三郎君训了?” 李智云抬头:“没有。对了,三兄会谶纬的事你知道吧?” 罗士信道:“知道。” 李智云道:“你知道你原本的未来吗?” 罗士信道:“可能是很早就战死吧。” 罗士信抱怨道:“我觉得主公和三郎君对我有点保护过度,老不爱带着我去打仗,说什么我还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等主公回来,我这次一定不能让主公再敷衍我!怎么,三郎君也用谶纬吓唬你了?” 李智云蹲在地上,抬头苦笑:“三兄撒谎的时候表情特别平静,吓唬我的时候就会带着坏笑。” 罗士信沉默了一会儿,也和小伙伴一起蹲在地上。 他压低声音道:“三郎君骗你?” 李智云点头:“我的结局肯定不好。三兄病迷糊的时候,曾经嘟囔过‘李建成现在不止丢了小五,连我一起丢了,还好我机灵,可以护着小五’。” 罗士信道:“难道你还会为李建成害了你难受?他现在不也是害了你吗?” 李智云垂着脑袋道:“我还猜到,就算李建成害死了我,父亲也说是因为我年幼。他为李建成掩盖,还让李建成继续当太子。而三兄,大概早早就病死了。” 罗士信问道:“你是难过你父亲抛弃你,还是难过三郎君早早病逝?” 李智云一屁股坐在地上,将脸埋在双臂和膝盖间:“我不知道。” 罗士信本想说“现在的陛下不仍旧护着李建成”,但他于心不忍,只安慰道:“这些事都没发生,三郎君还活得好好的。主公和三郎君一直把你护得好好的,不会有人丢掉你。” 李智云闷声道:“我知道。”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50节 他所经历的事,虽然李建成因为胆怯逃走,没有带他离开,但李建成可以说这件事本来就与自己无关,大隋不会抓自己,所以自己差点出事是意外,不算害了自己。所以父亲站在李建成那边,并不算太偏袒李建成。 可三兄所预见的未来呢? 李智云大约已经猜到真相。 大概是父亲起兵的时候,自己跟随着李建成,没有在父亲身边。 父亲来信通知李建成逃走,李建成却丢下了“年幼”的自己,害自己被杀。 “年幼”。 虽然他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起兵,但大隋的局势不会因为年轻的三兄能预见未来而有太大改变,因为大隋是杨广的天下。 所以父亲起兵,不是去年就是今年。 十四五岁的自己,又自幼骑射娴熟,哪里年幼?只要自己知道需要逃命,哪怕和李建成分开逃跑,自己也有信心活下去。 罗士信和自己同岁,在隋朝灭亡之前,就是张须陀麾下勇猛小将了! 原来父亲不仅会因为“你不是还活着吗”偏袒李建成,哪怕自己被害死了,父亲还是偏袒李建成。 自己真的在父亲心中完完全全一点分量都没有。 “还好我有二兄三兄护着。”李智云哽咽,“怪不得三兄去张掖的时候,就算和母亲闹了不愉快,也要带着年幼的我一同离开。二兄三兄自己都还是个孩童,母亲和阿娘都很担忧他们怎么照顾我。” 罗士信和自家好兄弟并肩坐在地上,用眼神示意巡逻的兵卒离开:“主公和三郎君可宠你了,你哪是弟弟,明明是儿子。” 李智云破涕为笑,抬头抹脸道:“罗士信,你是不是想挨揍?” 罗士信道:“要比一比吗?我正好手痒。” 李智云道:“等会儿,我还没缓过来。” 罗士信道:“好,你再缓……啊!不要用我的衣服擦鼻涕!” 李智云擤鼻涕的声音超级响亮。 院墙内,李玄霸拢了拢大氅上的毛领,无声地叹了口气。 时近深秋,李玄霸早就披上了毛皮大衣,哪像李智云和罗士信这样火气旺盛的小伙子,现在还穿着一层单衣。 李玄霸先没看出李智云情绪不对。 但李世民为了保护李玄霸,把乌镝和寒钩都留了下来。两只雕现在每天无所事事地在天空中盘旋,以免吃得过胖,首领回来后会加训。 今日轮到寒钩监视李建成和李渊,乌镝在家里休息。 乌镝看到了李智云在门口抱膝痛哭,就冲进窗户,一个屁股蹲书桌滑行,差点让李玄霸一上午的工作白干。 李玄霸低头对乌镝道:“看来用不着我俩了。” 乌镝歪头。 李玄霸笑了笑,转身回书房。 乌镝又歪了歪头,没有听李玄霸的话,先飞起来,然后一个俯冲。 李玄霸快回到书房的时候,听到院门外一声惨叫。 “乌镝!你抓我头发做什么!” “你这只坏鸟!看我怎么收拾你!” “士信你别笑啊,你究竟帮谁!” “乌镝,站住!不准飞!你有翅膀了不起啊!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罗士信!我要和你割席断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罗、士、信!” 李玄霸摇摇头,忍俊不禁,推门进屋,继续工作。 …… “军师,突厥人真的集结了,估计有好几万大军呢。”薛举狂灌了几口水,才道,“他们行军挺隐秘,把部落都事先迁走。如果不是军师神机妙算,提前派我去草原上蹲着,还真发现不了。” 李玄霸道:“辛苦了,好好休息几日,之后还有事要你劳累。” 薛举笑道:“好!我先睡个几日,养精蓄锐。” 薛举离开后,宗罗睺道:“不知道李建成会用什么方式让突厥人进城。” 李玄霸道:“大概是混入勋贵的护卫中吧。今日混几十个人,明日混几十个人,很快就能凑齐几千人了。最近肯定会有很多人出城打猎,你盯紧了。” 宗罗睺道:“主公已经从运河上岸,快到了。我们不提前动手?” 李玄霸笑道:“二哥不回来,李建成怎么弑君?我终于等到二哥这个饵了。” 宗罗睺:“……”连主公都是军师的饵,可怕。 李玄霸活动了一下脖颈:“估计是虞老师提醒二哥,我会在长安搞事。不然以二哥对我的信任,还会过一段时间才意识到不对劲。不过就算虞老师不提醒,长孙四郎也会让二哥早点回来。他可不信二哥说我从不惹事的胡话。” 大唐重新立国后,大兴就改名长安,以复强汉之风。李玄霸终于不会说错了。 宗罗睺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家军师这边:“其实三郎君也不算惹事吧?不是李建成惹我们吗?” 李玄霸道:“说得对,是他惹我们。对了,父亲现在可做了什么?” 宗罗睺道:“他知道了李建成要做的事,但没有主动帮忙,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稍稍提供了一点方便,让李建成能摸清宫廷的防卫而已。” 李玄霸笑道:“是父亲会做的事。他总是认为自己是稳坐钓鱼台的人。” 他叹了口气,又笑道:“他人总说父亲偏袒李建成,其实父亲对李建成的爱估计也不怎么样。如果他真的爱李建成,怎么会把李建成往死路上逼?或许以前他真的对李建成最重视,但现在他不过是把李建成当做制衡和夺权的工具罢了。” “不知道李建成自己是否清楚啊,哈哈。” …… “阿玄没有搞事吧!”李世民抓着出门迎接他的李智云道。 李智云把自己的衣领从二兄的手中扯回来:“二兄,你说的搞事是指什么?” 李世民道:“只要阿玄还没有杀兄就不算搞事!” 李智云:“……”杀兄在二兄那里就只是搞事? 他摇头:“三兄对李建成可好了,怎么会这么做?他从小到大一直忍让李建成,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世民大怒:“什么!李建成又欺负阿玄了!众将士!随我踏平……哎哟!” 虞世南狠狠给了李世民脑袋一下,阻止了李世民的话。 即使路途颠簸,虞世南也跟着李世民赶了回来。 “大德呢?”虞世南问道,“他可是又生病了?” 李智云道:“感染了风寒,母亲不准三兄出宫……唉?二兄,你慢点!” 李智云无语地看着二兄策马飞奔,一骑绝尘,丢下身后将士和他的老师,也丢下了他这个前来迎接的弟弟,瞬间没了踪影。 李智云慢吞吞补充:“其实三兄的风寒差不多好了,只是母亲过分担心……罢了,就算二兄听到了也不信。” 他扬起坏笑:“三兄气二兄饿着肚子打仗,二兄气三兄独自迎接父亲和兄长入京。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打起来,嘿嘿,我也要快……哎哟。” 虞世南收回手:“楚王殿下,请谨言慎行。” 李智云认出了虞世南。他自幼热爱书法,虞世南教导他的时间比二兄三兄还多。 哦豁,又来了一个会骂我的老师。 …… “阿玄!你怎么又病了!” 李世民人未至,声先至。 李玄霸对窦慧明道:“娘亲,你一定要好好教训二兄!他不带粮草到处浪,魏玄成把粮草运到庐江的时候,他人都往西京跑了。据说他攻打窦建德之前饿了整整一日,还亲自为先锋!他不要命啦!” 李玄霸递荆条。 窦慧明给了李玄霸一个无奈的眼神,握住了荆条。 万贵妃在窦慧明身后捏着帕子捂嘴笑。 李玄霸生病后,皇后就搬到了李玄霸所居住的宫殿中亲自照顾。 万贵妃听说今日李世民会回来,特意来这里等着李世民。 她知道李世民知道李玄霸生病,肯定第一时间先来探望李玄霸,然后才会去拜见李渊。 但没想到……扑哧。 “阿玄!”李世民冲进了殿门,“啊?娘娘和阿姨也在?” 李玄霸超大声道:“娘亲!揍他!” 李世民:“???!!” 第198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毕竟是双生子, 李世民就愣了一眨眼的时间,便明白了可恶的弟弟做了什么坏事。 “娘娘!谁打仗不吃苦?别听阿玄胡说!”李世民草草行礼,不等母亲和阿姨说话, 就朝着李玄霸满脸狰狞地扑了过去。 李玄霸早就防备着二哥这一手, 十分娴熟地藏到了窦慧明身后。 李玄霸伸头, 李玄霸缩头。 “打仗吃苦很正常,身为主将却次次亲为先锋就不正常了。你知道你的部将也在抱怨吗?”李玄霸躲在母亲身后道,“而且我们之前定好了先控制中原, 蚕食江南的事交给李靖。二哥你非要饿着肚子急行军……呵,娘亲,你说二哥是不是欠收拾。” 李世民一边围着窦慧明绕圈子抓弟弟, 一边辩解道,“众多反王中, 仅有窦建德定纲常、劝农桑。如果不能趁着这个好机会一举将他歼灭, 哪怕他全军覆没只身逃走,也能再拉出一支军队和我对抗……别跑!” 李玄霸一个闪身,又躲到了万贵妃身后。 万贵妃笑着展开双臂,给李世民制造障碍。 李世民差点就抓到了李玄霸的袖口。李玄霸对李世民踹了一脚,李世民条件反射地一躲, 错过了抓住李玄霸的机会,气得捶胸顿足。 窦慧明一手捏着荆条, 一手扶额叹气。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51节 “我们凭借着大隋忠臣的身份,在极短的时间内积聚了力量和声望,也继承了百姓对大隋的怨恨。哪怕阿玄和娘娘凭借义庄救济百姓得到了一些名声, 但义庄只是杯水车薪, 大部分百姓仍旧认为我们和大隋是一伙的。”李世民认真道, “甚至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大隋已经变成了大唐, 所以只要有人举起反旗,百姓仍旧会跟着起兵。” 窦慧明听着李世民充满条理的分析,眼神难掩骄傲:“二郎很有远见。” 李玄霸从万贵妃身后探头:“可是这个你亲为先锋,部将拉都拉不住有什么关系呢?” 说完后,他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万贵妃比李玄霸矮,李玄霸弓着背猫着腰躲在万贵妃身后,模样滑稽极了。 窦慧明笑着叹气:“三郎说的有理。二郎,为何你非要亲为先锋?” 李世民嘟囔:“因为我最厉害啊。” 窦慧明:“……”之前她是顺着三郎开玩笑,现在他真的想举起荆条了。 “哎嘿!”李世民突然一个箭步越过了万贵妃,把李玄霸从万贵妃身后揪了出来,跳起来就是一个捏拳爆锤。 “哎哟!”李玄霸抱着脑袋蹲在地上。 在李玄霸蹲在地上的时候,李世民十分熟练地给了李玄霸的屁股一脚,把弟弟踹翻在地。 窦慧明脸上的笑容消失。 她朝着在地上夸张地滚了两圈的李玄霸扑过去,怒斥道:“李、世、民!” 李世民神色一僵。 哦豁,他条件反射给了阿玄一条连招,忘记母亲在这里了。 李世民转身就跑:“我去拜见父亲了!” 窦慧明扶起满脸委屈的李玄霸,高声道:“拦住他!” 窦慧明成为皇后之后,没有新挑选宫女,身边仍旧是原本伺候她的家中老人。 几个陪嫁仆妇挡住了李世民的路,对着自己二郎君和蔼一笑。 李世民:“……”好久没遇到敢挡我路的人了。 窦慧明扶起李玄霸之后,握紧荆条大步朝着李世民走过去:“手伸出来!我以前怎么教的你?早和你说过了,兄弟打闹也要有度!” 李世民乖乖伸出手。 他看向窦慧明身后眼泪汪汪的李玄霸。 李世民:【假。】 李玄霸:【嗯?】 李世民:【哭!】 李玄霸:【哈?】 李世民:【恶心!】 李玄霸眨了眨眼睛,继续装。 窦慧明抽了李世民的掌心三下,让李世民向李玄霸道歉。 李玄霸委屈道:“只要你以后不自找危险,你踢我几下我也认了。” 李玄霸:【还有下次,我给母亲准备带刺的荆条】 李世民感动道:“我知道阿玄对我最好了,哥哥以后再也不踢你。” 李世民:【呸!】 兄弟二人重归于好,窦慧明眼中只有疲惫。 她将这两兄弟拉扯长大,怎么会看不出他们话中的虚伪? 都是当太子和亲王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点?难道二郎你当了皇帝后,还要和三郎打架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三郎身体弱,你就不能让着三郎? 久别重逢,李世民仍旧习惯性地叫窦慧明“娘娘”,窦慧明本来很开心,眼眶都红了。 但她的感动还没有几个呼吸的时间,李世民就像小时候一样,气得她太阳穴突突突的疼。 小小的李二郎活泼嘴甜,可爱的时候超级可爱,但他也是个精力旺盛,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超级熊孩子。窦慧明为数不多的咆哮全是扯着李世民的脸皮吼的。 窦慧明越想越气,忍不住翻起了旧账。 李世民还只会坐不会走路的时候把还不是坐的李玄霸当球滚着玩,学会了走路后还是把不会走路的李玄霸推倒了当球滚。李玄霸好不容易也学会了走路,李世民就天天以把弟弟掀翻为乐。 怎么长大了,你还把你弟弟当球踢啊!你这是个什么哥哥! 李世民跪坐在母亲面前。别骂了别骂了,娘娘翻起旧账来就没完没了了。 李玄霸也跪坐在母亲面前。二哥挨训自己也要陪着,一边听一边点头,就是就是,没错没错,二哥就是这样的混蛋。我能健康地长大,真是不容易。 李世民:“啊?你哪里健康了?” 窦慧明端详着李玄霸那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子,情绪失控哭了起来。 李玄霸:“……??!” 好了,让母亲教训二哥的计划暂时中断,先把母亲哄好再说吧。 万贵妃看完了全程,嘴角一直翘着。 二郎君没回来的时候,宫里气氛一直很紧张,她的神经也紧绷着,夜晚都会惊醒。 二郎君一回来,宫里气氛立刻就快活起来,连一直板着脸的三郎君也变回了以前爱笑的模样。 主心骨回来了,她终于放心了。 万贵妃想,二郎君回来,接下来应该就不用愁了。 李渊听闻李世民回来后,一直在等李世民拜见。 当他听说李世民一路狂奔往李玄霸所住的宫殿里赶的时候叹了口气,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前李世民也是这样,每次听说李玄霸生病,都先看望了李玄霸再做其他事。那时他只认为儿子们互相友悌,是好事。 事情未变,但人心不同了。 李渊知道窦皇后在照顾李玄霸,犹豫着要不要去李玄霸宫中。 若他还是唐国公,肯定毫不犹豫地就去李玄霸那里,顺带看望一下李玄霸,然后一家人在李玄霸病榻前聊一聊。 “李世民果然已经没把父皇放在眼里,居然不先来拜见父皇。”李建成愤愤不平道。 李渊叹了口气,打消了去探望李玄霸的想法。 还好李世民仍旧来拜见李渊了。 窦慧明带着李世民和李玄霸一同来拜见李渊。李智云正好也刚刚回来,兄弟三人一同拜见李渊。 李渊看着晒成了棕黑色的蓬头垢面的儿子,还是忍不住关心了一句:“路上没有好好休息吗?” 李世民抱怨道:“我听闻阿玄又病了,吓得赶紧跑回来,比急行军南下时还急,完全没有时间休息。” 李玄霸:【怪我啰?是你自己不讲卫生。】 李世民隐晦地瞪了李玄霸一眼。 母亲来了,你就嚣张了是不是?你等着,我总有机会找回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如以前一样,与其他人对话的时候,他们二人用眼神偷偷交流,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用其他人不知道的方式聊天。 以前李渊也觉得这件事很有趣,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感情好是好事。 但现在…… 李渊道:“既然你很累,那去休息吧。” 李世民拱手:“是,父皇。” 李渊和李世民没有交流皇位交接的事。 李世民在南征的时候就已经及冠,他现在随时可以继承皇位。 窦建德投降,宇文化及被杀,冀燕齐鲁的反王们都纷纷归降大唐,只剩下洛阳的杨玄感和长江以南的南蛮之地。 朝臣们已经商议妥当了,今年十二月李渊就禅位,明年正月就改元。 李渊坐在皇位上,也就只有和群臣商议一下选哪个日子禅位当太上皇的权力。 所以他对李世民其实已经无话可说了。 李世民离开时,李渊还是提醒了一句:“大雄,你要好好对待毗沙门。” 李世民抬头,抿嘴笑道:“只要兄长能老老实实地做个亲王,我还是养得起一家子闲人。” 李渊看着李世民的表情,眼皮子跳了跳。 他的视线投向李玄霸。 李玄霸像憋坏了似的,李世民回来后,他的心声就没停止哔哔过。 在来见李渊的这一路上,李玄霸已经把窦建德和刘黑闼评价了个遍,然后嘲笑尉迟恭还在刘武周那,玩了一下“尉迟”等于“遇迟”的梗。 现在看道李渊的表情,李玄霸继续叭叭叭:【他绝对是认为你现在的表情很像我。其实一点都不像,我才没有你这么脏。你的头发都脏得打结了。还好嫂子还没回来,不然肯定会嫌弃你。】 李世民矜持又优雅地抿嘴笑,心里一直在左勾拳右勾拳把弟弟吊起来捶。 优雅微笑的李世民、沉默寡言的李玄霸和背景板小透明李智云三兄弟短暂地拜见了李渊一会儿,拜完了转身就走。 李世民回来了,李玄霸和李智云终于不需要和李渊、李建成演家庭和睦,可以从宫里搬出来了。 李智云兴奋大叫:“今天吃烤肉!我要亲自烤!” 李世民砸吧嘴道:“我想吃烤饼,加了很多很多奶酪和肉的烤饼。” 李玄霸:“说得我都馋了。二哥你在外面乱跑,我忙得脚不沾地,吃饭都只能讲究个肚饱,完全顾不上味道。” 脏兮兮地李世民一边往死命挣扎尖叫的李小五身上抹身上的泥,一边惊恐:“什么!你这么爱吃的人,居然忙到食不知味了!那你可要继续帮我处理文书,我可不想忙死!” 李玄霸:“???” 李玄霸:“二哥你听听你这话像样吗?!自己的事自己做。现在你回来了,我要开始偷懒养生了。” 李世民使劲摇头:“不行不行,有苦同担……小五你也不准逃。” 李智云尖叫:“我还小!我还是个未及冠未成婚的孩子!我不要被关在京城陪你们干活!” 李世民压着李智云的脑袋道:“想都别想,哈哈哈哈,你们一个都不准逃!”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52节 兄弟三人你追我打,从宫里一路吵闹到宫外。 群臣纷纷侧目。 “要不要去提醒一下太子殿下注意礼仪?” “太子和晋王、楚王久别重逢,兄弟之间玩闹而已,随他们去吧。” 群臣交头接耳,最终没有上前拜见,给这兄弟三人留下了私人空间。 “太子与两位兄弟的感情真实深厚。” “那是自然。李二郎君对兄弟友悌忍让,自幼就很有名。” “我想你说的兄弟和我说的兄弟不是一回事。” “都一样,都一样。” 群臣神情轻松地打趣。 他们起初还有些担心太上皇禅位会不会有波折。现在秦王……啊不,太子李世民已经回京,那么肯定就不会有意外了。 太子殿下是带着玄甲兵回来的,谁会想不开? …… 许久没沾酒,李世民开开心心喝了个烂醉如泥。 李智云也偷尝了酒,开开心心跳了好一会儿的舞,然后倒头就睡。 三兄弟只有三杯倒的李玄霸不喝酒,最清醒,差人把两个醉鬼兄弟扛了回去。 李世民宿醉了一日,第三日才开始以监国太子的身份接过李渊(李玄霸)手中的大权,一边处理军政事务,一边命人制定新的规章制度。 如所有人预想的那样,李世民回京后,别说长安,连这个乱世好像都变安静了。 南方不仅离得远,而且李靖和长孙无忌稳扎稳打的策略十分顺利,现在已经推完了长江,正在往长江以南辐射;北方只剩下洛阳这一颗钉子,但杨玄感在攻打洛阳时受了伤,现在似乎情况不太好了,所以洛阳现在悄无声息,恨不得完全抹消存在感。 至于群臣担心的突厥、高丽等蛮夷,听说他们确实有心趁着中原大乱浑水摸鱼,但没想到秦王扫平天下的动作实在是太快。 嗯,还是秦王顺口。 虽然李世民现在已经是太子,但的心腹部下都仍旧称呼其为主公或者秦王。“太子”这个称呼,反倒是被鄙夷。其他大臣也跟着叫秦王,算是提前被未来皇帝拍马屁了。 李世民自己也更喜欢别人称呼他为“秦王”。罗艺前来投降,南方的降将也终于到达长安时,他还特意拉着两个弟弟编写了《秦王破阵乐》。 李玄霸专门“发明”可新的音符和乐谱标记方式,从此乐谱不再只有指法音阶,还包含了节奏,谁拿到乐谱都能演奏。 这时他们才想起来,李玄霸还通音律,是曲子词的倡导者。 李玄霸:放一份在我的墓里,再在每个贞观功臣的墓碑上刻一份,我就不信传不下去! 李世民对李玄霸在奇奇怪怪的地方“燃”起来一事,表示习惯就好。 于是时间终于来到了十二月,李世民即将登基的时候。 提心吊胆的群臣顺了顺胸口,露出了笑容。 “你带兵把二哥堵着,不准他来。”李玄霸道,“劝不动二哥,你就躺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哭。” 李智云再次提议:“我们换一换吧。” 李玄霸摇头:“必须我来做。那些大臣不敢对和二哥长得差不多的我逼迫太过。而且,我是你哥。” 李玄霸揉了揉李智云的脑袋:“记得把二哥的腿锁死了。” 李智云被李玄霸揉得脑袋一点一点:“嗯。” 李玄霸微笑。 突厥有变,玄甲军屯兵长安以北,以震慑突厥人。京中护卫减少,且多是曾经的大兴勋贵,李世民要登基之后再大刀阔斧动大隋旧臣的官职。 有李玄霸这个内鬼帮忙,又有李渊的暗中插手,李建成这次是真的有点出息。 “这次兵变肯定会死很多人。” “我说的不是我们,是他们。” “嗯,小五说得对,死得好。” 李玄霸和李智云相视一笑。 …… “虽然现在京中一片祥和,但我心里发慌,总觉得阿玄在瞒着我什么大事。”李世民悄悄召见房乔和杜如晦,“你们肯定知道些什么。” 房乔正色道:“主公马上就要登基为帝,三郎君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主公。” 杜如晦更干脆:“忙死了,不知道。” 李世民满心忧愁。 第199章 兄弟二人斗法忙 李世民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他直接找到李玄霸, 拽着李玄霸的袖口不准他敷衍,逼李玄霸坦白。 李玄霸十分无语。 二哥当然找不到证据,因为李建成与突厥、勋贵勾连, 投运突厥骑兵入城的事, 在二哥回长安前就结束了。 当突厥兵进城藏好后, 李建成等人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只有保持最低限度的情报联系,然后抓住机会莽一波。 二哥入宫时不会带太多护卫,无论城里有多少卫兵, 只要在宫里埋伏,就有极大可能成功。 至于突厥的动静,如果不知道李建成已经和突厥人联合起来, 那么东|突厥本来和二哥就有仇。二哥要当皇帝,他们当然要趁机在边境上缓一缓, 给二哥增加压力。 派军队去防备突厥, 反而中了李建成的调虎离山之计。 李玄霸只是帮李建成隐藏了一点养突厥兵耗费粮食过多的马脚,其他什么都没做。 就这样,二哥还能凭借直觉发现我要搞事?!究竟谁是剧透家人设?? 李玄霸死鱼眼道:“我坦白什么?现在嫂子和珠娘都还没回京,我、小五、你现在每日都凑一起忙碌,我做了什么你不是一眼就看到了?” 李世民坚信自己的直觉:“我确实什么都没看到, 一点证据都没有,但绝对有问题!” 李玄霸好奇道:“二哥, 这个绝对有问题从何说起?别告诉我是‘一阵寒意凭空升起’这种奇怪的事。” 李世民想了想,道:“我就宫里气氛有点不一样。不要小看你哥我带兵的本事,兵卒气氛不对, 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李玄霸:“……”这个他还真忽视了。 李世民接着道:“再者, 我都要登基了, 观音婢和弟媳都找借口不回来, 这太奇怪了。我怀疑是你和她们说了什么,让她们避开危险。” 李玄霸:“……”被二哥猜对了。 李世民抱着手臂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你要做什么。你会瞒着我的事只有一点。但阿玄,弑父是不对的。他对我们再差,我们也只能好好养着他,大不了给他一处最偏僻的宫殿出出气,不要乱来啊。” 李玄霸:“……”你的意思是杀李建成我就没必要瞒着你? 李玄霸无奈:“其实父亲虽然偏心了点,也有和你争夺皇位的想法,但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到,就被我们掐灭,我们没到父子相残的程度。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坏了?” 李世民嘴角浮现得意的微笑:“那就是你要对李建成动手啰。” 李玄霸:“……我确实一直想对李建成动手,但不是现在。你的登基仪式才最重要。我承认,写信让三姊把嫂子和珠娘拉着一同联络其他西域诸国防备东西突厥,确实是我的主意。我只是担心他们会在你登基前狗急跳墙。等你登基后,一切就尘埃落定,我也放心了。我一直很谨慎,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世民道:“阿玄,你自己说的什么来着?被害妄想症是吧?行了,知道你的想法,那之后我们就各凭本事了。你想做的事我不会阻拦,京城的防卫你继续负责。但你也别想我什么都不做,我倒是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狗急跳墙。希望李建成别逼我杀他。” 李玄霸道:“我也希望。不过二哥,如果李建成真的狗急跳墙,我和小五都可以杀他,你不可以。” 李世民无奈:“你怕后世人说我?说就说呗,他们还能来到大唐当面骂我?我连魏玄成当面骂我都无所谓。” 李玄霸打趣道:“我看你挺有所谓,没少在背后骂他。” 李世民笑道:“他当面骂我,我在背后骂他,扯平了。” 他伸手揉了一下弟弟的脑袋,就像是小时候一样:“我是哥哥,你是弟弟,记好了。” 李玄霸把李世民的手打掉,就像是打掉了什么脏东西。都及冠了,揉毛线的脑袋! 李世民大笑了几声,对李玄霸挥挥手,大跃步离开。 李玄霸目送二哥离开,屈起手指敲了一下桌子。 “谁能取李建成项上人头,就各凭本事了。啧,二哥这种过分自信的人设真的好烦人。” 没有证据?无所谓,我超自信!我的预感一定是真的! 李玄霸叹了口气,然后失笑:“不过我相信总有事是二哥想不到的,我一定能给他惊喜。” 有了李世民的默许,李玄霸再做准备时就方便许多,不需要瞒着李世民。 李世民已经猜到李建成可能会动手,而李玄霸会趁着李建成动手的时候反杀李建成。 李世民还猜到了李建成可能借了突厥人的力量。毕竟现在只有突厥人能拿出与他抗衡的骑兵。 但李玄霸知道,二哥肯定没有猜到京中有许多勋贵世家都出手了。 甚至京中只有少部分勋贵世家没有完全插手。许多人都是两边下注,让一二个族中不惹眼的小辈为李建成提供资助。 这点资助可能就是一点粮食一点布,算是为自己留一条路。 勋贵世家中这样做很正常。每个人都各自有自己的追求,不站在李世民这边,李世民也不可能去迁怒别人的大家族。 在原本历史中,薛德音眼瞎支持王世充,而薛收和薛元敬都是李世民的心腹。李世民杀薛德音,也没有因此与薛收和薛元敬离心。 如果李建成的事暴露,他们本也应该不能迁怒支持李建成的人。 前提是李玄霸没有提前收集证据,并提前用这些证据伪造九真一假的“证据”。 如果从分开站队变成了联络突厥袭击长安,那么这些大家族不大出血,大概是免不了流放的。 苍蝇不叮无缝蛋。如果是完全无辜的家族,李玄霸也不会做什么。但如果那些晚辈是家中直系甚至族长直接命令去帮助李建成,那定他们一个私|通突厥,也不算冤枉。 时间离李世民登基的日子越来越近。 朝臣们的神色越来越轻松,李家父子兄弟的心情越来越紧张。 李世民仍旧每日去拜见李渊和母亲,偶尔与李建成虚伪地交流一下不存在的兄弟之情。 他的行程滴水不漏,李建成好像一点机会都抓不住。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53节 直到有一日,李世民被人邀请去打猎,然后被李渊叫回宫。 “阿玄病了?”李世民挑眉,“假的。回宫吧。” 秦琼疑惑道:“既然主公知道是假的,为何还要回宫?” 李世民笑道:“真因为是假的才要回宫。呵,我看阿玄的信也要来了。” 李世民正说着,李智云就来送信了。 李智云大声道:“二兄!三兄无事,别被骗!” 李世民转头对秦琼道:“看,来了。周达。” 周达苦笑:“在。” 他身为唐国公府家丁,是最早跟随李世民的部将。但因为能力有限,本身也没有野心,所以一直留在陇右大本营,先后辅佐李智云和李昭。现在一回来,居然要卷入家中郎君们的兄弟相残,他心里真难受。 李世民道:“把与我狩猎的人暂时扣在猎场,你就别和我一起回去了。” 周达忙道:“不,二郎君,我……” 李世民打断道:“你是我家的家将,这种事不好插手。而且我也需要一个心腹来安抚被扣下的勋贵。秦叔宝,拿好你的武器,放心出手,你们杀的人都算我杀的。” 跟随李世民出来狩猎的裴行俨重重地叹了口气。 李世民瞥了裴行俨一眼:“你知道点什么?” 裴行俨道:“李三为了瞒住你,把所有人都劝了一遍。主公,你应该知道,有些事你最好别动手。既然李三要为你承担污名,你不该让他功亏一篑。” 李世民失笑:“我就说你们怎么都瞒着我,就联合起来为了让阿玄给我背黑锅是吧?也对,我不出手,只有阿玄出手才最稳妥。其他人出手,都有可能被朝臣逼着受惩罚。” “但是啊,我早就已经和父亲承诺过了。”李世民扬鞭指着京城,“李建成,我必亲手杀之。” …… 李玄霸皱眉:“薛绍玄,你这是做什么?!” 薛举苦笑着抱拳道:“主公有命,不准军师出门。军师,三郎君,晋王殿下,别为难我。” 李玄霸挑眉:“你还当双面间谍啊?” 薛举忙摇头:“不是不是,我绝对没有!只是主公出去狩猎的时候下令,如果他出城狩猎时军师也出宫,那么在主公回宫之前,决不允许军师回宫。” 宗罗睺也苦笑:“三郎君,主公大概不知道你会干什么,所以就直接堵住你的门,让你什么都干不了。这是军令,我们没办法违抗。” 宗罗睺将李世民亲笔信送上。 李玄霸拆开信,上面是二哥标志性龙飞凤舞和被自己带坏的滑稽表情简笔画:“等我回来!我是哥,你是弟,弟要听哥的话(比耶)。” 李玄霸有点心梗。 他叹了口气,道:“还好我也料到他这一手,早做了准备。” 他从怀里摸出圣旨:“陛下有令,众将士接旨。” 宗罗睺和薛举:“???” 李玄霸笑道:“现在二哥只是太子,还不是皇帝。明面上父亲这个皇帝还是实权皇帝,他的圣旨是凌驾于太子的命令之上。为免意外,我早就向父亲请旨了。” 李玄霸又从怀里摸出令牌:“还要急诏我入宫的令牌。” 李玄霸扬了扬手中的圣旨和令牌:“哪怕二哥就在这里,他也不能阻拦我。父亲拼着撕破脸给他下旨,他也只能先应着。好了,接旨吧。” 宗罗睺和薛举面面相觑,又回头和其他堵门的兵卒面面相觑,然后无奈接旨。 主公对军师用“战无不胜”的战术,军师就对主公用“算无遗策”的策略。 你们俩真的够了! 第200章 谁能玄武门夺冠 宗罗睺和薛举无奈放走了李玄霸。 宗罗睺道:“主公有令, 如果拦不住三郎君,我二人便为三郎君的护卫。” 李玄霸笑出声来。 从小时候起,二哥在看到他想做什么会挨打的事时, 总会准备好“兜底”。 幼时二哥的兜底大部分是替自己背负或者分担惩罚, 现在变成为自己收拾残局了吗? “好。”李玄霸道, “二哥还有什么命令?” 宗罗睺叹气道:“没了。主公说之后一切听三郎君的。” 李玄霸微笑:“那就好。” 宗罗睺和薛举看着李玄霸的微笑,感觉背后有点凉飕飕的。 但不应该啊。三郎君军师只是与主公抢人头,难道还能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会发生吗? 跟了全程的宗罗睺和薛举冥思苦想, 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会出乎自己的预料。 虽然最后还是没能拦住李玄霸,但兄弟斗法的事终于结束了,宗罗睺和薛举神情轻松不少。 薛举乐道:“军师, 我们这么多人往皇宫赶去,李建成不会被吓得不敢出兵了吧?” 李玄霸摇头:“谁说我要去皇宫?有突厥骑兵突兀地出现在长安城郊, 我得到父皇旨意, 亲自带人前去查探。” 薛举傻眼:“啊?”这件事自己居然不知道? 宗罗睺露出了头疼的神情。他还以为自己跟随三郎君了解了所有计划,但怎么三郎君的第一个命令就是与计划相悖? 薛举和宗罗睺再困惑,他们得到的命令是一切听李玄霸的,就带着人与李玄霸一同出城了。 两人骑在马上离开城门的时候都想挠头。 早知道三郎君军师会出城,他们就没必要去堵门吧? “三郎君, 我们现在离开京城,那李建成怎么办?”宗罗睺担忧道, “是交给五郎君吗?” 李玄霸笑得特别欠揍:“谁知道呢?” 宗罗睺和薛举齐齐叹气。他们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三郎君准备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和主公抢李建成的人头吗? 李玄霸离开京城后没多久,消息就传到了李渊和李建成耳中。 李建成松了口气, 而李渊叹了口气。 直到事情快要发生的时候, 李渊仍旧在犹豫不决, 他虽然把李玄霸调开, 但并没有强制李玄霸离开,李玄霸是可以将事情交给其他人,拒绝离开京城的。 李渊想,如果李玄霸没有中计,李建成应该也不会再坚持原本的计划。等这件事拖到李世民登基,李建成大概就会死心,自己也能死心了。 一切就交给李玄霸的智慧吧。 如果李玄霸真的是“算无遗策”,而不是李世民为了抬李玄霸的地位故意给他刷的名声,他们一家人就不会陷入自相残杀的绝境。 现在李玄霸离开了,证明李玄霸“算无遗策”的名声果然是虚名,不过是依托李世民的“战无不胜”而已。李渊心里有些难受。 这大概一切都是命吧。 李世民途经城门的时候,也听到城门守卫说李玄霸带着薛举和宗罗睺离开了京城。 他眉头紧锁。 裴行俨也满脸沉重:“李三绝对不可能中计。他难道真的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大计划?” 李世民回头骂裴行俨:“你不是站在阿玄这边的吗?阿玄有什么计划,连你都不知道?” 裴行俨道:“秦叔宝不也站在李三那边,你问他知道吗?” 秦琼:“……”不要把我拉下水啊! 李世民又把头转向另一边:“小五,你也不知道?” 李智云睁大无辜的双眼:“知道什么?” 李世民笑骂道:“看来你知道些什么。算了,只要阿玄不抢人头,他做什么都无所谓。走!我们去会会李建成。” 李智云放弃装弱智,无奈道:“二兄,你别托大啊。他可能带着甲兵和弓兵。” 李世民道:“这么厉害的吗?看来我得把头盔戴上。” 李智云叹气:“三兄还说,请二兄谨防落马,免得被弓弦勒。” 李世民:“……”看来阿玄“看见”的“未来”,自己命悬一线啊。 李世民好奇:“我都落马了,为什么不用刀枪或者弓箭?用弓弦那得勒多久啊,不是专门等着别人来救我吗?” 李智云道:“我哪知道?等三兄回来,二兄问三兄去。” 李世民笑道:“等我们庆功的时候,我定要好好问问他。” 李智云见马上就要兄弟相残了,二兄还笑得出来,分外无语。 这种时候,二兄你不该紧张一点,沉痛一点,犹豫一点吗? 李智云松开紧握着缰绳的手,搓了搓手中的痕迹,又在衣摆上擦了擦汗。 二兄表现得太过轻松,他都紧张不起来了。 李世民十分自信,对弟弟的信任和他的自信一样,也是“十分”,所以他就带着自己身后只有两百的将士,大大咧咧回宫。 为了以防万一,他也就只是在进入宫门的时候把盔甲穿戴好而已。 知道李建成可能会做什么后,他走哪都把盔甲塞箱子里随身带着。 李智云也穿上了盔甲。 李世民唏嘘道:“小五都长这么大了,穿着盔甲比你三兄还魁梧了。” 李智云没好气道:“二兄可不要对三兄说这个,三兄对他长不壮这件事一直很在意。” 李世民不住点头:“对,阿玄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器量狭小……玄武门。” 李世民眼神中闪过一丝恍惚。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阿玄曾经说漏嘴。 “玄武门之变”。 如果发生宫变,也只能在父亲所住大兴宫前的玄武门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54节 李世民拍了拍马脖子,道:“小枣红,你要争气啊,别没死在战场上,死在宫变中,那就太倒霉了。” 曾经被李世民承诺会改名,但现在都没改名的枣红马狠狠地打了个响鼻。 “啾啾!” 李世民抬头,天空中有两只鸟的影子盘旋。 两只鸟飞翔的高度很高,如果不是李世民太熟悉自家两只雕崽,也很难发现这两只鸟就是……唉,除了自家雕崽,还有什么大鸟成双成对地在长安城上空“啾啾”乱叫? 这很明显是示警吧? 李世民一眼就看出这两只雕现在出现,应该是弟弟在示意他装出现在才知道自己遇伏的模样。 “停下!赶紧回去!” 李世民面色一怔,语气惊恐地命令所有人都调转马头,离开宫城。 裴行俨瞥了李世民一眼。现在又没有观众,你演这么像干什么? 两百将士刚调转马头,宫门就关闭了,一队突厥骑兵从隐藏的地方冲了出来。 李世民高喊:“宫城里怎么会有突厥人!” 李智云无语地看着自家二兄。二兄不是早就猜到了李建成能凑出的宫变兵力,肯定是向突厥人借的,有必要演得这么逼真吗? 李世民高喊后,突厥人拉满了弓,瞄准了李世民的马屁股。 但他们在拉弓的那一刹那,李世民所率领的两百骑兵突然从中间分开,从侧面绕行,朝着突厥骑兵疾驰。 不是突然。 李世民在高喊“赶紧回去”的时候,骑兵调转马头的方向就不是完全转向,而是转向侧后方。 在宫门关闭的那一刻,骑兵完成了马匹的加速,划了两道弧形,绕向了突厥骑兵,好像知道突厥骑兵会从哪里出来似的。 宫城对骑兵而言太过逼仄,李建成能带进宫城的也只有不到一千骑兵,其中带甲的不过十几人,弓箭也没有多少。 李玄霸为了展现出他真的有努力防备李建成逼宫,不是故意设套让李建成钻,对投运兵器卡得很严,为李建成的逼宫计划制造了不小的阻碍。 如果没有李玄霸矜矜业业地防备,李建成怎么能安心在玄武门设防? “杀!!!” 骑兵绕向突厥骑兵,两百人完成了对自己两三倍骑兵的包抄。 他们的装备比突厥骑兵精良,人手一张强弓,还因为提前做好准备,箭射出的速度也比突厥骑兵快。 在突厥骑兵拉弓的时候,他们的箭已经离手。 有的突厥骑兵松开了弓箭,急急忙忙拉缰绳躲避;有的突厥骑兵仓皇之下放箭,玄甲兵轻松游走,无一人一马中箭。 明明是李建成带着突厥人埋伏,喊杀声却是从李世民身后的玄甲兵传出。 玄甲兵拉弓绕行一圈后,因为没有将领指挥,突厥骑兵本能地朝里躲避。 当马撞着马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不对劲。 但他们朝着中箭退缩的时候,玄甲兵的包围圈也缩小,弓箭更加密集。 有老道的突厥骑兵意识到他们现在必须突围,否则近千人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中间的人几乎没有办法动作,原本的人数优势会丧失殆尽。 可这支突厥骑兵的将领是李建成。 李建成虽然上过战场,但不是像李世民那样亲自在战场上作战指挥,而是如普通勋贵那样将领兵的事交给将领和他父亲李渊,自己负责谋略。 电光石火间,突厥骑兵就从伏击到被突袭,李建成完全没反应过来,便被挤压在军阵中的最中间。 按照他的想法,他带了近一千人埋伏,李世民只有两百护卫,自己随随便便命令人冲杀,就能把李世民的护卫歼灭。 所以当李世民率领玄甲兵朝着突厥骑兵冲来的时候,他还疑惑李世民为何要送死。 当他被困在突厥骑兵中间时,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劣势,不清楚战阵被挤压意味着什么。 因为宫城狭小,近一千的突厥骑兵冲出来的时候战阵本就较为紧凑。 玄甲兵凭借战马先加速的优势,并用弓箭压制,完成了对一千骑兵的包围。 因玄甲兵人少,他们排成单列绕行,可以尽情放箭;突厥骑兵被压缩在小圈子里,战马挨着战马,除了最外围的骑兵能拉弓,其他人别说不敢射箭,就连长兵器都施展不开。 突厥骑兵的人数优势丧失殆尽,反而被玄甲兵包围。 玄甲兵交替绕行,就像是绳索套一样一点一点收紧,外围的突厥兵不断落马,里层的突厥兵被射死的马和人阻挡,想要冲锋而不能,只能被动迎接玄甲兵的箭。 当李建成的战马被挤得无法走动时,他才发觉不对劲。 “不要挤!往外冲!”李建成下令道。 突厥骑兵听到这个命令,分外无语。 你在说什么废话?怎么冲,从哪里突围,谁挡箭,你用令旗说清楚啊! 李建成的命令不仅没有让突厥人突破玄甲兵的绳索套,还让他们更加混乱。 原本有的突厥人还没有意识到己方陷入了劣势,毕竟他们人数在那里,心里很有底气。 当李建成慌张的声音传出时,他们心底也慌了。 突厥人本就是来帮忙,而不是来为李建成赴死的。李建成都慌了,他们瞬间就放弃了与玄甲兵死磕,只想着逃命。 有突厥人大喊:“快开城门!” 城门大开,有兵卒冲出。 李世民却连头也没回,继续率领玄甲兵绞杀突厥骑兵。 “太子殿下!突厥人来犯,贼首已经伏诛,臣来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玄武门守将敬君弘大喊。 李建成惊惧:“敬君弘!你居然背叛我!” 李世民在马背上差点笑出声。 玄甲兵众将士也露出了迷之微笑。 当他们进门的时候发现玄武门守将还是大隋人,不是突厥人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自己一点危险都没有。 甭管李渊和李建成对城门守将许诺了什么,但他们回京之前,宫城守卫都是军师安排。只要守卫没变,他们就坚信一切都在军师的掌握中。 军师可是连自己这方战亡多一点就会皱眉叹气,数落他们太冒进的良善人。无论军师有什么计划,肯定都把他们的性命放在了心上,不会让他们真的赴险。 所以当城门打开的时候,无论是李世民还是李世民麾下的将士,都默认到来的肯定是军师安排的援军。 而且他们在作战的时候还发现,突厥人的弓有一点问题,射出来的力道偏低,而且准头很差。 突厥人的兵器也有点粗制滥造,没挥舞几下枪头马槊头就从木杆上脱落,只有几个将领的兵器正常,或许是他们自带。 突厥人还没有将领指挥,这和他们驱赶的民贼有什么差别?别说一比二一比三,一比十他们都能追着这群人杀。 被李建成“假借”李渊和李玄霸的命令调走的玄武门守将及时赶来,本来就处于劣势的突厥骑兵现在连人数优势都没有了。 他们想起了自家一个大可汗一个小可汗都被李世民抓走的恐惧,干净利落地下马投降。 突厥人不仅骑兵进攻的速度快,投降的速度也很快。 他们知道中原人缺马缺骑兵,只要投降得够快,他们还是有机会保住性命的。 李世民确实没有对突厥人赶尽杀绝。 他还需要这群突厥人为李建成私|通突厥作证,当然要留活口。剩下的突厥人也能成为奴隶,送到张掖养马场养马。 玄甲兵留了一条道,让突厥人走出来投降,将里面的李建成亮出来。 瞬间陷入颓势,瞬间战斗结束,瞬间战局已定,这一切来得太快,李建成都没有反应过来,突厥人就要抛下他投向了。 但有一点李建成是知道的。如果他被李世民抓到,这次肯定难逃一死。 突厥人投降,战阵变得松散,他终于有机会冲出去。 李建成忙策马奔向大兴宫,向李渊求助。 只要他到了父亲面前,李世民肯定不能当着父亲的面杀了他。 而且父亲为了以防万一,还专门把母亲和万媵叫到了大兴宫。李世民和李智云绝对不会在母亲和万媵面前杀人! 李建成大喊着“父亲母亲”救我,身边一个人却长枪,一枪扎在李建成所骑的马腹上。 李建成惊恐看向偷袭的人:“怎么会是你!郑广!” 未及冠的小将将自己的头盔稍稍掀开了一点,对着李建成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集弘!”明明是郑家派给李建成的亲卫,却在战场上捅了李建成的马肚子的郑广高喊。 在郑广呼唤李智云的时候,默不作声跟在李世民身边的罗士信狠狠抽了一下李世民所骑骏马的马屁股。 与此同时,秦琼也撞了一下李世民的马。 小枣红立刻跳跃起来,往旁边小树林奔去。 李世民:“??!!!” 一直在划水摸鱼的李智云早就等候在大兴宫附近。 当李建成策马奔向大兴宫的时候,他弓箭拉满,箭矢脱手。 箭矢脱手那一刻,李智云丢下长弓,手持马刀,俯身向着李建成冲刺。 郑广回旋马身,长|枪挡住了李建成其他亲卫。 李建成在战马受伤挣扎的时候就没能坐稳,从马背上滑落。 李智云的箭在他落马的时候,准确无误地瞄准头盔和盔甲的缝隙射了进去,扎入了李建成的脖子。 李建成连惨叫都发不出来,李智云的马已经赶到。 李智云一只脚从马镫上松开,身体往旁边一倒,马刀带着骏马奔驰的速度往前一划,干净利落地将李建成扎着箭的脖子砍断。 待李智云重新直起身体,坐回马背上的时候,李建成的首级已经被他提在了手上。 “齐王李建成勾结突厥叛国!已经伏诛!速速束手就擒!” 李智云高举李建成的首级,骏马速度放缓。 郑广冷哼一声,收回了长|枪,策马跟随李智云左右。 罗士信和秦琼则策马去小树林去找被迫惊马的主公。 郑广抱拳:“幸不辱命。”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55节 李智云紧张的神情稍稍缓和:“辛苦了。” 郑广笑道:“没有带着两个护卫偷偷跑去张掖时辛苦。士信跑路的年纪比我小,路程比我长,带的人也比我少,真无法想象他独自一人怎么能跑那么远。” 李智云道:“别学他,他不是正常人。” 郑广一听李智云这话,就知道他肯定又因为莫名其妙的小事和罗士信吵架了,不由露出无奈的神情。 郑广,字仁泰,荥阳郑氏旁支,曾祖、祖父、父亲皆是小官。 李世民和李玄霸幼年时曾为了李建成的婚事,在荥阳郑氏面前努力“卖艺”。郑广自那时起,就一直把这两位特别厉害的“李家兄长”记在心中。 他的父母也支持他跟随李世民。李渊起兵后,父母帮他瞒住了郑家主家的人,让自己能悄悄从已经被瓦岗寨占据的荥阳离开。 郑广到达陇西时,李世民已经离开了陇西。他就一直跟随李智云这个年龄相仿的小主将,之后也和罗士信成为朋友。 后来他得到军师的密令,伪造资历后回西京潜伏,假装一直被困在西京,然后到了李建成的麾下。 郑家无人知晓他的跳反。 不过他们知道了也会夸赞自己。若不是自己的慧眼,荥阳郑氏就要在李建成的狂妄中被灭满门了。 郑广心里有气。 现在郑家拖累他,他虽然立了功,将来肯定也难以被重用,只能当个普通勋贵,不可能有独自领兵的机会。 不过想着主公麾下那么多猛将,郑广又自我安慰。就算郑家没拖累他,他好像也难以与主公麾下那么多猛将竞争。 要越过主公抢得头功的人才有资格领兵一方,自己真的做不到。 “集弘,我们现在算是比主公抢先一步立功吗?”郑广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做到了。 李智云眨了眨眼,被郑广提醒,才意识到这件事:“对啊!” 郑广回头看了一眼,惊恐道:“赶紧去大兴宫,主公赶来了!” 李智云忙策马向大兴宫奔去。 李世民震怒:“李智云!你站住!” 郑广悄悄躲在一旁,不敢拦震怒的主公。 跟在主公身后的罗士信和秦琼,用鼻青脸肿的面容告诉他,赶紧躲! 裴行俨悠悠哉地勒马缓行:“哎呀,你们居然瞒着我!李三他不信我!” 秦琼捂着眼角的伤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军师的计策全貌。军师只是让我跟着罗士信做。” 罗士信捂着嘴角的伤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三郎君的计策全貌,集弘在给我递盔甲的时候递了张纸条给我。” 裴行俨唏嘘:“要瞒住主公,就要先瞒住我们所有人。主公真是被他两个弟弟吃定了。” 二五仔郑广终于能加入讨论:“那有什么办法。军师一直对集弘说不能让集弘动手,这话肯定也传到了主公耳中,所以主公认为军师爱护集弘,不会让集弘动手。集弘也一直表现出对李建成还留有一丝情谊,装得可像那么回事。二比一,主公这个兄长也只能认栽。” 裴行俨笑道:“对,李小五的功劳最大。我都被他骗过去了。” 罗士信道:“是啊,主公万万没料到,这一局的胜负点在集弘身上。” 秦琼点头:“楚王殿下演技惊人。” 玄武门守将敬君弘大喊:“竖子别躲懒!这么多俘虏,你们让我一个人收拾吗!赶紧过来!” 敬君弘原是大隋内史侍郎,是劝说卫玄献城的西京留守勋贵之一,是一位辈分很高的老臣。 他一骂人,裴行俨等人赶紧过去帮忙。 敬君弘骂骂咧咧:“怪不得高公特意盯紧,你们这群小年轻,一个个都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太子殿下遇袭,突厥人都打进宫里了,你们还笑得出来?!” 几个小年轻和几个已经不太年轻的将领都点头哈腰,唯唯诺诺,在这位隋朝老臣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 “这个时间,玄武门之变应该已经结束。不知道小五成功抢到人头没有。”李玄霸自言自语,“希望母亲别吓到。” 很对不起母亲,但他们也没办法,是李建成先动的手。 “晋王殿下,你真的会兑现承诺,放我们回草原?” 李玄霸回头。两位年纪虽大,但身体仍旧壮硕的突厥人紧张地看着他。 李玄霸笑道:“处罗可汗、始毕可汗,我做事只会隐瞒,但从不骗人。这次事了,我定会放两位离开,并支持两位重登东西突厥可汗之位。” 两位可汗不信李玄霸会支持他们,但只要李玄霸会放他们离开,这句虚话他们不介意。 东|突厥始毕可汗与其弟阿史那·俟利弗设小可汗被李世民俘虏后,献给了杨广。 杨广是个好大喜功的人,尤其喜欢对蛮夷宽容,来显示自己万国来朝的威严。所以始毕可汗派兵围了他,他还大度地赦免了始毕可汗,送义成公主与始毕可汗团聚,将始毕可汗一直带在身边陪他观看歌舞。 西突厥处罗可汗是因为裴世矩的计谋,才无奈归隋。 长孙晟当初用计,帮助弱小的,打压强大的,不仅消耗了突厥的力量,还让突厥分裂。 裴世矩故技重施,拉拢西突厥已经不得人心的处罗可汗,却是让处罗可汗投隋内附,强大的射匮可汗重新整合西突厥。 这计谋用了个寂寞。 处罗可汗内附大隋后,也一直跟随在杨广身边,娶了隋朝的宗室女,陪杨广观看歌舞。 杨广死后,两人仗着有突厥旧部保护,没有与宇文化及一同离开,而是直接回西京。 他们都知道东西突厥已经没有他们的位置,只能先归顺大唐,在大唐继续混吃混喝。 谁知道李玄霸提前截住了他们,把他们偷偷安置在李昭的军中。 现在李玄霸让李昭把突厥俘虏全部送给他们,为他们组建了一支看得过去的军队,居然要放虎归山。 处罗可汗和始毕可汗都觉得李玄霸有点傻,使出浑身力气夸赞李玄霸智谋超群。 于是,在李玄霸的指挥下,他们亮出了自己突厥可汗的旗帜,并且露出了自己的脸,让早就熟知他们二人长相的长安勋贵认出他们。 李建成说要给我们开城门!赶紧开城门! 什么?李建成已经被杀了!我们被骗了!赶紧撤! 东西突厥联军突袭长安城下,等着叛贼李建成和长安城的隋朝旧贵开城门,却发现李建成已经失败,而玄甲军和平阳公主李昭的军队已经在晋王李玄霸的亲自求援下即将到达,他们无奈退兵离去。 离去时,东西突厥联军与李玄霸、李昭所派军队发生了遭遇战,李玄霸和李昭俘虏了数百突厥贵族,但突厥人撤得太快,始毕可汗、处罗可汗和阿史那·俟利弗设小可汗还是率领大部分突厥军队成功逃回了草原。 朝野上下惊怒。差点遭遇突厥洗劫的长安城中百姓更是惊恐无比,满城百姓都在咒骂李建成。 此事传遍天下,各地百姓纷纷向各自太守请命,求太子李世民赶紧继位。 于是各地太守带着百姓代表和万民请愿书,浩浩荡荡前往长安城。 …… “皇袍终于绣好,可以加身了。” “三兄,别说什么皇袍了,先可怜可怜被揍的我!” “扑哧。” 第201章 他死得无人在意 李建成勾结突厥谋害太子李世民, 于玄武门伏诛的消息传出后,京城勋贵没什么动静。 就算是给李建成提供了帮助的人,也只是随手一笔“天使投资”, 没想过李建成会赢。 李世民的天下是自己打出来的, 李建成就算有李渊暗中帮手, 对西京的掌控度能有李世民和李玄霸强? 只是后来两位大名鼎鼎的东西突厥可汗前来攻城,让勋贵们有点纳闷。 处罗可汗和始毕可汗,他们当然认识, 一起陪隋炀帝看歌舞的同僚嘛。 原本以为这两人身陷江都,没想到居然逃回了草原,还和李建成联系上了? 虽然李世民和李玄霸两兄弟仍旧更高一筹, 但李建成居然能联络到突厥可汗,还能让突厥可汗兵临城下, 看来李建成也不是如他们之前所想的那样完全没有城府。 京城中的普通百姓在庆幸自己与战乱擦肩而过, 勋贵们则喝着酒吃着肉谈着笑,都没把这场宫变当回事。 李唐皇室自相残杀,与他们有什么关系?看热闹就行。 他们的轻松终止于李玄霸拿着一叠书信挨个敲门,并一边敲门,一边把印刷版的书信贴对方门上。 开门, 查防火。 西京勋贵哗然。 让他们更加哗然的是,玄甲兵居然整队出发, 前往各个勋贵世家的老家抓人! “谋逆可以赦免,但勾结突厥进攻长安,绝对不能饶恕。”李玄霸对前来说情的人笑道, “二哥最初带兵离开陇右时就说过了, 虐民者杀, 投突厥者杀。你们是完全没当回事啊。别太激动, 你们唯一的杀手锏不就是声称要反了?但现在不是已经反了?还是最不要脸的勾结突厥?” 李玄霸三言两语把人打发出去,捧起茶杯小酌一口。 “今天这是第三波求情的人了。”假装自己在皇宫的李世民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们都已经帮李建成谋逆,居然没把这个罪当回事?看来我们很被轻视啊。” 李玄霸道:“二哥你都要当皇帝了,他们出钱出人联络突厥要杀你,还认为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应该反省。” 李世民:“……”阿玄这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开口不损人就不舒服。 李世民转移话题:“你真的要杀人?” 李玄霸道:“当然,势已经架上了,不动刀子岂不是不礼貌?” 李世民疑惑:“那你为何还要听他们说情?” 李玄霸笑道:“我想看他们能开出怎样的赎身钱。这罪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叛国弑君,往小了说他们可能是被李建成骗了,只是讨好李建成。只要他们出得起价,二哥你就可以赦免一些人,只诛首恶。” 李玄霸从怀里摸出一卷舆图:“你看,靠河这些灌溉比较好的地都在勋贵手中,我们连灌溉水渠都没办法修。你信不信我们今天修水渠,他们明天就拆了?” 李世民按着额头道:“这些事能不能等我当皇帝了再讨论,好头疼啊。” 其实这些事李世民和李玄霸老早就商议过,一商议就头疼。 李唐要坐稳天下,旧勋贵旧世家的人必须用,否则就没人才了。 李玄霸曾经尝试在陇右试点推行科举,但最终录取的仍旧是勋贵世家。 豪门世家家家都有藏书,岂是落魄寒门能比的?落魄寒门里确实可能出现一两个天赋异禀的天才,但一个国家需要的官吏太多了,哪能指望特殊性?而且豪门世家从小营养充足,学风浓厚,自幼被名师教导,出天才的可能性更高。 现在想要压制关陇和山东世家,指望其他地方的小豪强世家,与扶植他们的旁支,比从零开始培养寒门人才更现实。 李玄霸很想把这些轻视他们的人都砍了,但这一杀,李唐的皇位就坐不稳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56节 他总算知道唐太宗在原本历史中几乎不动李建成下属的原因。 除了唐太宗确实心胸宽广之外,李唐刚刚立国就经历了皇位争夺,如果不赦免参与的勋贵世家,恐怕天下会再次混乱。 刚从乱世回来,一些勋贵世家都还留着坞堡呢。 “可以放过他们,但卖命钱拿来。”李玄霸笑道,“无论你我有多大的成就,那些人仍旧轻视我们的年龄和资历,认为我们的城府没有他们深,那就装出一个符合他们想象的年轻人冲动易怒的模样。我们遭遇了这么可怕的事,气急败坏要杀人不是理所当然吗?” 李世民道:“气急败坏不是这么样……算了,随你。京中的事交给你,我要亲自去草原一趟。” 李世民又按了一下额头:“观音婢和弟妹居然真的去草原了,三姊也不在他们身边,你都不担心吗?唉,与突厥可汗重新制定和平约定的事只有我出面,这段时间你在长安老实点。小五我也带走了,不能把他留给你,免得你们俩凑一起,又闹出什么大事。” 李玄霸辩解:“什么叫又闹出大事?明明是李建成在闹大事。去吧,等你回来正好登基,我把皇袍给你准备好。” 李世民道:“每种颜色都要准备一套!” 李玄霸嘴角微抽:“知道。” 不说此时,其实就连明清时候,皇袍都有不同颜色的常服,以应对不同场合。 身为皇帝,怎么可能永远只穿一种颜色的衣服?那也太寒酸了。 不过虽然皇帝有不同颜色的常服,二哥的要求还是太多了。 李玄霸早就知道他二哥喜欢华服,打仗的这几年李世民几乎没空琢磨衣装打扮,现在要当皇帝了,他就要提要求了。 虽然华服很麻烦,但皇帝的衣服和勋贵的衣服差不多都是一个质量,只是花纹不同。李世民还是唐国府公子的时候穿得起最好的衣服,当了皇帝自然也能。 李玄霸还准备给二哥缝一套珠光宝气的皇袍,上面全部镶嵌满自己仍旧没做成功的玻璃碎片。 李玄霸现在仍旧在琢磨烧玻璃,可惜烧出来的都是玻璃碎片,难以成型。他知道有吹玻璃这种技法,但没有了解过,所以也不知道需要什么步骤,只能让工匠摸索。 那些碎裂的玻璃磨成珠子,正好符合他二哥亮闪闪的喜好。 “只要够闪,都是宝石。”李玄霸点点头,把缝了玻璃珠子的皇袍当作给二哥的惊喜之一。 李世民很快就离开了长安,带着楚王李智云一同前去突厥会盟。 李玄霸继续留守长安。 李世民分了一半玄甲兵给李玄霸,让李玄霸想抓什么人就抓什么人。 李渊已经被软禁,现在没有人再阻碍李玄霸的政令。 监国太子李世民把监国大权交给了晋王李玄霸,这事说出来都绕口。 对李世民、李玄霸、李智云三兄弟而言,李建成是肯定要杀的,计谋他们都各自参与了几分,最终“胜负”不是他们和李建成,而是李建成的脑袋落在谁手上。 李智云偷鸡成功,这件事是李世民没想到的。在他眼中,李智云仍旧是那个会躲在他和阿玄背后的孩童,没想到小五居然已经长大到可以和兄长抢脑袋了。 李世民虽然狠揍了李智云一顿,母亲和万阿姨双双求情都没能救下李智云。但他也因此认可了李智云的本事,所以这次带李智云去突厥,教李智云一些基于战场,但不在战场的本事。 至于担心李玄霸又带着李智云搞事的话,李世民是开玩笑的。 阿玄的本事他还不了解?搞事的工具人哪里都有,小五走了他也有的是人用。 李世民离开长安时,没有把李渊放出来送行。 他对李玄霸道:“阿玄,我知道你心软,但我回来之前,你不可放父亲出来。” 李玄霸狠狠翻了个白眼:“你心软我都不会心软。” 李世民失笑:“那就好。” 他往皇宫看了一眼,笑容微淡:“好好照顾母亲。母亲嘴上说着支持我们,但心里肯定难受,不然也不会病倒了。” 李玄霸道:“嗯,知道。母亲就是太喜欢精神内耗。” 李世民道:“精神内耗……这词挺贴切。” 他对李玄霸挥了挥手,扬起马鞭,带着一众将士向西离开。 现在是早晨,李世民带兵离开的方向正好背对着光,反倒显得背影一片璀璨。 李玄霸揉了揉眼睛:“这盔甲真闪啊。说好的玄甲兵呢?” 裴行俨没好气道:“还玄甲兵呢!这次出访突厥,李二特意从库房找了好久南诏进贡给隋炀帝的金漆,特意把所带两千玄甲兵的盔甲都涂了一层,你不知道?” 李玄霸道:“我忙着敲诈……审案,哪有空去注意这种小事。二哥花钱,房玄龄和杜克明都没说不好。” 房乔和杜如晦无语地看着李玄霸。 他们是不想拦吗?但堂堂监国太子为了给部将的盔甲涂金漆,居然露出了哭唧唧的表情,他们能怎么办? 房乔和杜如晦把李世民从小看到大,很难对他硬下心肠。再者李世民说得也有道理,好东西堆在仓库里烂掉才叫浪费,自己把快扔掉的东西拿出来用了,这叫节省! 李玄霸听了房乔和杜如晦的吐槽,赞同道:“二哥说得有道理。处理报废品不也需要花费人力物力,不如拿来用了。玄甲兵很帅气,金甲兵也不错。” 裴行俨笑得直不起腰:“是是,可节约了。” 高颎带着一众老臣远远地看着这些年轻人谈笑,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叹气声,有点想笑。 他一直很奇怪,李二郎和李三郎如此年龄就有这么大的成就,世人应该更加敬畏他们。无论是李渊还是一些勋贵世家老臣,他们却因为李二郎和李三郎的年龄轻视他们,真是完全不知道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 现在李二郎和李三郎根本不理睬说情的人,一个去和突厥人会盟,一个人留守长安继续处理参与谋逆之事的勋贵。 而杀了李建成的李智云不仅没有惩罚,还加了亲王双俸。 李玄霸现在名义上都还没有亲王双俸,他只是在李世民离开后监国而已。 “当初先主隋文帝对谋逆之人可从不手软,隋炀帝更是肆意妄为。再更往前一点,宇文家的皇帝也从不手软。李二郎说自己是监国太子,你们还真把他当做太子不成?”高颎对老同僚们讥笑道,“如果不是二郎三郎心软,不忍多造杀戮,他们如果带着玄甲兵把你们的家乡屠一场,你们的坞堡能抵挡?放下幻想吧,乱世已经结束了,现在是李世民的天下。” 高颎拂袖离去。 宇文弼等人摇摇头,也懒得装了,与高颎一同离去。 宇文弼和长孙晟是外戚,他们本就属于李世民这一派,其他勋贵很想孤立他们。 但虽然被尊称为帝师,但一直保持中立,也拿着李渊的旨意去教导齐王李建成的高颎也懒得装了,摆明车马告诉众人他一直都支持李世民和李玄霸。 至于薛道衡,河东薛家三凤都是李世民的属臣,他也早就被划为李世民这一边。 而裴世矩和河东柳家的大臣也离开时,他们才发现河东郡明明长时间握在大隋朝廷手中,尧君素直到洛阳城陷才被李玄霸亲自劝降,但河东世家早就投靠了李世民。 明明当过河东慰抚使的是李渊啊,他们什么时候投奔的李二郎李三郎?难道是李二郎和李三郎回去成亲那短短的时间吗?但那时他们不应该更注重唐国公李渊? 曾经为洛阳留守,洛阳城陷后投奔李唐的屈突通自嘲道:“听闻河东柳氏和楚王早就定亲了?不愧是世家,眼光就是准。” “世家的眼光也不一定准。山东郡姓自诩清高,想要挑挑拣拣一番,没想到还没挑出个名堂来,乱世就已经平定。唐国公府还和陇西李氏联过宗,除了一个自寻前途的李靖,他们没派任何一个人支持唐国公府,真是有趣。” “王氏早就式微,不过他们和唐国公府一系有过联姻,现在反倒是山东郡望中最得意的一个;崔氏、李氏、卢氏作壁上观,大概认为哪家当皇帝都不敢得罪他们。倒是郑氏跳得高,可惜跳错了地方。” 隋朝的旧臣大多是关陇出身,他们本来心里难受,但一提起山东郡姓世家,他们就感觉受到了安慰。 山东郡姓虽名望很高,但隋朝旧臣一直对他们感情很复杂,既想和这群人结亲沾点书香气,又鄙夷他们。 现在看他们又迟了一步,关陇世家的人可高兴了。 …… “嗯?崔氏、王氏、郑氏都要送女给二哥?卢氏倒是矜持,准备举荐入仕。这个娘亲你自己决定,只要不往我后院塞人,随意。”李玄霸帮着病倒的母亲处理后宫事务,第一件事就是二哥后院,“不过我还是建议等嫂子回来后,经她的手分配份位,娘亲先压着。” 窦慧明咳了几声,疲惫道:“我也是这么想。等观音婢回来,我手把手地教她。我现在是问你后院进不进人。” 李玄霸道:“我这身体,还是别纳妾了。纳妾也只是放后院养着,浪费钱。” 窦慧明被李玄霸逗笑了:“哪可能缺养几个媵妾的钱?你不喜就罢了。你身体不好,与珠娘二人耳根清净一点也好。五郎的后院也先不进人,至少等楚王妃有了身孕再说。” 李玄霸黑线:“小五还小,娘亲,说这个是不是早了点?” 窦慧明无奈道:“小五这个年龄,后院早该进人了。你把小五拉扯大,连小五今年多少岁都忘记了吗?” 李玄霸:“……”多少岁?虚岁十六周岁十五呗。算了,封建时代的勋贵大多这样。 李玄霸道:“后院的事娘亲自己做主,我懒得听。” 窦慧明苦口婆心道:“你还是得为二郎和五郎多看看,他们没有你心细,只知道美色。若后院不和,不知道会惹出多少事。虽然我也能帮忙看着,但你更了解他们。现在他们二人不在长安,那些世家又催得急,你必须帮忙端详。” 李玄霸:“……”早不急,现在急了。 原本历史中唐太宗的后宫里崔氏、王氏、郑氏都有,全都是当皇帝后对方眼巴巴地送上来的,可惜没有一个得宠。唐太宗时期山东郡望在政治上基本没什么地位,只是在民间声望高。 这几家人的眼神确实不太好。 提到山东郡望,窦慧明随口问了一句:“你和二郎如何处置郑家人?” 李玄霸道:“该杀头杀头,该流放流放。嫂子若想要离婚,就把嫁妆还给她;若不想,那就一同流放。” 窦慧明问道:“你的几个侄儿……” 李玄霸道:“原本是打算杀了的,但担心母亲难过,就贬为庶人一同流放了。无论侄儿侄女,他们的父亲勾结突厥人,我不能将他们留在京中。如果母亲怜惜他们,可以以后私下补贴。” 窦慧明松了口气:“好。” 皇位争斗想来都会祸及子嗣,有时候还会祸及家中女子。二郎三郎只是将侄儿侄女流放,还允许自己私下补贴,他们已经对李建成仁至义尽了。 窦慧明生病不是伤心,而是因为痛心。 她怎么也不明白,自己和李渊、李建成说过很多很多次,这天下三郎、五郎辅佐二郎打下,和李渊、李建成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什么都不做就能享受荣华富贵,为何要自寻死路? 二郎三郎从小一直忍让李建成,从垂髫孩童一直忍让到及冠。李建成年少时想过继弟弟,长大后要杀了弟弟。都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怎么差别如此大? 窦慧明又想起另一个差别更大的儿子,李元吉,做了好几宿的噩梦,生生怄病了。 李渊还想让自己帮忙求情,也不看看他做的什么事!他以为躲在李建成身后,旁的人就看不出他做了什么吗! 窦慧明想起当初李渊雀屏中选时的轻狂少年模样,又想到垂垂老矣的李渊那满腹算计的虚伪模样,枕边人这几十年改变如此巨大,让她悲从心生。 李玄霸见母亲干了一会儿正事,又忍不住骂起李渊来,找了个借口离开,让母亲关上门好好发泄一番,不用顾忌自己。 他终于从完全不想碰的兄弟后院事务脱身,思索了一会儿,提脚去拜见李渊。 李渊在明面上把他自己摘得很干净。这死拽着“孝”字的社会,他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 李玄霸拜见李渊时,李渊正坐在窗口发呆。 现在李渊身边的人都被李世民换了一遍,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用。 这时候李渊才发现,原来自己以为的心腹早就不是自己的心腹。他以为自己还能在皇宫里自由行事,只是李二郎默许。 所以,自己和大郎谋划的时候,李二郎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三郎,你不必每日过来,我清静些也好。”李渊听见李玄霸的声音,没有回头。 李玄霸行完礼后抬起头,看到只不到一旬时间,李渊的头发已经变得斑白,好像是被逆子伤透心的颓废老父亲。 李玄霸没回答李渊的话。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57节 他的走过场不是走给李渊看,而是给天下人看。他来拜见李渊,李渊难受,他开心,为什么不每日跑这一趟? 李渊叹了口气,转身回头道:“宫变刚过,好像一切事都没发生似的。无论你们还是朝臣,都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件事。哪怕你要用大郎的事牵连别人,他们也只提私|通突厥,半点未提大郎。” 李玄霸道:“父亲,你是说李建成带着一千突厥人伏击二哥,居然死得悄无声息,连句遗言都没有,朝臣也不在意他,你觉得很奇怪?” 李渊听李玄霸直呼李建成的姓名,神色一黯。 李玄霸笑道:“我还以为父亲早已经习惯。李建成比我和二哥年长近十岁,我和二哥还在为识字断句苦恼的时候,他已经得了荫官,能出入宫廷了。结果呢?同为唐国公府公子,他还占着嫡长,当了近十年的唐国公独子,居然一直籍籍无名,碌碌无为。所以他现在的死,不是很符合他的人设?” “来得声势浩大,死得悄无声息。宫变全程和梦游似的,完全不知道在干什么。死后也无人在意他,只关心城里居然有勋贵私下勾连突厥。谁都知道,这件事他做不了主,完全是棋子。” 李玄霸深吸一口气,笑得更大声了些:“不过他这样,倒是很像父亲。父亲,你大概听到传闻,我会谶纬,能看到没有我的那个未来。你想知道那个未来吗?” 李渊表情惊恐。 他还未说话,李玄霸就自顾自道:“如果没有我,二哥要晚七年才能当皇帝。你还是老样子,拿着李建成和二哥搞平衡,自以为权术高超,实则被后世人鄙夷。” “你当了九年皇帝,在历代皇帝中都算在位时间中规中矩,但后世祭拜帝庙的时候,把你的牌位从开国皇帝中移了出来。” “唐朝人自己也完全忽视了你。每当说起‘我朝先祖披荆斩棘创立伟业’,提的都是唐太宗李世民。你这个唐高祖,好像不是正常谥号,而是追封的似的。” “所以父亲,你别装了,越装越被人耻笑。你自己也是熟读史书的人,史官眼睛亮着,你以为你躲在李建成身后,就真的能清清白白吗?” 李玄霸没有看李渊的神情,转身离开,免得李渊气急败坏追打他。他是儿子,父亲追打他,他不能还手。 早就想给李渊剧透了,今日终于如愿以偿。 剧透完就跑,刺激! 第202章 暂且先高兴一下 李玄霸创完李渊后, 就找借口去城郊住了几晚。 他现在是大唐的晋王,大隋皇家的房地产都变成了自家的。他正在装修新宅子。 虽然李世民已经在宫里划好了李玄霸和李智云居住的宫殿,但晋王和楚王在宫外肯定也有自己的王府。 现在百废待兴, 李世民稍稍想奢侈一点都会被劝谏, 但亲王奢侈一点反而会让群臣放心。 所以李玄霸花自己的钱修个精致的园林宅院, 给自家二哥和二嫂夫妻二人住。 李玄霸还顺带接过了分配给李智云的宅邸的装修。以后以后李世民看腻了皇宫想度假,两个弟弟的王府和别院都是他的别宫,不仅满足了李世民想住新房子的愿望, 还可以减少劳民伤财。 皇帝别宫要建就必须建得符合规制,而且要征用民夫,花费少不了。 皇帝自己掏钱请人建个小一点的园林是不行的, 不符合规章礼制。而且在朝臣眼中,皇帝的内库私房钱也是国家的钱, 不能擅自动用。 总之, 封建时代规矩特别多。 当然,如果李世民不当明君,他可以随意乱来。但李玄霸知道,自家二哥有点轻微的完美强迫症,就像是他上战场为了最大胜率非要自己带兵一样, 他当了皇帝也会尽量当一个明君。这和他得位过程没关系,他就是这样的人。 李玄霸在城郊的大宅子就在渭水河畔。 听老师们说, 隋朝刚建立的时候,这一片地方都是森林。 李玄霸曾经看过的魏晋南北朝时,也有对关中秦川自然森林美景的记载。 南朝郭仲所撰写的《秦州记》记载, “登陇东望秦川四、五百里, 极目泯然。行人、墟宇、桑梓与云霞一色”, 天然植被极其丰富。 但在李玄霸懂事后再游关中, 供给大兴城的关中平原已经不见森林,河流旁全是农田。 现在北方的战乱持续时间长,田地的荒废还不严重,仍旧只有高山峻岭上才有森林。 李玄霸和工匠商量着园林如何修,不知不觉就谈到了现在关中平原的水患情况。 工匠叹息,现在渭河的水越来越浑浊,水流量越来越少。但夏季暴雨的时候,渭河水量突然增大,把河边农田房屋冲得七零八落。就算没有战乱,日子也很难过。 李玄霸与工匠闲聊的时候,房乔和杜如晦正有事结伴来找他。 他们在李玄霸身后听李玄霸与工匠闲聊完,才拍了一下李玄霸的肩膀,把李玄霸吓了一跳。 李玄霸无奈道:“你们进门不用通报的特权,就用在了吓唬我上吗?” 杜如晦笑道:“现在你还是李三,不多吓唬一下,等你真的成为了晋王,我们就要对你毕恭毕敬了。” 李玄霸没好气道:“你们这话对二哥说算是有点道理,二哥登基后,你们为什么要对我毕恭毕敬?我还能因为二哥当皇帝比现在更嚣张吗?” 房乔比李玄霸更没好气道:“你也知道你很嚣张?你对陛下说了什么?陛下在宫里大骂你不孝。我和克明好不容易才把消息禁锢在宫中。” 李玄霸对房乔和杜如晦招招手,两人没有带护卫,佩剑与李玄霸一起沿着宅院中挖出的活水小河漫步。 “我对他说了我预见中没有我的那个未来。”李玄霸道。 杜如晦挑眉:“怎么?难道没有你,李二逼宫时还能杀了他不成?” 房乔则皱眉:“你和他说这些干什么?” 李玄霸没告诉杜如晦和房乔他所预见的未来中没有他。但他现在提起这件事时,两人都不意外。 这种事很好猜。 两人也猜到了李世民登基需要逼宫。 没有李玄霸这个弟弟与李世民守望相助,李世民孤军奋斗,估计要等十六岁能上战场时才能崭露头角。 李建成这怂样,估计不太可能上战场,就算上战场也只会待在最安全的大后方,安全程度极好;李渊的英雄气也不多,称帝后估计就不肯离开长安温柔乡。这天下还是得李世民来打。 功高盖主的功臣可以自污保命,功成身退。功高盖主的皇子不自己当皇帝,全家妻小都要遭殃。 而且他们已经从李玄霸口中得知李世民会当皇帝。李渊和李建成都很擅长保命,李世民不可能是正常按照顺序继位,就只有逼宫了。 逼宫是弑兄逼父还是干脆把父也弑杀了没必要问。皇位争夺和带兵打仗一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这时候计较什么道德都是闲得发慌,站着说话不腰疼。 房乔和杜如晦对李玄霸很是无语。这种事完全没必要和李渊说啊,白白增加麻烦。 李玄霸失笑:“你们那么了解我二哥,肯定知道他不可能弑父。那时李元吉还活着,二哥一对二杀了李建成和李元吉,逼父禅位而已。我和父亲说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他当了九年皇帝,却被后来王朝的皇帝移出了祭拜历代开国皇帝的帝庙。后世认可唐朝开国皇帝是我二哥。不仅后世,唐朝人写诗文怀念过去时,也只提二哥开辟祖业如何辛苦。” 房乔和杜如晦的脸皮同时一哆嗦,竭尽全力都压不下上翘的嘴角。 “当了九年皇帝,这在位时间也不短了。”杜如晦抬起手臂,用袖子遮住脸,假装自己没笑,“你和他说这个,怪不得他骂你不孝。” 房乔干咳了一声,倒是比杜如晦能忍一点:“他居然会相信你?‘ 李玄霸道:“他一直不相信我有真本事,他相信我会谶纬所以先他一步,比相信我真的才能比他想象中的高更容易。” 杜如晦放下袖子,笑容隐去:“他为何不肯相信你?” 李玄霸淡淡道:“大概因为我自出生起,就被默认会早逝,所以老是被他忽视吧。” 如果不是二哥做什么都带着他,他在李渊面前的存在感,可能还没有李智云这个唯一的庶子强。 房乔摇头:“难以理解。不过他不仅现在失败,还被迫知道在其他可能存在的世界中他仍旧失败,还被抹去了开国皇帝的功绩,你倒也算报了一直被忽视之仇了。” 李玄霸失笑:“谁告诉你他的功绩被抹去?他留下了为自己歌功颂德的《大唐创业起居注》。《大唐创业起居注》中三姊的功劳都被抹去分给别人了。二哥为了彰显自己的孝道,更是’天下第一父吹‘,但没人理睬他,都说他是客套,太虚伪,不是好人。父亲的牌位是几百年后才被下一个大一统王朝的开国皇帝移出去。” 杜如晦声音拔高:“几百年?!又是一个南北朝乱世吗?” 李玄霸道:“比南北朝乱世稍好一点。唐亡七十多年后,中原基本被宋统治,但西域和燕云十六州被契丹人建立的辽朝统治,是比较稳固的南北朝,百姓过得没有大乱世那么差。” 房乔叹息:“稳固的南北朝,也是南北朝啊。” 李玄霸笑道:“大唐三百年,你我的尸骨都化为了泥,考虑三百年后那么遥远的事干什么?我们刚咽气,就管不了身后事了。不然你二人的儿子怎么各个都谋反?” 房乔:“……” 杜如晦:“……” 他们时隔多年,想起了曾经的震撼。 两人一左一右,把手臂搭在了李玄霸肩头:“细说。”终于可以让李三细说了! 李玄霸被两人的手臂压得差点往前栽倒:“真的想听?” 杜如晦咬牙切齿道:“至少我要知道该揍哪个孩子!” 房乔苦着脸道:“克明早逝,没教好儿子很正常。我应该不至于教不好孩子啊?我怎么可能教不好孩子?” 李玄霸成功转移把两人的注意力,从三百年后唐朝灭亡,乱世再临中转移。 两人都是长子不错,幼子惹事。 杜如晦死得早,来不及教导幼子。房乔的长子都来得很晚,幼子更是老来子了,自然宠得有点过。 本来他们这种开国功臣,幼子纨绔点没什么关系。谁知道李世民也不会教儿子,三个儿子一个疯了一个纯坏一个阴险,把脑袋不好的勋贵子弟都搅和了进去。 现在李玄霸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痛痛快快嘲笑了两人一番,顺带嘲笑了二哥不会教孩子,嫂子一去世,儿子就爆雷。 虽然后人说长孙皇后刚去世,儿子们就纷纷作妖,说明长孙皇后也不会养孩子。这就是不懂古人了。 《三字经》这种启蒙教材中都说得很明白,“子不教父之过”,古代子嗣的教育是父亲负责,母亲将孩童带到启蒙后,就只关心孩童的起居,除非寡母,否则很少插手孩童的教育。 皇室教育注重外戚专权,严禁后宫影响皇子,后妃是不能也不敢过分掺和皇子教育。 所以教不好孩子的锅,请二哥自己背好。 嫂子活着的时候,还能从中劝一劝,替儿子们粉饰一下太平。嫂子一去世,家中就“轰”地爆炸。 房乔和杜如晦还没成为唐朝顶尖的勋贵家族,就先听到自家儿子惹事,气得眼前一黑。 他们用手臂狠狠压着李玄霸,咬牙切齿道:“主公请的什么帝师?连太子都教不好?这个帝师必须你做!太子不懂事就揍!” 李玄霸忙和他们说了“三个废太子之师”的大笑话。 李纲,惨。 房乔和杜如晦表情很复杂,又想笑,又无比同情。 杨勇被废是和杨广夺位失败,与李纲无关,而且李纲只是太子洗马,不是太子师,只是太子麾下一个小官;李建成是自己不行,李纲劝不动,一直郁郁不得志;现在估计已经不会叫李承乾的唐太宗太子被废,更是与李纲无关,因为太子变坏的时候李纲已经去世。 但这人的运气真的不好啊。 “他就没有成为皇帝近臣的命,不能让他进太子府!”杜如晦严肃道,“我宁愿推举他当丞相!” 房乔也道:“他的身份和才华确实出众,又非世家之人,应该被重用,所以他当丞相很好。” 李玄霸本来背就被两人故意在手臂上加大的重量压弯了,现在更是笑得直不起腰。 明明是很严肃很悲伤的未来,房乔和杜如晦见李玄霸笑得这么夸张,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们嘲笑着还不认识的李纲,又嘲笑笨蛋李二不会养孩子,互损对方的破家之灾,最后自嘲自己也不会养孩子。 “都交给你好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58节 “啊?我又没养过孩子。” “但你能狠下心揍人。” “克明说得对,就靠你了,毕竟你预见的未来中你的儿子没有问题。” “因为我早逝,没有儿子。” 三人虽然说着悄悄话,笑声却特别响亮。 李玄霸笑眯了眼。 现在让好朋友们高兴一下,等二哥回来,再告诉他们明年十月长安地震好了。 二哥这个倒霉蛋,无论是原本的贞观元年,还是现在的贞观元年,都有大的天灾发生。 如果不提前预防,二哥得位不正的谣言甚嚣尘上无所谓,他心大,撑得住。百姓刚从乱世中逃生,又遇上天灾,也太凄惨了。 但预防就能控制住天灾吗? 李玄霸脸上笑着,心头微沉。 武德二年(公元619年),京师地震;三年、四年皆大旱,至七八月乃雨;武德七年,关内、河东又遇上了大旱。 然后是贞观年间,几乎年年大灾。 贞观元年和贞观四年大旱与发大水同时发生;贞观三年、九年、十二年、十六年、二十一年、二十二年大旱;贞观六年至十一年年年发大水,洛阳城多次被淹没;贞观十三年、二十一年、二十二年鼠害加鼠疫,疫区百姓十室九空。 贞观二十三年,唐太宗就驾崩了。 在这样的天灾下,唐太宗还要征讨突厥、吐谷浑、高丽。 受灾地区卖儿卖女,唐太宗却能保证没受灾的地方平均粮价以汉斗为单位,只需要不到十钱。 这也要如何做?赈灾后也能保持京城粮价,还是放弃灾民后稳定了大局?史书中的记载并不详尽。 这些不详尽的记载,现在要由他们兄弟和友人一同填充了。 “年年天灾,还要南征北伐稳定边疆,二哥晚年修宫殿,真的不能用’都节俭了一辈子,不能享受享受吗‘遮掩过去。” 李玄霸以前对太宗的黑点如数家珍,现在太宗真成自家二哥了。 “不过封建时代就是这样,难道还指望朝廷好好赈灾,百姓受灾不死人吗?” 李玄霸送走房乔和杜如晦后,低声嘟囔。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转身继续与工匠商量装修豪宅。 天灾马上就要到来,奢侈舒适的好日子也要继续过。忧国忧民是皇帝的事,小小的亲王操什么心? “等二哥回来,就把今后的自然灾害列个表给他。” 二哥,加油! 第203章 这里吵架那里舞 李玄霸在城外待了几日, 母亲唤人让他回宫,说李渊病得厉害。 既然是母亲派亲信来让他回宫,李玄霸相信李渊是真的病了。 他回到皇宫拜见探望李渊。李渊之前在寻找他, 现在却不肯见他。 李玄霸就每日在宫殿门口晃悠, 以表示自己真的很孝顺。 窦慧明来看了一次, 叹了口气让李玄霸回他自己的宫殿去住,别把李渊气死,白白担了不孝之名。 窦慧明问道:“你和他说了什么?他居然会气病?” 李玄霸道:“没说什么, 就说他没用,自己当不了皇帝还想抢二哥的皇帝,后世人都不会认可他。说不定会把他从帝庙中移出去。” 窦慧明嘴角微抽:“你真是能说……不过他也没必要因为一个假设生你的气。唉, 他年纪大了,器量倒是小了。” 李玄霸在面子上过得去, 窦慧明便不再要求他其他了。 窦慧明还叮嘱李玄霸, 如果李渊气顺了要召见他,先等自己过去再去见李渊。 虽然李渊以前没打过李玄霸,但现在的李渊已经不是以前心疼孩子的郎君。窦慧明担心李玄霸这副身体,经不住李渊的责打。 李玄霸答应后,一边处理政事, 一边继续监督建园子。 又等了一旬,在李玄霸抓了该抓的一半人进大牢后, 这次涉案的勋贵世家终于相信李玄霸是真的不给他们面子,便一一服软了。 每个涉案的勋贵世家首先都推出了一个首恶。 李玄霸说了要“公正”,就算这些勋贵世家已经服软, 直接参与此案的人仍旧需要获罪。 李玄霸以“二哥很仁慈, 建国之初, 不想大动干戈”为由, 除了提供了兵器与和突厥联络的人处死,其余人都是举家流放,财产充公。 他早早就盯紧了这些人的产业,把账本都做好了,导致他们没办法将财产转移给宗族。 勋贵世家的宗族见到李玄霸带人抄家时,眼睛都气红了。 受牵连的人也给了“赎罪钱”。 李玄霸没有要金银财宝,而是盯紧了他们的地。勋贵世家占据的灌溉好地,被李玄霸拿了近五分之一充公。 这些地,李玄霸都用均田制与附近在河道旁建屋耕地的农人置换。 因为勋贵世家占据了几乎所有的灌溉好地,隋朝虽然用均田制给农人分了田,但这些田不好灌溉,难以耕种。 河道两旁枯水期裸露出来的地在平时有很好的灌溉条件,但夏秋洪水一来,这些农人的房屋和田地全部都会受灾。 再者他们的耕地挤压了河道,大量泥沙淤积在河道中,洪水一次比一次猛烈,河道也一次比一次狭窄。 朝廷想要修建水利疏通河道,可以修建工程的地方也被百姓全部占据。法不责众,很难将这些百姓全部迁徙。 就算朝廷不在乎百姓的死活,强制百姓迁徙。百姓没了活路,可能会上山当贼寇,也可能卖身给勋贵世家当佃农,不仅影响了治安,也减少了税收。 一个正常的朝廷是很不希望百姓暴|动的。 李玄霸现在用灌溉条件上等的田地和河道两旁的百姓换地,哪怕他用一换二换三,百姓们都挤破头了愿意换地。 李玄霸手头的地才出了三分之二,他想疏通河道所需要的地就已经全部到手。 “整个关中平原的好地估计都在勋贵世家手中了。”房乔叹道,“怪不得关中平原养不活大隋西京。那群人真不是东西。” 李玄霸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京兆杜氏的杜如晦:“玄龄骂你呢。” 杜如晦翻白眼道:“要不要查查我家的地?我看他是在骂你,你这个晋王殿下难道不是京中最大的勋贵?” 李玄霸道:“那我们还是等二哥回来,把二哥骂一顿吧。他这个皇帝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地主。” 李玄霸习惯性地和杜如晦、房乔瞎逼逼,旁边青云直上入主中书省的魏徵把毛笔“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你们究竟还干不干活了?谁说的这些文书今日必须发出去?!” 房乔兜着手道:“就算再忙,说句话的时间还是有。” 杜如晦点头:“你何必这么暴躁?难道在主公面前也这样?你这是不敬啊。” 李玄霸道:“朝廷是排资论辈的地方,你这个新来的少说几句,不尊重前辈和上峰。” 魏徵:“……”虽然李三郎是他的伯乐,但他有时候真想用剑鞘抽李三郎几下。 房乔、杜如晦、李玄霸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霸凌”魏徵,还把最繁琐的工作全推给魏徵,美其名曰培养朝堂后辈。 魏徵忙拉拢薛元敬和薛德音两兄弟,与这三人对抗。 可惜薛收刚回长安,就跟着李世民去草原了,不然他们就是四对三。 李靖回来参加李世民的继位典礼,顺便述职。 大唐文武不分家,朝堂太忙,李玄霸把李靖也拉了进来。 可惜长孙无忌连长安都没回,直接去草原寻找李世民了,不然他也是个好苦工。 李靖见职场险恶,吓得赶紧称病。 他打下了江南半壁江山,如此劳累,现在还不能病一病吗? 李玄霸准了李靖的病假,然后一群人带着文书来李靖家里处理公务,继续吵架、霸凌、党争。 李靖:“……” 怪不得魏徵老骂晋王殿下,晋王殿下就是朝堂毒瘤! 李玄霸不仅抓了李靖当苦力,他把老师们也抓了苦力。 特别是心灰意冷的裴世矩。 他不知道高老师他们还能活多久,但知道裴世矩的寿命。现在不赶紧把裴世矩用起来,将来多遗憾啊。 虽然裴世矩在草原上的策略都是拾长孙晟的牙慧,被长孙晟私下嘲笑画虎不成反类犬。但裴世矩对朝堂人心的了解,和对朝廷规章制度的熟悉,是朝臣中的佼佼者。 高老师等人毕竟已经退居二线编书很多年,政务有点生疏。裴世矩是能在隋炀帝弄出那一堆烂摊子时也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人才。 其实昏君暴君身边的奸臣佞臣大多都很能干,不然无法在粉饰太平的前提下把昏君暴君伺候得舒舒服服,青云直上。 所以有些大臣在昏君暴君那里是奸臣,跟随了明君就是贤臣。 裴世矩就是这样的人。 李玄霸用一句一句的“裴老师”把裴世矩捧了起来,裴世矩叹着气回到了朝堂,并主动撸起了袖子,成为对抗想要倚老卖老的隋朝旧臣的先锋。 因为李世民这次平定天下的动作太快,苏威没有投奔太多人,而是在直言进谏被杨广冷落后,直接成为了大唐的臣子。 他可骄傲了,认为自己是以大隋贤能老臣的身份进入大唐朝堂,怎么也该给个三公当当。 高颎还在想着怎么压一压这个给一点颜色就灿烂的老友,免得苏威晚节不保,裴世矩就一个大逼兜糊了过去。 两人都是隋炀帝的宠臣,都知道彼此的黑历史。裴世矩和苏威在朝堂上吵起来的时候,朝堂上的隋朝老臣都不敢说话,因为他们俩在抖对方黑历史的时候,把隋朝旧臣的黑历史顺便也抖了出来。 众所周知,昏君暴君都喜欢搜集朝臣的小道消息,疑心病特别重。裴世矩和苏威就曾经在隋炀帝身边掌握第一手的消息。 虽然这些消息不致命,但丢脸。 以前朝臣们故意用丢脸的消息转移杨广的视线,免得杨广抓到他们致命的地方。 现在他们没有了危险,来到了一个新王朝的朝堂,就不想自己的丢脸往事被其他人抖出来了。 裴世矩和苏威吵架,隋朝本来想倚老卖老的旧臣被两人在武德年间不讲武德的王八拳,误伤,纷纷撸起袖子“群殴”这两人。 李渊生病,李玄霸监国。为了让朝堂更正式一点,李玄霸还请出了母亲垂帘听政。 窦慧明在帘子后面扶额:“朝堂秩序是不是太乱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59节 李玄霸笑道:“热闹点才好。等二哥回来看到如此有活力的朝堂,一定很高兴。” 窦慧明伸出手指在李玄霸额头上弹了一下:“你就是坏心眼。” 李玄霸摇头辩解:“这和我可没关系,是裴老师的主意。裴老师从突厥那里吸取了教训,知道要分裂突厥,该扶弱抑强。所以他就在朝堂上先试试。” 窦慧明笑着叹气:“让朝堂不变成铁板一块,二郎才好做事是吗?” 李玄霸点头:“裴老师真的很厉害。我怀疑他针对突厥的计谋并不是真的不懂,只是因为杨广想要战果,所以他才急功近利。” 长孙老师的计谋只是把突厥分裂成几块,突厥仍旧存在;杨广所希望的却是灭国之功,所以裴世矩选择挑拨突厥中的强者灭掉弱者,以达成杨广所希望的“灭国之功”。 后者实际上是帮突厥统一,但明面上杨广灭掉了某个突厥部落,让突厥可汗来洛阳陪他看歌舞,十分有面子。 朝堂上在吵没营养的架,在他们吵出结果前,大概是不会说正事的。 让他们吵架也是整顿朝堂的一环,李玄霸让朝臣们继续吵架,和母亲说起草原上的事。 草原贫瘠,只能逐水草而居,中央王朝很难在草原建城,像在中原那样直接统治。 自商朝起,中原王朝对暂时还不能直接统治的地方,都采取羁縻统治,即地区自治,自治首领向中原王朝的君王称臣,随同中原王朝作战。 窦慧明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思考过朝政上的事,但她很聪慧,儿子一说,她就明白了。 窦慧明叹息道:“怪不得你和二郎说向突厥称臣者杀。中原王朝向突厥称臣,就是突厥人对我们羁縻统治了。” 李玄霸点头:“是这样。对许多人而言,无论向谁跪下,只要自己能当皇帝,都无所谓。但对一个王朝而言,开国皇帝立国太软弱,可能对百姓而言不是好事。” 窦慧明笑道:“管他们怎么想,你和二郎最厉害,你们说了算。” 李玄霸也笑道:“母亲说得对。” 窦慧明唏嘘:“听你说起草原,我想起舅舅以前说要带我去草原骑马。” 李玄霸道:“这简单,等二哥回来,让他带母亲去草原骑马,说不定还能召几个突厥可汗给母亲跳舞。” 窦慧明差点笑出声,赶紧把嘴掩住。 李玄霸不是开玩笑。既然母亲想去草原,为何不能去?而且突厥人被长孙老师离间一次后,可能会特别忌惮从中原王朝来的使臣。以后的草原外交,恐怕还是要落到女眷身上。 联姻是封建王朝避不开的事,想要“不和亲”还要让羁縻统治的地方与中央联系紧密,那就得等现代社会了。 联姻和联姻之间又有区别。 如厉害的隋朝的公主和清朝的公主,是能左右所嫁部族统治的;而有的和亲,就只是把皇族的女子当礼物送人而已。 这些事,等二哥打服了突厥,再思考统治草原的事。 但只要涉及女眷,母亲比自己和二哥更了解后院,肯定有更好的建议。 李玄霸和窦慧明说起草原的事时,突厥可汗还真的在跳舞。 不过不是李世民看突厥可汗跳舞,而是李世民和几个突厥可汗一起围着火堆跳舞,这几个与李世民一起载歌载舞的可汗中,还有李世民的手下败将始毕可汗。 始毕可汗在原本历史中,本该在今年病逝。 结果中原的水土养人,他和本来尊号也应该是处罗可汗的弟弟阿史那·俟利弗设都没生病,还被杨广养胖了。 两人回到了草原,现任的东|突厥可汗颉利可汗自然不肯将可汗之位还给兄长。 始毕可汗和弟弟阿史那·俟利弗设的处境十分尴尬。 这时候李世民及时赶到,嘴上说着“你是我送回草原,我这人最讲义气,你的事我管了”,拍着胸脯要帮始毕可汗和阿史那·俟利弗设夺回一部分牧民和牛羊,在水草丰美的地方重新建立部落,仍旧称可汗。 草原这么大,你颉利可汗也占不完,多几个可汗又怎么了?大家都姓阿史那,都是“可汗家族”成员,可汗之位大家都有份,不要争权,看我“义薄云天”李世民来给你们分饼子! 这时候李世民也不当什么“战无不胜**”了,我“义薄云天”重出江湖,路过的都给个面子! 始毕可汗知道李世民的目的是削弱草原,但无所谓。 人都自私,他若死了,哪个弟弟当可汗都无所谓,只要突厥继续强盛就行了。儿子如果没本事,拿着自己留下的牛羊牧民,另寻一个地方当个小可汗就行。但他还活着,就不可能甘为人下。 至于突厥统一,看咄苾那模样,也不是个能统一突厥的人。 既然突厥不可能统一,他为自己着想有什么问题? 阿史那·俟利弗设比始毕可汗更积极。 始毕可汗余威犹在,颉利可汗不好做得太过,所以送给了始毕可汗一些牛羊牧民。 阿史那·咄苾当可汗之后,始毕可汗的两个儿子阿史那·什钵苾和阿史那·结社虽然年幼,但颉利可汗为了彰显自己对侄子的照顾,分给他们不少牛羊牧民。现在这些东西都归了始毕可汗。 始毕可汗虽然没有回到东|突厥可汗的位置,但整合两个儿子手中的势力后,他也算个较为强大的东|突厥部族首领了。 颉利可汗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始毕可汗还要回来,他就不会给侄子这么多东西。 俟利弗设也有儿子。他被俘虏后,因为他只是一个小可汗,颉利可汗追究他保护突厥王帐不利之罪,再加上他的儿子软弱,颉利可汗夺走了他大半牛羊牧民,儿子自己都过得紧巴巴的,还等着他回来救济。 俟利弗设十分干脆地投靠了李世民。如果不能在草原上占据一席之地,他宁愿归附唐朝,为李世民打仗,在朝中当个将领。 李世民麾下有不少前·蛮夷,别说突厥人和吐谷浑残部,连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高丽人都有。李世民对这些人一视同仁,有功一样赏。 自己好歹是突厥人中难得饱读诗书的文化人,在唐朝混个官做应该还是容易吧? 如果不能在草原上作威作福,同样都是夹着尾巴做人,草原艰苦,不如在大唐享福。 看到自己两个儿子苦哈哈的模样,俟利弗设心态崩了。 颉利可汗是个暴躁性子,好大喜功。他的两个哥哥都被李世民俘虏,自己又在黄河河畔被李玄霸吓退。在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二人那里吃的亏,颉利可汗就要从周边找回来。 他打着统一东西突厥的旗号连连用兵,又赠送给中原反王马匹和兵器,以炫耀自己的武力。 与中原王朝一样,突厥人征战也需要横征暴敛。 东|突厥所统治的小部落不堪重负,对颉利可汗怨言颇多。始毕可汗和俟利弗设回草原后,以“与大唐交好”“将来不会再征战”“大唐还要开边贸”为诱饵,吸引了不少部落首领偷偷前来拜见未来的大唐皇帝。 据草原难得的文化人俟利弗设说,现在不讨好李世民,将来李世民当了皇帝,他们想讨好就难了。如今他们归于李世民麾下,叫“元从”,是“从龙之功”,将来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晚年如果在草原待不下去了,还可以去中原再领一份俸禄养老。 他们拜见了李世民后,李世民也笑着道:“你们服从颉利可汗的时候,不也是只有在打仗的时候才听从颉利可汗的要求?这和归顺大唐有什么区别?颉利可汗只会压榨你们,我大唐强盛,中原繁荣你们都听说过。他能给你们的我都能给,我能给的他自己都享受不到。你们要认个大可汗罩着你们,不如认我当这个大可汗。” 在原本历史中,一心想为大隋复国的文化人俟利弗设,为了自己和儿子能吃饱喝足不饿死,完全变成了李世民的狗腿子。李世民说一句,他附和一句。 “没错,我这次去了江南,见识到了中原王朝的繁华,才知道这可汗真没什么好,不如给大唐打仗。” “丝绸随便穿,果子随便吃,连冬季都有新鲜水果,想不到吧?” 始毕可汗都看不下去了,让弟弟矜持点。 俟利弗设叹气道:“我被主公俘虏后,咄苾将我的妻妾收为己用,驱逐了我的儿子。我不是不想矜持,但我现在得养活我一双儿子。哥,但凡咄苾给我一点活路,我能这样吗?” 始毕可汗叹气。 他当可汗的时候,弟弟们都挺和睦。现在一涉及可汗之位争夺,兄弟都不像兄弟了。 始毕可汗找到李世民抱怨自家兄弟不睦的痛苦。 李世民叹气道:“都是这样。李建成好歹只是不自量力,想抢我的天下才与我兵戎相见。我曾经有个叫李元吉的弟弟,谁都没惹他,他就是要对我们痛下杀手,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魔鬼附身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理解你。” 始毕可汗与李世民促膝长谈,抵足而眠,第二日便拉着李世民的手不放,说相见恨晚。 今日篝火燃起,又来了一批小可汗拜见李世民。 长孙无忌和裴行俨坐在石头上看李世民与突厥人载歌载舞,两人的表情都很木然。 薛收疑惑:“你们怎么不跟着去跳?不能把所有事都压在主公一人身上,不然带你们来何用?” 裴行俨木然道:“带我来不是打仗的吗?” 长孙无忌:“我不是才该站在李二郎的位置,和突厥人针锋相对吗?” 薛收无奈:“好像这不是针锋相对吧?他们都是失意之人,在颉利可汗那里过不下去,所以来拜见主公,寻求大唐的庇佑很正常。你们应该帮助主公,怎么能在这里躲懒?” 裴行俨闭上双眼:“我堂堂两朝勋贵,怎么能和突厥人手拉手跳舞?” 长孙无忌使劲点头。 薛收道:“但长孙将军当年不就是和突厥人一起打猎跳舞?裴守敬就罢了,长孙辅机你真不像长孙将军。” 他指向另一边,长孙康宁正和突厥人的女眷们一起唱歌拼酒。 “你妹妹倒是很像你父亲,你这个兄长不羞愧吗?”薛收嫌弃道。 长孙无忌:“……” 他默默地站起来,冲到篝火旁,拉起李世民的手就开始跳。 李世民:“???”你发什么疯? 要和我斗舞吗?好啊,我绝对不会输! 李世民高喊:“把我的琵琶拿来!辅机你别嚣张!我们来斗琵琶!” 长孙无忌:“???”为什么我要和你斗琵琶? 长孙康宁拉着已经完全记不得李玄霸是谁的宇文珠跑来:“好呀好呀,阿兄你一定要赢!” 长孙无忌:“……”行吧,斗都斗,谁怕谁。我绝不辜负我父亲之名! 第204章 说动老师去洛阳 对李世民的挑衅, 颉利可汗自然很生气。 虽然他忌惮李世民带兵的实力,仍旧调集各个部落的骑兵,要把李世民从自己的地盘上赶出去。 而李世民在张掖待了那么多年, 现在又深入向始毕可汗取经, 也习得了草原征战法。 “叶护可汗, 你们回纥出五千骑兵,没问题吧?”李世民拍着完全已经看不出草原人模样的叶护的肩膀道,“你当回纥可汗之后第一次带兵打仗, 努力啊。” 叶护苦笑:“我还要怎么努力,我都当可汗了。” 叶护只是回纥首领族中一个旁支中的旁支子弟,才会经营回纥的商路, 与中原人打交道。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能当上回纥可汗。 事情是这样的,回纥可汗去世了, 没有留下年长子嗣和直系亲属。回纥各个部落的首领聚在一起, 商量由谁当这个首领。 现在东|突厥可汗正在强势横扫草原,西突厥从内乱中缓过气也试图继续东进,附近被中原人同归于铁勒但其实根本不是一家人的其他部落如薛延陀,都对投靠大唐后变得富裕的回纥虎视眈眈。 现在回纥就像是抱着金块的孩子,盯着的人太多了。回纥首领必须好好选。 “那为什么不直接选叶护?” “对啊, 我们现在的好生活都是来自李郎君,现在李郎君已经当皇帝了, 我们当然要更努力地向他靠拢!”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60节 “说来李郎君还年少的时候,叶护就已经与他相交甚密。这就是中原人说的从龙之功吗?我们回纥要发达了吗!” “对啊,还选什么。叶护不也是首领一族的人, 也有继承可汗之位的权力。” “赶紧把叶护叫回来, 不然等李郎君登基, 他都要成为大唐的国公了!” 当叶护被人用母亲重病骗了回去, 就成了回纥的可汗,错过了跟随李世民南征北战的战功。 按照常理说,叶护当了回纥首领,个人地位已经到头了。 但他却非常不情不愿,认为这群人骗自己当回纥可汗,耽误了自己跟着主公立功,自己亏大了。 回纥那么多首领,多少人在史书中有存在感? 自己若是跟着主公南征北战被封国公,肯定有单独的立传。 而且叶护跟着李世民和李玄霸在中原锦衣玉食许多年,早就已经养成了一副中原勋贵的娇贵习性。现在让他住在毡房顿顿吃烧烤,叶护吃得都快反胃了。 “等我儿子弱冠,我就把他丢去当首领,我还是回来给殿下当国公吧。”叶护恳求道,“殿下一定要在长安城给我留个宅院,我很快就回来!” 李世民笑道:“阿玄早就给你留着了。西域的商路不能没有你,这个国公你当定了。就算你不当,也要送个孩子过来当。” 叶护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殿下放心,我会竭尽全力。” 李世民对叶护悄悄附耳道:“虽然按照草原的规矩,你们不仅要出兵,还要自带战马和军粮,但你是我的下属,我会私下补贴你。” 叶护露出得意的笑容。自己这样的心腹,当然和其他现在才归附大唐的草原部落首领是不同的。 颉利可汗在督促各个部落出兵的时候,李世民也在草原上点兵点将。 他让人送信给李玄霸,顺带要走了两只雕崽。 李玄霸扶额:“带着草原人打草原人?是他会做的事。但战场多危险,先把嫂子和珠娘送回来啊!” 窦慧明担忧道:“不是让他回来登基吗?怎么打突厥人去了?他还回不回来登基了?” 李玄霸道:“二哥的意思应该是用一场大胜来彻底洗掉宫变的影响,然后带着此次大胜和’草原大可汗‘的名号回来登基。” 窦慧明叹气:“他也不怕夜长梦多?” 李玄霸翻了个白眼:“二哥把我丢在长安,我还有母亲帮忙,怎么会夜长梦多?他就随意浪了。” 窦慧明哭笑不得。你们兄弟俩时常做一些过分令人诧异的事,就是知道对方会为自己兜底吗? 窦慧明道:“我们真的不用出粮草?” 李玄霸道:“我们派去的两万精兵还是需要粮草的,不能只指望草原部落为我们提供粮草。有粮草吃心里才不慌。接下来我的重点要放在给二哥提供后勤上了,请母亲在朝堂政务上多担待点。” 窦慧明不自信道:“我能做到吗?” 李玄霸笑道:“只是一些琐事,不比唐国公府和义庄的俗务麻烦多少。母亲若是拿不准,我还在长安呢,来问我就是。而且房玄龄和杜克明都是很老成持重的贤相,高老师他们也能帮助母亲。母亲请安心。” 窦慧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好,我这个当娘亲的也不能老在你们背后等着你们给我荣华富贵,你和二郎遇到了麻烦,我应该站在你们面前保护你们。” 窦慧明已经太过痛恨每次二郎三郎遇到危险的时候,自己只能无力等待的场景。 李玄霸低头让母亲点了点他的额头。 窦慧明道:“你处置的那些勋贵世家的后续也交给我。你和二郎将精力集中在战事上。” 李玄霸笑道:“好。” 他见二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让李靖再次南下。 魏徵实在是受不了朝堂排资论辈,也领了差事去中原安抚百姓。 虽然齐鲁和河北的战事都已经平定,但打仗只是刚画个起点,治理才是重中之重。 魏徵对李玄霸道:“三郎君赶紧想个办法把洛阳打下来,不然想治理黄河都困难。” 李玄霸叹气:“治理黄河啊,现在哪有这个闲钱?对了,我给你写的那个表格你背熟……唉?别跑啊!” 李玄霸往前追了几步,魏徵给他留了个马屁股,居然丢下一同前往的护卫,自己先跑了。 在跟随李世民南下时立了功,但也因此负伤,没能跟随李世民去草原的刘黑闼苦笑:“晋王殿下又欺负魏先生。什么表格,能让魏先生气成这样?” 李玄霸摊手:“你都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凭什么说我欺负他?魏玄成自己气性大,和我有什么关系。快跟上去,小心他迷路后,还骂你们迷路。” 原齐鲁义军的将领们都哭笑不得。 他们能说魏先生平时虽然会骂人,但都骂得很有道理,从来不发脾气吗?只有在晋王殿下这里,魏先生才像是丢进火堆里的爆竹似的,一直噼里啪啦个不停。 这次魏徵带走的人仍旧是齐鲁义军的旧将。刘黑闼在跟着李靖南下立功,和与故旧一起行动。 窦建德迟疑道:“晋王殿下,我也一同去河北,真的可以吗?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吗?” 李玄霸道:“他去了草原后,可不会再关心中原的事。不然他把我丢到长安,不是白丢了?” 李玄霸开了句玩笑后,认真回答道:“二哥的性格一向直来直去,搞不来阴的。他既然没有杀你,把你带了回来,那就是以后视你如同普通将领的意思。你尽管去立功。” 窦建德抱拳:“是,殿下。” 李玄霸又道:“我知道你这人其实心胸没有太宽广,不过现在当将领和当主公是不同的,你要和其他将领和睦相处,不要抢功。朝堂上多以勋贵世家为主,如你等寒门要站稳脚跟很难,你们寒门也要抱团。你也不希望自己当了国公之后,一辈子就籍籍无名,没有其他成就了。你抚民的本事还是不错的,将来和平时代,你也该再多做些事。” 窦建德先被李玄霸的评价闹了个大红脸,后来听李玄霸对他的殷殷期盼,脸上的表情变得沉静如水。 他再次抱拳,低头道:“末将谨记殿下教诲。” 李玄霸道:“去吧。” 他举起手中酒杯:“我为诸位将军壮行。” 他将酒一饮而尽,然后笑道:“魏玄成跑得太快,就不和他壮行了。” 众将领哈哈大笑,喝了壮行酒后,才扬鞭离去。 其实魏徵没走远。 在百米远的小树林里,魏徵在树丛后面探头,就是不出来。 他嘟囔:“我知道三郎君你信任我,但能不能别连接下来二三十年的天灾都列表给我看,你是想累死我!” 他嘟囔完后,不知怎么笑了出来。 魏徵笑着摇摇头:“罢了,三郎君就是这样喜欢找乐子的人,就算是做正事也不肯正经。” 送走李靖和魏徵后,李玄霸扒拉了一下还能用的人,去了高老师府上。 高颎无奈:“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你还让我出兵?” 李玄霸腆着脸笑道:“老师只是坐镇后方,又不需要像二哥那样亲为先锋。史书中的老将们不都活到老战到老?老师在大隋沉寂了十几年,现在是时候让天下人知道老师的本事了。宇文老师也想和高老师再并肩作战一次。长孙老师和薛老师也很意动。” 高颎扶额:“你现在不缺将领,非给我们一群老人制造什么立功的机会?你还让我带那几个老头一起去?罢了,宇文公辅就罢了,长孙季晟现在养好了身体也不是不能去战场,你确定薛玄卿也能去?” 李玄霸道:“薛老师最为积极主动,甚至还想亲上前线。” 高颎虎着脸道:“让他滚!” 李玄霸捂嘴忍笑。 高颎敲了弟子脑袋一下,道:“罢了。杨玄感麾下重臣大多都是先隋的旧臣,我或许能兵不血刃拿下洛阳。如果不能,我就把洛阳围着,你还是让二郎赶紧回来。攻陷东都的功劳,还是得由他自己捏着。” 李玄霸道:“是,我这就给二哥写信。” 搞定了老师。李玄霸琢磨,还有没有正赋闲的能拉的劳力。 第205章 比他们更加了解 李玄霸想了想, 在宫外的晋王府中召开了一场文会,邀请长安城中年轻士子前来游玩,赏雪赏梅。 他打了可以放进木炭的小铜锅, 将食材切成了薄片, 调配了许多酱料, 让士子们自己动手,既暖和,也有趣味。 木炭铜炉小火锅, 清朝的老佛爷最爱,想来大唐的士子们也应该会喜欢。 李玄霸不仅是大唐的监国晋王,也是仕林公认的领头人。 现在流行的曲子词就是由他从民间词改成文人词, 将这一民间题材发扬光大。 李玄霸还有一个大隋秀才的身份。 虽然他那秀才的身份水了些,在他还是大隋人的时候, 为仕林不屑。但现在已经不是大隋了, 谁说李玄霸的“秀才”有水分,定会被旁人嗤笑酸味太足,冲了鼻子。 现在李玄霸重拾自己文人的身份,只召集年轻士子前来赴一场优雅的文会。明明是被排挤,但显示出一副“我世家清贵, 不与浑浊勋贵为伍”的山东世家子弟们,纷纷选出了最优秀的人前来赶赴这一场大唐第一次文会。 因李建成的失败而焦头烂额的荥阳郑氏也挑了子弟前来。 他们本想把唯一在李世民和李玄霸麾下(其实是李智云麾下)的郑广派来, 但郑广不耐烦被本家打扰,在京中安顿好父母后,就带着几个侍从跑去草原寻找李世民和李智云了。 他们只能不断叮嘱前来赴宴的人一定要谦虚谨慎。 世家贵族说起来好似很辉煌, 王朝更替世家不灭。但只要捋一捋世家的族谱, 就知道世家被屠灭了很多, 然后被旁支或者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主脉遗孤重新继承而已。 就是现在自称世家第一的崔氏, 也在北魏国史案中被屠戮过一次满门。 编撰国史的崔浩的同宗亲属、姻亲家族,共计两千余人被杀,崔氏一门几乎被清空。 郑家与勾结突厥谋逆的李建成牵连太深,比“国史案”的罪名更大。 就像是现在的崔氏靠着旁支和“遗孤”重新恢复元气,能骄傲地称一声“屠戮我崔氏的北魏已灭,崔氏不亡”,但现在的崔氏也和当初北魏的崔氏家族关系不大一样,郑家现在若是被李世民针对,将来“荥阳郑氏”这个名门或许仍旧能延续下去,但和现在的郑家人有什么关系? 世家一直自称很清贵,实际上有骨气的人都在一朝一代的王朝更替中被杀,能延续家族的都是墙头草。 郑氏先祖就靠着给隋文帝当二五仔,才在隋朝保持了地位。 现在他们主家的投资失败,只能蛰伏。为了延续家族,再卑微都不算辱没家风。 不仅山东世家都派出了年轻子弟,以萧氏为首的“侨姓”世家和现在最为骄傲的“关中郡姓”也精心挑选了年轻士子前来。 连现在家族式微,说是大世家,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吴姓”,“朱、张、陆、顾”四个家族也派了年轻士子。其余中等世家前来参加李玄霸这场文会的士子,更是个个从外貌上看都是一等一的风流倜傥。 李玄霸对五姊夫赵慈景道:“还好我把姊夫找了过来。” 赵慈景哭笑不得:“在李三郎眼中,你姊夫我就只有一张脸最有用吗?” 李玄霸道:“哪能啊,姊夫还要和这些士子斗一斗才情。” 赵慈景开玩笑道:“那你还是只看重我这张脸吧。” 赵慈景在原本历史中本来会因讨伐尧君素战败被杀,现在他一直在长安城,没机会带兵出战,虽少了立功的机会,也免去了牢狱之灾。 凭借他是李世民和李玄霸姊夫的身份,以及他那张人见人爱的脸,就算他不立功,李世民继承自李渊的重度颜控,也会好好提拔他。何况赵慈景也的确文武双全,很会做事。 李玄霸扒拉了一下还闲着的劳力,首先想到的就是姊夫们。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61节 长姊夫冯少师老成持重,本事不大,但还算稳妥,是个顾家之人,已经出任一方总管,招抚安顿百姓; 二姊夫在听闻李渊起兵时与二姊和离,现在全家躲到了老家不敢进京,母亲正在族中为二姊另寻佳偶,以便亲上加亲,不让二姊再受委屈; 三姊夫柴绍还在成都撸熊猫,据说已经驯养了一只熊猫当坐骑,李玄霸觉得这个三姊夫的画风有点不对; 四姊夫段纶与三姊夫柴绍一样,是个很能干的人。 段纶本该是四姊二婚的丈夫,由李建成牵线与四姊成婚。李玄霸提前去瞅了一眼,发现段纶很帅,就将其引荐给李渊。段纶和四姊提前缔结了姻缘,夫妻感情十分和睦。 现在他被李世民派去了成都帮三姊夫。段纶将四姊一同带走,说是柴绍炫耀“白熊”好玩,他要带妻子一同去玩白熊。蜀地山高路远,儿子就交给自家母亲带了。 李六娘现在才在相看婚事,李七娘则刚出生,家中没有劳力给李玄霸使唤。 扒拉了一番后,只有侍奉生病老母亲的赵慈景还在京城,李玄霸就亲自去赵慈景府中把五姊夫请了出来。 赵母劈头劈脸骂了赵慈景一顿,说赵慈景为了奉养她,不愿意出京就罢了,怎么在京中也不做事?这不是孝顺,是躲懒。 “你现在是驸马都尉,难道想要凭借家中娘子荫蔽过一辈子吗!你曾经承诺会让李娘子为你自豪呢!” 大孝子赵慈景被母亲骂了,连家都不敢回。不帮李玄霸把这场文会办好,他大概是无颜去见母亲和家中娘子了。 告状功力炉火纯青的李玄霸挥了挥衣袖,深藏功与名。 宾客的拜帖提前送到。李玄霸拉着赵慈景和李家子弟一同翻谱系。 自魏晋之后,门阀政治确立,家家都要定谱系,所有的人际交往,都离不开谱系。 从交友到婚嫁,士人都会先把谱系摆出来,看看各自的家世。 选官时也要翻一翻记载郡望的文簿。虽说隋唐不再以门阀定官职,但为避免让联系太紧密的家族处于差不多的要害官职,查族谱也是必要的流程。 大唐也沿用了大隋的图谱局,在图谱局当郎中的都是大儒。 如今谁要说自己是博古通今的大儒,就必须把主要的郡望家谱给背熟。 就算普通勋贵世家子弟,至少要把自家和姻亲的家谱背熟。 李世民和李玄霸还年幼的时候,母亲就教他们背自家和姻亲的家谱,背得他们头昏眼花,连连瞌睡。 虽然李玄霸过目不忘,李世民看了几遍也能背,但家谱这玩意儿实在是太枯燥了,背下了也想睡。 赵慈景自持才高,也没背过这么多家谱。 他按着太阳穴道:“你是地位比他们高的主人,就算不了解他们的家谱,他们也不会有怨言。他们应该甚至都不会在你面前提家谱的事。” 李玄霸继续翻着这次参会士子的家谱道:“他们确实不会在我面前炫耀谱系,但我与他们交谈时,对他们的谱系和姻亲谱系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他们会是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还是会害怕呢?” 赵慈景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笑着叹了口气:“如果是我,大概会害怕。” 当一个上位者过于重视自己,对自家谱系如数家珍的时候,就不是惊喜,而是纯粹的惊吓了。 李玄霸道:“这次参会的士子全都是世家子弟。虽然我没有禁止寒门子弟来,但一些出身寒门的朝中高官完全不敢派子弟来。他们不一定是多看重世家,而是知道世家子弟比他们学问好,不想自取其辱。” 他翻完了一本家谱,又翻第二本:“大唐接下来还是得用这些世家子。为了防止世家像魏晋时那样尾大不掉,就要平衡所有世家势力,扶持弱小的世家,打压强大的世家。” 后世常误解唐高宗和武女帝夫妻二人是扶持寒门打压世家,其实他们是抬支持自己的世家,压不支持自己的关陇集团。 在贞观年间,山东世家几乎被李世民忽视。在唐高宗和武女帝时期,他们就投怀送抱了。寒门官吏在其中跳得厉害,但并不重要。夫妻俩的宰相换得很频繁,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世家出身。 女帝个人特别迷信世家门第,是比较出名的。不过她抬山东世家,除了个人喜好,也是此刻寒门的人才不足以与关陇勋贵世家抗衡。只有世家,才能压制世家。 神龙政变后,山东世家再一次因为站错位置被压制。直到安史之乱,关陇贵族多是军功世家,在为保住大唐江山中拼了个元气大伤,山东世家才在唐朝中后期把持草朝堂,山东郡姓几乎轮流做宰相。 关陇勋贵虽然限制了皇权,但他们比较务实;山东世家的执政本事和大局观比起关陇勋贵都差了不少,但听话,只要有兵就能图图。 后来山东郡姓“与大唐同休”,被黄巢拉一起图图了,也算是满门忠烈。李玄霸对他们没有偏见,可以给他们一点机会。 李玄霸临时抱佛脚,把参会世家子的家谱全部都背了一遍。 如同刻录般能随取随用的记忆力,算是他来大唐唯一的金手指了。 至于和二哥的心声交流,那不是金手指,只是解压手段。 “你现在大概比那些世家子更了解他们的家族。”赵慈景完全撑不住了。他虽然记忆力也不错,但脑子里塞进一大堆人名,已经完全搞混了。 李玄霸笑道:“我这么尊敬他们的门第,他们一定会很感动地为我所用。” 赵慈景苦笑:“是是是,他们感动极了。” 是不敢动吧?你可是手持屠刀的人! 第206章 风送雪花树送梅 此时长安的平均气温较高, 但该下雪的时候还是会下雪。 下了好几日的雪,园子里雪都堆了起来,李玄霸考虑要不要推后文会日期的时候, 天空放晴了。 赵慈景笑道:“这景色正好。” 李玄霸拢紧了自己的毛皮大氅, 怀念现代的暖宝宝。 他没钱的时候买不起好的羽绒服, 在最冷的时候把暖宝宝贴在衣服上,既保暖又省钱。 现在虽然有暖手炉,但没办法贴在身上, 还是好冷。 “罢了,难得晴个几日,就不延期了, 免得之后天气一直不好。”李玄霸抱着暖手笼瑟瑟发抖。 赵慈景担忧道:“如果实在是太冷,我们就在室内开文会。” 李玄霸道:“先在外面逛一圈, 再回室内。” 他早就准备好了, 不可能一直在户外受冻。 举办文会的堂子里建了烟道,厨房里生火的时候,烟雾就会顺着管道通过,勉强提升一点屋内的温度,算是简易版的“暖气管”。 现在生火都是烧柴, 就是李玄霸也不能奢侈到用海量的柴火烧热水做暖气管道。 已经荒废的秦汉温泉行宫,即唐玄宗时著名的华清宫, 就在离长安城四五十公里之外的骊山之畔。现在没钱重建行宫,但他可以拉着勋贵世家花钱把这片温泉地开发了,自己选个最好的地方盖庄子, 就当是给二哥的小行宫了。 卖地皮也是一块大的收入。赏人多不划算, 还是卖更好。 李玄霸用未来的温泉庄子为自己鼓了鼓劲, 张罗仆从做最后的准备。 到了半上午的时候, 宾客们就像是约好了似的结伴到来。没有早到的,也没有迟到的。 李玄霸邀请的都是同辈青年人,以他的身份,不需要亲自在门口迎接。 他怕冷,也不想站在冰天雪地里迎接。 赵慈景身为驸马都尉,帮李玄霸迎客,也算给足了宾客们脸面。 李玄霸现在所居住的府邸,是以前杨暕还在当齐王时拥有的府邸。 杨暕当太子后,搬进了东宫居住。韦太子妃带着孩子去了宫里居住。 因杨广的孩子不多,杨暕的齐王府还是作为别庄保留了下来。 杨暕兵变失败后,这个别庄几年没人打理,就荒废得不像样了。 李世民本来不想让李玄霸住这里,但李玄霸就想要一个荒废了的大宅子,才好按照自己的心意改装。而且长安也没有比原齐王府更大、离皇宫更近的宅邸了,齐王府最终还是变成了晋王府。 杨暕当齐王的时候很喜欢热闹,常在京中呼朋唤友饮酒作乐。这次前来赴文会的宾客中有好些人都来过齐王府。 他们敢来参加文会,至少记忆力都是不错的,所以他们也都记得原本的齐王府是什么模样。 但现在他们跟随赵慈景进入府邸,却发现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点齐王府原本的模样都看不到了。 年轻士子们虽然知道应该捧着李玄霸,但心里也难免鄙夷李玄霸的过分奢侈。 晋王才来长安多久?就已经把齐王府完全重建了吗? 也有京中之人在疑惑,晋王府何时重建?怎么他们一点晋王府大动土木的风声都没有听到?如果他们听到了风声,肯定会给晋王送来自家的木工石匠,随手结个善缘。 虽然已经没必要来参加文会扬名,但为了给李玄霸撑门面,薛元敬还是请了假,以河东薛氏的身份参加文会。 李玄霸一点都不感激,还诽谤薛元敬只是为了躲懒。 薛元敬心胸广阔,没有和李玄霸这张气死人的嘴一般计较,仍旧厚着脸皮请假来赴宴。 他虽与赵慈景不熟悉,但赵慈景是李玄霸的姐夫,那他将来肯定会与赵慈景熟悉,便十分随意地开口帮宾客们问出心中的疑惑:“李三郎什么时候大兴土木重建的齐王府?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其他宾客们听到薛元敬对晋王的称呼,心头一梗。 什么人啊!这么没礼貌!居然叫晋王殿下李三郎!你是炫耀你和晋王殿下熟悉吗? 薛元敬目不斜视地承受别人隐晦的含刺眼神。 是的,我就是炫耀。 赵慈景失笑:“哪里大兴土木了?他不过是重新栽种了花草,又挖了几个池子,垒了假山池子,再用了些竹木搭建了几条走廊罢了。据他说,他弄的是’文人园林‘。” 薛元敬早就听李玄霸吹嘘过,但仍旧装作不解道:“何为’文人园林‘?” 赵慈景道:“’文人园林‘即不讲究园林的华美,而讲究诗情画意。你看,从这个窗户看去,正好是一块巨石一株怪松,像不像一幅画?” 他指着窗户的时候,宾客们把视线投过去。 听赵慈景这么一说,他们发现窗户框住的景色,好像还真有点像画。 赵慈景又上前了几步,指着下一处窗中的景色道:“三郎在这里垒了花坛,正好可以从这个窗口看到一丛兰草。等兰花开时,这里的景色一定很美。” 薛元敬和其他宾客跟着赵慈景加快了脚步,拐了个弯,继续观看不同窗户中不同的景色。 几丛在冬季也没有枯萎的花草,几棵长得颇为怪异的树木,几块不算珍贵但看着颇有奇趣的巨石……他们走过的每一条走廊,窗户框住的“画”主题都不同。 赵慈景笑道:“其实从走廊外看,晋王府的格局和齐王府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建了一条曲折的回廊,将原本空旷的院子隔开。从走廊的窗户往外看,就仿佛是完全的景色了。三郎喜欢清静,他的朋友们也大多喜欢清净。他呼朋唤友来家里居住,友人们可以选择各自喜欢的小院子居住,不用担心被他人打扰。” 薛元敬颔首:“李三郎确实特别喜欢清静。” 赵慈景道:“三郎说,窗户和窗户之间的墙上将来会挂满好友们的墨宝。他说他会选友人们写得最差的诗,裱在墙上示众。他这么一说,我原本准备好的诗稿都不敢拿出来了。” 薛元敬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也忍不住再次破口大骂:“他怎么当了晋王还如此促狭!别的人都是粘贴宾客最好的文作,他居然说只选最差的?!” 赵慈景叹气:“他就是这样,从小到大都这样。” 薛元敬咬牙切齿:“也只有主公忍得了他!” 赵慈景开玩笑道:“我看二郎常常与他打架,恐怕也不算忍得了他。” 两人一唱一和,把晋王府园林的奥秘一一讲解给宾客们听。 他们走出回廊,在院落中小路前行的时候,更能感受到“文人园林”的奇趣。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62节 晋王府在城中虽算得上宏伟,但长安城寸土寸金,再大也大不到哪去。 李玄霸却在院落中用怪石和泥土堆成了假山和山洞,人为制造出一副山林的模样,给人一种身在闹市,却仿佛过着闲云野鹤日子的错觉。 原本腹诽晋王奢侈的宾客不由汗颜,自己真是错怪了晋王殿下。晋王殿下不愧是有“狂士”之称的文人楷模。这种雅趣,岂不是纯正的魏晋遗风? 赵慈景带着他们逛了一会儿,待时间差不多了,才领着他们来到举办文会的地方。 李玄霸在露天的空地里用茅草搭了亭子,茅草亭子边缘垂着的却是亮晶晶的“宝石”,让刚刚感慨晋王殿下“文人雅趣”的宾客们呼吸一致。 怎么开始炫富了?! 李玄霸抱着暖手炉,正仰头看着不规则的玻璃碎块帘子反射出的光芒发呆。听到嘈杂的脚步声后,他才转身。 在李玄霸转身的时候,一阵风吹过,玻璃帘子叮咚作响,露出帘子后被雪压弯了的腊梅枝条。 雪在他身后簌簌落下,被风吹了一点冰晶碎屑落在了他的肩头。 蜡梅的枝条复而弹起,一朵蜡梅正好递在他脸庞侧。 李玄霸转身的时候本来面无表情,眼神好像是冻结的雪块一样毫无波动。 当蜡梅树主动用长满花朵花苞的枝条触碰他的脸颊时,他露出了吓到的神情,偏头一看,然后莞尔。 李玄霸将手从比雪更白的毛皮大氅中抽出,手指轻点幽香扑鼻的如黄玉雕刻的花朵:“’一花香十里,更值满枝开。承恩不在貌,谁敢斗香来。‘各位,小王久候多时了。” 宾客们从“冬风忽送白雪,蜡梅递来花苞”中回过神,纷纷拱手向李玄霸行礼。 他们参差不齐地向李玄霸问好,心头攒足的气势不知为何,在见到这一幅奇景时短了一截。 宾客们在心中恍惚。之前走的那一路,驸马都尉说一处窗户就是一处景,他们虽觉新奇,但也觉寒冬景色实在平平。现在一看,晋王殿下转身那一幕,真让他们灵感如春笋般萌生,那才是真正的画中人,不,这明明是画中仙啊。 被这神异的一幕震得晕乎乎的宾客,十分乖巧地在李玄霸的指引下入座。原本想要彰显一下个性,好给晋王殿下留下深刻印象的士子,都忘记了自己原定的计划。 还有好些士子落座后就开始后悔。之前那一幕是多好的展现才华的机会啊!我要是出口吟诗作词一首,定能抢得头筹!我怎么就发呆了呢?! 薛元敬有点狐疑地看向赵慈景。 怎么会这么巧?刚好有风送雪,树赠花? 赵慈景给了薛元敬一个“你猜得没错”的眼神。 薛元敬心中大囧。李三郎你至于吗? 帘子外,身披白布斗篷的陈铁牛和几个扇风的侍卫悄悄后退离开。 他们演练了几十次,十分完美! 第207章 什么叫算无遗策 众宾客冒着寒风来赶赴文会, 虽然坐车,手脚也有些冰凉了。 李玄霸先上了热饮,让众人暖了暖身体后, 再进行之后的活动。 他准备的热饮, 是加了果脯的热奶茶。 这时候的茶叶还是“茶羹”, 在茶里加奶、加食材熬汤很正常,所以奶茶的喝法也是有的。 不过因为茶叶还没有“散茶”这种制法,味道较为苦涩。“奶茶”又是脱胎于草原的“主食”, 所以以咸口和加肉居多。 李玄霸所准备的奶茶,则是后世喝了胖十斤仍旧戒不了的甜奶茶。 牛奶中加奶油,混入上好的红茶, 再加上果脯和糖调味,酸酸甜甜, 奶香浓郁, 又增加了茶叶的香气,完全尝不出此时牛奶难以祛除的膻味。 蔗糖和蜂蜜都难得,是贵族才能享用的奢侈品。所以不仅传统中式宫廷点心,中西方的贵族点心都甜得齁。隋唐时的贵族自然也都是嗜甜的。 他们一尝甜甜的奶茶,就露出了惬意的神情, 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再尝一口,他们发现这奶茶并不是很甜, 回味的甜味很少茶香和果脯的香味很浓重,居然给人以清爽的感觉。 自诩继承了汉时古方,在吃喝上完全高“暴发户”勋贵一等的世家子弟不由抬头看了李玄霸一眼。 他们早就听闻晋王自幼复原了许多古方, 吃穿用度比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还要精致讲究。现在喝了这奶茶, 他们又想起了多年前李玄霸弄出的香皂、香水、香膏, 不由再次提高了“警惕”。 这次文会他们想要让晋王露出惊艳的目光, 看来会非常困难。 李玄霸也喝了小半杯奶茶,没敢喝太多。 用来做奶茶的茶叶水非常浓,喝多了他今晚就要熬夜挑灯批改文书了。 他没有提醒宾客,想来宾客们都很年轻,应该都是睡得着的。 赵慈景没受过李玄霸特制奶茶的荼毒,薛元敬则看着这加班必备饮品很想皱眉头。 但他还是默默将奶茶喝完了,因为奶茶真的很好喝。 李玄霸每当琢磨出什么方子,都会誊抄一份给他们。薛元敬也知道奶茶的配方。可不知道为何,自家按照李玄霸给的方子弄出来的吃食,总没有李玄霸自制的好。虽然李玄霸也没有亲自动手,只是在厨房里指手画脚而已。 薛元敬微微眯起眼睛。这份甜度刚刚好,李三郎一如既往的体贴细致。 用奶茶暖了身体后,李玄霸又给每个宾客配给了一个可以放入杯子的暖手炉。 他们捧着暖手炉的时候,还能给杯子里的饮品保温。 捧出门的饮品,李玄霸只准备了两个大类别,即奶茶和清茶。但奶茶和清茶中根据加的奶和茶叶的不同,又分了许多小类别。 他首次推出用茶叶的发酵程度给茶叶分类的概念,绿茶、红茶、白茶、黑茶、黄茶等一一摆了出来,并让赵慈景给众人演示各种茶叶的喝法,介绍各种茶叶的功效。 窦慧明本来想借李玄霸几个美貌侍女来文会装点门面,但李玄霸认为让“美貌姐夫”来装点门面更合适。 士子夸赞风流虽是常态,但上档次的东西如果不是士人自己演示,他们又觉得上不了台面了。 李玄霸这场文会,一个丫鬟都没来,伺候的人全部是文人打扮的小厮。 小厮可能不俊俏,但绝对有书卷气,并且脸上的表情一定要不卑不亢。 赵慈景本来觉得李玄霸的安排有点别扭,但今日一看,好像李玄霸又对了。连这种事上,李三郎也要“算无遗策”吗? 赵慈景现在很想和身旁的薛元敬吐槽。他准备等会儿就拉着薛元敬钻小树林,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今日对李玄霸的无语都吐一遍。 好巧,薛元敬也是这么想的。 李玄霸安排这些事的时候,询问了他许多世家子弟的习惯,把他荼毒得不轻。 薛元敬把视线投向人群中假装自己只是普通的、不受朝廷重视的、山东世家子弟,“五姓七家”之一的范阳卢氏子弟卢承庆。 卢承庆的视线与薛元敬这个上峰短暂接触,然后十分自然地移开视线。 他知道上峰很想和自己吐槽晋王殿下,但抱歉,现在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范阳卢氏子弟,不能不合山东世家子弟的群。 山东世家对外称自恃清高,所以没有及时站队,但这只是家族层面的没战队。论到单个世家子弟,他们也要为自己前程奔走。 比如李渊的妹妹加入了太原王氏,所以李渊的妹夫肯定支持李渊;卢承庆的父亲卢赤松曾在河东郡内任县令,也与李渊有交情,早早投靠了李渊。 正巧笼络河东士人的是李玄霸,卢赤松虽然自持身份,没有与李玄霸交往,但卢承庆只比李玄霸大四岁,与李玄霸是同龄人,自然李玄霸每场宴请,他都去混了个脸熟。 虽然卢承庆那时和李玄霸算不上友人,连“熟人”都要打个折扣,但卢赤松带着卢承庆投奔李渊之后,卢承庆就通过好友薛元敬,正式偷偷投靠了李玄霸。 不过卢赤松表面上还是李渊的支持者,所以他也不能太高调,所以知道他也算“元从”的人不多。 此次前来赴宴的“不得志”世家子弟,其实有许多人都是“内鬼”,比如陇西李氏派来的人与李靖有血缘关系,太原王氏派来的人干脆就是李渊的外甥王仁表。 “五姓七望”中除了博陵崔氏持中庸之道,谁当皇帝都行,到时自家子弟再考个官做便是,其余家族子弟都有下场。 比如郑家站在李建成这方,清河崔氏站在杨玄感和李密一方。 不过郑家也有子弟是李世民和李玄霸心腹(李智云:都说了是我的心腹!),清河崔氏则积极运作,想让自家子弟投靠立功。所以只从家族存续出发,他们其实不用太慌张。 但关键还是那个问题,大家族存续了,小家族呢? 李玄霸终于宣布文会开始,带着众人前往蜡梅树林,宾客们紧张地喝了一口茶水,正戏终于上场了。 “诗词歌赋都讲究一个对偶。我突发奇想,从秦汉时的’桃符‘获得灵感,若是对偶句张贴在门的两边,似乎也是一件雅事。我称这叫’对联‘’楹联‘。”李玄霸笑道,“马上要过年了,正好要发些东西给朝中诸公。你们今日写的对联,你们今日所做的对联,按照甲乙丙三等,分别赠送给不同品阶的诸公;甲等之上又设头筹,我赠送给楚王。” “对偶”古已有之,“对联”的雏形在隋唐时形成,最早关于对联的记载是在唐亡后的五代十国,所以现在还没有这个玩法。 诗词歌赋太长,又要注重整体意境,评选很麻烦。对联只有两句,“对偶”用法又正好能展示文采,“对对子”既然能成为后世文人宴会必备的项目,应该也能符合唐朝文人的喜好。 说来“对对子”的玩法,本来就是在唐朝兴起的。 寻常宴会都是行酒令或者投壶令等又能健身,又能吟诗的项目。李玄霸原本也想如此,但天气太冷他不想动,喝酒他又三杯倒,就干脆弄成对联和字谜了。 他出上联或者出一个场景或者意境,让宾客们作对子。 宾客们还未见过这玩法,顿时起了兴致。他们毕竟都是年轻人,玩心一起,连忐忑都少了一些。 李玄霸刚说开始,他们就像是出笼的野兽似的,奔赴蜡梅树林中,寻找“题目”。 此次赴会的士子都对自己的才华很自信,他们每一道难题都要碰一碰,李玄霸看着逐渐增厚的对联“答案”,顿觉头疼,忙去找场外援助。 虞世南和薛道衡正好无事,便笑着来帮忙。 他们假装自己出现本就是文会中的一环,只是因为公务姗姗来迟,才给了宾客们一个惊喜。 虞世南和薛道衡都是大隋“文豪”级别的人物,特别是薛道衡,公认大隋第一诗人。 他俩一到场,士子们不仅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尿意也冒了出来,各个轮流跑厕所。 虞世南和薛道衡不由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人有三急,他们倒是不会计较年轻士子们中途上厕所。但怎么他们一到,所有人都轮流上厕所了?!他们有这么可怕吗?!这群士子心态不行! 士子们也面带苦色,以为自己是承压能力差了。 此次文会结束,士子们回家面对长辈的询问,都面带苦色。 清雅比不过,富贵比不过,才华先不说了,晋王殿下本来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才让虞公和薛公前来当评委,他们却紧张得老跑厕所。 给晋王殿下展现出世家子弟的才华和气质,让晋王殿下知道这朝堂没了他们这些大世家的子弟根本不行?他们的个人素质远胜其他人? 他们完全破防了。 “你知道晋王殿下美如谪仙,老天都给他’送雪递梅‘吗?!” “你知道茶有多少种喝法,奶茶有多少种煮法吗?!” “你知道上联’三光日月星‘的下联,居然是’四诗风雅颂‘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谁说唐国公府底蕴不足,我博陵崔氏清贵几百年,怎么被晋王殿下衬得如同乡土士人!” 据传,某不知名的博陵崔氏十六岁少年郎回家后就嚎啕大哭,状似崩溃。 这种匪夷所思的传闻,京城人都耳聪目明,自然是不会相信的。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63节 就是几日后李玄霸门口站了一个叫崔仁师的十六岁少年郎,“李门立雪”,非要拜晋王殿下为师……嗯,这一定是巧合。 …… “啊?什么’送雪递梅‘、’李门立雪‘?阿玄究竟在干什么啊!”李世民拿到李玄霸送来的第一批后勤物资时,也得到了李玄霸自大唐建立后第一次装逼成功的书信。 他挠了挠一个月没洗的头,明明是双生子,却愣是搞不明白自家弟弟又在搞什么事。 总之,阿玄是在搞事就对了。 李世民想明白后,心头一宽,不再纠结。 长孙康宁笑得前俯后仰,被宇文珠扶着才没倒下去:“郎君,什么叫’总之阿玄在搞事,所以无所谓了‘?你对三郎的要求这么低吗?” 李世民做出了沉痛的表情:“这是要求低吗?这是要求高。他自己搞事,自己扫尾,别想麻烦我,否则我就揍他。弟妹,你别想阻止我!” 宇文珠哭笑不得:“我不阻止。兄公,要不要我回去劝劝他,有什么事,等兄公回去再做,免得兄公担心?” 虽然宇文珠知道李世民和自家郎君关系好,但现在二人身份毕竟不同了,她有点担心李玄霸独自在京城揽权,将来可能会有麻烦。 李世民假装没觉察出宇文珠的担忧,笑着道:“如果弟妹想阿玄了,我这就送你回去。不过阻止他就罢了,我忙于整顿草原,没空理睬朝中的事。如果阿玄不让朝臣和勋贵世家忙碌起来,恐怕等我回去后,有的是麻烦事。” 宇文珠想了想,道:“那我还是跟着兄公和嫂嫂吧。草原发生了疫病,不跟着你们我不放心。” 宇文珠这次跟随李世民和长孙康宁出兵,不仅仅是用晋王妃的身份协助长孙康宁进行“主母外交”,更是因为最近从陇右到草原,都有疫情发生。 宇文珠猜测,这可能是痢疾,得病后死亡率极高。她与老师通信后,确定了预防的方案,不敢将防疫大事交给他人。 她都没敢和李玄霸说草原有疫情的事,不过这次李玄霸送了许多草药来,又让她尽量吃熟食喝热水,注意蚊虫叮咬,她猜测李玄霸恐怕是已经知道了。 李世民叹气道:“要不你和观音婢都回去吧,草原上有疫病,我也担心你们得病啊。” 长孙康宁笑着伸手打了李世民的胳膊一下,道:“如果你病逝了,我和珠娘将来还有的好?你可别说将来让三郎君继位当皇帝,三郎君身体差,听闻你在草原病逝,恐怕就只有小五当皇帝,给你们两人一同发丧了。” 正在一旁乖乖啃干饼子,极力缩小存在感的李智云震惊抬头,满眼控诉。 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突然说我! 李世民再次挠着他的大油头,讪讪道:“对哦,我家阿玄可脆弱了,他心脏又不好,受不了这个刺激。” 长孙康宁一脸坏笑道:“所以如果真的要病逝,我们三人就一同病逝,给三郎刺激一个狠的,免得他痛苦。” 宇文珠忍无可忍,狠狠捂住了长孙康宁的嘴。 她笑骂道:“你可闭嘴吧?什么不吉利的话都能乱说吗?赶紧收回去!” 长孙康宁:“呜呜呜!”要窒息了! 李世民抱着手臂频频点头:“虽然这话不太吉利,但观音婢说的是大实话。” 李智云无语道:“那把我一起带走吧,我们一家人都整整齐齐的,让三兄、母亲、娘亲都哭死。什么大唐,不要啦……哎哟!” 李智云的脑袋挨了李世民狠狠一巴掌。 李世民骂道:“胡说什么!” 宇文珠捂着长孙康宁的嘴,拖着长孙康宁就跑。 李世民追打李智云,李智云叼着饼子抱头鼠窜。 路过的秦琼左手拉着宗罗睺,右手拉着薛举,赶紧转身加快脚步离去。罗士信一早就不知道躲哪去了。 没看见没听见,我是瞎子聋子。 裴行俨蹲在地上和长孙无忌道:“突厥怎么还没打过来?再不打过来,李二就要疯了。” 长孙无忌抱着脑袋痛苦道:“我妹妹再胡说八道,我才要疯了。” 第208章 阴险的晋王殿下 李玄霸确实已经猜到了草原上可能出现了疫情。 不提疫情本就是大事, 李世民等人只能短暂地瞒住李玄霸一会儿,不可能真的不让长安知道。宇文珠给孙思邈的信送来时,李玄霸正在冒充孙思邈的药童, 折腾一些他印象中的中成药方子。 宇文珠也担心过信会被李玄霸看到, 所以只是把询问防疫的信息藏在日常请教中, 但李玄霸脑海中有这个时期的大概情况,很快就猜到了草原疫情。 从武德到贞观,出现过很多次大疫。战乱时没有关于疫区百姓的记载, 但可以从史书中的权贵者遭遇,看出此时北方疫情很严重。 原本历史中,始毕可汗率军渡过黄河, 想与梁师都一起攻打大唐,在军中病逝;始毕可汗的继任者处罗可汗, 也就是被如今时空的二哥在突厥牙帐俘虏的阿史那·俟利弗设, 也是在攻唐之前患病,听义成公主的建议吃五石散暴卒。 如果说两位突厥可汗的病逝还能说碰巧,再加上同时间段秦王李世民和西秦霸王在“双秦王之战”前后的遭遇,就可以确定这段时间从陇西到草原靠近黄河这一线,确实有大疫。 李世民首次与薛举交战时, 因重病把军权交给刘文静与殷开山。李世民上战场上得早,但迎战薛举是他第一次独自统领大军。进长安前, 大军的统帅是李渊。 这时的秦王铁党刘文静与殷开山还不知道刚及冠的李世民的能耐,如后来坑死了李道玄的史万宝一样自恃自己是老将,没把李世民的话放在心上, 自己做主冒然开战。唐军惨败, 被薛举筑了京观。 后世许多人刚读到史书中这一段记载的时候, 都难免狐疑“李世民重病”是不是后世为尊者讳, 帮李世民甩锅?哪这么巧,李世民第一次独自当主帅就重病? 再看一段,质疑者就会发出仿佛看到地狱笑话的无奈神情——西秦霸王薛举用自己的暴病而卒告诉质疑者,李世民遭遇的疫情是真的。 李世民先中招,挺了过去;薛举随后中招,没挺过去。 顺着史书着墨较多的当权者患病记载,再看同时期对于军队的描述,“患病”的描述便多了起来,进一步佐证这个时期疫情发生的时间和范围。 李玄霸拿着地图圈来圈去,和自己记忆中的记载做对比,勉强确定了疫情可能发生的区域。 因大唐的实力比原本时空中这个时间段的大唐强很多,疆域也宽广许多,所以原本时空中这场疫情多在“敌占区”,现在都在大唐境内。 李玄霸紧急召开朝议,将此事交给了孙思邈。 孙思邈想亲自去疫区,被李玄霸阻止。 “你可以在疫区周围晃悠,但绝对不能进去。天下能控制住疫情的名医我只相信你,如果你出事,接下来几年接连发生的大疫谁来扛?让珠娘独自扛吗?”李玄霸说得十分不客气。 孙思邈看着李玄霸给他列出来的“未来大疫图表”,感觉自己养生养气的功夫都快被李玄霸废掉了。 当然,他不是生李玄霸的气,只是在骂老天。 百姓刚熬过了乱世,怎么疫病又来了?这贼老天没完没了! 孙思邈是道士,他气得都跑去对着自己祖师爷的神像骂了。 想着接下来还有的大疫,其中可能还有水蛊、鼠疫等如今解决不了,只能靠预防的疫情,孙思邈就头皮发麻。 他召集太医院的同僚,没日没夜挑灯夜读,改良了防疫的古方。太医们背着药箱,带着李玄霸从民间征召的医师,分别坐镇几个疫情严重的地方。 这些地方离长安都不远,他们当务之急是阻止疫情蔓延到长安。 李玄霸得知孙思邈指着神像骂后,只能说祖师爷冤枉。 大乱之后必有大疫,这是社会发展规律。古代的大疫很难灭,火星一直存在,只要百姓日子稍稍一不好过,大疫很快就死灰复燃。 古代的防疫几乎都是朝廷派人去疫区建造隔离区,只要病人死光了,疫情没有蔓延,这次防疫就是圆满成功。 没有现代医药条件,李玄霸也不能超越现实救死扶伤。 他所采取的办法,和原本时空中唐太宗采取的方法差不多。 贞观三年,唐太宗在地方上设置医学博士,即官方医生。每个州只有一两名医学博士,虽不能控制疫情,但能在疫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上报太医署,唐太宗就能及时派遣太医署的太医携带医药支援疫区,将疫情尽量控制在疫情发生地。 贞观年间的疫情据记载,都是些从皮肤烂到肚子的恶疫,大概率是洪涝和大旱之后的衍生疾病——鼠疫。但这些恶疫都控制在疫情发生的州县,虽然救不了疫区已经得病的人,但他算是封建帝王防疫工作做得比较出色了。 李玄霸现在还来不及建立地方医学院,但已经在和母亲讨论这件事,方案已经拿了出来,只等二哥登基就让二哥着手去做。 这等收买人心的事,还是要皇帝自己去做才行。 没有地方医学博士的上报,李玄霸仅凭借自己对历史碎片信息的整理,再加上从各地搜集来的情报,就确定了疫区范围,派出了上百名太医支援疫区。 太医这么多,全靠孙思邈的名声。 李玄霸到了长安之后,就用自己为案例,声势浩大地为孙思邈与宇文珠“造神”,并宣布即将在长安建立官方医学院,只要通过考核的民间医者,都能免学费和住宿费在医学院里学习,出色者还能进入太医院和地方医学院。 于是民间医者纷纷来长安“朝圣”,等候专属医者的官学开学。 李玄霸临时布置考核,吸纳了一批医者进入太医院,又给了剩余医者可以追随太医的便利,他们若在防疫中有功劳,将来就能免试入学,还有奖赏。 厚赏下必有勇夫。医者们也不怕死了,咬牙硬闯疫区。 李玄霸这一番雷厉风行的行动,朝臣们被李玄霸牵着鼻子使劲奔跑,跑完时都没回过神。 他们不是还在讨论李建成谋逆的后续吗?投资李建成的勋贵世家不还在给晋王殿下割肉吗?没能及时入场的山东世家不还在疯狂为晋王殿下这个石林领袖造势吗? 有些心系大唐又不太了解李世民和李玄霸这对兄弟相处模式的忠臣,都有点担忧晋王殿下这么高调,是不是想要趁着太子殿下没回来,自己揽权了。 李玄霸通过先一个狼牙棒敲过去,又递上一杯甜奶茶,让勋贵世家们安分下来,开始正视自己“大唐臣子”的地位,李玄霸却没有乘胜追击,捣鼓起防疫了? 话说,长安周边有大疫了?不及时防疫都要蔓延到我们这群人头上了?这么可怕的事,我们怎么在晋王殿下已经着手处理之后才知道! 哪怕兵荒马乱,洪涝灾害,京城里的贵人们都不是很在意,因为他们可能有损失,但损失不会太大,奢华日子还能过得下去。 大疫就不一样了。 疫病这玩意儿不论贵贱,哪怕权贵们再怎么养生,若大疫传到了他们住的地方,该死还是会死。 《三国志》记载,建安二十二年大疫,“室室有号泣之哀”,“建安七子”中的“五子”王粲、徐干、陈琳、应瑒、刘桢,司马懿的大哥司马朗,还有因与曹军对战而染病的鲁肃,都是死于这场大疫。 如果疫病传到了长安,他们可没有好日子过了。 这时不知道从哪传出晋王李玄霸私下透露,如果还有人不当大唐忠臣,就把他们驱逐出长安城。这样既能显示出大唐的仁慈,又能让疫病惩罚他们。 晋王李玄霸表示,这一切都是谣言,还抓了几个传谣的人。 但京中权贵们都认为,这是晋王能做得出来的事。他这人虽然表面上有个“德重恩弘”的诨号,实际上手段凶狠毒辣,十分阴险。借刀杀人不脏手的好事,李玄霸瞅到机会就一定会做。 杜如晦苦笑:“连我的门槛都快被京兆杜氏主家的人踏破了。京兆杜氏的主家在我回京后也显得不卑不亢,说杜家子弟都能和我一样,凭借自身才华被帝王赏识,现在怎么慌了?我京兆杜氏也没做过对不起大唐的事啊,他们慌什么?” 房乔也一副无语的表情:“我的家族清河房氏已经没落了上百年,他们真没必要把自己当世家子弟,因没有鼎力支持大唐而向我求助。我给主公做事,不就是清河房氏对主公鼎力支持了吗?我们家族除了我,哪还有多少人才?” 两人用眼神质问李玄霸,你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 被李玄霸拉着参加宰相核心会议的赵慈景无奈道:“这不都是李三郎拉着世家子弟细数他们和姻亲的族谱,把他们吓坏了?” 文会中其他事都被人传得绘声绘色,唯独李玄霸与世家子弟交谈时细数对方家谱的事,外界连个风声都不敢传。 李玄霸此举确实能展现出他对世家子弟的尊重,但这尊重在他整顿朝堂的时候,就有点吓人。 李玄霸岔开话题:“我确实有需要他们做的事。我要整修渭河水利,疏通关中平原的灌溉渠道。许多灌溉良田都在他们手中,我希望他们支持我。作为回报,玻璃、茶叶和新的香皂、护肤品,他们都可以优先订购。” 他特意点明了,是“玻璃”,不是“琉璃”。 我这是如瓷器一样的高端大唐制造产品,不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没有什么底蕴的漂亮石头,也不是从蛮夷那里传来的没有中土气质的土特产。 另外,李玄霸还是没能烧制出来大块的、全透明的玻璃,但把窑的温度提高了,倒是瓷器的制作技术有突破。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64节 隋唐时的瓷器还有点粗糙。现在他分了一半工匠去研究瓷器,如果能把宋元明清的什么白瓷粉瓷彩瓷青花瓷都给研究出来,让勋贵和世家慷慨解囊就更容易了。 隋唐时都是庄园经济,不仅勋贵世家都在家中豢养工匠佃农,吃穿用度都是自家生产,关上门都能自给自足,百姓还要去权贵家中“服役”。商业氛围很不发达。 所以李玄霸只有推出权贵难以模仿的珍稀品,才能让他们乖乖支援点钱粮,不仅能赚到钱,也能激活商税,让朝臣能通过实践完善商税相关律令。 他在大冷天的装逼,难道只是吃饱了撑的单纯为了面子好看吗? 通过装逼,他不仅能慑服习惯性装逼的世家子弟,让他们捧自己为“流行先锋”,还能带货圈钱。 “他们还在想大疫的事,你又在考虑关中水利灌溉了?”杜如晦哭笑不得,“你这样东一下西一下,他们永远跟不上你的思路。” 李玄霸无奈道:“什么叫东一下西一下?我们是在治国!一个国家,北边在抵御突厥入侵,西边有疫情,关中的灌溉水利需要重修,东边和南边还有贼兵未平。我才觉得他们脑子有问题呢,一段时间只能思考一个问题吗?他们都和杨广学坏了吗?打仗就只打仗不管民生?顾头不顾腚?” 李玄霸按压了一下太阳穴,感觉自己好累。 等二哥回来,他一定要把所有事都丢给二哥,自己带着珠娘跑路! 不彻底休息几个月,他是补不回来这段时间的心力消耗了! 怪不得明君都得精力充沛。有本事的封建君王都是大权独揽,大权独揽就等于什么事都要指望你,能不累吗? 这种劳累,还是让二哥笑纳了吧。我就是一个亲王,我不配为大唐劳心劳力。 听着李玄霸一会儿骂朝臣,一会儿骂二哥,房乔、杜如晦和摸鱼摸到现在被李玄霸拉壮丁的赵慈景都感觉自己被李玄霸骂了。 房乔忙给李玄霸顺气:“好了好了,别骂了,那群人要是有点本事,也不至于劝不住隋炀帝,让蒸蒸日上的大隋二世而亡了。你心脏不好,激动不得。” 杜如晦给李玄霸递茶:“那群废物跟不上你,就让他们缀在你身后,不用思考,只需要跟着跑。你不是还有我们在吗?等主公回来,我帮你一起骂他。皇帝就该好好待在京城治国,突厥的事他随便派个将领去都能平。长孙老将军不是现在身体又变好了吗?裴公也精神矍铄。” 赵慈景不敢说话,当一个帅气的布景板。 李玄霸骂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 这群权贵满脑子都是在想什么家族什么官制,担心大唐即将修整的朝堂官吏爵位制度会损害自己的利益,什么休养生息,都要在他们敲定官制后才会思考。李玄霸已经在着手恢复民生,他们自然不习惯,觉得李玄霸跑题。 但天下之事繁多,每日冒出来的问题也繁多,哪可能只着手一件事?他们抱怨李玄霸变得太快,李玄霸还骂他们脑壳有包呢! “这次大疫也算是再次吓唬了他们,现在他们应该老实了。”李玄霸缓过气后,继续安排道,“以预定商品的方式来让他们慷慨解囊,算是我给他们的颜面,希望他们能懂得我的好心。博陵崔氏不是要送个人来给我当弟子吗?我的身份特殊,不能收弟子,他先进晋王府给我当润笔的文吏。我会教他科举入仕。” “你们也对走你们门路的勋贵和世家子弟说明白,除了支持大唐重新整修关中灌溉水利,二哥继位后第一次科举,也希望他们踊跃参加。”李玄霸咬牙切齿,“不服的,赶出京城。” 三人面面相觑。 那个“传言”,果然是李三郎让人传的吧? 第209章 这是凝聚的民心 第一批援助的太医很快就到达了疫情发生的郡县。 他们向当地百姓询问疫情的时候, 百姓都很惊讶。 生同一种病的人确实在逐渐增多,百姓已经开始自救。郡县中有官吏忙碌,李世民的核心班子离开河右陇右后, 留下的地方官吏都是能吏, 他们都还算负责。在朝廷的力量还没能触及到的村庄里, 在村老的组织下,村民也在自发地隔离生病的人,竭尽全力求一线生机。 这种“自发”当然很残忍, 但这就是对疫病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底层百姓的生存智慧。 村老一般都会一点草药知识,他们和村里兼任算命的人常常在村里兼任赤脚医生。 当疫情发生的时候,他们除了冷酷地驱赶患病的人进山中居住, 让他们与村里人隔绝开来,还会采集一些草药, 熬制药羹给村民喝。 这些草药大部分时候没什么用处, 甚至加了香灰、神像脚下的泥土之类的迷信的东西,但这时候村中的富户会拿出米面和珍藏的糖块丢进“大锅药”里,所以“大锅药”在村人看来,是真的很有效。 古时候大部分疾病都是来自营养不良。要提高对疫病的抵抗力,也需要加强营养。 西方近现代曾有个医生发现, 有一种万能药“糖水”,对越贫寒的人就越有效, 对越富贵的人疗效就越差。后来经过科学研究,才得出营养影响治愈力这种本应该是常识的结论。现代社会也有对这个结论的具体应用——许多小病输一瓶葡萄糖就好了。 百姓察觉了疫情的苗头,开始努力地自救。但一旦遇到烈性传染病, 这点自救程度只够他们拥有逃到非疫区的时间。 然后, 他们要么被拦下等死, 要么把疫病传染到更广的地方。 大部分时候朝廷所做的事, 就是阻拦他们求生,所以太医带着药来帮忙防疫的时候,疫区最开始是恐慌。 但还好陇西是李世民的大本营,当听说现在的皇帝就是李小将军后,他们虽然恐慌,但没有第一时间反抗。 当他们反复确认,就算疫区中的人也可以领到药,而不是被杀死后,又反复询问“真的是李小将军当皇帝了吗?”“真的是李小军师派你们来的吗?”,情绪更稳定了。 孙思邈虽没有去往疫情最集中的地方,但还是来到疫区边缘的隔离区,亲自接见各个村庄派来的宿老。 “是的,就是’义薄云天‘李二郎当了皇帝。突厥也有疫病,陛下去了草原,把得病的突厥人阻挡在黄河北岸。’德重恩弘‘李三郎现在是丞相。你们肯定听过萧何丞相、诸葛丞相的事迹,李三郎现在当的就是那样的丞相,留在京城里治理天下。你们或许听说过我的名字,我是孙思邈,很早就跟着陛下和丞相来陇右当医师。” 孙思邈在旁边太医欲言又止的眼神中,面色平静地说谎。 李世民还不是皇帝。现在他虽是实质上的皇帝,但其实还在当太子。 李玄霸也不是丞相。他是拥监国的晋王,权力比丞相还大,但没进入三省当长官。 但孙思邈知道,百姓听不懂朝堂里的那些弯弯道道,他们只知道皇帝最大,丞相次之。 所以李世民必须是皇帝,李玄霸必须是丞相。 孙思邈离开京城的时候,就对李玄霸上报了自己的忧虑,阐述了自己可能会撒的谎。 李玄霸道:“只要能安抚住百姓,孙医师说什么都可以。有什么我让我哥担着。” 孙思邈哭笑不得:“晋王殿下,你不该说有什么事你担着?” 李玄霸一脸理所当然:“天塌了有皇帝顶着,就算二哥还不是皇帝,但天塌了也该是当兄长的先顶着。” 孙思邈满心担忧都被李玄霸这一番话给笑没了。 他知道,李玄霸还是以前那个李三郎,而李玄霸所相信的李世民,也一定还是原本的李二郎,所以他敢冒这个险,担这个责。 其他太医原本有点不接受孙思邈的做法。 说太子是皇帝,说晋王是丞相,这就罢了,晋王和太后……啊不是,晋王和皇后都同意了,孙思邈只是依照命令行事。 可只要告诉疫情最严重的河右陇西百姓,现在的皇帝是李二郎君,丞相是李三郎君,他们就真的能相信自己是来救他们,而不是害他们的吗? 孙思邈在取得了百姓的信任后,才告诉下属太医自己如此行为的原因。 “你们或许还记得大业初年,隋炀帝战胜了吐谷浑,设立了西海、河源、鄯善、且末等郡。那是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兄弟二人初次名扬天下。”孙思邈露出了回忆的神色。 李玄霸自幼体弱,他前往张掖的时候,以西域奇药奇方为诱饵,说动孙思邈同行。兄弟二人治理陇右和河右的始末,他都一直看在眼中。 隋炀帝灭吐谷浑,设立西海诸郡,本应该是一件很大的功绩。 但隋炀帝有一种特别的本事,再好的事到了他手中,都能弄得天怒人怨。 隋炀帝建立西海等郡,迁徙全天下犯轻罪的百姓来塞外居住。塞外无粮,隋炀帝命令关中陇右河右等靠近西海等郡的百姓为被迁徙到塞外开垦的罪犯提供粮食。 这一次额外的强制征发不仅搜刮了百姓的粮食,还要求百姓自己将粮食送到塞外。 塞外路途遥远,路上人烟稀少,强盗众多,朝廷发布这个命令的时候,隋炀帝已经准备攻打高丽,所以军队也没有保护运粮的人。如果路上有缺失,官吏就会在当地继续征调。 几番折腾,粮食没了,种田的人也没了。 陇右离得最近,百姓最为凄惨。在征讨高丽还未让东边、南边的百姓人心浮动的时候,北方的百姓已经率先变得穷困潦倒。 至于河右,本来就不富裕,现在更加雪上加霜。 隋炀帝向来对京城周边的百姓最为苛刻。西京附近的百姓被强征去开发塞外,东都附近的百姓被强征挖运河修宫殿。两个京城附近的百姓都感受到了“京城人”这个身份的温暖。 这时候李世民和李玄霸正在中原剿匪,并在中原打下了“义薄云天”和“德重恩弘”的名声。 后来李世民和李玄霸到了张掖,凭借抢掠突厥,让河右的百姓勉强不会被饿死; 当李世民的管辖范围增大到了陇右的时候,陇右的匪患迅速平定,连隋朝已经荒废十几年的水利都修了起来,青黄不接时还有官府开仓放粮无息借贷。 百姓们懂得含义的字不多,“义”和“德”是他们为数不多能铭记于心的字眼。 对上层人士而言,李世民“战无不胜”和李玄霸“算无遗策”的诨号是更高的夸赞,也是更为确切的诨号。 但无论哪个地方听说过李世民和李玄霸名声的百姓,都只牢牢记住了“义”和“德”。 李世民讲义气,会保护跟随他的人的安全,会尽力让跟随他的人不饿死。 李玄霸有德行,对百姓异常友善,总能推行百姓最急需的善策。 孙思邈道:“河右和陇右已经被隋炀帝折磨得民不聊生,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一个给他们带来了’高义‘,一个给他们带来了’厚德‘,将他们从生灵涂炭中拯救出来。当他们听闻中原已经天下大乱,河右和陇右却一片宁静,仿佛治世,更加感激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 孙思邈顿了顿,张嘴笑道:“百姓或许愚钝,但谁对他们好,他们还是知道的。所以只要告诉他们,太子殿下是皇帝,晋王殿下是丞相,他们就会相信我们,支持我们。” 太医看着孙思邈嘴角上翘,眼角却发红,不由也心头一热,鼻头一酸。 许多太医就是北方人,隋炀帝新建郡县后强征粮食和民夫,也征到了他们的家乡。虽然他们有一门手艺,大部分人还有官身背景,不至于被强征弄得家破人亡。但邻里乡亲的惨状,哪怕已经快十年了,他们仍旧记忆犹新,如怎么也愈合不了的伤口,触之即疼。 有太医喃喃道:“这就是民心啊。” 孙思邈颔首:“这就是民心。所以晋王殿下虽然只要求我们控制疫情不蔓延,但我们应该做更多事,才不会折损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这么多年凝聚的民心。” 孙思邈又笑了笑,声音又是骄傲,又带着一丝哽咽:“他们治理河右陇右时还是垂髫孩童呢。那时他们就是百姓心中的高义厚德之人。我们可千万不能折损他们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太医和跟随太医前来的民间医师们向孙思邈作揖。他们没有回答什么,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如果皇帝和丞相有心救民,他们这些医者怎么能不拼尽全力救死扶伤? 孙思邈看着面前的下属,心中涌起一股澎湃的热意,生出一股豪迈之情。 他很早就出家为道士,除了醉心医学,其他欲|望都很淡泊,对名利完全不感兴趣。 隋文帝曾经征他为官,孙思邈躲入太白山中,不想让仕途俗务约束了他的自由。 直到他遇到李世民、李玄霸这对神奇的双生子。 李世民大概是他遇到的最年幼的“医闹”,现在他手臂上还留着当初牙印疤痕消退后的点点红印。 李世民咬住他的胳膊不放,连起身都困难的李玄霸艰难地爬起来,给了年幼的兄长狠狠一头槌。 李世民一边哭一边道歉,哭得几近晕厥,把脖子上的金环取下来塞自己手中当赔偿,塞完后抱住李玄霸继续哭,并把鼻涕眼泪往弟弟身上擦。 李玄霸使劲挣扎,被大他一圈的双生哥哥牢牢压制,最后像浮出水面的鱼儿一样翻白眼装死。 孙思邈从未遇到这么有趣的“医闹”,不仅半点气都生不起来,还对这两人产生了怜惜,与他们越走越近。 回首那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皇帝身边的近臣心腹,都快封爵了。 当官后确实束缚很多,不得自由。 但李二郎和李三郎给他带来的“束缚”,感觉还不错。 没想到自己也有迸发雄心壮志的一日。孙思邈自嘲地想,脸上却不是自嘲的笑容。 ……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65节 “太医派遣制度需要用明文固定下来。”李玄霸做好给二哥后勤的初期准备后,就将后续事务交给了母亲。他将工作重心转移到疫病上。 他起了头,母亲很有能力,即使还是个新手,也能应对自如。 李玄霸把早就和二哥商量好的地方医学制度拿了出来,把定期上报地方疫情作为明文规定保留下来。太医轮流支援地方,也已经做好了初步规划。 李世民在离开长安前,被李玄霸拉着熬的好几个夜都奉献给了这个初步规划。 剩下具体的细节,就要朝中诸公来填充了。 杜如晦唏嘘道:“有了这套制度,将来再有疫情,就能掐灭在萌芽状态,不会害民太多。” 房乔也拈须点头,眼神充满希望。 李玄霸却嗤笑:“想都别想。一个好的制度需要好的执行人。这个防疫制度只能说在二哥在位期间行之有效,下一代皇帝就没用了。二哥经历了大隋民乱,知道百姓不可虐。但二哥的孩子在富贵窝中出身,他们可看不到卑微如尘埃的百姓。如果只论朝廷成本,花费人力物力救助价值连牛羊都不如的贱民,不如把他们圈起来,人死光了,疫情就没有了。” 杜如晦和房乔脸色煞白。 他们扶额叹气,想说什么又组织不出语言。 如果其他人这么说,他们肯定会反驳。但李玄霸言之凿凿,他们却只能叹气。 杜如晦疲惫道:“只是下一代皇帝,这制度就荒废了吗?” 李玄霸冷淡道:“嗯。” 唐太宗后,无论是颇有作为的高宗等皇帝,还是中晚唐的皇帝,对疫病的应对措施都是“等待”。 因为皇帝的功绩只在于坐稳皇位和开疆扩土,后世对皇帝的评价也只在坐稳皇位和开疆扩土。 正如汉武帝末年虐民虐得户口减半,但后世人说起大汉第一帝脑海里都会浮现“汉武帝”,而不是让百姓生活更好的“汉文帝”。因为论对后世的贡献,汉武帝确实是“大汉第一帝”。 对后世人而言,开疆扩土和“跨时代进步意义”的好处他们能享受到,而当时百姓的死活和他们没关系。倒不如说,既然“跨时代进步意义”需要牺牲一代人,那最好让先祖都把苦吃光了,后世人更高兴。 皇帝们眼前的需求是坐稳皇位,维持奢华生活;长远的愿望是博得后世万万代的名。 只关注当下,忽视底层百姓的“宏观”治理成本最小,更省事省力,还能维持自己的奢侈生活;博万世名,后世人也不在乎他们治下百姓过得如何。 什么样的皇帝才会傻到给完全没有任何用处的得病的贱民活路? 野草干枯了就挖掉埋土里,来年春风一起,会有更多的野草复生。 在意野草,得不偿失。 “所以别想什么之后,你我闭眼之后,大概率人亡政息。”李玄霸说了一大段后世人对“好皇帝”的评价标准后,平静道,“不要想太多。做好当下事,跟着唐太宗当好贞观的官即可。” 房乔叹了口气,杜如晦也扶额。 杜如晦道:“李三啊,你二哥连皇帝都还没当上,你别就开始叫他的庙号了啊。” 房乔:“……”他都忽视了这点。 李玄霸面无表情道:“这有什么?二哥在离京之前拉着我抵足同眠,非拉着我讨论给我什么谥号。他觉得’贤‘很适合我,但’贤‘在以往亲王谥号中不是太好。’懿‘最适合我,但他还是觉得’贤‘更好。这车轱辘话说了整整一个时辰,” 杜如晦和房乔:“……” 虽然早就知道李世民和李玄霸就是这个德性,但他们每次都能用实际行动告诉自己,他们还能更过分。 面对这对双生兄弟,贞观年间的官好像也不是很好当。 “闭嘴,先做正事。”杜如晦恶狠狠道。 房乔用眼神威胁李玄霸,附和杜如晦。 李玄霸在嘴上画了个叉。 闭嘴就闭嘴,凶什么?等二哥回来,凶二哥去。他不是才更过分吗? 在房乔和杜如晦的威胁下,李玄霸终于没再发疯跑题。 地方医学和太医派遣制度迅速敲定,虽然李世民军中有军医随行,但草原上归顺了大唐的部落若是在疫区中,李玄霸也派去了支援的太医。 始毕可汗现在名义上归顺李世民,跟着李世民与颉利可汗对抗。 当他迎来大唐长安城派来的太医支援团时,整个人都傻掉了。 还、还有这种好事? 但我们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牧民得病啊。 牧民这种野草,死了再去别处抢不就好了?虽然没有牧民不行,但单个生病的牧民扔了就是,草原部落四处为家,疫情蔓延很难,所以从来不在意什么防疫。 李世民笑着拍着始毕可汗的肩膀道:“你现在是大唐册封的可汗,就要按照大唐的规矩办事。就算不在乎牧民的死活,现在正打仗呢,你离为你打仗的牧民距离那么近,不担心染病吗?” 始毕可汗这才感激涕零地接受了长安的好意。 劝好始毕可汗支持大唐防疫后,李世民一回到帐篷里,脸色就一沉。 他对长孙康宁道:“阿玄仁善,连突厥人得病都想救治,这群蛮夷却不知感恩,反倒埋怨阿玄多事!” 长孙康宁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对蛮夷也是这样。我相信牧民也有心,他们知道是大唐救了他们,将来肯定会心向大唐。” 李世民瓮声瓮气道:“我知道,但还是很生气。我决定了,等始毕可汗死后,我要给他一个恶谥!” 长孙康宁忍俊不禁:“好,我支持你!” 说到谥号,李世民又忍不住唠叨起来:“唉,阿玄的谥号究竟选什么好?观音婢,你快帮……啊,你别跑啊!” 长孙康宁捂着耳朵朝着帐篷外狂奔:“我不听我不听,好烦啊!等你回京去找三郎君商量去!我要去找宇文姊姊玩了。” 李世民伸出手,长孙康宁的衣袂从他的手指间滑过,没抓住。 他气得直跳脚:“观音婢居然嫌我烦!她居然嫌我烦!可恶,你怎么能嫌我烦!” 李世民对着长孙康宁的背影大喊。 长孙康宁捂着耳朵都听到了李世民的抱怨,大声回应:“可你就是烦!离给三郎君定谥号还有几十年呢,现在唠叨什么?烦烦烦!啊,宇文姊姊,快救我!” 正骑马遛弯的宇文珠叹了口气,拉住长孙康宁的手一提,二女骑着小马滴答滴答跑了,留下李世民一个人跳着脚无能狂怒。 他抓着路过的长孙无忌怒吼:“你妹妹居然说我烦!” 长孙无忌:“……”你烦不烦你自己不知道? 颉利可汗呢?怎么还没出兵?你召集了那么多兵马就只知道躲吗! 你再不来,李二这混账东西都要闲得给我定谥号了! 被念叨的颉利可汗也很烦。 怎么说来着,李世民都欺负到家门口了,于情于理他都该回应一下。但颉利可汗又不是蠢货,他两位已经归于李世民麾下的兄长用亲身经验告诉他,可能有取错的名字,但没有叫错的诨号,李世民是真的“战无不胜”。 突厥本就一直有人不服自己,始毕可汗一回来,自己麾下人心就不稳了。这种前提下,他去迎战李世民,难道是给李世民刷一个“第二次生擒突厥可汗”的名声吗? 如果小可汗也是可汗,那就是第三次了! 打是不可能打的,他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很清楚,现在突厥也远远没有在兄长始毕可汗麾下强大,而李世民可不是隋炀帝杨广。 但按兵不动,他在突厥的影响力也会持续下降,再不出兵,这突厥可汗也当不下去了。 “好烦啊。”壮硕的颉利可汗在独自一人时,常常抱头哀叹。 他甚至生出了“当初被俘虏的是我,现在当突厥可汗的是二哥就好了,让二哥去烦恼,我去给二哥添乱”的荒唐念头。 正当颉利可汗烦恼的时候,有探子回报,大唐的军旗已经在视线范围内了! 可汗,我们是跑是打!你赶紧说句准话啊! 颉利可汗懵了。 啊?我还没去找李世民,李世民却找到我了?! 李世民远远看到连突厥的万人骑兵都遮掩不住的超级宏伟突厥牙帐,也很惊讶。 叶护传来的情报至少迟了半个月,他还以为颉利可汗已经拔营离开,留在原地的只是殿后的军队。 此次突袭,他只是给一直没能得到太大胜果的“草原联军”一场较大的胜利,稍稍激励一下被颉利可汗避战避得窝火的士气。 颉利可汗怎么半个月还没拔营啊?他在原地等什么?以逸待劳等我出现吗? 裴行俨也看到了突厥牙帐,赶紧道:“主公!不可轻易冒进!恐防有诈!” 李世民突然脚一缩,居然踩在马鞍上站了起来。 裴行俨:“???” 长孙无忌想尖叫,又怕惊扰了李世民的马。 李世民双脚一滑,坐回了马鞍上。 他轻松地笑道:“敌军松散,应当没有诈,只是颉利可汗这厮犯懒了没挪窝。擂鼓!全军将士听令!准备迎敌!秦叔宝……” 被点名的秦叔宝秦琼,还没听完李世民的命令,就带着自己管辖的两百玄甲兵闷头向前冲锋,把他的主公远远甩在了身后。 李世民摸了摸鼻子:“真心急。我这次又不跟着去当先锋。颉利可汗的军中的马都还拴着,随随便便都能冲散,不需要我亲自指挥。” 现在军中最了解李世民的长孙无忌无奈道:“你真不想去,就不会解释这么多。” “行吧。” 李世民策马回转,登上放着战鼓的战车。 “这次我不当先锋了,我为诸位将士擂鼓助威!” “待秦叔宝冲入敌营后,宗罗睺、薛绍玄、罗士信各率一队玄甲军,接替冲锋!” “是!” “裴守敬率领步卒,以方阵出击!” “末将领命!” “长孙辅机,带一支轻骑兵绕后,自寻战机!有信心吗?” “没问题。” 李世民笑道:“那么诸君……” 他双手一挥,鼓槌狠狠砸在鼓面上。 “请战!” 包括被编入队列中的突厥、回纥壮士在内的所有将士,都高举武器,双目怒张。 “杀!!!!!”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66节 第210章 看不懂的李世民 又是一场在长途突袭后没有休整, 也大破敌军。 李世民说不出手,就真的将所有功劳都让给了将士们。 他一直站在战车上,为全军将士擂鼓。 战场上厮杀的声音很响亮, 李世民的鼓声淹没在战场的喧嚣中。但每一位将士耳畔好似都有如雷的战鼓声一直相伴左右, 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声音。 特别是大唐的将士, 特别是李世民麾下的玄甲军。 他们都很清楚,如果这场能获得大胜,在主公登基之前, 大唐的边患就已经平了。 如果再对外作战,那就不再是保家卫国,而是开疆扩土。 李世民“战无不胜”, 玄甲军也“战无不胜”。 未败过的军队如果有一个冷静睿智的将领带领,又有充足的后勤, 那么他们未来就很难失败。 “军势”“军魂”就是在百战不殆的千锤百炼中炼成。 现在天下还未完全平定, 玄甲军已经看不上国内的战争。这天下已经是主公的天下,剩下的根本算不上什么逐鹿天下的对手,不过是需要扫灭的匪患。主公自己都不再出现在中原战场上,将中原战场的战功送给其他将领谋取爵位。 玄甲军是主公的亲军,是最精锐的军队, 他们只会跟随主公出现在攻坚的战场上。 比如荡平现在的东|突厥,比如擒获现在那些所谓反王称臣叩拜的颉利可汗。 这一战后, 玄甲军就算不会封刀,大概在短时间内也很难再成建制行动。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会被授官,从此以后从同袍成为同僚。将来玄甲军再出现, 也可能和他们没关系了。 正因为如此, 一贯带着他们冲杀在前的主公, 才会第一次主动留在后方为他们擂鼓助威。 始毕可汗也在军中。 他毕竟是曾经差点灭掉大隋的突厥雄主。其他草原部落首领都被玄甲军的气氛感染, 连他不善战的傻弟弟都嗷嗷嗷奋力杀敌,好像变成了一员猛将,只有他仍旧冷静。 始毕可汗即使现在臣服于李世民,但当过雄主的人,不可能甘于人下。再者,草原部落和中原王朝一直都是打打合合,没个消停,没人会相信永远的和平。 所以他一直在观察玄甲军,观察这支大唐最强的精兵。 但越观察,他就越看不懂李世民和他带着的这支兵。 就像是这次长途奔袭之后,李世民只是站在马背上看了一眼,就命令长途奔袭后十分疲惫的军队迎战以逸待劳的敌军。 李世民没有提赏赐,没有说明自己判断战机的理由,甚至没有像以前那样亲率军队出击,玄甲军没有任何迟疑就听从命令,士气高涨得不像是刚经过疲惫行军。 更让他不理解的是,好像李世民没有与亲军一起去战场,这群玄甲军将士却露出了感动和感伤的神色。 始毕可汗完全看不懂。你们在感动感伤什么?怎么李世民不上战场,比亲自带领将士冲杀还让你们觉得这个将军很好了? 人最恐惧的事物不是看得见的强大,而是未知的恐惧。 始毕可汗只知道李世民很强,玄甲军很强,但他跟在李世民身边观察这么久,却什么都分析不出来。 好像李世民就像是神灵一样,怎么打仗都赢,只要和他一起打过多次仗的将士就很难对他不忠心。 始毕可汗看着自己麾下有许多突厥将领都一口一个主公,头疼得快裂开。 他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或许他现在放弃权势,帮助颉利可汗杀掉李世民,才是正确的事。 可他在最终决战的战场上生出这个荒谬念头的时候,一个更荒谬的念头紧随着生出。 就算他帮助了颉利可汗,他们又真的能杀掉李世民吗?更大的可能,只是现在他和颉利可汗一起在玄甲军的兵锋下慌张逃窜。 始毕可汗苦笑了一下,挥舞兵器的动作更慢了。 他好像终于感到自己老了。 擂鼓的李世民并不知道始毕可汗生出了反叛的念头。 但他也不在乎。 李世民虽然能和草原人和睦相处,但他骨子里还是中原王朝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勋贵公子,看不起草原上的蛮夷,也不相信他们真的会真心臣服。 或许蛮夷中有个别的值得结交的朋友,比如叶护,但放眼整个蛮夷大群体,他们在苦寒之地生活,一定会窥伺繁华的中原。只要中原虚弱,他们之前装得再像忠诚的狗,也会卷土重来。 所以,他只需要让大唐变得坚不可摧,就无惧蛮夷任何小心思。 李世民用来弯弓射箭的粗壮双臂,擂鼓的力道和耐力也都很强。 身边与李世民一同擂鼓的传令兵都换班了,李世民还在继续,好像不知疲惫。 偶尔撑不住了,他就甩甩手臂,喝一口皮囊里的劣酒暖暖身体,然后继续擂鼓。 玄甲军领着草原部落的联军一马当先的时候,颉利可汗还在穿戴盔甲,更不说其他突厥将领。 再加上李世民和玄甲兵已经在突厥人心中“魔”化,当他们看到李世民的旗帜在自己面前飘扬,又知道李世民没有杀俘习惯,抵抗的意志就很薄弱了。 只半个时辰,战斗便进入扫尾阶段。 而李世民,就站在战车上擂了整整半个时辰的鼓。 长孙无忌、裴行俨、秦琼、宗罗睺、薛举、罗士信等李世民的亲朋好友和老下属发现了这件事,将追击的任务交给了副将,纷纷策马向李世民奔来。 李世民听到他们的呼喊声,转头对他们一笑,好像这才察觉到手臂的不适,鼓槌从双手脱落,人也站不稳了。 旁边护卫的兵卒纷纷往李世民所乘坐的马车攀爬,要将李世民扶下来。 李世民本想挥手让他们别紧张,谁知道手臂没抬起来,身体还一晃,力气突然就消失了。 兵卒乱哄哄地凑在一起,七手八脚地扶住李世民,把李世民架下马车休息。 长孙无忌等人不等马完全停下,就从马背上跳下来,跌跌撞撞地冲向李世民。长孙无忌太紧张,还在途中摔了个跟头。 “李二,你没事吧!”裴行俨跑得最快,嗓门最响亮。 李世民的精神很好,声音也很洪亮。他大笑着回应道:“没想到擂鼓比打仗还累。啧,早知道我就该让你们排排站着擂鼓,我去打仗。” 簇拥在李世民身边的兵卒们让开一条道,裴行俨一个箭步上前,半跪在李世民面前。因为速度太快,他还往前滑了一段,差点撞李世民身上。 “你不知道休息吗!”裴行俨还没说话,落到最后的长孙无忌的声音先至。 裴行俨被长孙无忌一抢白,想说什么都忘记了,苦笑着道:“你真是没麻烦都要惹出点麻烦吓人。赶紧回长安,让李三和太后看好你。” 李世民正色道:“什么太后?我父皇还没退位呢。” 话音刚落,他自己先忍俊不禁:“因为李建成谋逆,我本来准备十二月登基,现在都要延后了。希望我回去的时候,高老师已经把洛阳打了下来。这样我就能安心地登基了。” 众将领终于都围了上来。 李世民很累,靠着战车盘腿坐在草地上。裴行俨、长孙无忌等人或半跪,或也坐在李世民对面。 战斗还未完全结束,灶兵看到这群将军们已经围着坐一起,干脆与其他同袍一起去先把突厥人的牛羊牵来,开始为庆功宴准备了。 “等会儿先让珠娘给你看看,然后让珠娘写信给李三郎,狠狠骂你一顿。”长孙无忌把李世民的袖子撸起来,心疼地看着李世民已经肿胀的双臂。 李世民嫌弃道:“你自己学阿玄当告状小狗,怎么还要拉着弟妹一起告状?你是不是还要让观音婢也写信告状啊?” 长孙无忌道:“我会让妹妹给太后写信。” 李世民:“……闭嘴,观音婢现在对我越来越不耐烦,都是你教坏的!” 长孙无忌嫌弃道:“难道不是你老拉着她讨论什么谥号的过错?” 李世民抬起下巴:“我是皇帝,怎么会有错?如果我有错,你们这些心腹一个都逃不过,统统要被清君侧!” 长孙无忌翻白眼:“啊对对对。” 裴行俨嘴角微抽:“我怎么就变成佞臣了?” 薛举、罗士信和秦琼等地位不够的将领都忍不住笑。 虽然太子殿下自称皇帝,还说别人要清君侧把他们都杀了,他们却止不住笑。 李世民见他们不再苦着脸,停止了逗乐,说起正事:“虽然你们已经很辛苦了,但抱歉,现在还无法让你们休整。等抓到颉利后,我们就直接南下去洛阳。如果洛阳已经被高老师得到,我们就在洛阳休整;如果没有,我们就让颉利去劝降杨玄感。” 长孙无忌每次听李世民介绍自己的策略,都觉得自己跟随父亲学习那么多年的苦白吃了。 颉利一个突厥可汗,怎么去洛阳劝降杨玄感?这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嗯?好像有点打得到。 李世民没让部下继续猜测,直接解释道:“现在中原已经没有能与我抗衡的势力,他们不肯投降的唯一底气就是向突厥称臣,试图引突厥兵里应外合攻打大唐。洛阳城中本就多是大隋勋贵,死战的心并不强。如果他们看到颉利已经被我擒获,突厥已败,他们没有任何依仗,就算杨玄感自己想顽抗,他手下的人也不会愿意。” 在李世民解释的时候,长孙无忌也理清了李世民此次策略的内核,不过是看准对方的依仗,拆掉对方的依仗而已。 但说得轻松,他这个自诩能当父亲接班人的新西域经略人,也没有一时间把突厥可汗和洛阳联系起来。因为杨玄感只是如其他反王那样,向颉利可汗送礼打好关系,没有实质上的联合过。 甚至比起其他反王对颉利可汗称臣,杨玄感毕竟是大隋顶级的勋贵,要了点脸,没有接受颉利可汗赐予的小可汗称号,与突厥人的关系还更浅。 经过李世民提醒后,长孙无忌在脑海里扒拉了一下现在的局势,也发现中原反王无论是否对突厥热络,也无论他们是否承认,但他们唯一能借用的力量,也只剩下突厥。 高丽?高丽被杨广攻打了三次,虽然把大隋拖垮了,但自己也死伤无数,现在正在加紧休养生息,可不敢招惹中原。 长孙无忌想明白的时候,其他将领或快或慢也自己思索清楚了。 或许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自己也能想清楚其中关窍。但李世民优于他们处,就在于他们还未思考的时候,李世民已经思索很久。 长孙无忌回过神,叹息道:“李三郎在信中把满朝百官骂了一顿,连房玄龄和杜克明也招了他的埋怨。他说治国就是走很多步,也要看很多步。我看你兄弟二人的习惯都一样,往前迈第一步的时候,已经把用什么姿势进入终点都想好了。” 李世民道:“长孙四郎,你说的什么废话?我和阿玄是双生兄弟,相似不是理所当然?我们连长相都一模一样!” 众人仔细打量自家主公,与印象中的李玄霸做对比。 “不像。” “哪里像了?” “主公,我觉得可能不算一模一样。” “晋王殿下明明比主公小整整一圈啊。” “就算不说体型,也完全不一样。” 李世民生气了:“哪里不一样!明明就一样!” 众人纷纷摇头。哪里一样?明明就不一样! 这群战场上的常胜将军们因为一点小事,就像是幼稚的孩童一样争执起来。 收兵回来的草原首领们围绕过来时,看着这与战场很不和谐的一幕,心情有点古怪,又有点羡慕。 这时,叶护忍无可忍,冲着李世民大声道:“主公,你回去问三郎君,三郎君也一定说和你不像。三郎君光风霁月,如同人间谪仙,你黑得跟块炭似的,哪里像了?” 李世民一激动,酸软的手臂都能动了。他撑着身体站起来,朝着叶护跑去。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67节 叶护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坚持道:“别恼羞成怒啊,主公你都弱冠了,怎么还和以前那样说不过就动手?” 李世民可不顾周围有很多草原人围观,颉利都垂头丧气地被他亲大哥亲二哥绑了过来。 他脾气上来了,什么都不顾。 “快把叶护给我抓起来!我要狠狠抽他几鞭子!” “主公,算了算了。” “李二你没毛病吧?为这点小事抽打部下?” “李二郎,你回京后等着被骂吧。” “叶护你躲什么,主公揍你你就挨揍,这才是忠臣!” “别跑了,主公又不会真的动手。” “是的,二郎君顶多踹你两脚。” 颉利可汗委屈道:“大哥,我被俘虏了,他们居然都不看我。我这个突厥可汗当得真没意思,完全不如你。” 始毕可汗:“……”在被俘虏这件事上,我不想和你比。 …… “不知道二哥那里战况如何。”李玄霸捏了捏眉间,看着孙思邈的急报,满脸沉重。 孙思邈不愧是名医,一到疫区就探明了这次疫情主要传播的疾病——骨蒸病。 骨蒸病就是结核病,因为结核杆导致的烈性传染病,全身皆可发病,其中最具知名度的就是肺结核。 结核病虽然是慢性传染病,但在没有抗生素的时代,结核病就是不治之病。只要患上结核病,接下来就只是等死而已。而在病例集中的地方,结核病的恶化速度会加快许多。若是患者发起了高烧,可能几日就会暴卒。 史学家们曾猜测,长孙皇后突然恶化的“气疾”,可能就是感染了肺结核,引发了以前未痊愈的肺部疾病。 唐太宗许多子女也有“气疾”,如果不是遗传病,但就很可能骨蒸病疫情虽然被压制,但有零星病例一直没有消失。每当天灾出现,人的抵抗力降低,就会有新的疫情出现,就像是清朝宫廷的天花似的。 虽然现在的医学无法根治结核病,但一些清肺的药物能抑制病情,让结核病的发病时间延后,恢复成原本的“慢性病”。 李玄霸将自己脑海里关于结核病不多的知识告知了孙思邈,然后着手应对另一种他可以压灭的疫情——天花。 他刚从唐朝初年宫廷中的“气疾”,想到清朝初年宫廷中的“天花”,派往草原的太医就带来了坏消息,北方的疫情居然就是“虏疮”,天花病。 李玄霸查阅了古籍,如今对天花的重视度不够,天花出现的最早记载是晋代书籍,但记录的是东汉的事,“(马援)以建武中于南阳击虏所得”,所以称为虏疮。 因免疫力不够的儿童最容易感染天花,又有一定几率熬过去,民间对天花病的认识程度不足,以为这是只有儿童才会得的病,对其研究不多,能用的法子只有一个熬,顶多涂点药膏和喝点清毒的药,重视程度不够。直到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天花在海内酿成大疫,疫区患病者死亡率高达八成,民间对天花的重视程度才提起来。 虽然永徽四年的天花大疫说是从海外传入,但这应该只是基于“虏疮”的原本出处才如此记载。若要酿成大疫,肯定这个病已经在民间流传许久,才会一口气爆发。 天花病毒最初来自牲畜,在草原上一直很盛行。唐初草原流行的疫病因为突厥没有史官,记载不多,现在查明是天花,李玄霸先吓了一跳,冷静之后,又觉得不是很意外。 他甚至庆幸遭遇的其中一场瘟疫是天花,人类为数不多可以在现代科学发展之前就能攻克的疾病。 李玄霸松了口气:“孙医师的书稿中有对虏疮的初步研究,只要将人疮的脓水涂在皮肤上,就有一定几率预防虏疮。还好我和孙医师早有准备。” 孙思邈是第一个认真研究虏疮的人,书稿中有关于种痘的初步构想。 后来他的构想在宋朝完善,形成了“种人痘”的预防方法。只是“种人痘”仍旧很危险,直到“种牛痘”被发明出来后,天花才彻底被攻克。 李玄霸在看到孙思邈在书稿中写种痘的构想时,就和孙思邈说过种牛痘的事。只是他们都忙碌,天花病在现在也还不算流行,所以李玄霸只是在寻找患了牛痘的牛,还没正式开始试验。 现在天花瘟疫来了,就不需要再试验了。给疫区的百姓种牛痘,总比等死强。 孙思邈分身乏术,李玄霸虽然犹豫了很久,但还是给宇文珠写信,希望宇文珠能主持此事。 宇文珠身为孙思邈唯一的徒弟,又是如今唯一被朝堂认可的医术高强的女医师,在民间也有一定知名度,又有“晋王妃”这层身份。她亲自推行牛痘,疫区百姓应该会更配合。 李玄霸写完信后,又犹豫了许久,才把信送去。 理智上他知道宇文珠已经在疫区,这封信写不写,宇文珠都会参与此事。但他写信请宇文珠参与此事,仍旧心里十分煎熬。 “真是不想让珠娘遭遇任何危险,她肯定也是如此想我。”李玄霸站在门口目送送信的人远去,直到送信的背影消失,他才苦笑着道。 因为草原有大疫,所以被李世民赶回家的李智云抱着双臂,面无表情道:“担心三嫂,就让我去啊,我皮厚,不怕生病……啊?三兄你别揪我耳朵!” 李玄霸骂道:“二哥叫你回来帮我,你居然装病不上朝?你认为你装得过去?你从哪学的坏毛病,以前你不是最爱看书吗?现在让你批改文书,你居然说头疼?我从小怎么教育的你?怎么能把你教成连文书都看不了了!” 李智云捂着耳朵:“三兄,轻点,轻点……嗷,我错了,我就是想躲懒,嗷嗷嗷,真的别揪了,我绝对不逃了,不逃!” 李玄霸大骂:“你都快成婚的人了,怎么还一副孩子脾性!二哥让你回京,你就赌气装病?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李智云辩解:“人没有那么容易被气死……啊,别气别气,我真的错了!我都要成亲了,三兄给我点面子,别拧耳朵,好丢脸!三兄,我给你讲个笑话,你就不气了!” 李玄霸骂完后,松开手:“什么笑话?” 李智云道:“二兄二嫂说,如果他们在草原上染病,最好二兄二嫂和三嫂一家人整整齐齐全都病逝,这样你可以瞬间被气死,这样就不用受折磨,能迅速到地下与他们团聚了。” 李玄霸:“?” 李玄霸:“???” 我他……不行,我骂李世民那混蛋的祖宗,不都是在骂自己?! 李玄霸转身:“你在家好好反省。这件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李智云谄笑道:“二兄严禁我告诉你。不过我回家后想了想,还是和三兄最亲。三兄最好了!” 李玄霸瞥了李智云一眼,似笑非笑地弹了一下李智云的额头,然后衣服都懒得换,径直进宫。 告状! 第211章 老师你又猜到了 说是告状, 但李玄霸告的不是李智云所说的内容。 母亲就算再大度,事关嫂子,母亲听后难免膈应。即使他骗母亲, 说这个“笑话”是二哥一人说的, 谎总有被戳穿的时候, 被戳穿了意见更大。 李玄霸只是去宫里告状,说二哥仗着自己身体好,对预防生病不重视, 请母亲在信中对二哥说得严重一些,如果二哥出事,不知京中的老母亲和幼弟要怎么活。 窦慧明笑着应下, 写信“恐吓”二儿子。 等二哥得到母亲的信后,就能从中了解两层含义。 第一, 小五已经告状, 但自己没有告诉母亲; 第二,请你和嫂子都注重一下言行,你们现在上面还有个能管住你们的太后,不要太肆意妄为。 李玄霸做了一番心理斗争,还是去找了长孙老师, 把这件事告知长孙老师。 至于长孙老师会在信中和嫂子说些什么,他就不管了。 李玄霸对这个玩笑并不生气, 但他向来比较悲观,想得又多又复杂。 他虽然嘴上喊长孙康宁嫂子,实际上和妻子一样, 将长孙康宁当年幼的妹妹看待。长孙康宁这辈子顺风顺水, 没吃过苦, 最大程度保留了少女的天真烂漫, 对身边的感情十分信任。 这对于一个皇后而言,不一定是好事。 二哥夫妻俩的事,李玄霸身为弟弟没资格管。这次涉及了他,他才顺带提醒一句。 当然,李玄霸也是真的小气。他在京中提心吊胆,身在疫区的二哥二嫂还在开地狱玩笑。不让这小两口哭出来,怎么能弥补他心里的创伤? 不仅二哥该挨揍,嫂子也该好好被长孙老师骂一顿,才能解他心中郁气。 长孙晟听了李玄霸的“告状”后哭笑不得,十分感激李玄霸的敏锐。 “趁着我还活着,能多提点观音婢和辅机几句。”长孙晟叹息,“我多活了十几年,让他们少吃了许多苦,不知道对他们的未来是不是好事。” 李玄霸道:“他们都很孝顺,肯定都愿意用自己一生的富贵来换你多活十几年。若你说不是好事,他们就该哭了。” 长孙晟失笑:“也对。” 他送别李玄霸后,站在门口呆立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府。 李玄霸回家叮嘱李智云以后口风严一点,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几日之后,长孙晟上书监国亲王李玄霸,请求经略西域。 李玄霸扣住了长孙晟的上书,当即离宫上门询问。 李玄霸皱眉道:“老师,你的身体才稍好一点,怎么能去西域?长孙家已经够富贵了,辅机也是守得住家业的人。老师何必消耗自己的寿命?” 长孙晟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让李玄霸喝口茶,别激动。 待李玄霸喝了一口淡茶后,长孙晟才道:“房玄龄现在制定的官制,有意削减荫官。” 隋朝继承了许多魏晋南北朝关于世家勋贵的荫官制度,勋贵世家的子弟自出生就有荫官,世世代代都能吃皇粮。 隋炀帝曾经削过荫官和爵位。杨玄感和李渊这两个国公起兵的时候,都说隋炀帝“暴虐”最主要的原因是对勋贵刻薄寡恩。他们二人都宣布了官制一切遵循旧例,李渊为了获得支持,还滥封官职,只要投奔他,人人都有荫官。 这作为夺取天下的策略,不仅算不上错,还很聪明。两人的政治水准都不错。但新王朝巩固后,荫官泛滥的事就要解决了。 勋贵世家也知道开国皇帝的许诺往往是空头许诺,何况许诺的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开国皇帝。 现在开国最大的功臣就是李世民本人,房乔才能放心大胆地整顿荫官制度。 李玄霸将工作重心转移到防控瘟疫上时,房乔每日加班忙碌的就是如何把泛滥的荫官至少削个五分之一。 整顿荫官只是一个开头,房乔真正要做的事是精简机构、裁撤冗官。 不仅荫官,满朝文武甚至李氏宗族,他都要动一动。 房乔看着脾气最温暾,实际上性情十分刚烈,手段也最为激进。 现在朝中例行运转都由杜如晦控制。当李玄霸将注意力转移到瘟疫和李世民的后勤上时,包括关中整修水利在内的民生大事也都是杜如晦负责。 房乔和杜如晦府中每隔几日就有人骑着马出城送信。他们不需要经过李玄霸,重要的事都是直接和李世民商议。 李世民在打仗的时候,也要分出心思处理政务。 如官制、爵位,以及需要征发徭役的大型基础建设这等事,监国的李玄霸也不能做决定,只能奏请李世民下命令。 趁着现在皇帝还是李渊,又有李建成为他们提供借口,李世民可以借着李渊的手先把一些会得罪勋贵的事做了。 李玄霸不意外长孙老师看出了房乔现在在做什么,他道:“二哥确实有意裁减冗官,但这不会裁到长孙家上。” 长孙晟嘴角上提:“如果不从最亲近的人动手,朝中人能服他?他要削减李氏宗族的爵位,你和楚王待他登基后,就会主动上书对吧?” 李玄霸沉默不语。 长孙晟话锋一转,仿佛说起了不相干的事:“在你预见的历史中,长孙家一定过得很不好。” 李玄霸道:“已经不一样了,辅机现在没有揽权之心……”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68节 长孙晟打断道:“以我对四郎了解,他即使有揽权之心,但当皇帝展现出对他的厌恶后,他一定会及时急流勇退。接下来的皇帝也是他的亲外甥吧?按照常理,如果他主动后退一步,皇帝应该会放过他。但他不仅自己身死,长孙家也覆灭了。” 李玄霸心情复杂。 多少年了,他怎么又被长孙老师吓住了?长孙老师的推断怎么和预言似的,究竟谁真的会谶纬? 长孙晟又敲了敲桌面,慢吞吞道:“皇帝为何会如此惧怕他?” 李玄霸道:“或许是因为他担心二哥另一个儿子对新帝威胁太大,逼杀了新帝的兄弟。” 长孙晟讥笑:“这个新帝怎么和李渊似的,做事都躲在其他人身后,借别人的手达成目的,又哭诉自己于心不忍,斥责别人太残忍。他难道是被李渊带大?” 李玄霸道:“他比李渊还是厉害些。” 长孙晟讥笑更甚:“更加虚伪阴险?李二郎教的什么太子,教得与他完全不像。不过这可不是他要灭我长孙家满门的理由,一定有更重要的理由。” 李玄霸道:“他也没有灭长孙家满门。十几年后他为辅机平反,把国公爵位给了辅机的曾孙。” 长孙晟十分肯定地道:“他心里有愧。” 李玄霸还没回答,长孙晟继续道:“他不是对四郎心里有愧,而是对李二郎心里有愧,而这件事又和长孙家有关……什么愧事能和长孙家有关?对了,长孙家是他的母家。是后宫的事?” 李玄霸:“……” 长孙晟一直在观察李玄霸的表情。 他叹了口气:“看来那位新帝不仅和李二郎后宫妃嫔勾搭上了,还是在李二郎重病垂危的时候勾搭上的。真孝顺啊。” 李玄霸很想点头。对啊,太孝顺了。 唐太宗溺爱李治。长孙皇后病逝后,他将李治和晋阳公主接到寝宫亲自照顾,亲征高丽的时候给李治写信“忆奴欲死”;李治出宫建府,他都要哭成个泪人。为了李治能坐稳皇位,他甚至到年老垂危的时候还要当一次昏君,冤杀桀骜不驯之臣,为李治铺路。 唐太宗病逝前非常痛苦。他浑身已经几乎瘫痪,浑身疼痛,连走到卧室门口都艰难。为了止疼,年轻时对丹药之道不屑一顾的唐太宗,在战场上身披数创也不皱眉头的秦王李世民,只能靠着大量的阿芙蓉才能熬下去,然后吃阿芙蓉吃死了,死得十分窝囊,常常被后世谏臣拿来做劝阻君王磕丹药的反面例子。 而在唐太宗最痛苦的时候,他最疼爱的李治在和小妈勾勾搭搭,叹息着阻碍爱情的老父亲什么时候咽气。 唐太宗在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五月己巳日刚死,李治在永徽元年(公元650年)五月己巳日唐太宗忌辰一周年之际,在老父亲的周年祭上,再次和爱人你侬我侬。 李治真的太孝顺了,好歹在老爹死后忍了一年。 李世民在位的时候下令民间只需要避讳“世民”二字,以免扰民。徐世勣、裴世矩等人,在李世民在位期间是没有改名的。 李治和真爱结合之后,要求全国为“世”“民”单字避讳,“民部”也改成了“户部”,还给唐太宗的谥号“文皇帝”增加了一连串美谥。从此皇帝的谥号从此变得不值钱,李世民也成为历史中最有名的“避讳小气鬼”,连观世音菩萨变成观音菩萨也变成了他的锅。 长孙无忌在阻止李治封后无果后,就放下权力不问政事,闭门修书。 但四年后,李治还是借许敬宗的手逼死长孙无忌,还牵连自己母族满门,没掺和过朝堂之事的同母妹新城公主的驸马长孙诠在谪所被县令活活杖毙。 新城公主三十多岁抑郁而终。李治迁怒新驸马韦正矩,说是韦正矩害死了新城公主,后来又给韦正矩平反,让韦正矩和新城公主合葬。 新城公主在后世有传言死于家庭暴力,史书中其实有记载,新城公主十分得宠,是因为思念前夫抑郁成疾,不愿意和新驸马相处,两人有过争吵后,然后就各过各的。新城公主的死亡与新驸马无关。 于是当时民间传言,“新城以病而卒,夫子受其戮辱”,“娶妇得公主,平地买官府”。李治的心虚迁怒,倒是为新城公主头上扣了一口黑锅。 什么错都是别人的,唯独他李治清清白白。不愧是能君贤主,李治的权术真的很厉害。 既然他把什么责任都让别人担着,那么担责任的那个人成了女帝,也是理所当然。 老子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武则天在唐高宗在位期间“受国之垢、受国不祥”,那她自然会走到“社稷主、天下王”这个位置。 如果没有唐玄宗,唐朝就是三世而亡,只比大隋多一世,真是李治的福报。 李玄霸见长孙老师猜出来了,便把心里憋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地倒给了长孙晟。 除了强调“我查探过那家人,那家人不存在,估计因为会谶纬的我没死,上天要保护历史中唯一一个女帝”之外,包括长孙家全族被流放岭南,唐朝差点三世而亡的事,他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长孙晟。 啊!顺畅!终于能说出来了! 李玄霸毕竟还是爱护自己的哥哥,所以哪怕知道了现在剧透二哥也不会牵连无辜,但他还是担心二哥直接被气得中风,一直把这件事闷在心中。 二哥,你知道你最爱的儿子在你缠绵病榻的时候在和你的妃嫔缠缠绵绵,你去世一周年的时候在你供奉牌位的寺庙里缠缠绵绵吗! 你最爱的三个好儿子,一个要谋反,一个想杀兄,一个让大唐三世而亡,你真是太会养孩子了!牛逼! 李玄霸笑容灿烂,神清气爽,将桌上茶水一饮而尽,连茶叶都咀嚼咀嚼吃了。 爽! 长孙晟的神情从淡然到惊讶再到愤怒,最后变成了一副思考人生的超脱神情。 他伸出颤抖的手挥了挥:“等等,听你这么说,李二郎都这么努力了,大唐还三世而亡了?” 李玄霸道:“也不算,因为女帝是夺的儿子的皇位,勉强可以称为四世而亡。何况神龙政变后,女帝也把皇位还给唐朝了,没亡,没亡,哈哈哈哈。” 长孙晟拍桌:“你还笑得出来!” 李玄霸道:“又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历史。” 长孙晟:“……” 他盯着墙上的弓,很想把弓取下来抽李玄霸几下。 可惜这个弟子体弱,他不敢体罚太重,只能自己忍下这口气。 长孙晟按着眉角道:“好了好了,别说了。这些话你不要和任何人说!” 李玄霸点头:“我知道。如果不是老师猜出来了,我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长孙晟无语。这还是我的错了?! 李玄霸眼神无辜。你自己猜出来的,和我没关系。 长孙晟不想说这个话题了。他赶紧转移话题道:“以四郎和李二郎的关系,他只要在朝中,如果活得比李二郎长,在新帝继位初期,肯定会有权势过重的情况。新帝需要用这个舅父来帮他清洗旧臣。而长孙辅机在权术上并不出众,对家人又很心软,恐怕难以自保。”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去经略西域,若是死在西域,未来即使四郎出事,新帝看在我这个外祖父马革裹尸的脸面上,或许也能放他一条命。” 李玄霸脸上灿烂的笑容消失。 他再次沉默良久,才低声道:“老师不必为辅机打算到这地步。有我和二哥在呢。” 长孙晟毫不客气道:“你那身体,肯定活不过你二哥。你们活着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急,但谁管得了死后的事?打铁还需自身硬,如果长孙家自己没有依仗,只是凭借外戚的脸面,那么新帝就可以不给脸。” 李玄霸道:“长孙家满门忠臣,新帝还是可以不给脸面。” 长孙晟眨了眨眼,戏谑地笑道:“那就用长孙家满门忠烈的名声,拉着新帝的名声一起滚泥里去,高低给他在史书上留一个千古骂名。” 李玄霸很想抬杠说不一定。但他最终还是叹气:“后代子孙的地位,还是让后代子孙赚吧。” 长孙晟道:“除了给四郎一道护身符,我自己也不想老死榻上啊。” 李玄霸无奈道:“若是老师一开始就说这个理由,我直接就同意了。” 长孙晟笑道:“你是我的弟子,我自然要将所有的思考都告诉你。何况我原本也很好奇,四郎犯了多大的错,才会牵连满门。” 历代皇帝和舅父对着干的很常见,但一般也就是与汉文帝一样,哭死舅父就算完事。与母亲关系不差,还会流放自己母族满门的皇帝,长孙晟翻遍史书也罕见。 无事养病的这十几年,他一直在思索这件事,终于思索出头绪,才来找李玄霸“聊天”。 他成功吓到了李玄霸,李玄霸又再次反手吓到了他,真有意思。 虽然被吓到了,长孙晟也很开心。 他十几年没有和人斗智斗勇,很少有如此酣畅淋漓地吓出一身冷汗的时候,真舒畅。 长孙晟起身,让李玄霸跟在他身边,出门散了一会儿步。 “我等了十几年,终于等到观音婢当皇后,看到了你所说的盛世王朝的开端,现在可不想再无所事事地等下去了。比起沉寂十几年老死榻上,身后名只有一个长孙皇后的父亲,我更希望马革裹尸。” “房玄龄在动荫官爵位,李二郎要从最亲近的人动手才能服众。所以你和楚王会自愿上书,我长孙家身为后族,也要舍弃后族的荫蔽,坚定不移地站在李二郎这一边。将来长孙家的孩子若没有本事,宁愿当个富家翁,也别卷入朝堂争斗了。” “我还有点时间,会好好教导观音婢和四郎。他们虽这辈子没吃过苦,但多了我十几年的教导,希望他们能比你预见的时空过得更好。” “你其他老师也准备活动起来了。不过他们与我不一样,他们只是因为终于守望到了盛世开端,不愿意死在榻上罢了,可没我想得那么多。” “哈哈哈,他们是真的高尚啊。”长孙晟笑道,“和我不一样。” 李玄霸却辩驳:“如果长孙老师的女儿不是皇后,长孙老师仍旧会这么做,所以与其他老师的选择并无不同。” 长孙晟停下脚步,伸手替李玄霸正了正头冠。 他微笑道:“你纵观过往未来,还如此评价老师,老师很高兴。” 李玄霸垂首,乖巧地让长孙晟为他整理衣冠,好像长孙晟要送他出远门似的。 几日后,除了已经领兵去洛阳的高颎,薛道衡、宇文弼也递上了文书。 薛道衡曾在南方待过很长时间,又因文名盛于江南,所以很得江南士人崇敬。他要去帮李靖安抚南方。 “打下南方只是第一步,治理才是难点。我好歹当了许多年地方官,与你其他老师那种只待在京城的人不一样。”薛道衡倨傲道,“我还与占据岭南二十州的冯盎有交情,看我兵不血刃帮李二郎把岭南拿来!” 宇文弼道:“陇右河右是你们的龙兴之地,又与西域连通,不能乱,需要一个老成持重的都督。” 岭南多瘴气疫病,陇右河右还在闹骨蒸病瘟疫。 李玄霸拱手作揖:“老师保重。” 他一一送别老师,老师离别前都为他整理衣冠,好像出远门的是他自己。 裴世矩没有离开京城。 “总要有个人替你们镇住朝中老臣。我若是离开了,苏威那老匹夫不知道会倚老卖老到何种地步。”裴世矩道,“你和二郎说一声,让我当几年中书令。房玄龄和杜克明资历还是太浅了,精简机构和裁减冗官的事,我来牵头。” 李玄霸:“是,老师,一切都拜托老师了。” 苏威也找到李玄霸。这一个时空中因劝谏而被隋炀帝贬官为民,没来得及投奔其他反王就直接入了李唐的苏威,现在自恃直谏刚烈之臣,一副和李玄霸很熟的模样:“你的老师离京后也不需要担心,有我替你镇着裴世矩那老匹夫,隋朝老臣翻不出波浪!” 李玄霸:“……是,苏公。” 虞世南私下给李玄霸布置了许多功课,并让人送给李世民一大堆功课。 “论政务我不如你其他老师,但你们即使再忙碌,也不可荒废读书。”虞世南语重心长。 李玄霸含泪道:“是!老师!” 救命!怎么当晋王了,还要被督促读书啊! 我回去就给小五增加功课去!别以为当了楚王就可以不做功课了! …… “丈人去了突厥,宇文老师坐镇张掖,薛老师要去岭南……”李世民翻着书信苦笑,“虞老师倒是哪都没去,只给我布置了一大堆功课。三姊,你带兵护送丈人,若看到不长眼的部族,不需要我的命令,直接开战。” 李昭抱拳:“是。” 她在李世民突袭颉利可汗时,作为偏军主帅抵挡住了颉利可汗麾下其他突厥小可汗的军队。李世民擒获颉利可汗,她与李世民合军,把剩下的不听话的小可汗都敲了一遍。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69节 李世民准备南下洛阳,李昭继续驻扎在边塞,配合长孙晟重建草原秩序。 东|突厥算是灭亡了,但也没灭亡。只要草原还在,他们随时都可能死灰复燃。所以大唐要趁着他们还未再次聚拢,给他们制定新的秩序。 李昭的军队,就是制定秩序的保障。 “累得三姊与三姊夫天各一方。”李世民半开玩笑道,“等事情了结,三姊和三姊夫生两个儿子,我多给你们一个爵位。” 李昭失笑:“好。二郎,保重。” 李世民道:“三姊才保重。请三姊照顾好观音婢和弟妹了。” 宇文珠要负责防治瘟疫。长孙康宁自请留下协助李昭。李世民同意了。 李世民安排好草原的事后,南下与高颎汇合。 他重新回到中原时,回看已经看不到的茫茫草原,神情有点惆怅。 李世民忽地预感,或许这是他最后的肆意时光了。 回头,他摇摇头,然后重新扬起灿烂的笑容。 “走,我们去取东都!” “是!” 第212章 尉迟恭和张万岁 李世民去东都的时候, 顺便去找刘武周问一句降不降。 原本历史中的刘武周靠着向突厥称臣,武德二年援引突厥的援军攻破太原,占据了山西大部分地方, 让李渊发出了“贼势如此, 难与争锋, 宜弃大河以东谨守关西而已”的手敕。 之后的事就是在屯兵长春宫,坐了近一年冷板凳的秦王李世民拍胸脯立军令状,花了近半年的时间把刘武周平了, 没让大唐沦为割据势力。 这个时空的刘武周的对手不是李元吉和李神通,而是人称老李世民的还算能打的李渊。 虽然李渊被刘武周和尧君素联手封锁,没能离开太原郡。刘武周也被李渊拖着没能扩张。 李渊提起刘武周就是气。如果不是突厥派援军帮刘武周, 他早就把刘武周给宰了。 听到李世民要去劝降刘武周,被李玄霸气到后自闭许久的李渊难得给李世民写信, 劝什么降, 宰了! 李世民看着父亲的信很是惊讶。他还以为父亲被阿玄气病了,这不还精神吗? 看,他就说阿玄很孝顺,一定是京中人大题小做,大惊小怪。 长孙无忌问道:“要依皇帝之意吗?” 李世民道:“先看看情况。” 刘武周引突厥兵攻打中原, 本就属于他肃清的对象。他只是劝降刘武周麾下的将领。 现在不说这么慢,将来才好在父亲面前说自己为了斩杀刘武周有多难, 好让父亲觉得有面子。 刘武周如今只占据马邑一郡。他本来盘踞在汾阳宫,当发现天下大势已经尽归秦王李世民后,就把汾阳宫已经不多的物资又搜刮了一遍, 连稍好一点的木头都拆了, 龟缩马邑闭门不出。 魏徵安抚齐鲁时, 手伸得很长, 也给刘武周写过信,希望刘武周投降。 但因为李世民打出了“给突厥当狗就去死”的旗号,刘武周不敢投降。 不过魏徵给刘武周写的劝降信只是幌子,他的信只是告诉刘武周大势已去,引起刘武周部将的恐慌。 刘武周就是待宰羔羊,你们何苦跟着刘武周同死?投奔突厥是刘武周的过错,尔等明珠暗投,现在正是拨乱反正的时候。 在魏徵的卖力游说下,已经有多员猛将出逃马邑,投奔魏徵。 刘武周这次没能拿下雁门郡,李世民便在雁门郡休整,得到了当地百姓自发箪食壶浆夹道欢迎。 李世民向来亲切,随意拉个老百姓都能聊几句。 边疆的百姓也不懂太多贵贱有别的规矩,李世民愿意和他们聊天,他们就放肆地与这位太子殿下胡侃。 有些百姓拍着胸脯说自己曾跟着李三郎君击退突厥几十万雄军,如果太子殿下缺兵,他们现在就能跟着太子殿下打仗。 李世民乐呵呵道:“李三郎君就是我弟弟。你没发现我和他长得很像吗?我们还是双生子!” 百姓仔细打量了李世民,摇头道:“李三郎君可比太子殿下瘦弱多了,不像不像。” 李世民道:“他那时候在生病,现在就像了。你再仔细看看。” 百姓为了给太子殿下一个面子,只好点头说果真像。 李世民高兴极了,细细询问李玄霸就地变出十万大军的细节。 当初他和弟弟久别重逢,就顾着问弟弟的身体了。之后他想询问,但李玄霸在某些奇怪的地方脸皮很薄,随意打发了李世民。虽然李世民拉着李智云、罗士信等人挨个问了个遍,但现在有新的角度让他听到弟弟的厉害,反正要等后勤,他专门花了一日来听百姓聊李玄霸的丰功伟业。 罗士信是当事人。他听后告诉李世民,百姓所说的多经过了夸大,甚至凭空添了许多怪力乱神的内容,其实…… 李世民打断道:“没什么其实,我看百姓说的才是真的。你们就是太谦虚了。” 罗士信乖乖闭嘴。他明白了,主公就是想听别人吹嘘三郎君而已,至于吹什么内容不重要。 魏徵带着刘武周投降的部将来到太原时,李世民正乐呵呵地和百姓们一起把手兜在袖子里,蹲在地上唠嗑。 魏徵的脸色立刻一沉。 薛收忙拉住魏徵。 薛收本来跟着李世民去了草原,但魏徵身上有一个李世民和李玄霸都差点忘记的“知世郎的谋主”的身份,朝堂不信任将山东河北都交给魏徵安抚。李世民便又把薛收派到魏徵身边,美其名曰让薛收监督魏徵。 薛收无所谓。只要不让他回京处理文书工作,他去哪立功都行。 任何一个文人待久了军营心都会变野,薛收已经完全忘记普通文吏该怎么当了。 薛道衡很支持薛收。他胡乱吹嘘,当年自己也如薛收一样“上马能打仗,下马能赋诗”。老友们都在一旁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 魏徵的脾气在不断和傻逼言语交锋中见长,薛收大部分时候都充当“算了算了”的角色,压住魏徵的火爆脾气。 魏徵本也没想在刘武周降将面前数落主公。他只是条件反射地脸色一沉。 明明主公知道自己今日会带降将来,还特意约好在这里见面,魏徵还以为主公要给降将们看他英武不凡的气魄,结果这位主公还是一如既往地找骂。 你好歹站起来说话啊!抱着手臂倚靠在树上和百姓们聊天不是形象会更好吗!你怎么蹲着啊! 刘武周的降将们都有点傻眼。 他们一眼就看出了那个蹲在百姓堆里也卓尔不凡的青年,应该是闻名天下的秦王李世民,如今大唐的太子殿下。 只是李世民是贵胄公子,这也过分接地气了吧? “来了啊?”李世民站起来,拍了拍衣服,笑着和百姓们告别,“和我一同逛逛,介绍一下自己。” 李世民对降将们招招手:“我记得你们中有个叫尉迟恭的猛将?” 尉迟恭神情难掩激动,上前对李世民拱手行礼。 李世民仔细打量被弟弟嘲笑许久的倒霉“遇迟”。尉迟恭原本会在武德二年自己讨伐刘武周一战后归服自己,现在……啊,现在的时间换作弟弟所说的“原本历史”,好像正好是武德二年? 可惜罗士信、秦琼、宗罗睺、薛举等人已经提前来了,显得尉迟恭相对迟了。 不过天下还有贼患未平,草原和高丽也还有的是仗打,尉迟恭将来应该还是有机会当国公,入凌烟阁的。 可惜现在长孙无忌不可能是功臣第一了。李世民已经决定好了,凌烟阁功臣第一挂上他和阿玄把着对方肩膀的画像。 “一看就知道是个好汉子。秦叔宝他们早就想和你练练了。”李世民笑着把尉迟恭扶起来,“不知道谁才是大唐第二猛将。” 尉迟恭傻乎乎问道:“那大唐第一猛将是谁?” 李世民就等着尉迟恭说这句话,他立刻接道:“当然是我!” 尉迟恭正色道:“主公确实是天下第一猛将!” 李世民哈哈大笑。 魏徵的眉头逐渐紧皱。 阅人无数如他,自然看出尉迟恭是故意捧着李世民。这个黑脸猛将,居然是一个阿谀奉承之人。 薛收又拉了拉魏徵的衣角。 奉承主公是人之常情,正常人都会这么做,你要求别太高!你自己难道不吹捧主公和李三郎吗?若不是你的吹捧和骂人一样有水准,主公早就撸袖子找你打架了! 魏徵扯回袖子,在心里冷哼一声。 我是主公和三郎君的元从,和这等降将能相提并论? 李世民三言两语就和尉迟恭打好了关系。他将尉迟恭介绍给突然从墙角里冒出来的“护卫”秦琼等人,又问道:“谁是张万岁?” 张万岁惊讶地瞪圆眼睛,在众人略带嫉妒的眼神中出列作揖。 李世民又仔细打量了张万岁许久,笑着扶起张万岁道:“一看就是个不能打的。” 张万岁:“……” 张万岁虽然和尉迟恭不太熟悉,尉迟恭是没落的勋贵出身,张万岁是庶民。但毕竟都是刘武周麾下出来的降将,尉迟恭还是为张万岁打圆场道:“主公,张万岁……” 尉迟恭话还没说完,李世民又接着道:“你上战场太浪费了,大唐的马交给你了。” 张万岁傻眼:“啊?” 尉迟恭闭嘴。这话听着好像是重用,但养马似乎不是什么地位高的差事啊。 李世民道:“如果你的养马本事如阿玄说得一样好,仅凭养马这一个功劳,你都能当国公了。” 尉迟恭:“?!!” 众降将全部:“?!!” 国公这个爵位这么容易吗?只要养马就行!! 张万岁迟疑了一会儿,问道:“我确实养过马,但不知道能不能养好整个大唐的马。我早听闻李三郎君……晋王殿下会相面,但晋王殿下还未见过我,就能知道我将来的本事?” 李世民笑道:“阿玄相面,何须见面?而且你又怎么知道,阿玄未曾见过你?” 李玄霸当然没见过张万岁。李世民如此说,只是替弟弟稍稍掩盖神异。 大唐建立后,李玄霸将自己会谶纬和相面一事宣扬了出去,为大唐建立的合理性添砖加瓦。 李世民当然不可能忌惮李玄霸,只是他发现自从别人知道李玄霸会相面和谶纬后,常找关系来骚扰李玄霸“算命”。虽然李玄霸都推掉了,但李世民仍旧警惕起来,担心会有人故意用这件事污蔑李玄霸。 他不会受骗,弟弟就不会有事,但“污蔑”这件事本身就很令人生气。 张万岁其实不想养马,他也想当威武的大将军。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70节 但李三郎君的神异已经传得仿佛天人降世,这时候的人都相信谶纬相面,庶民尤其迷信。李三郎君说自己能靠着养马当国公,张万岁便不再迟疑。 张万岁跪地道:“既然主公和晋王殿下相信我,末将愿意终身为大唐养马。” 李世民再次扶起张万岁:“你尽管施展你的才华,大唐必不会辜负你的付出。” 他想起了弟弟的魔音灌脑。 (李玄霸:“你给张万岁三千骏马,张万岁养了二十年,他的两位弟子又养了二十年,给你把马养到了七十万六千匹,厉害吧?你居然连个爵位都不给他,小气。” 李世民:“和我有什么关系啊!你去找你谶纬中那个唐太宗叨叨去!别拉着我念!”) 张万岁激动道:“末将也必不会辜负大唐!” 李世民拍了拍张万岁的肩膀:“我相信你。” 结识了想要结识的人后,李世民才点了其他降将的名。 虽然被李世民点名点晚了,但李世民记得他们,他们便都很激动。 尉迟恭知道自己第一个被点名,应该是最被李世民重视。但张万岁居然有晋王殿下谶纬推荐,他心里有点不平衡。 尉迟恭自恃能力,只是因为运气差投了个不怎么样的主公,才蹉跎至今。他和张万岁同归大唐,自己需要用命去拼个国公,张万岁只需要在最安全的地方养马? 魏徵观察到了尉迟恭的神色,神情平静道:“主公,三郎君如此推荐张万岁去养马,张万岁养马的本事究竟有多厉害?能值一个国公?” 李世民道:“阿玄说我给他三千骏马,他花二三十年时间能给我养到几十万匹。” 魏徵倒吸一口气:“那还不赶紧送张万岁去养马!主公知道大唐有多缺马吗?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主公现在才说?主公早些告诉我,我已经把张万岁送来了!” 李世民哭笑不得:“就几个月而已,不差这点时间。张万岁养马之前,也还是先跟着我立点战功,免得以后有人无知,不知道战马的重要性,对张万岁的功劳指指点点。” 魏徵作揖:“主公英明。张万岁,还不快感谢主公的提携!” 张万岁再次跪在地上激动道:“谢主公!” 李世民把张万岁拉起来:“别跪了,没完没了了。” 张万岁看着李世民的双眸中满含热泪,比刚才更加激动。 主公居然如此体贴,连有无知之人轻视我养马的功劳这一点都想到了?我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尉迟恭悄悄移开视线,虽然没人知道他正不满张万岁,他仍旧臊得慌。 “有你们相助,刘武周不过插标卖首尔。”李世民随口用了李玄霸给他讲的典故,“明日我就让颉利可汗约刘武周出城决战。” 众降将:“是!” 众降将:“啊?派谁?!” 众降将傻眼。 魏徵道:“东|突厥已灭,颉利可汗被俘虏,你们不知道?” 众降将一边摇头,一边用隐晦的谴责眼神瞪着魏徵。 路途遥远,消息传递艰难,魏徵能及时得到大唐的军报,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你明明知道了,为何不告诉我们! 魏徵道:“现在知道了。这下知道你们的投降有多及时了吗?” 众降将敢怒不敢言,还要低头感谢魏徵。 李世民在一旁看乐子。 魏徵这焉坏的脾气,等他入了朝堂迟早被人围攻。 好玩,他给阿玄和观音婢的信中有新鲜内容可写了。 …… “都三月了。”李玄霸脱下了毛皮,穿上了长衫,“再过六七个月,京城就要地震了。你们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黑着眼圈的房乔、杜如晦等人怒吼:“闭嘴!” 李玄霸无语道:“又不是我让老天地震,你们朝我吼什么?我提前给你们预警,让你们有准备时间,你们还不感谢我?” 薛元敬趴在桌上痛苦呻|吟道:“如果你把’你们‘换做’我们‘,我就很感谢你。为什么你又撒手不管了!你这个监国怎么能这么闲?” 李玄霸耸肩。谁让我病弱,换季时一生病,就被母亲接到宫中,再不准劳累?怪我啰? 第213章 良性循环资金流 建国之初事务繁忙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自从李玄霸因病不处理文书后, 他就把要推动的工作全部布置了下去。 “我只是先布置下去,你们不一定要做完。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做。” 李玄霸说得好听, 但谁不知道他那促狭性子。 杜如晦等人都对自己的才华很自傲。他都把工作布置下去了, 这群人怎么可能放着工作不推进, 等李玄霸回来?他们能给李玄霸留个尾巴就算不错了。 李玄霸这人的嘴又很“甜”,养病时谁来看病他就夸谁。 “虽然现在政务繁忙,但你们这么厉害, 我就算休息也没关系。” “不过一些俗务,朝中相公们自会处理,我是不担心的。” “哈哈哈, 等我身体好转时,说不定已经无事可做了。” 这是当着朝堂其他人, 李玄霸的说法。 等私下与友人们见面, 李玄霸就换了衣服嘴脸。 不是吧不是吧?你们这么弱的吗?说好的“房谋杜断”呢?说好的“秦王十八学士”呢?这就说搞不定了?哦,你在史书中好像没什么记载……哎?我不是嘲笑你,别生气,只是你运气比较差,跟随了王世充……对, 就是那个王世充! 一向注重形象的真·儒雅随和薛德音,差点变成了后世解构版本的“儒雅随和”真儒士, 茶杯都举了起来。 但砸晋王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把茶水一饮而尽,再不说休假。 薛元敬本来只擅长文书, 现在每日埋头算筹, 还在学习李玄霸病中突发奇想推动的“算盘珠子”和“复式记账法”, 抠着国库那点东西斤斤计较; 薛德音接受了水利之事, 为了不被李玄霸气死,已经离开京城,要双足踏遍关中河道; 房玄龄和杜如晦除了做之前本来就很繁重的朝务,又接手了李玄霸手中瘟疫和天灾防治的活; 李玄霸原本独自张罗的前线后勤的事,被母亲和李智云接手。 李玄霸以为自己生病后,李渊会重新想揽权。谁知道母亲现在仍旧每日和李渊一同用一次饭,李渊知道母亲在忙碌,也没开口问政务。 窦慧明很疑惑,李渊怎么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李玄霸咋舌,没想到自己的剧透对李渊的打击那么大。不就是执政九年仍旧不被后世认可为开国皇帝吗? 李玄霸对母亲道:“虚名而已,居然这么痛苦,父亲的承压能力真的差。” 窦慧明知道李玄霸会谶纬后,不敢向他询问“原本时空”的事。 没有了李玄霸的预见,家中事肯定会更惨烈,说不定连父子都会真的兵刃相见。 李玄霸知道母亲喜欢把所有苦恼都默默消化,不去麻烦其他人。他观察到母亲的忧虑后,就借着这件事把另一个时空的事告诉了母亲。 当皇帝的仍旧是二哥;玄武门之变死的人多了一个上蹿下跳的搅屎棍李元吉;自己和母亲前后脚病逝;小五最为可怜,被李建成丢在河东被杀,享年十四岁,父亲一句“他年幼赶不了路才丢下他”就敷衍了过去。 至于父亲,他倒是安享晚年,只是死后被移出祭拜开国皇帝的帝庙而已,这有什么可伤心的? 窦慧明听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惨状,没有之前想象中的难过。 李元吉该死。她只恨李元吉死太早。 她对李建成的爱也磨灭得差不多了,现在徒余一声叹息。 自己和三郎都早早病逝了,没有见到乱世,说不定也是一种幸运。唯独小五的遭遇,令窦慧明痛心不已。 “你要对小五更好一点。”窦慧明对李玄霸道,“他每日都哭丧着脸,你是不是对他太严格了?” 李玄霸严肃道:“他当上楚王后就不肯再看书习字。” 窦慧明改口:“我会让万娘子好好说说他。都要成婚的人了,怎么能还如孩童般顽皮?他年幼时明明最爱读书习字,现在性子都野了。” 李玄霸频频点头。母亲说得对。 让母亲心情好转之后,李玄霸又去探望了李渊,再次被李渊赶了出来。 他看着李渊身体不错,比他这个病秧子精气神充足,只是头发全白了,心情很好。 李玄霸对父亲还是有感情的,不希望李渊真的被自己气死,死了自己还得守孝。 李玄霸闲着闲着,杜如晦等人就把十月地震的应对方案拿出来了。 “阴盛而反常则地震”,“为寇至,为叛臣”。这很明显是因为李世民本来该去年十二月继位,结果延后到现在都没继位,上苍在催促真命天子赶紧归位,镇住天下气运。 都是李建成和突厥人的错! 李玄霸问道:“那赈灾呢?” 薛元敬道:“国库实在是没钱了。” 房乔等人都黯然。 他们不是不想对百姓更好一些,用以工代赈来安抚百姓,还能重新整修长安城,但是现在战事未平,朝堂确实是捉襟见肘。 如果直接征发徭役,恐怕因为杨广的徭役惊惶未定的百姓们会有怨言。而百姓在大隋已经习惯自己扛天灾,他们少做反而少错。 “减免受灾地区百姓一年徭役和赋税。”房乔道,“这是我们能做的极限了。” 李玄霸探得朝堂能做的极限后,道:“长安城的下水系统需要整修,否则两三代就会变成老长安城那样。我已经把原长安城的建造者宇文恺的族人从朔方郡接来,他们会负责长安城的修缮。以工代赈的钱粮我来想办法。” 杜如晦问道:“你要继续经商了?” 李玄霸笑道:“我大冬天地给他们演了一场,之后又在百忙之中参加了多场诗会,他们对茶叶和玻璃垂涎依旧,香皂铺子也要重新开张。我会以阿姊们的名义经商,然后我、小五和阿姊们一同捐献家产赈济百姓。有我们先捐钱,朝中勋贵世家应该不会一毛不拔。” 先用稀奇的商品赚豪强们的钱,然后捐出从豪强那里赚来的钱,逼豪强也一起捐钱,这就是李玄霸的计划。 薛元敬闷声道:“还是要让晋王殿下出手啊。” 李玄霸道:“我是监国亲王,这种大事我都不出手,二哥就要回来骂我了。” 薛元敬失笑:“这倒也是。” 有李玄霸兜底,他们都轻松不少。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71节 李玄霸给李世民、长孙康宁和宇文珠寄了几大箱子“珍宝”,让他们多宣传自己即将限量发售的人造奇珍异宝。 他还特意用磨成多棱形的玻璃点缀了一件祥云常服,送给二哥穿。 磨宝石的本事,华夏人在石器时代就在做了。只是因为文化原因,“圆”是自古以来华夏民族的哲学思想,所以华夏人民更喜欢把宝石车成珠子。 李玄霸不车珠子,将玻璃磨成多棱形,技术上没问题,反正车珠子和磨成多棱形都是珠宝工匠的手工活,熟悉之后工作量不会增加太多,只是有棱有角的宝石不符合珠宝工匠的审美。 长孙康宁和宇文珠也不喜欢太闪亮太奢华的珠宝,更别说把这些亮闪闪的东西穿在身上。李玄霸便只送给了他们玻璃珠子。 宫里的妃嫔在窦皇后的带领下,也较为节俭。李玄霸送给母亲的玻璃珠子,母亲都拿来赏人了。万贵妃更是只喜欢簪各季鲜花,对宝石不屑一顾。 不过窦慧明和万贵妃为了支持李玄霸,正打算把宫里的宝石开销都换成玻璃,给李玄霸赚钱。 李玄霸正在绞尽脑汁拒绝中。 李世民到达洛阳城时,李玄霸送来的衣服正好寄到。 至于刘武周,李世民这次没出手,让裴行俨和长孙无忌带上刘武周的降将和颉利可汗去攻打,自己率先去了洛阳。 刘武周不过就盘踞一郡的贼寇而已,李世民没必要亲自去。 高颎已经写信催促李世民了。李世民再不来,他就按不住洛阳想要投降的人了。 李世民特意在离洛阳城几十里远的地方洗澡洗头,换上了李玄霸给他送来的亮闪闪衣服,才与高颎见面。 李世民这次选了一匹青黑色的马,好衬得马背上他的更闪亮。 亲卫探得李世民大军即将到来时,在马车上闭目小憩的高颎才下马车迎接。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闪得看不出人影的家伙一路纵马过来,还高声呼喊“高老师久等了,你看我衣服好不好看,是阿玄特意给我做的”。 “高公!住手!那是太子殿下!”左右护卫拉住要拔刀的高颎。 “李二郎就是这样的性格,你还没习惯?哎,大德又给李二郎准备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裴仁基头疼道,“守敬不会也学坏了?” 裴仁基可不想看到一只亮闪闪的儿子,太伤眼了。 马还在减速,李世民就自持艺高人胆大,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一个箭步冲到高颎面前:“高老师,我的衣服好看吧!” 高颎打量李世民的衣服,脸色稍霁。 还好,大德还是没有过分乱来,给大雄的衣服近看还算正常。 李玄霸又不是让他哥扮丑,稀碎的玻璃点缀成祥云霞光的模样,近看甚至觉得有些素雅。只是如果太阳光很强烈,远远看去有点伤眼睛而已。 “不错。”高颎一看李世民的衣服,就知道李玄霸要开始卖玻璃了。 李玄霸和他说过玻璃的事。玻璃就是一种半透明的、仿佛水晶的陶瓷器。李玄霸只是趁着其他人不懂,所以把未成形的“陶瓷碎片”当宝石卖,好从勋贵豪强手中温和地夺得一笔钱粮,弥补大唐建国初期的百业凋零。 赚钱只是第一步,李玄霸不断高调的“捐赠”这些赚来的钱财,逼迫勋贵豪强们也一同捐钱,才是这位好徒弟所谓的“良性循环”。 第214章 李世民气得跳脚 高颎得知李玄霸的计划之后, 就把长子高盛道派回了京城,辅佐李玄霸,并监督李玄霸多休息。 朝中有的是人做事, 李玄霸只需要安排别人做事。 高盛道和李玄霸几乎没有交情。 高盛道身为高颎长子, 将来会继承高颎的国公爵位。他又不想父亲早逝, 所以就当作自己没有爵位,早早外放打拼。 大部分勋贵子弟都领着荫官在京城闲混,不喜欢职官的约束, 就算当了职官,他们也会推脱,认为太低等的职官配不上自己。 高盛道身为国公世子, 却早早从县令打拼。李世民和李玄霸拜高颎为师的时候,高盛道已经在外当了多年刺史, 在外地安了家, 一年难得回来一次。所以他只在书信中听父亲提过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二人的事,一直对他们很好奇。 李唐建立之后,高盛道回到了高颎身边,现在和弟弟高表仁一同跟随高颎攻打洛阳。高颎认为长子多年在外为官,很擅长庶务, 所以派长子回京城;三子高表仁在瓦岗寨中表现出了几分军事天分,高颎便把高表仁继续带在身边, 亲身教导。 高表仁叫苦不迭。虽然他在李二郎和李三郎争夺天下的时候劳累了一番,但他其实是个闲云野鹤的性格,根本不想当什么大将军。 高颎还有一个二儿子, 名为高弘德, 因高颎的功劳受封应国公, 原本是大隋晋王杨广的记室, 算是杨广的心腹。 当初隋文帝十分信任高颎,将高颎一家定为可以辅佐好几任皇帝的忠臣。高颎的女儿嫁给废太子杨勇为良娣;杨勇的大宁公主女儿被封公主,嫁给渤海郡公高表仁;高颎的二儿子高弘德受封应国公,受命辅佐还是晋王的杨广。 可惜隋文帝还是因废太子的事猜忌高颎,高弘德夹在家族和事业之间,也早早抑郁病逝。 因之前的心伤,高颎不会再让家人辅佐李世民的儿子。他这次让高盛道回京,除了看顾李玄霸之外,也是想让李玄霸从中周旋,不让李世民命高表仁辅佐太子。 高颎已经给李世民写信拒绝了此事,但李世民只会在信中打哈哈,说就这么定了。 “我相信老师和师兄,老师和师兄怎么能不相信自己!” 高表仁看到信很感动。高颎狠狠敲了儿子的脑袋,让儿子别被这些话迷惑。 李二郎真是天生就会当皇帝,看这套话,张口就来。如果不是高颎已经在隋文帝那里免疫了,他大概也会为了这一句“相信”激动不已。 现在?还是让李玄霸去教育李世民的太子吧。 除了李玄霸,还有谁敢在与李世民教育太子意见不合的时候,连着太子和太子他父亲一起骂? 这太子老师,除了李玄霸,无人能当。 李世民给高颎炫耀了新衣服后,再次提起让高表仁当太子老师的事。 他本来想让高颎当太子的老师,但高颎说自己给废太子杨勇当过老师,不吉利。李世民就想,让师兄给自家太子当老师,高老师在背后支招,也一样。 高颎再次表示了拒绝,并且强调这个太子老师只有李玄霸能当。 李世民叹气:“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阿玄拒绝了。他说等天下太平后,要带着弟妹游山玩水,当个富贵闲王,谁耐烦给我带孩子。我说不过他,母亲也偏帮他。不是我看不起你啊高师兄,阿玄肯定是第一位!” 高表仁无语:“你可以不说最后一句。” 李世民咧嘴:“嘿嘿。”他就是故意的。 高表仁转身就走。李二郎和李三郎都是这副喜欢欺负人的性格,从小到大都这样。这时候只需要无视他们,赶紧离开,他们就会自觉无趣,不再胡言乱语。 高表仁离开后,高颎的眉头皱紧又松开,反复好几次,然后无奈地瞥了还在咧嘴无声坏笑的李世民一眼。 “我家三郎的才华本就没资格当太子太师。你非要让他当太子太师,就是瞅准了我的心理,知道我会为了这个掺和进你和大德的交锋,帮你劝说当大德帮你教育太子。”高颎叹气,“你啊,这么算计大德,不怕大德生气?” 李世民道:“我算计老师,老师不也没生气。同理,阿玄也不可能生气。” 他又坏笑了几声,道:“我和他自幼就互相耍心眼,老师不必担心。” 高颎想了想曾经还一团孩气的李二郎和李三郎在他门下求学的模样。 他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倒是。” 李世民收起坏笑,正色道:“我知道阿玄懒散,如果不是因为乱世,他根本懒得动弹。但我将来会很累,他怎么能躲懒?我案牍劳形,他却游山玩水,还写信告诉我他玩得有多开心,绝对不行!” 高颎扶额:“我还以为你想说,既然你是皇帝,你最信任的弟弟自然应该给你当左右手,你只信任他。” 李世民摇头:“我信任的人可多了,房玄龄、杜克明、薛伯褒和高师兄,我都很信任,都可以当左右手。魏玄成现在干得也不错,我也马上就要全然信任他了。我不让他躲懒,只是因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想自己偷跑?没门!就是小五也别想偷溜!都给我留在京城!” 高颎:“……” 最终他只能扶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行吧,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高颎确定了李世民真正的想法后,与李世民达成合作,帮李世民说动窦皇后。 这件事暂时揭过,高颎这才轻描淡写地说起洛阳的事。 高颎到达洛阳之后,就切断洛阳的粮道,每日在城外做饭,吃完饭就招降,并不攻城。 当时洛阳城破,朝中有些官吏来不及逃跑,被迫留在洛阳为官。 高颎每隔几日就敲城门,告诉城中守军可以用粮食换取洛阳城中的旧臣。 杨玄感自然不准。但洛阳城内并非只有杨玄感一股势力,还有许多小贼帅。 这些贼帅虽然名义上归附杨玄感,认杨玄感为“盟主”,但没有将兵权交出去,仍旧各自为政。 洛阳缺粮,他们对隋朝旧臣又不重视。为了吃饱肚子,这些贼帅本就在洛阳打家劫舍,弄得洛阳百姓怨声载道。 杨玄感想要阻止,却控制不了缺粮的贼帅军队。 高颎知道洛阳城中的情况,用粮食换取家财已经被榨干的隋朝旧官吏,贼帅当然万分愿意,还笑话高颎傻。 “杨玄感麾下有本事的人都是大隋的勋贵世家,洛阳被贼帅害得家破人亡的官吏曾经是他们的同僚,难免兔死狐悲。我如此做,会让他们感同身受,认为杨玄感无法庇佑他们,而大唐对大隋旧臣宽和,他们投奔大唐之后,仍旧是人上人。”高颎拈须轻笑,“等殿下继位之后,召开一次制科,允许这些降臣也参加。这就是给他们的恩德了。” 制科又称“特科”,大部分时候不是从零开始选拔人才,而是官吏的“再考核”,分律令、军务等方方面面,重视官吏的务实本事。 制科的雏形从西汉时就开始了。“察举制”举孝廉后,孝廉就要齐聚京城,经过再次考核,才会授予他们官职。 高颎的意思很明确,朝中官职能者居之,如果比不过别人,那就是自己没本事,怪不得大唐对他们不宽容。 李世民笑道:“房玄龄正在着手改革制科。他现在烦躁极了,说他和杜克明等人忙得脚不沾地,朝中却养着大批荫官不做事。他想让职官的地位高于荫官。” 高颎道:“不要一蹴而就,要徐徐图之。” 李世民拱手:“学生明白。” 高颎叹气:“隋文帝乃是逼北周皇帝禅位,并非完全由自己打天下,所以只能妥协。你若要改革官职,除了要小心谨慎之外,也要保证你在位期间做完这件事。除了亲手打下天下的开国皇帝,其余皇帝想要动官制很困难。你肩上的担子很重。” 李世民点头:“所以阿玄绝对别想跑。” 高颎扶额:“别说大德了!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不用再重复。” 李世民露出标志性咧嘴阳光笑容。 (*^▽^*)嘿嘿! 高颎和李世民所谈论的多是官制改革,涉及洛阳形势的谈话不多。 他们都没把洛阳这一座孤城当回事。 洛阳城池坚固,若要强攻,一定会造成极大伤亡。但为什么要强攻?现在中原基本平定,洛阳上下左右全是大唐的领土,变成了一座孤城。 城中没有农田,高颎只需要把洛阳围住,洛阳能坚持多久? 高颎来到洛阳的第一日,就慢条斯理地安排兵卒在洛阳附近屯田。 当初杨广为了压制天下民乱,要求将百姓强制迁入城中,城郊就近给田。 城郊无主的田很少,被强制迁入城中的百姓基本沦为佃农,甚至卖身为奴婢。 但不管田地是谁的,耕田的人多了,洛阳城郊的耕地开垦情况不错。 现在洛阳被围,“坚持”不投降,那么洛阳城郊的田地肯定就充公了,将来会重新分配。 在拿下洛阳之前,这些田自然就是大唐还未分配的“公田”,高颎就带领兵卒屯田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72节 洛阳旁边灌溉条件很不错,去年和今年的天气都较温暖,城郊还有百姓偷偷出城门种了一点地。高颎来到洛阳后补种了冬小麦,现在已经快成熟了。 高颎已经准备好了大豆的种子。等冬小麦收获,屯田的兵卒就会播种春大豆,既能回地力,还能多收获一季。 长期打仗不能只靠朝廷提供的后勤,屯田是重中之重。高颎为大隋平定天下后,剩余大部分时间都在边疆与突厥对峙,屯田更是重中之重。 杨玄感等人站在城楼上,看到城外兵卒正热火朝天地下地干活,麦苗一日比一日长得高,变成了金黄的一片,都快接着洛阳的城门,心情别提多难受。 明明以大唐的势力,想要强攻洛阳也不是做不到,但高颎这老匹夫居然一副要在洛阳城郊再过一个年的模样,丝毫不担心朝中催促。 这老匹夫怎么还没死?怎么还能带兵打仗?! 听闻是高颎带兵攻打洛阳,贼帅还傻乎乎地不知道严重性,杨玄感的下属们都满腹担忧。 如今担忧成真,高颎居然想不费一兵一卒,活活饿死他们! 他们试图出城抢粮,但高颎早有准备,无论他们开哪个城门,城门外一定早就有高颎集结的兵力。 更可恶的是,杨玄感和诸多贼帅站在城门上关站,发现高颎一边集中兵力把他们堵回去,剩余的人还在远处继续耕种。 没有人相信高颎能掐会算,都认为城中有人给高颎当奸细。 贼帅说给高颎提供消息的奸细肯定是隋朝旧贵,变本加厉抢劫富户,并指责杨玄感的部下全是奸细。 杨玄感的下属则指责贼帅没有操守,本就是墙头草,再者当初大隋最强大的几支贼帅纷纷投靠李世民,如今洛阳城中许多贼帅都是那些贼帅的同盟甚至部将,他们才最可能是李世民的奸细。 城中发生了火拼,有不少人晚上偷偷从城门吊了根绳子,跑出城投降。 高颎来者不拒,收编了这些投降的人,他们专职在城门口劝降,自己继续屯田,哪怕听闻城中出现内乱,也不派人趁机攻打洛阳。 “我担心一攻打,他们就真的降了。”高颎忧虑道,“你还在草原,赶不上怎么办?” 李世民哭笑不得:“降了就降了,一个东都而已,谁打都一样,也不必非要我来。” 高颎道:“最好西京和东都都由你当主帅打下,这样你将来改革隋朝旧制,才更有底气。” 高颎真担心洛阳投降太快,所以城里的奸细都坚定不移地站在死守洛阳这一边。 洛阳能支撑到现在,全靠城中奸细兢兢业业地抚民,以及高颎偷偷地粮草支援。 高颎在洛阳城中地位最高的奸细,祖籍清河崔氏的崔义玄写信,高颎再不攻打洛阳城,自己都要取代李密成为杨玄感座下第一谋士了,那时候自己与杨玄感同诛了该如何是好。 李世民看到崔义玄写的信,差点笑破了肚子。 “李密居然这么没用?”李世民笑道,“他不是自称杨玄感谋主?我听闻他还有噬主之相,怎么被排挤了?” 高颎道:“他若投奔某个贼帅,还可能因为陇西李氏的出身被人高看一眼,凭借勋贵世家的身份慢慢架空贼帅。杨玄感麾下都是他那样的出身,多的是勋贵世家子弟,他并没有太大优势。” 李世民道:“河东那把火是他派人烧的,这人我亲自杀。” 听李密的命令动手的人是新义郡公韩世谔,隋朝名将韩擒虎的嗣子。 李靖是韩擒虎的外甥,也就是韩世谔的表兄。 韩世谔为杨玄感麾下第一猛将,每当杨玄感攻城的时候,常常为先登。杨玄感夺得洛阳,本以为是扬眉吐气的开端。谁知道他还没有完全从贼帅手中掌控洛阳,李世民已经快把天下都扫平了。 等他回过神,中原居然只剩下洛阳一座空城。 因杨玄感称帝后,手中不多的实权官职多偏袒自家族人,韩世谔在大隋为郡公,在杨玄感手中立功颇多,陪着杨玄感出生入死,在杨玄感最低谷的时期不离不弃,地位还不如在大隋的时候,心中本就有不满。 李靖又被李世民重用,韩世谔被杨玄感猜忌,剥夺了军权,韩世谔就逃了。 韩世谔逃走的时候给李靖写信,说将来李世民和李玄霸肯定会得知他参与了放火追杀李玄霸的事,他希望李靖能帮韩家说情,不要诛灭迁怒韩家其他旁系族人。 李靖得到这封信的时候,韩世谔已经不知踪迹。李世民气得跳脚。 韩世谔在乱世未平的时候改头换面融入百姓中,李世民就算在每个郡县都张贴告示,都不可能把韩世谔揪出来,只能任由韩世谔跑了。 至于韩擒虎的其他族人,李世民和李玄霸都不是迁怒别人家族的人,原本就打算放过。 他们早就猜到了是李密动手,韩世谔这个当时杨玄感麾下唯一猛将估计也被充为打手。李靖是韩世谔的表弟,他们都没有迁怒李靖,自然也不会迁怒其他人。 高颎无奈道:“我怕李密会开城门投降。那时你可就不能杀他了。不过如果他投降后再向他透露韩世谔已经告密,他一定会叛逃,你到时再杀他。” 李世民皱眉:“何必这么麻烦?我休整一日,明日就攻城!定不给杨玄感投降的机会!” 高颎道:“好。” 李世民杀牛宰羊劳军,并穿着自己超级闪亮的新衣服在城墙下晃悠了一下,亲自告知洛阳城内自己明日攻城。 这么明亮的靶子,洛阳城内的守军居然没有一个人敢放箭。 李世民身后的部将都遗憾极了。他们都做好了为主公拦箭的准备,奈何洛阳城守军不给他们立护驾之功的机会。 李世民在城门下叫阵的时候,高颎正在稍远的地方安排收割的事。 就算洛阳城马上就要攻下,冬小麦还得收割,春大豆也得种下去。 等高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胡子都扯断了几根。 高表仁:“二郎这带兵的习惯……” 高颎打断道:“他的兵略不是我所教!是他自己悟出!” 高表仁:“……” 李世民不出预料挨了高颎一顿骂,当了太子还得罚写“君子不立危墙”的大字。 李世民憋了一肚子的郁闷,准备第二日攻城时讨回来。 结果第二日,他刚披甲,洛阳城门就开了。 杨玄感本来就在洛阳成为孤城后忧懑成疾。昨日李世民在城门外叫阵,嘲笑杨玄感。杨玄感被弟弟扶到城楼上看到了这一幕,叫放箭却无人敢拉弓,连亲卫都指挥不动,便气急攻心晕倒了。 咳,然后他于昨夜子时暴卒。 李世民傻眼。 他知道杨玄感病了,还和阿玄讨论过杨玄感什么时候病死,洛阳不攻自破。 但杨玄感的病时好时坏,一直没病逝,偶尔还能披甲出城门逛一圈,向大唐表明他还活着,李世民和李玄霸就打消了侥幸心理。 “怎么能这样?怎么我刚到他就死了?!”李世民气得直跺脚,“带头投降的是谁?!别告诉我有李密!” 高颎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李世民:“奉上降书的就是李密。看字迹,这降书应当是李密为主笔。乱世各为其主生死搏杀很正常,既然你会重用差点取你姓名的敌将,那也应该放过李密。如果李密没有叛逃,你就不要动手了。” 高颎将李玄霸的亲笔书信递给李世民。 李玄霸预料到李密可能会投降,所以早就准备好书信藏在高颎这里。如果发生了自己预料的事,高颎就把书信给李世民。 为什么不早点给,那是李玄霸的恶趣味。这不显得他算无遗策嘛。 嗯,这句话李玄霸写在了信的末尾,把正生气的李世民都逗乐了。 李世民失笑:“罢了,李密自傲,我让他子孙三代不能做官,可能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不让李密子孙三代做官当然不会写在公开的诏令里,李世民自己否了就行。 等他有了儿子孙子,再给儿子孙子仔细叮嘱,如果儿子孙子敢用李密的儿子和孙子,就是不孝。 高颎松了口气。他还真担心李世民会立刻斩了李密,让洛阳再生波澜。 按照李玄霸列的天灾表,接下来一年比一年艰难。他希望中原别再起战乱,这才能集中力量休养生息,抵抗天灾。 李世民做好了暂时绕过李密的准备,穿着他闪亮的新衣服难得皮笑肉不笑一次,把本就战战兢兢的洛阳降臣安抚得更加战战兢兢。 真命天子一出现,不肯投降的杨玄感就暴卒。这是真的逆天者亡啊! 虽然他们现在已经投降,但是已经投降得太晚。就算李世民……就算陛下不降罪,老天会不会降罪,也让他们暴卒? 事有凑巧,洛阳城中的人饿了许多日,百姓死亡更多,城中本就有瘟疫,有些降臣身上带着病,在这场宴会上看到荤腥,没有节制地暴饮暴食。第二日,就有三个醉酒暴食的病患与世长辞。 降臣降将们吓破了胆。 李世民暂时驻扎在宫苑中。他一大早就起床一边扎马步一边读书,书读到一半,就看到外面烟雾袅袅,还以为着火了。 出门一看,发现宫门外人山人海,别说降臣降将,连洛阳百姓都听到风声,在宫城外执着香火叩拜真命天子,希望真命天子不要惩罚他们。 李世民:“……” 我从未听说跪拜哪位真命天子的时候要烧香啊!!我又不是庙堂里的泥塑神像!! 李世民再再再一次在洛阳被气得跳脚。 李世民气得跳脚,但又不能为这件事发怒。毕竟洛阳降臣降将和百姓是认可他为真命天子,深信老天会帮他惩罚不认可他为皇帝的人。这种好事,历代皇帝都眼红。 他只能受着,心里郁闷极了,还要勉强挤出笑容安抚百姓,并以小心火烛的名义禁止百姓对着他烧香磕头。 就在李世民心里的憋闷快达到顶峰,甚至都想飞马去京城,半夜把弟弟从床上拖起来吐槽的时候,一个好消息让他终于露出了笑容。 “哈?李密逃了?而且还是逃亡突厥?”李世民大笑,“他不知道我已经把东|突厥灭了吗?” 高颎也失笑不已,连连摇头李密是天命该绝:“他被困洛阳,怎么会知道你已经灭掉东|突厥的事?各路反王都向颉利称臣,他还以为颉利仍旧十分强大,能护住他与大唐抗衡。” 李世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15章 洛阳百姓太激动 李玄霸比李世民更先知道李密的结局。 李密往突厥逃的时候, 半路就知道李世民已经擒获颉利可汗,便雇了几个突厥人当向导,想要往西突厥去。 谁曾想突厥向导前脚收了他的钱, 当夜就砍下了他的脑袋, 向唐兵换取赏钱, “狡猾”的就像是和平时期的中原百姓。 这个会汉话的突厥商人还对着唐兵的人嘲笑李密:“他居然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说他是天可汗的敌人,想要去投奔西突厥对付天可汗,这不是专门求着我们杀他领赏吗?” 李昭正好在附近驻军, 长孙晟也在。 李密曾经和杨素交好。长孙晟和杨素有交情,曾见过李密几面。虽然李密的模样和十几年前有些不同,长孙晟认人的本事很强, 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那具尸体就是李密。 他知道李密曾经密谋追杀李玄霸和李智云,便将李密的尸首送往长安, 告诉李玄霸这个好消息。 天气较为炎热, 尸首送到长安时都烂了。 李玄霸捂着嘴鼻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出来李密的长相。 李密属于陇西李氏。不过陇西李氏是个大家族,同属于陇西李氏的家族可能住在天南海北,一辈子都没说过话。 说来,其实现在的李唐皇室在族谱上, 也属于陇西李氏,非要扯关系还和李密是一族的。李玄霸当然不会迁怒陇西李氏。 李密跟随杨玄感起兵时, 亲戚就已经被杨广收拾了一遍,现在长安城中没有李密的近亲。 李玄霸想了想,先把李密的尸骨烧了, 以免传染瘟疫, 再把李密的骨灰埋在乱葬岗, 立了个墓碑。如果李密将来有亲戚想要为他收殓, 或许能找到地方。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73节 他知道河东郡那把火是李密放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和李密又各为其主,虽然他肯定会杀了李密,哪怕李密降了他也会找机会弄死李密,但他心里对李密的仇恨其实没多少,只是单纯有仇报仇。 现在李密已经死了,李玄霸也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宇文珠知道李玄霸还让李密的骨灰入土了,气得给李玄霸写信,第一次把李玄霸骂了一顿。 她还记得当初李玄霸有多危险。她不知道为李玄霸流了多少泪,一度认为要与李玄霸天人相别。 宇文珠知道那把火是李密放的后,就一直咬牙切齿等着报仇雪恨。结果李玄霸却跟个没事人似的,还把李密好好安葬了?! 李玄霸不认为把骨灰埋在乱葬岗算好好安葬,但这时候……咳,乖乖认错就行。 李世民得知了李密的结局,也写信把李玄霸骂了一顿,还说要回来挖了李密的坟。 李玄霸对二哥可没有好脾气,他写信把李世民回骂了一顿,骂人的文字量是李世民的两倍。 窦慧明笑出了眼泪:“他只是说说,不会真的这么做。你表现了你的仁慈大度,得到了士人交口称赞,他为了你,也会捏着鼻子大度。” 李玄霸道:“我知道,但他骂我,我就要骂他。” 窦慧明掩嘴笑道:“好,好,骂就骂。” 万贵妃正剥着柴绍送来的荔枝,李智云这个不孝子只知道张嘴吃荔枝,就像个弱智妈宝一样。 闻言,李智云吞下荔枝肉道:“我不怕名声,我去挖。” “吃你的荔枝吧。”李玄霸从荔枝盆栽上摘了一颗荔枝,连壳塞入李智云嘴里。 荔枝容易腐烂,进贡荔枝都是进贡的挂果的荔枝树,能让荔枝多保鲜一段时间。 柴绍在荔枝挂果的时候就差人把荔枝盆栽送来,到长安后差不多成熟。 可惜就算把荔枝果树栽种下去,果树就算存活,明年也不会结果了。所以荔枝特别金贵,皇帝都是按颗赏人。 李玄霸吃了一颗荔枝。虽然荔枝挂在树上,据说是新鲜的,但他仍旧觉得有一股子腐烂味,和他记忆中的荔枝味道完全不一样。 他在当营销号小编的时候已经还完了债,经济水平好转,荔枝当季的时候还是吃得起荔枝的。何况他当初在南方打工的时候,荔枝便宜得能烂在树上。有段时间他刚还了一笔账,穷得把荔枝当菜下米饭,齁得翻酸水。 现在回忆起来,李玄霸居然觉得那些苦难也算过得不错了。 至少自己能吃鲜荔枝吃到吐。 因有这样的记忆,李玄霸不喜荔枝,将自己的份额都给了特别嗜甜的李智云。 李智云在口味的爱好上和李世民一致,都是嗜甜如命。李玄霸吃什么口味都偏清淡。 李世民接到李玄霸的骂人信时,李玄霸还送来了荔枝干。 他吃了一块荔枝干,笑了笑,对高颎道:“阿玄脾气还是这么大。” 高颎颔首。大德对大雄的脾气还这么大,他也就放心了。至少兄弟二人现在的感情没有改变。 李世民道:“母亲已经松口,不再阻止我让阿玄帮我教育太子。只要母亲松口,阿玄就翻不波浪。” 高颎叹气:“希望将来你的储君之位不会再起波折。” 李世民笑道:“就算再起波折,我只会自责,不会怪别人。” 李世民这么一说,高颎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安慰道:“只要好好教导,储君一定会很优秀。” 李世民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古怪道:“我曾经让阿玄给我儿子当老师时,也是这么对阿玄说。阿玄回答,如果给我一个李元吉,我该如何应对?” 高颎:“??!” 李世民道:“我还能如何应对?当然是狠狠揍阿玄一顿!” 高颎沉默半晌,脸色阴沉:“揍得好!” …… “阿嚏!”李玄霸揉了揉鼻子,“不用猜就知道是二哥在说我坏话。” 高盛道哭笑不得。 他未见李玄霸时,听过李玄霸很多传闻,无外乎都是智多近妖、足智多谋和老城早熟之类。 相处了一段时间,他才明白为何弟弟会提起李世民和李玄霸时露出仿佛溺爱幼弟般的表情。李世民他了解不多,但李玄霸确实很孩子气。 李玄霸骂了二哥几句后,继续给高盛道安排任务。 高老师都把人送到自己手中了,他怎么能不压榨?可惜自己的老丈人一家都闲散惯了,不好用。 四位老师中,只有自家丈人这家没有人压榨,李玄霸心里颇不是滋味。 “慈善拍卖会和慈善排行榜大概就是这个流程,高大兄还有什么不明白?”李玄霸问道。 高盛道再次劝说道:“你叫我的字即可,不用这么客气。” 李玄霸笑道:“大兄都说了多少次了?我回答了多少次了?还不烦吗?我叫你大兄,可不是因为客气,而是亲近。我还叫高三兄师兄呢。” 高盛道叹气:“好吧。我差不多都明白了,只是需要实践。若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再来请教你。” 李玄霸所提出的“慈善”虽然听着新颖,但细思之下内在含义很简单,不过就是利用权贵的虚荣心,用荣誉换取权贵的钱财,用于赈济贫寒百姓。所谓损有余而补不足,便是如此。 高盛道又看了一遍李玄霸写的计划书,眉头突然紧皱:“大德,我相信你一定能好好运用这笔钱,但若换成居心不良的人,恐怕会变成新的横征暴敛的工具。” 李玄霸道:“慈善就是这样,说是慈善,其实敛财。所谓权贵捐赠的钱如数奉还,然后主办方和权贵三七分成,就是这个慈善的真面目。” 高盛道沉默地看着李玄霸。 李玄霸道:“世上所有政策都是如此,在好人手中就是好事,在坏人手中就是坏事。我们只能保证这些政策在我们手中是好的,能用来救人即可。” 高盛道叹息:“你看得很开。这也是因为你会谶纬,看透了未来的原因吗?” 李玄霸开玩笑道:“我看到的不是未来,而是与这个世界不同的发展。所以说我是骗子也对。” 高盛道也半开玩笑道:“你说得很对。介意我问一问我在另一个世界的未来吗?” 李玄霸道:“被杨广流放北疆柳城,病逝柳城。” 高盛道嘴角微抽:“在你看到的未来中,难道就没有一点好事?” 他早就听三弟悄悄吐槽过,李玄霸给朋友的“谶纬”,几乎没有好事。 李玄霸道:“有啊,只是他们都只记得不好的事。我说房玄龄和杜克明能当宰相,我二哥能当皇帝,这还不算好事?” 高盛道觉得李玄霸这话很有哲理。 确实,李玄霸也做了许多很好的预言,但听到预言的人都对不好的事印象深刻,才传言李玄霸的谶纬不说好话。 高盛道离开后,对许多人叹息了这件事,说他人误会了李玄霸。 他又叹息,李玄霸曾坦言,他看到的未来是没有谶纬者自身存在的未来。但这样的未来已经改变,所以谶纬相面都成了“虚妄之言”,旁人实在不需要因为李玄霸会谶纬,好像就被李玄霸看透了一切,继而排斥李玄霸。 高盛道作为高颎的继承人,名声在外,他的话很多人附和。 在高盛道的卖力宣传下,试图求关系让李玄霸相面的人变少,京中再说起李玄霸的“谶纬”和“相面”,多把这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 李玄霸把高盛道所做的事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他虽不在乎外界的评价,这些评价不能损他丝毫。那些人越敬畏他,他倒是越耳根清净。 但高大哥的细致体贴,还是让李玄霸心头一暖。 高老师家两位师兄,真像是圣贤书里走出来的完美兄长。 房乔、杜如晦等人听到高盛道的叹息之后,居然来找李玄霸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抱怨,只是一时说漏了嘴,他们并无真的认为李玄霸只会说不好的事。 李玄霸道:“其实我确实更常对你们说坏事。坏事需要改变,好事不需要,那么自然知道坏事就够了。不过既然你们都诚心来道歉了,我不讨点什么多不好意思。” 说罢,李玄霸就把华清宫的修建方案提前拿了出来,让房乔和杜如晦在百忙之中为他监督修宫殿。 华清宫即骊山脚下的温泉行宫,最早可追溯到秦始皇时,现在已经荒废。 李世民当皇帝后,想修个新房子很困难,但以给太上皇修新宫殿为由建造温泉行宫,就无人会反对。 地震之后正好需要安置灾民,李玄霸做了这么多准备,足以给灾民提供能够干体力活的赈济粮,能以为太上皇修温泉行宫的名义以工代赈,既赈济了灾民,又能刷一刷“孝顺”的名声。 房乔和杜如晦虽然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但还是拿着李玄霸新分派的工作离开了,以表示自己的歉意。 就是李玄霸这人嘴欠,逢人就说这工作本来想交给李智云,让房玄龄和杜克明稍稍歇口气。既然他们自己撞上门来,那就是自己不想休息。 李玄霸还唏嘘,说不准房玄龄和杜克明就是不想休息,才故意来向自己道歉讨活。 已经有了“房谋杜断”名声的两位朝中相公私下约酒,提起李玄霸就骂。 李世民夺得洛阳后本准备回京,得知李玄霸等人要用地震为他刷声望后,感叹了一声“民生多艰”,继续南下。 李靖已经基本打下了长江沿线,正在和占据岭南的豪强商谈。 岭南地形崎岖,气候闷热,瘴气丛生,不好攻打。还好现在岭南的实际掌控人冯盎心系中原,并不想脱离中原王朝自立,所以还能先商谈。 冯盎此人可能后世知名度不高,但他祖母冼夫人可是声名赫赫。 冼夫人是俚族首领,嫁给高凉郡太守冯宝。岭南汉俚联姻的传统由此开始。 冯宝死后,冼夫人安抚百越、镇压叛乱、打击豪强、推行汉化,极大地推动了岭南生产技术和社会文化的发展。她被梁、陈、隋三代册封,曾为陈朝中郎将,被隋文帝册封为谯国夫人,准许冼夫人开幕府,置长史以下官属,并掌管岭南六州兵马的权力。 别的国公夫人都是因为嫁给了国公才得以册封国公夫人,冼夫人夫妻俩正好相反,因为冼夫人战功卓越,她的亡夫才在各个朝代被追封为国公。 因中原王朝目前还难以完全控制岭南等偏远等地,所以岭南与南诏等地都是羁縻府州,即少数民族领袖自治制度。冯盎只要向大唐递降书,岭南道就不用打了。 岭南离中原遥远,冯盎正在打探中原的消息。他是半个汉人,虽然冯家会仍旧世代镇守岭南,但他也希望能有子弟能回中原。所以只要大唐确实已经基本问鼎天下,他就肯定会投降。 李靖敬佩冼夫人满门忠良,愿意给冯盎时间。 李世民南下亲自招降冯盎,冯盎诚惶诚恐,对李靖哭丧着脸道:“我是不是投降得太慢?” 李靖安慰道:“岭南消息闭塞,你不过是花些时间打探消息,以免被贼人骗而已。你身为大隋忠臣,小心谨慎并不为错。主公亲自来招抚你,只是因为他重视你。” 他在心里补充,只是因为东|突厥和洛阳太没用,降得太快,导致主公没事可做,跑南边来了。 主公你没事可做就回京啊! 听闻晋王殿下列了天灾列表,房公和杜公等朝中相公都忙得焦头烂额,晋王殿下更是一翻年就已经病了两次。打仗这么简单的事,别说全权交给我,就是裴行俨、长孙无忌等人,也能主帅一方,主公还是应该回京城早日登基。 李靖不是喜欢劝谏的人,但这次他不得不劝谏。他知道主公刚及冠不久,正是闲不住的时候,很想亲自打下所有江山。但现在主公扫平中原,北定东|突厥,西突厥也已经派人前来称臣,只剩岭南一地,大可不必如此强迫症,非要跑这么远来完成最后一块舆图填色。 高颎坐镇洛阳,一边屯田一边恢复东都附近生产秩序,扫平零星匪患。李世民带着自己的心腹下属来到长江边上,首先被李靖一顿劝谏。 李世民笑着对长孙无忌和裴行俨道:“李药师怎么也要转职谏臣了?我麾下的谏臣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长孙无忌和李靖共事过一段时间,对李靖较为了解。他面无表情道:“能把李药师逼成谏臣,主公你应该多多反省。” 裴行俨不了解李靖,也不妨碍他附和长孙无忌。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74节 李靖见李世民麾下还是这么活泼热闹,十分头疼。 将来朝堂上不会也如此热闹?自己还是一直外放镇守边疆,别回朝堂了。 李靖不喜欢多话,劝谏点到即止,没有拉着李世民的袖子一直唠叨。 劝谏一句后,李靖就将冯盎的情况告诉了李世民。 李世民唏嘘:“冼夫人和冯盎啊,我知道。” 他唏嘘的不是冼夫人和冯盎,而是冯盎那个出名的宦官曾孙。 凑巧的是,李玄霸写信让李世民暂时别回来,先把冯盎带回来时,也在唏嘘冯盎的曾孙。 冯盎除了有一个出名的祖母,还有一个出名的曾孙,名为高力士。 后世很多人知道冼夫人,知道高力士,甚至连冯盎都听说过,但绝对不知道,高力士是冯盎的曾孙,冼夫人的第七世孙,本名冯元一。 高力士常和李白捆绑出现,即著名的“高力士脱靴”,好像高力士是只知奉承唐玄宗才得宠的奸宦似的。 其实高力士是累有功勋的大忠臣,官至右监门卫大将军,晋爵渤海郡公,听闻唐玄宗驾崩后呕血而死,追赠扬州大都督,陪葬泰陵。而且,他还是满门忠良的冼夫人和冯盎之后。 武则天称帝时为按下朝堂不满,重用酷吏万国俊排除异己。众所周知,历来酷吏除了帮主人排除异己,还会自己滥用职权。 圣历元年,岭南遭灾,万国俊坐镇广州当监察御史,当时镇守岭南的是冯盎之孙冯君衡。冯君衡没有及时奉承万国俊,万国俊便诬告冯君衡指使岭南受灾的流民谋反。女帝诏令岭南讨击使李千里,将冯氏宗族和冼氏宗族毁坟灭族。 冯元一因年幼被免于处死,被阉割为奴。李千里怜惜他,将他带回宫中为宦官。冯元一被宦官高延福收为养子,改名高力士。 高延福出身渤海高氏,也是因罪净身入宫。或许是对冯元一的经历感同身受,他才庇佑年幼的冯元一。高力士后来被封渤海郡王,也是因为所认义父是渤海高氏出身,惯例册封祖籍地为封号的缘故。 明朝李贽夸赞:“高力士真忠臣也,谁谓阉宦无人。” 冼夫人的后人即使只剩下一个太监也恪守忠良终身,所谓满门忠良,被灭满门了也还是忠良,真不负君王。 高力士身为忠良勋贵之后,因被诬告而净身入宫,仍旧不改宏图大志忠君立功,以宦官之身得封郡公,却仍旧因身体残缺被人轻视侮辱,真是可叹。 对了,现在的渤海郡公正是他出身渤海高氏的师兄,高表仁。高延福大概是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族人。 “高大兄,听闻你是渤海高氏出身,要不要在渤海高氏开办族学?”李玄霸道,“大唐以后会推广科举,渤海高氏的族人若以科举晋身,也算清贵了。” 高盛道无语道:“别说这么远,现在震得这么厉害,你都不害怕吗!” 李玄霸知道这场地震的日期,李玄霸与高盛道、房乔等人提前三日在帐篷里居住,以便于地震来后第一时间发出政令。 地震如约而至,众人先猛地站起,然后站立不稳,跌倒在地,面有惧色。 只李玄霸坐在椅子上晃来晃去,一边看信,一边唠唠叨叨,没个正形。 见李玄霸这副轻松的模样,众人虽然很无语,但心中恐慌也消失不少。 这场地震都被李玄霸提前预知了,还有何可惧?当务之急,该是立刻赈灾,没空让他们畏惧天灾。 地震之后,窦皇后带着万贵妃和后宫妃嫔亲自搭建粥棚赈济灾民;宇文珠匆忙赶回京城,应对地震后京城可能出现的疫病;长孙康宁仍旧在李昭军中,与父亲长孙晟一起安抚突厥首领,商议再次分割东|突厥之事,待李世民快回京的时候再回来当皇后。 李世民也掐准时间北上,一路安抚灾民,平定骚乱,开仓赈灾。 李玄霸早就安排在京城居住的各地百姓代表,终于能完成他们的任务了。 他们改了一下标语,以各郡县宿老的身份,劝“秦王”李世民登基。 这天下本就该是“秦王”李世民的,正因为真命天子没有及时归位,龙脉才动荡不安啊! “东都洛阳控制不住了,百姓们坚信你的谎话,都开始给大雄铸神像建庙宇了!”高颎急匆匆返京,对着搞事的李玄霸一顿喷。 李玄霸满头雾水。 长安的百姓还在看热闹,没有参与进这场皇袍加身呢,怎么刚成为大唐百姓不久的洛阳百姓如此激动? 没几日,李世民也派长孙无忌回长安求助。 “阿玄!你干的什么好事!我被洛阳百姓围着烧香叩拜,他们要逼我在洛阳赶紧登基!不登基不准走,怕又出现地震!你赶紧来洛阳把我救出去!” 李玄霸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宇文珠笑得差点呛道:“郎君,你赶紧去洛阳把兄公接回来,不然观音婢就要改道去洛阳当皇后了。” 李玄霸双手抱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啊,高老师你别撸袖子,洛阳和我又没关系!不是你驻守洛阳……好吧,我的错,不对,是二哥的错!” 二哥你做了什么,才让洛阳百姓逼你登基啊! 第216章 有时仿佛陌生人 李世民真没做什么。他就是从大运河回来, 在洛阳下船补给,然后就走不掉了。 按照常理,李世民带着军队, 百姓应该远远绕道。但现在洛阳百姓就是围了上来, 还是求李世民登基, 李世民总不能让兵卒开道吧? 裴行俨和长孙无忌两个副将都袖手旁观,说这种事自己不敢擅自处置,让李世民看着办。 一同回来参加李世民登基, 等李世民登基后再继续回南方抚民和剿零星未灭的匪徒的李靖更是直接装病,把明哲保身发挥到了极致。 随李靖进京的冯盎瑟瑟发抖。 他经历了陈、隋,如今归顺大唐, 自诩见多识广。冯家虽然一直坐镇岭南,但也没有放弃诗书之家的传统, 冯盎也算熟读史书。无论是亲眼见的, 还是书中读的,冯盎从未见过这样的“被逼登基”啊! 冯盎这次进京带了一大家子人,让儿子们去长安长长见识。 若是不回中原,儿子们偏安一隅,可能会眼界狭小, 以为岭南那荒芜的地方就是一切,自己当个土霸王就满足了。要见到中原的繁华, 开阔了眼界,他们在岭南才不会犯错。 而且冯家人不需要全部都留在岭南,他其余儿子也要去朝堂找官做, 家族才不会被中原文化抛弃, 退化成为蛮夷, 所以冯盎把三十个儿子都带上了。 如今不仅冯盎瑟瑟发抖, 他三十个儿子也围着他们的老父亲瑟瑟发抖。 “父亲啊,以前隋朝皇帝登基也是这副模样吗?我在史书中没读到过啊!” “别胡说,大唐皇帝和大隋皇帝哪能一样?我看大唐说不定是大汉!” 大汉之后,再无大一统的盛世王朝。现在仍旧有许多人都自称汉人,怀念那段哪怕皇帝平庸的时候,百姓也比乱世中过得好的历史时光。 魏晋南北朝几百年,大隋短暂统一后二世而亡,让世人都把隋朝也只当做乱世的一部分,一段只是让人喘口气的短暂平静。 预定会留在京中的冯盎次子冯智戴道:“哪怕如大隋一样有个近四十年的和平时期,也有一代人能在和平中度过了。” 冯智戴的弟弟冯智玳小声道:“大隋三十多年时光,至少有十年时光,百姓过得不一定有乱世好。至少我们岭南是这样。” 以前乱世时岭南还能偏安,只要他们冯家人行得正,岭南百姓就不会有太大的苦难。 但隋炀帝当政时,就是岭南也要服徭役。 冯盎皱眉制止幼子:“听闻太子殿下曾经是大隋的秦王,深受隋朝皇帝信赖,他不一定会乐意听到你诋毁隋炀帝。我让你们小心谨慎,谨防祸从口出,你忘记了吗?” 冯智玳忙垂首:“不敢。” 冯盎叹气:“能亲眼见证这件事,也是我们的福气。如果将来大唐真的如大汉一样,能成为持续百年以上的盛世王朝,我们冯家替大唐镇守岭南,将来史书上必有我们浓墨重彩的一笔。” 冯家人都挺起了胸。 他们世代留在岭南,荣华富贵世代相传,所图的除了家业的延续,就只剩下青史留名了。 冯盎对次子冯智戴道:“你早年征战过多,有旧伤在身。我将你留在京中,除了让你当质子,也是因为长安的气候可能对你的身体更好,名医也很多。如果你的身体好转,跟随这样的皇帝,说不定不会忌惮我们冯家在岭南的地位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不必等到下一代。” 冯智戴拱手,心生向往。 能跟随这样的皇帝,哪怕只是给陛下牵马,也比留在岭南当土霸王扬眉吐气。 被父亲勒令在角落里垂首反省的冯智玳眼珠子转了转,眼中出现一丝狡黠。 李世民被迫留下来安抚洛阳百姓,高颎去长安城把李玄霸找来解决问题。 李世民坚称,出现这么大的变故,一定是阿玄的错! 高颎也认为,只有李玄霸会这么折腾,也才敢这么折腾。 当高颎到了长安,听到李玄霸坚称一切都是李世民的错时,他难得迷糊了。 难道洛阳百姓把李世民“扣住”不准离开,真的是意外? 百姓怎么敢这样做?! 现在李世民还只是太子,李渊才是皇帝。虽然朝中都知道李世民是实权皇帝,但名义上李渊禅位也得资源。李世民若真的在洛阳登基,那就是篡位自立。 这天下难道还有被百姓逼迫“篡位”的皇帝??! 高颎都快八十了,这场面他真的没见过。 李玄霸惊讶一番后,冷静下来,心中的惊讶变成了兴奋。 被扣住好啊!这效果比自己布置的戏台更好! 李玄霸请高颎留在长安,与裴世矩、苏威两位老臣一同准备二哥的继位典礼,然后带着早就准备好“劝进登基”的演员们从长安出发,一边监察沿路灾区官吏救灾赈济情况,一边将洛阳的事宣扬出去。 洛阳百姓深信太子李世民才是真命天子,在隋朝小皇帝自焚时,隋朝皇帝就已经将天下禅让给李世民。李世民迟迟不登基,才导致国运无人镇压,龙脉出现震荡,地龙愤怒翻身。 李世民根本就不该当什么太子!他是被隋朝皇帝禅位的大隋秦王李世民,直接就该当皇帝! 沿路灾民遇到地震本来很麻木,早就习惯了自己扛。 大唐刚建立,太子都还在亲自带兵打仗,能给他们减免徭役赋税就不错了,谁能指望官府会救他们? 官吏们居然派人来探查他们的受灾情况,把他们组织起来清理废墟,恢复生产,还给他们发粮食。灾民们都担心今日吃了官府的粮食,明日就会被拉去高丽战场,或者被拉去又修一条运河。 但那也是明日的事了,灾民们还是乖乖听话,没有反抗,活过今日再说。 一日、两日、三日……日日官吏们都只是安排他们清理废墟,补种田地,没提把他们迁徙到边塞,也没说要打高丽。 突厥倒是打了,那是太子殿下自己打的。太子殿下还是大隋秦王的时候就爱去草原抓突厥可汗,现在又去草原抓了几个,和老百姓们没关系。 灾民们聚在一起干活时窃窃私语。 “这就是话本中说的好皇帝吗?就是那个汉文帝,我还以为话本都是假的呢。” “什么?汉文帝真的存在?我还以为那是村老用来哄小孩的故事。” “大汉不是很久很久的事了?那什么三皇五帝是不是也是大汉的皇帝?” “我也听过这个故事!三皇五帝一起争夺天下,最后是秦始皇和汉高祖决战楚河!” “啊?是秦始皇吗?不是西楚霸王项羽吗?” 灾民中也有读过几本书的庶族地主。 庶族地主在好时节能吃饱肚子,能游学读书。天灾一来,他们就沦落得和曾经租种他们田地的佃农差不多。如果挺过灾难,他们重新建好房子,补种田地,恢复元气肯定比普通的农人强。但在那之前,他们也只能领赈济粮为官府干活来维持生命。 庶族地主一般都是村中宿老,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比较“接地气”,不会以和农人交流为耻。他们就是如今声势还很弱小的寒门庶士。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75节 听到这些人错漏百出的“传说故事”后,他们按捺不住,凑上去为同乡们说起真正的“史书故事”。 虽然他们说的大部分是“野史”,“史”的部分不太多,故事足够“野”,但他们对灾民们说,大汉的“文景之治”“汉武盛世”“孝宣之治”“光武中兴”“明章之治”“永元之隆”,都是真的。 灾民们瞠目结舌。 居然有这么长的王朝?居然有这么多好皇帝?居然有这么多官府会赈济而不是趁着天灾更加横征暴敛的“治世”? 大汉统治下的祖宗们日子也太好过了! 寒门庶士很想说,其实在大汉也有横征暴敛,比如汉武帝晚年,百业凋敝,天下户口逃亡过半。只是汉武帝晚年醒悟,且有个好孙子汉宣帝,大汉又重新变得强盛。 话到嘴边,他们却说不出口。 灾民们肯定会说,那也是有盼头的好日子。哪像现在遇到一个坏皇帝,接下来的肯定是乱世,而不是期待下一个皇帝是好皇帝。 能坚信王朝不会覆灭,乱世不会到来,只需要等到下一个好皇帝,这是多么难以想象的事? “那这样的汉朝,怎么就灭亡了呢?”灾民们很疑惑。 “因为大汉皇帝也以为自己天命所归,肆意虐民,不再好好对待百姓,百姓就揭竿起义,如现在反了大隋一样,反了大汉。”一位口音稍有些古怪的儒士打扮的中年人道,“谁对百姓好,百姓就愿意支持他,一直让他当皇帝;他对百姓不好,在王朝统治下和乱世差不多,那么不如进入乱世,百姓和皇帝都别想活。” 灾民们笑道:“这话可不兴说,小心被砍脑袋。” 不过他们只是笑一笑,没有在意。 旁边的小吏摇摇头,背着手离开,也没在意。 毕竟现在乱世余波未平,这里的百姓和小吏,说不定都当过“民贼”。 只是天下重归和平,百姓不当贼也能活得下去了,他们才从“民贼”变回了“百姓”。 “王夫子,你怎么在这?”一位武将打扮的人找来,“殿下召见你,我找了你好久。” 灾民们吓了一跳。我们中混入了一个大官?! 刚才满口反言的儒士起身理了理衣袖衣摆,抬手将发冠扶正,跟随武将离开。 待他离开后,灾民们才再次窃窃私语,尤其是寒门庶士讨论最为激烈,连小吏都参与进来。 “刚才那人是谁啊!” “是我们村的夫子。不对,也不算我们村的人,他说他四海为家,到处收学生。” “四处开书院?!这不就是汉末的大儒吗!他叫什么名字!” “听说叫王云,字守义。” “难道是太原王氏的大儒?!” “不是,听闻是南边的。” “那就是琅琊王氏!是琅琊王啊!” 居然亲眼见到了一位世家大儒,好像是史书中的人从泛黄的书页中走了出来,士子们激动不已。 农人们挠挠头,好像也有点激动。 那可是话本中的人物呢!是能举起城门的大儒! “王夫子,我都提前通知你了,你居然还让我好等。”坐在树下看书的李玄霸收起书本,开玩笑道,“不愧是世家大儒,这腔调你真是拿捏准了。” 王云苦笑:“晋王殿下,难道不是因为你提前到了一日,我才没有在住所等你吗!” 李玄霸眨了眨眼:“是这样吗?” 一位布裙荆钗,笑容温婉的女子粗声粗气道:“殿下,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老欺负我男人。” 李玄霸将书卷插入腰间,笑道:“我可不敢欺负琅琊王氏的大儒,天下士人都会唾弃我。许久不见,真是认不出你了。” 王云作揖,浅笑不语。 王云,字守义,自北魏起就已经居住在京兆郡的琅琊王氏子弟,知世郎王薄的新身份。 王云的再塑造,李玄霸的老师们都有参与。 他们虽骂李玄霸是狂士,但参与此事的热情非常高。李玄霸坚信,老师们脑后都有反骨。 当然,高颎等人只是在好奇,只短短几年,能不能把一介铁匠贼帅培养成世人交口称赞的大儒? 如果大儒真的能像李玄霸所计划的那样造势造出来,他们这群有大儒之名的人,心情会很复杂。 一边,他们很厌恶“大儒是造势造出来”这个说法;另一边,如果一个铁匠短短几年就能成为大儒,那儒家先贤教化万民的理想就不是空谈,而是路途虽然艰险遥远,但能够达到的终点。 王云虽是铁匠,也识得字,读得几本书,不然也成不了“知世郎”。他十分聪明,几乎过目不忘,理解能力也很强,只在西京待了一年,就被李玄霸那些真正的大儒老师“外放”去游学了。 现在李世民即将登基,登基之初就要广召天下有名望的隐士入朝为官,王云就正在征召列表内。 正好路过王云隐居的地方,李玄霸便和故人小聚一番,聊聊近况。 王云很好奇:“洛阳可是晋王殿下的计谋?” 李玄霸黑着脸道:“不是。我觉得是二哥做了什么!” 王云失笑:“那就是百姓自发请求秦王殿下登基了。恭喜两位殿下,这就是民心。” 李玄霸道:“是民心,也是悬在皇座上的利剑。二哥能被百姓簇拥登基,那么百姓也能把他屁股底下的椅子翻了,再簇拥一个人登基。王夫子,这层纸,就由你给百姓点破了。” 王云收敛神色,再次沉默作揖。 孙宣雅摸了摸鼻子:“每次听你这么说,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疯了。” 李玄霸道:“狂士就是这样。老师们都说我有魏晋遗风。” 孙宣雅笑得把优雅仕女的皮都笑破了,重新变成了龇牙咧嘴的农妇大笑:“我这些年也读了好多书,殿下你别诓我,魏晋遗风可不是这样。” 李玄霸摊手:“我说是就是。我现在也是文坛领袖,我说了就算。” 孙宣雅笑得直不起腰,王云的大儒面具也绷不住了,忍俊不禁道:“三郎君所言极是。” 李玄霸与两位故旧随意聊了几句,没有留他们用饭,亲自把他们送了出去。 这不过是晋王殿下听到了王夫子夫妻二人的名声,好奇地召见他们,然后心生敬佩地亲自将他们送到回家而已。 王云得了晋王殿下的赏赐,将赏赐捐赠给官府赈济百姓后,继续过着以往清贫的教书夫子生活。 只是这一次,他不需要再出外寻访学生,只要开坛讲学,台下便学生如云。 孙宣雅的女学也终于办了起来。稍稍富裕一点的寒门庶士,都愿意请孙宣雅来教导他们的妻女读书习字。 李玄霸与他们匆匆相逢,又匆匆离去,继续做着各自的事。 洛阳中,百姓都把隋朝皇帝的衣服翻出来了。 李世民看着百姓们进献的“从犄角旮旯里找出的隋朝皇帝丢掉的皇袍”,扶额叹气不止。 “当我傻吗!这明明是新绣的!”李世民咬牙切齿,“洛阳百姓把我堵着不准离开或许是他们自发的行为,但这皇袍绝对是阿玄的准备!”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道:“是啊,然后呢?你还能定他私自缝制皇袍的罪?” 裴行俨起哄:“快定罪,我早就看不惯……嗯?李二,你怎么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李世民拔腿往外跑:“阿玄来了!他催命似的让我开门!” 长孙无忌和裴行俨面面相觑。 李世民没有住在还未修缮好的皇宫中,而是住在了一直有打理的他和李玄霸曾经居住的小院子里。 李玄霸隔着门就听见李世民和长孙无忌、裴行俨说他坏话的声音,试探性地在心里喊了一声,果然把二哥喊了出来。 李世民一开门,就飞起一脚踹向李玄霸,吓得宇文珠花容失色。 兄公的武力值多可怕,这一脚踢中了,我家郎君岂不是要断好几根骨头。 但李玄霸却面无惧色,连躲都懒得躲,李世民果然停到了他面前,然后抬脚轻轻在他衣服下摆踹了个脚印。 李玄霸抬脚踹了回来。 长孙无忌和裴行俨倚着门叹气,就像是门神。 谁家兄弟是用互踹打招呼?! 裴行俨:“我弟弟才刚出生。你和你家兄弟……哦,你和你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都一般。” 长孙无忌虽然不和兄弟互踹,但他开始和裴行俨互踹。 宇文珠看得分外无语。这群男人为何如此幼稚?大街上还有百姓偷看呢?你们不要脸面吗?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李世民和李玄霸都不在乎脸面,长孙无忌和裴行俨等下属的脸面也被李二郎和李三郎吃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打过招呼后,搂着李玄霸的肩膀道:“小五呢?我被堵在洛阳,他居然不过来救我?” 李玄霸道:“我离开了长安,他得坐镇宫中协助母亲赈灾。” 李世民脸上笑容消失:“很严重?” 李玄霸点头。 李世民把手臂从李玄霸肩膀上放下来,自嘲道:“就算我登基,也阻止不了天灾。” 李玄霸道:“但你可以成为一个会赈灾的皇帝。” 李玄霸停下脚步。 李世民往前走了几步,见弟弟没跟过来,狐疑地转身。 裴行俨和长孙无忌疑惑地看着李玄霸。 李玄霸撩起袍子,俯身跪下:“如今乱世未平,天灾又至,民不聊生,急需一个好皇帝。请太子殿下登基,救世济民!” 李世民面色大变,他一把把李玄霸拉起来,训斥道:“我说过,无论现在还是以后,你都不可跪我!若你都将我当皇帝,我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李玄霸道:“我就替天下百姓跪这一次,以后不跪了。” 李世民嘴唇翕动,想说的话堵在喉咙,却半晌没说出话来。 李玄霸道:“二哥,登基吧。” 李世民道:“如果我现在趁着民势登基,百姓反噬可能就是一代而亡。” 李玄霸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不是二哥早就知晓的道理?” 李世民道:“但水本不会这么湍急。” 李玄霸道:“我承认,我在其中做了微不足道的一点贡献。” 李世民双手按在李玄霸的肩膀上,手指不由收紧。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76节 李玄霸感到了肩膀的疼痛,但一声不吭。 长孙无忌和裴行俨沉默地退了几步,想躲又不敢走。 他们这时候才发现,刚刚还和他们并行的晋王妃宇文珠,以及李玄霸带来的护卫,现在全都不见了。 “阿玄,有时候我会出现错觉,你不仅是我的双生弟弟,还是一个对我有敌意的陌生人。” “我发誓,这真的是错觉。我对二哥绝不可能有敌意。” “对,你只是对皇帝有敌意。” “错觉。二哥,我建议你去找孙医师看病。” 李世民收回手,帮李玄霸抚平肩膀上的褶皱:“算了。你的计划是什么?我怎么登基?总不能真的在洛阳登基,那我就是篡位了。” 李玄霸道:“父亲会在最近的吉日宣布禅位,你在洛阳领旨,百姓进献皇袍,你身披皇袍,步行穿越灾区,带着你的下属走上一旬半月回长安。你进城那日,父亲会带着百官在城外迎你,为你戴上帝冕。” 李世民嘴角微抽:“我从未听过还有这样的登基典礼。” 李玄霸道:“现在有了。唐文帝会成为超越汉文帝的千古明君,这一场登基典礼会成为后世皇帝梦寐以求的仪式。哦,对了,记得留下遗诏,告诉你的后世子孙,别乱给你加谥号,搞得谥号都不值钱了。” 李世民:“……哦。” 好了,他家气死人的阿玄回来了。 第217章 登基前最后一夜 晋王李玄霸到达洛阳, 洛阳的百姓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连街上的行人都变少了。 李玄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不过是一躲在二哥身后的谋士,还能比二哥这个带兵打仗的更声名狼藉? “谁声名狼藉?!声名狼藉不是这么用的!我那是声名赫赫!”李世民先怼了回来, 然后心虚地咳了一声, “我这不是担心你来了之后镇不住他们, 就先帮你扬名了。” 李玄霸好奇:“你给我扬的什么名?” 李世民没说话,裴行俨和长孙无忌就像是说相声似的一唱一和。 “呼风唤雨!” “撒豆成兵。” “招引雷电!” “夜审鬼神。” 李玄霸看着面前两人。 李玄霸:【一个早死的勋贵公子,一个早早被赶出门的勋贵公子, 这一世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都变成了活泼开朗的纨绔子弟了?】 李世民道:“活泼开朗确实有一点,但纨绔还不至于。” 裴行俨和长孙无忌转头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道:“我和阿玄说话, 没和你们说话。” 裴行俨和长孙无忌对视,直觉这两人是在说自己的坏话。 李玄霸道:“算了, 你自己搞出来的事, 你自己解决。等以后天灾频繁,百姓让我登坛作法的时候,你就知道头疼了。” 李世民先睁大了眼睛,然后双手抱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李玄霸道:“你不是声名赫赫吗?怎么会想不到这个?” 李世民辩解:“我只是战无不胜,算无遗策的是你!所以算无遗策的你算到了我今日的失误吗!” 李玄霸:“……” 裴行俨和长孙无忌倒退着离开房间, 并体贴地关上门。 两人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并制止今日当“门神”的罗士信和宗罗睺探头探脑。 “打架呢, 看什么看?他们哪一日不打?” “啊,又打啊?” 确实没什么新奇,罗士信和宗罗睺便不好奇了。 李世民虽然小小地坑了李玄霸一把, 但坑到李玄霸是未来的事, 现在李玄霸有了可怖的“妖道”名声, 确实剩下的布置好做了许多。 现在持续百年以上的大一统王朝只有汉朝, 魏晋时的登基制度比起汉朝时已经改变许多。 不过刘邦当年登基的时候一群哥们七手八脚一拥而上帮他胡乱布置,上朝时皇帝亲自跑下来和朝臣们滚作一团厮打。现在要延续汉高祖的朝堂制度,还真不太可能。 当名声在外的李玄霸说起汉高祖时的朝堂,洛阳的大儒们纷纷表示,李玄霸定了就行,先满足百姓让太子殿下登基的急需,其他的等回长安再补。 高颎扶额:“你真的要你二哥披着百姓缝制的百家皇袍,步行回长安?太子殿下还同意了?” 李玄霸道:“高老师放心,此举一定会被后世千秋万代歌颂。” 高颎叹息:“前提是,李二郎是一个不愧于百姓的好皇帝。” 李玄霸眨眼:“二哥有信心。” 高颎道:“我昨日问大雄,大雄说他没有。” 李玄霸点头如捣蒜:“有的有的,老师一定听错了。” 高颎又叹了口气,叹完气后忍不住失笑:“他既然同意,哪怕嘴上说没有,心中也是有这个雄心壮志。” 看到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少年志气,高颎心头也燃起了火苗。 他们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唐建立,预言中的明君登基,老朋友们都不愿意死在家里,各个都往外跑,他或许也该与老朋友们一样,重新出山,再撩发一次心中的志气。 围洛阳已经是重新出山?这哪能算,不过是围着洛阳屯田而已。 有了高颎的支持,洛阳城中有话语权的勋贵老臣本就不多,全都哑声仍由李玄霸安排。 魏徵匆匆赶到,拉着李世民和李玄霸不知劝谏了什么,第二日还是臭着一张脸帮忙干活,没有坚持己见。 李世民和李玄霸窃窃私语。 “什么坚持己见?他根本就没劝我们啊,只是又抱怨完为何把他蒙在鼓里,他也能帮忙。” “抱歉,又把你忘记了。” “哈哈哈哈,你别重复这句话了,他已经快气死了。你不是因为他已经很忙碌,前不久累病了一次,所以好心地不给他增加额外工作吗?” “嗯,但这样说,他就不生气了。不过最后我不还是补充了吗?他消气了。” “哈哈哈哈,他迟早被你气死。” 李玄霸的窃窃私语是真的窃窃私语,李世民的窃窃私语笑得超大声。门口抱着一大堆文书的魏徵转头就走,薛收跟在后面劝慰魏徵别和李二郎李三郎一般计较,他们从小到大就是这副模样,以后估计也改不了。 长安有房乔和杜如晦坐镇,洛阳有了魏徵和薛收帮忙后,李玄霸赶在他们两人生日之前完成了洛阳的“登基”仪式。 己卯年十二月,晋王李玄霸带着皇帝李渊的旨意前来迎接太子李世民回京登基。 根据百官商议,为安抚百姓,特意将登基仪式更改,让太子在洛阳披上百姓送上的皇袍,在长安戴上皇帝李渊禅位的帝冕。 此番仪式前所未有,群臣讨论激烈,最后晋王李玄霸拍板决定,就按照这个做,以表示太子登基不仅是天命所归,更是民心所盼。 于是太子李世民在东都洛阳已经半荒废的宫城前,从百姓的代表手中接过了百姓缝制的皇袍。 百姓凑上一百条丝绸,就像是缝百家衣一样,集体缝了一件样式规格的细节齐齐不对的皇袍。 这估计是有史以来,最寒酸的皇袍。李世民却脱下了太子衣冠,换上了这一件寒酸的皇袍,披散着头发走出洛阳城。 洛阳百姓想要跟随,被李世民和李玄霸三番五次劝回去。 有的人回去了,有的人继续跟随。直到夜晚,剩余的洛阳百姓才返回洛阳。 李世民将大军留在洛阳,只带着玄甲军和心腹重臣,没有骑马,渴了喝水囊里的水,饿了啃干粮,沿路不允许官吏和百姓接待,靠着双脚从洛阳走回长安。 “百姓遭灾,我怎能让你们耗费珍贵的粮食来供奉我的饭食?” “若沿路富户有多余的粮食,请以工代赈,施舍给遭灾的百姓,让他们帮忙重建家园。我绝不会因为你们仁义扬名而忌惮你们,请诸位放心施行善举。” “若有冤情尽可来拦路,若有困难也尽可来拦路。我若解决不了这一路百姓的困难,又怎么能登临九五之位,解决天下的难题?” “就算我真的解决不了,我也要知道自己的无力,以告诫自己今后要竭尽全力当一个好皇帝。” 李玄霸给李世民写了几页剧本。李世民扫了几眼后,把握到大意后就自我发挥。 李玄霸虽然大病初愈,也一直拄着竹杖跟随在李世民身旁,偶尔李世民还会扶李玄霸一把。兄弟二人仍旧像以前那样相互扶持,相互陪伴。 “是啊,他就是我的双生弟弟。阿玄,别冷着脸,给老人家笑一个。” “哎,我弟弟从小就不爱笑……喂!我刚说你不爱笑,你怎么就笑了!你故意的吧!” 李玄霸露出二哥标志性灿烂微笑,老人家直夸两人果然长得像。 李世民搂着弟弟的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 在他的心腹队伍里,有一位如今没有丝毫名气的纯粹混资历的亲戚将这一幕记在心中,当晚就在帐篷里打好了草图。 晋王离开长安时找到他,让他跟随左右,为太子的登基仪式绘制一幅叙事风格的长画卷。 “太子和晋王真是厉害。”这位低调的亲戚,未来的著名画家阎立本叹息道,“看到他们,我都想弃画学武……啊?太子殿下,晋王殿下?你们俩在干什么!” 李玄霸道:“二哥听说你在画画,就拉我过来看你画得如何。至于为什么我们要从帐篷外面伸一个脑袋进来,我也不知道。” 李世民扯开帐篷帘子:“学武就学武,为什么弃画学武?让我看看……画得不像啊。” 李玄霸道:“肯定经过了艺术加工啊。如果只需要画得像,那随便一个画匠就能画。我们的小表舅是画家,青史留名的那种。” 李世民歪头问道:“多有名?” 李玄霸道:“大唐一共有两位最出名的画家,就是他和吴道子。他因为半路专心仕途,只比后辈吴道子差一点,在绘画界的地位上略输吴道子一筹,将’画圣‘的名号遗憾地拱手让……唉?你推我干什么?” 阎立本涨红着脸道:“出去出去,不要打扰我绘画!” 什么叫把“画圣”的名号拱手让人!我本来可以成为画圣? 能被尊称为“圣”,谁稀罕仕途啊! 阎立本的母亲是北周武帝的女儿清都公主,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外婆襄阳公主也是北周武帝的女儿。所以他比李世民和李玄霸小几岁,辈分却比两人高,是两人的小表舅。 他因出身在大隋仕途受阻,但在大唐,凭借着他大唐外戚的身份,只要他想当高官,稍稍努力一些就能当。 所以什么鬼仕途,有“画圣”的名号重要吗!仕途什么的,不是还有兄长吗! 阎立本想起了绘画本事与自己相差不离的兄长阎立德。没错,让兄长走仕途去,“画圣”的名号是我的!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77节 这官,我不当了! …… “阿玄,你又使坏。” “哪里?我这不是怕他误入歧途吗?你难道不想后世人介绍’画圣‘的时候,添一句’画圣是唐太宗的表舅‘吗?” “我一点都不想。我希望后世介绍的时候,说画圣是我表外甥。” “扑哧。” 李世民和李玄霸并肩躺在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空中的星星。 “明日就要进京了,这是我最后的轻松日子了。老实说,我有点害怕。你看史书里,再好的人当上皇帝都会变得六亲不认。你现在这么嚣张,要是将来我变了,给你挨着翻旧账,你都不知道要死多少次。” “以我的身体,说不定还没等到你翻旧账,我就先病逝……嗷!” 李玄霸在他哥当皇帝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挨了一顿狠揍。 当前来劝说的人得知李玄霸挨揍原因后,纷纷摇头离开,无一人劝说。 宇文珠:“兄公,别揍脸上,明日百官见着不好看。哪怕打瘸了也没事,就说路途遥远累的。” 李玄霸:“……夫人?!!” 李世民咧嘴龇牙:“好嘞!” 宇文珠微笑消失,脸色阴沉:“郎君,活该。” 说完,她转身就走,并把所有人都劝走,让他们别挡着李世民揍李玄霸。 李世民捏拳头。 李玄霸撩起衣摆,转身爬树。 第218章 众人蹈舞拜新君 李渊表情麻木地被百官簇拥着前来长安城前迎接李世民时, 心中无喜无悲,只是有点感慨。 李玄霸离开京城前,李渊终于见了李玄霸一面, 质问李玄霸自己已经决定禅位, 为何李玄霸要逼迫他如此?什么百姓逼迫李世民“登基”, 这不是把他最后的脸面丢在地上踩?! 李玄霸却告诉他:“父亲,有没有一种可能,洛阳百姓把二哥扣下, 不是我的计划。你也是饱读圣贤书的人,百姓能覆了大隋这条巨舟,也能载起大唐这条巨船。他们连隋炀帝都敢挫骨扬灰, 为何不敢拥立自己希望的皇帝?” 李玄霸离开后,李渊思索了许久。 他仿佛重新认识了一遍李玄霸, 知晓了老友来探望自己时, 为何常常叹息“李三郎真是狂士”。 李渊毕竟是李玄霸的父亲,他对李玄霸有许多误解,但也比常人对李玄霸了解更多。 他知道李世民怜爱百姓,但只是怜爱。李玄霸对百姓,却像是对他们的苦楚感同身受。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李玄霸虽病弱,但也是娇养在国公府的富贵公子, 怎么就对草芥般的百姓有那么多的感同身受?李玄霸所重视的百姓,甚至连大字都不识,没有理想, 没有未来, 甚至连自我都不存在, 只是如野兽一般只为活着而活着, 只是在地里刨食就竭尽了全力。 那些贫民只是长相与他们相似,但与他们已经完全是不同的存在。 大隋的贵族最早承袭自鲜卑北魏,人人都喜好打猎。一些贵族打猎时,会将平民百姓驱逐至林间,如猎物般追逐猎杀。 草原贵族在打猎享乐的时候,就常这样对待自己的奴隶和牧民。李渊认为这很野蛮,很鄙夷,但即使贵族会因为这种残暴的行为被惩罚,但顶多是贬官罚钱,绝不可能抵命。 这就是平民和勋贵的区别。 皇帝为了王朝的延续对平民稍好一些,以免发生民乱,这是李渊能理解的事。李玄霸所做的事已经超出了这个范畴,成了他完全不能理解的存在。 不仅李渊,稍稍窥见李玄霸所作所为真实想法的人都是如此感慨。 不过他们也就感慨一下。因为有许多先贤都与李玄霸一样狂,狂士不独李玄霸一人。 莫道君踽踽独行,在遥远的前方,已经有许多先行者。 再说了,天命所归的开国帝王身边,总会有思想异于常人的大贤,如同明暗双星一般相互依偎。这不正合了李世民和李玄霸双生子的身份吗? 众人在等候的时候思索许多。当他们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望向前方乌压压的人群时,他们心中的诸多思绪被震得一扫而空。 又是一年冬季,万物的生气都被紧锁在地底,长安城外望去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一行步行的军队从远方缓慢但步履坚定地走来,带起尘土一片,就像是从云雾中出现。 稍近一点,他们能认出为首披散着头发,搀扶着身边拄着竹杖的年轻人就是他们要等候的人,新的皇帝李世民。 李世民披头散发,身上的“皇袍”洗过几遍,变得皱巴巴的,看上去颇为落魄。 他身旁被搀扶着的李玄霸只穿着上比李世民好一点,但走路一瘸一拐,看着比李世民更凄惨。 他们身后的玄甲军出征前盔甲上涂的金漆早就已经磨掉,满是痕迹的盔甲上面蒙上了尘土和泥点,似乎是早上寒露未干时就出发,让盔甲上的尘埃沾染上寒露,变成了难看的泥点。 在玄甲军的两边,有身体挺得笔直,从衣着上可以看出没有官身的士子;有身体岣嵝,衣着简陋,神色更显惶恐卑微的农人;甚至还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穿着各种奇装异服,也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的胡人…… 这群身份各异的人,居然能学着玄甲军,勉强排成了整齐的队列。他们远远看去,居然没有第一时间看出来玄甲军居然被一群百姓簇拥着。 “到了。”李玄霸喘了口气,拍开兄长的手,“到前面去。” 失去搀扶的是李玄霸,李世民却感到自己步履维艰。 但他还是扬起他标志性的灿烂笑容,果断道:“好。” 不过往前迈步的时候,李世民还是担忧道:“你走得稳吗?要不你在后面悄悄牵着我的衣角?” 李玄霸没好气道:“滚。我走得稳。” 李世民又笑了笑,才迈开脚步。 李玄霸拄着竹杖,虽然走路一瘸一拐,但也确实如他所言,稳稳地跟在了李世民身后。 其余人则落后李玄霸一个身位,跟着兄弟二人继续朝着长安城门迈进。 “父皇,我回来了。” 李世民站在李渊面前行礼,笑容一如曾经。 李渊怔怔地看着李世民,眼泪不知道为何落了出来。 他们父子算计到如今,在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倒像是回到了曾经。 “辛苦了。”李渊哽咽了一声,先揽过李世民的肩膀,轻轻抱了一下脏兮兮的儿子,又揽了一下李玄霸。 李玄霸身体一僵,但还是顺从地和李渊像是寻常父子那样亲昵了一下。 “那些人真的是百姓?”李渊抬头看向跟在玄甲军身侧,表情有些惶恐的人们。 李世民点头:“嗯。他们非要送我来。有些人甚至洛阳的百姓。我好不容易把他们劝了回去,有些人骑着马又赶来,非要护送我。我有玄甲军,哪需要护送?” 李世民又笑了笑,眼中亮晶晶:“他们说春秋战国时,游侠们就常自发护送贤君。他们只是效仿先贤。” 贤君难道没有护卫吗? 有。 贤君有护卫,和游侠们自发护送贤君有关系吗? 没有。 所以他们就来了。 或许他们中也有想在新君面前谋求富贵的人,就如古时游侠护送贤君也可能希望获得贤君重用一样。但没关系,论迹不论心,何况,论心又真的无好人吗? “民心化作滔天巨浪淹没了大隋,巨浪又将大唐高高托起,送大唐直入青云。”李渊叮嘱道,“二郎,要谨记民心的可怕。” 李世民收起笑容,拱手作揖:“父亲,我一定谨记。” “好。”李渊也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终于变得洒脱了,“好。” 他又将视线投向李玄霸。 李玄霸也作揖:“我一定会谨记。” 李玄霸:【谨记时刻提醒二哥你。】 李世民无奈地瞥了李玄霸一眼。这时候你就别再惹我发笑了好吗!会破坏现在肃穆的气氛! 李渊笑道:“你们二人又在用旁人听不懂的方式窃窃私语了。” 李世民轻轻干咳了一声。 李玄霸乖巧闭“心”。 李渊挥挥手,让李玄霸站到一边。他从裴世矩手中托起的托盘上将帝冕捧起,戴在了李世民的头上。 他此番出来没有戴帝冕,只穿了一身帝王常服。 李渊身上的帝王常服十分华丽气派,但头上只有一尊普通金冠。他脸上没有疲态,眼神却十分疲惫。 李世民身上的皇袍皱得就像是庶民的衣服,但头上却戴着帝王旒冕。他的身体很是疲惫,但浑身上下唯一干净的脸上洋溢着充沛的活力,只是五彩旒帘遮住了他平易近人的笑容,让他平添了几分疏离。 苏威上前,手中托着真正的皇袍和玉带。 李渊将皇袍拿起,李世民却没有将身上的脏袍子脱下。 李世民道:“这是百姓送给我的皇袍,穿在里面即可。” 李渊听到李世民这仿若命令一般的话,心情复杂。 但他没有反驳,顺从地把手中的皇袍穿在了李世民那身皱巴巴袍子外面。 李玄霸拿起玉带和环佩,为李世民穿戴剩下的佩饰。 李渊已经够给他们面子,没有在这样重要的仪式上给他们甩脸色,李玄霸很知足了。 兄弟二人在外行军打仗时不可能有太多奴仆伺候,他们早就习惯了为彼此穿戴自己不太好穿戴的配饰。 李世民低头瞅着自己腰间的挂饰,觉得很配李玄霸的衣服,就解下来挂李玄霸的玉带上。 他又对乖乖站在李渊身后的李智云招招手,又取下一个锦囊挂李智云腰带上。 “我和阿玄不在长安的时候,集弘辛苦了。”李世民拍了拍李智云的肩膀,“集弘长大了。” 李智云无奈道:“二兄,我早就长大了。” 李世民道:“好吧好吧,小五早就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见不到我和阿玄就会哭鼻子的孩童了。” 李智云更无奈:“二兄,我从来都没有因为见不到你和三兄哭过。” 李世民道:“你有。”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78节 李玄霸道:“你可闭嘴吧,拉家常等登基典礼结束再聊。” 李玄霸用眼神示意急匆匆赶回来参加二哥登基,现在正用眼睛瞪他们的老师们。 李世民赶紧闭嘴。 就算他当了皇帝,老师们也是敢给他布置罚抄作业的。 虽然他很喜欢练字,但这与罚抄是两回事。 李世民穿戴上皇帝冠服后,本来很是威严,让玄甲军和随行百姓在没有得到命令时,就齐齐跪了下来,不敢瞻仰天颜。 但他们耳边很快就传来了李世民拉家常的声音。 新陛下在絮絮叨叨地感慨弟弟长大了,然而弟弟坚称是兄长记错了。至于他们也已经很熟悉的晋王殿下,则一如既往地让他兄长闭嘴,注意场合。 虽然百姓仍旧跪在地上,心中的惶恐不安却少了许多,连嘴角都翘了起来。 李玄霸制止住李世民不合时宜地拉家常后,继续预定好的仪式。 礼乐响起,众臣高呼“陛下”,在李玄霸和李智云的带领下,鼓掌、旋转、轻跳、作揖叩首、三呼“万岁”,又鼓掌、旋转、轻跳、作揖叩首、三呼“万岁”,如是三次,作“蹈舞礼”。 李世民从如今是“弘农杨氏”族长,原蔡王世子,现受封蔡国公的杨道玄托起的托盘上接过酒杯,举杯示意,高呼“众卿平身”。 群臣才复站直。 群臣结束“蹈舞礼”后,玄甲兵和他们身前的李世民心腹部将起身,李玄霸和李智云再次引领部将和玄甲兵行“蹈舞礼”。 李世民再次举起酒杯,让众人平身。 玄甲兵几千人的“蹈舞礼”声势浩大,震得百姓和群臣先心生恐惧,又忍不住感到心潮澎湃。 而之后,胡人出列,站在最前方的却是大唐的平阳公主,李昭。 李昭仍旧穿戴将军服饰。她戴着头盔站在李世民的部将中,李渊等人居然没有认出来。 李昭取下头盔,胡人使臣高声唱名。 东|突厥始毕可汗、颉利可汗等,西|突厥莫贺设阿史那泥孰等,吐谷浑天柱王等,还有高昌等西域小国派来的王子、亲王,皆在李昭的带领下,三行“蹈舞礼”,作揖下拜,口称“天可汗”。 众人震撼,不敢置信。 李世民再次举杯。 “众卿,平身!” 西域诸王,皆为众卿! “陛下万岁!” “天可汗万岁!” 百姓再不顾对皇帝和权贵的恐惧,皆叩首高呼“万岁”。 有士人学过“蹈舞礼”,以畅想身居高位时向皇帝拜谢。他们纷纷跳起了“蹈舞礼”,虽然动作别扭,参差不齐,但此时无人嘲笑他们丑态,也无人斥责他们僭越。 百姓不知道“蹈舞礼”是什么,但他们见到众人起舞,也都笨拙地学了起来,一边作揖一边鼓掌一边高呼万岁,每个人都认认真真地做了三次。 由护送李世民回长安的百姓牵头,长安城中被禁军远远隔开的百姓也跟着高呼万岁,鼓掌起舞。 一时间,长安城内四处都有人高呼万岁,鼓掌起舞。 “蹈舞礼”已经不是“蹈舞礼”,而变成了民间最普通、最欢快的舞蹈。 唯独高呼“万岁”不变,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从城外传到城内,又从城内传到城外。 声浪震天。 地震之后小的余震不断,地上的水汽和尘埃升腾成云,长安的天空已经阴了许久。今日虽然天气不错,但仍旧有些薄云,天光昏昏不见大日。 不知道是高呼“万岁”的声浪荡开了薄云,还是时近晌午,本就该是太阳出现的时候。阳光劈开云雾,金辉洒向大地,昏霭散尽,一片敞亮。 刚经历乱世,又遭遇天灾的百姓掩面痛哭,高呼“万岁”,声嘶力竭,仿若受伤的野兽在嘶吼。 李世民没有再说平身。 他默默地将酒杯递到嘴边,然后一饮而尽。 大隋的秦王,大唐的新帝,哪怕十一二岁刚上战场时都心中无惧。 此刻,李世民居然对过于沸腾的民意,过于炽热的期盼,心生畏惧了。 第219章 唐太宗晚年弊政 大唐新帝登基, 百姓载歌载舞喜极而泣,这过程注定是史书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别说史书,阎立本已经在脑海内构图了。 回长安后, 他的兄长阎立德也被李玄霸托付了绘画的重责。 阎立德绘画的名声在当世本是和阎立本齐名, 甚至在原本历史中的唐朝皇室那里, 更欣赏阎立德的绘画。 所以阎立德的绘画多是政治任务,比如西南少数民族领袖面见唐太宗,文成公主入西藏。因此改朝换代后连摹本都很少流传下来, 才在后世名声不显。 李玄霸争取让阎立德的绘画摹本也流传下来,好给阎立本竞争“画圣”的称号制造难度。 “画圣”虽然不一定是吴道子,但也不一定是阎立本, 那才有趣。 不过李玄霸也认为阎立德争夺“画圣”称号有点困难。因为阎立德不仅是个画家,也是建筑家。不仅唐高祖的献陵和唐太宗的昭陵都是由他设计修建, 唐太宗晚年如大部分皇帝一样开始“累了一辈子我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沉迷修建的豪华离宫别苑,都是由阎立德主持修建。 就算这个时空自家二哥不会修太多没用的豪华宫殿,但城池修缮、水利道路基础工程等营建,李玄霸的“计划书”都排到十年后了,何况二哥真的很想住豪华的大房子。 宇文恺的族人中虽然有些能工巧匠能帮忙, 但如宇文恺一样的建筑家却是没有。将来大唐的大型建设都要由阎立德这个史书中已经认可的“建筑家”牵头,阎立德将来会很忙。 现在阎立德就已经赴任汤泉宫监工了。 李世民回宫后没有第一时间住进大兴宫, 仍旧住在自己原本的太子东宫,以表示对太上皇李渊的尊敬。 等天气转暖,李世民才会给李渊举办一个隆重的搬家仪式, 住进这座从隋文帝开始, 就属于皇帝的宫殿。 “虽然隋炀帝自登基后, 大兴宫一年难得住一次人, 挺荒凉的。”李玄霸道,“父亲真好,先帮你暖房子了。” 李世民欲言又止,不想说话。 他被沸腾的民意惊得做了一宿的噩梦,梦见了当初江都隋炀帝被王薄砍头那一幕,台上的人变成了自己。 虽然这噩梦结局不太差,弟弟突然跳上来,和王薄说砍错人了,你仔细看看,王薄一拍脑袋说真的错了,帮自己松绑,然后自己就醒了。不然他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王薄。 或许还是以后都别见面了,他看着膈应。 李世民这时候才明白,弟弟当时为何要说他最好别去看王薄处死隋炀帝这一幕。 那时自己还不是皇帝,总觉得弟弟小瞧了自己,这有什么不能看,难道还能比战场血腥? 现在自己刚当了皇帝,居然就做了个荒诞的噩梦,真是麻烦。 还好李世民心大,就算做个噩梦都有个滑稽的结局,倒是没有真的造成心理阴影。 李玄霸见二哥居然不接自己的话,好奇道:“你难道刚继位兴奋过度,没睡好?你是小孩子吗?” 李世民无奈道:“谁当皇帝都会兴奋过度,和小孩子有什么关系?不过我倒不是兴奋过度。” 他丝毫没有犹豫地把自己的噩梦告诉李玄霸,并抱怨王薄那一手斩首隋炀帝,对历朝历代皇帝而言,大概都有点过分刺激了。 死掉的前朝废帝很多,被揭竿而起的平民砍头的皇帝还是头一遭。 李玄霸不仅没有安慰二哥,还笑得喘不过气:“居然还有我出场?什么叫绑错人了?你这算什么噩梦?” 李世民抱着手臂道:“确实挺可怕,也很生气,气得我想把绑错人的王薄流放!” 李玄霸道:“王薄早就已经乘着一叶扁舟自我放逐海外,就当是被流放了。” 李世民翻白眼。是是是,王薄没了,现在活着的是琅琊王氏的王云大儒。 李玄霸想了想,切换心音:【不过你晚年时,也兴修宫殿、亲征高丽。可惜没有重修大运河,也只征了一次高丽,只激起一次民乱,所以肯定不会被百姓砍头,别害怕。】 李世民尖叫:“闭嘴!” 李玄霸才不闭嘴,细数唐太宗晚年兴修的宫殿。 简单来说,唐太宗花了十年时间差不多平定了周围的蛮夷,成就了“天可汗”的成就,又花了三四年时间休养生息,恢复民生,让当世长安城中的粮价差不多达到了汉朝文景时期。 虽然大唐还有许多地方百废待兴,还有许多国土待开发,还有许多朝堂上的问题需要梳理,光是继承人问题就足以令唐太宗头疼。唐太宗绷了十几年的神经还是松懈下来,“朕当了十几年的皇帝,还不能享受享受吗”。 于是勤俭节约爱民如子虚心纳谏的唐太宗,劝谏也不想听了,大房子搞起来,徭役征起来,开始享受。 贞观十四年,唐太宗动用一百多万劳力,兴建翠微宫。不过,翠微宫位置没选好,住着不舒服又废弃了,阎立德也因此被免官; 贞观十八年,唐太宗又命阎立德在骊山脚下建造汤泉宫,也就是后来著名的华清宫。同年,唐太宗开始准备亲征高丽,又是大举徭役。阎立德不仅要修建汤泉宫,还要督建大船; 贞观二十一年,唐太宗在四月命令阎立德在太和宫的基础上新修翠微宫,在七月命令阎立德在仁智宫的基础上修建玉华宫…… 这些宫殿都是在废旧的宫殿遗址上新修,还不提扩建已有宫殿修筑的离宫别苑,比如从仁寿宫扩建的九成宫。 不用捋其他人的记载,只捋一捋阎立德这个历史中并不出名的人的传记,就可以看到唐太宗晚年时动用了多少徭役。 至于唐太宗修了宫殿又有点后悔,把一些宫殿荒废不住或者开放给百姓——徭役都已经服过了。 【群臣当然劝谏了,以前虚心纳谏的唐太宗这次不纳谏了,说出了千古名言,“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唉,可惜听过这个千古名言的人很多,知道出自“水能覆舟”的唐太宗之口的人却不多。】 李世民已经把腿往外跑,试图抛出弟弟的心声范围。 李玄霸岂能让他跑出去?当然是追着李世民在东宫不大的庭院里绕圈子。 【知道“福手福足”吗?百姓为逃徭役自折手脚,这是贞观十六年你发的勅令,“今后自害之人,据法加罪,仍从赋役。”第二年你就修汤泉宫,准备征讨高丽了。】 【根据记载,贞观十六年天下户口一千六百万,你修个宫殿都要征一百万。又要修宫殿,又要打高丽,哪那么多百姓给你造?剑南道的百姓在因为服役错过秋收,“民至卖田宅、鬻子女不能供,谷价踊贵”,民乱来啰!】 李世民一边跑一边回头骂道:“和我什么关系!我又没做过!” 李玄霸道:“那你跑什么,又不是你做的。” 李世民还真停下脚步。他一屁股盘着腿坐在地上,双手搭在膝盖上:“有道理,你继续说。我和你一起嘲笑他。” 李玄霸脸上开心的笑容瞬间消失,高昂的心情变得索然无味。 李世民把失去兴致的弟弟拉到对面一起坐在地上:“别跑啊,继续继续,接下来呢?继续在心里告诉我。” 李玄霸:【没什么,就一边平叛,一边减轻徭役,平息民怨呗。】 “哦。”李世民也感到索然无味。 当不把弟弟口中的“唐太宗”当成自己了,李世民听到隔壁的“唐太宗”干得不好,还饶有兴趣指指点点。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79节 于是他开始锐评隔壁唐太宗政见得失,并一边锐评一边询问弟弟细节。 李玄霸嫌烦,几次想走,都被李世民拖了回来。 李玄霸:“我们非得坐在冰凉的地上聊这个?” 李世民站起来,衣服上的灰尘都懒得拍,拉着弟弟往屋里走,并高声吩咐早就避得没影的宫人添炭火。 “哇哦,他彻底放飞了!听上去就很开心。当昏君确实是有点开心。” “呵,这昏君给你当,你当吗?” “我有阿玄你帮忙,不用太苦也能当好明君,我才不当昏君。你这不就借着父亲的名义以工代赈,给我修汤泉宫了吗?以后也交给你了。” “哈?怎么变成我的工作了?” “说来我真的喜欢打猎,你再帮我想个法子,不劳民伤财也能每年至少举行一次大型狩猎。” “哥,你是不是有病?别给我安排奇奇怪怪的任务!虽然我确实已经准备好上书,每年和外夷在草原上会猎一次,彰显君威,联络和草原部落的感情,但这和满足你的狩猎需求没关系!” “看吧,我就说你肯定能做到。” “滚!” “哈哈哈哈!” 李世民在坐榻上捧腹大笑,笑得东倒西歪。李玄霸满脸嫌弃。 李玄霸等李世民笑够了,才平静道:“对于你晚年的怠政,很多人为你辩解,说皇帝多修个宫殿怎么了,比其他皇帝修的少,你还是明君;剑南道是被官员逼反的,和你没关系;百姓逃徭役是租庸调制整个税制的错,换谁当皇帝都一样;四川百姓都是一群懒汉懒婆娘,二十天的徭役就受不了,要卖儿卖女,就是一群巨婴欺负你是好人……” 李世民抬手打断:“等等,前面的评点还算客观,后面一句话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说这样恶毒的话?” 李玄霸道:“后世人比你我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离当世的贫苦百姓更远。你更有魅力,著名少年将军美强惨,千古明君白月光,他们喜欢你,自然千方百计为你说话,给你添麻烦的百姓自然都是刁民。” 李玄霸笑了一声,道:“只是他们再喜欢你,也不能跑到唐朝来替他们口中的刁民服徭役。就算当世百姓被骂作’刁民‘又如何?他们该反还是会反,该动摇大唐统治根基还是会动摇大唐统治根基。” “冰冻非一日之寒,王朝覆灭的根本除了昏庸的皇帝,还有让百姓活不下去的土地政策。每一次民乱之后都是严重的土地兼并和朝堂信誉的丧失,每一次民乱都缩减了王朝的寿命……” 李玄霸还未说完,李世民接嘴道:“那我们按照你的口头禅,’先定个小目标‘,争取贞观年间一次民乱也别发生!” 李玄霸的笑容再次消失:“你知道贞观年间有多少次天灾吗?” 李世民咧嘴笑:“这不是还有你吗?除了你,我还有小五可以用。我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这就把小五派出去监督官吏赈灾!” 李玄霸认真地问道:“你知道小五下月就要成亲了吗?” 李世民点头:“你说什么废话?我怎么会不知道?我还要给他册封楚王妃呢。该成亲的时候就回来,成亲后带着王妃一起去。” 李玄霸:“……你开心就好。” 李世民震惊:“你居然不替小五说话?!你居然同意了?!” 李玄霸露出和李世民刚才一模一样的认真表情:“当然。我们都这么忙,凭什么小五还能有婚假?再说了,你不是允许他把弟妹一同带去吗?就当是结婚旅行,游山玩水了。” 李世民:“……你开心就好。” 阿玄真是坏心眼啊。啊?这主意我出的?是的,我也是坏心眼。 李世民本来当了这个民意推上去的皇帝压力很大,听到隔壁唐太宗做得不完美也能被称为什么千古白月光明君,他压力顿时就没了。 “你以后要多说说隔壁的事,让我开心开心。” “哈?” 李玄霸看出他哥是认真的,剧透的乐趣顿时少了大半。 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哥终究还是对他的剧透免疫了?这怎么能行?他的人生还这么长,迫害不到二哥不高兴。 李世民拉着连头发丝都透着沮丧劲的李玄霸去找李智云,告诉李智云接下来的重任。 小五啊,你已经长大了,要替兄长承担重责了。二兄相信你! “说来你’看见‘的唐太宗,最后有反省错误码?” “有,他说……” “吾在位以来,所制多矣。 奇丽服玩,锦绣珠玉,不绝于前,此非防欲也; 雕楹刻桷,高台深池,每兴其役,此非俭志也; 犬马鹰鹘,无远必致,此非节心也; 数有行幸,以亟劳人,此非屈己也。 斯事者,吾之深过,勿以兹为是而后法焉。” ——《帝范》,唐·贞观二十二年,李世民撰。 李世民拉着弟弟,视线望向远处,目光幽深。 他才及冠没两年,没人教过他如何当一个好皇帝。说实话,他心里真没谱。 但另一方时空那个已经走完一生,有得有失但仍旧被称为千古明君的自己,或许能成为自己的“帝师”。 “你记得《帝范》全文吗?” “记得。” “写给我。” “嗯。” 另一个时空的唐太宗文皇帝,大唐新帝李二郎在这一方时空,虚心受教了。 第220章 动刀先动自己人 新帝新气象。 本来李世民想给李渊点面子, 虽然十二月登基,还是想再过一年才改元。 这次李渊主动让步,让李世民改元。 民意都沸腾成这样了, 还是顺着民意更好。李渊都已经当太上皇了, 也不再计较这些虚名。 李玄霸悄悄和李世民说, 大概是父亲信了他说的将来后世王朝的皇帝会把他移出开国皇帝队伍的话,所以只想着让大唐多延续点时间,这样父亲的祭祀才会长久一点。 李世民捏着拳头让李玄霸别胡说八道, 父亲既然在做好事,阿玄的嘴就别这么损。 李渊主动要求改元,李世民也只能顺从了。 于是第二年, 李世民仍旧改元“贞观”,广封功臣。 李玄霸终于拿了双亲王的俸禄, 并且得到李世民的提前承诺, 将来他除了世子之外的孩子,儿子都封郡王,女儿都封公主。 李玄霸冷淡地拒绝了李世民给次子封郡王的好意:“臣纵观先代,宗室供养一直是历朝历代的负担。臣的孩子有能者自能出将入相,无能者臣也能教导他养活自己, 无需陛下额外开恩。” 李世民要求再三,都被李玄霸拒绝。 李世民又看向李智云, 李智云当然是三兄怎么做自己就怎么做。 李智云笑道:“臣与陛下亲近,臣的儿子肯定也与陛下的太子亲近。他们已经近水楼台,若是还不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封爵, 那就是他们的本事不足以封爵。三兄曾经说过, 人是守不住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富贵的, 这是祸不是福。” 李世民叹气, 只能收回旨意。 李玄霸和李智云都拒绝了皇帝的额外封赏,原本被李渊大肆分封的宗室纷纷请求降爵削爵。 李世民安抚了一番后,将宗室中有功劳者重新封为郡王,削掉了李渊滥封的宗室远亲晚辈的爵位。 李世民改元第一刀,居然砍在了宗室身上,朝臣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李世民砍了宗室的待遇之后,他的心腹大臣又站出来,请求削减自己和子嗣身上过多荫官。 他们的理由各式各样,有说自己的功劳不足以让子孙封这么多荫官,有说让子孙躺在祖辈的功劳簿上有背家风,有拿着李智云转述的李玄霸的“人守不住能力范围外的富贵”当借口…… 于是李世民改元后第二刀,是砍了自己麾下心腹的待遇。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后族长孙氏。 长孙氏不仅是李世民的后族,也是李世民开国的功臣家族。长孙晟不仅是李世民的丈人,也是李世民的老师,被封魏国公;长孙无忌不仅是李世民的妻兄,也是李世民的心腹爱将,被封赵国公。长孙氏一门双国公,实至名归。 长孙晟从西域归来后,亲自带领宗族中的长者,请求李世民不要过分厚待长孙家族。 “我长孙氏乃是有能有功,才能列为开国功臣。若陛下过分厚待长孙氏,后世史书会更注重长孙氏外戚的身份,忽略长孙氏的功劳。” 李世民拒绝,居然中途退朝。 长孙无忌扶着长孙晟站在宫门前不肯离开,长孙皇后也不断恳求。 之后李世民忍无可忍地把长孙无忌和李玄霸揍了一顿,路过的李智云都不小心挨了二哥几脚,才委屈同意。 他同意的时候,都当着朝臣们哭了,说“朕的弟弟不肯接受朕的好意,朕的丈人和妻兄也不肯接受朕的好意,朕的好意就这么烫手?”。 魏徵当众给李世民怼了回去:“晋王、楚王殿下爱重陛下,爱重大唐的江山,以身作则杜绝过分供养宗室的弊端;魏公和赵公为家族清誉着想,也为后世外戚立规矩。他们皆对陛下和大唐忠心耿耿,陛下不但不感动,还责怪他们不肯接受陛下的好意,甚至对晋王殿下和赵公拳脚相加,这岂是为君之道?!” 李世民的眼泪都被魏徵怼得快倒流了。 他拳头捏得嘎吱嘎吱响。 魏玄成这老匹夫,明明很了解朕和阿玄,难道不知道朕为何难过?朕是想削宗室削功勋,但不想削阿玄和观音婢家族的待遇!一点都不想! 群臣都知道皇帝不想,也都对皇帝的痛苦委屈很理解,所以都哄着李世民。 特别是房乔和杜如晦,提及李世民的几位老师,他们要带头要求削减待遇,知道李世民心里不高兴,哄哭泣的李世民和哄孙子似的。 就魏徵这人头铁。 你委屈什么!真的委屈的人不仅没有出来说委屈,还被你揍了! 李世民脸色铁青,气得牙齿都要咬碎了。 见李世民脸色大变,魏徵又语气缓和道:“正因为陛下对晋王殿下和赵公亲近,晋王殿下和赵公才更想为陛下解忧。若陛下反而因此对晋王殿下和赵公心生间隙,晋王殿下和赵公多难过?” 李世民磨牙:“朕绝不可能因此与阿玄和辅机心生间隙!” 魏徵的语气回归冰冷:“既然陛下知晓晋王殿下和赵公的心意,又何必犹豫?” 李世民:“……” 长孙无忌看着李世民快气得从御榻上冲下来了,一边在心底骂李玄霸不厚道,居然不上朝,一边上前打圆场和稀泥:“理智上知道什么是正确,感情上却难以接受,这证明陛下对臣的看重,臣感激涕零。” 有长孙无忌牵头,其余大臣纷纷附和。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80节 魏徵乖乖退回自己的行列,不再撩拨李世民。 李世民深呼吸了好多下,终于把心中气愤压了下去。 这三刀终于砍了下去。中书令房乔、侍中杜如晦、尚书仆射高颎随即上书,对隋朝原本的荫官制度动手。真实目的露出獠牙。 李世民先砍掉了宗室和外戚的待遇,又对自己的心腹下手。其余群臣看出了李世民的决心,也看出了支持李世民官制改革的人数不少,只能不再阻拦。 后世记载,贞观年间帝曰,“致治之本,惟在于审。量才授职,务省官员”,将京官和荫官裁剪三分之二。 待京官和勋贵荫官裁剪之后,李世民再对地方官制动手,再顺利不过,无人阻拦。 到谷雨纷纷,仲春将逝的时候,大唐初步官制改革顺利完成。 只要动了第一刀,走了第一步,接下来大唐再改革官制,就几乎没有阻拦。 不过治大国如烹小鲜,李世民大动了一番后,朝堂就平静下来,只重视着夏收夏种,不再有新的朝政变化。 担心李世民频繁动作的朝臣们把写了一半的劝谏文书压在了案下,松了口气。 夏收十分顺利,连受灾的地方都成功度过了青黄不接。 今年李世民将大唐大部分地方都减了赋税,百姓在丰收庆典那日吃了个饱肚,剩下的粮食都存了下来,脸上有了笑容。 只要没有天灾,他们这次丰收的粮食,足以支撑到他们秋收不饿死。 若秋收也能顺利,那么明年开始交赋税了,他们也能支撑到下一次丰收不饿死。 秦王殿下果然才是真命天子! 夏至时,大唐满朝放假三天,李世民也得了三天假日,提着葡萄酒去晋王的别邸游玩。 自挨揍后,先借口养伤,后借口换季生病养病的李玄霸,就一直没有去过朝会。 虽然他仍旧干活,但都是睡饱了之后直接去宫里,参加李世民每日的核心班子小朝会。 魏徵曾弹劾李玄霸过于怠惰。 房乔因此弹劾魏徵过于狂妄,明知道晋王身体虚弱,不上朝是太上皇和太后的命令,居然还弹劾晋王,这是目无尊上,要治他忤逆之罪。 李世民本来都要和魏徵对骂了,看到房乔弹劾的文书,吓得赶紧当和事佬说算了算了,魏玄成真的没坏心思。 “阿玄,你不在朝堂,不知道现在朝堂有多乱。”外面都说现在朝堂很宁静,新帝深知“治大国如烹小鲜”的至理名言,李世民可没这么觉得。 他抱怨:“房玄龄和魏玄成对上了,他们每日的上书除了朝务,全是弹劾对方。魏玄成弹劾房玄龄擅权,把控官职选拔,有不臣之心;房玄龄弹劾魏玄成僭越,常插手非他职权之事,意在忤逆……他们是想让对方死啊!” 李玄霸躺在藤椅上,懒洋洋地品着二哥亲自酿造的葡萄酒,慢吞吞道:“他们知道这样的弹劾不可能让对方死,他们只是想让对方贬职,如果能免官反省就最好不过。” 李世民崩溃:“为什么啊!” 李玄霸放下酒杯。他很克制,葡萄酒每日只喝一杯,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他们的上书说得很明白,魏玄成认为房玄龄过于揽权,房玄龄认为魏玄成过于僭越,这就是原因。”李玄霸道,“他们是很认真地弹劾对方,没有半分掺假。” 李世民抱着脑袋,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以前我的下属不都是相亲相爱吗?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阿玄,我好累。”李世民把李玄霸挤开,和李玄霸一起挤在藤椅里。 李玄霸嫌热,让人重新拿来一把藤椅,重新躺了上去。 “当皇帝就是累。”李玄霸打了个哈欠,“这才半年,现在就喊累,将来你要怎么办?” 李世民叹气:“说得也是。” 兄弟二人躺在藤椅上,微风习习,树影在两人昏昏欲睡的面容上摇曳。 “阿玄,你好闲啊。” “富贵闲王就是这样,悠闲的闲。” “呵。” 兄弟二人在藤椅上翻了个身,默契地拿起旁边竹桌上的眼罩往脸上一套,同时午睡。 夏至假期结束,尚书仆射高颎辞去官职,请镇伊吾城。 李世民批准,任命晋王李玄霸为尚书仆射。 因李世民当监国太子时兼任尚书令,因此尚书省不再设尚书令,尚书仆射为尚书省首长。 尚书省首长尚书仆射、中书省首长中书令、门下省首长侍中皆为宰相,尚书仆射为三相之首,又称首相。 李玄霸在家里睡得迷迷糊糊,被人从床榻上摇醒接旨,稀里糊涂成了大唐首相。 “二兄说知道三兄你早上起不来,所以你和三嫂就住宫里了,这样可以多睡一会儿。”李智云把圣旨塞李玄霸怀里,摸了李玄霸床头的青枣嘎吱嘎吱边啃边道,“弟弟我刚新婚就要外放,二兄也别想躲懒。我们兄弟要有苦同担。” 李玄霸揉了揉眼睛,打开圣旨看了许久,不敢置信道:“我不是和二哥说过吗,宗室不能当宰相,以免宗室过于干涉朝政。” 李智云笑道:“二兄说,他又不担心。现在他忙得焦头烂额,只能先顾着自己。后世子孙如果忌惮宗室,他们自己想办法。” 李玄霸问道:“他怎么不亲自来说?” 李智云笑得更厉害,差点被枣肉呛到:“他当然怕你不接啊,所以发了圣旨就带着嫂子和太上皇、太后去仁寿宫避暑了。当然,我娘也去了。现在京城就剩我俩……哦,我马上也走了,我们家就只剩你还在长安。” 仁寿宫?仁寿宫不是毁于隋末战乱……李玄霸敲了敲自己睡迷糊的脑袋,想起现在如今的时空和他前世的时空不一样。 因高老师坐镇西京,他和二哥也早早就来到了西京,所以京兆没有太多战乱,仁寿宫的损毁不严重,打理一下就能继续住。 仁寿宫还是他监督修缮的,就是担心李家祖传的高血压不耐热。虽然他二哥现在还没出现不耐暑热的症状,借着地震后的以工代赈,他还是在修汤泉宫之余,抽了部分工匠先替二哥准备好了避暑的去处。 所以父亲母亲阿姨二哥二嫂把我一个人丢在京城,全跑去避暑了?! 李玄霸满脸迷茫。 李智云啃完枣子,把枣核丢桌上,擦了擦手,正想再笑话二哥几句,宇文珠铁青着脸提着裙角跑进屋。 “郎君!观音婢真可恶!居然下懿旨让我代管后宫嫔妃和太妃,她去避暑了?!她究竟在想什么!!我一个外命妇管什么后宫!!” 宇文珠的声音尖得李玄霸耳膜刺痛。他从未听过自家夫人如此尖锐的声音。 李智云笑得差点呛到。 李玄霸揉了揉耳朵,面无表情道:“二哥也跑了,让我当首相,兼任长安留守。” 宇文珠停下尖叫,和自家郎君面面相觑。 …… “二郎,你说阿姊和三郎会不会生气?”长孙康宁靠在李世民肩头,李世民为她簪花。 李世民将手头所有花都簪在了长孙康宁发髻上,一边簪一边笑:“生气才好,让他们夫妻懒,只知道做他们喜欢的事,都不主动来帮我们。” 长孙康宁十分赞同:“就是!阿姊借口医学院忙碌,都不入宫来寻我,非要我出宫寻她玩耍,就该气气她。” 小两口理直气壮。 第221章 后宫妃嫔的苦楚 李玄霸结束了半年的摸鱼时光, 重新回到了朝堂。 朝臣看到李玄霸时,都露出了十分开心的笑容欢迎李玄霸回归。 特别是魏徵。 因为寒门出身,魏徵平时较为注重仪态。这次他笑得牙都露出来了, 就差笑出声。 李玄霸扫了一眼众人一眼, 就知道是谁在二哥那里拱的火, 暗暗记下。 虽然李玄霸这次当了首相,但比起之前当监国晋王时工作轻松了不少。 皇帝李世民只是去避暑,不是离家出走(划掉)出征, 不过换了个地方处理朝政而已。许多朝中重臣也一同随驾去了仁寿宫,比如房乔和杜如晦。 李玄霸虽然现在是首相,但不需要自己拿主意, 只需要汇总文书,提出意见, 让人快马加鞭送给李世民批复, 工作量和精神压力就小了大半。 再加上李世民不在,他不需要上早朝,休息时间也能保证,只是不能在家里无所事事躺着钓鱼一整日而已。 李世民虽然把弟弟从床榻躺椅上挖起来干活,也很注意弟弟的健康, 不会压榨李玄霸。 但李玄霸认为,让一个闲了半年的人工作, 就是极大的压榨。 谁想工作啊! 李玄霸本想拒绝,正准备启程去伊吾城的高颎前来寻了李玄霸,和李玄霸谈了半宿。 李玄霸提着灯笼送老师离开, 在晋王府门口站了许久, 最终长叹一声, 接过了首相的职位。 伊吾城, 后世的新疆哈密市,在隋末曾一度被西突厥占据。李玄霸在那里和西突厥可汗达成了初步盟约。 大唐初立,李世民赶在登基之前灭掉了东|突厥。 曾与李玄霸建立盟约的西突厥射匮可汗病逝,西突厥因可汗之位更替内部略有些混乱。射匮可汗之弟继位成为统叶护可汗后,派与李世民、李玄霸有旧的阿史那泥孰前去拜见当时在草原上的李世民,与大唐签订了新的友好盟约,尊称李世民为天可汗,并将伊吾城还给了大唐。 高颎认为西突厥在大唐覆灭东|突厥时获利不少,统叶护可汗此人又能屈能伸,西突厥必成为大唐心腹大患,所以决定亲自镇守伊吾城,为大唐消化东|突厥的战果争取时间。 打仗不是打赢了就算“赢”,如果没有在战胜地建立有利于自己的新秩序,仗就是白打了,只是面子好看,“穷兵黩武”。 长孙晟再次在李昭的护送下去了草原。长孙无忌在京中陪伴新当皇后的妹妹一年,也会去草原。 重建东|突厥所管辖的草原势力的重任,就压在他们肩膀上。 宇文弼也已经再次出发,他这次和裴仁基等一干隋朝旧将坐镇涿郡,取代了罗艺。 罗艺盘踞涿郡,一直把燕地当作自己的地盘。但宇文弼是晋王李玄霸的外戚,他来接受涿郡,罗艺不敢不从,只能回长安当京官。 罗艺在涿郡埋了许多雷。隋朝旧将大多跟随隋炀帝三征高丽。征讨高丽的后方中枢就在涿郡,他们对涿郡的情况很了解。这次他们主动请命,年老了也要干活,不肯将东北边疆交给晚辈,李世民就从了。 虽然隋炀帝灭亡的引火|索是三征高丽,但朝堂上下都知道,高丽趁着魏晋乱世割据东北,必须铲除。大唐和高丽也必有一战。 在这个时空中,大隋本来在一征高丽时就能灭掉高丽,但隋炀帝非要高丽王心悦诚服的投降,来回和高丽王拉扯了三次,拉扯得大隋都灭亡了。 大隋武德充沛,隋朝老将们从未受过如此委屈,积累了一肚子怨气。 无论他们能不能活到大唐对高丽用兵的时候,他们都想再为大唐灭高丽做点什么。 将来子孙后代在他们牌位前把大唐灭掉高丽的捷报烧给他们时,他们才能骄傲地向憋屈地死在了隋末的同僚们炫耀,这场灭国之战中,也有他们一份功劳。 李世民看重尧君素的品德,本来让尧君素升职成了河东道总管,监察整个河东道。 尧君素大官都不想当了,非要去涿郡给宇文弼当副将。他一天一封上书,甚至说要挂印辞官,以白身去涿郡投奔宇文弼。 尧君素这么“嚣张”,居然威胁李世民要辞官,朝堂上下一片震怒。房乔和魏徵连互掐都停了,携手上书要治尧君素的罪。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81节 李世民安抚了房乔和魏徵,同意尧君素过分嚣张,需要惩戒。念在尧君素事出有因,李世民感动尧君素对恩主的忠诚,只贬了尧君素的官,让尧君素去涿郡给河北道总管宇文弼当副将。 薛道衡也重回了南方瘴气之地,与冯盎同去岭南,领岭南道总管之职,再行安抚南方的未尽之事。 “我们这些老人苟延残喘,终于看到了大唐盛世的曙光。我等风烛残年,烛火随时都可能熄灭,只能为大唐守护一瞬。如今朝中虽有英才,但太过稚嫩,且各个自视甚高,过分狂妄。没有人压着,你让我等如何安心?” 李玄霸脑海里一直回想老师的话,长叹一声,提着灯笼回房。 “珠娘,明日收拾行李,我们回宫里住。” “可我真不知道怎么管理后宫!” “嫂子逼迫你,就是想把事推给我。” “你是兄弟!怎么能管理兄长和父亲的后宫嫔妃!” “我他……我也想骂人。” 李玄霸按着眉头。 嫂子此举,大概率是自己的锅。 父亲后宫嫔妃不少。二哥虽还未大封后宫,但预定的秀女们也已经进了宫门。 不过大可不必认为李世民委屈。 后世有个误解。皇帝“为国献身”,其实不是皇帝为了平衡朝堂势力开后宫,而是为了平衡朝堂势力,往后宫塞了不符合自己审美的女人。 同情“为国献身”的皇帝,属实把同情心放错了地方。 “封建”在现代是骂人的话。 皇帝是封建男人中最封建的男人,后世人却强行认为自己喜爱的皇帝,在男女关系上会成为现代大部分男人都难以比肩的道德楷模。 醒醒! 当然,不是说唐太宗对长孙皇后不够好。 唐太宗和长孙皇后是难得的如民间夫妻般住在一起的帝后。只有在长孙皇后每月身体不适的时候,唐太宗才会去其他妃嫔处。所以长孙皇后不是在养胎,就是在怀孕的路上。 后世人看史书时常有个疑惑,为何历史中有“好色”恶名的帝王一般子嗣不多,倒是没在女色上被谏臣骂过的明君子嗣很多。 这从康熙和唐太宗的话中可以窥得原因。 康熙常常自夸不好女色,从不睡没有份位的女子,身边不准宫女伺候;唐太宗曾言“即日宫内,甚多配役之口,使其诞乳诸王,是非所宜”。 从周朝时起,礼制就已经规定了天子、诸侯、士大夫的合法妻妾数量。 《礼记》记载,“天子有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诸侯一妻八妾,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人一妻一妾,百姓一妻无妾。“媵妾”就是合法的、能入族谱的家妇。 如果在合法媵妾外再睡女人,在内睡丫鬟称“嬖”,即侍妾;在外则是“外室”。嬖侍妾和纳外室才叫好色。 回到皇帝子嗣的话题上,后宫内命妇有资格生育子嗣,只要身体健康,守规矩的帝王轮着睡能生不少;按照礼制,内命妇之外的女子没资格生育子嗣,虽然古时没有不危险的避孕、打胎方式,但不在乎孕妇性命的打胎方式要多少有多少,所以好色的帝王反而时常子嗣不丰。 唐太宗子嗣多,还真不代表他在女色上道德不端。 当然,现代人评价古代人,凭什么要用古代人的道德? 著名太宗黑营销号大腿一拍,高兴极了。 “没错!唐太宗就是封建,他爱豪宅、爱骏马、爱华服、爱美女!可下头了!现代女性怎么能粉封建下头男!我的某哔号是xxx,某斗号是xxx,某音号是xxx!关注我,分享更多的太宗封建下头事迹!” 某营销号小编一向肯定唐太宗的历史功绩,从未给唐太宗张冠李戴不属于他的污点,为何他能蝉联太宗粉最厌恶的“太宗黑营销号”首位迟迟不下榜? 因为这家伙最爱把纸片人偶像唐太宗,拉回现实中真正存在的唐太宗。他乐此不疲地对着太宗粉耳边大喊,唐太宗就是个封建下头男。偏偏这家伙引经据典有理有据,杀伤力极强。 众所周知,粉丝看到自己所粉的皇帝有劳民伤财不把百姓的命当命的封建局限性都很淡定,但一看到皇帝真的喜欢睡美女开后宫的封建局限性就会狠狠破防。 其他皇帝的粉丝看到某营销号都泪目,求太宗粉把某营销号拴好,让他当一辈子的太宗黑,千万别放出去祸害其他家。 历史中的唐太宗是个“封建男”,李玄霸转世成了李世民的双生弟弟也管不了他哥不纳妃。 如果李玄霸对李世民说,“哥啊,后世可嗑你和嫂子的cp了,你要和嫂子一生一世一双人,还要为了嫂子被怀孕太多努力避孕。现在没有靠谱的避孕方式,所以你干脆禁欲吧”,李世民只会认为李玄霸在故意找茬,然后把弟弟揍一顿。 李玄霸不可能插手他哥纳妃,但后宫有一件事,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同情心泛滥,和嫂子提了一下。 李渊经过连番刺激后身体大不如前,估计他称帝后新纳的嫔妃没几年就会成为太妃。 李渊成为太上皇后就无心后宫。历史中也是如此。 李世民要养的年幼兄弟,大部分都是李渊在武德年间生的。仅有最小的二十二皇子李元婴确定是李渊当太上皇所生。 二十皇子李元祥是在玄武门之变前怀上。二十一皇子李元晓出生年月不详。但李元婴出生时,李世民给李元婴摆了辉煌的酒席,以向天下人昭告自己没有欺负李渊,李渊当了太上皇还能有儿子。李元祥却没有这个待遇。推测李元祥应该也是在玄武门之变前怀上。 后世常骂李渊当了太上皇后沉迷酒色,狂生孩子给李世民养,这还真是误解李渊了。 现在李渊当太上皇的时间比历史中早许多,他新纳的妃嫔大部分无子。李渊一死,这群人都要进寺庙。 宋神宗曾经有一项德政。 宋朝后宫制度大多延续唐朝,生病的宫女和无子的太妃都要送往寺庙安置。宫女和太妃能带走自己的财物,朝廷每月还会给宫女、太妃发放津贴。 宫女和太妃被送往寺庙后,大多没几年就会“病逝”。 隋唐起,皇帝都抬高宗教,让宗教来安抚百姓。佛寺道观不仅不交税,朝廷对其优待和捐赠也很多。送往寺庙的宫女和太妃的遗产,是皇家寺庙的主要经济来源。 虽然朝堂不是没有监管,但只要住在寺庙里,折磨人的阴私手段有的是。这些“病逝”的宫女、太妃,大多死于谋财害命。 宋神宗听闻此事,在周王乳母岐国夫人得病出宫时派太医随行监视,岐国夫人奇迹病愈回宫。他确定传闻为真,从此常派太医前去寺庙监督,寺庙谋财害命的案例大大减少。 唐朝无子嫔妃常常出现自愿殉葬之人。李玄霸很恶意地推测,或许聪慧的妃嫔衡量得失,与其在寺庙里被折辱而亡,不如自愿殉葬死个痛快,还能得一个好的身后名,惠及家人。 史书中对后宫妇人记载少之又少,无子先帝嫔妃更是无人在意。李玄霸本来没想起这件事,直到宇文士及求上门来。 宇文士及是隋炀帝长女南阳公主的驸马,与李渊交好。 宇文化及弑君之事,他事先不知情。待宇文化及北归遭遇挫折,决定重新南下割据时,宇文士及带着亲兵离开宇文化及,投奔李渊,后来与李渊一同回到长安。 宇文士及在原本历史中,会跟随李世民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功劳,先复封新城县公,又进封郢国公。 这个在大隋时无心仕途的闲散公子,在大唐出能抵御突厥,镇守西北;入能安抚百姓,辅佐朝政。 宇文士及闲散了前半生,后半生倒是成了文武双全的劳碌贤臣。 这个时空中宇文士及虽然没有机会跟着李世民立功,但一直站在了李世民和李玄霸这一方,再加上其妹仍旧是李渊的昭仪,也混得了一官半职,正努力在大唐朝廷发光发热,干活很积极利落。 宇文述是大隋所有旧臣都认定的大隋忠臣,虽然他有两个儿子谋逆,但隋炀帝死在王薄手中,宇文士及也不知情,所以大隋旧臣也没有迁怒宇文士及。宇文士及在隋朝旧贵圈子里混得也算不错。 勋贵圈子就是这样,凡事对个人不对家族,否则拔出萝卜带出泥,说不定自己也会遭殃。 宇文士及和南阳公主曾帮助李世民、李玄霸良多。李世民投桃报李,对其较为宽厚。李玄霸也继续维持着与宇文士及的私交。 李渊当了太上皇,宇文士及悄悄携带重金来求李玄霸帮忙,希望李玄霸给窦太后说说好话,让宇文昭仪伺候窦太后。若李渊早逝,宇文昭仪能以伺候太后有功为名留在宫中养老。 宇文士及知道李玄霸对李渊的态度,他提起李渊的身后事,李玄霸不会生气,所以他才来求李玄霸。 宇文士及提起太妃要去寺庙,虽然语焉不详,只说寺庙凄苦,李玄霸还是想起了史书犄角旮旯提起过的唐朝无子先帝嫔妃的遭遇。 宇文昭仪在原本时空中本应该在去年有子,摆脱厄运。但李渊虽然在去年十二月才成为太上皇,他在进入长安后就已经无心后宫,焦虑地等待自己被迫退位这一刻。所以宇文昭仪至今无子,将来也很难有子。 窦建德击败宇文化及后,宇文士及全家被杀,近亲中仅剩这个妹妹。本以为妹妹入宫为妃,将来富贵一生,不会因家中旧事受人磋磨。现在眼见妹妹结局凄惨,宇文士及病急乱投医,只能希望“算无遗策”的李玄霸能帮忙。 “母亲和嫂子都心善,断然见不得后宫命妇年老无依。这事简单,我和母亲、嫂子提一句就成。” 李玄霸犹豫片刻,答应了此事。 “如果、如果晋王殿下还有余力,能教我如何说服南阳公主,劝她去侍奉萧皇后,不要出家为尼?寺庙真的不是好去处。”宇文士及犹豫了一番,又提出一个请求。 李玄霸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这事我一直记着。南阳公主心情未定,我暂时也不好贸然打扰。再过段时日,待她心情平静些了,我再请萧皇后给南阳公主写信。” 宇文士及泪流满面,跪地长揖:“谢晋王殿下。” 李玄霸将宇文士及扶起:“我与大表兄和二表兄都很亲近,你与南阳公主也曾护我和二哥良多,这是我应关心之事。” 宇文士及虽起身,仍旧泪流不止。 他当初鼎力帮助李世民和李玄霸时,只是喜爱这两个孩子的聪慧,怜惜他们在家中的不公平待遇。再加上他身为李渊的好友,便自诩为李世民和李玄霸的长辈,对其多加照拂。 谁知举手善意,竟能在宇文家犯下弑君大罪后庇佑他和妹妹。 或许上天是看到父亲是大隋忠臣的份上,为父亲留下血脉,才让自己如此好运。 李玄霸目送宇文士及离开,背手长叹。 宇文化及挟持隋朝旧臣和萧皇后等宫廷女眷。窦建德击败宇文化及后,这些人落在了窦建德手中。二哥击败窦建德,他们便和二哥一同回京。 萧皇后和南阳公主都在其中。 萧皇后以为不仅儿子全部身死,孙儿也都死于非命,心灰意冷,在李世民安置她的宅院中吃斋念佛,闭门不出。 南阳公主更是心如死灰,到了长安后剃度为尼,寻了一处深山庙宇常伴青灯佛祖。 李玄霸也曾想请南阳公主回长安。 南阳公主对李玄霸道:“昔年晋王和太子还是幼童时,随驾我的父皇南下江都,曾怜惜路上百姓,请求我的帮助。我明知父皇不体恤百姓,却担心惹父皇不悦,从来不敢劝谏。二兄兵谏之时,我也因胆怯,眼睁睁看着二兄冤死。如今父皇身死,大隋国灭,我身为皇后之女,大隋最为得宠的公主,岂能一点惩罚都没有?” 南阳公主对李玄霸叩首,李玄霸躲闪不及,急忙将南阳公主扶住。 “我愿常伴佛祖,一生一世为父皇所害百姓冤魂念佛诵经。希望能减少一点父皇的罪孽。” 南阳公主泣不成声。 她最痛苦的一日,就是亲眼见到父皇被斩首那一日。 而她最痛苦的事,却不是看到父皇身死而悲哀,而是看到百姓为父皇身死欢呼。 原来即使是皇帝,也会被卑如蝼蚁的百姓所杀。 长兄仁德爱人,次兄也曾劝父皇爱惜民力。 长兄在冰天雪地里跪求父皇无果,染病逝世;次兄以命兵谏,落得了身后污名,也无法劝父皇回头。 早知大隋会因虐民国灭,早知父皇下场凄惨,早知自己会亲口同意窦建德杀了自己唯一的孩子,南阳公主深恨自己,当初为何没有跟随长兄次兄一同劝谏父皇而亡。 要是自己当初劝谏了就好了,要是自己当初与长兄次兄一同死了就好了。 李玄霸见南阳公主情绪激动,不敢再刺激南阳公主,除了劝说南阳公主不要离开长安城,就在长安城郊寻个寺庙出家,好宽慰萧皇后的心之外,没有再去打扰南阳公主。 他探得宇文士及在暗中接济南阳公主,也没有插手南阳公主的生活。 南阳公主知道宇文士及无辜,但不愿意再见宇文士及。 宇文士及知道窦建德本来没打算杀自己的孩子,是南阳公主不肯留下与他的孩子,但仍旧想与南阳公主复婚。 宇文士及如今并没有像原本历史那样已经被李渊赐婚,一直怀抱着还能与南阳公主破镜重圆的奢望。 李玄霸不由感慨。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82节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可有时候人心不变,世道却变了,奈何? “能帮就帮吧。”李玄霸最终还是插手了后宫之事,将此事细细告知了嫂子,希望嫂子能帮忙。 宇文珠很容易共情。李玄霸担心宇文珠难过,没有告知她此事,现在却是瞒不住了。 宇文珠垂泪许久,李玄霸手忙脚乱给宇文珠擦眼泪。 良久后,宇文珠哽咽道:“观音婢一口应下,然后和兄公一同避暑,又将此事交回你手中?这是为何?” 李玄霸叹气:“嫂子大概是想你我施恩于后宫妃嫔家族,这样你在太医院开办妇科女子学院之事,可能会少些波折。” 女子行医本就不是正道,宇文珠还想以朝堂的名义培养女医,阻碍力道不小。 即使李世民支持,如果世间舆论皆反对,也不会有女子敢跟着宇文珠学医进太医院。 妃嫔大多是官宦之女,宫女都是良家子。若能改得此条弊政,宇文珠得了她们家人的感激,或许会有更多人赞同宇文珠在太医院统领女太医。 既然此事本就是李玄霸提出,那么功劳由宇文珠领得,不是理所当然吗? 宇文珠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也太荒诞了!哪有亲王和外命妇插手后宫之事!太荒诞了!” 李玄霸道:“我也这么想。但嫂子都愿意承担’让外命妇负责宫务‘的责任了,那我们就放手去做吧。而且二兄和二嫂让我们这么头疼,我们也该有点大动作,让他们焦头烂额。” 宇文珠揉了揉眼睛:“好吧,郎君说得对!” 第222章 突然转到抑佛道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这笔账讨回来, 李玄霸就不消极怠工了。 他先帮经验不足的宇文珠制定了“后宫巡查方案”,从审核妃嫔宫女宦官津贴有没有挪用开始,对宫中上下依次敲打。 唐朝掌管后宫事务的机构叫内侍省, 由宦官管理。 历史中的唐太宗谨防宦官专权, 规定内侍省不设三品官, 不允许宦官过问外廷之事。 不过宦官中,有一个例外。 这个例外也出现在了现在的时空,李玄霸带着宇文珠, 去寻了这个“例外”——张阿难。 路上,李玄霸给宇文珠介绍了张阿难的身份。 张阿难是萧皇后的陪嫁,原在萧皇后宫中为内侍, 又在太子杨昭府中为内侍,后回到杨广身边。 李玄霸不知道历史中的李渊和唐太宗是如何结识的张阿难。张阿难在雁门之围中因功封官, 大概率是李世民在雁门之围时结识的张阿难。 一位十六岁初上战场的少年怎么在雁门之围中结识的杨广宫中近侍, 其中内情李玄霸的想象力不充分,想不出来。 最终结果就是张阿难参与了晋阳起兵,进了秦王府,被封汶江侯,食邑七百户, 当了一辈子内侍省长官,逝世时官至从三品左监门将军, 陪葬昭陵。 唐太宗规定内侍省最高长官不得超过三品,所以内侍省最高长官只是从四品。但张阿难不仅官至从三品,还掌管禁军, 把宦官不得当三品官和不得干政的规矩都给破了。 后来唐玄宗给宦官封将军, 就是遵循唐太宗的旧例。 皇帝制定了规矩, 然后自己破坏规矩, 是很常有的事。唐太宗也有充分的理由,其余的宦官只是伺候人的奴婢,自然不得升迁。但张阿难是开国功臣,他不能算作宦官。 只是后世知道唐太宗的意思,用这个旧例的时候可不会遵循唐太宗的本意。他们只是想重用宦官,就随意找借口而已。没有这个借口,还有其他借口。 这一世,他和二哥是在陪同杨广下江南时结识的张阿难。 那时他和二哥被萧皇后带在身边,张阿难就是负责照顾他们的人。 当张阿难跟随杨昭的时候,他们与大表兄交好,与张阿难也很熟悉。 杨昭病逝后,张阿难回到了杨广身边,与原本历史一样,在雁门郡立下战功,被杨广任命外官,派到了太原,照旧参与了晋阳起兵。 在隋朝的时候,张阿难是兄弟二人在隋朝宫中的内应;等他到了李渊身边后,他是兄弟二人的眼线。虽然他没能随着李世民出征,但李渊身边厉害的将领不多,在防守太原时,他也战功赫赫。 如何给张阿难封官,兄弟二人都很为难。 如果张阿难不是宦官,以他的功劳和本事,封个将军不为过。虽然兄弟二人都知道宦官不该干政,但因为张阿难年少蒙难净身入宫,他立下了功劳就不能兑现,兄弟二人都很难接受。 李玄霸理解了唐太宗心中的纠结烦闷。 唐太宗以军功起家,治军严明,有功必赏几乎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张阿难是他的下属,如果立功不得赏,简直逼死他的治军强迫症。 李玄霸决定摆烂。 他给二哥说了后来宦官专权的事,拂袖走人,让他二哥自己决定。 皇帝就要独断专权,他一个小小的晋王怎么能僭越? 几日后,李世民黑着眼圈,还是决定给张阿难应有的待遇。 “宦官专权是因为皇帝能力不够,无法平衡朝堂,只能依靠亲近宦官。只要皇帝能力不够,宦官、外戚、外臣相互制衡,是他们唯一能保住自己帝位的方法。”李世民翻遍了史书,得出结论,“就算我不给张阿难爵位,将来想要重用宦官的皇帝还是会那样做。我不能因为后世子孙不争气,就寒了现在功臣的心。” 于是张阿难仍旧封侯。 虽然张阿难现在还没有封将军,但李世民已经决定先让张阿难领一段时间的内侍省,等长孙皇后熟悉后宫事务后,就免去张阿难的内宫官职,并发诏说张阿难是开国功勋,如今免除张阿难的宦官身份,张阿难不得再入内宫,只能当外官。 虽然命根子接不上去,但皇帝说张阿难不是宦官,张阿难就不能再是宦官。 李玄霸问道:“二哥,你虽然想了这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后世子孙肯定会仍旧不管不顾,仍旧把信任宦官的锅扣你头上。这值得吗?” 李世民耸肩:“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为了看不着的不肖子孙,寒了看得见的功臣的心。” 李玄霸转头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张阿难。 张阿难哭求辞官,李世民焦头烂额哄了许久才哄好,气得挽袖要揍弟弟一个狠的。于是李玄霸母亲宫中住了几日。 张阿难可以说是看着李世民和李玄霸调皮捣蛋长大,又是少数知道李世民和李玄霸保住了杨昭儿子的知情人,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慈祥极了。 李玄霸说要管父亲和二哥的后宫诸事,张阿难只顾着给李玄霸和宇文珠面前堆吃的,不断点头说好。 李玄霸无奈:“张翁,你是不是根本没听?” 张阿难笑道:“我只知道三郎君说的肯定都是好事。晋王妃想做什么就吩咐我,我一定做得妥妥帖帖。” 宇文珠感到压力很大。 李玄霸安抚道:“后宫有母亲和嫂嫂先后打理,已经没什么问题。珠娘只是展现一下权威,为我查探皇家寺庙贪污一案做铺垫,不必太担心。” 宇文珠使劲点头。 李玄霸无奈抬手,帮宇文珠把点头点得太用力,都甩歪了的珠钗扶正。 张阿难看着李玄霸和宇文珠的相处,脸上微笑更加慈祥,连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半点不像个能在战场上厮杀的猛将。 待李玄霸安抚好宇文珠后,张阿难才道:“三郎君,寺庙可不能细查啊。” 李玄霸点头:“我知道。我有分寸。就算查出什么麻烦,不是还有二哥吗?” 张阿难哭笑不得,不再劝说。他看出来,这兄弟二人又在斗法,他还是不插嘴了。 宇文珠疑惑:“为何寺庙不能细查?” 李玄霸细细地为宇文珠解释:“这就要从宗教对朝堂的作用说起了。” 张阿难停下给李玄霸和宇文珠堆糕点和果子的手,坐在一旁认真地听课。 宗教对朝堂、对皇帝还能有什么作用?当然是麻痹百姓的作用。 封建王朝的权力触须难以伸到最底层,要如何让村落自主运行?传统上是靠宗族自治,后来皇帝发现,佛教这玩意儿真的很好使。 宇文珠又生出新的疑惑:“为何是佛教,不是道教?” 李玄霸笑道:“因为道教术业不对口。” 后世年轻人都对道士的好感大于僧人,对道教的好感远远高于佛教。其实后世年轻人欣赏的“爱信信、不信滚”的道教,是经过仙侠文学,特别是网络文学再创作的“文学道教”,和现实道教是两回事。 道教诞生之初,就只有两个追求,站在统治者身边,或者站在统治者对面。 站在统治者身边,即帮统治者主持宗教典仪,为统治者炼丹,陪统治者高谈阔论;站在统治者对面,这个大家都很熟悉了。 真正的道教是世俗宗教,与世俗权贵走得极近,每一代道教领袖都会得到册封,热衷于给权贵当座上宾。 封建时代的道教领袖是什么模样,搜搜最后一任张天师在哪就差不多了解了。 总之李玄霸前世遇到的宗教都有一股超凡脱俗之气,不是宗教本来的面目,是新社会新气象。 虽然孙思邈是道士,但正因为孙思邈本人是道士,所以他对道教没有什么滤镜。宇文珠身为孙思邈的弟子,也不会把“道士”这个身份看得太重。 谁都知道,道士能做官,而大部分道士也是想做官的——朝中除了孙思邈是道士,还有个道士叫魏徵。 说到魏徵,宇文珠就懂了,张阿难也懂了。两人频频点头。 “佛教在发源地,原本和道教差不多。但今生受苦来世享福一说,非常适合麻痹百姓。经过本土改革,现在的佛教真的很适合大众信仰。最大的功劳,要归于梁武帝。” 梁武帝对佛教的滤镜,就像是后世看过仙侠小说的人对道教的滤镜。 区别是,后世人被戳破滤镜后只能暗自磨牙,梁武帝被戳破滤镜后,就挽起衣袖大刀阔斧把佛教改造成自己想象中超凡脱俗的模样。 戒肉戒酒戒杀……梁武帝根据自己的想象,把佛教改造了个遍。 这种改造,很快就传到了北朝。 大乘佛法正好适合统治者的需求,在融入儒家学说和道家学说,又经过梁武帝大刀阔斧改革后,大乘佛法推陈出新,更上一层楼,打造出了适合中原百姓的慈眉善目无欲无求的佛祖菩萨。“汉家佛教”几乎成了独立的一脉。 “只是权贵用宗教作为手段安抚百姓,骗人骗过了火,连自己都信了。”李玄霸毫不客气地嗤笑,“比如我那个傻蛋二哥。” 宇文珠疑惑:“兄公不信佛啊。” 张阿难假装没听到。他是信佛的。隋朝两任皇帝也都信佛。信佛几乎是上层权贵共同的爱好。 李玄霸道:“等他受了打击就去信佛了,还信得很疯狂。” 宇文珠非常聪慧地闭上嘴,没有问什么样的打击。 自家郎君肯定不会诅咒母后和观音婢出事,大概率是胡言乱语他自己出事。 李玄霸确实想这么说,可惜宇文珠不接话茬。 这个时空,李渊仍旧追认老子为祖宗,不过还好在胡乱追封一连串先祖当皇帝前,他就当太上皇了。李世民要脸,没有把老子追封为皇帝。 因李唐认老子当祖宗,佛教因为隋朝皇帝的支持又在民间较为泛滥,为了压制佛教,李唐定道教为国教,规定道教位次在佛教之上。 但李渊无论僧道,严格控制宗教。 武德九年,李渊下令,无论僧侣道士,“庸猥粗秽者悉令罢道,勒还乡里。京师留寺三所,诸州各留一所,馀皆罢之”。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83节 但很快,玄武门之变发生。玄武门之变后,监国太子李世民下令,“复浮屠老子法”,施恩天下僧道。 不过,历史中的唐太宗下这个命令的时候,只是为了消弭玄武门之变的影响,那时候他还不信佛。 贞观二年,唐太宗曾说“朕所好者,唯尧、舜、周孔之道”。 他骂虔诚信佛的张亮“卿既事佛,何不出家?”,并贬了另一个虔诚佛教徒萧瑀的官,直言“朕于佛教,非意所遵”。 提及梁武帝时,唐太宗感慨,“(梁武帝)倾帑藏以给僧祗,殚人力以供塔庙,及乎三淮沸浪,五岭腾烟,假余息于熊蹯,引残魂于雀,子孙覆亡而不暇,社稷俄顷而为墟,报施之征,何其谬也”。 但当长孙皇后去世时,唐太宗一口气修了三百九十二座佛庙。 那么他之前批判修佛寺导致亡国的梁武帝修了多少寺庙? 四百八十座。 唐太宗离信佛信得民不聊生的梁武帝还差近一百座寺庙,他治下国土也比梁武帝广阔,还能再接再厉。 三百九十二座寺庙会征用多少徭役?用掉多少赋税? 士人和后世人皆感慨帝后凄美爱情,连朝臣都不敢劝谏。但百姓真的会为长孙皇后祈福,而不是望着那三百九十二座寺庙暗自咒骂? 李玄霸问了二哥这个问题,二哥气得差点把李玄霸的头发拔了,让李玄霸闭嘴,他不会这么做。 “你和观音婢都比我小,不会走在我前面。我已经做好了送别父亲的准备,到时我就免天下徭役一年以祈福,才不会修什么寺庙!你当我傻吗!” 但李玄霸坚信,历史中的李世民和现在的二哥都是唐太宗,等二哥遭受了重大打击,一定会在佛教里找安慰,所以他需要时时刻刻嘲笑二哥,坚信二哥是虔诚的佛教徒,这样二哥就绝对不会虔诚了。 虽然宇文珠没问,李玄霸还是说出了自己“我坚信二哥是虔诚佛教徒二哥才不会当虔诚佛教徒”的话,佛教徒张阿难都扶额了。 宇文珠只能说,自家郎君有时候的揍,是自找的。 她要是有这样可恶的弟弟,肯定每天用膳前都要先揍弟弟一顿,才有心情用膳。 张阿难在心里使劲点头。 不过李玄霸这么一梳理,宇文珠对李玄霸即将要做的事已经明了。 “佛道都不能灭,而是要抑制和平衡,不能与官府和百姓争利。”宇文珠道,“郎君是想借皇家寺庙一事,向天下佛道发难,再兴周武帝抑佛之举?” 李玄霸道:“是抑佛抑道之举。佛教一窝,该有的毛病都有,都不能纵着。” 宇文珠担忧道:“郎君如此做,不会被天下口诛笔伐?” 张阿难虽是佛教徒,但不会因为自己的信仰而反对李玄霸要做的事。反正只是“抑”不是“灭”,他仍旧可以拜佛。而且把过于世俗化的僧尼赶回家,让僧尼队伍更加纯洁,也是一件好事。 他与宇文珠一样,也只是担心这件事对李玄霸的影响:“隋朝两位先帝都虔诚信佛,朝堂诸公几乎都信佛,佛道双信者也不少。三郎君若要做这件事,请另寻一人上书,可千万不要自己上书。” 李玄霸笑道:“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怎么能推给别人?我就喜欢这个。” 宇文珠:“……” 张阿难:“……” 兄公陛下,你快回来! 李玄霸道:“不过我也不会独自去,这天下有的是我的同道人,比如父亲。” 宇文珠和张阿难异口同声:“啊?!” (远方的李渊:“阿嚏!”) 李玄霸道:“父亲看上去很闲。太闲了不好,身体容易懒出病,得找点事做。” 李渊在历史中是坚定的抑佛抑道人士。虽然他定道教为国教,但对佛道其实是一视同仁,都觉得这群人出家逃税不是好东西。 原本历史中,李渊因玄武门之变中断对宗教抑制的政策。 他和二哥让父亲提前当了太上皇,总不能李渊给后世人留下的印象,只有“试图抢儿子开国皇帝的坏父亲”吧?那多不孝啊。父亲还是有点本事,能够当个能臣的。 抑制宗教之事确实会引起众人口诛笔伐,反佛斗士傅奕都被和尚写进文集,编了个污蔑傅奕霸占恩人妻子的小故事。 所以这不更应该让已经当了太上皇,已经无所畏惧的父亲上吗! 唐太宗曾言,任贤不避亲,就算是太上皇,也能在贞观朝发光发热,才能显得二哥是个心胸宽广的明君啊! “现在总有人传谣言,说我二哥逼父篡位,父子相残。父亲被二哥拘禁,过得十分凄惨。”李玄霸微笑,“若让父亲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也能反驳这些谣言。” 李玄霸拿出了这个理由,宇文珠没法劝了。 张阿难按住抽搐的嘴角。三郎君拿出这个理由,满朝公卿都没办法劝,连陛下都只能点头了。 这就是算无遗策吗?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算无遗策”? 张阿难想,陛下欺负三郎君,把躲懒的三郎君一个人留在长安当首相,大概已经料到了三郎君会有大动作了吧。不知道陛下能否猜到三郎君如今所做的事? 李世民确实猜到了弟弟会有大动作,但弟弟有什么大动作……我家阿玄思想天马行空,就算我是他双生兄长也不可能知道啊! “这才是惊喜。”李世民对长孙康宁笑道,“每次猜阿玄给我带来了什么惊喜,都很好玩。” 长孙康宁不怀好意道:“如果惊喜变成了惊吓怎么办?” 李世民得意道:“我现在是皇帝!如果他给我惹麻烦,我就命令他去收拾!哪有皇帝自己解决麻烦?都是皇帝下旨让大臣去解决麻烦。阿玄是我的臣子,他逃不掉。” 长孙康宁给李世民斟酒,以表示她在行动上支持自家郎君。 “二哥一定猜不到我要干什么。”李世民在谈论李玄霸时,李玄霸也在对宇文珠嗤笑二哥,“但他一定想,如果我闹出大麻烦,就仗着他是皇帝,下旨让我自己去解决麻烦。呵呵,这正合我意。就是要我亲手做这件事,才有趣啊。” 宇文珠捂住耳朵:“别说了,我不想听。你能不能消停点?” 李玄霸把宇文珠捂住耳朵的手掰开,强迫宇文珠听他说话:“不能。他都把我从晋王府挖出来了,还想让我消停?除非他削了我的官,否则他就别想消停!珠娘,你站在哪边?” 宇文珠有气无力道:“站在你这边。我等你削官。” 李玄霸失笑。 于是宇文珠无可奈何地跟着同样唉声叹气的张阿难梳理后宫财务,为李玄霸向皇家寺庙发难做铺垫。 李玄霸亲自拜访了未来的帮手,著名灭佛崇道斗士傅奕。 然后李玄霸又去拜访了另外一位未来的帮手,著名虔诚佛教徒,希望佛教位于道教之上的萧皇后之弟萧瑀。 最后,李玄霸终于等到了最后一位帮手的到来。 李玄霸看着面前唇红齿白的俊俏小和尚,一时震惊无语。 他只知道玄奘姓陈名祎,洛阳缑氏人。 洛阳缑氏不小,他寻了许久才寻到这户人家。陈祎已经出家,亲戚联系不上他。 李玄霸假借自己府中长吏的名字留下书信,让陈祎的乡亲若得知陈祎踪迹,就请陈祎来长安晋王府。 年初,李玄霸就联系到了玄奘。只是玄奘还在外地游历,没能及时见到。 玄奘入京后,李玄霸就让晋王府长吏颜真接触玄奘,将玄奘安排到京中寺庙修行,让颜真观察玄奘的为人。 他那时正懒散,连围观历史名人的事都提不起劲。 颜真对李玄霸夸了好几次玄奘是“天生佛子”“过目不忘”“仿佛宿慧”。李玄霸现在要搞事,终于去见了玄奘。 虽然早知道玄奘现在正年轻,真见到这个比电视剧中的“唐僧”还要俊俏几分的小和尚,李玄霸还是震惊了。 玄奘今年才十八,虚岁十九,比自己小三岁呢。 “晋、晋王殿下?!”玄奘比李玄霸还震惊,赶紧行礼。 李玄霸把玄奘拽起来:“我微服见你,不用多礼。你如何猜到我的身份?” 玄奘道:“陛下破洛阳时,贫道曾远远窥得圣颜。殿下与陛下面容相似。” 李玄霸沉思了一会儿,道:“你一直在洛阳?那我召你来长安,你为何假托巡游四方,现在才来?” 玄奘恭敬道:“出家便为方外之人,贫道本不愿意接触权贵。” 李玄霸挑眉:“现在为何想了?难道你想去天竺取经,需要一个权贵做保?” 玄奘惊讶道;“殿下如何得知?!” 李玄霸打量玄奘。玄奘二十七岁才西游,现在他才十八岁,就已经有了远行的志向? 第223章 再开儒佛道辩论 李玄霸没有回答玄奘的回答, 而是先煮了一锅除了盐,只有时令鲜花做佐料的清水,请玄奘吃了一顿素涮锅。 躲懒的这半年, 李玄霸终于把各种豆制品做了出来。 豆皮里包着各种素馅, 一顿素宴吃得玄奘频频偷偷打量李玄霸。 出家人也不是不重口腹之欲, 历史中许多和尚都是美食家。玄奘对饮食不挑剔,但吃到美食也会心情舒畅。 他心情更舒畅的是李玄霸所表现出的尊重。 玄奘现在没有名气。 他很聪慧,当听到颜真寻找自己的时候, 就猜到可能是晋王在寻他。 聪慧的人都很谨慎。他想不出晋王寻找自己的理由,便想冷处理这件事。若自己在外游历一两年未归,晋王可能就会对自己失去兴趣。 如果一两年后, 晋王仍旧没有对自己失去兴趣,玄奘就想搏一搏。 玄奘自学佛后就有去佛兴之地的愿望。独自一人上路实在是太危险, 还能被官府逮捕。如果能得到权贵支持, 他的西行之路会顺利许多。 而且要宣扬他心中的佛法,也需要权贵支持。 除此之外,玄奘还有一个与利益无关的念头。 “唯识宗”的种子已经在他心中发芽。 “唯识宗”脱胎于瑜伽学派。虽然中原之外也有唯识宗,但中原后来兴起的唯识宗,是玄奘博众家之长后自己总结出的道路, 所以后世都尊称玄奘为唯识宗创始人。 大乘佛教其他教派的基本教义都是人人心中有佛,人人都能成佛。 比如对后世影响的禅宗认为任何行为都蕴含着禅意, 修行者不一定需要修行打坐,寻常耕作也是修行;在老百姓中传播最广的,修行人数最多的净土宗特别接地气, 只需要虔诚吟诵“阿弥陀佛”, 死后就可以前往极乐世界。 现在虽还没有禅宗和净土宗, 佛教对外传教大致论点也差不多。玄奘认为这样不正常。 成为佛祖是佛教弟子的最高成就, 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达到?你读书打仗做官容易吗?难道成佛比做官还简单? 于是玄奘创造的“唯识宗”,把生灵分为五种天赋不同的类别,每个类别能达到的高度不同,觉得这样很符合实际情况。 除了强调有大悟性,玄奘也强调有大毅力。 念“阿弥陀佛”就能成佛?成佛岂能这样随便!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84节 老实说,如果“修佛”这件事是真的,人真的能修行,那么玄奘这样才能培养出真正“飞升”的“大能”。如果是玄幻小说,唯识宗这样的教义一定能成为第一佛门。 可惜,下辈子能不能成佛这件事凡人们不知道,所以也不知道玄奘的思想对不对。但这样苛刻的成佛条件,肯定不利于传教。 老百姓们信佛,就是因为佛教不仅说人人能成佛,甚至只需要念“阿弥陀佛”。 影响力最大的禅宗和信徒人数最多的净土宗连“捐赠”都不倡导,不需要信徒付出什么实质上的代价,只要信徒自己好好修心,就能成佛。 唯识宗却告诉信徒,你不仅要有修佛的天赋,还要有修佛的大毅力。 老百姓只是想在被朝廷和权贵的欺压下,找一个可以喘口气的心灵港湾。他们纷纷选择告辞。 所以玄奘去世,唯识宗只传了几代就衰落,只留下少数天资聪慧的弟子延续道统。 吃完素火锅后,李玄霸让人撤掉碗筷,换上了清茶,就唯识宗的未来委婉地和玄奘进行了讨论。 虽然现在玄奘还是个青年人,只是心里有个思想苗头,远远没有达到知行合一的地步,但他的基本思想认知已经与老年后的他一样。 玄奘很平静地道:“贫道知晓。凡俗难以成佛,何苦在一条死路苦苦挣扎?贫道将道统宣扬天下,人人皆知,之后有悟性有毅力者入我道,前路不通的修行者另寻他路,才不误人子弟。” 李玄霸眼眸微闪,捧茶碰唇,哑然失笑。 他倒是忘记了,对于玄奘本人而言,修行本就是真的,修佛就是为了修佛,而不是聚拢教徒牟利。所以唯识宗将来的弟子只有小猫三两只,对于玄奘而言,反而契合了他的本意。 后世人哀叹玄奘的理论太深奥太高高在上不接地气,导致唯识宗逐渐衰落,倒是忽视了玄奘本人的理想。 玄奘是真的在“修佛”啊。 “你说得对。”李玄霸放下茶杯。 玄奘抬眼,眼神锐利:“但对于殿下而言,贫道这样的修佛,不符合晋王的’对‘。” 李玄霸看着这个锋芒毕露的和尚,笑着道:“那认为,我想要怎样的修佛?” 玄奘道:“捐一点香火钱,念几句阿弥陀佛,做几件善事,此生被欺压得越狠,死后就越容易成佛。” 李玄霸笑容更甚:“你说这话,就不怕我发怒,寻个由头把你关起来?” 玄奘道:“殿下声名在外,从未有过因言语冲突就轻辱他人的行为,贫道才敢直抒胸臆。” 李玄霸摸索着茶杯:“看来你躲在洛阳这一年,了解我和二哥甚多。” 李玄霸当然不会自恋到玄奘此番直谏是针对自己。上升到整个朝堂对宗教态度的谏言,显然是说给二哥听。 或许玄奘甚至以为,自己这番行为背后也有二哥的命令,目的是整顿宗教秩序吧。 玄奘合掌,却没有回答李玄霸的问题:“殿下,佛中觉者称’大德‘。” 李玄霸道:“我知道。” 他还知道,德高望重的大和尚也称“大德”,而皇帝是“大贤”。所以唐朝官方记载中没头没脑的“大贤”如何如何“大德”如何如何,其实是皇帝在说和尚。 李玄霸眨了眨眼:“勋贵喜爱给子弟取佛教小名,我哥还是大雄呢。” 玄奘差点被李玄霸逗笑,好不容易压下嘴角:“陛下自然是贤者。只是殿下或许真的是大德。” 李玄霸:“??” 李玄霸:“?!!” 玄奘很认真地道:“殿下有慧根,有毅力,甚至天生慧眼,能勘破虚妄,指点迷雾。殿下若修佛,即使不出家,也一定能回归果位。” 李玄霸又捧起茶,猛喝了一口缓缓。 除了被长孙老师吓唬之外,这是他第一次在试图吓人的时候被别人吓到。 难道玄奘躲了这么久突然不躲了,除了想找个权贵给他盖章出国旅游之外,还存了劝说自己修佛的心思? 这确实是玄奘最大的目的之一。 玄奘心中生出了未来“唯识宗”的种子,而在他眼中最适合成为“唯识宗”大德的人是谁? 李大德,就是你(指)! 李玄霸深呼吸,平复心情。 好家伙,观音劝李世民修佛,变成唐僧劝李世民他弟修佛了。 《西游记》是艺术创作,艺术来源于现实,这难道就是未来《西游记》故事背后被再创作的现实? 挥手,再见。 李玄霸压住满心的吐槽,道:“我不修佛。我质疑天下一切神佛。” 玄奘没有纠缠。 他心中存着对权贵的敬畏,不会纠缠如今天底下权势最甚的晋王殿下。而且他坚信李玄霸就是“大德”,所以有些事无须言语,以后自会明了。 至于质疑神佛,开创道统的起点不就是质疑神佛,才能成为神佛?他不质疑如今接触的道统,怎会想去天竺取真经? 所以无所谓。 李玄霸话锋一转:“我质疑天下一切神佛,我也相信天下一切神佛。” 玄奘放下合十的双手,眼神疑惑。 李玄霸看着玄奘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坦荡模样,再次感慨,这个和尚真是完美符合后世再创作的“唐三葬”人设。或许他要等到西行而归的时候,才会变得圆滑吧。 可惜此时僧道都自称“贫道”。唐僧还是要自称“贫僧”才够《西游记》那个味。 “如今李唐虽尊老子为祖,但也不会因此压制佛儒。”李玄霸道,“乱世之中佛道儒中浑水摸鱼的人都很多,正本清源对真正的修行者也是好事。神佛本就不求世俗富贵,求世俗富贵的只是俗人。以后百姓要信什么教,你们自己辩一辩。我寻你,只是因为你将来会是开宗立派的真正’大德‘。” 玄奘问道:“贫道早就听闻殿下有谶纬之能,果然名不虚传。” 李玄霸坐等。 玄奘安静地坐着。 李玄霸等了一会儿,眨眼。这就完了?他怎么不接着问? 玄奘仍旧很安静。 李玄霸自己憋不住了,问道:“你不问问你的未来?” 玄奘道:“修行者知行合一。贫道要么是西行成功,回大唐自创道统;要么就是死在了西行的路上,没什么好问。” 这下轮到李玄霸沉默。 半晌,他叹气:“确实是知行合一。” 接下来,李玄霸收起了穿越者的傲慢,诚心向这位年轻的大师请教佛学知识。 他对宗教知识只是在当网店合伙人时,为了逗顾客开心而自学的一知半解。即使玄奘现在还不到二十,在玄奘面前也太过浅显。 只是汉家佛教流派都是从唐代起逐渐形成,现在佛教还处于本土化的前期阶段,禅宗、净土宗等后世流行的流派都是唐人建立,所以李玄霸的一些佛教理论,对玄奘也有启发作用。 宗教也是哲学。 佛教重视辩论和逻辑,在佛兴地辩论失败,可不是认输即可,连改换门庭都是小事,正式的辩论输了可是会砍脑袋的。中原佛教没有这个恶劣的环境,但继承了佛教的传统后,也很重视言语。 一个冷知识,从南北朝到元朝,朝廷主持了好几次佛道辩论,都是佛教大获全胜。 还有一个冷知识,道教和道家是两回事。道教把黄老尊为祖师爷,这和李唐把老子尊为祖宗是一个意思。 道教在南北朝之前的典籍不是教人怎么造反(划掉)匡扶社稷,就是如何炼丹。很会辩论的那个是诸子百家中的道家。被佛教揍了之后,道教才重视逻辑辩论,典籍修补。 后世网络文学中常用的“老子化胡”典故,就是西晋道教徒王浮与僧人帛远屡辩屡输,写出《老子化胡经》,宣称老子要是佛,想要和佛教徒和解。 佛教徒说和解可以,老子能当佛,但老子是佛祖的弟子。 《老子化胡经》被后来的道教徒随着与佛教徒骂战升级一路增补,第十卷 《老子化胡经玄歌》已经是北魏作品。 佛教徒借力打力,顺着《老子化胡经》承认老子在佛教的神位,说老子是奉佛祖之意转生东方传教,反倒借着道教送的这股东风在道教自留屈站稳脚跟。《弘明集》中有详细描述。 李玄霸和玄奘说起佛道之争时,玄奘眼中满是轻蔑,一副道教徒是手下败将的神气劲,看得李玄霸内心憋笑。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玄奘西行的时候一路走一路辩论,让西方的大和尚们脑袋滚滚了。这大师是真的很傲啊。 不过当李玄霸和玄奘说起儒佛之争的时候,玄奘就闭嘴不语,只附和了。 李玄霸憋笑憋得更加辛苦。 道教在与佛教的辩论中输得一败涂地后,儒家本来是不管这两个小虾米之间的事,但佛教在西方是宗教治国,现在也想插手朝堂。 儒家满头问号。 我儒家弟子从诸子百家杀出,圣学无所不包开放包容,你们佛教的哲学思想很有意思,我允许你们融入圣学,你们还不足,想要喧宾夺主?! 于是儒家弟子撸起袖子下场,佛教信心十足参与辩论。 儒家弟子:“你们佛教弟子出家是不遵循孝道!” 佛教徒刚巴拉巴拉掏出一大堆辩论。 儒家弟子:“陛下!佛教徒说要让全天下百姓都不尊孝道!” 皇帝:“嗯?” 佛教徒:“我不是!我没有!” 儒家弟子:“你们说’求宗不顺化‘,沙门高于王权,是’不忠‘!” 佛教徒引经据典论证沙门弟子超脱世俗巴拉巴拉。 儒家弟子:“陛下!佛教徒说他们地位比你高!” 皇帝:“嗯?!” 佛教徒:“啊不是,等等!” 于是佛教经过东晋南北朝、中唐至北宋两次儒佛大辩论,以及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和唐武宗“三武灭佛”,在宋元之际彻底王化,变成了只知道吃斋念佛的慈祥僧尼。 儒家圣学中融入佛教哲学,发展出理学、心学等全新流派。 皆大欢喜(双手合十)。 虽然现在才发展到第一阶段,但玄奘不是外来的和尚,是本土的和尚,他心里太清楚儒家代表皇权,代表整个东方世俗文化,代表披着儒家皮说断绝了其实一直都存在的诸子百家。 盘外招,根本没法斗! 李玄霸与玄奘聊到日落西沉,才让颜真将玄奘送回挂单的寺庙。 玄奘离开后,李玄霸起身端起茶水,将温热的茶叶渣倒入旁边的小树下:“你听懂我们的讨论了吗?” 王云从隔间走出:“殿下和玄奘大师对儒道佛的讨论道理深刻,表达却浅显通俗,我听懂了。” 李玄霸把空茶杯放回桌上,招手让王云陪他在院子里走一会儿:“你的想法呢?”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85节 王云道:“大师的智慧和毅力都很令人敬佩。” 李玄霸笑道:“我不是问你对玄奘的看法。他是开门立派的大宗师,自然很令人佩服。” 王云驻足。 李玄霸脚步停顿,侧身看向王云。 王云垂首,声音冷硬,语气不再像之前大儒慢条斯理,急促又尖锐:“无论是儒是道,好像出发点都和百姓没关系。他们中高尚者是想自己成仙成佛,卑鄙者是想借传教谋取荣华富贵。百姓如何,只是他们达成目的的手段。” 李玄霸继续看着王云,没有说话。 王云急急地喘了几口气,又道:“正如玄奘大师所言,朝廷推行佛道,也只是想让百姓顺从地咽下这一世的苦难。” 李玄霸道:“苦难是客观存在的。百姓有了精神寄托,也是好事。” 王云猛地抬头:“这不像是三郎君你会说的话。” 李玄霸对王云招了招手,让王云继续陪他在院子里兜圈子:“虽然话不中听,理是这个理。有时候心里有个寄托,总比什么都没有好。读书是寄托,但大部分百姓都没机会读书,那么如果佛道能劝人向善,让世间少一些纷争,总比一片空白好。如果将来有了更好的信仰,百姓自会去相信更好的信仰。” 王云道:“殿下这句话,我就听不懂了。” 李玄霸道:“听不懂才让你也加入这场辩论。你把你质疑和愤怒宣泄出去,去听听其他贤能之士如何说,然后才能想明白你想要传达给百姓的信仰。” 王云黯然:“我真的有能力参与这场辩论吗?” 李玄霸失笑:“你的嘴皮子能敲响隋亡的丧钟,辩论会上的贤才们哪个能做到?” 王云道:“或许只是他们没有做,不是做不到。” 李玄霸道:“他们没有做,就说明他们不如你。放心,不还有我吗?我提前帮你写好提纲。这几日,你就要多劳累了。” 王云摇头:“是殿下劳累。既然有殿下教导,我会尽力。” 李玄霸开玩笑道:“只要你别一着急用出家乡的口音就行。” 王云终于被李玄霸逗出笑容:“这个殿下放心,我不会。” 李玄霸笑道:“我还担心魏玄成会不会一激动,喊破你的身份。” 王云笑不出来了:“玄成不会提刀要杀我吧?” 李玄霸大笑:“他倒是可能提刀来砍我。不过有我哥在,他再生气也无可奈何。” 王云无奈道:“之前殿下说瞒着玄成,是因为知道的人越多,我就越有暴露身份的危险。但后来二郎君已经登基,提前告知玄成大致也无事吧?” 李玄霸道:“最初瞒着他,确实是他心性还不成熟,我怕他泄露你的秘密。现在他能守住你的秘密,但反正不差这点时间,就再等等,给他一个惊喜,就当是逗逗他。” 王云嘴唇翕动半晌,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他决定还是悄悄翻墙去魏先生家,让魏先生揍一顿,以免魏先生忍不了了去揍三郎君,被二郎君贬官流放。 李玄霸安排好帮手之后,才让颜真去寻其他佛道儒的辩论手。 这些人只需要晋王府长吏邀请,就已经诚惶诚恐,哪敢奢望晋王亲自来访。 所以晋王亲自寻访的人个个都觉得自己肩上担子很沉。 反佛斗士傅弈甚至召集家人,此次辩论自己要和秃驴们赌命。 李玄霸得知了此事,赶紧亲自上门劝说,告知傅弈自己没有灭佛的想法,只是让进入中原的外来宗教都听中原的规矩。 “儒家圣学无所不包,如果佛学能老实接受圣学引导,圣学连法家都能容纳,还容不下佛学?” 傅弈坚决否认儒家圣学兼容并包了法家学说,但没收回了赌命的想法。 李玄霸离开时,傅弈双手握着李玄霸的手老泪纵横:“殿下果然是今世第一大儒!圣学的未来,就在殿下身上!殿下一定是开宗立派之人!” 李玄霸被傅弈夸得头皮发麻。 他宁愿面对被他的乐子破防要抡起长剑与他同归于尽的友人,也不想面对把他夸得天花乱坠的含泪老人。 李玄霸觉得不舒坦,就要让别人不舒坦。 他将一切定好后,才写信给二哥和父亲。 台子我已经搭建好了,二哥你就看我和父亲上台表演吧! 李渊和李世民面面相觑。 这一刻,虽然表面上还和睦,但实际上裂痕已经比黄河宽的天家父子之间,难得出现一切还未发生前的温和气氛。 “大德……大雄他平时都这么擅作主张?!” “阿玄就是这样,他就是这样!” “你怎么能如此纵容他?!” “我已经尽全力在他使坏的时候揍他了!我从小把他揍到大也没能让他改好!” “啊?你弟弟身体那么弱,你居然还揍他?!说说就行了,你怎么能动手?!” “我有注意动手的力度……” “怪不得大德如此任性妄为,都是你惯的。” “哈?!” 李渊长吁短叹,然后大腿一拍:“还辩论什么!寺庙占据良田却不交税,僧人背弃父母还不服役!就该把寺庙全拆了!” 李世民一愣,赶紧劝道:“父亲,这太极端了。佛道都有存在的意义。” 李渊不听李世民说话,已经垂垂老矣走路都打颤的身体突然矫健,甩着袖子虎虎生威去书房翻阅已经很久没看过的典籍。 李世民沉默了许久,长叹一口气。 长孙康宁轻轻拍了拍李世民的手臂:“郎君,三郎真孝顺。” 李世民“嗯”了一声,瓮声瓮气道:“我早就说了,他是对家人最心软的人,他自己永远不承认。” 长孙康宁道:“有郎君护着三郎,三郎定不会被欺负。” 李世民点头。 然后他再次扶额长吁短叹:“观音婢,你所料无错,阿玄真的把惊喜变成了惊吓。” 长孙康宁笑出了一串幸灾乐祸的银铃声。 第224章 凑一对昏君奸佞 朝廷要搞儒佛道大辩论, 朝堂诸公得知此事时,民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别说跟着李世民去避暑行宫干活的大臣,就是留守长安的大臣也满头雾水。 什么儒佛道大辩论?这么大的事, 我们怎么没有听到风声? 于是长安这边以为是皇帝在避暑行宫做出的决定, 避暑行宫那边以为是皇帝在长安留下的后手。 长安留守的诸公:“陛下就是担心我等反对, 才到避暑行宫才颁发诏令。坏了,让他得逞了!” 避暑行宫的诸公:“陛下把我等带离长安,就是想打我等一个措手不及。坏了, 让他得逞了!” 只有少数了解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人窃窃私语。 “李三那厮干的吧?” “除了李三郎,谁胆子这么大?” “太上皇给晋王取的字真不错,缺什么补什么。” 众人看向急匆匆来避暑行宫亲自送信的魏徵, 难得对魏徵尖酸刻薄的话赞同地点头。 薛收苦笑:“外界都传闻这是陛下的后手,估计是陛下自己传出的消息。你们不要说漏嘴了, 此等大事晋王擅自做主, 若传出去恐怕晋王就要遭遇弹劾了。” 杜如晦半开玩笑道:“他估计就是想被弹劾,这样就不用做官了。” 房乔倒是神情很是轻松:“大德一向为了天下敢冒大不韪。若他不出手,我也会上奏陛下抑制佛道。重定儒学纲常,本就是现在急需做的事。陛下揽下了责任,太上皇和晋王殿下主持辩论, 也是对我等臣子的保护。” 魏徵冷笑:“是啊,晋王殿下赋闲在家时,诸公日日夜夜抱怨, 也抱怨不出一个解决大唐困境的政策。原来诸公不是想不出来, 是知道要担负责任, 犹豫不决啊。所以为何阻拦我请晋王殿下出仕?你们看, 晋王殿下刚一当宰相,就把什么大不韪的事都自己一肩挑了, 诸公不也轻松许多?” 魏徵话一出口,在场几人的脸色立刻很难看。 薛收与魏徵最熟悉,是这群人中唯一护着魏徵的人。 他赶紧打圆场:“大德身份特殊,他自然能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其他相公献策需要谨慎行之,怎么能与大德相比?这些事大德不出手,房相公不也已经在起稿上书?大德身体不好,有什么比他的身体还重要?” 魏徵讥讽道:“身体不好?我又不是没去探望过他。他每日睡到日上三竿,面色红润,可看不出身体有何不好,就是懒惰。” 房乔道:“懒惰又如何?李三郎吃了多少苦,你难道不知道?你刚刚不还讽刺我没有尽好相公职责,怎么,现在又指望李三郎了?你怎么没想过自己出谋献策?除了挑刺,你还能做什么?我筹建台子再慢也是在建台子,你就只知道指手画脚拆台子,我看你不仅才华平庸,连心术也不正!” 魏徵失笑:“我心术不正?占着相公的位置,独揽朝堂大权半年,你除了对官员挑挑拣拣满足自己的权力欲,你还做过什么?府库空虚,你可敢重新丈量土地,可敢像三郎君那样对佛道动手?” 杜如晦皱眉:“魏玄成,你怎知我们没有正准备重新丈量土地,对佛道动手?我有已经快完成的上书草稿,你有什么?” 魏徵挥袖,抬起下巴:“我把三郎君请出晋王府的大门了。” 众人:“……” 薛收拉住魏徵,杜如晦拉住房乔,总算没有酿成朝堂重臣私下斗殴的丑闻。 在紧急回长安的路上,李世民在马背上捧着墨迹还没干的两封弹劾上书,脸上满是痛苦。 李世民转头:“玄龄,玄成,看在你们的字都带’玄‘的份上,能不能别老是吵架?” 房乔和魏徵此刻表情十分一致,看得李世民想踹他们两脚。 李世民叹气:“朕……唉,我知道你们都一心为了大唐、为了天下的百姓,只是意见不同。意见不同就求同存异嘛,你看,阿玄搞出了这么大的事,处理佛寺道观资产,玄龄肯定有的忙;监督官吏处理此事,不中饱私囊加重百姓负担,玄成又要带着御史东奔西跑了。你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多,我谁也离不开。暂时把矛盾压下,把此事处理好再说,可以吗?” 听到陛下好声好气地哄人,接下来也确实有很多事要忙碌,房乔和魏徵便在马背上拱手:“一切依陛下所言。” 薛收松了一口气。 杜如晦道:“陛下也请宽心。国库确实十分空虚,户籍也不足。即使晋王殿下现在不做这事,我和玄龄也准备上书。” 李世民笑道:“我也在思考此事。唉,太上皇更是日日喊着要把寺庙都拆了,我正头疼怎么拦。不过克明,你还是继续叫阿玄三郎或者李三吧。以阿玄的性格,若听见你在朝堂之外叫他晋王殿下,保不准会生出什么坏主意来折腾你。他只要自己一尴尬,就会想折腾人。” 魏徵脸上露出明显的嫌弃神色。 薛收失笑:“我们叫他晋王殿下,他还尴尬了?” 李世民道:“谁也猜不准他怎么会有那么多奇怪的尴尬点。一点小事,顺着他就行了,免得他胡来。” 杜如晦挑眉:“那不是更应该多叫他几声晋王殿下?反正就算顺着他,他心血来潮的时候也不会放过我等。”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86节 房乔道:“我看也是,他哪是顺着就会安分的人?” 魏徵这次居然附和房乔了:“陛下不如告诉我们晋王殿下最头疼什么,他让我们头疼,我们也让他头疼。等他头疼了,就安分了。” 薛收苦笑:“这不太好吧?” 李世民还真的在认真想。 他转头问另外一个陪妹妹所以没外放的闷葫芦:“辅机,你觉得呢?” 长孙无忌道:“我没什么觉得。李三当了宰相,我还是提前去草原寻我父亲吧。我可不敢和他待在一个朝堂。” 李世民在回长安路上,召集心腹商议如何给李玄霸添堵。李玄霸已经在给李世民添堵。 魏徵前脚一走,后脚他就召集了御史。 宰相管不着御史,但李玄霸除外。 李世民给李玄霸的诏令,给予了李玄霸和当初监国差不多的权力。可以说李玄霸只要愿意,他连军队都能调动。 不过李玄霸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除了和他哥“断联”的时候,他才不会动这个脑细胞。 御史台在魏徵的带领下,一个个都和斗红眼了的大公鸡似的,见谁啄谁。 平日里有魏徵站在最前面吸引火力,御史们的耳根还算清静,胆气十足。 现在晋王把他们召集起来,顶头老大又不在,御史们就有点胆怯。 他们决定晋王批评他们,他们就认错。反正认错也不会折损什么,等魏大夫回来再做打算。 李玄霸:“现在的御史台,太过温和,形同虚设。” 御史们:“殿下说得对,我们确实……啊?” 李玄霸扫了一眼难掩惊色的御史,待他们情绪平静之后,才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捕风捉影的弹劾,就像是博戏时作假。你们没有触及真正的问题,就是浪费朝堂为数不多的精力,也是消耗你们御史的声誉。不过我也能理解魏玄成,他出身寒门,能对君王进谏,却没有底气针对朝堂和民间有声望的人。” 有御史梗着脖子反对道:“魏大夫连房相都敢弹劾!” 李玄霸问道:“那房相被弹劾成功了吗?” 御史道:“这……”他总不能说陛下偏袒房相吧? 李玄霸道:“陛下建立御史台,就是希望你们能真的监督百官,清理百官中的蛀虫。就像是吃虫子的鸟儿一样,如果鸟儿叫嚣了半日,却一条虫子都没有抓到,那有何用?我不信你们盯着房相的时候,不知道房相的过错都是捕风捉影,陛下不可能因为你们没有证据的猜测就动房相。所以我才说你们看似叫得厉害,其实是在博戏中作假,浪费时间,浪费陛下对你们的期待。” 李玄霸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来看看国库有多么空虚,还未结束的南方军务有多么吃紧。大唐的钱哪去了?相公们忙得脚不沾地,连带病的我都被迫回到朝堂,为何长安城内某些人的宅邸中还笙歌日日未停?他们哪来的空闲时间看歌舞?” 他把掏出的纸在桌上一拍,冷声道:“前几日城中又有法会,京中贵人们把金银绸缎丢进池子里祈福。宾客的名单就在这里,我很庆幸这些名单里没有你们。但这么大的阵仗,你们看不见?大唐百废待兴,连因打仗有旧伤不耐暑热的陛下都只能住隋朝破旧的行宫避暑,不敢新修宫殿。隋文帝继位之初可就是在谋划修建大兴城!连陛下都如此节俭,这些人难道不是你们御史们弹劾的对象?” “还有自诩清贵的世家钱不够用了,现在对外宣称要卖女儿,叫什么’补门第费‘,你们可知道?所谓世家都是儒学传家,他们的声望来自规正世俗门风,这才是他们在民间饱受推崇的原因。现在只要钱够多,就可以把世家女儿领回家,这算哪门子的清贵门风?这还能规正世俗风气?你们难道没听过这件事?” “还有楚王出巡的时候,居然没有直接赴任,而是去打猎了?这样玩忽职守,因狩猎而耽误公务,我都知道这件事了,难道御史还不知道?我怎么没看到你们弹劾楚王?!” 李玄霸把声音拔高,眯着眼睛道:“你们御史台真的有做事吗?还是说你们故意选没有证据的事弹劾,对有证据的不好行为假装没看见,这样既能显得你们有做事,又不会真的弹劾成功,得罪权贵?” 御史们被李玄霸说得面色涨红,个个要和李玄霸赌咒,不准李玄霸侮辱他们的气节。 李玄霸嗤笑:“气节?没有才能和没有气节,你们二选一吧。我看这问题就出在带领你们的魏玄成上。魏玄成太圆滑了,还是适合外放去当总管,御史大夫的职位不适合他。” 李玄霸一顿讽刺后,留下一大堆资料挥袖离去,留下一群御史们脑袋被气得突突突疼。 他们被朝臣拉着指着鼻子骂都没有这么生气。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晋王殿下欺人太甚!” “不过殿下说得也有道理,我们确实没有做出成绩啊。” “看看这些是什么事,法会京中年纪稍大一点的勋贵就没有不参加的,山东郡姓以高彩礼补门第更是前朝就有的潜规则,至于楚王……唉,谁不知道陛下对两个弟弟的看重。” “那殿下说得就更没错了啊,我们确实是因为胆怯,对有证据的恶行视而不见。” 众人看向那个义正词严的年轻御史。 许敬宗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在腹部前微曲,双手紧握成拳。 他眼中有着三分惭愧三分恼怒三分自嘲还有一分敬佩,情绪之复杂,让同僚们呼吸一滞。 “我无意质疑魏大夫,魏大夫是御史台的首长,他的职责当然是规劝陛下,监督诸位相公。这等事,本来该我等去做,该我这个普通御史去做。但我确实胆怯了。”许敬宗声音低沉,但十分有力,“是我胆怯了。” 同僚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如窃窃私语般的叹息声。 “不只是你,是我们,我们都胆怯了,唉。”…… 御史台外,李玄霸回头微笑。 “殿下,许敬宗此人毫无气节,其父不肯向宇文化及舞蹈而被杀,他却向宇文化及舞蹈臣服以求生。他真的能完成殿下的任务吗?”李玄霸身后的属官忍不住道。 李玄霸看向自己的王府典军,曾在徐世勣麾下当将领的张亮,笑得意味深长,让张亮有点看不懂。 张亮以为李玄霸不信他,忙道:“许敬宗曾与卑职同在徐将军麾下做事,卑职绝对没有冤枉他。” 李玄霸笑道:“我知道。他向宇文化及舞蹈时,我老师虞永兴也在。” 虞世南被封永兴县公,李玄霸对外尊称老师为虞永兴。 许敬宗的父亲许善心是一个刚烈之人。他不愿意向宇文化及献媚,对宇文化及闭门不见。宇文化及对他抓了又放,以示恩德,许善心被释放后仍旧不肯对宇文化及行蹈舞礼表示臣服,挥袖就走。宇文化及便以许善心不肯舞蹈为由,再次将许善心抓住杀害。 许敬宗继承了许善心的才华。许善心是陈朝的秀才,许敬宗和李玄霸一样,都是大业年间的秀才。 但许敬宗的性格却和许善心完全背离。他更圆滑,更自私,更不择手段。 或许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人。李玄霸与许敬宗同为秀才,他们在齐王府的文会上曾有过短暂的交情,那时许敬宗还是一个很傲气的青年,对看不起的勋贵不假辞色。但看见父亲因重气节被杀后,他的性格就产生了很大的转变。 或许在为了活命,向父亲的仇人舞蹈谄媚时,原本的许敬宗,那个高傲的许秀才就已经死了。 “无所谓,他既然已经选择投靠我,我会看好他。”李玄霸笑道,“我会不断告诉他,如果不想让别人频繁提起他在父亲死时的丑态,就要用千倍万倍的气节来弥补。” 张亮看着李玄霸的温和的笑容,背后生出了寒意。 李玄霸道:“说来听闻你相信谶纬,要我为你相面吗?” 张亮退后一步,使劲摇头。 李玄霸看着这个原本应该成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今生却在自己亲王府当属官的憨厚大汉,好奇道:“为何?你不是信这个吗?” 张亮苦笑道:“殿下出了名的只说坏不说好,我害怕。” 李玄霸失笑。 他道:“谁说我不说好话。我告诉你,照顾好你的妻子,只要她过得好,你的官运就不会败落。等你什么时候续娶新妇,什么时候就该给自己准备棺材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哥对旧臣很难狠下心,就是你私养五百义子被人状告谋反,他也只处死你一个人,没收你的家产,你的子孙不会有事。” 张亮捂耳不及时,快哭了出来。 啊不,这个壮汉已经流出了眼泪,跪在地上叫屈道:“殿下!你是知道我的!我出身贫贱,只是一介农人,对钱财可看重了。我怎么可能花钱去养义子?还是五百个?我舍不得啊!” 李玄霸把委屈的张亮从地上拉起来,大声笑道:“所以我不是说现在的你官运还在吗?” 张亮看出李玄霸没想赶走他,松了口气。 他真的担心自己在晋王殿下的谶纬中做了什么坏事,被晋王殿下厌弃。 晋王殿下厌弃自己,陛下也不可能重用自己了。 不过……天啦,自己怎么会花那么多钱去养五百个义子?他连给自己儿子花钱时都心疼。 张亮又想起自己进京后一直畏畏缩缩,不敢出门的农妇妻子,不由头疼。 他当官后就有点瞧不上自家连官话都不会说的农妇妻子,想换一位士女主持中馈。 李玄霸似乎看出了张亮的心思,道:“你知道大儒王云吗?” 张亮回答道:“那是晋王殿下的座上宾,卑职怎会不知道?” 李玄霸道:“王云的妻子孙夫人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女夫子。婚姻讲究’三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为规正自魏晋以来的不良风气,二哥正准备修订《贞观律》,’三不去‘从道德谴责列入律令,违反’三不去‘而休妻者杖一百。你们当以身作则。京中许多勋贵出身较低,发妻都未读过书。考虑到你们的妻子在与士女交流时生怯,我已经请孙夫人在京中开办女子书院,教导贵妇读书管账。” 张亮感激道:“殿下连这个都考虑到了?不愧是’算无遗策‘!我正头疼夫人来了京中就露怯,不敢出门,这下好了。” 李玄霸笑着摇头:“这算什么’算无遗策‘,不过是知道些人之常情罢了。” 唐朝开国勋贵中许多都是农民军起义军将领,出身卑微,其妻出身也一样卑微。如今重视门第,农妇出身的贵妇在长安得到了怎样的歧视可想而知,她们也没有能力主持中馈,更别说出外交际。 不说张亮这等有再娶心思的勋贵,就是有的勋贵把发妻好好供在家中,只是另娶家世较好的媵妾代替主持中馈,他们的发妻也大多抑郁成疾。 抛弃糟糠之妻自古就是被鄙夷的事。但鄙夷了之后呢,那些糟糠之妻怎么活? 宇文珠为勋贵之妻诊断身体,回家后向李玄霸叹息。有些贵妇只盼自己赶紧死在正室夫人的位置上,给儿子留个身份就够了;有些贵妇则期盼拿着一笔钱与夫婿和离再嫁,小富即安比在长安憋死更好。 她看来看去,竟未看到一位出身低贱的贵妇开心。 李玄霸先很惊讶。现代社会的暴发户就算没有底蕴,她们都过得很开心。勋贵发妻从农妇变成贵妇,怎么还会快被逼死了? 好奇之下,李玄霸查探了一下,才知道原因。 还是如今门第思想的锅。 虽然当了贵妇人,但出门交际遭白眼,关在家中也做不了事,只能被媵妾比下去,心中惶恐一日胜过一日,怎么能开心? 他问了问孙宣雅能不能教得动这群从农妇变成的贵妇,孙宣雅说只要不管她用什么手段,那么没问题。李玄霸就准备将此事交给孙宣雅了。 等母亲和嫂子回来,此事他再让母亲、嫂子和珠娘去负责。想要和离的贵妇赶在《贞观律》制定之前多拿点钱和离;想咬牙支撑的贵妇就拜孙宣雅为师,至少把如何主持中馈学会了。 至于士女的鄙夷,这个是时代问题,他也解决不了。 贵妇的事,只是看在珠娘提起后,李玄霸举手为之,不是重要的事。 他挑起了御史们的斗志后,就坐等二哥回京。 李世民在路上走了一旬不到,好像走了十年。 等他回到长安时,长安已经与魏徵送信前变成了两个世界。 魏徵气得跳脚,直觉自己中了李玄霸的调虎离山之计。 李世民看着桌案上累积成山的弹劾文书,揉了揉眼睛:“这是要干什么?要把满城勋贵世家一锅端了?魏玄成,御史台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到皇帝陛下的怒吼,魏徵也怒吼:“陛下不是该问晋王殿下对御史台做了什么吗!” 李世民:“……” 他深呼吸:“起驾……算了,起什么驾,都跟我走!你们把母亲拦住,我去把阿玄揪出来!” 于是李世民带着一众心腹重臣去拜见太上皇后,然后心腹重臣组成人墙挡住太上皇后,长孙无忌配合李世民抓住了李玄霸。 李世民把李玄霸的嘴塞住,五花大绑:“搞定!快走!” 于是皇帝陛下和国舅抬着捆好的晋王殿下,与心腹重臣逃出了太上皇后宫殿。 窦慧明气得捂着胸口,追出宫殿门口大骂:“李大雄你给我站住!你怎么能这么对三郎!李世民!!!”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87节 李渊探头,李渊缩回脑袋。 他正准备和身边的万贵妃吐槽二儿子,发现万贵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溜走了,分外无语。 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夫人脾气这么大,万贵妃如此“活泼”? 倒是大雄和大德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半点未改,唉。 “好了好了,夫人,大雄已经是皇帝了……啊对对对,他当皇帝了还这样,真该揍。等下次大雄来,我帮你揍。” 李渊只好自己把要冲出去揍皇帝的窦慧明拖回来。 总不能传出皇帝绑架晋王,太上皇后暴揍皇帝的丑闻吧? “二哥,你肯定会挨母亲的揍。”吐掉嘴里松松垮垮的手绢,李玄霸没好气道,“快松绑。” 李世民抱着手臂道:“不坦白你做了什么好事,你就一直被绑着吧。” 李玄霸眯着眼睛笑道:“我当然会坦白。我做的事可多了,挑起儒佛道斗争,为了不让朝臣打扰我的好事,就激将御史对京中所有朝臣谏言。对了小五居然耽误正事,沉迷狩猎,他也被弹劾了。你看,现在京中多热闹,这下没人反对我们举办辩论大会了。就是之后拆庙,我看也不会有人反对。” 李玄霸仰着头道:“谁都知道,大唐缺钱缺疯了。” 李世民声音颤抖:“是啊,真是疯了。” 房乔、杜如晦、薛收、魏徵、长孙无忌五人都露出了沉重的神色,连魏徵都生不出骂人的心思了。 确实,疯了。 但这疯子是自己堵着陛下劝谏了好几个月才求回朝堂的,他能怎么办?把自己骂一顿? 李玄霸收起笑容:“我查了国库,老鼠进去了都摇头;又去查了户籍,只有两百余万户。再不紧急抠点钱粮和人口出来,我们你们连官吏的俸禄都发不起。” 两百万户即一千多万人口。虽然加上隐户,天下估计还有两千多万左右人口。但记录在户籍上的人口,才是给朝廷纳税、服役的人口,是朝廷可用的“人口资源”。 逃亡的百姓一时半会儿不肯重归户籍,要怎么才能迅速扩充户籍? 勋贵世家那里牵一发动全身,动他们就要做好天下再次大乱的准备。除了佛道这两个软柿子,还能捏谁? “既然让我当首相,那就按照我的想法做,不然就给我免官。”李玄霸不悦道,“松绑!还要绑多久!” 李世民叹了口气,默默给弟弟松绑,然后捏紧拳头狠狠敲了弟弟脑壳一下:“你这是报复我。” 李玄霸揉着脑袋:“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李世民道:“你完全可以先告知我一声,难道我还会拦着你?” 李玄霸点头:“你说得对,我确实可以先告知你,我们商量好之后再做。我确实是在报复你,谁让你不先告知我,就让我结束假期?你还带着全家人去避暑,就留下我和珠娘!避暑行宫还是我偷偷挪用给父亲汤泉宫的工匠给你修复的!我修的避暑行宫你居然不带我去?!” 李世民干咳一声:“这个嘛……哈哈……” 他身后的心腹重臣用眼神交流。 魏徵:这样就结束了?! 房乔:唉,我就知道。 杜如晦:还指望李二真的生气? 长孙无忌:我就知道。 四人看着兄弟二人达成默契,“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扯平”,开始聊正事,都索然无味。 他们还真以为今天能看到李二郎暴揍李三郎呢。 就算是偏袒李玄霸的房乔,也觉得李玄霸此次很欠揍。 “儒佛道辩论交给父亲,魏玄成继续带着御史找勋贵世家的麻烦,房玄龄和杜克明准备制定新的宗教政策。”李世民和李玄霸共同商议结束,“长孙辅机,拆庙的事就麻烦你了。” 毕竟是国舅,拆庙这么得罪人的事,只能外戚做。长孙无忌叹了口气,他就说,李三当宰相,自己必须逃跑:“好。” 李玄霸道:“等小五被解送回京,就送给你差使。” 长孙无忌无语:“还真的要惩罚楚王吗?” 李玄霸还没说话,李世民就高声道:“我都忍着没有去狩猎,他居然敢耽误正事驰猎无度?!” 长孙无忌:“……行,确实该罚。” 楚王虽耽误了些时日,但真算不上驰猎无度,顶多一个警告就够了。他算是明白了,楚王遭此劫难,就是李二和李三在嫉妒。 你们知道楚王才刚完婚吗?! 李世民和李玄霸知道,但还是觉得小五这孩子欠收拾。 而且现在朝中有这么多大事要做,也该再给小五加加担子。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 “阿玄说得对!” 魏徵再次确定,二郎君和三郎君凑一起,就是一对昏君奸佞! 第225章 挑起热闹就脱手 李世民“抓捕”李玄霸的行动虎头蛇尾, 草草收场。 心腹忠臣发誓,再也不会帮皇帝做这样的蠢事。 皇帝陛下一和晋王殿下凑一起,两人的智商都会砍半再砍半。更可怕的是, 他们还自带同伴降智光环, 跟在他们身边的人会一同变疯傻。 “真可怕。”魏徵评价。 面对魏徵宁愿自黑也要黑自己的行为, 李玄霸只给了魏徵一个微笑。魏徵的脸色更黑沉,快和他当知世郎军师时一样黑了。 面对凑一起的李世民和李玄霸两兄弟,他们只能赶紧说正事, 才能不被气死。 李世民大摇大摆地出了宫,去晋王府的别邸小住。 “观音婢说好久没见到你家珠娘,要把我赶走几日。”李世民大大咧咧道, “我就住你家了。” 李玄霸道:“上朝怎么办?凌晨进宫?” 李世民笑道:“我着急赶路,身体不适, 停朝几日。” 李玄霸无语。你觉得群臣信吗?你不就是看着朝臣急得嘴上冒泡, 故意晾着他们? “二哥,干得好,就该这么做,别惯着他们。”奸佞李玄霸给二哥点赞。 李世民露出了自得的神情。 薛收伸手挡住自己的双眼,不去看魏徵的神色。 还好接下来李世民和李玄霸没有再上演昏君奸佞的戏码, 认真讨论起正事,不然魏徵高低得拉着李玄霸骂一顿。 李玄霸起了个头,把如今情况告知几人后, 就捧着花茶在一旁打瞌睡。 他都已经做了最难的事, 接下来的细节当然是交给其他人。 李玄霸丝毫不担心这些贞观君臣会为难。因为他现在所搞的事不是临时起意。 房乔和杜如晦看着国库账本和户籍统计急得头发掉得发簪都快立不住了, 早在正月刚改元的时候, 就在起草抑制寺庙的文书。 隋文帝夫妻二人是虔诚的佛教徒,他们给予了佛教超规格的待遇, 不仅寺庙不纳税,百姓出家也几乎没有限制。 在乱世时,许多百姓逃到寺庙出家。寺庙已经变成当地豪强,甚至以在乱世自保为名义,豢养僧兵。 动勋贵世家的家业很难,佛教是外来者,生死都是朝堂说了算,动佛寺就容易许多。 但因隋朝皇帝影响,百姓信佛者甚多,如果贸然抑制佛教,可能会引起百姓慌乱。再者勋贵皆信佛,房乔和杜如晦也要考虑勋贵的感情。所以他们的草稿废了好几次,十分谨慎。 现在大唐正艰难,京中勋贵却在佛诞法会上奢侈,不仅房乔和杜如晦抱怨过,魏徵原本也打算直言点名辱骂这些人,被薛收劝了下来。 魏徵这一辱骂,京城九成勋贵都会被魏徵骂进去。就算是皇帝再护着魏徵,魏徵也得外放。 山东世家降低嫁女门槛换取财物的行为,魏徵也打算上书,被房乔直接扣下不发,并拉着魏徵来李玄霸府上,让李玄霸把世家的规矩解释给寒门出身的魏徵听。 世家一直都有这些破事。他们荒唐他们的,既然和大唐没关系,就由他们去了,何必徒生是非? 一会儿勋贵的规矩,一会儿世家的规矩,魏徵纵然憋着满肚子气,也没有轻举妄动。 他不是为了劝谏而劝谏,而是为了达成让大唐变得更好,让自己变成千古名臣的目的劝谏,所以他自己也听得进劝谏。 李玄霸虽然赋闲在家,但每当这些人有了想法或者遇到难题的时候,都会来寻他聊天。 李玄霸知道,这帮人不仅来找自己商量,借用自己聪明的脑子,也是想让自己当传声筒,试探二哥的想法。 李世民曾一度觉得有点受伤。 以前房乔等人对李世民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现在却要拐个弯来问他。 “人心隔肚皮,故人心易变。他们还知道通过我给你传递真实想法,已经是还把二哥你当原来的李二郎了。”李玄霸安慰道,“再者,既然你们已经是君臣,你不在乎君臣身份是你对他们好,他们恪守君臣的本分也是他们对你的支持。” 李世民这才被哄开心。 李玄霸还和二哥讨论,他们这样犹豫,是不是也担心李唐皇室是不是信佛,是不是偏信世家门阀。 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字都是取自佛教词汇,李家又上赶着和陇西李氏连宗。说起来,李唐就是“山东门阀”中最厉害的一个。从表面上看,李唐皇室确实不一定会支持他们的行为。 李玄霸向房乔等人转达了二哥的态度,然后静静地等他们拿出政策。 无论是敲打勋贵世家,还是抑制宗教势力扩张,今年他们肯定都会拿出个章程。 谁知道,魏徵认为房乔和杜如晦的动作实在是太慢,说动了李世民让李玄霸回朝堂。 既然他们都要通过李玄霸来试探皇帝的心意,为什么不干脆让李玄霸当宰相? 李玄霸本来就该当宰相,只是他借口自己生病躲懒,一躲就躲了半年。 都歇息半年了,三郎君也该出门干活了!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能如此懒惰! 房乔和杜如晦这两人日也斟酌夜也斟酌,谨慎来谨慎去,半年了居然还没递上文书。魏徵都准备好了配合这两人对全朝堂发难,压着御史等候时机,真是等得一肚子气。 最终结果是李玄霸重回朝堂。 魏徵等着李玄霸带着朝臣一件一件把难事理顺,谁曾想李玄霸居然趁着他们都不在,把所有事拉一起爆了。 李玄霸拍手,摊手,露出了“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的微笑。 虽然李玄霸此举实在是令人心梗,但毕竟他们都准备了半年,咬咬牙还是能把事情推行下去,只是压力大了些,过程惊心动魄了些。 李世民抬手,让他们暂时噤声。 他让人拿来丝绸薄被盖在蜷缩在椅子上熟睡的李玄霸身上,和其他人蹑手蹑脚走到隔壁,再重新讨论。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88节 “椅子真舒服,我要把御榻也变成椅子!”李世民道,“椅背上要雕刻十二华章。” 魏徵敷衍道:“这种事陛下你自己决定,继续说正事。” 薛收身为大儒之子本来想劝一劝,见周围友人都不在意,也懒得说了。 李玄霸一觉睡醒时,李世民已经在庭院里炫耀自己的烤全羊技巧。 宇文珠果然没回来,住在了皇后宫中。 据回来报信的丫鬟说,自家珠娘把嫂子的发髻都扯歪了,看来她们也争吵了一番。 李世民给弟弟割了几片肉,包在面饼里吃:“听说你让弟妹给观音婢送了些新奇玩意儿,你怎么没送我?” 李玄霸道:“一些如下棋般的简单博戏,你又不感兴趣。” 李世民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知道李玄霸是担心长孙康宁与后宫的陌生人合不来,所以做了些简单的游戏,让长孙康宁可以在后宫玩耍。 弟弟关心嫂子的事,说多了会惹人闲话,李世民见李玄霸不想多说,便不说了。 “你难道还担心我对你嫂子不好?”李世民只开玩笑道。 李玄霸道:“你当皇帝后肯定每日很忙碌。我多让珠娘教嫂子一些在宫廷里也能玩耍的游戏,她才不会想你。” 李世民笑不出来了。他发现弟弟就是故意给他添堵。 是啊,我在努力当皇帝,你不仅自己想偷懒,还要让观音婢也当着我的面每日都玩得开开心心。你们这是故意气我! 李世民把卷好羊肉的饼塞进李玄霸嘴里,让弟弟闭嘴。 “你说这次会顺利吗?”李世民也给自己卷了个饼,非常不讲礼节地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李玄霸将嘴里的食物咽下,擦了擦嘴,才回答道:“能。他们还敢造反不成?如果他们有造反的本事,就该和你争夺天下了。” 李世民笑得差点噎住。 …… 李世民在晋王别邸住了三日才还朝。 难得看到皇帝陛下和晋王殿下又同时出现在朝堂上,许多朝臣嘴角和眼角都在小幅度抽动。 还有人将视线隐晦地投向魏徵。 所有人都知道,李玄霸是魏徵从晋王府硬拽出来的。 魏匹夫就是祸害! 上朝上了一半,在群臣惊恐的目光下,太上皇李渊居然出现在了朝堂上。 太上皇表示,我闲得无聊,这儒道佛的大辩论由我主持。 群臣看向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表示自己是孝顺的好儿子,父皇说什么就是什么。 群臣又看向晋王殿下。 晋王殿下表示自己是孝顺的好儿子,会协助好父皇。 群臣完全不明白,这父子三人怎么就变得父慈子孝了。太上皇不是抑郁成疾,马上就要薨了吗?! 太上皇都出现了,反对此事的群臣把话哽在喉咙里,只能艰难地咽下去。 民间有些皇帝陛下逼父弑父的小道消息。太上皇此番高调出现,这些小道消息不攻自破。 对皇帝陛下和整个李唐皇室而言,这件事比什么都重要。无论太上皇这次出来做什么,谁也不能阻拦太上皇重新出现在人前。 他们又再次看向一副好儿子神态的晋王殿下,脊背生出寒意。 特别是最近被弹劾得焦头烂额的嫁女儿的那几家人,开始思索李玄霸煽动御史台围攻他们背后的用意。 还有人心中窃窃自喜。 一朝天子捧一朝世家。就像是当年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现在谁还吹捧他们? “五姓七望”是北魏捧起来和南朝打擂台的世家。现在换了个朝代,是不是也该换个“几姓几望”? 关中郡姓素来羡慕山东郡姓的声望,不遗余力地想与山东郡姓攀关系。但若有机会把山东郡姓踩在脚下,他们也很积极。 这群人明明私底下已经在和山东郡姓善谈亲事,现在却在朝堂上指责山东郡姓卖女求财有辱斯文,看得李玄霸差点笑出来。 哦,他已经在心中用各种夸张的音调哈哈大笑,吐槽关中郡姓不要脸。 李世民很努力地绷着脸,双手在膝盖上交叠,把手背都掐乌了。 他现在才意识到,阿玄上朝会给他带来怎样的痛苦。 李玄霸所在的位置,正好把他笼罩在心声范围内! 求求你别再嚷嚷了,我快憋不住笑了!李世民又掐了自己一把。 李玄霸:【二哥,你信不信,虽然现在他们吵得厉害,下朝后他们仍旧会继续推动联姻。】 李世民:【信。】 李玄霸:【脸皮真厚啊。快把写《太宗实录》的工作交给我,我要把它写进去。】 李世民:【啊?】 李玄霸:【你让我写你的起居录,我就偷偷把起居录写了什么告诉你。】 李世民:【好!】 李世民:【呃……】 李世民:【算了。】 李玄霸疑惑:【为什么?你不想看?】 李世民给了李玄霸一个“你还问我为什么”的眼神。 阿玄如果负责起居录,肯定会在起居录里添油加醋,自己让阿玄改掉,阿玄还会拉着众人大声嚷嚷“这里有个昏君要改史”。为了不把自己气死,这个工作绝对不能交给阿玄。 房乔等人一看李世民和李玄霸在眼神交流,就知道这兄弟二人在干什么。 他们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魏徵在考虑,自己把李玄霸请回朝堂,是不是他人生最大的错误。 朝堂吵了一整日。 中途李玄霸就借口身体不适,在李世民怨念的目光下,到隔壁偏殿睡觉去了。 当李玄霸离开的时候,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李玄霸的朝臣都很无力。 李玄霸一手掀起惊涛巨浪,却在他们争吵时一言不发,甚至拍拍屁股去休息了。他们很想弹劾晋王殿下,但连皇帝陛下都拿晋王无可奈何,他们又能做什么? 此刻不知道多少人心中生出感慨,如果陛下和晋王生出间隙就好了,如果陛下猜忌晋王就好了,如果……如果晋王的身体没有这么差,陛下肯定就会忌惮晋王了吧?为什么晋王偏偏是个病秧子,还是个命硬的病秧子? 晋王李玄霸,真该死啊。 等楚王被“解送”回京后,李玄霸就更闲了。他明明是宰相,但既不上朝也不按时当值。 太上皇和太上皇后都说了,晋王自幼体弱,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他们还能弹劾太上皇和太上皇后不成? 这时候群臣才发现,皇帝头上有一个半点不能自己拿主意的太上皇也不是好事,容易被居心不良的人利用啊! 无论群臣再怎么膈应,对李玄霸命硬的抱怨再怎么与日俱增,惊涛骇浪还是一日一日地向前推动,直到狠狠地拍在了岸上,水花四溅。 在太上皇的主持下,继北周后,大唐再次在此召开儒道佛辩论。 李玄霸雇了文吏实时速记辩论过程,当晚整理成册,顶多第三日就能印刷出册,拿到市集上贩卖,美其名曰“官方告示”,敛财无数。 朝中有人大骂李玄霸趁机揽财,李玄霸却转手把钱投入了汤泉宫的以工代赈建设中。 李世民以“这是为太上皇尽孝”为借口将此事按下。群臣无可奈何。 “孝”字大过天。 皇帝急需向世人展示他有多孝顺。涉及被逼禅位的太上皇,没看魏徵都不敢劝谏? 李玄霸凭借“揽财”这个表象,悄悄推广了官方报纸,让百姓知道了有这么个可以获得朝堂第一手情报的“告示”可以买。 开了这口子,李玄霸把“印刷贩卖告示”这个行为常态化,居然没有引起朝堂众人的警觉。 因为是“官府告示”,地方豪强们也没有争相效仿,甚至地方官府都不敢跟着做。 “印刷速度还是太慢了。算了,凑合用吧。”李玄霸看着自家工坊竭尽全力也只能做月报,有点遗憾。 先蹭热点印刷“佛道”的前世今生,接下来印刷什么呢? 李玄霸合掌,微笑:“就起底世家族谱吧。大世家子弟不是十分厌恶那些编写族谱的假世家,总说要编写大唐新的世家排行榜,去伪存真吗?这正好符合他们的要求。” “对了,首先起底大隋的弘农杨氏和大唐的陇西李氏是不是真的吧,哈哈哈哈哈。” 李世民:“阿嚏。” 他揉了揉鼻子,表情颇为生无可恋。 长孙康宁为挑灯干活的李世民披上衣服:“太累了?” 李世民叹气:“是心累。虽然我已经同意阿玄办那个什么报纸,也同意他挑起世家争端……” 李世民顿了顿,失笑:“算了,我已经同意了,就等着看乐子吧。” 长孙康宁哭笑不得。你这样哪里像心累? 长孙康宁问道:“把皇室也牵扯进去,真的没关系吗?” 李世民冷哼:“有什么关系?难道陇西李氏就当我们真的是陇西李氏了?他们私下说些什么,当我不知道?正好,我倒要看看陇西李氏的人敢不敢站出来说我们李唐是假的陇西李氏。” 长孙康宁道:“弘农杨氏肯定会坚称大隋皇室就是弘农杨氏。” 李世民挑眉:“那当然,弘农杨氏除了大隋皇室,都没其他位高权重的人了。” 儒佛道的辩论还在继续。 士子们拿着能买的官方告示激烈地辩论,百姓们都围在士子身旁听他们解释官方告示里写的新鲜事。 道教弟子一如既往地骂佛教是外来者居心不良。 佛教弟子一如既往地骂道教弟子只知道蛊惑人心造反和炼丹毒死皇帝。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89节 大儒们则把两者拉一起骂。 其中一位出身琅琊王氏的大儒王云战斗力最为彪悍,居然说佛教和道教都只是麻痹百姓,让百姓忍耐痛苦的工具,全都不是好东西,连朝臣都忍不住和他对骂起来。 特别是曾经当过道士的御史大夫魏徵,居然冲过去要揍王大儒,被太上皇以御前失仪勒令闭门反省。 萧瑀身为前南梁的皇子,受梁朝风气影响,礼佛比谁都虔诚,他都只是咒骂王云“地狱就是为你这样的人准备”,谁想到魏徵居然直接捏着拳头上了。萧瑀大为震撼。 反佛斗士傅弈若有所思,低头看着自己的拳头,思考自己能揍几个秃驴。 玄奘看到辩论会的混乱,大为震撼。 他双手合十。还好贫道是出家人,没有入朝为官。这大唐的朝堂风气也太彪悍了?这样的辩论方式贫道真的接受不了,大家和平一点,只打嘴仗行不行? 柔弱的小和尚玄奘连连叹气。 辩论持续了整整一月,长安城内的百姓看足了热闹。“官府公报”,简称“官报”也被商人带到了全国各地,连远在江南的李靖都看到了官报。 薛道衡因为略感暑热病倒,李靖正守着他,不让他劳累。 听李靖念完了官报,闭目小憩的薛道衡睁开眼:“陛下和晋王居然没有将官报直接差人夹在公务里送来,这不符合常理。他们肯定有更大的事要做。” 李靖不语。 薛道衡看向李靖:“你已经猜到他们要做什么?” 李靖仍旧不语。 薛道衡嗤笑:“真是谨慎。” 他再次闭目小憩。李二郎和李三郎,究竟还要做什么? 宇文弼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两个孩子都长大了,连我都看不透了。”他叹息道。 草原上,长孙晟倒是得到了李玄霸特意差人送去的官报。 李玄霸就像是挑衅似的,问长孙晟能否猜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长孙晟笑得咳了几声。 “接下来要做什么?还需要接下来吗?官报本身就是你的目的。只是大德啊,天下聪明人那么多,迟早会猜出你的手段。这手段你能用,其他人也能用。你想用官报操控民意,其他人也能。你不担心反噬吗?” “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你死后会发生什么事?” “纵然你不在乎,二郎应当不是这样的人。他为什么会同意?” “哈哈哈哈,居然我也有想不透的事。有趣,真有趣。” 高颎还未到达伊吾城,就在歇息的驿站看到了官报。 他当即想回京,但在给马套马鞍的时候,叹了口气,停了下来。 “二郎,你为何不阻止呢?” 李世民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后来他得出结论,大概是因为他已经听到了李唐在他死后状况的缘故。 开元盛世和安史之乱他已经听弟弟嘲笑了很多遍,他当然是不喜的。 而他儿子的事,阿玄居然语焉不详,只是说守成还行,具体如何却不可能说。 阿玄都能对自己肆意谈论五代十国,却不肯细谈自己儿子的事,难道儿子执政期间能发生比唐朝灭亡更让自己气愤的事? 按照李世民对李玄霸的了解,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总之,自己死后大唐的发展不尽如人意。他很不喜欢。 按部就班也就是个贞观之治,儿子孙儿曾孙都不尽如人意大唐也有三百年,李世民认为在自己控制得住的前提下,就算做些标新立异的事问题应该也不大。 而且,李世民其实很厌恶自己的未来在别人已经规定好了的道路上行走。 李玄霸已经预见的路,李世民就不想走。 就算大致上朝着一个方向,李世民也想另辟蹊径。 “阿玄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乱来。他知道,我很讨厌’命运‘。” 李世民想通之后,失笑。 “如果大唐还强盛,谁都不敢,也不能和大唐抢这把利剑。如果这把利剑落在了别人的手中,就是大唐已经快灭亡的时候。所以二哥,你何必担心?” “民意如江河之水滔滔不绝,用官报将其约束,将其化为己用,这不正好缓解你对民意的恐惧吗?” “握住这把剑,我们也才能脱离这个时代的桎梏,走出和我预言中不同的路。” 佛道中人都知道,当朝堂决定掀起这场辩论时,就已经决定好了要抑制宗教。他们的辩论,只是在接下来的“浩劫”中,抢夺对方的生存空间。 果不其然,朝廷很快就颁布了诏令,将修建寺庙和出家审核的事归于官府官吏,民间不可再私建寺庙。 隋朝对寺庙的厚待政策被收回,普通僧人也要纳税服役,只有被官府授予管理职位的“寺庙管理者”拥有等同官吏的免徭役名额。 滥建的寺庙被毁掉,考核不过的僧道被强制还俗。以后家中有父母需要赡养和幼子需要抚养的人不准出家,私自出家者流放。 房乔拿出了和杜如晦商议了半年的政策,交由朝堂诸公讨论。 在反复吵架中,朝堂诸公一条一条地艰难把这些政策敲定。 李玄霸将“利剑”展现给李世民观赏后,却辞去了相位,没有参加接下来的政策制定。 他看过房乔和杜如晦的献策草稿,不过是将唐朝中晚期对寺庙的抑制政策提前到了贞观朝,比李渊在武德九年颁布的律令还宽松一些。 按照他的性格,父亲当初颁布的律令才更合适。但干活的是朝堂诸公,二哥也不是父亲,他们自己决定就好。自己已经开了这个头,就可以丢开不管了。 两京附近的寺庙道观最先被清理,仓储充裕了不少,能服徭役的百姓也增加了许多。 李玄霸在农闲时节,第一次动用了大型徭役。 他要加固在战乱中损毁的黄河堤坝,疏通淤堵的黄河支流。 “告诉三姊,找个机会挑起草原部落争斗,给我多送点奴隶过来。” “再送封信给宇文老师,让他和高丽王商议,若高丽王不希望我携带天雷地火前往高丽,就送点刑徒过来帮大唐挖河道。” “李靖那里……冯盎不是在岭南和不服从大唐的酋帅谈殿争斗吗?让他帮冯盎一把。” 李玄霸命人送出信件后,驱车前往魏州。 五十年后,这里会诞生一位名为姜师度的水利专家。 但此世厉害的学问基本都是家族传承,李玄霸相信,姜师度刚当官时就能展现出完整的科学治水思想,他一定有家族熏陶。 姜师度能考明经科,他的家族在当地一定财力不浅。 一个有财力、会治水的家族,肯定会优先回馈家乡,这也能利己。 不出李玄霸所料,他刚到达魏州不久,就探得了魏州有治水本事的那位乡贤——姜承。 姜师度在历史中记载很少,李玄霸不知道姜承与姜师度的关系,族人?近亲?都无所谓,他只要确信这个人会治水就行。 魏州就是后世河北魏县,位于黄河以东,济水以西,自古水患多发。姜承祖传的治水本事,就是姜家人代代在与黄河济水搏斗中总结而出。 “天下大乱时黄河堤坝多遭遇破坏,若遇大雨必定决堤。本王希望你能助大唐一臂之力,减轻百姓将来的痛苦。” 姜承毫不畏惧地直视李玄霸道:“殿下,如今天下刚定,大兴徭役并非好事。” 李玄霸笑道:“大唐会量力而行。至少有本王监督,朝廷拨发的所有钱粮都能进入役夫的口袋里。” 姜承犹豫了一番,咬紧牙关:“好,草民愿意为晋王殿下效犬马之劳。草民……草民相信’德重恩弘‘李三郎,一定不会做害民虐民之事!” 李玄霸眼睑微颤了一下。 “德重恩弘”啊。 于是在贞观元年冬季枯水季节,皇帝命晋王趁着枯水期整修黄河堤坝。 群臣劝谏,此时不应大兴徭役。黄河堤坝确实很重要,但百姓休养生息更重要。 李世民明白他们的言下之意。 百姓是愚昧的。虽然整修黄河堤坝是为了他们好,但他们仍旧会因为徭役繁重而心生不满。 但若是天灾摧毁了他们的家园,他们只会自认倒霉。到时朝廷只需要付出相比整修堤坝而言很少的钱粮,就能获得他们的感激。 对于整个大唐而言,这样的休养生息其实更稳妥。 于是帝赞赏群臣劝谏,但帝不听。 第226章 一环后又扣一环 房杜等人也没有阻拦, 坚定不移地站在皇帝和晋王这边。 他们都是看过天灾年表的人。贞观年前动则水旱交替,这几年不趁着水旱灾害还没有来,赶紧修缮黄河堤坝, 疏通黄河支流, 难道等亡羊补牢吗? 隋炀帝当政的时候其实赶上了一个好时节, 大型的水旱灾害没遇到几次。 如果换一个不好大喜功的皇帝,就算是水旱灾害懒得赈灾,百姓自己都能熬过去。所以隋朝的旧臣已经被好时节惯坏了。他们难以想象水旱蝗灾瘟疫接踵而来是个什么场景。 房杜等人本来也难以想象, 但李玄霸把表格“啪”的一声拍他们面前。 房乔和杜如晦喝酒时,感慨在另一个世界中,毫无准备的贞观君臣究竟是怎么熬过这些自然灾害, 还造就了贞观之治。 “若是你我不能做得更好,愧对后世’房谋杜断‘的盛赞。” “’房谋杜断‘对你不是盛赞, 对我这个早逝的人才是盛赞。我希望将来后世人再提起这个评价时, 我问心无愧。” 懒惰的晋王殿下亲自巡视黄河,房乔和杜如晦若是守不好朝堂这一亩三分地,他们可太愧对把自己气出病的魏徵。 房乔和杜如晦也猜出王云的身份。虽然震惊,但陛下和李三郎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他们不会质疑。 可怜魏徵, 一直被蒙在鼓里。 据陛下透露,李三郎不是不信任魏徵,才不把王云的事告诉他, 只是想看到魏徵惊喜的表情而已。 “惊”肯定有了, 至于“喜”……就算魏徵气病了, 可能也有吧。 李玄霸辞去尚书省的职位后, 房杜的职位不变,裴世矩升任首相。 裴世矩原本是民部尚书, 如今主动挑起大梁;民部尚书由苏威接任。 这两位隋炀帝身边的奸佞“五贵”,因在隋炀帝末年劝谏被隋炀帝疏远,倒是保留了良好的名声。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90节 或许是跟随的皇帝品格不同,或许是他们急于洗掉曾经“奸佞”的身份,裴世矩和苏威一改在隋朝时的圆滑和功利,无论是献策还是劝谏,都是朝中最激进的人。 裴世矩还在当民部尚书时,就提出更改隋朝均田制对官吏的厚待,朝着原本北魏最初压制豪强官吏的原版本均田制靠拢。 苏威更是接连进谏,一朝天子一朝臣,隋朝勋贵大臣既然成了大唐的臣子,就该把曾经从隋朝皇帝手中得到的功勋永业田拿出来。这群人在乱世时逃跑,现在天下安定,居然敢厚着脸皮要回自己曾经的田地,一个个都该关监狱! 苏威甚至献出自己在隋炀帝时期获得的永业田,愿意以身作则。 其实苏威在隋炀帝早年就提过勋贵获田过多的问题,隋炀帝不想提这件事,苏威也就闭嘴了。现在他重提旧事,李世民说暂时不提,他却不肯罢休,几乎每隔几日就上书一次,铁骨铮铮的模样令人侧目。 李世民虽然没有赞同裴世矩和苏威,但裴世矩成了首相,苏威继任民部尚书,他们就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这时候什么佛道争论朝臣们都不在乎了,虽然宗教信仰很重要,但田宅才是勋贵世家的根基。和尚和道士的地霸占的地吐出来就罢了,他们的待遇绝对不能降低! 他们有心做点什么,但一看三省六部,三省宰相是裴世矩、房乔、杜如晦,民部尚书为苏威,吏部尚书为薛收,礼部尚书为虞世南,兵部尚书为长孙无忌,工部尚书为李智云,刑部尚书为赵慈景。 得,就算是隋朝老臣,都是护着李世民的老熟人。 再看看长安之外,如今天下还未完全安定,各道都有行军总管驻扎,这些行军总管不是秦琼、裴行俨、李靖、宗罗睺等李世民的老下属,就是段纶、柴绍、李神通等外戚宗室。 更别提大唐最精锐的玄甲军,现在居然在平阳长公主手中。 朝臣看着中央地方这些官吏的配置,都深感无力。 他们唯一可以攻讦的只有平阳长公主。兵权怎么能在一介女流手中? 可攻讦后呢?是让楚王李智云掌兵,还是干脆让最令人头疼的晋王李玄霸掌兵?反正玄甲兵不可能给宗室以外的人,所以还不如平阳长公主,至少不会节外生枝,产生更多的麻烦。 李世民的年轻心腹他们目前不好动,但裴世矩和苏威这两个老不死,他们可不会手软。 就在这时,新的官报发行,上面居然是几个有名有姓的世家大儒为世家族谱“正本清源”,带头的大儒便是最近声名最盛的琅琊王氏子弟王云。 琅琊王氏带头,“侨姓”王、谢、袁、萧皆有子弟积极发文。 别说山东郡姓,就是关中郡姓看到这群“侨姓”都磨牙。 “侨姓”即当初衣冠南渡时,随着东晋来到江南的原中原高门士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陈郡袁氏、兰陵萧氏四个高门世家,在东晋灭亡后也一直在南朝身居高位,直到北朝战胜南朝,才跌落云霄。 不过兰陵萧氏因是隋炀帝后族,在隋炀帝时期又重回朝堂,权势地位逐渐上升。 琅琊王氏的大儒“正本清源”,陈郡谢氏的大儒毫不忌讳直言自己家族在西晋之初还只是普通士人,陈郡袁氏说起了东汉三国。 兰陵萧氏本来不想掺和,但在萧瑀被姐姐萧皇后写信要求见了一面后,萧瑀居然也带领兰陵萧氏参与进来。 萧瑀原本坚定不移地站在隋朝旧勋贵这一边,他突然倒戈,打得朋友措手不及。 友人悄悄询问萧瑀,萧瑀闭口不谈,只说自己想要在大唐延续兰陵萧氏的权势,所以趋利而已。 但萧瑀性格耿直刚烈,他说为了权势,谁都不信。何况大唐刚揍了他信奉的佛教一拳,他应该有怨言才是。 但事实就是,“侨姓”集合在一起,对“门阀世家”的排名动手了。 众所周知,“山东郡姓”的超然地位是依托北魏。北魏朝廷全面汉化的时候,为了和南朝争夺中原正统王朝地位,效仿南朝捧出北朝的高门世家,并将北魏勋贵假托已经式微的高门世家改头换面,形成了新的世家大族。窦、长孙等“虏姓”就是这样出现。 在南北朝对峙的时候,“郡姓”和“侨姓”就一边互斗一边互相吹捧,巩固双方在各自朝堂的地位。 但隋朝一统天下后,这样的和谐被打破。隋朝继承北朝的衣钵,被北魏捧上世族领头羊的山东五姓七望就成了民间声望最高的世家门阀。 “侨姓”难道是不甘家族式微,想要重回中原正统了? “侨姓”几乎都变成了普通士族,许多子弟都变成了武将。现在这些武将把盔甲一扯,披上儒袍,举着祖宗的牌位,个个都说自己是祖传的大儒。兰陵萧氏是在南朝打仗发家,现在也闭着眼睛说自己是诗书传家。 山东郡姓子弟的肺都要被气炸了。 除了太原王氏。 太原王和琅琊王的祖先是兄弟,太原王原本也过了江,只是在政治斗争中失败,全家灭族,只剩下一个族人逃到了北朝,被清河崔氏当时的族长承认身份,在北朝重建了太原王氏。 所以太原王氏在山东郡姓中是个异类,许多世人都认为应该把太原王氏开除“五姓七望”,地位远远不如他们在南朝的时候。 太原王和琅琊王同出一脉,一荣皆荣。他们在这场“正本溯源”里站在了琅琊王的这一边。 关中郡姓本来想争夺山东郡姓的地位,而过江侨姓在衣冠南渡时与东南吴姓打得不可开交。 山东望族和南渡望族打了起来,这两个望族左右看了看,也“扑通”跳进这浑水,左扑腾一下,右扑腾一下,试图浑水摸鱼。 一些中小世家见朝堂没有制止,还在下一期“官报”除了特刊,加大加厚,甚至配上了世家族谱……天啦!世家为了吵架,把自己族谱都贴上去了吗? 中小世家心头痒痒,也悄悄伸出了试探的小脚丫。 现在的中小世家,曾经也是东汉魏晋的高门大族,都想“正本”,都想“清源”。 当这把火烧到了包括隋朝皇室和唐朝皇室在内的勋贵身上时,所有人都以为这场辩论会戛然而止。 谁不知道隋朝皇帝的弘农杨氏与唐朝皇帝的陇西李氏出身是怎么回事?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官报继续发行,哪怕李唐的“陇西李氏”和太上皇后所在窦氏家族的“扶风窦氏”被起底,朝廷也没有中止这场讨论。 世族子弟吵红眼的情绪冷静下来,窥见了这件事背后必有大阴谋。 “陇西李氏”赶紧站出来,说别胡说,李唐就是出自陇西李氏。 “扶风窦氏”更是情绪激动,扶风郡所有老百姓都说太上皇后是他们那的人,谁敢说不是,他们就要去砸谁家的门。 至于弘农郡的百姓,已经在嘲笑别人是在嫉妒他们郡出了皇帝,我们郡现在的郡守就是前朝宗室呢。 “陛下究竟想做什么?” “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 “世家门阀通过几百年的特权,让民间都相信他们确实清贵,高人一等。” “但世家门阀之间的争吵被拉入凡间,放在了大街上,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清高神秘的光环还会在吗?” “所有严肃的事都经不起娱乐化。” 李玄霸对陪同他巡视黄河的宇文珠解释。 宇文珠不放心李玄霸的身体,又想多积攒一些病例,并抽查黄河沿岸地方医学博士工作情况,便和李玄霸一同出京。 长安城内的医学院正在筹办,宇文珠正好暂时避一避风头。等后宫嫔妃和宫女的待遇改革有眉目后,宇文珠再回京继续辅佐此事。 宇文珠一边给李玄霸熬预防的苦药,一边问道:“为何侨姓世家会同意做此事?” 李玄霸笑道:“人类的劣根性,特别是曾经阔过的家族,见到其他家族位居自己之上,比自己落寞更难受。既然侨姓已经无法重回中原世家门阀巅峰,不如一同跌落神坛,大家再各凭本事,在大唐重新争一争世家的地位。” 宇文珠把火灭掉:“当初陈郡谢氏凭借淝水之战才一跃成为南朝世家翘楚,不过重复一遍先祖的经历,是吗?” 李玄霸看着宇文珠手中的苦药,虽然很想继续微笑,但实在是笑不出来。 宇文珠道:“现在烫嘴,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喝,郎君可以再笑一会儿,不用现在就瘪嘴。” 李玄霸:“……”珠娘好像越来越嫌弃自己了,一定是错觉。 李玄霸如何痛苦地喝下苦药不提,从长安到地方,所有勋贵世家都被这一场世家门阀自发掀起的“正本清源”吸引了注意力,李玄霸巡视黄河之事,自然就无人在意了。 整修黄河堤坝,本就不会吸引太多注意。百姓服徭役确实痛苦,但那和朝中诸公有什么关系? 他们已经尽了劝说义务,陛下一意孤行,他们便只能叹息一声,哀民生之多艰了。 所以李玄霸将整治黄河的事丢给原本在史书中毫无痕迹的姜承,自己带着宇文珠顺着黄河沿岸“游山玩水”的消息,也没有传到京中。 就算传了出去,晋王和晋王妃这对年轻小夫妻趁着外放游山玩水怎么了?楚王不也是因为游山玩水被弹劾回京吗? 他们要是把这件事捅出去,有人弹劾晋王耽误公务,陛下勒令晋王回京怎么办? 没有人想在朝堂上看到打哈欠的晋王,没有人! 连曾经力谏晋王为首相的魏徵都不想。 李玄霸就这样在黄河中下游晃悠,把沿路豪强的庄园摸了个清清楚楚。 有一个地方官吏察觉了李玄霸的异常动作。 李玄霸在魏州寻找姜承的时候,曾与魏州刺史王弘直短暂相处过。 只要李玄霸想,他就能和任何人相谈甚欢。王弘直也自以为已经和李玄霸成为“友人”。 魏州刺史王弘直是真正的琅琊王氏族人,先祖王羲之、王献之的墨宝就保存在他家,比什么族谱证明都真。 虽然他的族人在南梁灭亡后,祖孙三代都住在咸阳。但“郡望”就是这样,哪怕已经在外十代人,他们的郡望仍旧是“琅琊”。 不过已经在“郡望”所在地没有族人的世家,就是没落了。 琅琊王氏的族人散落全国各地,长安也有不少。 李玄霸给王云制造假身份的时候寻的不是王弘直这一支,但当王云已经出名后,王弘直也会坚信王云就是他的族人。 听闻李玄霸曾见过王云,王弘直还希望晋王殿下能牵线,让他和这位族亲“恢复”联系。 他甚至希望能让儿子拜在王云大儒门下读书,听得李玄霸差点憋不住笑出来。 王弘直在史书中名声不显,但他儿子王方庆是武周难得履职时间较长还能善终的宰相,算是较有名气。 王弘直与儿子王方庆都是方正之人。 在原本历史中,王弘直曾是汉王李元昌之友,因劝说李元昌不要狩猎无度扰民,被李元昌疏远,后来与荆王李元景交好。 好吧,又是狩猎无度。大概“狩猎无度”是李渊传给儿子的“遗传毛病”。 从这件事,不仅可以看出王弘直的方正,也可以看到王弘直或者说琅琊王氏有意向李唐宗室靠拢,试图在李唐重铸琅琊王氏的辉煌。 王弘直一脉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在子孙出现了四个宰相,且都是良相。可惜琅琊王氏最后的余脉忠于李唐,在李唐灭亡时,几乎和李唐同休,自五代起再无人入列传。 王弘直在原本历史上本就会特意与宗室交好。李玄霸送上门来,且又是世上有名的贤能之人,王弘直当然对李玄霸十分殷勤。李玄霸离开魏州后,他也一直关注着李玄霸的一举一动。 当发现李玄霸“游山玩水”的行为后,王弘直原本有点不喜,想要劝说李玄霸以公务为重。 但很快,王弘直就意识到李玄霸的行为背后肯定有深意。 楚王李智云怠慢公务很正常,但在幼年时就才名远扬,帮兄长打天下时更闯出“算无遗策”赫赫威名的晋王李玄霸,绝无可能突然成为纨绔亲王。 王弘直又观察了李玄霸一些时日,将李玄霸游山玩水的地方画在舆图上细细琢磨,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惊出一身冷汗。 “算无遗策,算无遗策……哈。”王弘直擦了一下额上的汗珠,苦笑道,“我此举是否也在你的算无遗策中?” 王弘直闭上双眼,紧握的双手忍不住轻微颤抖。 如果他的猜测为真,那么这么重要的事,晋王居然会让他查到,就只可能是故意为之。 他仿佛看到了当初与晋王喝茶论道时,晋王那永远大局在握的微笑。 请君入局,君入否? 我……入否?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91节 …… 宇文珠抱怨:“跟踪的人可算离开了。他们的行为也太粗糙了,我要装作没看见他们都难。” 李玄霸为宇文珠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笑道:“辛苦珠娘了。” 宇文珠红着脸道:“倒不是辛苦,只是不耐烦与你郊游的时候还有不怀好意的人跟踪。” 这下轮到李玄霸闹了个大红脸。 即使夫妻二人已经同房,但两人仍旧和初识一样扭捏害羞。 他们的手指在袖口的遮掩下勾着手指,脸偏在一旁,你说路上的树,我说树上的鸟,聊得热闹,但都不看对方。 怎么骂都不肯外出做大官的陈铁牛继续抱着刀,如以前一样跟在郎君身后当护卫,用视线把这一幕记录下来。 太上皇后最爱听郎君和王妃相处细节,总爱传唤他询问,他又有新的故事可以和太上皇后说了。 张亮满目惊诧,没想到晋王殿下还有这样的一面。这样的晋王殿下,倒像个普通人了。 …… 李玄霸等着王弘直主动入局,但王弘直难以下定决心,直到李玄霸回京过年也没有动静。 王弘直是否入局,都不影响李玄霸接下来要做的事,只是少了一个对河北了解,又可以打着世家旗号的帮手罢了。他可以寻其他人。 李世民听了弟弟的谋划,无奈道:“你能不能别老逮着琅琊王氏一家撸?他们留下的叶子本就不多,小心撸秃了。换一家如何?’王谢‘中不还有个陈郡谢氏吗?” 李玄霸道:“陈郡谢氏如今没什么能人,家族底蕴也比不过琅琊王氏。何况琅琊王氏还有太原王氏这个山东郡望给他当内应,还是琅琊王氏好。” 陈郡谢氏如今的领头者为谢叔方,参与了晋阳起兵。 在原本历史中,谢叔方是李元吉下属,参与了玄武门厮杀,被李世民赦免,后来地方官还是干得不错,颇有贤名。 但谢叔方的儿子谢祐在担任黔州都督时,为讨好武后,迎合上意,逼李世民之子曹王李明自杀。 虽说是为讨好武后,但李治那时还活蹦乱跳,所以这迎合的上意,大概率是李治自己的意思。只是李治是个不沾锅,谢祐逼死李明后,李治对李明表示深切哀悼,罢免了黔州所有官员。谢祐被李明之子派人暗杀,剩余的唯一一支在李唐为高官的陈郡谢氏在李治的默许下就此没落,之后无人再入列传。 从谢祐的遭遇可以看出,陈郡谢氏也是很殷切地想要讨好李唐,李玄霸想要用陈郡谢氏,他们一定会如琅琊王氏一样殷勤。 只是谢祐太笨了,居然会被李治套路,李玄霸还是更希望寻找贤能之人为帮手,才不会坏他的事。 不过谢祐不可用,谢叔方还是能用一用,只是不能捧得太高。陈郡谢氏的底蕴和族中人才,都不足以与山东郡望打擂台。 “让琅琊王氏弹劾山东郡姓世家强占民田,官商勾结,卖女求财,亏你想得出来。”李世民想到李玄霸出的主意就忍不住捧腹大笑,“他们都认为今年太闹腾,却不知道贞观二年一定更闹腾。闹腾好啊,你不在长安,没看到他们在朝堂吵成什么模样,我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 李玄霸有了兴致:“真的?这么有趣?那我上一两月的朝再出门。” 李世民道:“好,先把小五派出去替你监督治理黄河。” 于是李玄霸再入朝堂,接替李智云工部尚书的职位。 小五正来问二兄三兄过年怎么玩,就一脸懵地被踢出了京城。 元宵节的时候,他提着一盏花灯,蹲在地上哽咽不止。 “可恶,太可恶了,就知道欺负我,大过年的把我踢出家门。” 柳王妃拍着郎君的背唉声叹气,不知怎么安慰。 qaq我家郎君真的好可怜! 第227章 李小五诨号青天 李世民和李玄霸还真不是欺负小五。 李玄霸所做的事非常重要, 且要在山东世家还未反应过来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等事,李世民只能相信自己的弟弟。 李玄霸在外面跑了那么久,现在要回家休息, 当然换另一个弟弟上。 至于正月元宵……咳, 你和你家王妃自己去过不也一样? 李智云气得跳脚。那能一样?能一样?! 但他还是哼哼唧唧地背着行囊上路。毕竟两位兄长说得对, 三兄要休息,除了自己,没人能替代三兄。 柳王妃听着李智云一路上的哼哼唧唧, 哭笑不得。 好吧,陛下和晋王确实是很信任自家郎君,但……但也确实是在欺负他啊! 只是这属于兄弟之间的欺负, 郎君甘之如饴,她……她倒是有点羡慕。听闻寻常人家的兄弟相处就是这样, 柳家高门大户, 她还未见过。 倒是到了更加“高门大户”的皇家,她居然见到了。 柳王妃还未和两位妯娌熟悉。她看到李智云与兄长相处,萌生了自己是不是该与妯娌更亲近的念头。 如果皇室三兄弟相处都仿佛庶人,自己格格不入,可能不太合适。 柳王妃小心翼翼地向李智云求教。 李智云笑道:“这有什么难?三嫂是名医, 你多向三嫂询问如何养生,一来二去不就熟悉上了?三兄给三嫂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三嫂和二嫂与女眷们一起游玩。你与三嫂熟悉之后, 也一起玩乐, 很快就能亲如一家人。” 李智云本来对王妃感情很淡。 他直到成婚的时候才见到王妃, 能有这淡淡的感情, 还是因为柳王妃确实长相秀丽。 直到自己被“赶”出京城,王妃安慰他的时候, 李智云心中才对自家王妃有了异样的感情。 听到王妃羡慕自己和两位兄长的亲情,想与两位嫂嫂也亲如一家人,李智云十分开心。 李智云对柳王妃说了好多话,特别是两位兄长与嫂子新婚时的热闹,一边说一边拍腿嘲笑。 柳王妃先惊讶得合不拢嘴,后来心中难掩羡慕。 无论是围着火堆唱歌,还是爬到屋顶看星星,都好有意思。 李智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春日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眼中都是一片亮晶晶,好像装了无数小星星:“你也喜欢?我还以为你出身河东大族,比较排斥这等离经叛道的行为。” 柳王妃垂首,双手绞着手帕道:“在家……在娘家的时候,我肯定不喜欢。勋贵女儿能戴着冪离骑马上街,若我父亲还在,或许我也能……说来我也是运气好,在郎君得势之前就定下了亲事,否则河东柳氏那么多……呜呜呜?” 李智云捂住了王妃自怨自艾的嘴。 柳王妃惊惶抬头。 李智云一只手捂着王妃的嘴,一只手作乱去揉王妃的发髻,把自家妻子的发髻揉乱了。 “在我二兄当皇帝前,你就是我未婚妻,也算是我糟糠妻了。说那些在我家富贵后再眼巴巴地求上门的女子干什么?平白晦气。”李智云松开手。 柳王妃捂着歪了的发髻,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便自以为很凶地瞪了李智云一眼。 李智云笑着又去揉妻子的脑袋。 柳王妃赶紧躲闪。 李智云笑得直不起腰。 柳王妃气得胆子一大,拧了李智云的手背一下,然后好像被自己大胆的行为吓到,忙把手缩回来。 李智云拍着自己被拧红的手背道:“二嫂和三嫂都是女中豪杰,与她们多相处,开阔眼界,别说将来戴着冪离骑马上街,就是不戴冪离去草原纵马飞驰,我都带你去。别听你家那些长舌妇教的后院经验,我们家不一样。” 柳王妃点头:“我听郎君的。” 李智云失笑,知道王妃这话背后肯定有人指点,但心情也很好。 他为柳王妃把乱掉的发簪扶正:“说来你有字吗?” 柳王妃道:“我幼年时,父亲母亲唤我’琇莹‘。” 李智云道:“’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丈人对未来女婿的期盼很高啊。” …… “现在你放心了?”李玄霸半开玩笑道,“真没想到你第一次求我,居然是这件事。” 柳亨叹气:“大娘子父母皆早逝,我又是男子,不好教导她。以前想着大娘子由族人教养,以河东柳氏的家风,当个王妃也容易。但看到陛下和你夫妻相处,唉,恐怕大娘子再端着世家女儿的矜持,会遭楚王不喜了。” 柳亨在李玄霸和李世民去晋阳成亲的时候,就站队了李玄霸和李世民,敲定了侄女和李智云的婚事,算是李世民的元从和李玄霸的友人,说话倒也直白,没有拐弯抹角。 李玄霸笑了笑,没有评价自家弟弟的后院。 小两口的事,他不会指手画脚。不过柳亨求了,他就指点了几句,说了一下弟弟可能喜欢的女子性格。 其实只要弟妹能够更洒脱一点就行了。关上门,一家人别那么多礼数,就算耿直一些,自家弟弟也会高兴。 不过他也理解柳家对女儿的教导。 只是自家特殊,所以对妻子的要求特殊。若嫁入寻常人家,女子恪守礼数温良,把握住主母的分寸,才能过得更好。 柳亨心里也忐忑。他不知道自己给侄女支招是对是错。只是看到皇后和晋王妃那肆意的模样,又看着侄女落寞和羡慕混杂的神情,他不由心软,不想让侄女被家族束缚太多罢了。 河东柳氏有自己在朝为官,侄儿也不是无能之人。他们不必要把希望压在侄女身上。 再说了,楚王由陛下和晋王亲手带大,说是兄弟,其实父子。就算河东柳氏想以楚王外戚的身份做什么,楚王也不会上当,只会徒生厌恶。 柳王妃与河东柳氏的女眷断了联系,与皇后、晋王妃亲近,这就表达了河东柳氏的讯号,以后柳王妃只是李家妇,不是柳家女了。 当然,这不是说柳王妃要与娘家断了联系,只是表明“立场”。 李智云给李玄霸写信,说妻子的名字居然是取自《诗经》“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中的“琇莹”,不知道自己在已经去世的老丈人眼中,算不算得上“有匪君子”。 看着李智云在信中的长吁短叹,李玄霸便知道他开始与妻子交心了。柳亨也松了口气。 但松了口气的同时,他也十分庆幸自己醒悟得快。 楚王居然现在才问侄女的名字,这……唉,果然侄女出嫁前家族对她的教导,还是让楚王不喜了。 其实河东柳氏倒不是真的想通过族中女子从李智云那里获得什么,只是寻常教导而已。不过长孙康宁和宇文珠都不像是寻常贵妇,才显得柳琇莹比较别扭。 不再操心侄女的事,柳亨倒是有心情去嘲笑山东世家的“门第钱”了。 “他们做梦都不会想到,抨击他们门第钱的居然会是’琅琊王‘和’陈郡谢‘。”柳亨唏嘘道,“’琅琊王‘和’陈郡谢‘确实是有资格骂他们。” 李玄霸失笑。 柳亨疑惑:“晋王殿下在笑什么?” 李玄霸道:“没什么,确实,确实,他们两家非常有资格。就是这话你可别在两家族人那里说,小心挨揍。” 柳亨仍旧不懂,李玄霸也不回答。柳亨离开时心里一直惦记着此事,郁郁许久。 薛元敬得知柳亨的郁闷时,直说柳亨活该。谁不知道晋王殿下喜欢欺负友人,常说话说一半,就平白让人郁闷。柳亨就是自找的。 柳亨便更郁闷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92节 这件事传到了李世民耳中,李世民也好奇,李玄霸在笑什么。 李玄霸无奈:“我就不能天生爱笑吗?” 这群人真无聊,为什么自己笑了一声,都要琢磨这么久。据说京中都传出什么“晋王一笑”之类的趣谈了,怕不是将来会成为奇奇怪怪的典故。 李世民道:“我还不了解你?你肯定心中有事才发笑。快说,是什么趣事?” 李玄霸翻了个白眼:“不算趣事。只是想到了后世吹嘘世家清贵,世家女连皇帝都不嫁的笑话。” 李世民想着至今各个世家都还在试图给自己后宫塞世家女,哪怕没有名份也塞,歪头疑惑:“啊?” 李玄霸道:“最常提起的论据,一是侯景向梁武帝求娶’王、谢‘二家女,梁武帝说’王、谢门高非偶,可于朱、张以下访之。‘” 李世民脸上露出的笑容,居然和前几日李玄霸在柳亨面前的笑容无二:“哇哦。” 李玄霸道:“柳嘉礼说羡慕’王谢‘清贵自矜,我就笑了。嗯,就是像你现在这样笑了。” 李世民:“哈哈哈哈哈,他要是在’王谢‘二家面前说羡慕此事,肯定会被揍。” 李玄霸和二哥一起露出了恶意的笑容,并和二哥说起其余几个世家女高贵的论据。 梁武帝说王谢门第高,不给侯景说亲。侯景之乱时,王谢两家被报复性屠戮满门,只剩下小猫小狗三两只,从此一蹶不振。 现在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还有族人出仕,但实质意义的“琅琊王氏”“陈郡谢氏”两个世家门阀其实已经不复存在了。 所以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确实最适合骂山东郡姓世家卖女“门第钱”。 看看人家“琅琊王”和“陈郡谢”,宁愿灭族都不肯自降门第嫁女o(*≧▽≦)ツ。 “第二个论据是’元超三恨‘。啊,元超就是薛收的儿子,现在还没出生。” “元超三恨”,一是没参加科举,二是没修国史,三是没娶山东五姓七望世家女。 因薛元超娶了李唐宗室女,却懊悔没能娶五姓女,被后世当作唐初李唐公主也不如五姓世家女高贵的证据。 但薛元超的妻子可不是一般的李氏宗女,而是李元吉的女儿,和静县主。 唐太宗把侄儿都杀了,对侄女倒算不上苛待。养了一阵子后,都还是找了像模像样的人家,封了县主嫁了。 只是唐太宗再大度……咳,李元吉是后世段子里,唐太宗“想到李建成心中还是有点惋惜,但一想到李元吉也死了就忍不住大笑三声”的那个超级搅屎棍弟弟。薛元超就算不在意娶了李元吉的女儿的政治影响,只说有李元吉这样风评的老丈人,就足以让他郁闷。 而对世家而言,修国史就罢了,科举可不是世家推崇的东西,他们还是认为门荫入仕更高贵。所以薛元超是在向皇帝隐晦地表忠心,并委婉地表示不想要李元吉这个老丈人,但又不好直说自己对婚事不满而已。 与之相对的还有其他薛氏驸马。他们个个和公主琴瑟和鸣,可没有传出半点不喜。 李世民听后把肚子都笑疼了。 “哈哈哈哈,我把李元吉的女儿许配给薛伯褒的儿子?我这是欺负薛伯褒早逝吗?哈哈哈哈哈,不信,这话你千万别和薛伯褒……不不不,你一定要和薛伯褒说,就说他如果早逝,而李元吉没来得及早逝,我就把李元吉的女儿嫁给他儿子,让他和李元吉当亲家。” “哈哈哈哈,肚子好痛,哈哈哈哈,另一个世界的我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对薛伯褒。” 李玄霸也笑得腮帮子都疼了:“你一边对着薛伯褒的画像垂泪,说薛伯褒没早夭,定是你的宰相,一边让他和李元吉当亲家。薛伯褒泉下有知,高低得在你梦中对你饱以老拳。” 李世民大笑道:“但他打不过我,只能认了李元吉这个亲家。” 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二人再次发出了恶意的笑声。 长孙康宁本来来问这两兄弟要不要一起去打羽毛球,远远听到了他们的笑声后,拉着宇文珠转身就走。 “他们肯定又在说别人坏话,别听,免得还要去佛祖菩萨面前念经求心安。” “倒也不至于听了后还要去佛祖菩萨面前忏悔。不过我也不想听。” 李世民和李玄霸不知道自己被嫌弃。李世民继续催促李玄霸说第三个“论据”。 “唐文宗想给太子求娶荥阳郑氏女,宰相郑覃却把女儿赶紧嫁给只官居七品的崔氏子弟。于是唐文宗哀叹,’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耶‘。” 李玄霸话音落下,李世民的笑容戛然而止。 他嘴角下撇,又复而上翘:“荥阳郑氏如此硬气,连太子妃的位置都瞧不上?我瞧着怎么不像?” 李玄霸道:“因为唐文宗时已经是晚唐,军政大权都落在宦官手上……” “停停停,让我先缓缓。”李世民按着额头揉了揉,然后有气无力道,“继续。” 李玄霸嘴角上弯:“唐文宗时,宦官随意左右皇帝废立,包括太子在内的皇子多死于非命。唐文宗自己试图从宦官手中夺回权力,宦官发动’甘露之变‘,囚禁唐文宗。唐文宗三十三岁抑郁病逝。” “谁家女儿嫁给太子,将来宦官废太子时,不都得被牵连全家?’甘露之变‘中,郑覃才秉承中立,没有被宦官清算。唐文宗想与荥阳郑氏联姻是在’甘露之变‘后,郑覃在得知自家女儿被选做太子妃后,能不匆匆把女儿嫁人?” 李世民叹息:“中立啊。” 李玄霸道:“唐文宗大概心里很清楚这一点,所谓抱怨李唐二百年天子不及世家,呵。上推一百年,哪个皇帝后宫没有世家女?只是大唐皇帝自身难保,别人不想上你这条船罢了。” 历史中唐太宗的后宫中,就有无子不得宠的郑贤妃、崔才人,还有生了儿子也身居低位的王氏女。 李世民本来正开心着,猝不及防被弟弟偷袭,顿时郁郁寡欢,连嘴里的糖块都不甜了。 李世民郁郁道:“阿玄,大唐真的不能多持续几百年吗?” 李玄霸道:“我真不能向你保证,你将来的子孙不是李元吉转世。” 李世民踹翻李玄霸,搜走李玄霸家中所有糖罐,愤怒地回宫了。 李玄霸对此的反击是找个一百个烂牙齿和糖尿病的病人,送进宫里劝谏。 他还狐假虎威,搬出正在撰写佛教典籍的太上皇和正在斟酌后宫制度改革的太上皇后,压着他哥去参观给烂牙齿的病人拔牙。 “据说曹操|死于牙疼,曹丕死于消渴症。曹魏矜矜业业打拼了那么多年的基业,才会被司马家夺走。” “吃糖过多既会烂牙,还会得消渴症。父亲!母亲!你们一定要好好管一管二哥!” 父亲的话可以不听,但母亲已经摘下了手上的饰品,大唐皇帝李世民头皮发麻了。 谁让大唐皇帝现在父母双全,算不上至高无上,上面还有个可以直呼他姓名的娘亲。 长孙皇后管不住李世民的贪嘴,弟弟李玄霸也管不住李世民的贪嘴,但如果我们搬出李世民的娘娘窦慧明太上皇后,那么大唐皇帝李世民将要如何应对? 李世民就这样被没收了所有糖罐,连烤肉上面都不能再多刷蜜汁。 他想,皇帝当成这样,连糖都不能多吃,也太凄惨了。 李世民试图拉着李玄霸一起戒糖,李玄霸表示无所畏惧,他本来就不嗜甜。 李世民只好给正在黄河边吹风的李智云下旨,不准李智云吃糖。 李智云对柳琇莹道:“我这个弟弟,是捡来的吗?” 柳琇莹认真地回答:“正是因为郎君与陛下亲近,陛下才会下这样的旨。” 李智云知道妻子说得对,但笑不出来。 为什么二兄三兄在京中“斗法”,自己隔着这么远还能被牵连!这日子没法过了! 于是李智云也准备搞事。 王弘直经过几月考虑,终于咬牙决定拼一把。 虽然不一定能振兴琅琊王氏,让琅琊王氏重回世家门阀巅峰,但自己肯定能得到陛下的信任,借此进入朝堂。 王弘直还有个隐秘不宣的心思。 琅琊王氏回到北方后,已经没有“郡望”了。如果山东门阀能因此也失去“郡望”,那他当浮一大白。 至于会不会牵连到太原王氏,王弘直相信太原王氏一定秉承先祖的教导清正廉洁,绝对不会做抢占民田之事。 李玄霸回京了,王弘直寻到李智云,也成为了楚王的友人。 他积极为楚王出谋划策,帮助楚王在晋王回来前,把此事做好。 “陛下和晋王殿下爱重楚王殿下,楚王殿下已经快及冠,当为兄长解忧。” 于是李智云与王弘直一拍即合,正式向世家发难。 他们暗中指使家丁冒充百姓拦车告状,魏州刺史王弘直接到百姓的状纸后,便除去官服,挂起官印,以白身又拦了楚王李智云的车驾,愿以身家性命为抵押,为百姓申冤。 看到王弘直麻衣披发的模样,旁观者无不落泪。 楚王李智云也哽咽不止,将皇帝陛下所赐宝刀拔出,愿意相信王弘直的话,重新丈量魏州土地,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啊?百姓拦了王弘直的车?” “什么?王弘直拦了小五的车?” “谁干的?!他们居然还遭遇了刺杀?!” 李世民和李玄霸面面相觑。 李世民道:“如果是小五自导自演,我要把他的屁股打烂!” 李玄霸道:“小五的屁股搁后再论,现在黄河中下游又起民乱,百姓自发的和豪门支援的乱民混在一起分不清,怎么办?” 李世民垂眸半晌,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平乱。” 李玄霸:“你说的贞观之年争取一次民乱也不发生,现在誓言就破了。” 李世民:“闭嘴……唉,小五这么混账,都是你教的!” 李玄霸:“屁!我走一步看三步。只有你才会脑子一热就乱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一边互骂一边给李智云收拾烂摊子时,李智云乐呵呵表功,说自己已经把民乱都平了。他所到之处,百姓都跪下喊他“青天大贤王”,根本不反抗。 二兄“义薄云天”,三兄“德重恩弘”? 我,李智云,李家小五,“青天大贤”!比二兄三兄的诨号都霸气! 李玄霸揉了揉太阳穴:“我不拦你,等小五回来,把他屁股打烂。” 李世民奋笔疾书,亲笔圣旨发出,让李智云滚回来挨揍。 翟让和魏徵两个在山东河北颇有名望的“前贼帅”匆匆出发,替代李智云继续收拾烂摊子。 回去的路上,王弘直瑟瑟发抖:“楚王殿下,你肯定无事,我会不会被流放?” 李智云安慰王弘直道:“放心,你肯定会无事,有事的只会是我。我大概会被二兄三兄轮流暴揍,一月下不了床。” 王弘直差点哭了出来:“你既然知道,那你还假扮贼帅干什么!” 李智云吹了一声口哨。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补足昨日更新。 碎碎念: 1、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93节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诗经·国风·卫风·淇奥》 2、 又请娶于王、谢,帝曰:“王、谢 门高非偶,可于朱、张以下访之。”景恚曰:“会将吴儿女以 配奴。”——《南史》 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两个“世家”就在侯景之乱中物理毁灭了。后来还有两族还有族人,但已经无法形成世家门阀。 所以前文“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能就“门第钱”的潜规则骂山东世家。除了他们,其他世家都不敢骂,回旋镖会插他们自己身上。 其他世家也不敢帮山东世家说话,虽然琅琊王和陈郡谢骂人的话让他们也暗搓搓被击中,但这两家是真的不肯自降门第嫁女被灭了满门,谁能和他们比“清贵”(李大德露出缺了大德的笑容.jpg)。 3、 开成初,文宗欲以公主降士族,谓宰相曰:“民间修昏姻不计官品而上阀阅,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耶?”——《新唐书》 太和九年,唐文宗在“甘露之变”被囚,开成的年号在太和之后,也就是在“甘露之变”被宦官软禁的唐文宗想和宰相联姻,宰相吓得屁滚尿流,赶紧把女儿嫁了。 个人推测,唐文宗的哀叹,其实是说自己大唐二百年天子,也不能让勋贵世家为大唐孤注一掷,维护大唐正统,而不是单纯从“婚姻”的角度感慨。 4、 薛中书元超谓所亲曰:“吾不才,富贵过分,然平生有三恨:始不以进士擢第,不得娶五姓女,不得修国史。——《隋唐嘉话》 这句话不见正史,出自《隋唐嘉话》。《隋唐嘉话》是一本笔记小说,所以薛元超这句话不一定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被迫成为李元吉的女婿,理解理解薛元超的抱怨吧,哈哈哈哈。 第228章 连环招真正目的 李智云回长安时, 特意装得自己伤得很重。 李世民和李玄霸出城门二十里迎接英雄弟弟归来,看到李智云那凄惨的模样,都装得很愤怒很难过。 李玄霸在心声里对二哥吐槽。李世民再次展现出了自己强大的定力, 脑海里被弟弟的声音刷屏了也没有露出破绽。 他如此年轻就能有帝王的定力, 全靠弟弟的磨砺。 李玄霸:【这大概也是我’算无遗策‘的体现。】 李世民:【滚!】 李智云:嘤嘤嘤, 我被刺杀了,我伤得好重,我好委屈。抹眼泪, 再抹眼泪(偷瞟)。 不知情的人跟着一同愤怒,知情人也在展现出自己强大的演技。 这兄弟三人真是闹麻了。 等李世民和李玄霸将李智云接回宫,为保密只让宇文珠给李智云看了看伤, 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脸色才真的沉了下来。 宇文珠叹气:“可以让御医来看了。” 李智云对着两位兄长讨好笑:“二兄上战场也受过伤,我这点伤不算什么。” 李世民阴沉道:“我从来没有自找伤受。” 李智云道:“二兄, 三兄常说你自找伤受。” 李世民:“……” 李玄霸道:“确实是你二兄的错。你二兄打仗就喜欢亲自冲杀在前, 总觉得自己当主帅的时候,若不能亲在战场第一时间观察敌人,战斗结果就不会完美。但这和你自己扮作贼帅有什么关系?你的伤怎么回事?总不会是你当乱民被伤的?算了,你别开口,王弘直!” 李世民看向旁边一直拱手垂首的王弘直。 王弘直直挺挺跪下。 李智云忙拦道:“这和王刺史无关, 是我自己的主意。他怎么拦得住我。” 李玄霸道:“你是楚王,你若出事,无论属下是否知情, 是否拦得住你, 都会承担责任。” 李智云神色一黯。 李世民却瞥了李玄霸一眼。 阿玄看似在责怪王弘直, 其实是护着王弘直, 提前开口,不让自己怪罪王弘直。 皇帝开口就是金口玉言, 没了转圜余地。晋王开口则可以让皇帝打圆场拉偏架。 李世民在心里叹了口气,道:“起身说话。” 他先伸手狠戳了一下李智云身上的绷带,痛得李智云差点跳起来,然后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 御榻已经不舒服了,还是可以整个人窝着的圈椅舒服。 “说吧,小五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李世民道,“小五,别嚎了,不想伤上加伤就闭嘴。” 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二兄一旦严肃起来,比总是板着脸的三兄可怕多了,李智云双手捂嘴。 李玄霸给了小五一个嫌弃的眼神。都快及冠了,这孩子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幼稚。 宇文珠摇了摇头,去太医院给李智云配药,顺便带几个御医过来检查李智云的伤势,好把李智云确实曾经受了重伤的消息传到宫外。 长孙康宁凑在李世民耳边轻言细语地劝说了李世民几句后,给了李智云一个“你小心些”的眼神,才去安慰一直提着心的长辈。 李世民给王弘直赐座,让王弘直把李智云干的好事一一道来。 偶尔李智云插一句嘴,在两位兄长嫌弃的目光中,吹嘘自己的英明神武。 事情说来简单,李智云确实遭遇了刺杀。 刺杀和山东世家无关。他们自隋朝时就被打击,政治基础几乎被摧毁,经济基础也在隋末大乱中受损严重,没胆子与大唐正面对抗。 被王朝捧起的世家门阀天生就不足。 过江侨姓“王、谢、萧、袁”四个世家,不仅有历史底蕴,还在东晋立下汗马功劳。东晋四个顶级侨姓士族,陈郡谢氏和兰陵萧氏都曾经只是普通士族。他们在东晋的门阀地位是自己争取,而不是仅凭祖上荫庇和皇帝恩赐。 所以侨姓士族在鼎盛时,手中都有兵权,皇帝需要捧着他们。 后来高门士族崇尚清谈和“闲官”,将军政大权这等“俗事”让给寒门将领后,他们就变成了任人屠戮的鱼肉。 山东世家看似辉煌,但在一开始就是“鱼肉”。 北魏是鲜卑政权,虽然把汉族世家捧得很高,但军权一直牢牢抓在由鲜卑贵族和关陇豪强演化而成的关陇贵族手中。 皇帝需要山东世家的时候,山东世家可以参与朝政;当皇帝不喜山东世家时,比如“国史案”中山东世家嫡系被杀两千余人,几乎被杀空了一代人才。 山东世家所依仗的只剩下“坟中枯骨”,即他们祖上世世代代积累的郡望。百姓自发仰慕他们,百姓和其他有权有势的官员自愿给他们送钱联姻。 以及最重要的,因为他们是如今天底下最有学问的人,无论佛、道、儒的“注经权”还紧紧握在他们手中。 山东世家知道,只要自己不主动和朝廷作对,朝廷也拿他们无可奈何,他们至少能保持现在的地位。而一旦他们敢与朝廷作对,李世民麾下玄甲兵的刀还正锋利着。 什么是权力?什么是地位? 这个世界,不是你当了世家门阀就有世家门阀的权力,也不是你当了皇帝就自动有了皇帝的权力。 天子,兵强马壮尔。 李世民不能明面上对世家门阀动手,是因为他们在民间的影响力,以及他们本身就是最大的治国人才库。 世家门阀更不敢忤逆李世民,因为李世民有兵。 所以李智云查他们的田地,他们只是推诿不配合,或者联合官员作伪证,不敢对李智云太过不敬。 派人刺杀李智云的,是地方上的小豪强。 这些豪强的影响力只在一县甚至一个村落,平时根本上不登大雅之堂,家族几代人都名不见经传。他们所有的根基都只在家乡,乱世时建坞堡养私兵,以乡勇自卫的名义组建军队,勾结盗匪抢占民田民宅。 天下大乱时,这群人中较为优秀的人往往最先加入各地“义军”,摇身一变成为将领,如瓦岗寨义军中的徐世勣;最为优秀者,甚至成为一方霸主,比如原本历史中的薛举。 反倒是世家豪族会反应较为谨慎,顶多只让子弟寻求名主,不会迅速将全家力量都押上逐鹿的大舞台。 天下平定,优秀的小豪强已经加入了大唐的温暖家庭,徐世勣、薛举摇身一变大唐新的勋贵;普通的小豪强若没有在乱世被其他豪强吞并,便能发一笔横财,扩充家族资产,等着新王朝重新勘定土地时把灰黑的资产“洗白”。 魏晋南北朝乱世时,各个势力征伐不休,很难构建稳定的基层权力机构。甚至连“县”这样的行政区划,有时候也会有很大的权力真空,所以他们都需要“乡贤”的支持。 这些小豪强根据先祖几百年的经验,认为大唐也会承认他们在乱世掠夺的资产。谁知道居然有刁民告状,楚王李智云这个愣头青还真要重新拿着隋朝曾经的户籍资料丈量田地,并声称要将多余的田地充公。 李智云本是剑指士族门阀。但重新丈量土地其实并不会让士族门阀伤筋动骨,他们田产的大头是隋朝皇帝赐予,或者历朝历代积累的“永业田”。 倒是李智云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小豪强们慌了神。他们缺乏政治素养,看不穿李智云的意图,只知道李智云要抢他们的田,治他们的罪,说不定还要把他们全家流放。 现在乱世刚定,许多人还匪性未平。 这群当了几年盗贼,刚放下屠刀的小豪强们一琢磨,横竖都是个死,不如和大唐拼了! 辉煌的大隋都能说灭都灭,新建立的大唐又如何? 大汉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这天下就不会再出现一个持续百年以上的王朝! 于是这群小豪强们都不需要经过勾连,把后院武器一挖,反了! 李智云苦着脸道:“我根本没想到会捅了一群根本没在意过的人的马蜂窝。” 王弘直的神情也很苦涩。 王弘直祖上辉煌过,他知道士族门阀的心思,所以胆敢和李智云演这出戏,料定山东门阀只能吃个哑巴亏。 谁知道山东门阀确实如他们所料只敢消极应对,一群“土豪”却差点要了他们的命。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中原南征北战时,李智云不是留守陇西,就是留守西京。他对中原的情况了解不多,才吃了这个亏。 幸亏李智云脑袋灵活,李玄霸给李智云留下的张亮等人又曾经当过“民贼”,他才急中生智,想出一个“自己当贼帅”的招数瞒天过海,不仅逃出重围等到援军,还把锅扣在了山东世家头上。 虽然这群“揭竿而起”的小土豪们都是匪贼无疑,但他们人数众多,隋末乱世的余波未平,舆论很容易出现“官逼民反”的声音,到时大唐朝堂就只能“法不责众”。 李智云自从跟着兄长出门后,除了偶尔被兄长欺负,哪受过这等委屈?他都被刺杀了,怎么能“法不责众”? 李世民扶额:“所以你就……唉,你这是诬陷!是构陷!” 李玄霸道:“乡间富户哪来那么多壮丁和兵甲?说不定小五误打误撞猜中,这群人背后确实有大世家支持。此番骚乱,就是欺负小五经验不足,试探大唐的底线。” 李世民看向李玄霸。 王弘直嘴唇抖动,想要说什么。但他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无法说出来。 这局面他有五成的错,如今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他自身难保,哪还能替被构陷的山东士族说话? 再说了,他也隐隐有怀疑,齐鲁河北出现这么大的动静,真的是那一团散沙的乡中豪强能做到的吗? 李玄霸道:“二哥,你是皇帝,你怀疑别人谋逆不需要理由。你在怀疑有人谋逆,在小五被刺杀之后,还让当事人自己找证据自证,这正是仁君所为啊。” 李智云眼睛慢慢瞪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94节 王弘直张嘴,王弘直闭嘴。 他觉得有点不好,心里有点愧疚,但他差点没憋住笑。 王弘直想起自己翻阅前朝史书,看到先祖主导东晋朝堂时的记载。或许先祖当初就是如晋王一般的人吧。 李世民道:“你别’啊‘,你一感慨我就起鸡皮疙瘩,正常点。” “哦。”李玄霸道,“既然全天下都在传山东门阀要联合谋反,积毁销金,二哥还不快让他们入京自辩。我想他们也心急如焚。” 李世民严肃道:“三弟言之有理。” 李智云瞥。三兄倒是正常了,二兄你又不正常了。谈有人谋逆呢,兄长们能不能正经点。 王弘直也心生无奈。如果他是陛下的老下属,现在肯定已经进谏,让陛下和晋王严肃点了。不知道朝中房杜相公平日里是否头疼过。 李世民严肃后,眉眼放松:“小五这次确实是误打误撞,把这群不安分的人诱出来也好。齐鲁河北大多是投诚,并非我一城一地亲手打下,他们心中可能不是很服我,还是得再敲打敲打。翟让和魏玄成联手,还有窦建德为副,应当能轻松扫平匪患。正好尉迟敬德等人哀叹军功不够,现在差军功的都可以混混。” 李玄霸道:“我担心他们的军纪。” 李世民道:“我给魏玄成督军之权。” 他想了想,道:“薛伯褒正生我俩的气,他也算半个武将,放他出去协助魏玄成监督军纪。知世郎和翟让麾下将领的军纪都还行,我再多叮嘱一番,应当无事。” 李玄霸道:“此次差点演变成民乱,大唐军队要比平时更注意军纪。让辅机去当主将,他的身份更高,能压得住那群人。” 李世民点头:“也对,辅机确实该动一动,他都长胖了。这次回来,他就可以去草原照顾丈人了。我再赐予魏玄成和薛伯褒金刀,这样震慑应该够了。” 李玄霸道:“粮草后勤就由小五亲自监督,他既然已经被百姓称为’青天大贤王‘,名号就该用起来。我看你能回京,也能再出京。需要给你时间养伤吗?” 李智云忙道:“不用!我明日就回去!” 李世民失笑:“点兵点将还需要些时日,你老老实实在京中好好休息。若伤势变重,你三年之内别想出京,我让你领监修史书去。” 李智云脸色大变。他的性子早在陇右就变野了,可没有耐心一直待在屋里编书。 王弘直心中羡慕极了。 监修史书啊,这是多少儒士的梦想?李唐皇室兄弟之情名不虚传,果真融洽,惩罚居然是监修史书?这算什么惩罚! 但对李智云而言,就是惩罚了。 他的伤都已经结疤,不然也不敢顶着一身伤疤去当贼帅。不过浑身伤疤,一眼望去还是很触目惊心。 李世民神情还好。他身上的伤比李智云多,受伤经验丰富。虽然最初吓了一跳,但多扫一眼,就知道李智云确实无事。 李玄霸看一眼李智云,又看一眼李世民,再看一眼李智云,又瞪一眼李世民,别说李智云缩着脖子,就连李世民也不知怎么的有点心虚。 心虚的李世民把李玄霸赶走,让他赶紧去帮小五收拾烂摊子,自己这个皇帝继续端坐幕后,等合适时机再出场。 李玄霸虽不是首相,但也能召集朝中宰相和六部尚书开会。 房乔和杜如晦与李智云相处了许多年,见李玄霸脸色不对,心里咯噔一声。 在城门口陛下和李三郎的悲愤表情还是演的,现在怎么真的凝重了? 杜如晦焦急道:“李五伤得很重?!” 裴世矩瞥了情急之下说错了称谓的杜如晦一眼。杜如晦日益骄纵,该上书敲打了。 李玄霸道:“身上伤疤叠着伤疤,比在陇右受的伤多一倍。争夺天下的时候小五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二哥当皇帝后,居然眼睁睁地看着小五受重伤,现在正生闷气。我拦着他,让他冷静一会儿,再讨论此事。” 房乔攥紧拳头:“谁干的?!” 李玄霸道:“明面上是在乱世中为非作歹的乡里豪强重新作乱,但无论是这群一盘散沙的盗贼居然能拧成一股绳,还是小五的踪迹被泄露,都显示出他们背后有人支持。” 李玄霸嗤笑一声:“也懒得查了,就让有能耐做到这件事的所有人自己入京自证。希望他们能拿出切实有效的证据,证明自己对大唐的忠诚。” 李玄霸说完后,扫视了在场众人一眼。 山东世家也罢,关陇贵族也罢,他不点名,就看有多少人会站出来自证。 苏威耿直道:“楚王殿下真的受伤了?老臣可否去探望?” 李玄霸道:“可,都可,全都去看看我弟弟伤成什么模样。小五是鲁莽了一点,但隋朝刚因为虐民被灭,小五见到又有百姓受苦心里焦急了一点有什么错?还好百姓的眼睛雪亮,给小五安了个’青天大贤王‘的诨号,否则京中还有人传小五’官逼民反‘呢。” 苏威有些尴尬。弹劾楚王“官逼民反”的人中就有他一个。 李玄霸发了一顿脾气后,才做出强压着怒火的姿态,拿出李世民的旨意,准备派兵去平叛。 虽然李智云已经平了一次叛,但楚王受伤,大唐皇帝自然要派军队把齐鲁河北的地再彻底清理一遍。 御史大夫魏徵已经去抚民,李世民又派出大将军长孙无忌和吏部尚书薛收去彻底整顿官场。 苏威毫不犹豫道:“老臣乃民部尚书,户籍一事本就是老臣分内之责。陛下该派老臣去!” 李玄霸语气缓和:“丈量土地的事谁都能做,但重新制定大唐田律的事,除了苏公这样的几朝老臣,还有谁能做?请苏公继续起草田律,这才是大唐立国之本。” 苏威感动道:“老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裴世矩瞥了苏威一眼。倚老卖老,这个人也需要弹劾。 李玄霸道:“最近肯定会有许多人进京自辩。二哥脾气火爆,恐怕难以冷静地对待这些人。我一人难以招架,要请裴老师多担待了。” 裴世矩道:“臣知道此事严重性,定会全力以赴。” 李玄霸假惺惺道:“裴老师也要注意身体,别太劳累。” 裴世矩笑道:“我知道。” 李玄霸又将其他事安排下去,然后让房乔和杜如晦留下,说是二哥召见。 待众人离开后,房乔才问道:“五郎君真的伤得很重?” 李玄霸道:“我和二哥也很惊讶,小五居然真的遭遇了刺杀。若不是小五有急智,扮作匪徒混入逆贼中,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房乔看着李玄霸阴狠的神情,长长一叹:“在你的算计中,这件事该你来做,而不是小五做。” 李玄霸挑眉。 房乔道:“我本一直在想如何劝你停手,人心经不起试探。谁曾想……” 房乔苦笑。 杜如晦也叹气。 李玄霸先拉出佛道儒大论战,看似压制佛教,实际上是用世人不重视的“宗教矛盾”来麻木士族,让百姓和士族接受“官报”这一官府喉舌。 趁着世人都在看热闹时,李玄霸居然能拉拢已经没落的旧士族门阀向民间声望最高的山东郡姓发难,王、谢等旧士族门阀拼着两败俱伤,拉低山东郡姓的声望。 百姓不一定看得懂他们的论证,但房杜二人都看得明白,只是把高高在上的士族门阀拉入了讨论,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已经是对他们声望的巨大打击。 士族门阀在百姓中的声望下降后呢? 李玄霸巡视黄河堤岸,查探黄河两岸灌溉良田非法霸占情况,就是要趁着百姓对士族门阀的崇敬动摇时,再次对士族门阀的经济根基动手。 无论是抬出宁愿全家灭门也不肯自降门第嫁女的王、谢二族,暂时堵住士族门阀用女儿换经济支援的举动,还是清丈士族门阀在乱世时多占领的田地,都是对还未恢复元气的士族门阀经济基础的重大打击。 同时,如果李玄霸这一招得手,士族门阀不仅经济受挫,声望也会再次受损。 但这一招又不致命。 士族门阀还有从前朝继承的合法的永业田,就算不再找偏财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只是不能奢侈度日;李玄霸推出的与如今世家门阀打擂台的没落士族门阀也是士族门阀,士族门阀之间的攻讦常有,不会真的让他们跌落云端。所以李玄霸的连环招仍旧只是敲打,顶多稍稍多扇了几巴掌。 房、杜二人都能看出,李玄霸只是想让这些自命清高的人老实一点,积极给大唐当臣子,不是真的想扶持新的士族门阀取代他们。 可李玄霸的动静太大了,计谋也太阴损了。 如果他们没料错,李玄霸清丈田地后,说不定会故意弄出动静污蔑构陷世家有谋逆之心,吓唬他们自己把利益吐出来。 无论目的再光明,但用多了阴损的计谋,都是折损大唐和皇帝的信誉,且会带坏朝堂风气,让朝野上下构陷成风。 当初隋炀帝的朝堂就污蔑构陷成风。 房、杜二人本想趁着李玄霸回京,劝阻李玄霸过分之举。谁知道,李智云遭遇了刺杀? 他们还以为这也是李玄霸转移视线之计,自己回京,让李智云接替完成计谋。 现在看已经没了外人,李玄霸眼中露出的真情流露难掩阴鸷酷烈,他们才放下心来。李玄霸纵然再喜欢阴谋诡计,心里还是有底线,不会让小五陷入险境。 李玄霸听到友人的唏嘘,嘴角直抽搐:“在你们心中,我的形象是不是太坏了一点?我不会让小五陷入险境,自己也不会故意赴险。我对我这条命宝贝着。至于构陷,我有污蔑谁吗?我可什么都没提,只是让自己心虚的人入京自辩。小五被刺杀,我都如此冷静了,还不够?” 房乔和杜如晦赶紧轻声细语安抚李玄霸,夸赞李玄霸做得太好了。 李玄霸直翻白眼。你们把我当小孩哄吗?去去去,只有二哥才需要被当小孩哄。 杜如晦叹息:“不怪我俩担心,你的手段实在是……唉,你对世家似乎恶意太大了,我也算个世家子弟,我都有些害怕。” 房乔道:“你不仅对他们恶意十足,甚至仿佛比他们更了解他们自己。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你是如何想到利用’门第钱‘一事打击他们的声望。要知道民间不仅不认为这是他们卖女儿,还认为这是世家清高的表现。求亲者趋之若鹜。” 李玄霸微笑:“我知道啊,我还知道你们本来也会成为那群’鹜‘中的一只。” 房乔和杜如晦:“……” 李玄霸道:“一直自诩和世家子弟合不来的魏玄成也一样。” 他笑容浅淡:“世家门阀花了几百年的时间经营他们的声望,民间看到他们如同看到圣人在世,哪怕理智上知道他们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也羡慕他们的家世和名声。在世人眼中,世家子世家女家中经过了几百年的诗书熏陶,怎么也比旁人厉害几分。” 他笑容更淡,却笑出了声:“哈,其实他们想的也没错,世家子弟的才学和教养确实超出普通人。所以他们受到尊崇也正常。我只是想让他们老实一点,把他们的才华用到正途而已。你们不用担心,我一直很现实,比谁都更注重当下的实际。” “我和二哥已经商定好了,接下来不仅不会对他们趁火打劫,还会安抚他们,重用他们,让他们好好发挥自己的特长。” 房乔皱眉道:“你做了这么多准备,就是为了向他们施恩。” 杜如晦摇头:“你那么怕麻烦,绝不会只图这个。连我们也不能说?我们虽然羡慕山东郡姓的清贵,但……” “好了,别对我表忠心,要表忠心对二哥去,听着就肉麻。”李玄霸道,“我和二哥当然不仅为了施恩。如你们所说,那是阴谋小道。” 李玄霸看见李世民正站在大兴宫门口,抱着双臂,脚尖不断点着地,一副等自己等得不耐烦的模样。 “我们要的是注经权。” “儒也罢,道也罢,佛也罢。” “所有学说教义的注释权,必须牢牢掌握在大唐手中。” “东汉的今文经古文经之争你们还记得吗?” “汉武帝罢黜百家和汉光武帝建立太学,你们肯定知道他们背后的用意。” “更早一些,秦始皇书同文也是为了这个。” “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必须要有一套统一的思想。” “现在的世家都是经历过汉末今文经和古文经之争,是’我注六经,六经注我‘的胜利者。如今无论儒道佛,他们是公认最有学问的人,所以无论什么学说的注经权都在他们手中。” 李玄霸脚步加快。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95节 李世民跳下了大兴宫的台阶,朝着弟弟和友人走来。 他已经听到了弟弟的话。 “我和阿玄年幼时讨论史书,就思考过朝堂若想将天下人才都收入囊中,那就一定要抢夺注经权。人才皆有注经的野心,朝堂拥有注经权,他们要实现野心就只能进入朝堂,为我所用。” 李世民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又继续前行,走向他的“房谋杜断”。 “再者,王朝会毁灭,思想不会。我怎么也想不到让大唐一直延续下去的办法,只能退一步,让后世王朝都遵循唐制,以唐为镜。” “若后世与我一脉相承,岂不是也能证明我大唐不灭?” “我要凝聚大唐的思想,第一步,就是必须把注经权抢在手中。” “房相,杜相,可否助朕一臂之力?” 李世民伸出双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房谋杜断”的肩膀,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 李玄霸站在李世民的身后,正好笼罩在李世民的影子中。他转身看向房乔和杜如晦,笑容也学了他哥的灿烂非凡。 我注六经,六经注我。 注经权。 注经权?! 几百年了,注经权一直在世家手中,世上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忘记了还有“注经权”。 今文经古文经之争,离他们太过遥远,仿佛只是故纸堆里没什么意义的记载。 离秦始皇的书同文,离汉武帝的独尊儒术,离汉光武帝建立太学让天下大儒必须为大汉所用,离东汉末年大儒进入乡间如孔子一般向百姓传道,都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久的让人忘记“注经权”是可以抢夺的,更让人忘记“注经权”本就该是一个大一统王朝必须拥有的权力。 而世家门阀如果没有了“注经权”,还算得上“门阀”吗? 房乔和杜如晦呆立许久,才缓缓下拜。 “臣愿为陛下肱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229章 房相扬言灭满门 什么是注经权? 《礼记》曰:“礼不下庶人。” 这句话另外一层含义, 便是庶人之上的阶层,吃饭睡觉,一言一行, 都要遵循礼。 自周朝起, 维护阶级统治最基本的工作就是“礼”。士人有士人的礼, 大夫有大夫的礼,诸侯有诸侯的礼,天子有天子的礼。 春秋战国礼乐崩坏, 到汉朝重新平定天下时,也重新塑造了“礼”。 这“礼”不单单指礼仪,还包含了思想、文化等方方面面, 笼统来说,可以算是当世的“规范”。 当世家掌握了注经权后, 学识垄断反倒是小事, 庶族有了足够的钱财,也能换得学识。 但“礼”的解释权掌握在他们手中,不仅是学识的评价标准,连士人一言一行的“规矩”都掌握在他们手中,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是“完美的士人”。非世家门阀的士人想要获得较高的评价, 必须通过他们的认可。 魏晋南北朝时,他们扪虱而谈是清贵,烂醉如泥是清贵, 只知清谈是清贵, 吃多了五石散满大街裸|奔那也是狂士风范。 你说这不符合孔孟荀子的教导, 他搬出黄老庄周, 但一说起学问,他们又个个都是儒经大家。 这件事换到后院里, 便是世家女子头上戴绢花,小家碧玉的女子头上戴珠钗,自然是世家女子清雅;换作世家女子头戴珠钗,小家碧玉头戴绢花,便是小家碧玉寒酸;就算二者都戴绢花,那就是小家碧玉对世家女子东施效颦,贻笑大方。 “注经权”在他们手中,他们说什么都是对的。哪怕皇帝说不对,世人也认为是世家说得对,皇帝应该遵循“先贤”的规矩。 李世民对房乔和杜如晦侃侃而谈:“一个强大的王朝必须有一个强大的朝堂,一个说一不二的皇帝。皇帝可以主动听从劝谏,但不能被任何人钳制。” 李玄霸频频点头:“这就是君主专|制,中央集权。” 不同的时代需要不同的政策,在如今,正是封建制度发展的黄金时期,最适合现在生产力的生产关系就是君主专|制,中央集权。 直到君主专|制中央集权发展到顶峰的时候,也是封建制度即将灭亡的时候。 现在大唐要做的就是竭尽全力绽放封建时代的光和热,造就封建时代最璀璨的辉煌。 然后,辉煌之后就是灰烬,灰烬极尽升华,迸发出新的火光,诞生出全新的璀璨辉煌。 下个时代的人自会做下个时代该做的事。他们立足当下,需要的是将当下能做的事尽善尽美。 历史中的李渊李世民父子二人也抢夺过注经权。 唐太宗兴儒学,建立弘文馆、史馆、司经局等机构,命令大儒编纂勘校书籍;扩建国子监,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六学;命令全国官员积极举荐士子参与科举考试,并试图深化李渊当初的“投牒自举”的政策。 科举考试并非一朝一夕形成。隋文帝建立分科考试,是改革了两汉时的察举制。 两汉被举荐的孝廉入京后要经过考试才能授官,隋文帝将考试规范化,分科取士,是为“科举”。但隋朝时的“科举”不允许士子投牒自举,必须由五品以上官员举荐,才有资格参加考试。而且隋文帝时考试时间也不固定,实际内核仍旧是察举制。 李渊当皇帝后,不仅设立“常科”考试,每年固定考核人才,还在武德五年允许士人向各自州县官员“投牒自举”。 “常科考试”加“投牒自举”,才是后世科举的雏形。 不过李渊当时所下的“投牒自举”的命令,仍旧是让士子先去获得各自州县地方官员的举荐。唐太宗试图让“投牒自举”扩展到士子直接参与科举考试,被魏徵劝了回去。 《旧唐书》曰,“(唐太宗):’致治之术,在于得贤。今公等不知人,朕又不能遍识,日月其逝,而人远矣。吾将使人自举,可乎?‘而魏徵以为长浇竞,又止。” 哪怕魏徵自己也是寒门士子,也认为让士子直接参与考试,会让社会风气变得浮躁,助长自吹自擂之风,必须通过官员的举荐。 这一点在后世人看来一头雾水。为什么向官员推荐自己就不是浮躁,直接参与官府的考试就是浮躁? 但这在当时就是如此。无论是两汉还是魏晋,士子都要先拜到官僚门下,得到官僚举荐才能考试。这样的行为在魏晋南北朝得到巩固,只有通过世家举荐的人才能做官。 举荐的官员就是“举主”,被举荐的士子是“举主”的“故吏”,“故吏”对“举主”有“道德”上的从属关系,这种政治制度又称“二元君主制”。 历史中吕布没有认义父,但杀丁原后名声烂透。这就是因为丁原是吕布“举主”,吕布是丁原“故吏”。 深化推广“投牒自举”显然是加强中央集权的重要手段,但唐太宗的优点是听劝,又有个不足之处是太听劝,手下文武百官都说“投牒自举”不好,他就放弃了。 李玄霸侃侃而谈:“所以唐太宗一生虽然推广儒学,但在科举制度建设上并无突破,甚至还有停滞倒退的迹象。” 还不是唐太宗的李世民道:“这都是魏玄成的错。” 兄弟二人说着说着正事,就开始胡乱迫害忠良。 房乔和杜如晦则眉头紧锁,艰难消化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胡侃”。 他们知道世家“注经”,但听李世民和李玄霸细致讲述何为“注经权”前,却从未想到“注经权”会囊括整个社会的制度规范。 他们也认为“投牒自举”不可取,但听李世民和李玄霸嘲笑另一个世界的唐太宗时,才恍然“向朝堂自举是浮躁,向官员自举就不是浮躁”这件事似乎道理不通。 至于李世民和李玄霸认为“君主专|制”比“君主垂拱而治”更合适,他们即使现在所做的事都是维护李世民的“专|制”,但这与先贤不同的话,也让他们难以立刻接受。 杜如晦按着额头道:“如果天下皆由君主一力承担,若有一个无能君主该如何是好?” 李世民叹气不语。 李玄霸道:“杜克明忧愁的问题,史书中都能找到答案。” 杜如晦皱眉。 李玄霸笑道:“君主无能,国家就会衰败;若君主接连无能,就到了该改朝换代的时候。谁会真心奉承无能之人身居帝位?无能之人又凭什么能身居帝位?所以没有能力的君王是不可能做到垂拱而治的,只会君权旁落。” 杜如晦哀叹一声,再也撑不住自己臣子的姿态,往后一倒,就像个魏晋狂士一样对着皇帝展露了自己的下巴。 房乔双手捂着脸,整张脸皮都在抽搐:“李三郎啊李三郎,魏玄成总是弹劾你,弹劾的真是有道理。陛下!你不能如此纵容李三郎!” 李世民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朕……我在年幼刚见到隋炀帝时,阿玄就说隋朝要灭亡,我会当皇帝。我还没回过神,阿玄就和我说起唐朝的衰败和灭亡。现在你们终于能体会我的痛苦了,多听听,别捂耳朵。” 李玄霸道:“趋利避祸不就是谶纬的用处?” 仰面朝天的杜如晦和双手捂面的房乔异口同声道:“这算什么谶纬?!这不是谶纬!!” 李玄霸耸肩。是不是又如何?反正我照样说。 李世民看着两位心腹忠臣痛苦的模样哈哈大笑,半点没有安慰他家“房谋杜断”的意思。 李世民的笑声太魔性太气人,逼迫杜如晦和房乔打起了精神。 杜如晦唏嘘道:“我总算想明白你们要做什么。关中郡姓为何权势比山东郡姓大许多,仍旧在山东郡姓面前自矮一头?因为’注经权‘还在老门阀手中;已经算不上门阀的’王、谢‘为何能压着山东郡姓骂,因为’王、谢‘世家门阀虽然被灭,但手握’注经权‘的影响却不会这么容易消失。他们在百姓心中,仍旧是那位于顶尖的世家门阀。” 房乔放下捂面的双手,道:“当初太原王氏遗孤逃到北魏,就能重建太原王氏门阀,为何琅琊王和陈郡谢北上的族人比当年太原王还多,却不能重建门阀?我们明白为什么,世家也明白为什么,但百姓不明白。因为世家对外的宣传是只要他们还有一个人,也算是世家门阀。所以你才能用舆论压制山东五姓。” 房乔提起僵硬的嘴角,讥笑道:“看来世家门阀也不过如此。” 杜如晦道:“是啊,我京兆杜氏若没有我,也不过如此。” 李世民笑着合掌称赞杜如晦说得对,杜如晦得意洋洋拱手。 房乔笑不出来,脑海里难得生出了弹劾自家搭档的想法。 我算不上顶级门阀,但你京兆杜氏也算是大门阀了,你就这么容易接受了陛下和李三郎离经叛道与当世不容的思想? 杜如晦还真能。 在原本历史中,他被隋朝官吏举荐了都懒得去做官,本身就是个狂士性格。 在李渊宠信尹德妃,满朝文武都绕着尹德妃家走时,杜如晦宁愿与尹德妃家产生冲突被揍一顿,也不肯像其他官员那样在尹德妃娘家门口下马,可见头有多铁。 杜如晦确实有着世家子弟的傲气。而过分狂傲的世家子弟,向来是连世家自己的规矩都不放在眼里。 若能推翻陈腐的先祖规矩,狂傲的世家子弟们还会拍手欢笑。 将来子孙不能躺着享福?那就遁入深山也~。 现在杜如晦听到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话,只觉得热血涌上心头,很是兴奋。 再说了,京兆杜氏也没有“注经权”,所以把老门阀手中的“注经权”砸了,岂不快哉? 杜如晦大笑道:“我如今才知为何’王、谢‘二人做那损人不利己之事。有时候’损人‘比’利己‘还快意!” 房乔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好搭档兼挚友。这不是我认识的杜克明! 杜如晦笑道:“李三,你做了这么多事,该歇一歇了,接下来交给我和玄龄。你这身体,我真担心你再殚精竭虑,就该病倒了。” 房乔收回瞪着杜如晦的视线,也露出了忧心的神色:“李三郎,你确实该好好休息。陛下,你不能再让李三郎继续忙碌。” 李世民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老气横秋道:“我知道。我再不放他休息,母亲就要让我跪祖庙了。” 李玄霸道:“那不是很好吗?赶紧把阎家兄弟叫来,让他们画一张唐太宗跪祖庙图流传后世……哎哟。” 李世民把弟弟的脑袋按在怀里,敲了个满头包。 杜如晦笑容灿烂,房乔兜着手面无表情。 两人没有在心里嘀咕,十分不客气地异口同声道:“活该!”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96节 就算敬佩李玄霸超出此世的眼光,他们也觉得李玄霸太过气人,该揍。 明明可以事先和他们说明,李玄霸却非要在做完一切后露出坏笑,“没想到吧?”,想着就是气。 …… 李玄霸以忧心弟弟的伤势为借口,暂时休息。 等李智云重新回齐鲁河北时,他才会重新回到朝堂,为前线督送后勤物资。 在京郊驻兵的长孙无忌匆匆回来,看到李智云精神很好,松了口气。 他表情狰狞:“我定为你报仇!” 李智云道:“我这仇当然自己报。不知道士信听到我受伤,会不会嘲笑我。” 罗士信也已经独当一面,外放当总管了。李智云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不能向好友及时炫耀,略感寂寞。 长孙无忌道:“等罗士信听到你受伤的消息,大概会向陛下请求回京。” 李智云笑道:“他好不容易独当一面,那还是瞒着他吧。” 长孙无忌对李玄霸道:“有额外需要我做的事吗?” 李玄霸为李智云换绷带,头也不抬道:“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朝堂怎么下诏,长孙将军就如何做吧,我没有额外的事。” 长孙无忌道:“房杜二人之前偏袒山东士族,一直压着我送来的弹劾文书,你确定他们会按照你的想法做?” 李玄霸道:“他们压着你的弹劾文书,你的文书不还是能送到二哥案上?他们只是对外做出一个不偏不倚的态度而已。现在小五被刺杀之事为真,他们抓住了对方马脚……” 李玄霸话音未落,李世民高亢的尖叫声就从外面传来,人未至声先到。 “啊啊啊啊阿玄啊!快帮我劝劝玄龄!他疯了!” 李玄霸慢吞吞帮李智云穿好衣服,转头道:“发生什么了?” 李世民像一股旋风似的冲到弟弟身边,长孙无忌十分熟练地避开了李世民的冲撞。 “房玄龄说荥阳郑氏本就支持李建成,我已经赦免了他们一次。这次小五遇袭之处附近正好有郑氏的田庄,一定是郑氏想要为李建成报仇。他要诛杀郑氏所有男丁,流放郑氏满门!” 李玄霸嘴微张,半晌没说出话来。 长孙无忌刚才说了房乔偏袒山东士族,现在也瞠目结舌。 李智云傻傻道:“就、就猜测而已,便要灭郑家满门?房相的戾气是不是太重了?他开玩笑的吧?” 李世民焦急道:“他是认真的!他说要山东五姓就像是捏紧的拳头,不如趁此机会断其一指,让他们的拳头再也握不拢!” 李玄霸偏头:“房玄龄的话好有道理。二哥,你是皇帝,你自己看着办。” 长孙无忌:“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他不等李世民说话,仗着自己是国舅,拔腿就跑。 李智云虚弱地捂着耳朵,缓缓缩进薄被里:“我伤口好痛,先睡一会儿,二兄,三兄,你们慢慢聊。” 李世民瞪着李玄霸。 李玄霸道:“你看我干什么?我已经赋闲在家,自己的事自己做,或许你可以请父亲帮忙?” 李世民还真想过把太上皇搬出来背锅打圆场,让太上皇说郑家是亲家,不能对郑家太过。 “父亲听后,也说要灭郑氏满门。”李世民抱头,“他说是郑氏蛊惑李建成勾结突厥。” 李玄霸颔首:“很符合父亲喜欢甩锅的性格。他大概念着’都是郑氏的错‘,念得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李世民按着弟弟的肩膀摇晃:“是你让他们看着办,现在房玄龄疯了,你必须负起责任!” 李玄霸捂着嘴:“咳咳咳咳。” 李世民惊恐地松开手。 李玄霸缓缓倒下,抢了李智云的被子。 “我前些日子殚精竭虑,消耗了过多精力,如今又被小五受伤吓到,已经病倒。”李玄霸把被子拉起来,遮住脑袋,“咳咳咳咳。” 李世民:“……” 被抢走被子的李智云:“……” 李世民认真地问李智云:“小五,你知道朝中最不受欢迎的人是谁吗?你觉得某人如今神憎鬼厌的名声,是不是自己活该?” 李智云道:“二兄,我不敢回答,我只是弟弟,不能说兄长的坏话。” 李世民唉声叹气。 难道要自己独立承担房玄龄突如其来的疯癫吗?不要啊! 李世民十分想念魏徵,哪怕魏徵会拉着他袖子劝谏。 若是有魏徵在,魏徵一定能帮自己抵挡住房玄龄的疯癫。杜克明根本拦不住啊! 当日杜如晦表现得十分兴奋,房乔则神情凝重。李世民还担心杜克明做事激进,房玄龄不够积极。 谁知道房玄龄第二日就上书要灭郑氏满门??? 这不兴灭的啊! 李智云的另一位好友和心腹,李世民在郑家的内应郑仁泰抱着李世民的大腿哭。 他虽然不喜郑氏主家的无能,但也不想看到宗亲被杀啊。 李世民只好亲自去房乔府中与房相促膝长谈,抵足而眠。 你要是不松口,朕就住你家不走了! 本来山东五姓还在冷眼旁观,哪怕污水泼到他们身上,他们也坚信李唐不会动他们。何况现在山东之境又起烽火,李唐还需要他们帮忙安抚百姓。 谁知道房乔要来真的,山东五姓世家有点疑惑了。 或许李唐不会动其他四姓,但灭了荥阳郑氏似乎真的不是不可能,毕竟荥阳郑氏是李建成的妻族,为李建成出力不少。 在李玄霸府中担任文吏的崔仁师对李玄霸道:“郑太常求到卑职家中来,想请卑职向晋王殿下阐述,荥阳郑氏绝无谋逆之心。” 李玄霸轻笑着让崔仁师坐下:“或许他没有,但他有没有,和朝廷灭不灭荥阳郑氏有何关系?” 崔仁师脸色大变:“殿下!……” 李玄霸抬手打断道:“荥阳郑氏先与李建成狼狈为奸,又在小五被刺杀时冷眼旁观,他们自己把灭族的把柄送来,不就是上赶着想被灭族?你也别太焦急,荥阳郑氏灭门,和你们博陵崔氏又有何关系?北魏已经亡了很多年,难道你们还要认可北魏编纂的《氏族志》,山东五姓真的同气连枝共进退,让山东郡望之地仿佛国中之国了?” 听了李玄霸的诛心之语,崔仁师坐不住了,忙起身说“不敢”。 李玄霸道:“世人皆传,’山东之人质,故尚婚娅‘。你们认为自己血统高贵,所以要互相联姻,连皇族都看不上。” 崔仁师冷汗直冒,却不敢再说“不敢”,因为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 李玄霸冷眼看了崔仁师一会儿,直到崔仁师作揖躬着的背已经撑不住在发抖,才放下手中茶盏,单手将崔仁师扶起。 “荥阳郑氏是否能活下去,取决于你们自己。”李玄霸淡淡道,“去打探一下朝中要做何事吧,只要你们是大唐的忠臣,我二哥是宽厚之人,岂会牵连无辜?” 崔仁师嘴唇哆嗦道:“请殿下为卑职指一条明路。” 李玄霸道:“我已经指了,你自己悟。若悟不出来,那便是荥阳郑氏该有此劫。旧时汉魏高门都已经破落,区区北魏门阀而已,不拿出点本事来,凭什么能免罪?还是说,荥阳郑氏真以为自己无罪?” 崔仁师离开时面白如纸,脚步虚浮。 李玄霸摇头:“吓唬得了已经较为衰落的博陵崔,可吓唬不到清河崔、范阳卢和陇西李。不过山东七望已去其三,还能翻起多少浪花?” 正当李玄霸满怀期待地等待博陵崔会做出什么时,谁曾想最为矜持清冷的范阳卢氏,居然最先率领族人进入京城。 卢赤松代表范阳卢氏上书,愿意献出家中全部藏书誊抄本,替大唐充盈弘文馆书库。 范阳卢氏此举别说令世人诧异,李世民和李玄霸两兄弟也摸不着头脑。 第230章 眼见他高楼塌了 卢赤松曾任河东县令, 在李渊任河东、山西慰抚使时与李渊交好。 李玄霸在河东“帮助”李建成广交河东英俊时,卢赤松之子卢承庆时常出入李玄霸家门,虽算不上李玄霸友人, 也能算投靠较早的熟人。 有这一层关系, 卢赤松在李唐建立后被封为范阳郡公, 成为范阳卢氏实际上的族长。 李玄霸知道卢赤松父子对李唐较为亲近,但他们毕竟是范阳卢氏的子弟,肯定还是会以家族为先。 卢承庆与薛元敬是好友。他在醉酒时曾羡慕薛元敬能自由选择自己的未来。若他身上没有范阳卢氏这层光辉, 当初他肯定也会选择成为李三郎的“友人”,陪着李二郎和李三郎去陇右闯荡。 关中世家的豪强脾性未改,嫡系子弟想做什么, 拎着一把剑一杆枪,背着小包袱就出门了。 山东世家的嫡系子弟却不能这样做。旁系子弟或许能稍稍自由些, 做出了什么有悖家族的决定, 家族就不当他们是家里人便是。但嫡系子弟必须恪守家族的教导。他们的所作所为都要经过家族同意。 “这是范阳卢氏所有人的决定?” 李世民身为皇帝,照旧在最后拍板时出现。李玄霸没有通过卢承庆传话,直接上门与卢赤松手谈一局。 卢赤松道:“就算之前不是,我已经上书,便已经是了。” 李玄霸问道:“现在世上所有人都好奇你们为何会做出这个决定。曾经与你们同气连枝的家族可能都在暗地里嘲笑你们谄媚。” 卢赤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抛出了一个问题:“晋王殿下, 你真的能看到未来吗?” 李玄霸摩挲了手中的黑子:“我看到的未来已经不是未来。” 卢赤松问道:“即使不是如今的未来,但不是杜撰的’谶‘,殿下是真的能看到?” 李玄霸笑了笑, 漫不经心地落子:“你想问什么?问范阳卢氏的未来?” 卢赤松道:“魏晋高门大多衰败, 连王、谢门阀都不复存在, 范阳卢氏又可能长兴不败?” 卢赤松轻轻落下白子。 李玄霸道:“那范阳郡公想要问什么?” 卢赤松道:“我想问李唐的寿数。” 李玄霸失笑, 差点把棋子打乱:“我说三百年,你信吗?” 卢赤松沉默了一会儿, 也失笑:“我信。” 卢赤松将手中白子都收回棋罐,起身拱手道:“晋王殿下棋艺高超,下官已输。” 李玄霸看着棋盘上刚开始不久的棋局,再次失笑。 他将棋子丢回棋罐,道:“郡公陪我散一会儿步?” 卢赤松直起身体:“是。”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97节 李玄霸起身理了理衣袖和衣摆,对卢赤松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朝着湖畔竹林小道走去。 卢赤松落后李玄霸半步随行。 暑气渐重,竹林里却十分凉爽。李玄霸进入竹林前,还披了一层薄衣。 宽大的衣衫拢在肩上,空荡荡的袖口轻轻飘荡,衬得李玄霸整个人更加瘦弱。 即使已经当了晋王,李玄霸的骨架上也没有挂上多少肉,还是一如既往的瘦削。 直挺挺地打量别人是很失礼的行为,卢赤松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位让朝堂诸公都颇为头疼的晋王殿下,曾经大隋秦王李世民的谋主,号称“算无遗策”的太原郡王李玄霸。 卢赤松道:“齐国公离开京城前,下官为齐国公饯行。齐国公曾叹息晋王殿下太过瘦弱,不知道他再次与晋王殿下相见时,晋王殿下会不会长得稍壮一些。” 卢赤松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提起此事,但突然想到了,就提起了。 朝中所有公卿都不傻,即使日日盼着李世民与李玄霸反目,但“双生子”这个存在本身就充满着神异感,让他们本能地知道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感情恐怕是很难离间的。 何况李唐的天下几乎是李世民一手打下,百姓都信服李世民,李世民的声望极高,不需要忌惮他人。李玄霸又是个病秧子,怎么想都是帝王最不会忌惮的那种类型。 卢赤松也明白。 他知道高颎是李世民和李玄霸最敬重的老师,所以高颎离京前,他前去向高颎讨教李玄霸的性格。 皇帝的性格他是不敢问的,但问了晋王的性格,就相当于问了陛下。 高颎却只叹气,对卢赤松的询问闭口不言,而是叹息李玄霸太多病。 卢赤松一直想着高颎可能暗示着什么,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李玄霸脚步一顿,披在肩上的宽大绢衣轻轻一晃,然后他再次迈步。 “高老师一直很担心我的身体,我知道。”李玄霸道,“恐怕我要令高老师失望了。比起锻炼身体,我更乐意多睡一会儿。若高老师还在京中,恐怕会责备我太过惫懒。” 卢赤松道:“高公以前责备过晋王殿下?” 李玄霸道:“责备过我哥。” 卢赤松微愣,继而差点笑出声来。 同为老者,卢赤松一下就猜到了高颎的心思。舍不得骂小的,就拎着当兄长的骂。 闲扯几句之后,李玄霸与卢赤松之间僵硬的气氛轻松了一些。两人也能打开话匣子,交谈真正关心的问题。 李玄霸问起范阳卢氏捐赠的藏书,卢赤松坦白自己想要进入弘文馆的“交换条件”。 他们又讨论起现在房杜二人正商议的新的科举条例,卢赤松说范阳卢氏会鼎力支援。 李玄霸差点翻白眼。 是啊,比起其他山东士族虽然会参与科举,但对科举不屑一顾,中唐时陇西李氏和荥阳郑氏出身的宰相还想废除科举,范阳卢氏自始至终都热衷科举,还为自家没有出过主考官而计较过。 李玄霸道:“你们其实不适合山东世家,重视人才高于重视血脉的江左世家才更适合你们。” 卢赤松沉默不语。 李玄霸看了卢赤松一眼,没有再提这件事。 卢赤松继续向李玄霸询问科举的事。李玄霸一边解答,一边在心里慢慢明白,范阳卢氏真正的用意。 后世所谓“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其实一开始就不存在。 山东五姓七望中,荥阳郑氏只能勉强说自己曾经是魏晋重臣之后,现在声望最高的清河、博陵崔氏虽在魏晋出仕,但真算不上高门世家。 至于陇西、赵郡李氏,都是南北朝时武将发家,攀附李广和李牧之后。别看他们现在姿态摆得高,笑话李唐皇室攀附他们,他们族谱也被后世扒烂了。 其实看陇西、赵郡李氏攀附的先祖是先秦武将,也能看出他们与其他世家格格不入。 唯独范阳卢氏不同。 因卢植是汉末许多名将的老师,深受各个势力的尊重。曹操也十分敬仰卢植,卢植后人在魏国待遇极高。 晋朝建立后,晋武帝也对卢植后人关怀备至,还曾想将公主嫁给卢谌,可惜公主早夭,未能成婚。 所以范阳卢氏勉强算得上是“魏晋旧高门”。 但衣冠南渡时,范阳卢氏却在北方颠沛流离,转仕北朝十六国。嫡系卢谌先父兄皆亡,自己在六十七岁被杀,二子一人仕慕容,一人南下东晋。 仕慕容的范阳卢氏嫡系在国史案中差点被北魏灭门,仕东晋的范阳卢氏起兵失败差点被灭满门。 虽然总有范阳卢氏子弟冒出来继承家业,但真说不上是铁打的,倒像是因为生殖力过强所以打不死的小强。 江左世家中大部分是衣冠南渡的魏晋高门,范阳卢氏原本属于他们。但范阳卢氏先不一起南渡,有一支族人在混不下去后南渡后,又起兵反叛想自己当皇帝未遂。 所以范阳卢氏才没当成“江左世家”。 经历了这么多挫折,范阳卢氏凭借与崔氏等北方大族的姻亲关系连成了一张坚固的网,让北朝皇帝想要笼络汉族士人的时候,哪怕灭了他们的门,也要抓出躲藏的范阳卢氏族人再入朝堂,立标杆招揽汉族士人。山东五姓七望才发展到如此地步。 五姓七望中其他的世家可能还被家族的辉煌蒙蔽了双眼,范阳卢氏作为被灭族三次的魏晋旧门阀,已经看出了世家在自己打下天下的李唐皇帝面前有多无力,不想重蹈覆辙,在寻找一条能让“世家”延续的新路。 或许这条路让范阳卢氏不再像以前那样清贵高傲,但秦汉哪个门阀敢在皇帝面前说声清贵高傲? 皇权旁落,世家才会兴盛;皇朝鼎盛,世家子弟就与普通士子无异。 卢赤松曾与其他世家的官吏一同上书重编《氏族志》,甚至自降身份说这是为了把李唐的姓氏排在最前面,消除北魏《氏族志》的影响。 李世民却笑着拒绝了群臣的“好意”。 “《氏族志》是北魏的事,那都是多少年以前了。前隋懒得编这个,朕也不信这个。如果百姓现在还相信北魏的《氏族志》,只说明朕还做得不够好,还没有让他们认可自己大唐人的身份。朕该更加勤政。” 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发现,但卢赤松惊出了一身冷汗。 很多皇帝都不知道,世家门阀根本不怕故意针对他们的政策。无论是新的《氏族志》还是其他什么,只要皇帝颁布单独针对他们的政策,这就是帮他们打响名气。 皇帝越针对他们,他们的地位就越高,在民间的名气就越响亮。 可如果皇帝无视他们,无视《氏族志》,无视世家排名,世人就会慢慢淡忘他们的特殊,就像是淡忘曾经辉煌的“王、谢”一样。 卢赤松已经窥见了范阳卢氏的危机,但族人大多还躺在范阳卢氏曾经的辉煌上不肯醒来。 直到房乔向荥阳郑氏发难。 死亡的恐惧唤醒了他们对祖先遭遇灭门的恐惧。 五姓七望子弟遍布全天下,杀了这一家还有其他子弟继承家人,世家门阀仍旧存在。 但自己和家人的命只有一条。自己死了,范阳卢氏再辉煌又有什么意义? 范阳卢氏既然早早投靠了李唐,那么转化成李唐的勋贵也不无不可。 所以卢赤松才来询问李玄霸,李唐寿数几何。 如果李唐寿数超过百年,那么范阳卢氏抛弃世家的身份去当李唐的勋贵积攒的威望,完全可以让范阳卢氏在下一个时代继续成为世家。这转型就是值得的。 卢赤松还看出,大唐想要推广科举取代门荫,削弱世家在“学问”上的权威。 他立刻就把“科举”定为了家族在李唐王朝长盛不衰的新路。 天下一统,李唐皇室声望很高,已经不需要捧着哪家世家去笼络天下士子,所以旧路已经走不通。 但范阳卢氏子弟学问肯定比庶族士子强,转化成科举世家后,不照样身份贵重吗? 即使不能躺着当世家,范阳卢氏从未放松过子弟的教育,动弹一下也不是多难。 卢赤松满意而归,唯独李玄霸那句“你们更适合当江左世家”让他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李玄霸说这句话,好像洞悉了范阳卢氏所有的谋划,也洞悉了范阳卢氏清高背后所有的阴影;洞悉了范阳卢氏在两晋南北朝的颠沛流离和谄媚求生,也洞悉了范阳卢氏的野心和失败。 “真是恶心。”李世民评价道。 李玄霸回过神,对树上跳下来的二哥道:“你怎么爬上树了?竹林还遮不住你?” 李世民道:“你和他站着聊那么久,我躲得难受,正好有棵树,不如爬上树坐着听你们聊。” 他把李玄霸的手臂往外套袖子里塞:“你能不能好好穿衣服?外衣被你穿得像披风,这还能有保温的效果?” 李玄霸懒得和二哥争辩这很帅,乖乖穿好了外套。 李世民监督李玄霸穿好衣服,还把腰带也系紧后,才与弟弟一同往屋里走。 “越了解他们,就越觉得世家能存续这么久,靠的该不会是足够圆滑吧?” “铁骨铮铮的人早就随着他们旧主抹脖子了,为了活下来圆滑一点不是错。” “确实不是错,但明明不是清高的人却宣扬清高的名声,这就恶心了。” “这倒是。” “不过看到他们如此圆滑软弱,我就放心了。看来他们永远也不会成为大唐的威胁。” “是啊,他们连权臣都当不了,只能依附皇权生存,还不如宦官胆子大。安史之乱后河朔三镇变成羁縻统治,只向大唐名义上称臣。范阳是河朔三镇之一,但拥有范阳郡望的范阳卢氏连范阳节度使都当不上。” “这个你就别说了,我暂时不想听。” 李世民背着手走进屋,像个小老头。李玄霸单手掩嘴打哈欠,困得摇摇晃晃。 宇文珠站在屋前提着灯等待。长孙康宁拎着一只烤羊腿向两人挥舞。 李世民脚步加快,并拉了打哈欠的李玄霸一把,拉得李玄霸跌跌撞撞,差点摔倒。 “观音婢!你怎么能偷吃!阿玄,快走!” “我能不能不吃饭,直接去睡觉?” “不能!” 长孙康宁把烤羊腿递到李世民嘴边,让李世民啃了好大一口。 宇文珠扶住差点摔倒的李玄霸,听着李玄霸超级大声地说兄公坏话,笑得停不下来。 卢赤松回家之后食不知味辗转反侧,不断思索李玄霸提起范阳卢氏该是江左士族的用意。 李玄霸和李世民两家人吃烤羊羔吃得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连李世民都偷懒了一日。 第三日,李世民上朝,迁卢赤松为弘文馆学士,并任卢赤松为礼部侍郎,与礼部尚书虞世南一同修订隋朝科举制度,明年重开科举。 同时,李世民下诏,以后科举将成为“常例”,天下英才无论出身,皆可通过科举入朝为官。 朝中此刻还未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在隋朝参与科举,必须由官员举荐,这和察举制的差距不大,都是要通过勋贵世家筛选一次,才能落到朝堂囊中。 虞世南口风一直很紧。卢赤松这次口风也很紧,就算姻亲问起来,也只说是遵循隋朝旧例。 李世民以为卢赤松看到大唐“激进”的科举政策会上书反对,卢赤松却只是默默地帮虞世南查询史书旧例,完善这项“激进”的科举制度。 房乔还在朝堂上每日一次上书要灭荥阳郑氏满门,范阳卢氏已经悄悄融入李唐朝堂。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98节 在魏晋时,清河崔氏就与范阳卢氏世代姻亲。别人看不出范阳卢氏的动静,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清河崔氏有许多支脉都已经在外地繁衍,坚守本地郡望中最为显赫的是仍旧以“清河”为名的清河大房和清河小房两支,堪称嫡系主脉。 清河崔氏支脉入李唐为官者不少,但清河大小房对李唐王朝不屑一顾,除非李唐王朝下诏请他们出来做官,所以还未有人为高官。 清河崔氏大小房皆派人拜访卢赤松,最后都不欢而散。 不过清河崔氏中的郑州崔氏、南祖崔氏和许州鄢陵崔氏与范阳卢氏走得越来越近,许多子弟甚至离开家乡,到长安定居,寻求入仕的机会。 李世民看得心里又喜又忧。 他喜的是原本很忌惮的世家不仅不是一块铁板,还外强中干,不足为惧;忧的是世家积极参与科举,将来会不会仍旧盘踞朝堂,令自己的后人头疼。 李玄霸安慰道:“世家都是纸老虎,会和李唐一同被黄巢碾碎。你放心,等’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时,谁也跑不掉。现在谋划不过是一场空……哎哟,你揍我干什么?去揍你的不肖子孙去。” 今天皇宫里再次出现皇帝追逐殴打晋王的局面,并再次以晋王逃到太上皇后宫中为结局。 当朝廷定下了对荥阳郑氏的处置时,李世民拉着李玄霸在御花园喝闷酒。 他喝葡萄酒,三杯倒的李玄霸喝葡萄汁。 李世民郁闷道:“阿玄,你怎么对那个什么黄巢特别期待?” 李玄霸道:“不,我一点都不期待。” 说完,他念了一遍“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整首诗。 这首诗名为《秦妇吟》,说的本就不是公卿,而是乱世之中女子的悲惨事迹。 “公卿”的结局只有一句,全诗描写的更多是普通百姓遭遇的惨事。 诗中自述的女子在黄巢破城那日被掳走,她的邻居有被奸|杀,“牵衣不肯出朱门,红粉香脂刀下死”的;有全家悬梁跳井,“仰天掩面哭一声,女弟女兄同入井”的;如她这样被掳走的人,在京中见到了丈夫也只敢假装不认识,从此与父母族人断了联系,每日提心吊胆“旧里从兹不得归,六亲自此无寻处”的。 城中少军粮,她们得宠的“朝餐一味人肝脍”,不得宠了就成为军粮。 即使好不容易等到大唐官兵来收复长安,但横征暴敛让灾民接连饿死,地狱不过换了统治者,仍旧是地狱。 “乱世之中,最凄惨的仍旧是平民百姓。只有一部分公卿沦落到和百姓一样的凄惨境地,哪里可能期待?若我有后人,大约也是其中凄惨的一员。”李玄霸平静道,“只是看到公卿治国无能,终究沦落到乱世平民一样的下场,感到有点’要死一起死‘的快意罢了。” 李世民提醒:“你的子孙就是公卿之后,你快意什么?” 李玄霸眨了眨眼,仿佛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对哦。” 李世民无语地灌酒把自己灌了个水饱,一点醉意都没有。 李玄霸看二哥喝酒喝得畅快,尝了三杯,倒头就睡。 喝了一肚子酒撑得慌的李世民,还得把气得自己喝闷酒的弟弟背回去。 他吹着寒风,长吁短叹。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 “呼……呼……” “唉……等会儿就让弟妹扎你几针!不会喝酒就别喝!” “嗝。” …… 经历了整整一月,李智云再次离开长安,与长孙无忌一同扫平山东匪患时,朝廷终于定下了对荥阳郑氏的处置。 李世民不仅没能劝服房乔,朝中心腹居然还全部站在了房乔一边。 苏威原本相信山东士族,现在深感被背叛,气得跳脚,不仅要让荥阳郑氏付出代价,还要牵连荥阳郑氏的姻亲。 当初崔浩不顾北魏皇帝对他的信赖,在国史中大肆嘲笑北魏皇帝的出身,被诛灭五族,不仅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皆被株连。现在应该遵循旧例! 卢赤松对苏威侧目而视就罢了,李世民都忍不住多看了苏威几眼。 虽然这次株连荥阳郑氏和河东柳氏无关,但你提起河东柳氏曾经差点被族灭……你是不是忘记了河东柳氏是小五的妻族? 苏威表示,他无所畏惧! 裴世矩想了想,居然站出来支持苏威。 杀一家荥阳郑氏算什么,我看他们敢刺杀楚王,背后肯定有其他势力支持。全杀了太残忍,我李唐仁义,不能这么做,全都流放了吧。 我看那个卢赤松就很不顺眼,把他一起流放了。 裴世矩悄悄对李世民说,如果范阳卢氏没有动手,那他们为何突然谦卑恭顺?所以范阳卢氏绝对有罪! 李世民:“……”我麾下都是一群什么人啊,怎么杀性比我这个带兵打仗的还重? 李世民好不容易把裴世矩和苏威安抚下来,封德彝等隋朝老臣联名上书,觉得裴世矩说得对,陛下我们把山东五姓七望全部流放,把他们的地都分了吧! 李世民:“???” 卢赤松看到李世民给他的弹劾文书,满脸不敢置信。 李世民按着眉角道:“你们究竟在隋朝得罪了多少人?怎么全都想杀你们?” 卢赤松咬牙道:“他们都在嫉妒我家的声望!” 李世民叹气:“可能吧。” 他还以为隋朝旧臣会站在山东士族的一边。就算不站队,隋朝旧勋贵可能也会有兔死狐悲之感,不会落井下石。 结果这伙人之前按兵不动,只是在观察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对山东士族动手吗? “朕不会滥杀无辜,卢卿尽可安心。朕将这些弹劾文书给你看,只是让你心里有数。”李世民语重心长道,“看看你们惹了多少人不满?今后请务必谨慎。” 卢赤松的岁数比李世民大二十岁,李世民这语气,好像他比卢赤松长一辈似的。 卢赤松离开时心情十分轻松。他知道,关陇勋贵跳得越高,他就越安全。这次危机,范阳卢氏度过去了。 果然,李世民按住了朝中对山东士族雪花般的弹劾,只将荥阳郑氏主脉“三祖房”打散流放巴中、江西、岭南等地,除了与李建成结亲之外的荥阳郑氏旁支,一律赦免,不牵连无辜。 郑仁泰的族人不属于荥阳郑氏“北祖、中祖、南祖”三房,所以没有被牵连。他叩谢皇恩后,变卖祖产,将族人全部迁徙到长安附近,不再以“荥阳郑氏”,而是以“京兆郑氏”自称。 其他荥阳郑氏之后也陆续离开荥阳避祸。 荥阳郑氏子弟虽然在李唐陆续有出仕者,但郡望已灭,就如现在的“王、谢”二族一样,不复世家门阀之名。 李唐刚建国不久,贞观二年,自北魏起一直屹立在世家门阀顶端的荥阳郑氏轰然倒塌。延续自北魏的高门世家人人自危,积极入朝为官,再不敢自诩清高。 朝臣们还在为继续扳倒更多的山东世家再接再厉,李世民却在贞观二年年末,接连下诏斥责对山东世家咬住不放的人。 连裴世矩、苏威和房乔都被贬官。李玄霸接替裴世矩,又变成了首相。 李世民保护山东世家的意图十分明显,想要落井下石的人也只能偃旗息鼓。 在这场斗争中跳得最高的琅琊王氏大儒王云被免官为民,愤然在民间开办学院,扬言再不出仕。 李世民没有阻止他,还赠予了他财帛,肯定他的品德和才华。 于是江左士族也暂时偃旗息鼓,放弃了把山东士族一同拉下云端。 贞观三年正月将临,李世民封存朱笔玉玺。 朝堂风波终于平息。 贞观元年吵闹,贞观二年更吵闹。 朝臣们心里都对贞观三年的到来充满恐惧。 百姓们却不一样。 虽然贞观二年兴徭役修补黄河堤坝,还有山东匪患。但很奇怪的是,除了被匪患骚扰,百姓并未感受到太多折磨。 甚至经历了匪患,崤山以东的百姓只要没死,居然还迎来了丰收。 豪强从自己家乡起事,很少劫掠自己家乡。他们如果流窜到他乡就会肆意烧掠,但匪患平息太快,几乎没有匪患离开起兵地。 匪徒在唐兵的围剿下逃入山中,平原上的田地几乎没有损伤。 虽然死了很多无辜的百姓,但活下来的百姓都过了个能吃饱的好年。 甚至因为死了很多人,中原空出了许多上等田地。据官府说,这些田地都会分给百姓。 “大唐果然是天命所归,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 “是啊,终于有盼头了。” “真期待明年啊。” “对了,我们皇帝叫什么?” “贞观!我们大唐的皇帝是贞观!” “哦哦,对,是贞观!” “厉害的皇帝是不是叫大帝?” “那我们的陛下就是贞观大帝!” “贞观大帝万岁!” …… “阿嚏。”李世民揉了揉鼻子,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弟弟,“阿玄,你是不是暗地里说我坏话?” 李玄霸道:“没有,不是我。我要说你坏话还需要暗地里?” 李世民又打了个喷嚏:“也对。” 既然不是阿玄,其他人就无所谓了。想说自己坏话的人多的是,李世民懒得理睬。 过年时李世民难得可以放开吃糖,他喝着加了致死度蔗糖的葡萄酒,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第231章 李昭卸甲归长安 今年的长安仍旧有雪。 李玄霸很想去赏雪, 但他每逢换季必定咳嗽。李世民知道李玄霸肯定不会听话,便把李玄霸“关”在宫殿里不准出门。 李玄霸笑话二哥“皇帝陛下的头上还有母亲能管你呢”,回旋镖扎在了自己腿上——晋王殿下头上也有个能管住他的母亲。 窦慧明发话, 李玄霸只能乖乖窝在宫里折腾铺子和吃食。 护肤品店仍旧开着。有宫里的资源支撑, 李玄霸推出了更多系列。“低端”的敞开卖, “高端”的仍旧限量销售。宫里内库的钱左手倒右手,但李世民想从李玄霸这里把花掉的钱拿回来是不可能的。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399节 李玄霸理直气壮:“我也想住大院子。” 李世民和长孙康宁小两口团在被窝里看账本时心都在滴血。 阿玄宰兄长的时候,真是一点都不手软啊。 李世民抱怨:“当年阿玄做什么都会给你我留一份, 现在居然还要用钱买?!” 长孙康宁道:“现在三郎君做什么好东西仍旧会给我们留一份,只是宫中妃嫔宫女所需的份额需要购买。如果我要赏人也得买,唉。” 李世民仍旧抱怨:“怎么?我家里人口多了些, 他就不养了?” 李世民刚抱怨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长孙康宁也笑得停不下来:“三郎君确实不能再养了。” 李世民觉得这个笑话很好笑, 跑去分享给父母听。 窦慧明脸色一黑, 李渊条件反射拉住窦慧明。 李世民这次没有挨母亲的揍,但被窦慧明念了半个时辰。 你这个当兄长的,还想让弟弟养你一大家子,你要脸吗! 你还是当皇帝的,整个大唐都是你的, 你还想占弟弟的便宜,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裹得像个毛熊的李玄霸探头,然后抱着暖炉施施然离开。 正月元宵时, 李昭和长孙晟回到了京城。 李世民让长孙康宁回家住了几日, 好好陪伴丈人。 皇后归宁是大事。李世民悄悄做了, 还让皇后归家好几日, 群臣本想上书劝谏。 但贞观元年和贞观二年都太闹腾了,且贞观元年的前两年也很闹腾。群臣身心俱疲, 只想过个安静的好年,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李昭回来的时候,把两只雕崽也带了回来。 金雕生活在草原上才更自在,拘束在京城里,两只雕都要胖成走地鸡了,所以李世民和李玄霸便将两只雕崽托付给了李昭。 李玄霸摸了摸乌镝和寒钩的脑袋:“都成年了。” 乌镝展开翅膀,迈着外八字绕着李玄霸走了一圈,炫耀自己强壮的身体。 寒钩停在了李世民的肩膀上,看向乌镝的豆豆眼里满是鄙视。 它仰着头,高傲。 李世民伸手弹了一下寒钩的下巴。 寒钩甩脑袋。 李玄霸把乌镝抱起来摸了摸,然后把乌镝递给李世民,将寒钩抱怀里又摸了摸。 “辛苦了。你们此次又立下大功劳,堪封将军了。”李玄霸开玩笑道。 所有人都知道李玄霸在开玩笑,但李世民眼珠子转了转。 他是有功必赏的人,还真想给雕崽们封官。 不过想到朝中越来越多的大臣朝着谏臣发展,李世民暂时歇了心思。 长孙晟已经与东|突厥各部达成了初步协议,以后草原分成漠南道漠北道,各部落按照河流划分领地,领大唐亲王爵位,服从大唐的羁縻统治。 李玄霸把明清通知偏远地区的制度详细告诉了长孙晟和李世民。特别是清朝对蒙古的政策,让长孙晟和李世民有了许多灵感。 李世民笑着道:“后世对草原部落的政策和我的想法很相似,不过比我所想的具体多了。” 李玄霸给了他哥一个白眼:“有没有可能,后人是摸着你这个古人的屁股过河?” 李世民虽然很得意,还是提醒弟弟说话别那么粗俗,要把摸着屁股过河改成沿着前人车辙行走。 贞观已经过去两年,草原部落见大唐越来越繁荣,歇了反叛的心思。李昭也不需要坐镇草原了。 她此次回来,就准备卸甲了。 柴绍也会很快回京城。夫妻二人都谢绝了李世民的重用,准备先赋闲在家要个孩子。 柴绍与李昭成婚后,父孝接着母孝,同房的时间很少。且柴绍和李昭都是恪守礼制之人,他们在守孝期间严格茹素,身体亏损很厉害,所以成婚逾十年,都还没有孩子。 寻常人家估计都要怪在妻子身上,丈夫该为子嗣纳妾了。柴绍和李昭感情好,知道这件事并非李昭的过错,所以一直无妾。 虽然现在李昭是公主,柴绍也不可能纳妾了,但无论是为了延续柴家的香火,还是为了夫妻之间的感情结晶,李昭都想要个孩子。 若不是为了给弟弟守边疆,李昭早就回来备孕了。以此时的理念,李昭已经是大龄产妇。 李玄霸看着阿姊说起孩子时期盼的神情,满腹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化作一声叹息。 宇文珠看出了李玄霸的心情,道:“若郎君不喜此事,为何不劝说三姊?” 李玄霸摇头不语。 宇文珠又道:“我不知你们男子想法,但若换作是我,和你有个孩子是最紧要的事,但让我放弃从医我也是不愿意的。如果父兄和郎君都劝我以家庭为重,我可能就真的放弃了。郎君却是想让三姊继续建功立业,我见姊夫也很支持三姊。三姊生完孩子之后,未必不能回到朝堂。” 她握住李玄霸的手,拍了拍李玄霸的手背:“我看三姊只是以为家庭和事业不能两得,所以才装作一副只想卸甲归家的模样,免得支持她为将的你和兄公会为他难过。如果郎君有两全的法子,何不直接告诉三姊?即使三姊真的不想再带兵,只想在家相夫教子,郎君也可对三姊建议啊。你们是姊弟,有什么话不能说?” 李玄霸道:“我再想一想。” 宇文珠微笑道:“无论三姊做什么选择,你一心为她着想,她总是欢喜的。” 李玄霸却摇头:“我并不是为她着想。” 宇文珠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李玄霸道:“她自己的选择,不必旁人说三道四。且留在公主府里的锦衣玉食生活,不比风餐露宿强百倍?我在军中都觉得艰苦,三姊身为女子,无论是生活还是旁人的言论,都比我艰苦万倍。” 李玄霸反拍了一下自家夫人的手背,道:“历史中就这么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将军公主。就像我想让二哥成为更厉害的明君一样,我也想让三姊成为更厉害的将军公主。这与二哥和三姊本身的意愿无关……” 李玄霸愣住,然后,他失声大笑:“对啊,三姊和二哥本就一样。我能这样对二哥,为何不能这样对三姊?他们的意愿与我何干,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们不愿意,自己否了就是。” 宇文珠愕然地看着李玄霸单手捂着眼睛,笑得眼角都泛出了泪花。 有、有这么好笑吗?究竟是什么好笑啊。宇文珠看不懂。 虽然看不懂,但郎君似乎已经不再犹豫了,宇文珠便懒得去深究了。 她知道郎君对亲人极好,所以郎君要做的事对三姊来说肯定不会差。 李昭虽然在草原屯兵,但因为经常运动,又常吃肉和奶,身体比曾经在京中还好上许多。 宇文珠每日都要去找李昭玩耍,顺带为李昭诊脉。 她安慰李昭,这次怀孕生子一定会非常顺利。 李昭在宇文珠的建议下,每隔几日仍旧去李世民的御苑骑马打猎锻炼身体。 出了正月后,李世民不仅封存了自己的糖罐子,也封存了自己的打猎套装。他眼巴巴地看着李昭日日打猎游玩,羡慕得表情都扭曲了。 当李玄霸提议时,李世民毫不犹豫的盖章同意。 李昭刚狩猎回家,就接到了就任左翊卫大将军,领南衙骁骑军的诏令。 李玄霸传完旨后,对李昭微笑道:“三姊身体好,只是去管一管禁军的操练,不会累着。等姊夫回来,姊夫就领右翊卫大将军一职。三姊身体不舒服,就让姊夫帮衬。” 左右翊卫还兼领内军。这个内军,按照后世人更容易理解的说法就是“御前侍卫”,由贵族官宦子弟担任的跳板官职。所以左右翊卫大将军虽然职位和其他十二卫府大将军等同,实际上身份更贵重。 李昭没有说接不接受。她平静地问道:“左右翊卫大将军不是你和辅机吗?” 李玄霸道:“我知道阿姊会回京备孕,所以早早和辅机占了职位,就等你回来。” 李昭伸手接过诏令,反复看了几遍,看得非常慢,好像要把每一个字都看一遍。 许久之后,李昭才放下诏令,对李玄霸招了招手。 李玄霸上前一步,就被李昭揪住了脸。 李玄霸捂脸:“痛痛痛……” 李昭哭泣道:“我既然已经放弃,你为何又让我燃起野心?” 她狠狠揪了一把弟弟的脸,然后将已经成年的弟弟紧紧抱住,脸埋在弟弟肩膀上失声痛哭。 李玄霸轻轻揽住阿姊的背:“这算什么?等阿姊坐完月子,我还有更艰苦的地方要让阿姊去坐镇。那地方太过艰苦,阿姊一人难以镇守,所以我已经和二哥商量好了,把姊夫一同流放。” 李昭哽咽道:“柴郎不能因为我受苦。” 李玄霸道:“阿姊,在朝为官,和在偏远地区领一个类似诸侯的实权藩王职位,你说柴嗣昌愿不愿意受这个苦?” 李昭猛地抬头,眼泪都甩在了李玄霸的脸上。 李玄霸先替阿姊擦拭眼泪,又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脸上阿姊的泪珠。 他微笑道:“苏毗羌受吐蕃欺压蚕食,无力反抗,请求内附。苏毗羌乃是女王执政,王夫辅政。阿姊请给我两年时间,我给阿姊谋划个苏毗羌女王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明天再努力(又是不死心想要调整作息的一天)。 第232章 熟练的道德绑架 李玄霸这次谋划, 初次到达陇右时就开始了。 那时大隋刚进入巅峰,平庸的人还在想着怎么讨好杨广,聪明的人窥到了盛极而衰的征兆, 被剧透的人开始布局乱世, 而穿越者李玄霸已经拉着并不想听的二哥说起世界局势。 无论是隋末乱世还是贞观治世, 无论是争霸天下还是之后的休养生息,都是不需要穿越者开挂,贞观君臣团队自己就能开挂做好的事。 隋末一天能涌现出十几个自立的反王, 初生的李唐节节败退,被打得想要放弃中原割据关中,但秦王李世民一句“给我三万人”就把天下平定了。 隋朝从皇帝到大臣, 从中央到地方,完全都乱成了一锅粥。贞观一开始, 奸佞小人各个变成了刚直贤臣。 刚经过隋末的三征高丽, 群臣都对打仗徭役这玩意儿患了应激。李世民自当皇帝之后征伐就没停下来,就激起了一次民变(李玄霸:现在这个纪录已经被小五的骚操作打破,二哥惜败原时空唐太宗。),后世皇帝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李世民究竟是怎么兼顾打仗和休养生息。 无论贞观之前再苦再累局势再复杂,只要进入贞观一切就好了起来。 李玄霸前世吐槽, 唐太宗莫非是带着神器“风灵月影”出生,遇到麻烦直接修改数据。 既然争霸和治理天下的事, 高举着“风灵月影之剑”的二哥自己就能做好,李玄霸当然就对唐太宗时期还未有精力做到,或者因为地理和时间不可能预知的事做准备了。 他首先关注的就是吐蕃。 吐蕃真是与大唐“双生”的对手。 在隋末的时候, 吐蕃也还未统一, 只是部落的联合;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00节 唐太宗横空出世, 松赞干布也应运而生, 统一吐蕃; 唐朝与吐蕃缠缠绵绵两三百年,在唐朝快灭亡的时候,就把吐蕃也拉着一块儿入灭了。 李玄霸不想让大唐在吐蕃身上耗费太多精力。他原本想趁着吐蕃还未统一时做点什么,但做的所有谋划,都败给了吐蕃的地利。 后世去过西藏的人都知道,就算有现代医学的保护,大部分人上青藏高原仍旧会有较为严重的高原反应。 吐蕃人凭借地利,打大唐是“顺流而下”;大唐要打吐蕃,就是“逆流而上”。行军难度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更惨的是,吐蕃随便占大唐一点地方都能转化成自己的力量;大唐打下吐蕃的领土后只能退回原地。在科技不能战胜大自然的时候,封建时代的人占领贫瘠的地方得不偿失。 吐蕃那地比草原还难搞。治理土地不是闭着眼睛划去人口就能消化,哪怕是现代人,让他去请青藏高原支教他也不乐意去,别为难大唐人。 李玄霸拉着连秦王都不是,完全不想现在思考太过遥远的事的二哥商量了许久。还年少的二人得出结论,大唐要减少吐蕃崛起的唯一办法,就是封锁。 吐蕃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资源,根本不足以让其成为强国。在吐蕃前期无法掠夺强大的大唐时,他积攒资源都是从西方的印度半岛入手。 王玄策一人灭国为何没有封赏?除了唐初名将遍地之外,唐太宗不仅仅是军事家,还是战略家。他打的每一场仗都要看到切实的利益,而不是为了面子好看。 即使那时吐蕃和大唐还是蜜月期,唐太宗让人在吐谷浑等地练兵的举措很明显是在防备上升期的吐蕃。王玄策是灭国了,但好处是吐蕃的,大唐就赚了个面子。天竺不给大唐脸面,大唐确实该敲打天竺,但不是这个敲打法。 不过这也不怪王玄策,战略家太少,而且那时还没有“战略”这个概念,战略家都是天生的“直觉”,连他们做出决定时可能自己都没有好好思考前因后果,更别提教会他人。 如果唐太宗留下自己关于战略思想的只言片语,唐高宗和唐玄宗也不会傻到帮突厥和南诏统一来反叛自己了。 灭国没有好处,就没有功劳。这是唐太宗时期以防穷兵黩武的奖惩策略,也是他在高丽战场上局势占优还主动退兵的原因。 李玄霸拉着二哥在地图上画圈。 在印度半岛扶持势力封锁吐蕃西南,要等到二哥当皇帝后才能实现;封锁吐蕃东出掠夺,关键在于掌控和扶持听话的吐谷浑部落,他们现在就在做;防备吐蕃将来与大唐争夺丝绸之路要道,李玄霸和李世民将视线投到青藏高原东北边,唯一能形成人口聚集地的“东女国”,苏毗部族。 苏毗王国所管辖的核心范围在如今青海玉树市,因有通天河、扎曲等大型河流贯通,是高原上难得可以半农半牧的地区,是吐蕃想要离开高原的“阶梯”。 今年,松赞干布三岁。其父囊日松赞将灭掉苏毗王国,正式完成了从山南小邦首领向吐蕃统一君王的蜕变。 “三姊,你坐镇陇右时,和东女国有过接触。”李玄霸在陇右时,就常常慷慨地支援吐蕃各部落,好让他们不要太快统一。 后世常说吐蕃强盛是因为唐太宗让文成公主带去了先进的农具和种子,这当然不是事实。 首先唐太宗派人送文成公主出嫁时没带工匠,带的是丝绸乐人之类的东西,吐蕃借文成公主的亲事与大唐交换技术,是唐高宗时期的事。 其次就算文成公主带了工匠和种子过去,和吐蕃崛起的关系度也不大。松赞干布与大唐联姻,是已经统一吐蕃,掠夺了东南,与大唐打过一仗但失败后。吐蕃在对东南的战争中已经夺取了先进的铁器农耕技术。 说白了技术这东西,现在又没有什么贸易壁垒,只要统治者想学了,随便去哪都能学到。封锁技术是不可能的。只要一个地方强大,周围零散小国就会跟着吃肉喝汤。 大唐的繁荣必定带着周围小国进行技术和经济大跨越,李玄霸能做的事,只有控制他们的崛起先后顺序。 既然知道山南有个部落的松赞干布父子是千古难见的明君贤才,李玄霸当然就选择山北的部族支援。 他的商队远赴吐蕃高原,每次行商必定死伤至少一半人,所获得的成绩便是囊日松赞现在还有一半部落没有征服。 可能在唐太宗整个统治时期,吐蕃都不会有机会与大唐为敌了。 李昭坐镇陇右时,从李世民和李玄霸手中接过的事中就有监视吐蕃高原动静,扶持山北部落。 但直到如今,她才明白这些行为背后的动静。 原来吐蕃高原将会出现一个强大的王国,与大唐一同强盛又一同灭亡。大唐后续半辈子都在和这家伙打仗,拖着对方入灭,让吐蕃高原再不能出现一个能威胁中原的政权。 李昭刚开始还很淡定,后来听得头皮发麻。 她知道李玄霸会谶纬。全家人甚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晋王会谶纬。 但现在李玄霸所说的事和谶纬有什么关系?这完全是未来的人拿着过去的史书照着念! 李昭听完李玄霸的谋划后,问道:“你说的这些事,还有谁知道?” 李玄霸道:“只有二哥。” 李昭松了口气。她喝了口温水压压惊,才严肃道:“你应该将这些话遮掩后告诉我,知道你秘密的人,只有陛下就够了。” 李玄霸露出了一个乖巧的微笑:“阿姊,东女国很苦。” 李昭疑惑:“嗯?” 李玄霸微笑道:“东女国没有四季之分,只有寒热两季。即使阿姊居住的地方是东女国的东部,海拔偏低,一年也只有一半时间为热季。如果阿姊留在长安,只要不出意外不生大病,说不定能活到七八十岁。但去了东女国,能活六十就是长寿。” 李昭眼皮子跳了跳。 李玄霸继续道:“在东女国当女王有什么好?吃喝没有中原丰富,穿金戴银都无人炫耀,每年一半时间看着白茫茫的大地发呆,头疼百姓要怎么度过这漫漫寒冬。除了史书中多提一笔,享受完全没办法和大唐的公主比。” 李昭疑惑道:“我知道……你现在把东女国的生活说得这么可怕,究竟是想让我去还是不想让我去。” 李玄霸没有回答,继续说些令李昭头皮发麻的话:“阿姊,你知道我所预见的你原本的结局吗?” 李昭:“……” 她苦笑:“我不想听。” 李玄霸想剧透的时候,可不管别人爱不爱听:“阿姊仍旧在父亲起兵时拉起一支军队响应父亲,在攻打长安时与父亲会合。然后,阿姊就只当公主了。” 李昭神色一黯:“或许本该是这样,这样才正常。” 李玄霸道:“那个时空没有我,珠娘大概也在宇文老师触怒杨广后生死不明,父亲统一天下的速度也没有现在这么快。当柴绍能回到长安和阿姊生孩子的时候,阿姊大约已经是高龄产妇。你诞下二子后就早逝,虽然父亲给了你很高的待遇,你是第一位有谥号、有开府特权、死后以军礼下葬的公主,但你在史书中连个名字都没有。” 李昭双拳攥紧,猛地抬头,眼角发红:“我所立下的功劳,在史书中连个名字都不配有吗?!” 李玄霸道:“是。” 李昭咬紧牙关,就像是强忍着什么痛楚。但她最终将所有声音都咽了下去,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她松开攥紧的拳头,漠然道:“或许本该是这样,这样才正常。” 李玄霸道:“纵观历史长河,在皇帝消失之前,带兵的公主仅有阿姊一人。” 李昭道:“我确实古怪。” 李玄霸道:“东女国处于战略要地,无论是守望西域之路还是防备吐蕃,大唐都会派人在那里驻守。” 李昭道:“无论我去不去,对大唐的布局都无关紧要。” 李玄霸道:“但一个原本就有女王的小国,一个恐怕还没有一个郡大的蛮夷之地……” 李昭道:“可能是我不需要你和二郎开口,让后世史官心甘情愿记录下我真实姓名,为我著书立传的唯一机会。” 李玄霸再次露出乖巧弟弟的笑容:“东女国太苦,去那里当女王,对阿姊来说也形同流放。但阿姊是一个很高傲,也很有责任感的人。身为华夏几千年历史中唯一带兵的公主,阿姊要不要为后世苦苦挣扎的女性留下点什么?” 李昭好奇道:“你常这么和二郎说话?” 李玄霸点头。 李昭道:“二郎怎么不揍你?” 李玄霸道:“我哥揍我的次数还少吗?” 李昭无语:“也是。” 她对李玄霸招了招手,李玄霸乖乖起身走到李昭身边。 李昭伸手,李玄霸弯腰低头。 李昭狠狠揪住李玄霸的脸颊不多的软肉。 李玄霸:“痛。” 李昭又上了一只手,两只手使劲把李玄霸的脸往两旁扯。 李玄霸痛得眼角泛出了泪花,但任由阿姊揪脸。 李昭松开手。李玄霸默默揉脸。 李昭憋闷道:“大德,你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 李玄霸一边揉脸一边道:“除了二哥,我只对阿姊说了这些话。” 李昭叹气:“行,我离开后,你就只折磨你哥。谁让你们是双生子,他出生自带你这个冤孽弟弟,是他的报应。” “我觉得这个不能用报应来说。”李世民翻窗进来。 李昭更加无语:“你之前躲在墙根?” 李世民一脸理所当然:“是啊。” 李昭扶额:“你可以在屋里立了屏风,躲在屏风后面。” 李世民笑道:“那样会被阿姊发现。” 李昭道:“你们二人同时出现也没关系啊!” 李世民一愣,然后像小时候一样挠头:“啊,也对,是阿玄……阿玄,你又坑我!” 李玄霸望着房梁吹口哨。 李昭起身拉住要踹死这个臭弟弟的大唐年轻皇帝:“虽然我也认为大德很欠揍,但你这一脚下去,阿娘就要踹你了。” 李世民气得跳脚:“你就是仗着娘娘宠溺你胡作非为!” 李玄霸理直气壮:“对啊,怎么?你不服气?” 李世民气得都想把弟弟流放,但以他对李玄霸的了解,他把李玄霸“流放”去江南,李玄霸肯定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比在长安还逍遥自在。 他绝对不会允许李玄霸离开长安独自逍遥!他勤政的时候,阿玄必须也矜矜业业当好他的贤王! 李昭被这两个弟弟笑得直不起腰。 她松开李世民,让李世民轻轻踹了李玄霸两脚发泄愤怒:“你们两小还只会爬的时候就这样,阿娘一个岔眼,你们就滚打作一团,但分开你们,你们又一个比一个比谁嚎得嗓门大。我看你们一辈子都这样了,等头发胡子全白了还会互相追打。” 李世民道:“那不是因为阿玄气人吗!” 李玄霸道:“我绝对不可能比我哥嚎哭的嗓门还大。” 李世民伸手敲了弟弟脑壳一下。李玄霸脑袋晃了晃,头铁。 李昭再次笑得差点喘不过气。她这两个弟弟真是活宝贝! “阿姊,东女国虽然寒苦,但我相信阿姊肯定会选择当女王。”李世民对李昭眨了眨眼睛,“阿玄说阿姊是唯一的将军公主,我们家真厉害!我们要在史书上留下更多的痕迹,让后世所有人都仰望我们。” 他说罢,笑着揉了揉自己下巴的胡茬:“东女国是大唐的藩属国,阿姊记得每年都来长安朝贡。等天气寒冷的时候,阿姊就住在长安。” 李昭笑道:“再说吧。如果国内无事,我当然会怎么舒服怎么来。” 李世民笑眯眯道:“别忘了朝贡的贡品!就算是阿姊,也不能在礼节上疏忽。” 李昭哭笑不得:“好,骏马、猎鹰……你还喜欢什么?” 在桌子上无所事事打滚的乌镝跳了起来,扑腾到桌子上,一翅膀掀飞了茶壶。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01节 寒钩从自己的大窝里伸出脑袋,又缩了回去。 李昭、李世民、李玄霸低头看着地上摔碎的茶壶不语。 乌镝在桌子上使劲蹦跶:“啾啾!啾啾啾!!!” 李玄霸:“哥,乌镝说不准要新的猎鹰。” 李世民:“只要不打仗,它一直随心所欲,从来不听我指挥狩猎,都是自己在猎场玩耍!我要只新的乖巧的猎鹰怎么了!” 李昭:“好了,乌镝乖,你又不是猎鹰,你是我们家的雕将军,怎么能与寻常扁毛牲畜比较,自堕神恩?” 乌镝歪头:“啾?” 李玄霸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李世民,李世民:“阿姊说得对!” 乌镝这才停止了滚动。 乌镝这么一打岔,三人聊不下去正事,带着两只雕出门遛弯。 “唉,阿姊当了女王,就能日日打猎了。” “就算我当了女王,也不可能荒废政事只顾着打猎。” “没错,哥你学着点,昏君!” 姐弟三人慢悠悠地在庭院闲逛,两只金雕背着翅膀,迈着六亲不认八字步,仰着脑袋的模样比前面三位大唐最尊贵的姐弟还嚣张。 走出庭院,宇文珠正在翻检晾晒的草药,长孙康宁在一旁叽叽喳喳添乱。 见到这姐弟三人和他们身边的嚣张跋扈金雕,两人露出笑容。 “哎,三姊你评评理,我向珠姊姊要点草药炖汤,她居然不给!太小气了!” “没病别乱吃药,就算炖汤也不行。” 姐弟三人也露出了笑容,朝着宇文珠和长孙康宁走去。 两只雕蹬着小短腿,跑到了三人前面。 “啾啾啾!” “啾!” “哎哟,别扑!我的草药!” “哈哈哈哈,这都是珠姊姊吝啬的报应!” “长、孙、康、宁!” “嘻嘻嘻。” 李昭忙去劝架。 李世民和李玄霸对视一眼,后退一步,袖手旁观。 …… 柴绍刚回京,李世民就告诉他,赶紧生孩子,生完流放。 柴绍满头雾水。我犯了什么罪要被流放? 李世民一本正经道:“阿姊陪你一同流放。” 柴绍忙道:“陛下!臣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能连累公主!” 李世民绷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阿玄,他真的信了!” 李玄霸笑道:“我就知道三姊夫肯定会上当,哈哈哈哈。” 柴绍:“……” 顿时,他对李二郎当了皇帝后的敬畏烟消云散。 这两个坏妻弟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头疼,最喜欢捉弄人。 李孝恭也信了,吓得心跳差点骤停。 他和柴绍一同镇守巴蜀,柴绍要流放,自己虽是宗室,估计也讨不了好。 当发现李世民和李玄霸在开玩笑后,他欲言又止。 陛下!你是皇帝啊!皇帝金口玉言,怎么能随意开玩笑! 李孝恭和李世民、李玄霸不熟悉,不知道他们私下是什么德性,如今第一次见到两人不正经且狼狈为奸的模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李世民问了李孝恭好几声,李孝恭才回过神,细细回禀他在成都做的事。 与李玄霸只对亲近的人作妖不同,李世民对不熟悉的人也不正经,调笑了李孝恭好几句,笑得李孝恭面红耳赤。 李玄霸和被李世民晾在一旁的柴绍说悄悄话,告诉他“流放”的真相。 “东女国是战略要地,需要亲信镇守。东女国苦寒,你要照顾好阿姊。”李玄霸道,“你不会说不想去吧?” 柴绍苦笑:“身为驸马还能与公主一起独领一藩,连皇子都羡慕不得的事,我怎会拒绝?但朝中大臣真的会同意吗?” 李玄霸道:“若换作皇子,朝臣就不会同意了。东女国正好是女王执政,如果不让阿姊去,我们就得送个宗室去和亲当王夫。” 柴绍:“……”阿玄还是一如既往的损主意一筐接着一筐,可怕。 柴绍拱手:“臣定会竭力辅佐公主。不过臣有一个请求,东女国确实苦寒,臣的幼子可否留在长安?” 李玄霸道:“好,就当是质子了。” 柴绍:“……李大德,你的嘴能不能别这么损?” 李玄霸眨眼:“个人特色。” 柴绍深呼吸。 李世民和李孝恭说完话,插嘴道:“你还没习惯他的个性?三姊夫放心去,朕帮你带孩子。” 柴绍道:“宫里规矩太多,臣的孩子还是住在晋王府吧。” 李玄霸:“啊?” 李世民道:“也行,反正朕将来的太子也会交给阿玄带,朕已经和观音婢商量好了。” 李玄霸:“啊?!” 李玄霸不敢置信:“凭什么我要帮你带孩子?你问过我是否同意了吗?” 李世民道:“朕封你为太子太傅太子太师太子太保,太子三师都是你!你不养太子谁养!好了,不用叩谢,朕和你兄弟二人不需要虚礼。” 虚礼个屁!李玄霸踏上台阶,把他的皇帝二哥从上面揪了下来撸袖子打架。 李孝恭后退一步,把自己藏在阴影中。 他什么都没有看见,没有看见晋王殿下犯上失仪!形同谋反! 第233章 送长孙老师出关 ================================ 贞观三年到来, 群臣都很疲惫。 他们希望皇帝今年安分一点。说好的休养生息呢? 大年一过就官复原位的房乔抖了抖手中的账本。国库逐渐充盈,百姓高喊大唐贞观万岁,这怎么就不算休养生息了?陛下又没折腾百姓, 只是折腾官员而已。 李智云、魏徵和长孙无忌也回来了。长孙无忌刚回来没多久, 就和长孙晟再次离开了长安。这次他们要去伊吾城, 与高颎汇合。 他们此次的目的是重新贯通西域丝绸之路,并且收集西方强国的消息。 李玄霸已经将自己所知道的事都整理成册,假装是自己的商队得到的消息, 全部给了长孙父子。 李玄霸的借口一点都不走心,长孙父子二人也懒得深究。他们若是深究,李玄霸肯定会坦白。说不准, 李玄霸就等着他们来问。所以为了心脏着想,他们绝对不问。 李世民原本不想让长孙晟再次去西域。 长孙晟的身体看上去不是很好, 李世民希望丈人能在长安安享晚年。长孙家有长孙无忌撑着, 老丈人完全可以休息了。 长孙晟却淡然道:“我就是不想死在家中。” 最终长孙康宁哭红了眼睛也没能留下自己的父亲,只能与李世民一同送长孙晟离开。 李世民身为皇帝,随意离开京城会惹来很多劝谏。李玄霸便替二哥,将长孙晟送出关外。 一路上,李玄霸在咳嗽, 长孙晟也在咳嗽。 长孙无忌又是心疼难过,又是对李玄霸故意和自家父亲咳嗽声同步的作怪而无语。 李玄霸那张嘴, 什么都敢说:“我才像是老师的亲儿子,辅机一点都不像老师。” 长孙晟咳着嗽嫌弃道:“没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病秧子。” 李玄霸笑眯眯道:“别看我身体差,祸害遗千年, 说不定我能长命百岁。” “祸害遗千年这句话确实很适合你。”长孙晟道, “朝中支撑朝政的老臣陆续要退下去了, 我看房玄龄和杜克明等人处理政务已经越来越熟练, 他们都说可以放心了。你也别老想着偷懒,这个朝堂还离不开你。陛下年轻气盛,很容易得意松懈,需要你在一旁拉着。” 李玄霸道:“我知道。我哥就是给他点阳光他就灿烂,给他点染料他就敢开染坊。我会给他泼一辈子冷水。” 长孙晟失笑:“好。” 他又咳了几声,接过长孙无忌递来的温水喝了几口,才继续道:“我们几个老翁还真的等到了大唐建立,看到了盛世到来。这辈子也算值了。大德,谢谢你。” 李玄霸收起脸上的坏笑:“老师,别搞得给我留遗言似的。你还没抱外孙。” 长孙晟倒是在脸上浮现坏心眼的笑容:“你说的是说要给突厥当将军的外孙,还是那个撒谎要杀光自己儿子外孙?或者流放我全家的外孙?这些外孙不看也罢。” 长孙无忌蹦着站起来,“咚”的一声巨响,又捂着脑袋蹲下去。 马车夫吓得赶紧停车。 “没事,不小心撞了一下,你继续赶车。”长孙无忌捂着脑袋道。 马车夫才继续启动。 长孙晟拿着帕子掩住嘴,一边轻轻咳嗽,一边笑着看着自己被吓坏的儿子。 李玄霸做出老师同款表情同款动作,也笑着看着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捂着耳朵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要换一辆车!”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02节 长孙晟和李玄霸对视一眼,都笑得超级大声,连咳嗽都止住了。 如果长孙无忌不想听,何必让马车夫继续驾车?他早就开车门跳下去了。 长孙无忌看着自家父亲和李三郎那如出一辙的坏心眼表情,心里憋屈极了。 老狐狸和小狐狸,你们才是真的父子吧! 好吧,从古至今传承衣钵的弟子向来比儿子更亲近。和弟子比起来,自己这个儿子就是捡来的。 长孙无忌在心里嘀嘀咕咕,捂着撞肿的脑袋道:“李二和观音婢也太不会带孩子了!” 李玄霸道:“关嫂子什么事?皇家和寻常人家不同,嫂子把孩子养到启蒙后,孩子的教育就全部交到了我哥和一众太子辅臣手中。” 李玄霸竖起一根手指:“有隋朝的前车之鉴,东宫辅臣对太子特别严厉,任何小事都要用最强硬的态度直言进谏,多戴一块玉佩都能比作桀纣。太子还完美的时候能够容忍,但太子得病瘸了之后,心态产生极大变化,周围骂声越多,他就越叛逆。” 李玄霸竖起第二根手指:“同样是隋朝和二哥的上位经验,太子瘸了之后,二皇子身边就聚集了一群夺嫡的人。二皇子也被养坏了,满脑子都是隋炀帝和父皇能成,我也能成,心里没有半点温情,同胞兄弟都是最大的敌人。” 李玄霸竖起第三根手指:“前两个儿子养废之后,二哥痛定思痛,终于不放心把孩子给别人养,于是将幼子幼女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长孙无忌嘴角微抽:“亲自抚养?李二最是宽容念旧情,养出个刻薄寡恩的人?” 李玄霸道:“何止刻薄寡恩啊。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们,你们不要告诉我二哥。” 长孙晟使劲咳嗽。 长孙无忌惊慌地叫停车。 但李玄霸翻嘴皮子的速度极快:“二哥病重时,侍疾的太子和后宫妃嫔勾搭上了。二哥去世才一周年,他就把二哥的妃嫔接回宫。哈哈哈,这个被二哥亲手带大的大孝子连三年孝期都不肯等。” 长孙无忌愤怒道:“我要杀了他!” 李玄霸得意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长孙晟倒是平静了下来:“为何不告诉你二哥?” 李玄霸道:“我去寻了那妃嫔的家,大概是我和二哥太活跃了,她父亲没能上李唐这条船,也就没能娶到隋朝宗室女,所以她没有出生。” 长孙晟道:“你担心陛下愤怒之余,牵连无辜。这无辜是否也包括长孙家?那三个不孝子都是我长孙家的女儿生的。” 长孙无忌皱眉。 李玄霸没有遮掩,很坦荡道:“所以我只告诉你们。啊,这件事憋在我心里好久了,一直找不到人说。现在你们要去塞外,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可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消化这件事。我也就不用担心你们在二哥面前露馅了。” 他笑着道:“我舒坦了。”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长孙无忌木着脸道:“我下车了。” 他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不肯再和李玄霸同一辆马车。 长孙晟待长孙无忌离开后,才没好气道:“就算我猜中了你所知道的并非’谶纬‘,而是’历史‘;你有宿慧,宿慧却不是来自过去,而是另一个时空的未来。你也不必吓唬辅机来找回场子。” 李玄霸懒洋洋地把脚跷到了长孙无忌刚坐的位置:“这不是老师先起的头吗?我还没说和辅机说李治死后,那女子称帝了呢。” 长孙晟曾经在李玄霸口中听过此事,现在表情很平静,能够心平气和地评点此事了:“看来李治的儿子也都是废物,否则太后临朝听政怎么也发展不到称帝的地步。群臣可能认为,皇孙中有出色的人选,太后的本事也不错,对太后称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过渡,别让昏君败光了李唐的家业。群臣所看好的皇孙,是否非太子的儿子?” 李玄霸摊手道:“我只是一个史书复读鸟,史书中没写的事,我哪知道?” 长孙晟继续笑道:“复读鸟?是指西域进贡的鹦鹉吗?你的形容很生动。多和我说说大唐的未来,我是将死之人,会把这些事带进坟墓里。” 李玄霸从马车上的卡式小火炉上把水壶提起来,给老师和自己掺满热水。 两人捧着热水,聊起了大唐后世的事。 无论是女帝,还是开元盛世和安史之乱,以及比安史之乱之前的大唐时间很长的中晚唐,唐德宗、唐武宗等一系列被人称为“小太宗”的有过励精图治经历的唐朝皇帝。李玄霸都知无不言。 大唐的历史粗略地过一遍,也不过半个时辰的事。 李玄霸又说起了五代十国,说起了和辽金对峙的大宋,说到了元,说到了明,说到了清。 他问道:“老师还想继续听吗?” 长孙晟笑道:“说吧,说说你生活的时代。” 于是李玄霸开始描述神州的百年耻辱,说到了新华国的建立,说到了新时代的国家的繁荣和不足。 他没有说自己的事。 长孙晟也不会问。 李玄霸只是描绘着地上轰隆奔跑的火车和天空中腾云驾雾的飞机,还有冲出大气层探索宇宙的火箭卫星和飞船。 老人的眼睛应当是浑浊的。 长孙晟的眼睛原本也已经暗沉,与他的身体一样已迫迟暮。 随着李玄霸讲述的“故事”越来越光怪陆离,长孙晟的眼睛重新聚光,就像是年轻时一样炯炯有神,仿佛暗藏着永远不熄灭的火焰。 即使被突厥可汗扣在草原,长孙晟心中的火焰也从未熄灭。这火焰点燃了突厥,烧裂了突厥,成就了他的丰功伟业。 下马车时,长孙晟和李玄霸的神情如故,看不出什么异样。 长孙无忌只以为自己离开后,李玄霸觉得没人“捧场”无聊,便不再“胡言乱语”了。 “就送到这吧。”长孙晟回首望了一眼已经望不到的长安,又抬头看了一眼雄关,“你该回去了。” 李玄霸拱手:“老师,保重。” 长孙晟笑道:“李秀才将民间曲子词发展成了文人词,现在宴会上还常常唱响你的词。你为我送别,何不作首词?” 李玄霸道:“老师,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我不会作词,我拿来讨好隋炀帝的词都是抄的后世人的。” 长孙晟道:“那你就抄一首给我,抄首比献给隋炀帝更好的词给我。诗也成,我不挑剔。” 长孙无忌:“???” 李玄霸道:“好吧,我想想……有个清朝的诗人名为徐锡麟,写过一首《出塞》,其曰……” “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第234章 烤串里加多了盐 李玄霸回到京城的时候, 李世民没来迎接他。 等回到晋王府时,李玄霸发现二哥正在自家庭院里烤羊肉串。见到自己回来,李世民就像是主人一样招呼李玄霸。 李玄霸懒得理睬二哥。他换了一身衣服, 稍稍梳洗一番后才回到庭院。 此时羊肉串已经烤好了。 李玄霸坐在篝火旁, 咬了一口洒满了香料的嫩羊肉, 满意地点点头。 二哥如果在现代,哪怕卖烤羊肉串恐怕都能发家致富。 正好二哥喜欢唱歌跳舞,每次秋交会的羊肉摊子上, 烤羊肉串的小哥都会一边扭动一边烤肉,这真是非常适合二哥的工作。 李世民一看弟弟的神情,就知道弟弟没想好事:“你又在腹诽我什么?” 李玄霸嘴不空, 切换心音道:【我在想你去烤羊肉串也能养活一家。】 李世民扑哧笑出声,这些时日脸上的阴霾散去了不少。 透过火光, 李玄霸看向二哥的脸。二哥才二十多岁, 眉间已经有了浅浅的川字纹。 李世民爱笑,李玄霸一直以为自家二哥一定会在嘴角最先出现皱纹。 “当皇帝真折磨人,二哥你眉间都有皱纹了。”李玄霸抹了抹嘴,又拿了一串烤黄瓜。 李世民一边给烤架上的烤串刷调料,一边笑着道:“只有你会这样对我说。” 李玄霸吃烤黄瓜片的时候, 继续无缝切换心音:【应该换个说法,当一个负责任的明君很折磨人。】 李世民点头:“没错, 隋炀帝每日都很快活。” 李玄霸又擦掉嘴角的油:“你怎么跑我家来烤串?珠娘呢?又进宫陪嫂子了?” 李世民把烤面饼递给李玄霸:“你不应该刚回来就问这件事吗?是啊,长孙老师离京后,观音婢一直神情郁郁。我想安慰她, 她却只会笑着对我说长孙老师的选择是忠君爱国, 她为父亲骄傲, 不肯露出脆弱的一面……” 李世民拿起另一串烤面饼, 狠咬了一口:“你说观音婢是不是和我生疏了?” 李玄霸啃着面饼,从心里道:【嫂子一直都很倔强。你还记得嫂子刚进门时,和李氏宗族的妇人们拼酒吗?那时她才多小?她向你求助了吗?】 李世民一愣,扶额失笑:“对哦,她以前就这样,在莫名其妙的事上突然憋着一口气,真让人看不懂。” 李玄霸狂灌水:“饼子盐放多了,二哥你烤串撒调料的时候别手抖,你卖这样的烤饼是会被人掀摊子的。是个人都有情绪化的时候,何况嫂子珍视你,所以越发不乐意在你面前露出怯懦的一面。珠娘也是这样,她宁愿对乌镝和寒钩抱怨,也从不在我面前说承受的压力。” 李世民把李玄霸啃了一半的饼子拿过来一啃,也狂灌水:“啊,真的好咸!你是怎么吃下一半的!你味觉出问题了吗!唉,女人真难懂。还好有弟妹在,观音婢不肯对我说的事,总会与你家珠娘畅谈。” 李玄霸道:“同性别的朋友确实重要。所以你就跑我这住了?魏玄成不是回来了吗?他没拉着你劝谏?” 李世民笑道:“只要我不声张,魏玄成不敢对此劝谏。他怎么知道我的动静?窥伺帝踪是大罪。” 李玄霸对李世民竖起大拇指。二哥已经会利用规则和谏臣们斗智斗勇了,魏徵上《十渐不克终疏》指日可待。 为了不被心情不好时会走神的二哥咸死,李玄霸加入了烤串的行列。 烤肉的香味太浓,一只李小五翻墙过来。 李智云离宫城最近的楚王府就在晋王府隔壁。走门要绕一大圈,所以他刚搬进来,就在墙上安装了梯子,随时翻墙串门。 李智云惊讶道:“我还以为是二兄在偷吃三兄家的肉,怎么三兄也回来了?” 李玄霸无语道:“你这话是不希望我回来?” 李智云堆着谄笑道:“哪能啊,我是惊喜!” 李玄霸拍了一下弟弟的脸,让他把难看的谄笑收起来。 李世民告状:“我刚架起篝火的时候,小五就翻墙过来。我让他帮忙串肉,他借口公务没做完,居然溜走了。现在肉烤好,他又过来了。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 李智云丝毫不害怕皇帝二哥的抱怨,拿起肉串就吃了起来,边吃边道:“我真的在忙公务。东边的事还在扫尾,如果我不快点做完,魏玄成就要弹劾我了。魏玄成真烦!” 李世民点头赞同:“没错。” 李玄霸难得不唱反调:“赞成。” 皇家兄弟三人一边吃烤串,一边一同骂魏徵。 烤串吃饱,李世民从李玄霸酒窖里翻出葡萄酒。 他擅长酿造葡萄酒,李玄霸也不差。李玄霸平日不喝酒,他酿造的葡萄酒除了少数宴请或者赠送友人,大多便宜了两个贼不走空的兄弟。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03节 但这次李玄霸也拿起了酒杯。 李智云惊讶道:“三兄,你怎么会喝酒?你不是三杯倒吗?” 李玄霸瞥了李智云一眼。 李世民拍了拍李智云的肩膀:“这次让你三兄喝,喝醉了你我把他拖回去。来,我给你斟满。” 李智云恍然察觉了什么,不再劝酒量极浅的三兄,乖乖给两位兄长倒酒。 李世民喝一杯,李玄霸喝一口。 兄弟二人什么都没说,就是一会儿碰一下杯,和喝闷酒似的。 李智云酒量很好,但他此次滴酒未沾,只帮兄长们倒酒。 他知道,这次大概只有他把两位兄长扛回去。 按照李玄霸平日里的酒量,此刻早就该醉倒了。 但李玄霸这次居然还清醒着,看不出醉意。 李世民却有些微醺了:“阿玄,我好害怕再见不到高老师和长孙老师。我几位老师中,只有高老师和长孙老师仿佛亲父……哦,宇文老师对你来说仿若亲父,对吧?” 李玄霸道:“宇文老师是我妻子的祖父,你别平白给人降辈分。” 李世民笑道:”不知道宇文老师有没有在友人面前自诩辈分高,让友人叫他叔父。” 李玄霸翻了个白眼;“只有你会这样做。” 他们又把酒杯斟满。 李智云看着两位兄长喝酒和喝水似的,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劝阻。 最终他只能去把晋王府的供奉医师叫起床,提前熬好醒酒药和养胃药,继续任由两位兄长海饮。 打开了话匣子,李世民和李玄霸便以闲谈当下酒菜,颠三倒四的聊了起来。 李世民说高老师很严厉。 李玄霸说长孙老师总是自持聪明欺负人。 李世民说老丈人教他弓箭太过严厉,他这么善射的人,只在老丈人那里挨骂。 李玄霸说高老师教书本事很高,杨勇和杨广学不会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李世民叹息宇文老师和薛老师也不在京城,虽然他和薛老师并不是很熟。 李玄霸很得意,他和薛老师的交流很多,二哥和薛老师不是很熟是因为李世民沉迷狩猎,不爱读书。 李世民:“屁!我打猎的时候也手不释卷!” 李玄霸:“反正没我读得多,不信我们比一比。” 李世民:“你怎么不和我比射箭呢?” 李玄霸:“只比准头,不比力量,我不一定会输你。” 李世民:“没有力量算什么弓箭?长孙老师能一箭双雕,寒钩和乌镝就算站在你面前,你的箭都穿不过去。” 李玄霸:“我要把寒钩和乌镝从父亲母亲那里接回来,告诉他们二哥你要一箭射穿它们。” 李世民和李玄霸本来在说往事,聊着聊着就互骂了起来,从对方三四岁事开始翻黑历史。 李智云吩咐人熬药后回来,听到两位兄长聊的事,转身就走。 知道的太多,等两位兄长酒醒后自己肯定会遭殃。 李世民和李玄霸骂着骂着,就和以前一样,扭打起来。 等他们站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真的醉了,身体软得像一团泥。 两人同时跌倒,便向小时候一样,躺在地上你踢我一脚,我踹你一脚,直到累得动不了。 李世民大字摊在地上,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 “阿玄,老师们究竟是什么毛病,一个个都不肯安享晚年,非要找死!我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我就好难受。看到朝上那群人天天吵架,萧瑀和陈叔达甚至在朝堂扭打,我都没有这么难受。” “你看到萧瑀和陈叔达在朝堂上扭打,不应该拍手叫好,顺便来一片五香瓜子吗?你难受什么?”李玄霸道,“别哭了,你再哭,我也想哭了。” 李世民哭得眼泪和鼻涕糊的满脸都是,就像是一个醉酒的邋遢鬼:“你也哭了?真难得。老师们真过分!他们就丝毫不考虑我们的心情吗!我真想下诏逼他们回来!我可是皇帝!我想下诏就下诏!” 李玄霸道:“是啊,你为什么不下诏?” 李世民哭道:“我好歹劝了几句,你却一直站在老师那边,支持他们离开长安去偏远之地!” 李玄霸:“不然呢?” 李世民抹了一把眼泪,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醉成一摊泥的他手一撑,坐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平躺在地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连醉了都很安静的弟弟。 李世民:“你还真的哭了。” 李玄霸:“不然呢。” 李世民再次大字躺下,并蹬了弟弟一脚,让弟弟让开,别挡着自己大字躺。 李玄霸变成侧身躺着,背对着兄长。 今天是满月。 李世民就像是后世西方传说里的狼人似的,对着月亮继续嗷嗷嚎哭,一声比一声大。 侧躺着的李玄霸捂着耳朵,闭上了眼睛。 在院门外探头的李智云叹了口气,摇头离开,去问药熬好了没有。 明日不知道两位兄长,谁的眼睛会肿得更厉害。 第235章 宰辅外放贴告示 ================================ 第二日谁的眼睛肿得更厉害先不提, 李世民和李玄霸双双病倒。 懒得回宫听父母和妻子唠叨的李世民又像小时候一样和李玄霸挤一张床,十分惊讶道:“天啦,你喝醉酒生病很正常, 为什么我也会生病!” 李玄霸手脚并用, 试图把二哥推下床。 李世民后背死抵着床柱, 不让弟弟把自己推下去。 听到李世民和李玄霸生病后,十分着急地出宫看儿子的窦慧明站在窗口,满脸黑沉:“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已经完全变成了闲散老头的李渊悄悄瞥了一眼, 小声道:“这不和小时候一样,在打架。” 窦慧明气势汹汹地绕到门口冲了进去,李渊站在门口叹气。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现在已经进入贞观三年, 别说朝堂,天下都焕然一新。 李世民很自信。他没有限制李渊的行动, 李渊还能骑马出宫踏青, 偶尔还去仍旧是好朋友的裴寂府上住几日。 最初隐藏身份出京的时候,李渊差点想骑马跑路,与李世民争夺天下。 但他为了李唐的稳定,还是委屈地忍了下来。 去年再出京时,李渊却有预感, 即使他这个太上皇想要召集人与李世民为敌,恐怕也不会有人响应自己的号召。 他与路边的百姓闲谈, 说到大唐和大唐那位年轻的皇帝时,百姓居然会挺起种田种得微微佝偻的背,一脸得意的表情, 好像那高高在上的皇帝的政绩与自己也有关系似的, 让他分外惊诧。 而李渊问起大隋时, 百姓则一脸晦气, “那么久的过去还提什么”。 久吗?大隋灭亡才几年?哪里久了。 李渊小心翼翼问起太上皇,百姓一脸茫然,“谁?”。 当得知太上皇就是皇帝的父亲时,百姓对太上皇感恩戴德,感谢太上皇教导出这么厉害的大唐开国皇帝。他们也羡慕太上皇,白捡了一个皇帝儿子。 李渊心里堵得慌。 李渊身为唐国公,是成熟的政客。朝堂上的弯弯道道,他都懂。 所以他看着李世民当皇帝后做的一系列举措,很难相信天下居然还能安稳。 宗亲削了爵位,宗亲没有怨言; 朝堂官职削减大半,荫官每年都出一个新政策缩减,官吏们虽有怨言,但仍旧任劳任怨; 河北终于反了,满朝文武没有让皇帝反思,都在争吵如何处置荥阳郑氏; 山东望族对自己爱理不理,在大隋时也没少扮清高,朝廷出手整治他们,他们居然争先恐后地示弱; 更别提李世民又兴黄河徭役,又继续用兵剿匪,朝堂上更是动荡无比,百姓居然没有怨言,还说日子终于好过了…… 李渊看不懂了。 他看不懂朝堂看不懂百姓,连李世民和李玄霸也看不懂了。 李玄霸他本来就没看懂,已经懒得再思索李玄霸在想什么;李世民既然已经当了皇帝,还是一个对权术熟稔到能把勋贵和世家都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有为皇帝,怎么性格还能与曾经在唐国公府当二公子时没区别? 为皇帝者,该有的谨慎和疑心,李世民好像一点都没有。他还是整日与李玄霸打打闹闹,偶尔欺负一下李智云,猴跳舞跳看得人拳头都硬了。 “李、世、民!不要欺负弟弟!” 李渊点头。是的,看到这样的李大雄,他仿佛回到了曾经斥责李世民不要欺负弟弟的时候。 李世民尖叫:“娘娘!你偏心!明明是阿玄欺负我!” 李渊再次点头。是的,那时大雄也会尖叫着说是大德的错。 窦慧明才不会听李世民狡辩,她自己会判断是谁的错。 李世民惨遭母亲训斥,不过李玄霸也因为过量饮酒不爱惜身体,没有逃过母亲的骂。 李渊在门外长吁短叹许久,当李智云端着药碗过来时,才和李智云一同进屋。 李智云一看到兄长们挨训,就忍不住咧开嘴笑:“活该,你们醉酒时,有想过会挨母亲的骂吗?” 窦慧明:“祈健!他们作贱身体,你不知道入宫来寻我?!” 李智云:“……”好了,是兄弟就要一起挨骂,沮丧。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04节 这下轮到李世民咧嘴笑了。 李玄霸也给了李智云一个“你逃不过”的微笑。 看见这兄弟三人挤眉弄眼,窦慧明又生气,又好笑。 “都是当皇帝和亲王的人了,你们能不能成熟一点?”窦慧明挨个戳儿子们的脑袋。 李世民揉着额头笑道:“无论我们是何种身份,都是娘娘的儿子,在娘娘面前不需要成熟。” 李玄霸吐槽:“你不在母亲面前也没成熟过。” 李智云点头:“三兄说得对!” 李世民龇牙:“你们得罪了皇帝!朕要把你们全部发配去给魏玄成打下手!” 李玄霸道:“我无所谓,魏玄成不一定说得过我。” 李智云老气横秋道:“我可会装乖了,我想我没问题。” 李世民:“……”他震惊不已。连魏玄成都吓不到弟弟?! 窦慧明又狠狠戳了一下李世民的额头:“魏玄成乃是刚直贤臣,你怎么用魏玄成来吓唬你的弟弟!” 李渊站在后面,看着面前的和乐融融,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三个儿子除了最初向自己行礼,也像是没看到自己似的,一直无视自己。 宇文珠和长孙康宁背着大包小包出宫照顾两位没长大的丈夫,窦慧明年纪大了,已经不能照顾生病的儿子,便回宫帮长孙康宁处理宫务。 李渊也跟着回宫。 回宫的路上,李渊不断叹气。 窦慧明知道李渊在叹什么气,劝慰道:“他们还是很尊敬你的。皇位争夺一向血腥,父子兄弟彼此厮杀比对仇敌还狠辣。二郎却丝毫不限制你的自由,你想出宫就出宫,哪怕想离开京城踏青狩猎,二郎都不阻拦。” 李渊继续叹气:“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还知道大雄这个皇帝当得确实不错,他若一直这样,可能会奔着千古明君去。我只是、只是……唉。” 我只是在想,我以前是不是真的错了? 如果自己提前醒悟,二郎如此大度,是不是连毗沙门也不会死? 李渊只是叹气,心中叹息的话却说不出口。 即使他说不出口,窦慧明也仍旧知道李渊想说什么。她和李渊是少年夫妻,太了解李渊。 窦慧明漠然道:“郎君,我听闻二郎离开晋阳,去涿郡寻隋炀帝自辩时,曾当众说,他必会杀死大郎。” 李渊叹气声一滞。 窦慧明道:“他们的冲突很早很早就开始了,从他们还是孩童时就开始了。” 李渊沉默不语。 等马车驶入宫城,李渊扶窦慧明下马车,也一直没有再说话,只是神色黯然又……后悔。 李世民身体底子比李玄霸好,李玄霸仍旧躺在床上躺尸时,李世民已经回宫里继续当勤政明君。 他回宫后,发现父亲对自己的态度和缓许多,甚至有点讨好的意味了。 李世民问过母亲后,得知父亲可能在后悔。 他一笑置之。 在听到母亲说父亲后悔前,李世民常常在梦里质问父亲是否后悔。 他仍旧对父亲有感情,不能接受每当有选择,他和阿玄都会被父亲放弃。 这种痛苦,就像是虫蚁啃噬着他的心,常常让他在夜深人静时惊醒。 还好有阿玄和小五在,他知道不是自己的问题,不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好才一直被亲人放弃。 母亲的爱护,阿玄的陪伴,小五的尊敬,让李世民能从痛苦中醒来,不被过去的阴霾一直笼罩。 几年过去了,李世民终于等到了父亲承认以前错了的时候。 他却没有如自己从梦中惊醒时所想的那样快意。 “原来我已经快放下了。”李世民伸了个懒腰,“原来……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会这么脆弱。” 不只是父亲对他,还有他对父亲。原来父子亲情不是经历了什么事都会一直存在。 不过李世民还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李玄霸。 不管怎么说,既然父亲已经认错,就是他们大获全胜,该庆功了! 来,阿玄,再喝一杯! 李玄霸拉起被子遮住头:“庆功?我看你是想让我死。小五,快去向母亲告状!” “好嘞!”李智云拔腿就跑。 李世民一把揪住李智云,开始例行欺负弟弟。 李玄霸把被子从脑袋上拉下去,叹了口气。 父亲认错了?不是很重要的事,继续休息。 我的病什么时候好啊,喝药喝得吃肉都是苦的,我恨喝药汤! 李玄霸决定,以后他不仅是太宗黑,还要当个中医黑! 等李玄霸终于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李世民都要开科举了。 李玄霸把后世科举的演变史一股脑丢给了二哥和友人,然后就咬死“我什么都不懂,你们自己看着办”,没有插手此事。 李玄霸生病,首相肯定当不了了。房乔不仅官复原职,还很快升职。 李世民犹豫了很久,才不情不愿地让魏徵补了剩下一个宰相位置的缺。 他很想让长孙无忌当宰相,但长孙无忌出塞了; 他试图召唤裴行俨回来,在南诏附近屯兵的裴行俨回信说南诏正准备投降,给大唐当小弟,此事没办完,自己绝不回来; 他又问薛收要不要当宰相,薛收力推魏徵当宰相。 “房玄龄和杜克明都对你太纵容,三位宰相,总要有个人持不同意见。以前那个人是阿玄,现在除了魏玄成,谁还敢指着你鼻子骂?”薛收道,“我虽然敢,但我有点不好意思,不如魏玄成放得开。” 李世民无语。 他就是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骂,才不让魏徵当宰相。难道他不知道魏徵有宰相之才吗? 但想了好几个人都不肯当宰相,换其他人,李世民更不肯,只能捏着鼻子让魏徵升官了。 魏徵刚一升官,就被房乔和杜如晦砸了一头“科举演化史”资料。 房乔仍旧与魏徵不对付,不过公事公办,他只是语气差了点,该袒露的信息不会含糊:“这是当宰相才能知道的事,现在你一起来。” 魏徵揉着眉头道:“三郎君呢……唉,对了,他生病了。” 房乔道:“他没生病时也不帮忙。” 魏徵不理解:“为什么你不弹劾他?” 房乔道:“弹劾了他,他难道就能来干活了?既然知道没有意义,为什么要把精力浪费在这上面?像你一样沽名钓誉吗?我和你不一样,只想把有限的精力放在有用的事上。” 于是魏徵宰相当值的第一天,房乔和魏徵就对骂起来。 杜如晦长吁短叹,时不时用眼神向上首处的皇帝求助。 李世民假装没看见。 房玄龄和魏玄成吵起来,魏玄成就不会找自己的茬了。阿玄说得对,他应该坐山观虎斗。 打得好!再来一下! 杜如晦:“……” 他想起了小时候看着别人打架会拍手鼓掌,模样超级可爱的孩童陛下。 但是陛下,你已经长大了,已经是皇帝了,能不能成长一点! 没办法,杜如晦只能自己劝架。 劝着劝着,他火气也上来了,把两人劈头劈脸一顿骂。 杜如晦也加入战局。 李世民从御案下的小抽屉里摸出一碟切得很细小的肉干,一边悄悄窸窸窣窣地吃零食,一边继续看宰辅骂架。 不过魏徵、房乔和杜如晦三人虽一直在吵架,但吵架也不会减轻他们工作的效率。 大概厉害的人都能一心几用,他们能在自己骂人的话中无缝加入工作交流意见,虽然吵得李世民耳朵疼,但每日该做的事都不会拖沓。 李世民每次召集三人宰辅开小会,都会在耳朵里塞点丝团,减弱噪音刺激。 上朝时,他也会在群臣吵架时把丝团塞入耳朵,等群臣吵累了再训斥他们不合礼仪。 后世的科举经验不能直接挪用,现在大唐的升官途径仍旧以荫官为主,没有太多官职给科举的官吏。 而且他们也很担心,考试厉害的人不一定做官厉害。 把“翰林院”改成科举士子学习为官知识、经验的地方确实有很大的可行性,但这样又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所以他们没打算在一开始就招许多科举士子。 这几年他们先积攒科举取士的经验。等隋朝旧贵老逝,凭借勋贵荫庇当官的人已经是无根浮萍,不能再依靠旧贵的影响力阻碍朝堂的政令。其余臣子不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人,就是科举入仕的人。他们的经验也已经积累足够,才是大刀阔斧改革的时候。 不过科举取士的框架一开始就要搭建好,如今大唐地方上只是郡县两级,人口也不多,所以可以把童生考试取消,直接“郡试”接“京试”,“京试”后再进行殿试。 他们现在急需人才,就不隔年考试,明年先集中考一次。 为了迅速推广新的科举制度,三位宰辅都离开了京城,分别去重要的郡县直接安排工作。 历史中的唐太宗时期,遇到灾荒或者民乱时,唐太宗也是直接把宰辅和尚书们派去当钦差。这个时空,李世民和他的臣子们也有这个习惯。 三位宰辅都离开了京城,李世民就一个人多做几份工作,也能撑得住。 不过李玄霸病好了,李世民可不会自己忙碌,让弟弟悠闲。 李玄霸刚下病榻就住进了宫中,模仿他哥的字迹帮忙批文书。 李智云和李昭一样,也领了京城的防卫,本来就有事干。但当他休沐的时候,就被兄长们叫进宫加班,还没有加班费,甚是可怜。 最后李世民连已经怀上了的三姊都不放过。 李昭这次怀孕很顺利,说想怀孕就怀上了。胎位很稳,没有任何不适。 太医本来稳妥起见,想让李昭仍旧卧床休息,却被宇文珠否决。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05节 宇文珠行医后多是女子找她问疾,特别是妇产科疾病,她见过太多,接生婆的工作都做了很多次。 “女子怀孕时更应该每日运动,这样孕妇和孩子的身体都好。”宇文珠道,“如果每日散步会流产,那躺着也保不住胎。” 李昭当然更相信宇文珠的医术。既然身体没有不良反应,她仍旧每日慢悠悠地骑着马上班,看呆一群知情人。 李世民询问过几次三姊的身体后,就让三姊也来帮忙了。 “舞刀弄枪还是太危险,文书工作更适合阿姊!”李世民觉得自己非常有道理,十分理直气壮,“何况三姊要去东女国当女王,应该早日习惯政务。” 李昭很想说,东女国就一个郡大小,她坐镇陇右时治理的地盘都比东女国大多了。 不过弟弟忙得两个眼圈黑得像自家郎君带回来的白熊,李昭心疼弟弟,便假装信了李世民的胡言乱语,帮弟弟减轻负担。 宰辅坐着马车到处奔波忙碌,最远甚至跨越了长江,把科举取士的告示亲自贴在了长江以南的城墙上。 魏徵还继续南下,想要把告示贴到岭南去。 “薛公在岭南教导百姓已经年余,我相信岭南一定也有可以入仕的士子。”魏徵道,“自秦始皇起,岭南就已经服从中原教化,现在科举取士,怎么能把岭南排除在外?只要有才之人,无论地域出身,皆可为官。即使是山中的蛮夷,学了我朝圣学,能考过科举,那也是能做官的饱学之士。” 听闻宰辅渡过长江,冯盎亲自前往长江北岸迎接。 当得知宰辅是要在岭南科举取士时,冯盎惊讶不已。 他当然知道岭南在秦始皇时就已经归附中原,但那也只是归附而已。 岭南人还能进入京城为官?而且这还不是特招,会成为定例? 冯盎道:“岭南路远,士子们如何能赶上应试?” 魏徵道:“只要他们想应试,无论隔着多远的距离,他们都会来长安赴试。” 冯盎不再言语。 魏徵一直在观察冯盎。 虽然冯家自称忠于中原王朝,也确实每次都在中原王朝改朝换代后立刻投诚,但魏徵仍旧不相信冯盎的忠心有多纯粹。 偏安一隅当土皇帝多舒服? 如果朝廷在岭南科举取士,那么岭南的人才就会向中原流失。 这些人在朝中掌握了资源,又会反哺家乡,削弱冯家对岭南的控制力。 既然岭南在秦朝就已经归服中原王朝,千百年过去,岭南也该与中原再贴近一点了。 冯盎心里确实有点不舒服。 有能力的人都会有野心,岭南一直被冯家当做后花园、自留地,中原王朝过度插手,他自然不喜。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一天夜里,他回到了小时候,趴在祖母膝盖上,仰着头对祖母说起自己的困惑。 祖母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我们所做的一切,你祖父让冯家扎根岭南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教化岭南百姓吗?” “冯家也曾是中原大族,你们在偏远蛮夷之地安家,难道是为了当一个大蛮夷?” “孙儿啊,我们的愿望即将实现,你在犹豫什么?” 祖母笑了。 冯盎从梦中醒来。 他已经年纪一大把,儿子都有三十来个,居然因为梦见了祖母而泪流满面。 冯盎醒来后,没有再入睡。 魏徵还未醒。冯盎没有打扰魏徵,而是站在魏徵门口一直等待。 等魏徵出门时,他才深深对魏徵深深一拜。 魏徵微笑着看着冯盎,双眸却沉静如渊。 “昨日我梦见了祖母,祖母很开心,若朝廷在岭南科举取士,祖父祖母让岭南瘴气丛生之地也变作礼乐盛行之地的愿望,终于看到了曙光。”冯盎道,“我先祖乃北燕末帝,一心想回归中原,带着三十余族人坐船回归刘宋。我祖父、父亲在世时,也常念叨何日完成教化岭南的任务,再归中原……” 冯盎抬头:“臣愿为宰辅牵马。” 魏徵脸上的笑容隐去,双眸则有了波澜。 他扶起冯盎,道:“冯氏贵胄之后,回归中原后又以儒学传家。中原当有冯氏望族。” 冯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犬子也会以科举晋身。我祖父当年也是考试为官,我们一家终于要回归传统了。” 魏徵道:“科举取士暂且放一边。陛下迟早会对高丽动兵,高丽王失信,屠戮你的先祖,让冯家险些灭门。你的儿子中若有勇猛之将,当报仇。” 冯盎眼中精光一闪,笑容更加灿烂:“先祖之仇,十世犹报。我冯家也该分一脉回归辽西祖地了。谢宰辅!” 魏徵微笑道,笑容很真实:“要谢就谢陛下和三郎君……和晋王殿下吧。若不是晋王殿下在陛下面前提起你先祖的事,陛下感怀冯家曾经蒙受的苦难,领兵打仗的事,哪是我能做主?” 冯盎起身,朝着长安方向跪拜。 “谢陛下隆恩!” 今日之后,冯家将再度回归中原! 第236章 兄弟二人恶作剧 马车继续南行。 冯盎说要为魏徵牵马, 居然不是打比喻,现在就为魏徵驾车了。 魏徵推脱了几次,便不再拒绝。 在他看来, 冯盎为大唐宰辅驾车, 也是冯盎展现进一步与中原王城贴近的诚意。 马车颠簸。魏徵靠在软垫上闭目小憩。 冯盎的过往, 是李玄霸整理好后交给他的。 不仅他这里有一份岭南主要官员的身份资料,房玄龄杜克明等人手中也有。 李玄霸躲懒的时候也会做一点清闲事。收集整理各家族谱并编纂成册,便是李玄霸主持。 他记忆力惊人, 看过的书就像是放进能停止时间的物品似的,永远都不会坏掉。 当他想搜索什么知识时,就像是太医看着装满药的柜子, 手持一卷目录找药,十分轻松。 所以李玄霸看到别人的族谱之后, 很容易就能从记忆中“调阅”出史书中关于这些人祖先的记载。 如果记载是假的, 李玄霸也能瞬间点出来。 知世郎那个假大儒每次和世家争辩,都能把别人造假的祖先拉出来骂,恐怕都是念的三郎君写的稿子。魏徵想到这里,忍不住冷哼一声。 李玄霸十分坏心眼,最喜欢揭人老底。只要给他一本族谱, 他能把族谱当成书录,翻阅好几日的书, 看得津津有味。 魏徵原本只以为这是李玄霸的恶趣味爱好,经历了知世郎与世家在官报上的骂战,他品出点李玄霸这爱好的恐怖之处。 这次外出, 李玄霸抱了一叠资料给他们, 更让他深刻体会了李玄霸搜集这些信息的原因。 “二哥与人交往是靠直觉和真诚, 靠他个人的能力和魅力。我不一样, 我靠的是情报。” “如果我熟知他的祖先,熟知他的亲人,熟知他所有的爱好和不满,那我当然能轻易夺得一个人的好感。” “这么一想,说不定我得到的好感其实有点虚假吧。” 魏徵耳边响起李玄霸的自嘲。 他有点怀疑,李玄霸是否也是对他十分了解,才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 如果是这样,三郎君总爱故意惹怒自己,这算哪门子的夺得好感?你对友人的了解,全部用在拱火上了吧! 魏徵甚至觉得,李玄霸自嘲“虚假”也是在故意拱火,惹他们生气。 魏徵本来在梳理这次南下的策略脉络,但想着想着偏了题,光顾着对李玄霸生气了。 他在心里暗骂了许久,直到马车狠狠晃了一下,不小心撞了一下脑袋,才回过神,现在李玄霸不在眼前,他生气就是自己难受,没办法对等伤害三郎君。 冯盎伸头进来道歉,说路上有一块大石头。 魏徵笑着说自己已经颠簸惯了,这点撞击无事。他还指着自己有点红的额角开玩笑,说自己脑袋是铁做的,陛下都这么说。 冯盎哭笑不得。陛下这是在夸(骂)魏相刚直吧? 马车重新启动。 魏徵也重新收敛思绪,继续思考岭南之行。 李玄霸给魏徵的资料,是想让魏徵动之以情诱之以利。魏徵却并不想这么做。 他始终认为冯盎割据岭南是个大隐患。如果冯盎识相,他应该举家迁徙到长安,把岭南让给朝廷派来的人管理。 忠心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心。在这一点上,魏徵难得和房乔意见一致。 这也是他们真心互相弹劾的理由。 出京之前,魏徵和房乔聊了聊冯盎的事。 他们都认为李三郎对人太过心软,还动之以情诱之以利? 不如诱杀! 如果岭南没反,他们就可以立刻接收岭南;如果岭南有了骚乱也没关系,岭南并非冯盎一言堂,他们就可以用分化突厥的方式分化岭南各部落酋长,削弱他们的力量,将来才能将岭南完全纳入大唐统治。 如果是中原,他们都会以平稳优先,尽可能不牵连百姓。但岭南等地方只对中原称臣,那就是与蛮夷无二。对蛮夷,就要分化削弱,他们才会听从教化。 两人达成一致意见后,又说服了杜如晦,三人一同劝说陛下。 陛下虽然纳谏如流,但常常“帝赞赏,帝不听”,又自信又倔强。所以就算李玄霸不乐意,陛下只要下定决心,对李玄霸也是“帝赞赏,帝不听”。 啊不对,陛下对三郎君应该是,“帝嘲笑,帝不听”。陛下那个坏心眼兄长,才不会安抚三郎君。 李世民听了他们三人的进言后,没有说谁对,而是选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如果冯盎在推广科举一事上也支持大唐,那么他们确实是心向中原。阿玄说冯家可能已经淡忘了祖辈与高丽的仇恨,但如果你向他提起帮他报仇,他仍旧会开心。玄成,如果冯盎支持大唐,你就告诉冯盎,朕会带冯家子征讨高丽,并让冯家在辽西祖地重建郡望。” “郡望”“豪强”是灭不掉的。只要当地出现了一家有出息的人,乡亲们自会向他们靠拢。 李世民需要做的只是抑制,让这些人对地方百姓的影响力不能与朝廷抗衡。 为此,他放弃了消灭郡望,而是制造更多郡望。 他会为在朝中做官做得好的人在家乡宣扬功绩,建立功德碑,让各地都涌现新的“郡望”“县望”。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06节 到后来,只有在朝中有高官的人家,才能在地方上说得上话。那么“郡望”“县望”就已经不足为惧。 为此,他需要招揽天下各地的人才,还要在朝中给他们空出职位,才能让“郡望”“县望”遍地开花。 所以,李世民慷慨地给出许诺,让冯家回归辽西祖地重建郡望。 他当然知道,冯家不会放弃岭南根基,只会分出一半族人北上回归祖地。但冯家分割南北,聚合力也会变弱。有了新的选择,冯家年轻人也不一定乐意继续待在岭南瘴气丛生之地。 陛下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魏徵就不会擅自行动。 他虽然喜欢劝谏,但若是陛下不听劝谏,直接安排工作,他还是会一丝不苟地完成,不会自作聪明。 “我本以为要和冯盎来回试探许多次,才能试探出他的真心,没想到冯盎……我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魏徵反省。 反省后,下次遇到相似的事,他仍旧会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对方。 而且冯盎现在表示的忠心还停留在嘴上,还要看接下来的行为。 不过既然冯盎已经表了忠心,魏徵便将陛下的许诺一一告诉冯盎,对冯盎“诱之以利”了。 当然,魏徵表现出来的可不是“诱之以利”,而是“陛下一直很佩服冯家的坚守,这是很早就做出的决定”。 冯盎自然对皇帝陛下感激涕零。 经过几日的水陆兼程,冯盎回到了家,当晚就召集儿子们。 “陛下十分信重我冯家,我们冯氏子弟必不能辜负陛下。无论是科举考试,还是跟随陛下为将,你们都要全力以赴,让朝中的人看到我们冯氏子弟的风采,这样我们回祖地时才能重建郡望。” 冯盎老泪纵横。 刚听到能重建郡望的时候,冯盎还没有如此激动。 统帅蛮夷太久,冯盎都快忘记“郡望”和“祖地”的重要性了。 但他身边的人没忘记。 当下属们听闻冯盎可以回祖地重建郡望时,纷纷祝贺冯盎能完成先祖溯源,这是真的光宗耀祖了。 连非汉人的下属也说,他们也有祖先和祖地崇拜,甚至将祖先走出的大山奉为山神。他们是不可能回山上去,但如果祖地不是山,而是现在居住的繁华城池,那他们肯定是要衣锦还乡的。 衣锦还乡……几百年后的衣锦还乡! 冯盎在宗祠里睡了一晚,来平息心中的激动。 等他回到祖地,说不定流落各地的冯氏族人都会回来。那时冯氏说不定真的能成为一个新的世家。 断了的根系重新连接起来,这是何等光宗耀祖?祖先泉下有知,也会与自己一样老泪纵横吧。 回家了,回家了啊! 岭南即使在冬季也能只穿着一件单衣。听闻辽东苦寒,冬季还能见到鹅毛般的大雪。 或许他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他待在辽西,但…… “我宁愿死在族人朝思暮想几百年也不能回去的家乡。”冯盎对儿子们道,“落叶也会归根,冯氏子弟,终于能归乡了。” 冯氏子弟有的激动,有的懵懂,还有的不以为意。 冯盎观察着子孙们的神态。 想回归祖地的就与他一同回去,不以为意的最好让他们居住在长安,懵懂的才能留在岭南。 冯家已经在岭南扎根,根不能断。但大唐有意彻底教化岭南,那么冯家留在岭南的人就不能太聪明。聪明的人一定会有野心。 “好了,你们准备准备,过几年我们就要迁祖坟了。”冯盎笑道,“即使你们不回祖地,也要跟我回去看看祖地,好歹知道自己是从哪来的,知道北燕在什么地方,知道……” 冯盎收起笑容,声调压低,声量提高:“知道差点灭了我们冯氏满门的宵小之国,是怎么被大唐的皇帝彻底碾碎。” 这次冯氏子弟的神情统一了。之前激动的懵懂的不以为意的神情,都换作了肃穆。 他们或许不在乎祖地,但他们记得仇恨! 亲缘之仇,十世可报! …… “这就是大汉的儒。”遥远的长安,李玄霸把书本卷起,轻轻敲了敲李道玄的脑袋。 听李玄霸讲课的不只是李道玄,还有李神通等宗室的子孙。 李世民收起了李渊对宗室过分的厚待,这群宗室就要自己讨生活。 虽然他们比勋贵还是强一些,只要有本事一定会飞黄腾达,不需要等候空缺,但如果自己太废物,那再宽松的晋身条件他们也抓不住。 李世民逢人就说李玄霸很会教人。明明李玄霸除了李智云就没带过孩子,李智云还是自己争气,他和二哥对李智云算是半放养,但宗室都信李世民的胡扯。 李世民喜欢自夸,夸自己词不重样。 李玄霸是他的双生弟弟,他自夸的时候都会带着李玄霸,夸得别人都深信不疑。 李神通敬佩李玄霸的本事,正愁自家子孙不是特别有才华,远远不如李靖这个同姓李的非宗室。李世民慷他人之慨,说“愁子孙教导的都交给阿玄,阿玄就是最厉害的”,他回京述职时,就选了几个聪慧的子孙给李玄霸送礼拜师。 但在李神通送礼之前,李道玄已经背着自己打的猎物,眼巴巴地求李玄霸教导了。 李玄霸满头雾水。 二哥很喜欢李道玄这个傻小子,要亲自传授李道玄兵法,并说下次大唐有大的出兵行动,一定会给李道玄立功的机会。 李道玄跑自己这里来拜什么师?! 李道玄是个老实孩子:“陛下说他太忙碌,向殿下拜师就是向他拜师。” 李玄霸:“……”他明白了自家二哥的意思。二哥夸下海口要把李道玄培养成真正的名将,但实际一操作,唉,不是李道玄没天赋,实在是大唐的贞观大帝太忙碌,抽不出时间啊。 有空闲时间,李世民宁愿带着长孙康宁去找李玄霸玩耍,然后晚上如果长孙康宁身体不便就去后宫闲逛。 谁愿意把不多的休息时间浪费在教人上?这不是给自己额外增添工作吗? 不想给自己额外增加工作的李世民,就给李玄霸增加了工作。 李玄霸自己心眼子比马蜂窝还多,所以也很欣赏李道玄这样一根筋的好孩子,虽然有点对二哥甩锅生气,他还是同意教导李道玄。 他每日都会花大量的时间看书,讲学是梳理自己所学知识的一种方式,对他而言其实不算工作。 李玄霸深知二哥知道这一点,才会厚颜无耻地甩锅。 谁知道,李道玄刚入门,李神通就带着子孙过来了。 行吧,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赶,不费事。 没几日,李玄霸就看见门口站了一堆人。 熟悉的不熟悉的宗室子弟人挤人车挤车,全堵在了自己门口,自己都出不了门了。 李玄霸:“???” 这时候他才知道,二哥逢人就夸自己会教导学生,是千古难见的名师,将来他和皇后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交给李玄霸教导。 “谁家有不争气的子弟,都送过去让阿玄教几日。如果阿玄都说无能为力,那就真的无能为力了。李元吉知道吧?阿玄教不了的弟子,只有李元吉那样的人。” 听了陛下的话,不仅宗室堵门,朝中许多勋贵世家都来堵门了。 李玄霸本就声名在外,虽年轻也已经被认可为举世敬仰的大儒名士,早些年就有崔氏子弟“李门立雪”求教。 当李玄霸被宗室、勋贵先后堵门后,就像是后世人看到排队的小店会忍不住一同排队一样,世家子弟和外夷使臣都凑热闹了。 据外夷使臣说,他们国家的王子有意来大唐留学,到时肯定会想拜入晋王殿下门下。 晋王殿下:“……” 他决定召集兵马,发动玄武门之变,掀翻脑子贵恙的二哥。 李世民听了弟弟的谋逆宣言后,笑得眼泪都飞了出来。 他一边笑还一边对憋笑的小五道:“这肯定是我做的最成功的恶作剧!” 李智云:“……”皇帝二兄,你也知道你在恶作剧啊! 李世民笑着避开李玄霸的拳头:“不过我也没撒谎,你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又能对人心洞察秋毫,耐心更是无人可比,还有谁比你更适合当老师?不过大儒名士都会挑选弟子,哪可能人人都拜入名门。你大可全部拒了,将来去国子监讲学。” 李玄霸死鱼眼。 二哥绕这么一大圈,是想光明正大地把自己塞进国子监,改革国学啊。 “你早说啊。”李玄霸收起了谋反的打算。 李世民眨了眨眼:“恶作剧更重要。” 李玄霸:“……”他今天就要弑君! 但显然,李玄霸根本追不上动若脱兔的大唐皇帝。他除了向母亲告状,别无他法。 可这次母亲却不站在他这边,还说这是好事。 “我家三郎就是这么厉害。”窦慧明像哄小孩似的,摸了摸李玄霸的头。 李玄霸更生气了。 他一生气,就要搞事。于是他在国子监大肆宣扬汉儒风范,详细讲解大汉的“公羊儒大复仇”理论,以及汉儒使臣的搅屎棍风范。 现在还没科举,李世民甚至还没让各地举荐人才,所以国子监里的都是年轻官宦子弟。 年轻人,个个年轻气盛,一点就燃。 所以……燃起来了! “没错,我们要复仇!” “什么突厥,什么高丽,还有胆敢侮辱我们使臣的倭国,杀杀杀杀杀!” “我要出使!我要当使臣!无论是砸别人玉玺还是睡别人太后,我都没问题!”…… “阿玄,弹劾你的人太多了,国子监你先别去了。”李世民揉揉眉角。 李玄霸微笑:“二哥,我的恶作剧好玩吗?” 李世民对李玄霸竖起大拇指:“好玩,好玩极了。这次算我略输一筹,下次我绝不会输!” 李小五在一旁很茫然。 他还以为三兄这闹腾是和二兄商量好的。三兄虽然被弹劾,但国子监面貌焕然一新,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们都短暂地燃起了读书习武的斗志。 根据小道消息,李智云得知其实朝中公卿们对三兄的讲学挺满意,认可了二兄对三兄的胡吹。只是现在大唐需要休养生息,周边各国又比较乖觉,所以要给他们一个大唐不会动手的假象,才按下这次讲学热度。 李智云以为,二兄三兄掀起京中研究汉儒大复仇理论的热潮,恐怕是要为敲打西突厥、南诏或者高丽做铺垫。 恶作剧是什么鬼啊!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07节 第237章 朝着真大儒迈进 朝中的视线, 都集中在李玄霸宣扬大复仇理论,试图再起兵戈上。 朝臣阻止了李玄霸继续宣扬大复仇理论,为了安抚溺爱晋王的陛下和焉坏的晋王, 李玄霸在国子监新开的其他课程没有被终止。 比如算术课。 每个穿越者都会把现代数字和数学符号、公式拿出来。 数学是自然科学的爹妈, 所有自然科学都必须有数学的支撑。 从先秦时代起, “算”就是士人必备的课程。“算学”不是诸子百家,但诸子百家都会研究算学。 儒家自然也不例外。 汉朝独尊儒术后的儒学就是披着儒学皮的诸子百家,按照明朝大儒王阳明的说法, 圣学海纳百川,岂是如此不便之物?只要先进的思想,都可以融入圣学。 能称得上大儒的人都要有开创性的思想, 要能开宗立派。就算是程朱理学,也融入了佛道等学说, 并不是闭门造车的狭隘学问。 至于明末清末的大儒们, 那都是最先开眼看世界的人,翻译海外著作的人铭牌一翻,个个都写着“大儒”二字。 因循守旧的迂腐儒生占据朝堂高位的时候,这些迂腐的儒生可没有一个被尊称为大儒。 毕竟孔孟荀等先贤自己就是开拓创新的人,“大儒”的评价标准从先秦时就已经确定了, 拿不出新的东西,只知道咀嚼前人书本, 就没资格成为儒家的领袖。 孔家后来被捧上神坛,但孔家子弟却很少是大儒,便是这个原因。 儒家各学派打得鼻青脸肿, 砸儒家先贤神像破儒家先贤庙宇的往往就是儒生自己。看一看孔庙里的神像搬进搬出的历史就能略窥一二。 没办法, 先秦时儒家先贤就是互骂贱儒, 这也是传统。 “儒”对华夏的士人而言, 是一种精神,一种操守,而不是单纯的学问。所以后世有外国研究学者认为,“儒”不是学派,是宗教。 当然,华夏人都是不赞成这一点的。 别拿宗教碰瓷先贤,这明明就是思想,是文明,是传统,全是传统。 李玄霸拿出新的算学,士子们一看,没错,就是大儒推陈出新,能学,建议加入儒生必学课程。 当李玄霸拿出简单物理时,儒生们又一看,这就是格物致知啊,学,必须学! 也有人抨击李玄霸的理论是错误的。 “算学”和“格物”是儒家的传统学说。 算学就罢了,这还只是工具,对错只要算一算数一数就知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狡辩的余地。 “格物”则不一样。“格物致知”出自《礼记》,“格物致知”是什么意思,从《礼记》诞生起就众说纷纭。 后世“理学”和“心学”最大的分歧,就是对“格物致知”的认知不同。 李玄霸的“物理”,在儒生们看来,很明显就是“格物致知”。他认为世界是唯物的,物体和运动都是有规律的,而人的主观能动性是“推力”,只有规律允许,才能产生作用。比如单纯人体本身是不可能飞上天的,就算再努力也不行,只有借助工具。 士子们都感慨,李玄霸虽然一直被尊称为大儒,但只是世人的奉承,而不是丹青承认的真正大儒。 现在晋王殿下拿出他对“格物致知”的解释,是要朝着能入孔庙的真正大儒迈进了吗? “我注六经,六经注我。”注经若能被世人认可,那就是真正的大儒! 当李玄霸的“格物致知”思想让普通儒生爆发争吵(斗殴)热潮,朝中公卿才发觉李玄霸隐藏在宣扬大复仇理论下的真正图谋。 “为什么要说这才是真正图谋,而不是都是真正图谋?” 不知为何被拉进了“防备晋王搞事公卿小组”的楚王李智云,发出灵魂质问。 朝中公卿皆认为楚王殿下言之有理。 他们感慨:“晋王计谋百出,就像是箭矢从四面八方袭来。我等只能盯着一面,怎么能防住所有箭矢?” 李智云再次发出灵魂质问:“为何要防备?他的箭又不是对你们射的。难道你们太笨了,学不会新算学和新格物?” 朝中公卿把楚王李智云踢出了群聊,并把他拉入了黑名单,发誓以后都不会再拉他入群。 李智云摸摸鼻子,觉得莫名其妙。 他转头就告密。 李玄霸一边默写数学公式,试图编写小学数学课本,一边道:“朝中公卿都很聪明,当然不是因为学不会才反对我。他们只是担心我声望太高,以后更制不住我。” 李智云疑惑:“他们为什么非要和三兄作对?” 李玄霸放下笔,活动了一下肩膀,微笑道:“朝堂每一项改革,都会让一部分人利益受损。若是其他人提出的建议,他们还能抗争一下。我的提议,二哥几乎没有驳回过。我有这样的特权,他们当然不放心。” “有的人不在乎利益受损,但他们担心大唐,担心二哥和未来太子的皇位。我权势太过,声望如果也太过,岂不是动摇皇帝的统治?而且我也不是绝对正确,如果我的提议都能不经过群臣商讨直接被二哥认可,如果我判断失误怎么办?” “我是臣子,就该有臣子的限制。声望不能过高,权势不能过甚,恩宠不能过厚。” “君君臣臣,各有本分,不逾矩。” 李玄霸吹了吹纸上的墨痕:“其实他们的想法很正确,我确实过了。” 李智云茫然:“啊?那怎么办?” 李玄霸笑出声:“什么怎么办?过了就过了,我乐意。如果二哥不乐意,他自会告诉我。既然二哥没有不乐意,他们担忧再多也没用。至于我会不会开了个坏头,识人不清是后世昏君的错,与我何干?” 李智云:“……”总之,三兄也知道群臣的担忧,并赞赏他们的担忧,但也就停留在赞赏,继续我行我素。 李智云问道:“二兄知道吗?” 李玄霸道:“你应该去问你二兄。” 李智云脸上出现尴尬的神色:“不太好吧?” 李玄霸收起笑容,叹了口气:“小五,二哥就算当了皇帝,还是你的二兄。” 李智云使劲点头:“我知道,但……唉,就像三兄说的,君臣有别。” 李玄霸道:“二哥知道你的想法,会很伤心。他伤心了就会哇哇大哭,并且一边哭一边揍得你满头包。” 李智云:“……”好像三兄说的事极有可能发生。 李智云失笑:“我会调整心态,当回二兄的好弟弟。” 李玄霸颔首:“这才对。” 他回答李智云之前的回答:“二哥当然知道。他特别喜欢看群臣忌惮我,却拿我无可奈何的模样。二哥说,当皇帝后,许多事他都只能隐忍,心里窝着许多火。看到群臣被我欺负,他也畅快。” 李智云咋舌:“是二哥会说的话。” 李智云满意而归。李世民暂时延后了把小五揍得满头包的计划。 他向李玄霸抗议,自己虽然会揍小五,但不会哇哇大哭,自己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哭。 李玄霸嗯嗯唧唧敷衍。 朝中公卿虽然在商讨怎么制止李玄霸,但他们不但没有阻止李玄霸在国子监新开设的“算数”“格物”课程,还竭力推广。 群臣隔三差五去找李玄霸,让李玄霸快点把教材写下来,要推广给天下所有官学。 他们还撸起衣袖要给李玄霸打下手,让李玄霸加快速度。 虽然李玄霸体弱,但只是编书而已,怎么会累?所以晋王殿下你这么年轻,怎么能睡四个时辰?两个时辰就够了! 更让李玄霸无语的是,之前被他怂恿了一群人拳打脚踢的世家们最为积极,送家里祖传书籍誊抄本就算了,还有人送羊脂蜡来,委婉地让他挑灯加班。 李玄霸真是服了这群人。 是不是这些年写书的人太少了,你们都无书可读,感觉饥渴难耐了? 李玄霸感觉自己变成了食堂里做菜的厨子,一群人使劲敲着饭盆让自己赶紧开饭。 李世民见李玄霸把自己埋进了坑里,开心得每日被长孙康宁逼着吃水煮蔬菜都不逃跑了。 朕愿意茹素一年,只求阿玄继续被坑! 不过李世民也很好奇:“阿玄,你知道的也太多了。” 李玄霸有气无力道:“你知道后世普通人中最博学的是谁吗?” 李世民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李玄霸道:“是高考生!” 他穿越前正在准备高考,更坑的是,他辍学的时候分文理科,几年后重新自学想要参加高考,文理已经不分科了! 虽然高考不考现代火|药和工科材料比如水泥玻璃等配比,但基础理论都得背。 李玄霸头悬梁锥刺股,一边当营销号一边读书,穿越前最后一次模拟测试估分能上一所不错的双数字高校。 啪嗒一声,努力白费。 “我要把我记忆中刻进去的知识都记录下来,才不枉我的刻苦。”李玄霸咬牙切齿。 “记忆殿堂”是穿越后的“金手指”。前世只要背过的东西,哪怕穿越时已经忘了,但仍旧存储在今生的记忆殿堂。今生学习的知识也一样。 但前世他只是一个稍稍聪明一点的普通人,重新捡起课本,课本和考试还和以前差别那么多,吃的苦可太多了! 李世民听李玄霸泄露的“前世”,一点不惊讶,也懒得追问,只是特别同情道:“高考就和科举差不多吧?那你可太惨了,同情你。没事,现在你去当主考官出考卷,让其他人感受你的痛苦。” 李玄霸捏紧笔,狞笑道:“好!” 第238章 将算学地位拔高 今年皇帝没怎么折腾, 朝中公卿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顶多防备一下晋王的小打小闹,一年时间就过半了。 新的科举制度终于确定。 原本科举是一股脑都到京城来考, 分明经、进士、算数、秀才等不同科目。新的科举将所有科目都整合起来。 科举分两级, 一级由各郡主持的童生考试, 靠明经和算数两项。 明经考“贴经”和“经义”,即默写填空和看材料作文;算数只考最基本的计算,增加几道简单的算账题。 考过童生的人就能获得免除自己本人徭役的特殊待遇, 而且有了这一层身份,无论是教书还是给官员当幕僚,都更加容易。 李玄霸吐槽, 童生就是考语文数学,还是小学学力的语文数学。 考过了童生之后, 就获得了前往京城会试的资格。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08节 京城考三科, 一科仍旧是经义,但偏历史向;一科策论,根据现在朝廷的律令看材料写作文;一科仍旧是算数,这次以应用题为主。 加强算数考核是李玄霸的强烈要求。为此他还难得上了几次朝,和满朝公卿吵了几次架。 能吵得过李玄霸, 逼李玄霸捂胸口倒地碰瓷的熟人们都在外放,李玄霸舌战群臣毫无压力。 李世民在已经换成了椅子的御座上看弟弟端着微笑阴阳怪气, 群臣吵得脸红脖子粗,在心声里给弟弟不断叫好。 大唐朝堂很公平,除非皇帝有自己的想法, 可能会“帝赞赏帝不听”, 平常“小事”就是谁辩论赢了就按照谁的建议做。 这么公平的朝堂, 难免出现说不过就气急败坏打架斗殴的情形。 虽然李玄霸是晋王, 群臣也对他撸起袖子,李智云一直提心吊胆地随时准备挡在三兄面前。 哪知道,上朝时皇帝第一句话就是,“阿玄身体不好,吵归吵,朕和阿玄从小打架都是一起上,谁要是动手,朕就只能暂时忽视自己的皇帝身份,下场和诸公一起辩论了”。 群臣默默将袖子放下来。 陛下这威胁真是离谱。陛下你干脆把朝堂上的旧将都叫来一起打架得了! 李智云悟了。他确实不该因为二兄当了几年皇帝就与二兄生疏。听听这话,是皇帝说的吗? 大唐皇帝这过于离谱的威胁让群臣很不满,于是群臣通过各种渠道,试图向太上皇帝和太上皇后告状。 李渊表示自己已经不管事,而且……“你们居然在朝堂上打架?这不是御前失仪吗!辩不过大德就要动手,你们这是犯上!是谋逆!大雄确实做得不对,身为皇帝怎么能自己动手?应该叫侍卫把胆敢御前失仪的人全部拖出去!” 李渊十分生气。我李唐的朝堂怎么和民间集市似的,都是大雄太纵容你们!一群刁臣! 太上皇后更是在听到这件事的第一时间骂人。谁?谁要对三郎动手?!本宫要亲自给他两巴掌! 群臣们乖乖老实了。 算了算了,和病秧子动手胜之不武,我们还是嘴皮子上见分晓。 但嘴皮子,他们是真的说不过。 李玄霸就咬死了一点,连算数都不会,你当个什么官?当一个平庸的官员需要收得上来赋税,当一个优秀的官员要收得上来更多的赋税还让百姓生活更好。“赋税”二字拆开,全是数字。 “无论是带兵打仗还是治理国家,放到纸面上都是一个个数字。把这些都交给幕僚?做好做坏全靠幕僚良心吗?这和将家里的账本全部交给仆从,自己不管不问有什么区别?” “加强算数考核会筛下一群贤才?连算数都不会,账本都不会看,赋税都不会算,收支都搞不明白的算什么贤才?他们进入朝堂能干什么?每日喝喝茶聊聊天,挑挑同僚的刺?魏玄成给同僚挑刺都要先算一算同僚的收支是否平衡呢!” 李世民幽幽道:“是啊,魏玄成挑刺都是有理有据,连朕借口给寒钩乌镝改善伙食多吃了几只羊,他都能算出来。” 李玄霸:“哥,这个你就别说了,丢人。” 吃羊就吃呗,谁还阻止你了?为什么要借口给寒钩乌镝改善伙食,然后去吃寒钩和乌镝的羊?二哥你的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人家魏玄成也不是弹劾你多吃了几只羊,而是骂你撒这个丢人的慌! 李世民很委屈。他又不是故意撒谎。只是那段时间突然疯狂想吃小羊羔,但是为了口腹之欲下旨又觉得有点尴尬,才借了寒钩和乌镝的名义。谁知道魏玄成那个田(乡)舍(巴)翁(佬)一点面子都不给。 朝臣:“……” 行吧,连只需要挑刺的御史都得算数好,才能盯紧他们的日常花销。确实,当官不能不会算数。 其实群臣的算学都不差。 无论是隋朝还是汉时,得到举荐的士人都要再进行一次统一考试,才能根据考试成绩授官,这就是科举制度的源头。 算学一直都是士人必考的科目。隋朝和唐初在琢磨科举的时候,也分了算学这一科。 只是群臣人为算学是基础技能,不需要考核士人们都会。 不会有士人不会算学吧?这不是启蒙就该学的吗?群臣不是说当官技能中算学不重要,而是认为这个太基础,不需要特意拿出来考核。 群臣知道算学的重要性,只是不理解李玄霸将算学考核地位拔高的缘由。他们认为这样根本起不到考核贤才的作用,不如多考点其他的。 李玄霸承认,他其实是在拿着“算学的重要性”诡辩,和群臣们辩论时完全牛头不对马嘴,所以朝中公卿才对自己忍无可忍,撸起了袖子。 以大唐的现状,确实算学是士人的基础技能。他所考核的都是最基本的算学知识,着重于应用,不是“数学难题”,对大部分士人而言,都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不需要额外考核。 如今有底气参加科举的人哪怕是寒门士子,都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子,过目不忘和心算几乎都是必备技能。他加大算学考核的比重,等于是单纯送分了。 “现在是这样,但等科举范围进一步扩大之后,就不一样了。”除了对二哥,李玄霸只在和友人的信中说了实话。 科举为了录取更多的人才,降低考官的主观行为,科举试卷的限制会越来越死。 明朝对科举有两项重要的措施,一是八股文啊,一是馆阁体。 八股文规定了格式,馆阁体规定了字体。前者让科举取士变得僵硬,后者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书法的发展。 但格式固定、字体固定,考官阅卷时才会更客观,尽可能减少作弊行为。 后世科举为了减少作弊,尽可能客观地选择人才,一定也会不断给科举试卷增加条条框框。 “如果科举之初就提高算学的作用,后世皇帝或许能沿用,官员们不至于除了经义两眼一抹黑,庶务全靠幕僚。” 友人们对后世卿大夫居然连算学这种基本的士人技能都能丢掉感到大为不解。 难道后世做官只需要背熟四书五经?那也太可怕了! 李玄霸道:“唐宋进士及第之后还有’制科‘考试,要在专业技能上达标之后才能授官;明清将’制科‘制服规范化,融进了’翰林制度‘。三甲进士进六部打杂,二甲以上赐进士出身的进士先进翰林院学习,每年都会考核,如果几次考核不过就会被遣回原籍。所以当官的进士还算有点本事,举人就不行了。” 明清的史料比较详细,每一科进士的名单基本都可考。进士进入翰林院后摆烂考试不合格被劝退者可不少,和后世一些人考入名牌大学后挂科退休一样。 这也是祖宗干过的,这也是“传统”。 李世民很赞成李玄霸的额外之举:“我们大唐的制度不仅要适合现在,也要为后世人奠基。既然算学很重要,那就应该加入科举考核。越是基础,就越应该考核。” 李世民一锤定音,两层科举中都加入应用算学的事就算确定了。 科举加入算学,不一定会激发华夏自然科学的发展。应用数学和理论数学是两回事,前者只是工具。 不过如果朝廷重视数学,或许民间会兴起研究数学的热潮,出现能推动自然科学发展的真正数学家也不一定。 女帝在科举中加入诗歌考核,造就了唐诗的辉煌。 李玄霸很喜欢唐诗,但他是个实用主义的人,认为写诗写得好和做官没关系。权贵们自己喜欢,多给诗人给钱捧场就成,把诗歌纳入官吏考核,确实对朝堂和百姓没有益处。 宋朝虽然弱了些,在文治方面还是有可圈可点的地方。宋朝革新改革对科举下手时,第一件事就是取消诗歌考核。 至于这样会不会让“唐诗”不如原本时空辉煌,李玄霸表示,我就在大唐贞观年间唐太宗身后,不服气就来唐太宗身后打我啊。 你不仅要能有时空机,还要打得过我二哥。做不到,那他也没办法,给了机会让你打都不中用。 李玄霸在和群臣吵架的时候,科举已经开始组织起来。 群臣们发现这一点时很无力。 宰辅们都已经去各个郡县亲自监督组织科举,考卷都运过去了,还吵什么?晋王殿下就是单纯想吵架吗? 李玄霸辩解,他这是尊重同僚。如果有人能辩赢他,也可以取消算学考试。 来吧,我们再战! 虽然群臣骂骂咧咧,但心里舒服不少。陛下和晋王还是尊重他们的意见,并不是兄弟俩拉着房杜魏薛等人私下商量,就纲常独断了。 大唐如今的天气很炎热,朝堂上商议的初试时间,正好与后世秋闱一样,定在了金秋十月。 李世民下诏,先连试三年,自认有才者皆可自荐,他要拾遍民间遗珠。 第239章 桂花树上你和我 金秋十月, 桂子飘香。 魏晋南北朝时,不知从哪个喜欢风雅的士人开始,汉宫后苑中的贡品桂花树先走进了官员的府邸, 又进入了民间。如今已经是京中常见的景观树。 如今的长安, 当然没有影视剧中的雄伟美丽。 百姓的房子总是灰扑扑的, 道路上铺着石板也多泥泞,让人不敢细究这些泥泞中的水是哪来的。 桂花如云时,从宫门的高楼上往下眺望, 长安城的街道终于有了几分现代人想象中的韵味。 京城也有童生试。 考生入场的前一日,李玄霸给李世民补贴了点家用,花钱让百姓把考场外的道路洒水清洗。 考场开门, 李世民又从内库里拖出来不知道哪里进贡的金色盔甲,让兵卒们穿得亮闪闪的迎接考生。 大概是听到了大唐皇帝内心的期盼声音, 考试当天是个艳阳天。 考生们进入考场的时候, 纷纷抬起手挡住眼睛。 闪,太闪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玄甲兵吗?皇帝陛下把玄甲兵都派出来了? “玄甲兵为什么是金色的?” “众所周知,陛下的玄甲兵不打仗的时候一定要是金色。其实在战场上他也想把盔甲弄成金色,只是打完几场仗, 金漆都掉了,又变成了玄甲。” “真的吗?” 小小孩童仰起与裴行俨五官相似的脸, 一脸怀疑表情。 裴行俨捏了捏孩童的脸,大笑道:“不信你问李三,李三说了你总会信。” 孩童疑惑:“李三是谁?” 李玄霸道:“我。” 孩童一脚踹裴行俨小腿上:“阿兄!对我老师礼貌些!” 裴行俨笑道:“我叫他李三, 他叫我裴大, 怎么不礼貌?友人之间都是这么叫。你叫他老师, 我叫他李三, 我们各论各的。” 孩童一脸纠结,觉得这样不对,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急得满脸涨红。 李玄霸笑眯眯地在一旁兜着手看裴行俨欺负比他儿子还小的幼弟。 裴行俨之前屯兵云南,李世民叫他回来当宰辅都不回来。 本来云南那群小国还在犹豫,不太清楚中原的情况。魏徵在南边到处张贴告示时,顺带到裴行俨那里见了一下云南小国的使臣,非常温和地告诉他们,即使是藩属国也能在大唐科举做官。 裴行俨等了许久的仗,就打不成了。 这倒不是云南小国听闻能在大唐做官十分激动,所以臣服大唐。 大唐都已经派宰辅到各地广招人才了,看来中原肯定早就平定了,否则怎么轮得到瘴气丛生的岭南? 李玄霸和李世民提起云南的时候,习惯性地叫他们“南诏”,但其实他们现在还不是南诏。 云南洱海那么小一片地,实力强大彼此抗衡的小国都有六个,统称“六诏”。 后世所说的南诏是六诏中的蒙巂诏。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09节 开元年间,大唐帮蒙巂诏统一六诏。因蒙巂诏在其余五诏之南,大唐人懒得记他们太复杂的国名,就在自己的文书上把他们定名为南诏。后来南诏人自己都称自己是南诏了。 高丽人对此应当很有感触。大隋也嫌弃高句丽国号麻烦,所以称呼其为高丽。高句丽抗议无果,逐渐也自称为高丽了。 李世民的战略思想是羁縻统治的地方拆得越细越好。 他当天可汗的时候,对待藩属国总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态度,“朕不干涉你们,只要向朕称臣都是好臣子,你们自己看着办”,好像之前那个举兵灭国的人不是他似的。 李隆基的战略思想是扶持亲近自己的势力。 但南诏是个白眼狼,前脚借大唐的兵统一,后脚就叛了。后来南诏在称臣和反叛中反复横跳,大唐内部安定他们就称臣,大唐一乱他们就复叛,背靠着吐蕃的支援,南诏是中晚唐的老对手。 大唐在灭亡前,把吐蕃和南诏都拖死了,灭亡的时候武德仍旧充沛。 李隆基吃的亏,李玄霸定不会让自家二哥吃,特意叮嘱了二哥。 李世民摊手:“我本来就不会吃这个亏,是重孙吃的亏。就算我很努力地教导后人,但当皇帝的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无能为力。” 李玄霸为二哥的洒脱大为震惊。 连子孙的错误决定都不能让二哥难受,他可太难受了。人生乐趣真是越来越少了。 李世民当皇帝后日理万机,对外夷的情报收集工作就落在了李玄霸头上。 以前兄弟二人身边没有帮手的时候,李玄霸也是负责情报和后勤,现在干回老本行了。 李玄霸直接与裴行俨对接,让裴行俨屯兵期间多与六诏贵族交流,收集他们的信息。 中原流行修族谱,周边小国也把修族谱当作一个时尚的事。李玄霸对喜欢把自己祖宗和姻亲都列在小本子上的人十分欢迎,大大节省了他收集情报的难度。 特别是通过梳理姻亲网络,李玄霸能轻松地看到对方朝堂的薄弱点,知道给哪些人送礼最合适。 狮子搏兔也需全力。中原轻视蛮夷,不太愿意对蛮夷小国使用手段。但李玄霸并无中原人士的堂皇正大之气,就算老师用戒尺敲他二哥的脑袋,他也喜欢使这些付出少见效快的阴谋诡计。 裴行俨带着几马车资料回来,担心节外生枝,径直驶入了晋王府,美其名曰给晋王送礼。 他这样做,当然被御史弹劾。 李世民准了弹劾,让裴行俨免官在家反省。 裴行俨在六诏受了大罪,差点水土不服死在六诏。这人头铁,病了也不肯回来。见裴行俨闲不住,刚回京又想外放,李世民干净利落地免了裴行俨的官,让他在家好好养身体,顺带与幼弟裴行俭交流交流感情。 裴行俨的父亲裴仁基老当益壮,在洛阳快城破的时候还得了一个老来子,取名为裴行俭。 今年裴行俭已经三岁,口齿伶俐,问题特别多。裴仁基就没见过每天无数个“为什么”的孩子,实在是撑不住,恰好李世民在到处宣扬李玄霸带熊孩子的本事天下第一,裴仁基病急乱投医,居然抱着三岁幼子来寻李玄霸拜师。 李玄霸早就在关注裴行俭。 在原本时空中,裴仁基和裴行俨试图复立杨侗为帝失败,被王世充夷灭三族。裴行俭是裴仁基遗腹子,才幸免于难。 被亲戚资助,没有亲戚教导,裴行俭虽凭借父兄荫庇求得荫官,但转身就发奋苦读考上科举明经科,成为苏定方的部下和弟子。 李玄霸已经准备好了为裴行俭和苏定方牵线,为这对师徒在这个时空中续结缘分。 谁知道裴仁基这么早就受不了自己的幼子,非要给裴行俭找个老师。苏定方现在还没成名,自然成不了裴行俭的老师。在李世民的恶趣味下,给李玄霸下诏牵线,让李玄霸为带太子提前练手。 李玄霸原本撕了诏令让他哥滚,但不知为何宇文珠一见裴行俭就十分喜欢,最终裴行俭还是来晋王府常住了。 裴仁基年纪大了浑身老病,裴行俨远在六诏。见李玄霸肯照顾自家幼子,裴仁基便厚颜无耻地让裴行俭每日过来蹭饭,美其名曰“服侍老师”。 李玄霸对此只能呵呵。 裴行俨回来,李玄霸终于可以把这个“十万个为什么”小豆丁丢给裴行俨。 裴行俨被免官之后,整日一副纨绔子弟做派,带着弟弟到处闲逛。等李玄霸有空的时候,他便来骚扰李玄霸,在李玄霸家蹭吃蹭喝,一副无赖做派。 大唐第一次科举考试,京城士子云集,到处都有热闹看。裴行俨天天拉着李玄霸出门看热闹,从考场开门一直看到放榜。 第一次全国自荐科举,大唐君臣都是摸索着忙碌。李世民自科举前一旬就开始熬夜,政务堆积如山,完全做不完。 李玄霸为避免被二哥拉壮丁,借口换季生病逃了出来。 今日放榜,李世民顶着个黑眼圈与百官一同等着大唐科举童生试第一次唱名。 等唱名结束,大唐君臣才能暂时松口气,等待会试的“大考”——会试是赴试的士子的大考,也是大唐全体君臣的大考。 而李玄霸,则和街溜子裴行俨隐藏身份来到赶考士子居住最多的坊,等着看士子们或欣喜若狂或哭天抢地。 报喜的人陆续到来,新铸的贞观铜钱撒得满地都是。 裴行俭攀爬到裴行俨脖子上坐着,抱着他兄长的头,眼神闪闪发光:“我将来也要考科举!” 裴行俨笑眯眯道:“好啊。我凭战功入仕,你凭才学科举入仕,我们兄弟二人就是有门荫也不用,只凭自己。” 裴行俭笑得大眼睛也弯成了月牙。明明兄弟二人不常见面,此刻表情却如出一辙:“对!” 裴行俨盯着弟弟走进人群看热闹,让裴行俭去抓洒在空中的铜币。 李玄霸没有跟着去。 他站在原地,将裴家兄弟二人的嬉笑收入眼底。 原时空的裴行俭是什么模样? 有裴家宗族养育,裴行俭的吃穿读书肯定是不愁的,只是不可能坐在兄长的肩膀上而已。 “哟!” 李玄霸后背被人猛拍一下,惊得差点蹦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阿玄你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本该在宫里等候消息的李世民蹿了出来,“你不是直觉很敏锐吗?怎么没发现我?” 李玄霸骂道:“谁会专门用精神力扫描你啊!你对我来说就是空气!不存在!” 李世民点头:“也对。” 李世民被弟弟骂成空气还很得意,当作李玄霸在夸他。 他得意洋洋向李玄霸炫耀自己怎么逃出宫,并让小五待在书房假装自己,应付群臣。 李智云把皇帝二兄继续当作普通二兄的后果,就是被逼着做大逆不道的事。 幸亏魏徵、房乔和杜如晦都不在,否则李世民大概要被迫下诏自省了。 “哎?他们在跳舞!我们也去!”李世民拉着李玄霸就跑。 李玄霸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被二哥拖入了人群。 他忍不住在心里大骂,你们大唐人什么毛病!怎么遇到什么喜事都喜欢载歌载舞! “来,旋一个!” 裴行俨顶着裴行俭滴溜溜像个陀螺一样转了起来。 一直很安静早熟的裴行俭就像个普通熊孩子一样扯着嗓子尖叫欢笑。 “我必不可能输!” 大唐的皇帝陛下一生不弱于人,斗舞也一样! 李玄霸破口大骂:“你自己跳你的,别拉我!” 大唐的皇帝陛下独断专行,才不管弟弟跳不跳,拉着弟弟一起跳。 “哈哈哈,阿姊,叔郎都要气得晕过去了!” “放我回太医院!我还有很多事没做!” “才不要!~一起玩嘛!~” 长孙康宁拉着满脸不情愿的宇文珠,冲到了兄弟二人身边。 李世民拉着长孙康宁跳起舞来。 人群中,也有带着冪离的士女豪放地与士子隔着几个身位对歌对舞。至于夫妻,那直接手牵手跳舞的比比皆是。 这就是大唐。 只有李玄霸和宇文珠格格不入。 “够了,我想回家。” “郎君,我还有很多工作没做完,我要回太医院。” 夫妻二人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旁边士子对他们指指点点。 看,那个人一定落第了。他痛不欲生的模样真令人同情! 哎呀,居然是小夫妻一起等唱名?他们回去后肯定会抱头痛哭。 一个好心的士子上前安慰,鼓励李玄霸再接再厉,来年再战。大唐连试三年呢! 李玄霸感谢了对方的好意,询问对方的姓名。 那人笑道:“我祖籍范阳张氏,名为张君政,以字行于世。父亲在京城做官,所以在京城考试。君唤我君政即可。我一见到君就知道君是风姿绰约之人,贸然搭话,请君不要计较。” 张君政对李玄霸指了指旁边,一群面容十分年轻的士子正对李玄霸微笑,显然张君政是代表好友来向李玄霸搭话。 这群年轻士子还将妻子也带在了身边。几位带着冪离的年轻女子悄悄掀开一点冪离,对着宇文珠眨眼睛。 她们见宇文珠愁眉苦脸,似乎误会宇文珠不习惯现在气氛,有些惧生。 宇文珠没有戴冪离,只戴着垂着薄纱的胡帽。常常是平民女子或者胡女才会做此打扮,汉家士女大多会用冪离把自己从头到尾遮得严严实实。 她们试图向宇文珠表现善意。 “张君政……范阳张氏……”李玄霸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你是否有一个儿子名为张子胄?” 张君政惊诧无比:“君怎么知道?!” 李玄霸失笑:“我会相面。如果陛下为你授官岭南瘴气丛生之地,你会去吗?” 张君政虽然对李玄霸的话感到很奇怪:“瘴气丛生之地,不正该我等前去教化吗?” 李玄霸又笑了笑,问道:“你上榜了吗。” 张君政矜持道:“运气好,位次中下,堪堪上榜。” 李玄霸道:“那你这一世的人生已经改变。你仍旧愿意去岭南吗?” 张君政惊疑不定地看着突然变得神神叨叨……仙风道骨的瘦弱青年。 他板着脸道:“陛下给我授什么官,我就去哪里。为陛下效力,怎么还说愿意不愿意?只要是陛下的诏令,我等就应该遵从。” 李玄霸道:“那你自己的本心呢?真的愿意去教化蛮夷吗?”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10节 张君政再次皱眉,神色更加惊疑。 他已经猜到,恐怕面前这人并不是什么考试失败的落魄士子。 他犹豫了一会儿,神色变得恭敬:“薛公正在岭南教化百姓,宰辅也在各地劝学。我等士子,当以先贤为榜样。” 李玄霸笑容变淡,叹气道:“是啊,薛老师还在岭南,怎么都叫不回来。” 他没有再与张君政说话,拉着宇文珠的手走向把帽子都跳歪了的二哥二嫂。 李玄霸如此倨傲无礼,张君政不仅没有生气,还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回到同伴身边时,就像是踩在了烂泥上,深一脚浅一脚,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 “怎么?他太难过,不想与我们一同去喝酒?”友人问道。 张君政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的猜测。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位贵人和……和很明显是他兄弟的另一位青年。 两人虽然一瘦弱一强壮,但仔细端详两人的脸,五官很是相似,一看就知道是兄弟。 京中有哪位年轻的贵人以谶纬相面闻名? 那位贵人的兄弟又是谁? “他与朋友一同来的。”张君政随口敷衍,又找了个借口,赶紧离开。 窥见圣踪,这样的福气他可接不住。如果圣踪被人叫破,他就该坐牢了。 “岭南啊……”张君政想起那位贵人的话,下定决心。 …… “阿玄,刚才那人是谁啊?”李世民跳高兴了,把着弟弟的肩膀问道,把汗水蹭李玄霸衣服上。 李玄霸道:“他误以为我是落榜士子,正在安慰我。不过真巧啊,他居然是张九龄的曾祖。张九龄成为岭南人,就是因为他在岭南当官安家。” 李世民听李玄霸提起过很多次开元盛世,自然记得张九龄。 他笑道:“他有曾孙几分本事?” 李玄霸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贞观贤臣群星璀璨,恐怕就是张九龄本人来了贞观朝,也不一定比得过你的房谋杜断魏镜子。现在薛伯褒也活得好好的,宰辅之位竞争太激烈了。” 李世民道:“你说什么胡话?根本没人想当宰辅!我为了不让魏玄成当宰辅问了一圈人,谁都不乐意当!你也不想当!” 李玄霸:“哦。” 李世民扒拉裴行俨:“你现在回京了,要不要当宰辅?我把魏玄成踢下去!” 裴行俨把晕乎乎的弟弟从脖子上放到地面:“不当。要么让我外放戍边,要么让我赋闲在家。” 李世民又扒拉李玄霸:“你看看!你看看!” 李玄霸道:“二哥,你看看那个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李世民顺着李玄霸的视线望去。 苏威正沉着脸朝着他挤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垂头丧气的李智云。 裴世矩走在李智云身后,对望过来的李世民微笑。 “分头跑!” 李世民对长孙康宁喊了一句,拉着李玄霸就跑。 长孙康宁拉着宇文珠往另一个方向跑。反正公卿肯定是去追自家郎君,她和阿姊肯定能逃掉。 “关我屁事,别拉我!” “有难同当!一起逃!裴守敬,快帮我拦住苏公和裴公!” “好吧,弟弟,快去抱腿!” “啊?!” 苏威把拐杖狠狠砸在地面上,这位大隋朝的佞臣,大唐朝的刚直谏臣,神色如恶鬼:“竖子别跑!” 裴世矩慢悠悠道:“你这样侮辱陛下,小心定你犯上之罪。别倚老卖老。陛下不过是与民同乐,何必生气?” 苏威骂道:“他现在敢承认他是陛下吗?他做事毫无章法,都是被你这等只知道谄媚的奸佞小人带坏!我回去并参你一本!” 裴世矩道:“我也要参你一条辱骂陛下的死罪。” 两位老头一边互骂,一边默契地命令身后的护卫堵住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路,就像是祖父来抓逃学的孙儿。 这可真是倚老卖老了。 街上行人众多,四处歌舞,几个人融入人群,就像是沙子落入沙滩,无人在意。 他们不知道皇帝陛下就在他们中间,有两位老臣正在“抓捕”逃班的皇帝。 “噼里啪啦!” 不知道是谁烧起了竹节,爆竹声响,仿佛过年似的。 坊里的商人抱着裁好的绸缎挤进人群,谁榜上唱名了就塞一截,说图个吉利。 “真热闹啊。”躲上桂花树的李世民对趴在树杈上叹气的李玄霸道,“这么热闹,一定会有很多人向往科举吧?” “当然。我都想再考一次了。”李玄霸道。 李世民笑道:“好啊,我们一起去!” 李玄霸无语。他可不敢再说了,因为二哥说不定真的会去。 苏威和裴世矩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旁若无人的皇帝晋王兄弟二人。 苏威问道:“你带他们去张掖时,他们也这样?” 裴世矩道:“那时他们还是很听话……” 裴世矩顿了顿,扶额道:“听话,唉,前脚把我骗走,后脚就把吐谷浑可汗捉了,算是听话吧。” 苏威失笑,绷不住恶鬼表情了。 “对了,吐谷浑可汗叫什么来着?” “我年纪大了,记不住了。” 两位老头也旁若无人地闲聊起来。 他们倒要看看,李二郎和李三郎什么时候下来! 也来抓人的虞世南匆匆从远处走来,大老远就看到桂花树上的兄弟和桂花树下的老头。 他脚步一顿,又再次加快速度。 丢人! 第240章 我能说是误会吗 虞世南老师是李世民和李玄霸所有老师中脾气最好的人。 他常说自己只是教李世民和李玄霸书法, 算不得老师,对李世民和李玄霸就像是对待同辈一样,就算李世民和李玄霸做了什么错事, 他也多是以劝说的口吻。 李世民和李玄霸以前被罚抄的时候, 虞世南多是顺带检查其他老师给李世民和李玄霸布置的罚抄作业字迹是否工整, 很少单独布置罚抄。 这么多年了,虞世南终于彻彻底底发怒了一次。 皇帝和晋王兄弟二人垂着脑袋和小时候挨训一样老实,并时不时偷偷扬起脸, 给虞世南一个小心翼翼的讨好笑容。 从来没有同步性的双生子,此刻神态倒是像双生子了。 李世民时不时瞥李玄霸一眼,埋怨李玄霸又学自己。 李智云愁眉苦脸。挨训的三兄弟中, 他的苦涩脸是如此格格不入,带着真心诚意的后悔。 至于两个装老实的人……虞世南一看这两人表情, 就知道他们丝毫没有反省, 真是气得头疼。 他以前因只是两人的书法老师,对两人没有过多干涉,更偏向于关注两人生活。 几位老师中,宇文弼和长孙晟成了二人的亲家后,总是稍显纵容;薛道衡自己就是个散漫狂妄性子, 只要李世民和李玄霸课业上过得去,几乎不训斥人;只有高颎兢兢业业管束两个从小顽皮到大的学生, 堪称真正的授业恩师。 虞世南是杨广身边的近侍小官,除了守孝期间,都跟随喜欢乱跑的杨广四处奔波。难得回长安, 虞世南与高颎等人小聚的时候, 总会听高颎抱怨李世民和李玄霸, 其他人纷纷劝慰, 然后高颎骂他们太过纵容李世民和李玄霸。 ……其实不算他们,因为自己也包括在内。虞世南自认为自己与李世民、李玄霸见面的时候比其他老师还多一些,所以对高颎仅凭书信和兄弟二人互相告状就对两人不满,有些不赞同。 现在虞世南很想找高颎喝酒,哪怕他为了养身已经很久没有喝酒。 以前看两位弟子闹腾,自己只觉得少年郎活泼一点很正常。但你们当了皇帝和晋王,怎么还是如此闹腾?你们就是不想成熟了吗! 晋王就罢了,身为亲王有些狂士风范也没什么。陛下你怎么能如此!还有楚王,以前我没有发现,原来你才是真正的佞臣! 李玄霸因为这次确实没有犯错,只是被李世民拉着同甘共苦,又还带着病,得以最先休息,坐在一旁看二哥和小五被训。 李世民早就习惯他和李玄霸在老师那里的不同待遇了,仍旧乖巧加讨好笑容,李玄霸在心里评价为“下次还敢笑容”。 李智云的脸色更苦了。自己何德何能,能从三兄那里抢走“助纣为虐奸佞之臣”的称谓? 虞世南训完之后,罚抄作业是传统,不能少。 李世民的脸色终于苦了起来。 为什么当了皇帝还要罚抄啊啊啊啊啊抓狂!他能挤出的到宫苑狩猎的时间本就不多,现在为了应付罚抄,至少一月别想去宫苑! 李玄霸也有点烦,虽然他很喜欢看书,但不喜欢抄写同样的内容。 李智云……李智云再次下定决心,以后要将二兄当皇帝看待,务必谨慎小心。虽然二兄确实不会在意自己的僭越,但二兄会拉着自己一起闯祸! 兄弟三人乖乖受罚。虞世南真是哭笑不得。 这三兄弟身份高贵,当了皇帝和亲王也尊敬老师,被训被罚任劳任怨,一点架子都没有,虞世南深感熨帖。 但能不能成熟一点?! 裴世矩倒是觉得这样很好:“他们若’成熟稳重‘,可能就不会再对你我如此了。” 苏威有不同看法:“君君臣臣本就该有清晰界限,他们对我等过分尊敬,其实也是不成熟的体现。若他们能成熟起来,即使对我们疏远又如何。” 虞世南不住叹气。 裴世矩白了苏威一眼。装什么熟?我好歹也被晋王称呼一声“裴老师”,虽无师徒之名,也曾有过师徒之实。你除了收过他们的贿赂,在先帝面前说过几句他们的好话,与他们根本不熟!真是倚老卖老,令人作呕!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11节 苏威知道裴世矩在心底骂他,也在骂裴世矩倚老卖老。 陛下和晋王根本没拜你为师,你却自诩陛下和晋王的老师,真是不要脸!你明明和我一样,好歹我和高颎、宇文弼都是友人,他们不在长安,我有友人嘱托,多看护陛下和晋王一点,更名正言顺! 虞世南懒得管两位同僚的眉来眼去,继续叹气。 他多希望高颎还在长安,自己还是强硬不起来啊。若高颎在,陛下和晋王至少能老实半年吧。 两位弟子能把重要的会试老实过去就行。第一次会试太重要了,可不要出差错。 虞世南无法,只能给两位弟子的其他老师写信。虽然可能没什么用,但他心里会舒坦一点。 李世民和李玄霸知道虞世南老师的郁闷。 两人丝毫不在意,还凑一起嘀咕虞世南老师和其他老师写信后,其他老师可能的回信内容。 “高老师肯定会骂我们。” “长孙老师大概会让我们悠着点,别把虞老师气病了,朝中没有真正刚直的老臣帮衬我们。” “宇文老师会委婉劝谏吧?” “薛老师会说我们做得好,没错,哈哈哈哈哈!” 兄弟二人勾肩搭背,李世民狂笑,李玄霸浅笑。 李智云趴在一旁死鱼眼。 第一次改革后的科举如此重要,群臣都绷紧了神经,对一丁点动静都紧张得不行,几乎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 李世民和李玄霸两人却仍旧散漫,让群臣又担忧又嫉妒,雪花般的抱怨飞入太上皇和太上皇后的宫里。 太上皇和太上皇后一如既往已阅不回,令人叹气。 民间不知道朝堂的“争斗”。他们仍旧在回味秋闱的隆重气氛。 清河崔氏自诩守业本宗的清河大小房、清河青州房三支没有子弟参与科举。 虽然他们看出了李唐对他们的不以为意,听了姻亲范阳卢氏的劝,不再矜持地等着李唐征召他们入朝。但越辉煌的宗族思想就越传统,他们认为功勋荫蔽入朝才是正道,科举是寒门士子晋升的途径。 世家子弟应当是优雅从容的。一群人挤在一起考试争夺名利,真是浮躁丑陋,不应当为世家子弟做官正途。 朝中许多人也是如此想。他们与原本历史中的房乔等人思想一样,认为科举让士子公开竞争求官,就像是斗鸡一样,选出来的人都太过浮躁,可能会过分追逐名利,才华可能有一些,但品德一定有瑕疵。 清河崔氏中郑州崔氏、南祖崔氏、许州崔氏却都派了优秀子弟科举,对“本宗”的约束嗤之以鼻。 他们派出的人少,只是因为担心有子弟马失前蹄,科举失利。第一次科举,参与的清河崔氏子弟必须全部中榜。 同为崔氏郡望,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同气连枝,对科举的反应与清河崔氏相同。 博陵崔氏支脉不多,博陵大房到六房都自称本宗。支脉中仅有安平房比较显赫。 自称李玄霸大弟子,留下“李门立雪”美名的崔仁师便出身博陵崔氏安平房。 崔仁师虽然已经在晋王府中任文吏,在禀报了老师李玄霸后,辞官参加了此次科举,就在京城应试。 乡试会试都分经义列五经魁首,五经魁首中第一为解元。崔仁师没有给李玄霸丢脸,治尚书魁首,并京城乡试解元。 晕乎乎地参与完了乡试后所有官方活动后,崔仁师闭门谢客,连族人都一概不见。 今日,他却见了客。 来者是自称博陵崔氏第二房的崔敦礼。崔敦礼也参加了京城乡试,虽没成为魁首,名次也不错。 但此次崔敦礼只是一个牵线的。他的客人是一位寒门士子,名为张君政。 之所以说崔敦礼是“自称”博陵崔氏第二房,是因为崔敦礼一家在北魏时,即一百多年前就已经迁居关中,除了族谱,与本家几乎没有联系。 这等迁居百年以上的族人,若显赫起来一般会自立一支,如博陵崔氏安平房,仍旧自称原郡望的,都是没闯出名堂的。 这样的族人,虽可以对外自称自己为“xx郡xx氏”,但也就是口头上自称而已。当他们中有人地位显赫,所自称的郡望才会派人联系他们,正式确定他们与本宗的关系。 所以崔敦礼虽然族谱上是博陵崔氏第二房本宗,但与本宗的联系还没有崔仁师强。他与博陵崔氏第二房子弟的关系,还没有与已经坚定不移地站在李唐这边的博陵崔氏安平房深。 崔敦礼的情况与张君政类似。 张君政祖辈早年在衣冠南渡中就已经离开了祖籍范阳,虽自称范阳张氏,汉相张良之后,但与范阳张氏几乎没有联系。 他那一支在张九龄时才与范阳张氏的子弟正式称起了族兄弟族伯叔。 虽范阳张氏的郡望远不如清河崔氏,因境遇相似,张君政在买科举书籍时偶遇崔敦礼并攀谈后,两人就成为友人。 张君政见到李玄霸后一直惶惶不安,被崔敦礼发现,很是担忧地询问。 张君政原本不敢告诉他人,但想起崔敦礼曾提起与解元崔仁师有交情,崔仁师又是晋王李玄霸的弟子,他便将自己可能偶遇晋王,晋王还给自己相面的事告诉了崔敦礼。 崔敦礼吓了一跳:“当日我们以为落榜的士子是晋王殿下?你还疑似看到了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就在我等科举士子中,与我等一起跳舞?甚至皇后和晋王妃可能都在?!太荒唐了!” 张君政苦笑:“所以我才不敢说。” 崔敦礼惊讶后,很快冷静下来:“是也没什么关系,何必忧愁?偶遇贵人是喜事。” 张君政道:“我本来不该忧愁,但晋王殿下似乎为我相面,说我该去岭南。” 崔敦礼看着友人忧愁的模样,又是想笑又是羡慕。 岭南蛮荒之地,谁都不想去,他可以理解友人的忧愁。但晋王殿下的谶纬相面本事声名在外,哪怕博陵崔氏本宗那些清高之人也盼得晋王殿下一句点评。 晋王殿下的点评,可比魏晋时那些士人点评风光得多。 后者普通百姓可能会心生向往,但世家子弟都知道是互相吹捧。晋王殿下的点评,那可是直指真正的未来。他所评之人,无一不功成名就。 虽然也有人说这不是晋王真的会识人,而是他甄选的人才被陛下重用,所以他们功成名就。 无论事情背后真相如何,但世人追捧晋王殿下的点评是事实。 张君政居然偶遇晋王殿下,还得到晋王殿下主动透露天机。若是自己,哪怕岭南蛮夷之地令人畏惧…… 也不是很畏惧。崔敦礼的偶像是苏武,以及那群秉承节义,愿意为大汉赴死的汉使。他入朝为官后就会寻求往西域去完成自己的梦想,如果换作南疆也没什么差别。 崔敦礼半开玩笑道:“你不想去岭南,换我去。我帮你完成晋王殿下的谶纬。” 张君政愧疚道:“我虽然畏惧艰苦,但也向往青史留名。如果当日贵人真是晋王殿下,我就该为去岭南准备了。我如此追逐名利,让崔安上看笑话了。” 崔敦礼摇头:“岭南瘴气弥漫,向来是官员流放之地,你不愿意去很正常。我怎可能笑话你?而想要建功立业也是人之常情,谁入朝为官不希望名留青史?” 崔敦礼明白了张君政的忧愁。 虽然张君政的忧愁没有任何用处,但或许他只是想确定当日那人真的是晋王,好让自己“死心”。 这不仅是张君政畏惧岭南的生活艰苦,更是不自信。 张君政对自己的才学能耐很有自知之明。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去了岭南能做成什么事业。 自己真的有那么厉害?真的能教化岭南?真的会在岭南青史留名,成为后世人仰望的贤臣? 坐镇岭南,也算封疆大吏了。自己哪可能成为封疆大吏?他乡试名次平平,许多人都比自己更有才华。他甚至没有太大的野心,在疑似晋王为他相面前,他最大的愿望也就是当个比父亲稍大一点的官,不让父亲担心自己的前程而已。 封疆大吏,教化岭南,青史留名……张君政翻遍了史书,细细查看有类似功德的先贤功绩。他越看心里就越惶恐。 做不到啊,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崔敦礼看着友人惊魂不定的模样,又是嫉妒又是自豪。 晋王殿下看看我啊!岭南我真的可以!扎根一辈子都可以! 张兄不自信,我超级自信! 但他又为友人骄傲,为自己的眼光自豪。 张君政现在展现出来的才学虽在寒门士子中还算不错,但在世家子弟中只能说平庸。崔敦礼却喜爱张君政的为人,认可张君政的品行,愿意与张君政结交。 他的眼光果然无错。 “如果张兄只是想求个安心,我可以为张兄引荐族兄。族兄乃是晋王殿下的弟子,你向他描述当日所见贵人面貌,他一定能判断那人是否是晋王殿下。”崔敦礼提议,“若那人真是晋王殿下,张兄就不能不自信了。晋王殿下替人相面从无错误。” 张君政咬牙道:“请安上为我引荐!” “原来如此……”崔仁师听了两人描述后,打量张君政的目光有些酸意,“那贵人确实是我的老师。” 崔仁师自诩才华横溢,也得过老师只言片语的“预言”。但老师只说自己官职很高,但功业却很少提起。 他出身显赫,又是老师弟子,官居高位很容易。但到了他这个层次,所想的就不是当多大的官,而是在史书中留多大的名。 且看史书中宰相众多,为后世人所祭拜的有几人? 他为相就该如房杜魏那样的名相,不然就该为名臣,而不是史书中只记录了一笔的“某某为相”。 张君政未来的官职可能没有自己高,但能被老师认可“教化岭南”的功绩,那张君政将来恐怕是要被岭南人立祠拜祭的。 崔仁师调整心态,把张君政视作对手,并决定交张君政这个朋友。 对手才能成为友人,友人就该是对手。 “老师向我抱怨,当日陛下从宫里偷跑,带着皇后殿下与士子同乐。虞公等人连带罚了无辜的他,他很生气。”崔仁师是故意炫耀与李玄霸的亲近。 老师在外的名声无论是好是坏,总是有几分神异色彩。他见到的老师虽然在正事上令人敬畏,但平时倒像是家中幼弟。 李玄霸是崔仁师的老师,比崔仁师长一辈;崔仁师却比李玄霸大几岁,侍奉老师的时候又难免带着几分兄长看幼弟的心态。 崔仁师常羡慕陛下。有这样的兄弟,难怪陛下当了皇帝,也能坚定兄长的本心。 张君政眉头紧皱了许久,拳头也攥紧了许久。 崔仁师和崔敦礼静静等候。 半晌张君政松开眉头,拱手作揖道谢:“既然晋王殿下相信我能做到,我定不负殿下和陛下所托。若会试及第,我会主动上书,前往岭南!” 崔仁师和崔敦礼露出笑容。 “也不一定是现在去,张郎还要做些准备,积攒些阅历。” “我也是以字行世,君政唤我仁师即可。你得老师点评,又与安上熟悉,我们也定能成为友人。” 三人互相恭维,结成了一辈子的深厚友谊。 …… “啊?”李玄霸从崔仁师口中得知此事后,整个人都傻掉了。 崔仁师疑惑:“当日那人不是老师?” 李玄霸:“……是我。”但我没说他能成为封疆大吏教化岭南青史留名啊! 李玄霸和张君政随口聊了几句,只是因为张君政是张九龄的曾祖父而已。 虽然张九龄主观上没有做教化岭南的事,但岭南出了一个名相这件事本身,就能激励岭南自己兴文教,鼓励岭南人走入中原。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12节 宋朝时,福建广东走出的进士就已经非常多,可以成为文教兴盛之地。 至于张君政,怎么说呢,张君政在广东韶州当了一辈子的韶州别驾,即大隋的郡丞,相当于主管行政的副市长,一辈子虽无什么业绩流传史书,但能在韶州别驾上干到逝世,肯定干得不算差。即使史书不说,李玄霸也能判断出张君政为韶州做了许多实事。 但他问张君政去不去岭南,只是单纯好奇张君政在韶州当官时,带着全家入了韶州的籍,之后子孙都扎根韶州而已。 一般中原人去蛮夷之地做官,哪怕当几十年的官,家人也是在中原祖地的。 “是的,没错,他将来会因为教化岭南青史留名。”李玄霸道,“他会老逝在岭南任上,之后全家都扎根岭南,子孙在外做官也将家人留在岭南,只身前往外地。张家世代教化岭南,成为岭南科举望族。” 崔仁师敬佩道:“君政品行真是令人佩服!他的子孙家风也令人羡慕!” 李玄霸道:“是啊,他家风确实不错。曾孙还入朝为名相呢。” 崔仁师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名相?” 李玄霸点头:“张良后人中又出现一位后人永久传颂的张相了。” 崔仁师酸了,酸透了。 他看到朝堂上那些能臣,都放弃了当名相的奢望,张君政的后人居然是名相?! 崔仁师问道:“老师,我的后人……崔氏后人有名相吗?” 李玄霸道:“崔氏子弟当宰相的人挺多,特别是唐朝快灭亡的时候……” 崔仁师打断道:“老师,老师!别说了!” 他掩面而逃。 李玄霸耸肩。这孩子真奇怪,你自己要问的,现在又不想听了。 唉,算了,对晚辈且纵容些。 李玄霸本来今天没打算进宫。二哥案牍劳形,自己进宫被二哥发现咳嗽已经好了,估计会被抓苦力。 但今日听到的事太有趣了,李玄霸按捺不住分享欲|望,虽然会被二哥抓壮丁,还是兴冲冲进宫把张君政误会的事告诉二哥。 “二哥,你说张君政这一误会,不会真的变成了千古名臣,被广州……呃,就是岭南百姓建庙立祠吧?”李玄霸乐道,“我查阅了他的试卷,他还算脚踏实地,说不定真的可以。” 这么好笑的事,李世民却没有笑。 他沉着脸抽出一封文书,塞在了李玄霸手中。 李玄霸疑惑地展开文书。 薛道衡弹劾交州都督,李世民另派卢祖尚为交州都督,辅佐岭南道总管薛道衡。 第241章 李玄霸紧急救场 李玄霸一边看卢祖尚的上书, 一边在脑海里搜索历史中卢祖尚的信息。 哦,唐太宗继位“冤”杀的第一位大臣啊。 卢祖尚并非范阳卢氏,而是河南乐安豪强。隋末时当地豪强纷纷起兵占据乡里, 卢祖尚也自立为刺史, 后献地降唐, 得封郡公。 虽然只是豪强,但中原的豪强都很有学问,卢祖尚既是将领, 也是文人,武德年间当官时名声不错。 无论是真正的昏了头,还是运用冷酷帝王心术, 大多都是在唐太宗晚年时才发生,唯独卢祖尚是唐太宗在贞观二年杀的。 卢祖尚是不是被冤杀? 这要先提一提这件事的背景。 唐太宗继位的时候, 大唐内忧外患, 就像是一栋里外都被人锤击的烂房子。 内政上,李渊自从当了皇帝之后不仅摆烂,还变得越来越抽象。 李渊命温大雅撰写《大唐创业起居注》,《大唐创业起居注》中李渊的形象是所有记载中最为光辉伟岸的,温大雅对李渊所有行为都基本持夸赞态度。 但优秀的史官就算完成政治任务, 也会用春秋笔法留下点东西。 温大雅所撰起居注中,夸赞李渊书法好, 字写得快,曾经一天封了一千多个官,唰唰唰就把封官诏书写完了。 这些官可不是李渊在进军长安的路上为招揽豪强许诺封的官, 而是当了皇帝后封的官。 奉承他的封大官, 跳舞跳得好的胡人也封大官, 比李隆基重用安禄山还离谱, 至少安禄山真的有政绩。 他刚当上皇帝,大唐还未扫平天下,不思休养生息,就修建了新的奢华宫殿,被友人苏世长讽谏,“这么华丽的宫殿是隋炀帝造的吧?” 不喜欢的人就算有功劳都要杀,喜欢的人就算犯下了重罪也能赦免。窦轨滥杀无辜,李高迁临阵脱逃,李渊都是先下狱,然后迅速官复原职,甚至再升一级。 所以武德年间朝内奢靡成风,官吏多贪污受贿,尸位素餐的冗官无数。 更别提李渊封王是从祖父的堂兄弟开始封,祖父、父亲、自己的堂兄弟即后代,无论是垂垂老矣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全部封郡王。 大唐沉重的财政负担,层层摊派在百姓身上。大唐就不像个统一王朝开国的模样。 虽然李渊也做了许多实事,但与他荒诞抽象的地方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满朝文武今朝有酒今朝醉,仿佛回到了魏晋南北朝的时代,抢个皇帝当就是为了享受享受,根本不在乎王朝的持续,默认自己待着的是个短命王朝。 外患上,突厥打得李渊和李建成父子抱头喊迁都,要把长安留给突厥人牧马。唐太宗刚继位,突厥人都快打到长安了; 云南的六诏还在观望,与唐军摩擦不断; 岭南冯盎虽然归顺,但岭南还有其他实力强大的酋长,一直在与冯盎争斗。 贞观元年,唐太宗刚改元,就着手吏治改革,加强边疆防备。 特别是都督、刺史等地方官,唐太宗尤为重视。 就是在卢祖尚被杀的贞观二年,唐太宗留下了在屏风上写下各地都督刺史简介,评价“(都督刺史等地方官)此辈实治乱所系,尤须得人”的典故。 卢祖尚将要赴任的交州,乃是岭南军事重镇。 当年孙吴为了坐稳南方霸主的位置,就在蚕食交州上花了大力气,所以现在交州是岭南难得的受中央直管,而不是羁縻统治的州。 贞观元年,岭南局势恶化。 冯盎与谈殿等俚僚人酋帅相斗,叛乱几乎波及整个岭南道。 直到贞观元年十月,归顺大唐的冯盎才占据上风。唐太宗派人招抚,叛乱的酋帅才投降。 岭南叛乱刚平息,交州都督、宗室李世寿就因为贪污搜刮太过,当地百姓和豪强皆怨声载道。 唐太宗赶紧让李世寿滚回来,急需派一个清廉正直的贤能之人去救急。 前面已经介绍了武德朝的情况——官多如牛毛,能用者寥寥无几。 唐太宗才刚登基,还来不及甄选人才。就算甄选了人才,也要先磨砺几年,看看成色才能用。 捉襟见肘之间,唐太宗和房玄龄等人冥思苦想,最终选择了卢祖尚。 情况很紧急,而选官的流程其实是很长的。 当然,在正常的王朝里,若不是流放贬谪,遇上一个脾气好的皇帝,官员也不是不能找借口不赴任,比如要奉养老母之类。 这等封疆大吏,皇帝也要多次询问本人的意见。 卢祖尚的问题在于,他之前接受了朝廷的任命,已经在朝堂上拜谢了。 唐太宗和房杜两人一阵忙碌,把封官流程迅速走完。杜如晦亲自去卢祖尚府中宣读诏书。 等到杜如晦来了,正式任命的诏书念完了,催促卢祖尚出发的时候,卢祖尚却说“我回家后冥思苦想,还是觉得岭南太苦了,我身体吃不消,不去”。 你耍人啊?! 唐太宗刚开始脾气还是好的,卢祖尚对宰相杜如晦抗诏也没追究,而是找卢祖尚的妻兄去劝说,并给出承诺,卿啊,你就去救救急,就一两年时间而已!两年后朕必召你回来!朕可以提前写好召你回来的诏书!就两年! 卢祖尚拒绝。 唐太宗又亲自召见卢祖尚,再次承诺两年之期,并抱怨匹夫都能遵守诺言,你怎么能耍我? 卢祖尚还是拒绝。 唐太宗怒了。身为皇帝,连任命官员都任命不了,我还当个什么皇帝?斩了! 于是“冤”案发生,后世听闻后无不为无辜的卢祖尚垂泪。 贞观二年适用的还是《武德律》,已经失考。《武德律》量刑较重,《唐律疏议》是其改良版本。 在《唐律疏议》中,卢祖尚所犯之罪为“对捍制使”,《旧唐书》刑法志明确其罪名为“忤旨”,按律当判处绞刑。 只是武德朝吏治散漫,完全由李渊心情决定,所以卢祖尚仗着自己有清正廉洁的名声,以为皇帝顾忌羽毛,不会治他的罪。 唐太宗在这件事上有错吗? 错很大。 魏徵之后评价过唐太宗的毛病。唐太宗的毛病是典型的帝王病,有法不依,有程序不用。 按照程序,唐太宗应当把卢祖尚交由大理寺处置,之后如何判刑,或者是否赦免,都该经过大理寺来执行。 唐太宗却是将卢祖尚“庭斩”。 光凭“庭斩”这个行为,此事确实是冤案,因为人还没交由大理寺审问定罪呢。 之后唐太宗自己评价此事,“向者卢祖尚虽失人臣之义,朕杀之亦为太暴”。 李玄霸慢条斯理地把历史中卢祖尚会做的事告知二哥:“他现在也是先同意,等诏书念完了才说不去吗?” 李世民露出了古怪的神色:“是啊,这次也是先同意。我让薛伯褒宣读的诏书。” 李玄霸遗憾道:“哎,该让杜克明去!” 李世民无语:“杜克明还没回京呢。” 他狠拍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齿道:“不想去就提前说啊!现在诏书都颁布了,难道让我收回诏书?皇帝的诏书岂能儿戏?伯褒也气得不行,薛老师都在岭南,卢祖尚还不到三十岁,他装什么老病!” 李玄霸赞同:“是啊,他身为武将,还未到而立之年,居然以身体为托辞……哎,他找个稍稍走心一点的理由,比如奉养老母之类的,我俩都能忍。” 原本历史中卢祖尚也只有三十岁。唐太宗选定卢祖尚去交州任职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卢祖尚足够年轻,身体扛得住。 李世民听完李玄霸说的另一个时空的事后,心里的气居然少一些了。 比起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捉襟见肘,低声下气三番五次地求卢祖尚去赴任,被照脸抽了后还要反省太残暴,自己情况好许多。没有父亲的折腾,贞观朝吏治情况不错,替代卢祖尚的人不缺。 李世民只是生气自家老师那么一大把年纪了还主动坐镇岭南,卢祖尚才二十多岁而且还是个武将,居然借口体弱多病抗旨不遵。更生气的是,卢祖尚还当着薛收的面这样说。 什么去了岭南就回不来了,那是流放的地方巴拉巴拉,坐镇岭南的薛道衡不仅是李世民、李玄霸的老师,还是薛收的亲生父亲!你当着亲儿子的的面说别人亲生父亲“去岭南的人回不来了”,你是故意找揍吧?! 李世民道:“伯褒气得说要自己去了。父子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赴任,不然我就让他去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13节 李玄霸失笑:“小心他辞官。虽然抗旨不行,但辞官是没问题的。” 李世民叹气:“我也担心。现在伯褒气得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你今日不进宫,我也准备出宫找你一起去伯褒府中安慰他。可惜那张君政太稚嫩,只通过了乡试。迟个几年,他有这样的志向,我就给他机会。” 李玄霸道:“交州的事很紧急?” 李世民点头:“薛老师说,岭南恐怕会生变。实在不行,就让魏玄成……” 李玄霸挥手打断李世民道:“别老压榨一个人。” 李世民道:“也对。那就小五……” 李玄霸再次打断:“我去。” 李世民:“……” 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行!” 李玄霸道:“冷静点。瘴气本来就是假的,只是蚊虫叮咬和中暑而已。我又不去山林里,确定不会有事。南方温暖,说不定对我的病还更好。而且除了我,谁能把已经得病还不肯回来的薛老师绑回来?” 李世民皱眉。 李玄霸拍着二哥的肩膀道:“哥,相信我,我从来不拿自己小命开玩笑。” 李世民阴阳怪气道:“啊?是吗?河东那把火?” 李玄霸道:“智者千虑偶有一失。火又不是我自己放的。交州又无战事,你有什么担心?等会试结束,如果张君政上榜,就把他派来给我当副手,我试试看能不能把他培养出来。有志向的人肯定比单纯接受命令的人更容易做出成绩。” 李世民仍旧皱眉:“让我再想想。” 李玄霸懒得等二哥再想,径直回府收拾行李了。 反正自己已经决定,二哥再怎么想也没用。 “你不同意,我就用你的字迹写诏书,你还能定我伪造圣旨之罪?” “李大德!你是不是找揍!” 仿佛火山爆发的李世民把卢祖尚丢给大理寺,并在朝堂上炮轰卢祖尚好逸恶劳,不肯承担责任。虽然他没杀卢祖尚,但卢祖尚之后别想当官了,给他留给爵位就算是对得起他献城之功。 “晋王暂代交州都督一职,即可赴任。”李世民咬牙切齿道,“朕的老师年迈,朕的弟弟病弱,他们为了大唐都自愿前往岭南。卢祖尚!朕虽不杀你!但你定会被钉在史书之中被人唾弃!” 第242章 沿着旧路下江南 李世民的愤怒, 朝臣们能理解,但不以为意。 如果是大汉的皇帝,恐怕已经举起屠刀。但大汉已经是好几百年前。 在律令上, 抗旨不去做官, 或者任期未到又未得皇帝允许就挂印离开, 都有相应刑法。前者身死,后者流放一年。 但晋朝第二任皇帝就大权旁落,臣子不理睬皇帝的任命成了士人“傲气”的象征。 北齐皇帝高洋曾将青州长史迁为光州长史, 因青州是大州,光州是小州,魏恺就拒绝去赴任。高洋也赦免了他。 在后世人看来只挑肥缺是贪婪, 在魏晋南北朝的士人看来,挑肥缺才证明他们清高。 卢祖尚的挑剔在他们看来不算什么, 甚至暗地里还夸卢祖尚清高。 不过卢祖尚惹了皇帝不高兴, 去大理寺走一趟,免官也是理所当然。如果卢祖尚将来无法出仕,那也是卢祖尚为了清高选择的代价,是卢祖尚自找的。 至于薛道衡和晋王李玄霸这一对老弱愿意去岭南吃苦,他们也愿意夸赞。 “卢祖尚是清高自矜, 我和薛老师是鞠躬尽瘁,夸, 都可以夸。” 李玄霸收拾行李时,薛收气不过,决定在李玄霸府中住到李玄霸离开, 天天对着李玄霸骂卢祖尚, 也骂夸赞卢祖尚的人。 薛收愤怒道:“毁诺之人还能叫清高自矜?!” 李玄霸道:“你这不是看清了他此事的道德弱点吗?为何不弹劾?” 薛收憋屈道:“朝臣皆知卢祖尚得罪我, 我若弹劾他, 岂不是公报私仇?” 李玄霸摇头:“于公,卢祖尚无错?” 薛收道:“不仅有错,还有罪!” 李玄霸道:“伯褒因担忧别人说你对卢祖尚有私怨,卢祖尚有罪你却不上书弹劾,岂不是沽名钓誉的虚伪之人?” 薛收脸色大变,眉头紧锁。 李玄霸笑道:“二哥重用你我时,有人曾上书,说你我皆是二哥亲近之人,二哥应该避嫌。二哥却道,任贤不避亲。因是亲近之人,就要无视对方的功劳和才华,不给对方相应的待遇,岂不是为了沽名钓誉而行昏君之举?” 薛收眉头舒展:“陛下还说过这句话?” 李玄霸点头。 薛收道:“任贤不避亲,弹劾也不该避开私怨。公事公办才是君子所为。” 李玄霸道:“想明白了?快从我家里搬出去!不要每天敲门叫我起床陪你散步吟诗!” 薛收讪讪道:“我看你就不是真心想去劝慰我,只是嫌弃我。” 李玄霸点头:“是的,还不快滚。” 薛收在李玄霸家里多住了两日才离开,以报答李玄霸的嫌弃。 李玄霸气得整日冷脸,但还是纵容薛收。 宇文珠哭笑不得。 李玄霸知道薛收心里苦闷,为让薛收随时去烦他,便与宇文珠分房睡,独自去了薛收居住的院子居住。若李玄霸不想让薛收打扰他睡懒觉,只要回宇文珠身边睡,薛收脸皮再厚也不可能去打扰。 但李玄霸一边嫌弃薛收,叫薛收快滚,一边又在行为上继续纵容薛收。宇文珠真不知道该说郎君什么好。 或许郎君的友人们都知道郎君嘴硬心软,所以一旦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都会去找郎君吧。 长孙康宁听了宇文珠的吐槽后,点头赞同,跟着吐槽:“二郎说,他心烦了就会把友人揍一顿。叔郎烦躁了,只是嘴上厉害一点。所以哪怕他还没当皇帝的时候,友人也只会拽着叔郎不放。叔郎还是太心软了。” 长孙康宁吐槽得超大声,李玄霸就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李玄霸心里憋气,又不能对嫂子和妻子发。 于是他写信给房乔、杜如晦和魏徵,叫他们赶紧滚回来。 你们再不回来,朝堂风气又要变坏了! 李玄霸又给王云写信,让他以“嫌贫爱富什么时候变成了清高”为题目,好好发挥他身为大儒的舆论引导作用。 为了春闱,房乔、杜如晦和魏徵三位宰辅必须回来,已经在半路上。 等他们三人回来,卢祖尚可别想轻易从大理寺里出来。 王云已经交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大儒朋友。他们一旦对卢祖尚口诛笔伐,民间舆论也不会这么容易过去。 李玄霸把春闱已经定下的经义题目撕了,重新以卢祖尚之案为材料,让考生们从四书五经中寻找例子,阐述先贤和自己的看法。 第一场较为完善的科举会试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其题目一定会代代流传,所有史书都会收录。 如果科举会试中的一个题目还和当时历史事件有关,估计后世王朝和新时代都会将其作为研究热门课题。 这么有趣的事,营销号时代来临时,网络段子也必少不了提一嘴。 卢祖尚不想去岭南赴任罪不至死,李玄霸没想杀他。但既然他做了这件事,大概就不怕后世人一直念叨吧? “原本历史中的杜克明也曾辞去县令一职,但他是赴任之后辞官而归,走的是正式流程,朝廷派了新的县尉去接任。” “现在公卿们逢事便说魏晋南北朝,怎么不提大隋?他们在大隋忤逆隋文帝和隋炀帝试试?” 宇文弼接到弟子的来信时,差点急得骑马回京。 薛道衡那一把老骨头非要去岭南受罪就罢了,李大德你怎么也跟着去?难道朝中无人,只有老弱?! 高丽见大唐越来越强盛,心里惧怕,最近小动作不断。宇文弼犹豫之后没有回京,只是从涿郡上书,连带着把满朝文武都骂了。 现在高颎守西北,自己守东北,长孙晟抚西域,薛道衡抚岭南,全是一群两只脚都快入土的老翁在最艰苦的地方吃苦。 晋王李玄霸自幼体弱,曾被隋朝太医担忧活不到弱冠;他先在河东郡被人暗害,几乎丧命;又跟着陛下南征北战,一路颠簸;哪怕当了晋王也矜矜业业,从未歇息。 岭南告急,陛下挑选了一位年轻强壮的将领去协助薛道衡镇守岭南,这人居然对皇帝陛下毁诺,导致晋王殿下伤寒未愈就拖着病躯去岭南善后,你们还说清高? 满朝公卿年富力强,却一点苦都不能吃,边疆全靠我们和晋王这样的老弱守,大唐的朝臣们真是清高啊! 陛下居然容忍朝堂变成这样的风气,连隋炀帝时期的朝堂都不如,陛下你不反省一下吗? 李世民看到宇文老师加急的上书傻眼:“啊?什么?我不如隋炀帝?!” 李玄霸在李世民的寝宫里翻箱倒柜,给薛老师选礼物。 李世民喜欢华丽的东西。虽然为了当一个好皇帝,他被迫比其他皇帝稍稍节俭一些,但内库里最好的东西他都会放在自己的寝宫,每天看着心情就很好。 “宇文老师说气话,你听听就过了。魏玄成还没回来呢。他居然没让人快马加鞭提前上书,很明显回来要闹个大的,你就当先适应一下。” 嗯,这个老师可能喜欢。 李世民尖叫阻止:“阿玄!那是王右军的字,给我住手!” 李世民扑到李玄霸背上,阻止李玄霸把他最喜欢的字拿去送人。 “这个这个,这个给薛老师。” 李世民给李玄霸塞了一幅画,把王右军的字紧张地藏在怀里。 他知道李玄霸要来搜刮他的好东西时,就把喜欢的字画都藏在长孙康宁那里。但这一副字他昨日刚看欣赏过,忘记收进去了,差点遭了李玄霸毒手。 李玄霸嫌弃:“小气。”他就说怎么会有一幅王羲之的字在桌上,还以为二哥终于放弃当王羲之脑残粉了。原来是二哥忘记收了。 李世民见李玄霸没来抢自己怀里的字,松了口气。宇文老师骂他的郁闷都散了。 “高老师、长孙老师、宇文老师和薛老师明明是自己抢的事,秦叔宝他们都愿意去,老师不肯。”李世民无奈道,“现在老师依次骂群臣欺负老弱,群臣真是有苦说不出啊。” 李玄霸道:“要怪就怪卢祖尚和夸赞卢祖尚清高的人。从古至今某个地方出现一个匪夷所思的坏人,会连带那个地方所有的人都被地域黑。比如杞国的杞人忧天,宋国的削足适履。现在宇文老师骂满朝公卿,何尝不是一种地域黑?” 李世民道:“别连着我一起黑啊。” 李玄霸笑道:“你是皇帝,朝臣的错都是你的错,哪怕卢祖尚的错都是你的错。谁让你识人不清,找了个毁诺的小人托付重任?我明天就离开长安,地域黑黑不到我。” 李玄霸让陈铁牛扛着个大箱子,从李世民寝宫里大摇大摆地离开。 去搜刮东西时,李玄霸提前和母亲和李渊打过招呼。出宫时他会带着很多东西,就不再与母亲和李渊告辞了。 窦慧明很担心李玄霸的身体。但儿子们都有自己的抱负,她只能叮嘱李玄霸注意身体,不能阻止李玄霸前去岭南。 “三郎放心,窦家的人我压得住,不会让他们给你和二郎添麻烦。”窦慧明承诺道。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14节 窦慧明虽已无近亲,但窦氏宗族人还有很多。 仗着自己是太后娘家,窦氏族人时常有违法乱纪之事。窦慧明常下旨规劝。 同是外戚,长孙父子在草原荒漠上奔波劳累。哪怕晋王和楚王的亲家都十分节俭谨慎,深怕做错事连累晋王和楚王。 我父母兄长早夭,你们与我关系最近的也不过是堂亲,居然比皇后的父兄还要狂妄无礼,你们是逼我亲自下手整治你们吗? 若窦慧明已经故去,窦氏族人仗着李渊和李世民对窦慧明的旧情,还能肆无忌惮;窦慧明活着,他们要借窦慧明的势,就要窦慧明本人同意。 窦家人老实了不少。连脾气最为暴虐的窦轨都平和了不少,最近新买的仆人居然活过了一年。 “母亲做事,何须我担心?不过二哥那里我真的很担心。我离开京城后,无法劝阻二哥别胡来,母亲要多操心了。”李玄霸给二哥虚空告了一状后,才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离开京城。 他先坐马车到渭水到黄河,黄河不能行船的地方又坐马车,然后就可以从黄河坐船一直坐完大运河全程,由江都入海,乘坐海船到岭南。 半路上,李玄霸遇到了被他提拔治理黄河的姜承,和自诩他友人的王弘直。 李智云回京后,王弘直接替李智云继续主持治理黄河。 经过李玄霸和李智云的梳理,黄河两岸再无势力阻碍王弘直清丈田地,疏通被他们堵塞的渠道。 王弘直自学成才,居然也有几分水利专家的模样了。 “不来京城?”李玄霸笑着问道,“你这模样都不像个名士了。” 身穿短打的王弘直笑道:“谁说我不像个名士?我就是名士,名士就是我这样。” 李玄霸夸赞道:“你这话确实是名士才能说出来的话。” 听了王弘直这句话,李玄霸决定接受这个朋友。 “你这次不参加科举吗?”李玄霸又对姜承道,“你的才学肯定能考中,不缺考试的时间。” 姜承道:“科举也是为了当想当的官做想做的事,我现在就在想做的官做想做的事,那么何必多此一举?” 李玄霸道:“你们俩怎么都这么狂傲?全都要当名士了?” 王弘直大笑:“我是你的朋友,他是你这个伯乐相中的好马,你是狂士,被你看中的我们就算不是狂士,名士还是能当一当的。” 李玄霸失笑:“好吧,是我的错。” 王弘直已经和姜承成为了朋友。李玄霸也认可了王弘直和姜承这两个朋友。 李玄霸的熟人很多,朋友却很少。 有的人已经和李玄霸相处了十几年,在李玄霸眼中也是熟人。王弘直和姜承与李玄霸相处的时间很少,但他认为这两人已经是朋友。 王弘直和姜承乘船将李玄霸送到了洛阳。 阎家兄弟正在洛阳修缮洛阳城池。 王弘直和姜承不仅要修缮黄河堤坝,也要整修大运河。 姜承对大运河有些意见。 因大运河的线路是为了隋炀帝游玩和向高丽出兵方便,所以规划并不合理,很容易堵塞。 姜承认为,大运河最主要的功能是贯通南北。洛水是黄河支流。夏季黄河水患容易让洛水泛滥,河底泥沙淤积;冬季黄河水流减少,洛水几近干枯,还会结冰。本就没有通行大船的条件,全靠人力勉强支撑。 应该直接由涿郡向江都修筑大运河,将大运河截曲取直,这样维护的费用才低,运河运行也更长久。 洛阳处于中原腹地,道路本就四通八达。运河完全没必要非要通过洛阳。 李玄霸知道姜承说得对。 历朝历代都修运河,就隋炀帝修运河亡国,连从开国起就烂得没变的元朝都没有因开运河亡国,亡国的导火|索是大修黄河和变钞。除了隋炀帝急功近利,把几年的大工程非要几个月做完之外,他修大运河是为了自己游玩和征讨高丽,所以对运河的科学性考虑不多,工程量自然就更大,效应却没有想象的大。 唐朝建立后,很注重对大运河的维护。但在开元年间,大运河洛阳段也几乎已经荒废。 唐玄宗宁愿命令裴耀卿改善黄河漕运,直接由黄河、渭水向长安供粮,也不愿去维修洛水; 五代时有好几个国家定都洛阳,重启洛阳漕运,但也已经难以恢复往日繁华; 至北宋,从宋太祖起,宋朝皇帝都热衷改善隋唐大运河,试图迁都洛阳,但都因为洛阳漕运不变作罢。 “如果只看经济效益,那大唐也不会定都长安了。”李玄霸道,“大运河迟早会改道,洛阳迟早会失去漕运枢纽的地位变得衰落,但不是现在。” 或许再过百年,大唐统治稳固,洛阳身为中原腹地的重要性会不复存在,但现在是唐初。 姜承听懂了李玄霸的话,叹气说自己会努力修补大运河,让大运河多运行几十年。 “希望我的后人能修一条永世存在的大运河。” 在洛阳渡口送别李玄霸时,姜承畅想未来。 李玄霸笑道:“一定可以。” 这次他说的话不是“历史”,更不是谶纬,只是对友人最真心的祝福。 …… 第一次由洛阳下江南时,李玄霸还是个多跑几步都会气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十六岁的病弱孩童。 现在,他都已经及冠好几年了。 李玄霸对宇文珠说起年幼时与二哥一同伴驾下江南的趣事。 李玄霸和李世民幼年时就很有危机感,为了从杨广那里多骗点赏钱当私房钱,两小使劲浑身解数逗杨广开心,金银财宝挂了一身。 他们是杨广的表侄,就算再卖力讨好杨广,也只会被人称赞孝顺,便可尽心尽力讨赏了。 宇文珠听到李玄霸和兄公幼时在杨广面前耍宝的经历,笑得停不下来:“郎君和兄公能在吝啬的隋炀帝手下封侯,全是凭自己的本事。” 李玄霸道:“是啊。如果不讨好杨广,哪怕功劳再大都没用。不仅要讨好杨广,还要讨好杨广身边的宠臣。说来裴老师和苏公都没把我送给他们的贿赂退回来。” 宇文珠笑得咳了起来。李玄霸给她顺背,又喂了她一杯蜜水,她停下了咳嗽。 “裴公和苏公肯定认为那些贿赂是晚辈给长辈的孝顺,才不会把它们当做贿赂。”宇文珠笑道,“你好意思问他们要吗?” 李玄霸挑眉:“我还真好意思,只是被二哥拦住,二哥说丢不起那个脸。这有什么丢脸?” 宇文珠笑得肚子都疼了:“真的很丢脸啊。” 李玄霸道:“当了皇帝后还要靠我补贴才修得起宫殿的二哥没资格说丢脸。脸能值多少钱粮?” 宇文珠笑道:“是是是,郎君说得对。” 等宇文珠笑够之后,李玄霸才说起下江南时看到的一些较为沉重的事。 纤夫泡在水里已经长蛆虫的身体,宁愿掩埋也不准纤夫挖出来食用的饭菜,沿岸为供奉船队而陷入穷困的百姓……龙舟上歌舞升平,河岸上怨声载道。 那时还不是隋末,而是隋朝最强盛的时候。 “我看大隋那时就已经有败亡的迹象了。”宇文珠评点,“从君到臣都沉浸于好大喜功和奢侈享受,无人看得到为大隋提供赋税的百姓已经无力生活。再辉煌的楼阁没了根基也会倒塌。那时就无人劝谏了吗?” 李玄霸道:“高老师和宇文老师本会因为劝谏,早早被杨广冤杀。” 宇文珠叹气:“郎君那时心里存了好多事,真难啊。” 李玄霸笑道:“还好。我可不会把事存在心里。” 宇文珠失笑:“那兄公可真难啊。” 李玄霸和宇文珠都不喜太多仆从伺候,身边只有三两壮奴仆妇。不过李世民强迫李玄霸带了百人护卫,所以还是乘的大船。 李玄霸去哪,陈铁牛就去哪。 他抱着刀毫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听李玄霸胡侃。偶尔李玄霸与宇文珠说到兴头,还会与陈铁牛说几句。 张亮原本想避开。 他见陈铁牛上去“偷听”,不知不觉脾气上来,觉得自己也能听。 这一听,他惊讶的表情就停不下来。 什么是神童啊!我怎么觉得就算我现在都比不过幼童时期的陛下和殿下? “那时陛下和殿下就通过萧皇后委婉劝谏隋炀帝厚待百姓了吗?”张亮唏嘘,“陛下是天生的明君,殿下是天生的贤王啊。” 李玄霸却摇头:“天生?我哥小时候别说怜惜贫弱的百姓,连生病的我的羊奶都抢,可霸道了。若以他天生的样子,肯定比隋炀帝还像个暴君。至少隋炀帝不会抢生病的弟弟的食物。” 张亮:“……” 陈铁牛:“哈哈哈哈哈。” 张亮觉得自己不可能比得过陈铁牛了。 陈铁牛,你怎么敢笑啊! 宇文珠不敢置信道:“唐国公府没穷过啊!” 李玄霸面无表情道:“小时候,他总觉得我的饭更好吃。哪怕母亲多次告诉他我和他的饭连盐都放的一模一样,他仍旧坚信我的饭更香。” 他总算知道历史中李世民和李玄霸为什么可能没什么感情。就凭二哥这性格,母亲就没法让两个孩子一起养。也是自己是穿越者,才受得了二哥。 二哥抢他的吃的,他就抢二哥的吃的呗。 李玄霸说到兴头,薛道衡到江都迎接他的时候,他又把自己小时候被二哥欺负的事又和薛道衡说了一遍,让薛老师写信去骂二哥。 薛道衡得知卢祖尚毁诺,不肯来岭南赴任,弟子李玄霸拖着病弱之躯来救急时,气得嘴上都起了两个泡。 一见到李玄霸,李玄霸却在说皇帝陛下小时候欺负他,让自己评理?这什么和什么啊! 薛道衡气不起来了,只觉得头疼。 “你怎么每次见我,都要让我骂李二郎!”薛道衡头疼得都不喊陛下了。 李玄霸理直气壮:“那不是因为我哥该骂吗!” 薛道衡轻轻敲了李玄霸的脑袋一下:“是是是,对对对,我写信去骂他。李靖你这个竖子跑什么!每次遇到事你就想跑!你能不能把你打仗的勇气分一星半点在平时?!” 李靖听到李玄霸肆无忌惮地“诽谤”陛下,本想偷溜,被薛道衡抓了个正着。 李玄霸笑道:“好久不见,你的胆子怎么更小了?以前我说二哥不是的时候,你还会附和。” 李靖无语:“殿下,别污蔑下官,下官从来没有附和过!” 这么久不见,晋王殿下居然还是以前的性格? 见晋王殿下这模样,李靖知道皇帝陛下的性格估计也没什么变化。 李玄霸打开了话匣子,不仅要告小时候的状,还把二哥最近的“荒唐”全都抖了出来。 什么秋闱的时候偷溜出宫,让小五在书房里假装他。被裴公和苏公拆穿后,二哥拉着他到处逃窜,最后被撵上了树。 薛道衡又气又笑:“高昭玄离开京城后,是不是没人管得住你们了?皇帝和晋王一起挂在树上被老臣指着骂,你们都不脸红吗?”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15节 李玄霸道:“我脸红啊。但二哥说他从小到大都被人撵上树,已经习惯了,不脸红。” 薛道衡骂道:“他还是个皇帝吗!他就是个顽童!” 李玄霸点头:“就是就是。” 被迫听不想听的皇帝黑历史的李靖唉声叹气。 果然,陛下的性格也一点都没变。 李靖叹气之余,心头又感到一阵轻松。 在一旁当背景板的冯盎已经快疯了。这是我能听的事吗! 他看向李靖。 李靖光顾着叹气,没看到他的眼色。 他又用眼神向薛道衡求助。 薛道衡忙着骂李大雄不着调,没空看他求助的神情。 李玄霸看到了,但李玄霸装作没看到。 一起听二哥的可恶之处,是拉进关系的法宝。 冯盎还不了解二哥,恐怕就算二哥许诺他能回辽东祖地重建郡望,仍旧会疑神疑鬼。 听到二哥平时的行事风格,冯盎该放心了。 一个会为了和秋闱士子同乐,而被老臣撵上树的皇帝,一定不会对臣子食言。 “大唐皇帝重诺,群臣也应该重诺。”薛道衡道,“卢祖尚的家风有问题,虽同称卢氏,与范阳卢氏天壤之别,不愧只是小门小户。我知他有献城之功,陛下难杀他,但他这对陛下、对大唐都要毁诺的家风,不严惩何以正天下风气?” 李玄霸笑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没上书,看看群臣会争吵出什么结果吧。” 李玄霸顿了顿,笑容变得十分灿烂:“我只把他的事迹写入了科举会试的试卷中,让士子们评点。” 薛道衡一愣,然后放声大笑。 他这些时日的憋闷,畅快了。 第243章 瘴气是地域歧视 薛道衡也是极力推荐卢祖尚赴任交州都督的人之一。 他原本很欣赏卢祖尚, 对李世民竭力夸赞卢祖尚的品德。之前他夸得有多厉害,现在呕得就有多厉害。 薛道衡刚大病初愈,又被气病;气病之后他越想越气, 又把病给气没了。 李靖提心吊胆, 生怕薛道衡挺不过去。见薛道衡因生气而病愈, 他感觉自己以前自学的医学知识都白学了。 无论是李靖还是薛道衡身边的其他人,都没让薛道衡露出笑容。李玄霸一来,薛道衡就开怀大笑。 李靖隐隐有了大逆不道的想法, 恐怕这就是薛道衡会为了晋王殿下写信训斥皇帝陛下小时候抢晋王殿下食物的理由吧。 啊等等,薛公还真的要写信啊?! 李靖哭笑不得,越发察觉如今皇帝的与众不同。 为君者都厌恶自己被臣子当做孩提, 哪怕对方确实是自己长辈也一样。皇帝陛下却好似乐于在长辈面前当一个单纯的晚辈,被训斥也乐在其中。 不过薛道衡等人只在小事上仍旧把陛下当作晚辈和弟子, 正事上都对陛下毕恭毕敬, 为陛下兢兢业业办事还不求回报。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君臣师徒的默契吧。李靖在薛道衡这里学到了很多。 把薛老师逗开心后,李玄霸又把从二哥那里淘来的好东西搬了出来。 他也寻了些有趣的书籍,还以权谋私让阎立本画了许多薛道衡离开后大唐京城发生的一些趣事。 阎立本是他们亲戚,他和二哥一些出丑的事不需要避着他。他与二哥被老臣追得挂树上的画面也被阎立本画了下来。 阎立本当时不在现场,只是凭借李玄霸在书信中的描述, 就把现场画得活灵活现。 阎立德有些吃味。他觉得自己也能画,但可能是阎立本比自己年轻, 与过分活泼的陛下和两位亲王殿下更合得来,所以这种小画,陛下和两位亲王总是让阎立本画。 不过陛下把与使臣会面等政治大事的绘画任务大多交给他, 阎立德倒没有觉得自己在陛下那里的地位不如阎立本。 阎立本所描绘的原本被太上皇后珍藏, 李玄霸带来的是印刷本。 他不仅把印刷本寄给了其他老师, 还准备年节时印做年画贩卖。 百姓不都说陛下和晋王这对双生子本身就是祥瑞吗?年画就贴他们俩, 不仅能大赚一笔,还能给二哥留下黑历史。 年画这种东西,会一直在民间流传下去,就像是秦叔宝和尉迟敬德的门神画像一样。 哪怕到了新时代,估计也会有他和二哥挂树上的年画,把唐太宗奉若神灵的粉丝们看一次难受一次,他想想就开心。 为此,他愿意和二哥一起在年画里被挂树上几千年。 薛道衡听到李玄霸在李世民书架翻箱倒柜,差点把王右军的字抢来时,不仅没有训斥李玄霸,还长吁短叹,说李玄霸应该把字藏好,偷偷带走。虽然他之后肯定会还给陛下,但可以先借阅一段时间。 至于李玄霸说要和二哥一同在年画里挂几千年,薛道衡终于笑着训斥了李玄霸,说李玄霸太顽皮。 “把你和陛下画成幼年时的模样,不要用这张图。”薛道衡道,“你和陛下现在的肖像不能随意贩卖。” 李玄霸遗憾道:“那多没意思。” 薛道衡瞪着李玄霸:“不要乱来。” 李玄霸叹气:“是,老师。” 早知道就不告诉薛老师,先斩后奏了。 连薛老师这样的狂士都不接受,估计等他回京的时候,其他老师肯定会在信里训斥他。 李靖分外无语。怎么还不放他离开? 他一边想要避开,一边视线又忍不住往画上瞟。 李玄霸大大方方把画展现出来,冯盎不想看也只能看。 这一看,他的视线就移不开了。 “画中陛下的神态真是栩栩如生。”冯盎看到画中人,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陛下拉着晋王在秋闱士子中起舞的模样。 如果士子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会受到多大鼓舞。 冯盎问道:“听闻秋闱放榜唱名和鹿鸣宴都是晋王殿下的提议?” 李玄霸点头:“是啊,岭南士子是不是很受鼓舞?” 冯盎叹息:“开了秋闱后,下官才知道岭南道各州居然藏着这么多士子。” 李玄霸笑道:“毕竟岭南是历代官员流放之地。攒了几百年的官员后裔,能凑得够秋闱上榜人数很正常。” 冯盎:“……”这是笑话吗?笑不出来。 李玄霸道:“岭南的人才已经够用了,现在是要如何把这些人才用起来。卢祖尚以瘴气拒绝赴任,我们首先要解决’瘴气‘之名。” 冯盎疑惑:“疟疾是绝症,如何解决?” 李玄霸摇头:“疟疾是病名,’瘴气‘是文化概念。我要消灭的是’瘴气‘之名,让’瘴气‘回归最本质的病名。” 见冯盎仍旧不解,李玄霸从头讲述“瘴气”的前因后果。 后世人常以为“瘴气”本身就是一种病,并往水土不服、湿热过重等方面想象。 其实古代的“瘴气”是文化概念,是一种“地域歧视”的符号,并非真正的病,也不是什么湿热、腐烂气息。古人所说的“瘴气”,就是以疟疾为主的疾病。 “瘴气”一词最先出现在《后汉书·马援传》。马援带领交州汉军平定交趾叛乱,军中突发疫病,死伤过半。那时写史书的人认为是交趾土地有“瘴气”,才让汉军染病。 后来研究证明,马援所带交州汉军大多是交州本地人,并无水土不服的难处。他就是春季出征,遇上了当地疟疾大爆发。 唐朝医书《外台秘要》就记载,“夫瘴与疟,分作两名,其实一致”,岭南叫瘴气,江北为疟疾;明朝李时珍认为瘴气和疟疾并非完全一样,瘴气是包含疟疾在内的一系列南方疾病。 总的来说,这些疾病多是因蚊虫引起,但古人不知道,便以为是空气有毒。 无独有偶,西方此时对疟疾的命名,也是“有毒空气”的意思。 后世统计过南北疟疾群体疫情发生的分布图,南北其实是差不多的。但绝不能说北方也有瘴气,瘴气必须是南方蛮夷之地才有的“特产”。 衣冠南渡,北方士人看不起南方士人时,就骂当时已经开发得比较繁荣的江左是瘴气丛生之地;成都平原自秦朝便是天府之国,在唐朝诗人笔下也是瘴气遍布;江西在唐朝已经是产粮重地,还是瘴气丛生。 可见从魏晋起,“瘴气”已经脱离了实际病症,成了单纯的文化歧视概念。 “因衣冠南渡,南朝士人都称中原正统文化在江南,北魏是杂胡;北魏文人骂江南’江地多湿蛰,攒育虫蚁,壃土瘴疠,蛙黾共穴,人鸟同群‘,是蛮夷未开化之地。”李玄霸笑道,“被指着鼻子骂的南朝将军,正是南梁名将陈庆之。” 陈庆之在后世名气不大,在此时却是声名赫赫的名将。 陈庆之护送北魏的北海王元颢北上,一路北伐,将北魏差点打得灭国。虽然因为元颢是扶不起的烂泥,进入洛阳后就整日沉迷酒色,将士百姓离心,最终惨败,连累陈庆之只身回到南梁,北伐失败,但北魏提起陈庆之人人色变。 陈庆之回到南梁后,洛阳城内仍旧流传着“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的歌谣。 他不仅是名将,也是文化层次较高的儒士。到了北魏,仍旧被骂作是从瘴气丛生之地来的蛮夷。 “现在大唐已经重新统一天下,江水以南自秦汉时就已经为中原王朝领土。《诗经》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岭南也是陛下的土地,岭南百姓也是陛下的臣民。” “农田少了就开垦,江河泛滥就治理,蚊虫过多就扑灭,百姓未开化就去教化。有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怎么能用’瘴气‘二字一言以蔽之,称呼岭南为蛮夷未开化之地,便撒手不管了?” “若这样,成都和江都也不是如今繁华模样了。” 薛道衡的脸上又浮现笑容。他看向李玄霸又骄傲,又慈祥。 李靖和冯盎见李玄霸突然正经起来,先有点不习惯,逐渐也听得入了神。 虽是江水以南,现在正值隆冬,以李玄霸的体质仍觉寒凉。 他仍旧披着点缀着白毛领的大氅,只是没有套上袖口,让大氅自然地挂在肩上。 当李玄霸侃侃而谈的时候,大氅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仿佛与他的神情一样雀跃。 “晋朝才第二代皇帝天下就已经混乱,算不得真正的大一统王朝;隋朝只有短短不到四十年,不过昙花一现。我大唐却有几百年国运,是自大汉之后再一个强大的大一统王朝。生在这个时代的士子们,定是有许多机会留下与汉时先贤齐名的贤名。” “汉时先贤在什么地方留下美名?不仅是打下更多的疆土,更是将更多的疆土化作中原文化经济繁盛之地。如空白的纸张才能作画,未征服的外夷才能让武将成为名将,未开化的疆域才能让文臣们成为拥有教化之功的千古名臣。” “汉时在边疆手握军政大权的称封疆大吏,是拥有极强能力,且得到皇帝极度信任的臣子才能担此重任。大唐理应与大汉一样,而不是与魏晋乱世一样。” “陛下派遣贤臣来岭南是为了让岭南也变得如江南一样繁荣,而不是流放臣子来送死。所以我此番前来,便是把朝中公卿的顾虑打消了。” “瘴气究竟是怎么回事?能不能预防?水土不服如何避免?怎么让北方的士子也能安全度过任期?派遣与岭南较近的江左士子赴任岭南会不会更合适?” 李玄霸停下脚步,对一直沉默地跟随着自己的宇文珠作了一揖:“此次来岭南责任最重的不是我,而是太医丞宇文珠。朝中与我同年龄的公卿中,恐怕没有比我身体更弱的人了。如果我能安然无恙,恐怕公卿也不会再惧怕岭南的瘴气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16节 宇文珠对李玄霸回了一揖,浅笑道:“下官定竭尽全力,解开瘴气之谜。” 李靖和冯盎这才注意到晋王妃身穿的居然是太医署官服。 穿什么衣服本该最为显眼,但他们都不会将视线落在别人的女眷上,便无意识忽视了。 薛道衡倒不意外:“我见跟随你的官吏多是太医,就知道你要做什么。孙医师仍旧在北疆奔波,不让北疆流行的骨蒸病蔓延到关中;岭南的瘴疠,或许只有你身边这位宇文医师能解决了。” 李玄霸却摇头:“解决不了,能了解就算不错了。” 薛道衡道:“你好像已经知道如何解决似的?” 李玄霸笑而不语。 薛道衡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李靖和冯盎都是聪明人,从李玄霸的沉默和薛道衡的叹气中探知到了一点信息,赶紧止住继续深思,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李玄霸继续之前话题:“我得陛下旨意,将在交州开办官报。解密瘴气之事会刊登在官报中,岭南道的士子们皆可来信。这是他们的家乡,他们既然有本事入京赶考,肯定都是饱读诗书之人,绝不会容忍别人将他们的家乡评价为祝发文身、人鸟共居之地。” 李玄霸抬头看向巍峨的城池。 “岭南的城池与中原的城池又有何差别?” 几人和他们身后的官吏、仆从,皆将视线投向面前城池。 李玄霸不想太过招摇,所以每当他们到达一座小城池准备休息的时候,就会提前下车,如普通士人一样进入城门。 这里还不是大城,只是一座普通县城。 城门有卫兵把守,佩刀剑的士子与带着护卫的商人在城门口来来往往。小小的县城,只从城门处观察,便可看出繁华之态。 李玄霸对薛道衡拱手作揖:“岭南能有如今安定,薛老师一定居功至伟。” 薛道衡捋了捋胡须,虽神情得意,但嘴上谦虚道:“没有李将军和冯将军的支持,我一介小老儿,能做的事不多。说来我也曾经被流放岭南,对岭南还是挺熟悉,这次来岭南,就像是归乡一样亲切。” 李玄霸笑道:“早知道我就不该阻止薛伯褒来,好让他认认另一个故乡。” 薛道衡大笑:“对,就该让他来。” 师徒不顾旁人的视线,大笑着走进城门。 陈铁牛提前拿出令牌,可以不受卫兵检查便直接入关。 虽然卫兵不知道进入城门的是谁,只知道入城的是大唐中原来的官员,也露出惶恐的神情。 中原的大官入城,居然也会排队吗? 士子们早就看出这一群人来历不凡。有些人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似乎想要自荐。 但围绕着这群官员的护卫太多,他们不敢挤过去,只能望着人群叹息。 “不知道来者是谁?那言行举止一看就知道是中原大族子弟。” “中原寒门士子来了我们岭南,恐怕谈吐也会被我们误以为是大族子弟。” “不一样,不一样。气度完全不一样。” 士子们窃窃私语,连互不相识的人也聊了起来。 城里来了中原大族子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全城,县令忙来拜见,却认出薛道衡和冯盎。 他想起朝堂最新的任命,看着坐在上首处的青年心里一突,话都说不利索了:“下、下官拜、拜见晋王殿下!” 李玄霸笑着起身扶起县令:“我见城里井然有序,百姓面有惬意之色,你是能吏,有何惶恐?” 县令抬头,眼有泪光:“这里是卑职的家乡,自先秦便已经置县,没有瘴气,真的没有。” 中原任官需要避开祖地,但在岭南等较为艰苦的地方,往往由当地士子担任县中官吏。 李靖帮助冯盎扫灭岭南不服的酋帅,中原颇负盛名的大儒薛道衡前来岭南执行教化,岭南士子人人欢喜。 当初江左不也被中原鄙夷?江左既已繁荣,是该轮到我们被重视了。 坏事传千里。大唐新任命的都督因岭南多瘴气对陛下毁诺一事被薛道衡等人知晓时,也迅速传遍了岭南官吏的耳朵,继而岭南汉人豪强们都知晓了。 他们期盼大唐对岭南资源倾斜,让岭南也成为如江左般繁荣之地。 虽然他们知道很难。岭南多山,治理困难,粮食产出也不容易。但岭南几百年来有无数士子南迁至此,即使比不过岭南,他们也希望摘掉自己头上蛮夷的帽子。 他们也读四书五经,也拜儒家先贤,也戴着头冠穿着广袖。 岭南有诸多城池,城池外百姓耕种有序,城池内商贩井然有序,书院中士子读书声朗朗。 一代一代士人或自愿或被迫来到岭南,一人留下一道痕迹,岭南道也不可能是完全未开化的模样。 刚以为家乡会有改变,却被朝中公卿狠狠泼了一盆凉水。岭南士子心里怎会不惶恐? 岭南士子也能自荐科举,进京赴试。他们还以为,中原人已经要正视他们。 朝堂公卿仍旧鄙夷他们,不愿意给予他们回归文明正统的希望吗? 李玄霸微笑道:“我此次来岭南道,正是为了解决朝中对瘴气畏惧一事。” 他把曾说过的关于瘴气一事,又简略地说给了这位可能不曾在历史中留下任何痕迹的县令听。 大唐有许多不会在历史中留下痕迹,但会在当世水土上、当世百姓心中留下痕迹的官吏。 这位县令不是唯一,是其中之一。 说完瘴气的事后,李玄霸又提起了岭南的经济现状。 他不懂种田,只能凭借粗浅的印象,问县令可否开辟梯田,当地水稻种植是否顺利。 他又说起长安要重新打通汉朝丝绸之路,现在大船已经能下海了,他在中原就见过海商。岭南靠海,是否能在海上开辟一条丝绸之路,让无法种田的人靠着经商致富? “若能种地,自然种地为先。但如果地种不了,总不能把人活活饿死。渔猎与经商也没什么区别。陛下不鄙夷商贩,只是要控制商贩,不让追逐钱财移了百姓淳朴的性情。” “你们赚到钱财,雇佣山里的人开辟田地,扩展城池。等田地增加,城池扩大,山中蛮夷肯定也想过更好的生活,愿意下山居住。这何尝不是一种教化?” “陛下已经是北边胡人的天可汗,他也当是南边夷人的天酋长。将来外夷从海上丝绸之路向陛下朝拜,你们岭南道当是他们对大唐印象的第一窗口,不可轻忽。” 李玄霸细细说起自己的计划。 有些计划连空中楼阁都不是,只是一张勾勒了几条线的简陋草图,是电脑里刚创建的文件夹。 但对县令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晋王殿下对岭南的未来有展望,这对他们这群看不到希望的岭南士人而言就已经足够振奋了。 县令确实是能吏,无论是水稻种植,还是海商往来,他都接触过,有见解。 或许他的见识浅薄,读的书远不如中原士子多,连大儒注释的书籍也是薛道衡教化岭南时才第一次看到,但他所说的事都是自己亲手尝试过的,他提出的建议可能粗陋,但都实用。 李玄霸没有实际操作过,但他从信息大爆炸时代而来,又南下打工多年,对广东福建都很了解。他与县令交谈时,仿佛就是个岭南道本地人,对岭南道的了解之深连冯盎都惊讶。 “拂林和波斯的战争波及了海洋,拂林和波斯的商人只能走陆路,所以海上丝绸之路走不通?没关系,他们越是混乱,我们开辟海上丝绸之路就越容易。” “交州以南有个叫占城国的小国,百姓很擅长种植水稻?怎么有点耳熟……啊,占城稻啊,我知道了,我会派人前往打探。十几年前颜七郎去南海打探时,还是太仓促了。” 李玄霸回头:“颜七郎,你还能再当一次豪商吗?” 晋王府长史颜真拱手:“殿下有令,我当多少次豪商都行。” 李玄霸道:“等我去交州探探情况,先看看占城国的国君愿不愿意去长安朝贡。” 占城国……中南半岛的东南端,汉朝的日南郡啊。 东汉末年不仅中原群雄争霸,边疆也四分五裂,许多豪强自立为王。之后几百年的乱世,曾经属于大汉的领土已经独立几百年,再不回来,就回不来了。 李玄霸给心中线条草稿多描了几笔,总算有个轮廓了。 他对县令问道:“县令还未介绍你自己。可否告知我姓名?” 县令道:“卑职姓周,名少度。” “周少度……”李玄霸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初唐史书确实没有记载。 他笑道:“我记住了。后世人也会记住你。” 周少度的眼神瞬间璀璨。薛道衡、李靖和冯盎皆仔细对他仔细打量。 晋王李玄霸,自幼有神异,善相面,能谶纬,所言无不中。 周少度声音颤抖,作揖的手也颤抖个不停,嘴唇哆哆嗦嗦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急得脸都红了。 李玄霸算是明白为何周少度是能吏,却在初唐默默无闻。按理说初唐缺人,在县令位置上有所作为的人应当都能被推举高升。 “别激动。将来你能在史书中留下多大的名声,得看你现在的努力。”李玄霸再次扶起因为说不出啊,只能不断作揖的周少度,“奔着被岭南人建庙立祠去吧。” 周少度终于努力发出了声音:“是!” 第244章 一路走来一路骗 李玄霸“暴露”了行踪, 沿路再进入小城补给时,县令都会提前接待。 因李玄霸有“德重恩弘”的名声,县令无论品行, 都知道不能用金银美人来贿赂李玄霸。李玄霸所到的地方都井然有序, 县令皆穿着朴素的衣服, 说起俗务头头是道,个个都心忧黎民苍生。 李玄霸知道这些人大部分都在伪装,只要对方伪装得好, 他都会不吝啬夸奖。只是在离开时,该拆穿就拆穿,然后让对方朝着自己伪装的方向好好努力。 这次赴任的交州都督可不是普通的宗室。晋王李玄霸是皇帝李世民的双生弟弟, 自李世民起兵便是兄长的副手。讨好李玄霸,就相当于直接讨好皇帝陛下, 青云直上不无可能。 李玄霸没有学戏文里的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 为当地百姓解决疾苦,惩治贪官污吏。他如一个普通的封建时代的钦差一样,优先安抚地方上的豪强士人。 薛道衡没有为李玄霸的行为提出任何建议。 他安静地观察弟子的手腕。 李玄霸展现出自己的需求,又展现出自己不会被人欺骗的才华,然后告诉当地官吏豪强, 高官厚禄就在这里,无论你们本心如何, 哪怕是伪装得够好,都可以拿。我只要看结果。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若是有心更进一步的士人, 一定会采取行动。 李玄霸经过了几个县城, 还未见到李玄霸的官吏豪强都得到了风声, 晋王殿下此次前来没打算惩罚人, 而是来奖赏人的。 原本观望的豪强也不躲了,无论是想要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人,还是有异心的人,都想见一见这位在中原声名赫赫的晋王殿下。 这时李玄霸的风格又改了。 他再奢侈的宴会都参加,每次宴会从儒家经典谈到佛道经书,每句话都引经据典,连薛道衡都夸赞李玄霸字字珠玑。 他换下了便于行走的骑射常服,每次赴宴穿的衣服必定有宽宽的衣袖,风一吹就能高高飘起的衣摆。他连木簪也不用了,而是戴着高高的头冠,手持一把名为折扇的他人从未见过的奇异扇子。 赴宴时,他清酒浊酒都不喝,只喝自己带来的茶叶所泡的什么佐料都不加的清茶;肉食取用很少,多茹素,岭南人常吃的鱼蟹虾他虽来者不拒,但只吃白水煮熟的鱼蟹虾蘸酱油。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17节 当有酋帅求见时,李玄霸不是在抚琴,就是在读书习字。 陈铁牛、张亮带着晋王府的侍卫全身罩着防蚊虫的纱套。每当快有人来的时候,他们就从阴暗的角落狂摇摇杆,转动手动风车,给李玄霸送风。 李玄霸停下手中的雅事,展开双臂迎接酋帅。突如其来的狂风席卷着残叶落花灌满了他的衣袖,垂落的袍角翻滚,如腾云驾雾羽化成仙。 又是一段旅程,比起心系百姓的聪明人,李玄霸高士谪仙的名声在士人和酋帅中更为响亮。 这时不知谁又宣扬李玄霸相面谶纬和召唤天雷的种种神秘事迹,对神鬼之事颇为笃信的岭南人心里又慌乱又好奇。 岭南来了个大官的事,普通百姓并不关心;来的大官可能是个神仙,连山中的俚獠都听到了风声。 岭南道群雄归顺之后,李世民在州中设府,各州长官不称刺史称都督,军政合一,实则承认归顺的当地豪强仍旧对其原本统治地方的权力,对岭南各州实行羁縻统治。 岭南道因归顺豪强势力划分不同,分广府、桂府、交府、循府、高府、钦府、南德府、南康府、南尹府九个大府,大府下面又有若干小府。 这九个大府中,广府、桂府、交府在隋朝时已经接受中央直接管辖,其都督都是隋朝旧官吏。归降大唐后,他们对大唐都较为忠心,没有自立的想法,所图都是办好了事赶紧带着家人回长安享福。 其余六府皆由当地豪强担任总督,比如高府的总督便是冯盎。 广府、桂府和交府便是大唐在岭南最重要的根据地。大唐王朝对岭南的影响都凭借这三个州辐射。 广府原本是岭南的中心。隋文帝统治时期特别厌恶地方上城池做大,毁掉邺城、建康等旧都城,广府也被故意肢解拆分,且专门派贪官污吏去糟蹋广府,让原本繁荣的广府核心地区迅速衰败。 大唐虽不故意针对打压广府,但广府现在的管辖范围较小,地位重要性较低,现在由岭南道总管薛道衡兼任广府都督,没有额外派人。 桂府有灵渠与长安连通,是长安控制岭南道的桥头堡;广府衰败后,交府所在的交州便承海路之便,能够到达岭南大部分州县,也能与江左、中原海路相连,所以成了岭南道东部实质上的政治经济中心。 俚獠酋帅便在桂府和交府之间的连绵山峦中担任大小州府的总督。 岭南的山不高,但所占面积过于广阔,不仅难以种田,且在古代的技术条件下,几乎也断绝了道路联通。这一片地方的酋帅虽领总督之位,但一直以小国国君自居。 在众多酋帅中,以宁氏家族、冯氏家族势力最为强大。 冯盎对大唐表示忠心后,李世民和李玄霸都以为岭南豪强仅有宁氏家族独木难支,应该会安分下来。 薛道衡却上书,称钦州(今北部湾一带)总管宁长真有谋反意图。他还暗奏,虽然冯盎确实对大唐忠心耿耿,但冯氏家族也有人试图参与谋乱。 冯盎也上书,岭南局势不稳,他希望陛下给他跨州平叛之权。 冯盎为高州都督,本也是羁縻统治中的首领,可自行出兵。他却在出兵前先请求皇帝授权,可见是把自己这个总督当刺史看待,委婉告诉皇帝,支持皇帝在冯家势力的自留地高州废总督府了。 交州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几乎与所有有谋反意图的酋帅总督都相邻。无论是否有谋反意图,酋帅总督都十分关注交州新总督的人选。 卢祖尚拒绝赴任,酋帅总督又生气自己的祖地被轻视,又有点庆幸。 小喽啰不来,晋王亲自来了。没异心的酋帅忙着筹集礼物,有异心的酋帅有点慌了。 钦州总管宁长真对是否拜见晋王犹豫不定。 不去拜见,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晋王自己要谋反?自己还没做好谋反准备呢;去拜见,宁长真又担心晋王扣住自己,甚至直接把自己杀了。 犹豫来犹豫去,宁长真就收到了另一个独自领兵的宁氏宗族子弟宁纯的书信。 宁纯虽是钦州酋帅宁氏族人,但他父亲是大隋合浦郡太守,自己自幼是官宦子弟,文化层次很高,常以宿儒自居,对中原王朝的认同感也很强。 宁氏族人全体举手要叛唐当土皇帝,宁纯独力反对,还放话别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你们要是敢叛,大唐不出手,我都能恁死你们。 宁纯还一直对冯盎颇有不满。 他的出身不如冯盎,更没有冼夫人这么优秀的长辈荫庇,也不是宁氏的族长,所以不能像冯盎那样去长安拜见皇帝。 冯盎自诩忠于中原王朝,不仅得到皇帝厚赏,大儒薛公和李将军也对冯盎较为特殊,连魏宰辅都夸张冯盎。 但冯盎居然厚着脸皮当高州总督,而不是自请陛下废总督立刺史?!这家伙绝对居心叵测,辜负了大唐对他的信任! 陛下,你信我啊,冯盎绝对要谋反!不,他现在已经准备谋反了! 宁纯在原本历史中也是大唐忠臣,比还顾忌冯氏族人,与李世民形成默契,在自己身死后才废总督立刺史的冯盎忠心纯度还要高一些,那是真的不认叛唐的同宗为同宗,平叛特别积极。 宁纯是南合州(今雷州半岛)刺史。因为他是大唐忠臣,无诏不愿意离开任地,所以眼巴巴等到李玄霸来到南合州后,才得以拜见李玄霸。 李玄霸到来前,从合浦珍珠到外夷珍宝再到山中奇石奇木,宁纯把礼物都已经换了十几遍。 他一边担心送的礼物不够表达自己对大唐的忠心,一边又担心自己送的珍贵礼物太俗气惹狂士大儒晋王殿下不喜。 当李玄霸到来时,宁纯都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直言自己送的只是俗物,但自己也只有俗物送的出手,希望晋王殿下不要嫌弃。 李玄霸失笑:“二哥初创时一穷二白,养兵全靠我经商和他自己去草原上攻打叛隋的突厥部落。这些可不是俗物,都是我和二哥睁眼闭眼都想要的宝贝啊。” 宁纯心头一松,道:“俗物就是俗物,因为殿下将俗物用在了大事上,它们才变成了宝贝。” 李玄霸道:“俗物若承载了送礼者的心意,那也不能再是俗物了。我此次南下,太珍贵的礼物不能收,以免一些心术不正的官吏阿谀奉承,搜刮民脂民膏。不过宁刺史的礼物,我可不能拒绝了。” 他让仆从抬来装满用劣质玻璃瓶装着的洗浴用品和香水香膏:“我俩交换礼物,就不算我收受你贿赂了。” 直到现在,透明玻璃制品和大块平板玻璃制造仍旧看不到希望。玻璃器皿倒是有了,但都得人工吹制,产量极低几乎不可能量产不说,也完全不可能品控,一个玻璃制品就是一种颜色和形状。 为此李玄霸只能走小日子过得很好的邻居用来骗钱的“玻璃手工仙人”路线,把这些残次品当奢侈品贩卖,为迟迟无法成功的各种工匠技术提高项目回血了。 他的香皂铺子所发展的“洗浴护肤一条龙”商铺在限量品包装上也用上了玻璃品。看看这包装,就知道新版本的限量品绝对比旧版本的限量品多一半“仙气”! 宁纯反正被这亮闪闪的仙气瓶子给镇住了。 他怎么觉得,自己送的一箱子合浦珍珠,都不够买一个瓶子。 “这些都是限量版,长安也没有余货,所以下一批限量品长安缺货,只供货给提前预约的老客户,不进行现货销售。”李玄霸拍着箱子,微笑道。 宁纯:“……”太、珍贵了! 李靖和冯盎的神色都有些震撼。 在李玄霸还在卖香皂的时候,李靖就知道被列为贡品的香皂有多稀罕,至少自己那时是没资格预约购买的。 冯盎进京时围观了一次“仙露琼脂铺”的现货抢购现场,从此对陛下赏赐的“仙露琼脂”宝贝到儿子都别想分。 晋王殿下抬出了整整一箱!这一箱还是原本会用于现货销售的!现在除非从有预购资格的官吏手中收购,长安城里的豪商们花再多钱也买不到下一个批次的限量“仙露琼脂系列产品”了! 薛道衡心里狐疑。 他当然早就知道李玄霸带了什么东西过来,一直以为李玄霸是要将这些珍品分散赏赐给岭南酋帅,怎么全送给宁纯了?这个人很重要? 薛道衡虽然比较欣赏宁纯对大唐的忠心,但身边有李靖和冯盎这样的人珠玉在前,他观宁纯只是普通能吏,虽然有心提拔,但不算太重视。 宁纯看出了冯盎脸上的羡慕,心中狂喜。 连冯盎都没有吗!大唐终于认可我比冯盎更忠心了吗! 宁纯拱手:“下官受宠若惊,愧不敢受。” 李玄霸摇头:“对外人而言,这些物品可能太过珍贵。但对我而言,不过是能随手送给友人的,略表心意的手工制品。不过这么多香皂香露,宁刺史用到坏掉也用不完。我有心开海商口岸。南合州当有一处重要口岸。宁刺史可活用这些礼物。” 宁纯瞬间明白了李玄霸的意思。 晋王殿下是要用珍宝为南合州吸引海商,以增加南合州的赋税收入。这才是晋王殿下真正的礼物! 宁纯收起狂喜神色,严肃道:“下官不会辜负殿下信任,一定会助殿下完成开启海商口岸的任务。” 李玄霸笑着点头:“我知道你一定懂我的意思。岭南道我能信任的人不多,海商口岸关系整个岭南道的未来。它可能不是你我能做完的事,甚至可能是几百、上千才能完善的事。我和你只是为后世岭南的教化开发奠定一个基础。或许这一生你我都看不到它的作用,但相信我,后世岭南人一定会受其荫庇。” 宁纯作揖的手都握紧了:“下官相信殿下!” 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谶纬吗!完成殿下的任务,我也能在殿下和陛下回归神座的时候成为其座下奉茶神仙侍从了吗! 李玄霸道:“好,相信我就好。” 又骗到一个苦力。 岭南人从古至今都太信神神叨叨的事,只要会装神弄鬼,真的是太淳朴太好骗了。 冯盎再忠心也不能让他在岭南一家独大,宁纯同样忠心,还不相信冯盎忠心,正好成为牵制冯盎的人。 贞观元年宁氏和部分冯氏子弟谋乱平息后,宁纯还继续和冯盎对峙,双方都坚信彼此要谋反。唐太宗只好派遣使臣来安抚他们,卿,你们二人都是忠臣,朕相信你们都没有谋反,才把二人安抚下来。 宁纯和冯盎在平叛的时候都站在一起,没外敌了便坚定不移地要给对方使绊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不合。 李玄霸安抚好宁纯后,给二哥写信。 他相信二哥一定能平衡好对冯盎和宁纯的爱。大唐朝堂全是这样“御敌于外但阋墙于内”的大忠臣,二哥肯定都已经习惯了。 在李世民来平衡之前,李玄霸自己先要搞平衡。 展现出自己对宁纯的重视后,李玄霸又私下对冯盎说了自己要建设海商口岸的计划,让冯盎派年轻子弟跟随自己学习。 “虽然你可能不爱听,但你已经老了,该着急培养继承人了。”李玄霸用开玩笑的语气道。 冯盎摇头:“我确实老了。殿下所提醒的正是我该重视的事。” 一箱子玻璃瓶子算什么?殿下要亲自教导我的儿子,这才是殿下真正的看重! 冯盎急忙返回高州,没有走完护送李玄霸去交州的最后一程路。 宁纯摩拳擦掌,一边给族兄弟写信狂吹晋王殿下真的有神异,胆敢和陛下、殿下作对的人绝对会被天谴一边亲自督建新的港口。 李玄霸再穿过宁长真任都督的钦州,就能到达目的地交州了。 在自己的地盘上,宁长真不怕李玄霸使手段。而且宁纯的信就像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不得不相信晋王殿下的名声不是吹出来的。 宁长真这里,就是李玄霸赴任交州的最后一道关卡。薛道衡的观察也基本结束了。 他纳闷道:“以前你什么递花什么送雪,难道和这次让陈铁牛等人暗地里为你扇风一样,都是自己弄出来的?” 李玄霸点头:“对。全是我设计好的。” 薛道衡看着李玄霸习惯性披在肩上的外袍道:“难道你的外袍和大氅里面都缝了暗扣?” 李玄霸点头:“对。外袍和大氅掉到地上就不帅了。” 薛道衡扶额叹气:“你这次的谶纬……恐怕不算谶纬吧?” 李玄霸点头:“不是谶纬,是鼓励。” 薛道衡盯着理直气壮的李玄霸,眼神在想揍人和想夸人中来回横跳,最终给了李玄霸的脑门一下:“藏好,别被人发现。你伪装得越多,将来被人发现时,受到的反噬就越大。” 李玄霸揉着额头道:“无所谓啊,他们再气,还能奏请我哥杀了我不成?我又没触犯唐律。至于在背后谩骂,哈,他们越气我越开心。” 薛道衡去找戒尺了。 李玄霸嘴瓢后才想起现在二哥没在身边,老师如果拿出戒尺,就只能自己承受一切,不能“弟不教兄之过”。 “啊?薛老师,我开玩笑,你别激动!”李玄霸赶紧补救。 薛道衡狞笑。晚了! …… 李玄霸挨揍了,手板心都被抽红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18节 宇文珠把药丢给李玄霸,让李玄霸自己擦。 自己找揍的人,不能激起自己任何怜惜。她甚至想让薛公揍得更狠些。 李玄霸很生气。 他准备了好几个火药罐子让陈铁牛带人埋好。 火药罐子炸不死人,他也不会拿火药罐子去炸宁长真,以免激起酋帅集体恐慌,反而拖累他的计划。 他只是想给宁长真听个响。 就是那种,“宁都督,听说冬雷震震,明年禾苗会长得更好。来,你我一起求个雷。听,雷响了!”。 自己都被李靖亲自护送到交州了,李玄霸相信宁长真不会急着谋反。 他敢在自己这个晋王坐镇交州的时候谋反,就是想吃大唐皇帝陛下的亲征了。 众所周知,大唐皇帝陛下曾经战无不胜,唯一封印他战神实力的只有“啊啊啊啊陛下龙体为重天下名将如云哪能让陛下亲征不可以!”的劝谏。 但谁对晋王用兵,就是把兵锋直指皇帝陛下本人。谁再劝谏,就是试图让皇帝陛下本人受辱,该被关大牢了。 何况晋王还有个“算无遗策”的诨号闲置,他若把“算无遗策”的闲置诨号吹吹灰重新戴脑袋上,摇身一变成为也几乎战无不胜的李靖的军师,宁长真不傻,他觉得自己没法打。 在发现自己没法打的时候,宁长真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大唐不打算放弃岭南这片蛮荒之地,那么自己怎么打都会失败啊。 岭南包括冯盎在内的酋帅,他都敢硬碰硬。但打完冯盎后,李靖在长江岸边虎视眈眈;李靖若被自己所败……呃,虽然很难相信会有这个可能,但假如自己真的有这么厉害,大唐还有一堆名将。 自己真的能一路过关一路斩将,直到逼出大唐最厉害的将军,大唐皇帝李世民本人吗? 宁长真正在思考,雷声响了。 他吓得一屁股坐地上,惊恐万分地看着李玄霸。 李玄霸满脸疑惑:“冬雷在总督殷切期盼和祈祷中到来,总督为何不仅不高兴,还被吓到了?这不是总督想要的吗?” 宁长真觉得李玄霸话中有话。 这雷,这天谴,不是你自己想要的吗? 李玄霸大摇大摆离开钦州,终于走马上任交州总督。 李靖看完全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忍无可忍,去找李玄霸劝谏。 能把明哲保身的李靖逼到劝谏,李玄霸兴奋极了:“药师有什么要指教吗?” 李靖委婉道:“大唐强盛,殿下随意敲打就能慑服宵小,何必使用阴柔手段,自跌身份?” 李玄霸道:“你就说好用不好用吧。” 李靖道:“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或许会招来更大的祸端。” 李玄霸道:“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不择手段?我用了什么手段?” 李靖:“……” 李玄霸微笑:“我不给你看,你就不知道。所以天下人不知道。无人知,就是没做过。” 逼格是真的,神异是真的,永远飘来飘去的外袍大氅都是它们自己想飘的。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靠着自己的气质声望才华人品等所有堆积起来的人格魅力震慑了岭南酋帅,让他们一见到自己,就认为天命在唐,只能给大唐当忠臣。 “再者,李药师,你怎么知道历史中那些堂皇正道背后,没有呕心沥血的算计谋划?” “我此次亲自前来岭南,是为消弭叛乱苗头,而不是为了平叛。岭南不乱,兵祸不起,使再多阴谋诡计都值得。” “我知你战无不胜,二哥也战无不胜。朝中战无不胜的名将多如繁星,都等着立功。” “如果我能成为你们最大的阻碍,一定很有趣。” 李玄霸开玩笑道:“我在开玩笑。” 第245章 入交州时已定局 李靖怀疑李玄霸在敲打他。 李玄霸当然没有敲打他, 只是提醒而已。 大唐武德充沛,充沛过分的副作用就是武将常为战功不择手段,杀良冒功都算小事, 屠戮藩属部落, 导致藩属部落哗变都是常有的事。 唐玄宗时期有个所谓的“文臣打压武将, 不给武将军功的”事件。 唐朝不存在什么严格的文臣武将划分,出将入相都是常态。不给军功,是因为武将擅自出兵。 大一统王朝每一场战争都要先经过庙算。战争的利益转化率非常重要, 不然就是穷兵黩武,越打越穷。如果遇到几面作战,一场贪功冒进, 可能就会让多年心血付诸东流。 最著名的例子就是“薛仁贵三箭定天山”。 后世评书中薛仁贵以此战一战成名,但后世人细究这段史料, 不仅有夸大的成分, 史官还用隐晦的春秋笔法,点明薛仁贵和郑仁泰此战并非如民间传说那样的美好。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苏定方、契苾何力等人领兵攻打高丽,铁勒诸部等藩属部落也与以前一样,派骑兵随战。契苾何力就是出身铁勒贵族。 在苏定方等人势如破竹时, 漠北传来铁勒九姓部落中的回纥首领婆闰逝世,继位者比粟试图叛唐的消息。李治派郑仁泰和薛仁贵领兵驻防天山。 当郑仁泰和薛仁贵到达的时候, 铁勒九姓部落立刻投降。 但战功未到手,岂能你想投降就投降?郑仁泰和薛仁贵仍旧对铁勒九姓部落动手,搜刮财物, 掠夺女人。 郑仁泰将财物和女人奖赏下属, 薛仁贵自己搜刮财物和女人高兴得都要飘起来了。 投降的铁勒九姓部落陆续逃亡, 残部集结起来顽抗。 郑仁泰派人轻装出击, 将士饿得自相残杀都没有搜到多少敌人,派去的骑兵回来的不到一成;薛仁贵亲自下场抢掠铁勒部族,激起铁勒部族更激烈的反抗。 铁勒出事,李治只能将征讨高丽的主将契苾何力、萧嗣业召回防备北疆,已经包围平壤的苏定方变成了孤军深入。 协同出兵的新罗国是个废物,既定的攻城目标完不成,让其为苏定方的军队供粮,从头年九月拖到了次年二月才到。 苏定方所率领的唐军缺粮缺衣,在冰天雪地里打了几个月的游击,扛到了新罗军粮到达后退军。 这一次攻打高丽,大唐做足了动员,耗费资源巨大,因郑仁泰和薛仁贵的贪功全部打了水漂。 如果不是苏定方够厉害,大唐此次战损恐怕要让人想起隋炀帝的阴影。 所以哪怕薛仁贵和郑仁泰在此战中战功不少,李治爱惜薛仁贵的才华,也只是“以功抵过”没有治薛仁贵的罪,功劳是别想了。郑仁泰也被降职。 “三箭定天山”的结局是高丽战场失利,铁勒诸部被逼反叛,其他草原藩属部落也对此一片哗然。 李治把铁勒将领契苾何力调回天山,契苾何力带着李治宽恕铁勒九姓部落的旨意,仅率领数十骑兵深入铁勒部落,说服铁勒部众擒杀叛乱酋长,安抚铁勒部族被牵连的小首领,铁勒九姓叛乱才平息。 虽然不知道“定天山”的故事是怎么传出来的,又怎么被《旧唐书》当真事记载,但事实上定天山的是契苾何力,这件事在《旧唐书》同样也有记载。 唐朝这群骄兵悍将,在唐初就已经彰显出未来五代十国的混乱。 唐太宗在位时期,还算能勉强压得住这群骄兵悍将,不让他们为贪功耽误大局。 同样是征讨高丽,唐太宗没能达成灭国的既定战略目标,见天寒地冻军粮供给不易,下令班师回朝,将士同样因为没有得到功劳而不满。唐太宗便开内库补足了将士的奖赏,让那群骄兵悍将乖乖听话。 李玄霸跟着二哥南征北战,看着二哥手下那群骄兵悍将们如何战意膨胀,满脑子打打打杀杀杀,最好把藩属国藩属部落也全灭了,全换成战功。 李靖还算能约束自己对战功的渴望,不会故意以逼反的方式谋取战功。但李玄霸观李靖的部将,有此种情绪的人可不少。 李玄霸原本是想等到了交州,有空空闲时间后找李靖好好聊一聊。谁知道李靖来劝谏,他就礼尚往来了。 李靖回去后琢磨来琢磨去,琢磨得眼圈都黑了。 陈铁牛和李靖也有过战友之谊,实在是看不过去。他在征得了李玄霸的同意后,把李玄霸的本意告诉了李靖。 你本人是没问题的,但部将需要敲打。郎君本来想找个机会好好和你说说,你来劝谏他也反劝谏了。 陈铁牛老实道:“我家郎君听得进去劝谏,但你劝谏他,他一定会劝谏你。你说的是对的,他说的也是对的,劝谏都没错。郎君说这叫礼尚往来。但我觉得郎君就是脾气不好,心眼也小。” 李靖:“……” 陈铁牛补充:“所以你别愁了,再愁下去,郎君每日睡觉都要乐得笑醒了。” 李靖深呼吸:“我想起来了,晋王……李三郎君确实是这样的人,我多虑了。” 你要说李玄霸心眼小行为恶劣吧,他的劝谏也是切中要害的关心之语,如果换个方式和时间,李靖只会感激他。 但李玄霸就不喜欢熟人感激他,再好的事都要用把人气死的方式来做。若熟人对他感激涕零,他反而会脚指头抠地,浑身不自在。 “就是欠得慌。”陈铁牛继续说郎君坏话,“不是我说的,是陛下说的。” 李靖让陈铁牛少说几句。虽然这句话肯定是陛下说的,但你不怕李三郎也折腾你,下次又让你蹲在草丛里给他撒花瓣吗? 李靖真是服了李玄霸的“高士风范”。 怪不得李玄霸对世家豪门的事迹不屑一顾,陇西李氏出身的李靖都想不到李玄霸还能这么塑造所谓的“高士风范”。 李靖被荼毒到再翻看史书中名士的事迹,都会想是不是有个类似陈铁牛的人蹲在树上或者草丛里扇风撒花瓣了。 李靖回过神后,就去找李玄霸道歉。 李玄霸疑惑。怎么被自己欺负了,李靖还要道歉? 李靖道:“出兵是为了不起兵戈,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晋王殿下背负污名只为止战,我又怎能评论晋王殿下所背负的污名?” 李玄霸被李靖的道歉哽住了:“我没想那么多,这单纯只是我的行事风格。” 李靖看着李玄霸的神情,失声大笑。 他总算摸索出如何应对晋王殿下了。 以诚心对晋王殿下,晋王殿下也会满脸不乐意地以诚心相对。 或许是被李玄霸吓了一跳,李靖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畅快感,主动问起李玄霸“谶纬”之事。 李世民将南方全部交给李靖,对李靖的信任看重可见一斑。 李世民信赖的人,就是李玄霸能剧透的人。李靖自己的未来没什么好聊的,但李玄霸一直想和李靖聊聊大唐的未来。可惜李靖太谨慎,每次都捂耳而逃。 这次李靖懒得掩饰自己的好奇心了。 “难道大唐后来出现许多贪功冒进之事?”李靖好奇道,“贪功冒进者不是该由军令处置吗?” 李玄霸道:“但贪功的将领若打了胜仗,立了战功,皇帝就算心里不满,也不好处罚刚打了胜仗的将领,以免寒了英勇作战的将士的心。” 李靖思索:“这确实是个难题。” 既然李靖愿意听了,李玄霸就把唐朝一系列贪功和掠夺的事告诉了李靖。什么侯君集郑仁泰薛仁贵程知节……许多人已经在朝中为将,李靖都听过名字。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19节 郑仁泰现在军纪严明,没听过掠夺百姓的事;侯君集还是个名声不显的副将,现在不知道跟着谁;程知节确实有点脾气,但不多,因为他现在的顶头上司是齐国公高颎;薛仁贵……没听说过。 李玄霸道:“薛仁贵是字仁贵,名礼。他父亲早逝,现在应该只有七八岁。我前几年让薛伯褒关注了一下他,薛伯褒应该在资助他读书。” 李靖道:“有薛伯褒教导,薛仁贵将来当是仁义之人。” 李玄霸笑道:“如果薛仁贵不学好,我就去骂伯褒没用。” 李靖哭笑不得。 “贪功冒进,不识大局之事,要从律令上予以制止。即使擅自出兵取得了功劳,如果不是有确切的缘由被迫反击,也当定罪。”李靖继续说正事,“待岭南暗流平息,我也该归朝了。请三郎君将后世军功律令告知我,我想为大唐思考新的军功律令。” 李玄霸道:“后世也没有解决这件事。” 李靖笑道:“有约束总比没有约束强。” 李玄霸答应下来。 李靖终于愿意回朝,二哥一定会很高兴吧。魏镜子的宰辅之位危险了。 李靖和李玄霸的意见达成了一致。 大唐刚建立,民生凋敝,还未恢复元气。中原十室九空,曾经的沃土现在还是荒野,能纳税的户数还不足三百万,人丁不足两千万。 大唐的皇帝赶在登基之前平定了北方草原吗,现在高颎、长孙晟两位还在为西域不起大规模兵乱奔波劳累。这一切才给予了大唐如今休养生息的机会。 “若你我不能镇住岭南,让大唐百姓又受磨难,薛老师,你的笔一定要在史书中多记几笔。”李玄霸就算鼓励人,也要习惯性嘴贱并自黑。 薛道衡没好气道:“我已经老了,记不下这么多事。你还是自己执史笔吧。” 薛道衡终于理解了李玄霸的意图。虽然李玄霸做的一些事不符合他的道德观念,但只要为了不起兵戈,一切手段都是正道。薛道衡没什么好教导李玄霸的。 他唯一不满的是李玄霸的性子有点浮,不够稳重。 不过李玄霸还是个未到而立的年轻人,活泼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总的来说,不愧是自己的弟子,薛道衡十分满意。 李玄霸来到交州,他可以高枕无忧了。 所有人都以为,李玄霸对岭南道的手段,会在他坐镇交州时施展。 等李玄霸到达交州的时候,众人才恍然,原本暗潮涌动的岭南道突然安静,连跳得最高的钦州都督宁长真都称病闭门谢客。 在晋王李玄霸走入交州的那一刻,事情竟然已经解决? 进入交州治所龙编城时,李玄霸一改之前不愿麻烦百姓的低调。 他提前通知龙编城百姓清洗地面,让晋王府众人换上了崭新的皮甲,拿出了晋王的仪仗,穿戴上晋王的冕服,与同样做盛装打扮的宇文珠以最隆重的仪式入城。 李玄霸的护卫也是曾经的玄甲老兵。 虽然跟随李玄霸后常和陈铁牛一起做给李玄霸送风撒花的琐事,当陈铁牛领着他们穿戴好盔甲时,他们原本的凶悍之气仍旧未有丝毫折损。 李靖的部将看得心里一突。 他们以为自己才是晋王殿下的护卫。晋王殿下从京中带来的宫廷护卫都是花架子。 此时他们才想起来晋王李玄霸和他的家将都是玄甲军的一员,若论拼杀,自己不一定留得住这仅有百人的晋王护卫。 李靖听了新招的部将的惊讶,无语道:“你们的惊讶,令我很惊讶。” 部将:“……”他们感觉被将军骂了。 隋朝时,丘和任交州刺史。丘和淳良,深得民心。 大唐建立后,丘和请归中原。交州豪强百姓也都对中原王朝较为亲近。 但大唐派去的都督却干得很不好,幸亏薛道衡及时发现,暂时安抚住交州民心。 交州百姓现在对大唐很警惕,很担心大唐又派来一个贪官污吏祸害他们。 李玄霸进入岭南道时一路打响的名声让交州百姓也有所耳闻。他们对李玄霸的警惕少了一些,好奇心多了亿点点。 李玄霸在中原的事迹也传到了交州百姓耳中,“德重恩弘”的诨名再次被百姓提起。 听闻晋王李玄霸疾恶如仇,中原豪强梁师都以人肉为食,李玄霸就把梁师都的肉剐了让百姓分食。这样的人,是不会对交州百姓不好的。 交州豪强紧张起来。 身为豪强,谁没个欺良压善的经历?如果晋王真的嫉恶如仇,会不会把我们也剐了? “不至于,我们又不吃人肉。” “那会不会抄我们的家产?” “应、应该不会吧?” “你们现在担忧这些有什么用?晋王殿下都已经来了,你们难道还敢反吗?那无事都要出事了!把自己家中首尾收拾好,不肖子弟都关起来,夹紧尾巴迎接晋王殿下!” 在交州百姓的期盼,和交州豪强的忐忑下,晋王李玄霸和晋王妃宇文珠一同骑马进入龙编城。 晋王李玄霸如传闻中一样,如高陵皑皑白雪般高洁冷漠。 百姓看了几眼,就不自觉移开视线,不敢直视。 晋王妃宇文珠听闻是一位名医,一手金针能生白骨活死人。 她没有遮挡容貌,百姓争先观看晋王妃华丽容颜,感叹这才是真正的神妃仙子。 两位神仙携手来到了交州,我们首先做的事是不是建造神像?交州百姓开始琢磨。 交州豪强看到的更多。 晋王李玄霸和晋王妃宇文珠盛装进入龙编城,很明显是在向他们炫耀自己的权势,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前一位大唐都督成为贪官污吏,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他们虽然没有故意想把大官变坏,只是想通过贿赂为家族争取点好处,但事实就是他们主动行贿,让大唐都督的胃口变得越来越大,引起了薛总管的注意。 现在看着晋王的仪仗,和宇文珠头上戴着的璀璨的珠宝花树。他们扪心自问,能拿出什么贿赂晋王和晋王妃。 自己手中有什么能让晋王和晋王妃看的上眼的珍宝,能诱惑晋王和晋王妃为自己行个方便? “听闻晋王能任意支取皇帝陛下的内库,群臣都没有意见。他真的什么都不缺啊。” 交州豪强叹息之余,歇了挣扎的心思。 罢了罢了,他们本来也没什么大野心,只是想多屯点田地,阻碍大唐均田制的执行罢了。 现在少些不义之财,能得晋王殿下一二青睐,或许更划算。 李玄霸让李靖带来的将士也冒充晋王府的护卫和仪仗队,晋王入城的队伍连绵十里。 他晌午时入城,待最后的侍卫进入都督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龙编百姓就这么围观了半日。农人不种田,商人不开店,都傻傻地围观晋王的仪仗队。 这就是大唐的亲王吗? 这么厉害的人,怎么跑到交州这么偏远的地方当都督?难道我们交州其实很厉害很重要? “啊,累死了。我连去见我哥都不会穿戴这么多东西。” 李玄霸关上门就瘫在了榻上。 自从他二哥当皇帝后,他就懒散惯了,感觉浑身不自在。 薛道衡拍了一下李玄霸的脑门,让他赶紧休息。 “看到晋王的仪仗,交州豪强官吏应该不敢不配合你。”薛道衡道,“我本来想提点你,但你这也想到了。看来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了。” 薛道衡又是自豪,又是遗憾。 弟子太出色,也是一种苦恼啊。 李玄霸道:“那老师可否回京颐养天年?” 薛道衡失笑:“不可。除非你能把高昭玄他们也劝回京,否则我绝不会成为第一个回京的人。” 在李玄霸的叹气声中,薛道衡得意地大笑着离去。 宇文珠终于把头上那堆重得脖子疼的玩意儿卸完了,用发绳简单地挽了发髻,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从内屋出来:“我听见薛公的笑声,你说了什么让他开心的事?” 李玄霸耸肩:“我让薛老师回京,薛老师说除非高老师他们肯回京,否则他绝不回去。我觉得这不算给他说了什么开心的事。” 宇文珠想起祖父,叹了口气:“建功立业是每个人都追求的事,我们身为晚辈,也不能阻碍长辈的追求。何况祖父和薛公等人所追求的已经不是简单地建功立业,而是名垂青史了。” 李玄霸道:“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劝一劝。” 宇文珠坐在榻上,让李玄霸将头枕在她的腿上。 她伸出没有戴任何饰品,手指间满是薄茧,一点都不像是贵妇人的手,轻轻为李玄霸按压额头。 “劝过了就别想了。我让你郎君你少熬夜,以免老叫头疼,你可听了?自入岭南后,你可少挑灯思索?现在到了交州,你总可以休息几日了。” “好,是我的错,辛苦珠娘了。” 李玄霸闭上双眼,在宇文珠的按压下沉沉入睡。 宇文珠看着李玄霸最近无意识皱起的眉头终于松开,知道李玄霸已经入睡。 她深深叹了口气,想起长孙康宁的抱怨。 兄公常废寝忘食批改文书,待饿狠了之后又狂往嘴里塞他不能多吃的甜点心,说不吃就头晕。 长孙康宁无奈,便守在兄公身边,时不时给兄公塞一口吃的,以免他忙得忘记了用膳。 这对兄弟,真是半点不让人省心。 宇文珠轻轻地捏了一下李玄霸的鼻子。 李玄霸轻轻哼了一声。 她担心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郎君,虽然没解气,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宇文珠轻声威胁:“若你生病,我定会把药熬得非常苦,这都是自找的。” 李玄霸眉头微皱又松开,不知道在梦里是不是也听到了宇文珠的威胁。 …… 李玄霸一路南行,做的谋划都第一时间让人送回长安。 即使快马加鞭,李世民接到李玄霸送的第一封信时,离李玄霸在信下写的落款也已经间隔一旬。 后来的信陆陆续续到达,他收到信的时间和李玄霸信中的落款时间间隔越来越长。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20节 李世民对长孙康宁苦笑:“这倒是很直观地让我看到我与阿玄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长孙康宁将手放在李世民的肩上,无声地安慰李世民。 李世民道:“真不想让阿玄出远门啊。若我们是寻常兄弟,该是他这个身体弱的弟弟留在家中,我这个兄长出外闯荡。那什么岭南,若是我能去,哪需要阿玄殚精竭虑地谋划?我就不信岭南豪强有谁敢触我锋芒。他们心存反意,只是离我太远,以为我鞭长莫及。” 长孙康宁道:“叔郎去了,就等于二郎也去了。” “哼。”李世民将书信小心折好,“若他们不识相,就是母亲也别想阻止我亲征!” 长孙康宁笑道:“叔郎殚精竭虑,不就是为了避免二郎亲征?二郎不相信叔郎的本事?” 李世民终于露出了笑容:“我信。看来我又找不到亲征的理由了。” 第246章 百年后千百年后 李玄霸到达交州之后, 先休息了一旬,只简单看了一下交州的户籍资料。 其实李玄霸只是身体有点撑不住长途颠簸,单纯被宇文珠押着休息了几日。但李玄霸这一路上行动十分积极, 他突然闭门谢客, 就被交州豪强误以为是在敲打他们。 李玄霸忍不住向宇文珠抱怨:“我怎么做什么都是敲打他们。” 李玄霸试图偷偷倒掉味道古怪的药膳汤。宇文珠给他重新做了一份, 正在扇凉。 “他们心里有鬼,你做什么他们都会以为他们是敲打你。”宇文珠停下手中的蒲扇,转头盯着李玄霸, “就像你心里有鬼,我随便瞟你一眼,你都会浑身僵硬一样。” 李玄霸低头反省。下次一定会找个更隐秘的地方倒药膳。 被逼着喝完药膳, 正在躺尸的时候,颜真前来禀报, 交州当地豪强又来送礼。 李玄霸斜趴着道:“又送什么了?” 颜真微笑道:“不知道谁透露, 郎君对占城稻感兴趣,他们带了三十个据说擅长种水稻的占城奴隶和几车稻种来。” 李玄霸无奈,只能从竹椅上爬起来:“看来这次不得不见了。唉,把我的折扇拿来,拿薛老师题字的那把。” 李玄霸对文人用品兴趣不大, 直到当上晋王需要加大“高士姿态塑造”时,才想起这时候还没有折扇。 折扇能在原本历史中迅速风靡文人群体, 基本取代儒士原本最爱的羽毛扇,李玄霸现在为折扇代言,应该也能让折扇迅速风靡全国。 李玄霸只知道折扇长什么模样。他把图画给工匠后, 工匠琢磨了一年时间, 才把折扇制造工艺琢磨成熟, 先给李玄霸做了一批去岭南应急的白扇子。 李玄霸临走前, 把周围朋友的墨宝撸了个遍。 可惜房乔、杜如晦和魏徵还没回来,回去再补上。 李玄霸还给王云和孙宣雅寄去了扇子,让他们夫妻二人题字作画寄回来,开玩笑说就当检查两人功课了。 离开洛阳前,新认识的两位友人也被塞了几把白扇子,下次见面还给他。 请人帮忙题字作画的行动很顺利,不会没人卖晋王面子,何况那群人自己也对折扇十分感兴趣。 李玄霸的折扇工程唯一的阻碍是二哥李世民——他要阻止二哥借他皇帝的身份把不多的空白扇子全部写满画满,一把都不给他留。 李世民没认为自己捣乱。他只是非常理直气壮地认为大唐第一批折扇应该全部由他这个皇帝题字作画,以后就能省下一批赏赐群臣的珍宝了。 李玄霸才不管二哥怎么想。他的扇子是要拿去岭南装逼的,二哥滚去等下一批扇子出坊。 在李玄霸请出母亲后,李世民黯然退让,只得了二十把扇子,其中十把还是长孙康宁看他可怜匀给他的。 “兄长怎么能抢弟弟的东西!这些扇子还是三郎让人做的!你再等一两个月是等不了吗!赏赐群臣比你弟弟去岭南还急吗!” 李世民当面“母亲说得对”,背后就找了十几个大臣抱怨“阿玄告状小狗”。 薛德音此时兼任李世民的起居郎,面无表情地把这一幕记录下来 “帝抢夺晋王折扇,被太上皇后阻止。帝愤而向群臣指责晋王为’告状幼犬‘。” 李世民汗毛倒竖,警觉地看向薛德音:“你不会在起居注上又写我坏话了吧?” 薛德音不语。 起居郎有两人,以相互对照修补彼此的记录。另一位起居郎名为褚遂良,在李世民和李玄霸在陇右起事时,就前来投奔的文人,也能算是李世民的“元从”。 李世民很欣赏他,所以让褚遂良在陇右当刺史留守。 李玄霸离开前,特意提醒李世民把褚遂良召回朝堂,代替自己的劝谏之责。 “我一想到我离开后二哥就少挨了许多骂我就浑身不舒坦,褚遂良也是个喜欢劝谏的人,赶紧叫回来代替我让你每天不高兴。” 李世民痛骂了居心不良的弟弟一顿,但还是把褚遂良叫回来当起居郎。 李玄霸已经和二哥剧透了褚遂良的一生,李世民仍旧让褚遂良当了起居郎,与薛德音一同记载自己的言行。 薛德音不说话,李世民便悄悄问褚遂良:“薛德音那厮是不是悄悄写了朕的坏话?” 褚遂良眼皮子都懒得给年轻的皇帝陛下抬一下:“陛下如果没有过失,薛郎便不会记载陛下的过失;如果陛下有了过失,又何必埋怨薛郎记录?” 李世民觉得褚遂良在讽刺自己,虽然他没有证据。 他开开心心地给李玄霸写信,阿玄,你说得没错!褚登善果然让我不高兴! 得到李世民这封来信时,碰巧李玄霸正满心不情愿地结束休息,去接待交州豪强的代表。 仆从帮他扎头发的时候,他看完了信,眼珠子一转,对陈铁牛道:“爱州与交州接壤,也缺个厉害的刺史,我看褚遂良是个人才,可为爱州刺史。” 陈铁牛回答:“郎君,你可做个人吧。” 褚遂良在陇右兢兢业业,好不容易回到朝堂当了个起居郎小官,待熬过资历后就升官,你要把人丢到爱州?这与流放何异? 陈铁牛虽然没有说后来那么一长段,李玄霸从他鄙夷的眼神中读了出来。 李玄霸逗陈铁牛道:“那么在你眼中,你家郎君我来交州也是流放?” 陈铁牛道:“郎君是主动前来,且想回去就能回去?” 李玄霸道:“我写信让褚遂良主动前来,并承诺他想回去就回去,他怎能算流放?” 陈铁牛顿觉有理:“郎君说得对。郎君赶紧写信吧,我让人快马送去。” 一向搭不上话,正在学习陈铁牛和李玄霸相处的张亮先在心里叹息,陈铁牛也是个刚直谏臣啊。陈铁牛第二句话一出,张亮更加佩服。陈铁牛真是在刚直谏臣和谄媚佞臣中丝滑切换,自己能学一辈子! “张亮,如果现在我派你去爱州,你敢去吗?”李玄霸开玩笑道。 张亮想了想,道:“殿下,我想去,但我真不敢去。我书读得不多,若给殿下当护卫我还能胜任,为政一方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做。我正在苦读,请殿下给我一年时间,一年之后,我定能成为能吏。” 李玄霸的笑容真切不少:“好,我等你。到时可别埋怨地方偏远。” 张亮笑道:“殿下推举我去偏远地区为政,不正是信任我吗?是殿下说的白纸才好作画。” 李玄霸道:“你能这么想很好。好好读书,到时当个清廉能吏。别担心家中花销,从我府中出去的人,不会缺你钱花。” 张亮还没说话,陈铁牛就正色道:“从郎君府中出去的人若是贪赃枉法,我定亲手剐了他!” 张亮:“……”你表忠心比我还快,把我的话都堵住了。 李玄霸哈哈大笑,也不安慰张亮,还让张亮小心点陈铁牛,陈铁牛就是个“铁牛”性子,说到做到。 陈铁牛向张亮抱拳说“得罪”。 张亮哭笑不得,心里倒没觉得被冒犯,只感到亲近。他还以为自己是个外来的,原来也是被晋王殿下和陈铁牛当作“自家人”啊。 决定好接下来折腾谁后,李玄霸心情变好,笑眯眯地摇着扇子去见交州豪强。 他改变之前清高的形象,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微笑,变成了一个洒脱的富贵子弟。 交州豪强见李玄霸在说话的时候一会儿展开扇子,一会儿关上扇子,一会儿还把扇子在手上转一圈,眼睛都直了。 李玄霸认可张亮为府中人,陈铁牛对待张亮肆意不少。 为不吓到交州豪强,两人在屏风后面藏着当暗卫。 陈铁牛对张亮交头接耳:“我猜他们一定向,’啊,晋王殿下这就是高士风范吗!‘。反正郎君做什么他们都认为是高士风范,郎君完全没必要一会儿想个新点子,尽折腾我们。” 张亮:“……”虽然他很高兴陈铁牛把自己划为了自己人,但陈铁牛你私下对殿下的抱怨这么多吗?殿下知道吗? 张亮想了想平日里晋王殿下对待陈铁牛的态度,好笑地想,晋王殿下恐怕真知道。 陈铁牛道:“郎君把你当自己人,你也别见外,该抱怨就抱怨,反正郎君也只会我行我素,根本不理睬。” 张亮疑惑:“……那还抱怨什么?” 陈铁牛疑惑地回答:“我抱怨我的,和郎君什么关系?” 张亮:“……”看来他要学的果然还有很多? 李玄霸耳朵尖,听到了陈铁牛和张亮的窸窸窣窣,无语地瞥了一眼屏风,继续敷衍应酬。 交州豪强知道投他所好,送礼送到了他的心坎上,李玄霸愿意给他们点好处,给他们进入中原的机会。 只有地方豪强频繁入朝为官,在中原开枝散叶,他们才不会想割据。 李玄霸狠狠夸赞他们重视粮食,体恤百姓,忠君爱国的良好品德,承诺为交州争取更多的乡试名额,让他们的子弟有更多的机会在中原为官,光宗耀祖。 李玄霸还给他们画大饼,从路上驿站说到海运。大唐会竭力打通南北东西要道,让交州到长安变得一片坦途。 陆路牵涉到徭役,交州豪强不一定乐意听,但海岸线就在那里,只要有船有政策,他们到江南其实不难。 李玄霸要开海关,重视海运,并悄悄透露大唐已经有了非常厉害的海船,几乎不怕海岸的风浪。交州豪强的背都坐直了,身体不自觉往前倾,恨不得把一双耳朵都像兔子一样竖起来。 “江左繁荣,已经有许多高士在江左开办书院授课。据闻如今天下最负盛名的大儒王云也即将前往江左。大儒都是不慕名利、不畏艰险。若海路畅通,你们请大儒来家乡开办书院,岭南说不定也能成为儒学兴盛之地。若将来岭南也出现大儒,也有人能春闱金榜题名,谁还敢说岭南是瘴气密布的未开化之地?” 李玄霸熟练地画起了大饼。 许多人给交州人画过大饼,但或许李玄霸自己就是个大儒高士,或许李玄霸身上种种神异传闻的加持,他的话明明什么证据都没有,却让人异常信服。 一位做儒士打扮的老人问道:“岭南真的会有那么一日吗?只要殿下你说,我们就信。” 李玄霸品了一会儿茶。 他沉默的时候,豪强们都屏住了呼吸。 这话应该很好回答。如果晋王殿下只是为他们展现一个美好的未来,那立刻就可以点头。 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希望。这样的希望,晋王殿下可以给他们一百个,一千个。 空口承诺什么都不需要,不是吗? “岭南在百年后,会出现一位将大唐再次导向盛世的名相。” “又过个几百年,岭南会成为文教兴盛之地,处处是进士之乡。当时开宗立派的大儒纷纷来岭南讲学传道。” “到千年后,不仅大海、陆地,连天空都能为我们自由航行时,岭南再不是边塞,而是文化和经济交流最为繁盛的国门,成为华夏最为繁荣的地方之一。”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21节 李玄霸认真地问道:“这么遥远的未来,你们也信吗?” 轮到豪强们沉默了。 半晌,他们都站起来,但不知道说什么,更不知道做什么,甚至连作揖行礼道谢都忘记了。 李玄霸没有提醒他们。 他再次品茶,又再次放下茶盏。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哪一处兴盛之地曾经不是蛮荒之地?先祖筚路蓝缕披荆斩棘,后世子孙才能在桑榆之下乘凉。现在诸位苦,是因为我等皆为先祖。” 李玄霸的话,终于让那位提问的老者找回声音。 他拱手问道,背弯得与地面一样平:“晋王殿下,还要等百年吗?” 李玄霸道:“我没有出现在这里,就要等百年。我告知了你们未来,后世子孙在桑榆下乘凉的时间能提前多少,就看我们的努力了。不过老翁……” 李玄霸起身,将老者扶起来,非常冷酷地道:“就算我们再努力,交州出现第一位进士的情形,或许也只有你的儿孙辈才能看到。” 老者笑着道:“别的中原大官来告诉我们岭南会好起来,总是说立刻,很快。” 李玄霸道:“本王不轻易承诺,因为世人皆知本王会谶纬,会相信本王所说为事实,而不是期许。” 老者继续笑着道:“是啊,世人皆信殿下所言为事实,草民也相信。” 他十分无礼地推开李玄霸扶着他的手,再次对李玄霸作揖:“草民信你,信那个百年后、几百年后、千百年后的未来!” 在他的带领下,其余豪强也皆行礼。 年老的作揖,年轻的叩拜,皆言相信李玄霸。 但李玄霸不相信他们的话。 或许有人被自己的言语激励,但大部分人都只关注当前,对百年后的事并不感兴趣。 不过李玄霸也不计较他们是否真心。只要有人信自己,愿意为自己做事,当他们获得了利益,剩下的人自会向自己靠拢。 万事开头难。他在交州豪强撬开了一道口子,再要用金钱权力腐蚀他们,就十分容易了。 接下来李玄霸详细地询问了这些人的祖地和擅长的经营。 所谓擅长的经营,就是他们垄断的货物买卖。 李玄霸没有让他们吐出自己垄断的货物买卖,只是让他们与朝廷合作,成为朝廷的“官商”。 “官商”能从朝廷获得新鲜的货物,能在中原商路上畅通无阻。相对的,他们需要承担朝廷的采买任务,并且要缴纳减免后的足额商税。 李玄霸说得很明白。 他知道商路上的盘剥,也知道豪强避税的手段。他给官商保驾护航,给官商类似“官”的身份,相应的官商也要放弃躲避税收。 他们可以试试白拿好处。但如果白拿朝廷的好处,若被查出来,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可与普通偷税漏税不同。 好处很大,风险也很大。 李玄霸知道在自己掌握下,官商是一个激活岭南经济文化的好工具。但换一个吏治不清明的时候,肯定会滋生严重的腐败。什么官商勾结,是可以预见的未来。 但他无所谓。 他现在要做的是将包括爱州、交州在内的岭南道全部与中原黏合在一起,让人员和财富流通,让当地豪强迅速富裕到能够支持其贫寒宗族子弟也读书科举的程度。 至于百姓,岭南百姓已经够苦了,岭南豪强富裕起来,哪怕是多招收点佃农和帮工,都能让他们的日子比现在好过。 要说再好过一点,李玄霸也没办法。中原百姓也饱受欺压。 他在堆积大山,推翻大山是千年后的人的责任。 一个时代的人做一个时代的事。他所做的就是把岭南和中原的道路上的荆棘砍掉。 给客人们画了百年后、几百年后、千百年后的饼,又给他们呈上了马上就可以充饥的饼,李玄霸让陈铁牛出来送走了客人们,自己才得空去关心他现在真正最关心的事——那群占城国的奴隶。 张亮在李玄霸身后护卫。 他面有犹豫之色,似乎想说什么,又不住抿起嘴唇。 李玄霸道:“想问什么就问吧,这是给我当护卫的福利。” 张亮道:“是福利还是惊吓?” 李玄霸失笑:“你和铁牛学坏了。” 张亮憨笑了一下,问道:“殿下所说岭南未来是谶纬,还是……” 李玄霸道:“还是幻想?” 张亮小声道:“嗯。”他总觉得太不真实了。 李玄霸道:“是谶纬,但也不全是真实。岭南道很大很大啊。” 张亮没反应过来:“岭南道是很大……” 李玄霸道:“中原有繁荣的地方,也有贫穷的地方;江南有鱼米之乡,也有未开化的山林。岭南这么大的地方,未来自然有繁盛之地,也有贫穷之地。就是交州这一地……” 李玄霸笑了笑:“有一部分确实繁荣,还有一部分被不肖子孙丢了。” 张亮的脸色瞬间一沉:“他们有异心?!” 李玄霸摇头:“他们没有,那是千百年后的事了。我们不必忧心这个。” 张亮大着胆子道:“但我见殿下似乎在忧心这个,才会对岭南道如此用心。” 李玄霸居然愣住。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张亮:“我有吗?” 张亮点头:“肯定有。” 很明显有。 既然殿下知道交州与中原分离是千百年后的事,那就说明在此时交州并无大事,何必现在就亲自来交州? 李玄霸眉头紧皱。 张亮有点不安。他是不是说错了话? 他忙抱拳:“卑职见识浅薄,若说错话……” 李玄霸打断道:“别卑职不卑职的,自家府上太过客气,听得我头疼。” 他深呼吸了一下,失笑道:“你没说错。” 李玄霸把折扇合拢插腰上,一甩衣袖,大步向前。 “没错啊。” “哈哈哈哈哈!” 张亮愕然地跟上突然甩着衣袖朗声大笑的李玄霸。 说得好听点,李玄霸现在的模样就是标准的狂士。 说得难听点,李玄霸笑得就像个癫子。 谁也不知道他为何发笑,他或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发笑。 只是想笑,便笑了。 非要李玄霸说出个突然大笑的缘由,他只是想起了幼年时与二哥的对话。 “哥,穷则独善其身,达才兼济天下。我只顾我自己,不想顾别人。” “但是阿玄,我们不穷啊。” “我说的穷不是你想的意思……” “我们真的不穷!” “呃……” 好吧,我们现在确实不穷了。 第247章 派潞国公去碰瓷 奴隶确实来自占城国, 稻种也来自占城国。但奴隶是不是占城国会种水稻的老农,稻种是不是占城国已经改良的稻种,就要等一季稻子长出来才知道。 李玄霸略微了解了一下占城国奴隶的信息, 就把人交给颜真, 让其安排其去官田种水稻。若他们真的是有技术的老农民, 就教他们官话;若不是,就等颜真明年重新当豪商时一同带去占城国,也能当个向导。 交州的土话与官话已经有很大区别, 占城国的土话更是难懂。 以李玄霸的记忆力,学语言本应该容易,但难的是土话没有较为系统的语言教材, 也没有文字记载,只能靠着对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学, 十分麻烦。 李玄霸穿越这么多年, 第一次在只需要死记硬背的学习上遭遇了难题。他还挺高兴,觉得总算有点挑战性了。 为了快点学习当地方言,恰好宇文珠把李玄霸的身体养好了,准备做正事,要走街串巷去研究交州人口中的“瘴气”究竟有多少种病, 李玄霸便跟着宇文珠去走街串巷。 宇文珠只是去走访当地游医,不是去接触病患, 所以李玄霸不担心会染上病。 李玄霸陪宇文珠外出的时候,也没忘记推进交州海港建设。 他离开长安时,李世民让他随意支取岭南道赋税。 朝中对此很有意见, 还有人说晋王招兵买马谋反怎么办。 虽然人人皆知晋王不可能谋反, 但他们不能开这个口子。 李世民对此哈哈大笑:“大唐后世子孙若想效仿朕与阿玄, 首先他们得是一对双生子。哈哈哈哈哈, 阿玄要谋反,这是朕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他要谋反,还得让朕给他当大将军。难道你指望他那么病弱的人自己带兵打仗吗?” 李世民在朝堂上表现得很大度,几日后已经回到朝堂的三位相公弹劾某些居心不良的大臣诬告忠臣,离间皇帝和晋王兄弟感情。 连曾说出“为了监督和劝谏,御史就算捕风捉影也没问题”的魏徵也上书,说晋王正在交州吃苦,群臣却弹劾晋王,实在是令做实事的人寒心。群臣再这样胡搞,以后人人效仿卢祖尚沽名钓誉,大唐就要完蛋了。 哦,卢祖尚现在还在大理寺。 程序正义,大理寺要走流程,还要三位相公会审复核,实在是忙不过来,等春闱后再说吧。 李世民立刻赞同,贬了弹劾李玄霸要谋反的人的官,让他们去偏远的地方当县令醒醒脑子。 朝臣就算外放也是当刺史,李世民一下子给人贬到县令,朝臣中刚提拔上来的愣头青总算明白,那些事就算用“劝谏”“预警”都不能说了。 被贬为县令的人也很委屈。 他们脑袋真没问题,都说了不是真的认为晋王要谋反,而是担心陛下开了这条口子,后世有脑袋不清醒的皇帝也这么做,造成宗室谋反。 但皇帝认为他们居心叵测,就是想离间,就是想趁着晋王不在搞成“三人成虎”的事实。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22节 李世民在朝堂上大笑着说弟弟不可能谋反,一下朝就脸色阴沉,直觉又有刁民想要害弟弟。 给李玄霸写信痛骂这件事的时候,李世民气得把笔杆子都撅断了,换了一支笔继续写,在信纸上留下好大一团墨痕。 李玄霸接到信的时候脑袋一歪,下意识地吐槽:“哥写信的时候不会气得把笔都捏断了吧?气性也太大了。” 宇文珠和李玄霸一起看完信,气得拧了李玄霸胳膊一圈:“他们诬告你谋反,你怎么能不气?你怎么能说兄公气性大!我们为你生气,你却和没事人似的!” 李玄霸被难得暴怒的宇文珠拧得直跳脚。 天知道被拧胳膊,跳脚有什么用。 “他们都诬告我谋反了,我不做点什么让群臣震惊的事,多对不起他们文采飞扬的弹劾文章?”李玄霸好不容易安抚住暴怒的妻子,揉着胳膊推行他的计划。 他原本想委婉点,以免给二哥添麻烦。 现在二哥的信导致他被宇文珠骂,李玄霸就不想再为他二哥着想了。 群臣的嘴管不住,但二哥你这个皇帝居然能让人弹劾我谋反,你不反省一下自己吗! 还有房玄龄杜克明魏玄成,你们三个都回长安了,居然能由得别人弹劾我谋反,你们不反省一下自己吗! 小五你也是,你就是这么当弟弟的! 李玄霸决定采取最激进的策略。 来到交州后,开商路在李玄霸正在处理的事务中重要性还要靠后。身为地方官,李玄霸现在最紧要的事是户籍。 整理户籍才有赋税,赋税才是国家的根本。户籍和土地政策绑定,也和现在正在执行的府兵制绑定。李玄霸要把大唐在中原推行的均田制推行到整个交州,才能以交州为中心,把大唐的户籍土地赋税征兵政策缓慢地推行到整个岭南的直管州。 只有最基础的户籍赋税征兵政策与大唐统治核心地域看齐,岭南才算融入了大唐。 大唐的均田制基本延续自大隋,大隋的均田制却不是照搬北魏,而是和北齐相似。 北魏的均田制为了保障豪强的利益,宣布奴婢也能授田。奴婢授田无限额,豪强可以通过蓄奴,无限制地分得田地。 大隋为了补足这个漏洞,学习北齐,奴婢不授田。为了安抚豪强,大隋给每丁授予二十亩桑或者麻永业田,可以买卖,以便于豪强花钱兼并土地。奴婢只每五口授予一亩园宅地建房子。 但大隋大量给诸王和官吏赐予永业田,且永业田不限制为桑麻,导致百姓在隋文帝晚年就已经无地可分。 那时还是刚直之臣的苏威曾经进言,“欲减功臣之地以给民”,被隋文帝驳回。 苏威的心是好的,但这件事注定不可能成功。 无论哪代王朝都是与功臣、士大夫共治天下,安抚住官员为皇帝卖力,远远比几个饿死的平民重要得多。何况平民百姓没田,又不是不能去豪强家里当佃农和奴婢。 大唐的均田制也有一样的弊端。 在原本历史中,因李渊过分宽待功臣,李世民又因玄武门之变上位,也需要安抚旧臣,所以大唐的均田制比起大隋更加倾向于豪强。 除了慷慨地给功臣授永业田之外,大唐连永业田之外的口分田也能自由买卖,几乎敞开了土地兼并的大门。 若前一年没有丰收,到第二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只能借贷粮食以度日。大唐初年的君臣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贞观年间农村高利贷年利已经超过百分百。 直到开元年间,唐玄宗才下令约束农村高利贷,规定每月取利不超过六分。但对农人而言,六分也很致命了,还不起高利贷就只能卖田。唐朝的均田制在唐玄宗时就几乎已经瓦解。 这一世李世民登基是民意推举,不需要看太多旧臣豪强的脸色。又有李玄霸提醒,大唐的均田制政策几乎延续自大隋,没有再开口分田也能售卖的口子,并以官方的名义提供青黄贷,控制民间高利贷。 大唐均田制的恶化情况有所缓解,但不多。 李世民不可能不给功臣授予永业田,也不可能完全关闭百姓永业田可以买卖的口子。 在封建时代,就算百姓再重要,皇帝也是要靠士人治理天下(将军也属于士人)。 为官时再有抚民事迹的士人,也不会认为自己和平民百姓是一样的。 如宋时王安石行“免役法”,从此官员要求农人去家里服役就得给钱,苏轼就反对道,“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宦于四方者,宣力之余,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若凋弊太甚,厨传萧然,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 苏轼曾写过许多怜惜百姓的诗文,当地方官时也有政绩。他都认为士大夫让百姓免费到家里服役,以便于自己取乐是正常的,皇帝不这样做就是“危邦陋风”,可见这是封建士大夫的普遍想法。 在如此的生产力下,人才都在士人阶层,就算提拔新的人才,也会变成新的士人阶层。 连废除百姓免费到官宦家服徭役都这么难,涉及最基本利益的土地,李世民和李玄霸即使知道如今推行的均田制的弊端,也只能先推行着。 反正还是那句话,相信后人的智慧。如果后人的智慧都靠不住了,那大唐也差不多要亡了,他们这些老祖宗都死了几百年以上了。 李玄霸认为大唐的均田制已经够惠及豪强,几乎给豪强兼并土地只套了一条一扯就断的草绳。 在二哥统治时期吏治清明,均田制还能顺利运行。等换了个不太在意百姓的深宫皇子当皇帝,基层肯定会和豪强狼狈为奸,就算口分田也能假借永业田名义买卖。青黄贷更是只会成为敛财的手段。 但交州一些豪强当土皇帝当习惯了,连套条细绳子都不肯。 李玄霸在走街串巷练习交州土话时,也打探了交州豪强对均田制的接受情况。 碰巧的是,真心支持李玄霸商路政策的豪强,对推行均田制很积极,甚至主动帮贫困农人开辟荒地;不信李玄霸的豪强,也对均田制很抵触。 李玄霸又多打听了一番,发现支持李玄霸的豪强大多是贬官之后,哪怕是秦朝的贬官之后,对中原王朝的土地政策接受程度都较高;不信李玄霸的豪强多是真正的本地地头蛇,几乎祖祖辈辈都没出过交州,也不想离开交州。 他们甚至发现李玄霸对他们很和气,耍起了地头蛇的脾气。 岭南有人试图谋反是公开的秘密。李玄霸前来此次安抚岭南,不希望岭南生乱也是公开的秘密。 所以他们坚信李玄霸为了大局,肯定会纵容他们。 反正交州荒地多的是,他们不配合,让配合的豪强出血,他们还能喝配合的豪强的血。 “又有官吏被打了?”李玄霸笑道,“农人自发抵触,打了给他们分田的官吏?这是奔着法不责众去的。而且小吏被打,当地宿老打不了赔礼道歉,还能把人关起来不成?他们下一步是不是要打我的人了?” 之前询问李玄霸交州未来的老者沉着脸道:“他们确实想对晋王殿下的护卫动手。” 李玄霸道:“他们以为我会忍气吞声?” 老者道:“如果殿下顾全大局忍气吞声,他们就会得寸进尺;若殿下发怒,他们就把凶手和家人交出来,甚至交一两个无足轻重的族人出来让殿下息怒。殿下还能为了护卫一顿不重的打,灭了他们满门不成?” 李玄霸脑袋里就有了主意,只是这个主意太损,会死太多人,会让二哥为他收拾善后惹点麻烦。 现在李玄霸无所谓了,决定执行这个计划。 “陈铁牛,去挨顿打。”李玄霸吩咐。 虽然是李玄霸护卫头子,但也是大唐开国功臣,还在建设的凌烟阁预定画像人选,大唐最没存在感的国公潞国公陈铁牛答应道:“是,郎君。” 张亮露出了不忍直视的神情。 交州豪强的刁奴和族人当街殴打大唐潞国公,这是要谋反吧? 张亮提醒:“殿下……郎君啊!李将军已经离开交州!” 李玄霸道:“正因为李药师离开了交州,我才用这个计划,不然他最近的念叨挺烦人。老师也同意了。” 张亮:“……”薛公居然会同意?! 张亮问道:“但李将军离开,我们要从哪里借到能镇压谋反豪强的兵?” 张亮已经坚定不移地将即将殴打陈铁牛的交州豪强家族定义为谋反了。 李玄霸没说话,陈铁牛疑惑地看向张亮。屋里其他不吭不响的侍卫也都疑惑地看向张亮。 张亮满头雾水。你们看我干什么? 李玄霸乐了:“我好歹算战无不胜的玄甲兵的副帅,打仗还是会打的。” 陈铁牛纳闷道:“灭个交州土著满门还需要郎君?我领兵就够了。” 一个侍卫插|嘴道:“一个地头蛇而已,还需要陈将军?我带人去抄他们的家。” 另一个侍卫道:“我们随便谁去都一样。我虽不会领兵,领个几百人还是没问题。” 其他侍卫纷纷点头。 还有侍卫友好地询问张亮:“你在问什么奇怪的问题,你自己不也曾经是个将领吗?” 张亮:“……”对啊,自己也曾经是个跟着徐小将军打过硬仗的将领。难道打个毫无准备的交州土著家族,还能比攻打荥阳城和洛阳城更难? 张亮这才明白,晋王殿下敢随意挑选一个跳出来的豪强屠灭满门,杀鸡儆猴的底气。 底气就是晋王殿下手下包括自己在内的这批护卫,个个都是能带兵攻城略地的猛将。 我在愁个什么劲啊! 李玄霸问道:“真的用不着我披甲?” 陈铁牛非常不尊敬李玄霸地翻了个白眼:“需要郎君披甲的时候,二郎君……陛下都要披甲了。我可不想被陛下骂。” 护卫们纷纷点头。 当初晋王殿下上战场,陛下可是一脚把晋王殿下踹下马,把晋王殿下摔得七荤八素,他们都吓坏了。 张亮也劝道:“为了避免陛下亲征岭南,郎君还是别披甲了。” 陈铁牛和一众护卫纷纷对张亮发来“自己人”的眼神。 李玄霸无语:“你真的跟着铁牛学坏了。” 张亮露出憨厚傻笑。 李玄霸下定决心,又得到了薛老师“敢动你的人,都杀了,全都杀了”的肯定,便派陈铁牛去碰瓷了。 潞国公原本是侯君集的爵位。侯君集现在没赶上热乎的从龙之功,也没认识魏徵,现在身上还没有爵位。 李玄霸恶趣味,就和李世民商量,给陈铁牛的爵位定为潞国公。 “希望陈铁牛有点反骨,别老跟着我,好好去朝中做官。” “他还叫没反骨?!我们一众旧仆从中,就他脾气最大!连我的面子都不给!” “说得好像他给我面子似的。” “那不是你欺负他太甚,自己活该吗?” 总之,陈铁牛和潞国公的爵位很相称。 即使在朝堂上都毫无存在感,几乎让人想不起他还是个国公的潞国公陈铁牛带着一帮小吏去清丈田地,并在路过某户豪强庄园时见到豪强家族子弟欺压百姓,仗义执言,被豪强家族子弟带家丁围殴。 李玄霸让陈铁牛被打一顿,陈铁牛知道他家郎君真正的意思,抽出腰间大刀,大吼一声冲进家丁中,一路砍瓜切菜砍了个对穿。 冒充小吏的玄甲兵护卫大喊:“潞国公遇袭!有人谋反!” 试图殴打陈铁牛的豪强子弟和家丁:“???”谁是潞国公?潞国公是什么? 跑老远外,但还是探头围观的百姓:“???”听不太懂。 围观百姓中有一个是听得懂官话的落魄士人,他翻译道:“被袭击的是大唐的潞国公,潞国公是大唐除了皇族宗室之外的大官,所能获得的最高爵位了。” 百姓:“多高?” 落魄士人:“就是袭击他们等于谋反,会灭满门这么高。”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23节 百姓纷纷抬起下巴,瞪大眼睛,深吸一口气。 什么?晋王殿下来当交州都督,居然还有人敢谋反?他们这么敢?晋王殿下不是神仙吗! 落魄士人开心地借了老乡一头毛驴,往府衙里赶。 有人谋反,自己去求援,一定能得赏! 百姓你看我,我看你,都纷纷躲回了家里。 他们什么都不敢做,但已经下定决心,如果神仙殿下来,他们一定据实相告。 天啦!神仙来交州当都督,居然还有人敢谋反!他们怎么敢! 都督府内,李玄霸和薛道衡正在对弈。 薛道衡皱眉:“大德,你的棋路太平和。” 李玄霸苦笑:“老师,你的棋路也太杀气腾腾。” 薛道衡道:“杀鸡儆猴不够,你该敲山震虎。” 李玄霸道:“山中无虎,不需要震。” 薛道衡再次皱眉:“你太心软。你心软,我来做。” 李玄霸哭笑不得:“老师,真的不是我心软,只是没必要。” 薛道衡叹气:“罢了,你按照你所想的做。若不够,我再动手。” 他叹完气,眉头挑起,咬牙切齿道:“胆敢袭击你的护卫,就等于袭击你;袭击你,就等于挑衅陛下和大唐的威严,是谋逆大罪。你只杀一家,居然不牵连姻亲,真是太过懦弱!” 李玄霸:“……”我不夷灭他们三族,只是灭个满门,男女老少都不放过,至少都判个流放戍边,还太懦弱? 从最南端的交州流放到西北,路上都能死一大半! “殿下,潞国公遇袭。对方甚至有盔甲,有弓箭!”张亮前来禀报。 李玄霸拿着棋子敲了敲棋盘:“汉时私藏甲胄者视同谋逆,我朝虽无这么严苛,带着甲兵埋伏潞国公也是谋逆无疑了。关城门。” 张亮道:“是。” 薛道衡补充道:“晋王心善,只诛首恶,不会波及谋逆者姻亲,记得告知百姓,以称颂晋王仁厚。” 张亮大声道:“是!” 他转身离去。李玄霸和薛道衡继续下棋。 “我还是认为,应该至少夷三族!” “老师,消消气,他们又不是真的谋反……” “他们袭击你的护卫,大唐的潞国公,还不是真的谋反?!” “不不不,是是是,他们就是谋反。只是为了安抚岭南,我也只能委屈一点了。” “唉,你确实是很委屈。就该夷三族!” “是,老师说得很对!且忍一忍吧,给他们一次机会,就一次。” 李玄霸头疼。 薛老师都是这样的反应,二哥不会真的气得要亲征吧? 没事没事,房玄龄杜克明和魏玄成都在京城,小五也在京城,他们一定拉得住二哥。 第248章 但我现在是皇帝 李世民不耐暑热。李玄霸为避免二哥偷跑到岭南, 特意在文书中夹杂了私人密信,点明这是自己让陈铁牛碰瓷,自己一点事都没有, 让二哥帮自己兜着, 别让朝廷真的出兵了。 “或许朝臣拉不住二哥, 就让二哥拉住朝臣吧。”李玄霸封上信,满意地点点头。 抄家灭族的战斗还没结束,李玄霸平定交州谋逆的信已经寄了出去。 只经过了一日战斗, 涉案豪强悉数伏诛,都没来得及逃进山里。 战斗发生在城内,没有什么特殊的地形限制, 也没有需要磨合的自然环境。玄甲兵发挥出原本的战斗力,豪强的家丁号称“野蛮”, 在玄甲兵面前不堪一击。 其实不去山林里打转, 只在城里,中原的军队即使在夏季也能在岭南作战。 学过地理,或者认真看过新闻联播后的天气预报的现代人都应该知道一个常识,华国各地冬季温差大,但夏季普遍高温, 从赤道到北疆气温相差无几。 还有一个常识,若论体感温度, 华国夏季最热的区域不是广东福建海南等岭南地区,而是新疆和从巴蜀开始的长江流域中下游地区。 所以虽然唐朝比后世总体气温温暖,但南方难以开发的原因不是因为高温, 只是平原少和单纯还没轮到开发那里而已。 不去山林, 不长途跋涉, 只在城里战斗, 玄甲兵的战斗力自然完全没问题。 如果给谋逆豪强准备的时间,让他们逃到山上当流寇,李玄霸还会稍稍头疼。但这群“谋逆”豪强根本没想谋逆,自然也没有逃跑的时间。 李玄霸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抄家之后立刻“诛首恶”,其余人统统下狱,第二日就流放上路,连身多余的衣服都没给他们准备。 女眷们抱着孩子被驱逐出交州城,坐上海船沿着海岸线北上,哭声把岸边的海鸟都震飞了。 李玄霸知道这一幕一定很可怜,所以他不会去看。 即使只屠戮了一家豪强,龙编城内的血腥味也久久不散,城内人人自危。 他们完全不明白,为何一直表现得很和善的晋王会一声不响地大开杀戒。 “一声不响?!大开杀戒?!你们都派家丁袭击潞国公了,还说自己不是谋逆!” 与李玄霸走得最近的老者怒斥,手杖使劲敲击地面,力气大得居然把手杖末端都敲裂了。 “又不是我们。”询问的人讪讪道,“谁知道晋王殿下身边的一位普通护卫居然是国公啊。” 老者掏出香囊嗅了几下,让自己冷静下来后,继续骂道:“给宰相守门的都是七品官,晋王的护卫都是从陛下和晋王起兵时就一直跟随他们南征北战的老将,个个身上都有爵位,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 交州本地土豪强露出震惊的神色。 老者对他们露出的震惊神色,也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你们真的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连晋王殿下是陛下特诏的’监国亲王‘,陛下不在的时候其权力等同于陛下,可以任意调动地方军队,有先斩后奏之权也不知道?” 交州本地土豪强忙道:“这个我们知道!” 老者怜悯道:“知道,但是不太理解其中的含义是吗?那我告诉你其中的含义,晋王身边的护卫首领,地位就等同于陛下身边的护卫首领,也就是十二卫的大将军。潞国公自陛下和晋王年幼时便护卫左右,是陛下和晋王身边最初的将领。就是坐镇江左岭南的李将军见到了潞国公,也得拿出几分尊敬。” 他冷笑了一声,讽刺道:“真是能耐啊,连潞国公都敢打。听说你们甚至动了刀子,想要杀了潞国公?几十个人围攻潞国公,被潞国公杀出了重围。这消息传到长安,即使晋王殿下心善不想开战,朝堂诸公能忍得了大唐的颜面受损?” 交州本地土豪再次辩解:“都说了不是我们。谋逆的人不是已经被杀了吗?和我们没关系!我们也很震惊他们的嚣张!” 他们这才知道自己捅了什么样的马蜂窝,也这才了解晋王在朝中不一般的地位。 即使他们之前经过晋王再多的传闻,没有亲身经历总没有实感——他们的没有实感,不仅是对李玄霸的地位之高没有实感,也对大唐有多强没有实感。 大唐年轻的陛下只有十岁便开启了隔三差五带着晋王和玄甲兵抓捕草原各部落可汗的传奇人生,麾下玄甲兵从无败绩。 这句话很长但很好懂,却让听到的人难以把这句话中庞大的信息量当成事实。 即使他们知道这是事实。 交州的豪强和中原的豪强没有差别,都是建堡垒,蓄壮奴,藏兵甲。 他们认为自己家奴的战斗力和中原军队没区别。毕竟在魏晋时常去岭南招聘雇佣兵,南蛮兵的战斗力可是史书记载过的。 但玄甲兵来了,他们的家奴就像是煮熟的鸡蛋一样一捏就碎,没有丝毫招架之力。 中原的军队这么强吗?!史书中不是这么写的啊!! 老者都怜惜这群人了。 有没有可能不是中原的军队都这么强,而是在中原、草原都战无不胜的玄甲兵才这么强? 魏晋时先后统治交州的孙吴、司马晋都算不上战无不胜,中原无敌,不也压着交州豪强打?大隋建立时,交州又有豪强以为有机可乘想要自立,几百个隋军就把他俘虏了。你们究竟哪来的自信? 老者姓虞,先祖是孙吴交州刺史虞汜。 司马晋建立,绕道与孙吴争夺交州,试图两面夹击孙吴。当时在位的是末代吴帝孙皓,派虞汜攻打进入交州的晋军。虞汜大破晋军,被拜交州刺史、封馀姚侯,不久病逝。 虞汜之父虞翻因刚正得罪孙权,被放逐交州。 虞翻被放逐也不颓废,为道家、儒家经典学说做注,在交州开书院讲学,听课的弟子常有几百人之多。 虞翻死后,孙权后悔,将虞翻诸子召回。但虞翻死在交州刺史任上,虞家又在交州因虞翻弟子众多较有声望,所以孙吴灭亡时,虞翻子孙便留在交州避祸,这一避,就在交州扎了几百年,成了交州豪强。 虞家虽成了交州豪强,可没认为自己是南蛮,仍旧以儒学世家自居。 孙吴在中原人眼中也算“南蛮”,但对比岭南土豪强,曾经的孙吴重臣、江左大儒虞翻的子嗣,怎么也能拍着胸脯自称一声文明人。 所以李玄霸在提起岭南未来时,虞老激动得难以自已。 晋王殿下口中开办书院、教化百姓,为岭南未来成为文教兴盛之地而披荆斩棘的先祖,不就是他的先祖虞翻吗!不就是指的他们虞家吗! 晋王殿下是委婉地夸赞虞家的先祖,让他们这群虞家子孙向先祖学习呢! 李玄霸肯定了虞家先祖的贡献,虞家就坚定不移地和大唐站在一起。 虞老联系了当初的孙吴避祸岭南的官吏后人,又联络了南朝灭亡后避祸岭南的官吏后人。 再久远的避祸之人,大概都已经完全被同化,不再思念故乡。但他们也不会把自己当南蛮,只是保持中立。 虞老等人还留有回归祖地的心思。虽然他们舍不得在岭南创下的家业,但至少也要让一支族人回祖地重建祠堂。 他们的想法与冯盎类似。冯家也是南朝建立后才到岭南开辟家业。 李玄霸动手后,虞老立刻在岭南土豪强中宣扬大唐的强盛,和被杀家族的活该,安抚住因惊慌而想要反抗的家族。 反抗?你们动手了吗?不是说和你们无关吗?那你们怕什么?都跟着我去请罪!只要你们真的没掺和这件愚蠢的谋逆,我们交州豪强同气连枝,我小老儿豁出性命保你们! 李玄霸把染血的刀刃架在了交州不听话的豪强脖子上,虞老等心向中原的交州豪强使劲地游说,均田制终于在交州推行,交州兵府也顺利建立。 李玄霸带来的玄甲兵老将全部在兵府领了官职。被杀的豪强家产全部充公,一部分田地成为军屯官田,一部分田地给李玄霸赠送给虞老等亲近大唐的豪强。 一个季度后,交州的田地就收获了一次。 李玄霸在龙编城建立官方书院,老师薛道衡和自己成为书院名誉院长、副院长,邀请虞老等当地儒士讲学,又拿出重金邀请各地大儒来交州讲学,自己承担路费和食宿费。 官田的部分产出用以承担书院将来持续开销,而建造书院的巨大投入则是李玄霸以大唐皇帝李世民的名义自己掏腰包。 他还冒充他哥给书院题字,以表示建造书院的钱真的是大唐皇帝出的。 “等你回长安,让陛下换个真的来,以免被朝中多事的人弹劾。”薛道衡虽然无语,但懒得阻止,“现在长安春闱已过,不知情况如何。” 李玄霸也挺关心春闱。怎么二哥的信还没来?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24节 …… “交州贼人袭击潞国公?潞国公都遇袭了,他们的刀锋难道都指着晋王殿下了?!” “陛下!臣请出兵交州!” “陛下,臣也请战!” “陈铁牛这个废物,他怎么又让三郎君受惊了?!” 李世民满头大汗,挨个安抚:“阿玄信中说叛乱已经平定,众卿不要激动,无事,真的无事,没必要出兵。何况若真的有变,还有李靖……” 李世民劝了这个劝那个,特别是那群不知道从哪学的坏毛病,一会儿要撞柱子,一会儿又跪在宫殿门口不起来的旧下属。 你们有完没完啊,朕说了不会出兵!一群南蛮宵小,阿玄自己就解决了!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房乔开始头疼。 杜如晦也按着眉角叹气:“陛下居然不叫着要亲征,还阻止群臣请战,这怎么可能没问题!” 魏徵阴阳怪气道:“我看有问题的不是陛下,而是晋王殿下。这场谋逆真的是谋逆?” 薛收道:“我去交州看看?” 房乔、杜如晦、魏徵瞪了薛收一眼,薛收讪讪闭嘴。 虽然三省只有三个长官,但李世民学隋朝,创造了一个“参预朝政”的虚阶。只要得到了这个虚阶,权力就等同于宰相,与三省长官等同。这样大唐就不止一个宰相,变相削弱了相权,增加了干活的人数。 薛收成为第一个“参预朝政”的编外宰相,手中的活很多,房乔、杜如晦和魏徵不可能放他走。 而且明摆着薛道衡在纵容李玄霸,薛收这个儿子去了交州,难道还能忤逆父亲?他肯定是为虎作伥! 房乔叹完气后道:“真反如何,逼反又如何?交州的叛乱已经平定,该杀的人已经杀了,流放的人也已经在路上,我等还能为其申冤不成?” 杜如晦道:“不如直接问陛下是怎么回事。我想陛下可能不会瞒着我们?” 魏徵皱眉:“如果陛下不想瞒着我们,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们?” 薛收道:“他可能单纯忘记了,也可能等我们去问他,不问就不说。他的性格和李三郎半斤八两,都很恶劣。” 房乔、杜如晦、魏徵眼中出现了然神色。 薛收做东,私下邀请李世民出门喝酒。 李世民欣然微服前往,一看房乔、杜如晦和魏徵也在,就哈哈大笑。 陛下一发笑,宰辅脸就变黑。 魏徵火气噌噌噌往上冒:“交州豪强谋反果然是假的?!是三郎君做的局?!” 房乔叹气道:“做局无事,但陛下你得告诉我们啊。” 杜如晦无语极了:“这有什么好瞒的。” 因做局的人中还有自己的父亲,子不言父过,薛收不说话。 李世民止住笑声,将出宫前特意塞怀里的信拿出来,丢给四位宰辅看。 他把桌上的葡萄酒打开,就着瓶口喝了一口:“薛伯褒,这哪是你家的酒?明明是魏玄成酿造的葡萄酒。” 薛收被挤出了看信的位置,坐到李世民身旁道:“你嘴挑,我酿造的酒不合你胃口,专门问玄成要了几瓶珍藏的葡萄酒,不满意?” 李世民笑道:“满意。魏玄成酿酒的手艺,和我差不多了。” 魏徵抽空白了炫耀自己酿酒手艺的陛下一眼,继续看信。 信很长,废话很多。三人一目十行迅速检索完信中关键信息,脸色更加难看。 房乔不敢置信:“陛下,你怎么能说这不是谋逆?这就是谋逆!” 魏徵怒气腾腾道:“我还以为是三郎君逼反,这不是他们主动对潞国公动手吗!” 杜如晦道:“既然谋逆已平,朝廷确实没必要出兵。但李三的处置太懦弱。” 李世民放下酒瓶:“薛老师也写信说阿玄懦弱。不过阿玄要彰显大唐的仁德,便只能受了这个委屈。” 薛收好奇:“你不生气?” 李世民无奈道:“我生气,但生气有什么用?阿玄都已经把事情解决了,我现在去交州只会添乱。御驾亲征不花钱?钱哪来?阿玄好不容易止住兵戈,我怎么能让他功亏一篑?” 李世民仰头灌了一口酒,埋怨道:“若我还是大隋的冠军侯和秦王,什么皇帝的命令我都不管,我自己带着几百家丁就能去交州。但我是皇帝……唉,现在我是皇帝啊。” 他又灌了一口酒,脸色更加郁闷。 四人不再说话了。 他们把备好的佐酒小菜端上来,又拿来了几瓶好酒,陪李世民默默喝酒。 几人都没有再说话,只默默喝酒吃菜,不再说交州的事。 李世民微醺后,没有在宫外留宿,返回了宫里。 春闱已经放榜。此次殿试考题李世民想自己决定,正在处理政务之余翻书想题目。他没空在外留宿。 李世民离开后,四位宰辅把酒换茶,又喝了一巡。 他们仍旧没说话,只是默默喝茶。 离别时,薛收才叹气:“希望这次科举能有更多人才可用。陛下便不用把大德派去救急了。” 魏徵沉着脸道:“朝中风气若不改,有再多人才有何用?” 房乔道:“卢祖尚假称体弱不肯对陛下毁诺不仅是忤逆,也是欺君,当杀!” 杜如晦赞同道:“我能理解陛下不想让献城功臣有异心而放过卢祖尚的做法,但若看到卢祖尚受罚便生出谋逆之心之人,本也该杀。” 房乔双手兜在袖子里,双眼因醉意微微眯起:“克明之言有理。我倒要看看,有谁敢谋逆。” 魏徵道:“虽然三郎君仁慈,但也不能真的就这么算了。朝堂该派人去交州宣旨,斥责此事,敲打岭南其他豪强。我愿前往。” 薛收道:“我担心我父亲,这事你们别和我抢。” 魏徵虽不愿意,也只能作罢。 几日后,宰辅共同决定,卢祖尚忤逆欺君,该处以绞刑。 因卢祖尚曾献城有功,李世民想免除卢祖尚死罪。 宰辅苦苦谏言,卢祖尚此事十分恶劣,如果不严惩,现在都有人敢对皇帝毁诺,他们都不敢想将来朝堂会变成什么样子!朝堂风气不正,是乱世之相! 秦琼等人更是直言,献个城而已,多大点事,卢祖尚是因为有自知之明才献城,又不是我们打不下来劝他献城。打不了放他卢祖尚回光州,自己再打一次。 就因为献个城就好像能功高盖主,连皇帝的命令都不听,朝中献城的人那么多,是不是各个都要蹬鼻子上脸啊? 李世民训斥了秦琼等人,命他们闭门反省七日。 朝中确实有许多不战而降的献城功臣。他们忙上书说不想被卢祖尚代表,让卢祖尚赶紧去死。 自己从未想过自己有多大功劳!陛下你可别因为卢祖尚那个脑子有恙的人怀疑我们的脑子! 现在都贞观四年了,大唐蒸蒸日上,谁会想不开谋反啊!我们都当了大唐这么多年臣子,怎么还提隋末往事! 窦建德的上书言辞最为激烈。 虽然这事和他无关,但卢祖尚的案子让朝中翻起了旧账,献城的都忐忑不安,他这个被俘虏的岂不是更惨? 赶紧把卢祖尚杀了!大家以后都不要提什么隋末! 李世民挨个安抚群臣,微服出宫喝酒都喝了几轮。 几轮讨论后,李世民赐卢祖尚在殿试放榜后自尽,那之前他放卢祖尚回家与家人团聚,以给予卢祖尚最后的仁德。 卢祖尚的爵位和子孙的官荫自然也没有了。不过李世民没有抄卢祖尚的家,他的家人仍旧可以衣食无忧地读书,凭借科举入仕。 朝野上下皆夸赞皇帝仁慈。 卢祖尚也在死前哭泣悔过,感谢皇帝的仁慈。 李世民恶心得快吐了。 虽然这也是帮他在史书上多增加了一笔仁君的名声,但一想到卢祖尚这个人在死前还要装一装“悔悟之人”,李世民就反胃。 不过人死为大,卢祖尚都死了,李世民心胸宽广,懒得再理睬他。 殿试放榜,崔仁师虽在会试中发挥失常,只排在了二十来位,但殿试毫不意外一举夺冠。 毕竟是已经在李玄霸身边当了几年官的人,崔仁师的策论比起其他考生更加切中要害,言之有物,很得李世民心意。 张君政和友人崔敦礼也榜上有名。 崔敦礼排在二甲前列。张君政堪堪擦过二甲的尾巴,真是捏了一把冷汗。 李世民把科举名单和进士籍贯、所写策论都附在了书信里。书信厚厚一摞,装了一箱子。 “岭南水土不适合你们,别闹了。”李世民弹了寒钩和乌镝的额头一下,“乖乖和我一起等阿玄回来。” 寒钩点头,乌镝满地打滚。 李世民轻轻踢了乌镝一脚。乌镝麻利地爬起来,垂头丧气。 李世民抱怨:“你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谁不想去呢?” …… “都不需要人劝,自己便忍住了?二哥真是成熟了。”李玄霸拆信的时候,交州的水稻又已经出苗,“我怎么觉得有点心酸?当了皇帝真是不自由,不像我,仍旧可以到处乱跑……伯褒要来了?老师,伯褒要来交州。” 薛道衡没好气道:“听到了,说一遍就够了。不好好地辅佐陛下,来交州干什么?” 李玄霸道:“对!等伯褒来交州,老师定要好好骂他!” 薛道衡露出无奈神色。你怎么这么喜欢告状?告状都成习惯了是吗? 李玄霸开了个玩笑后,道:“他来交州也好。他替我坐镇一段时间交州,我才能出访占城国。” 薛道衡皱眉:“太危险了。占城小国,何须大唐晋王出访?该他来拜见大唐。” “他不是不愿意来吗?”李玄霸笑道,“我就只能带兵去拜访他们了。占城不臣服,南边商路挺麻烦。” 薛道衡叹了口气,知道劝不住李玄霸,便不劝了。 李玄霸这对蛮夷的处事风格啊,都是长孙晟教的! 第249章 一位进士的心路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25节 薛收离开长安时, 带了几个新晋进士打下手。 李世民和房乔等人听了李玄霸所说“翰林院”这个进士培养机构,觉得机构很好,学的内容不好。 他们仍旧办了个翰林院, 把新晋进士和各地推举的人才先丢进去学习为官的知识, 并时不时地派去六部打下手, 再通过考核结果安排官职。 李世民做这样的决定时,朝堂并无意见。 后世的翰林院制度也是沿袭自汉朝,察举制入朝的人才都得再经过考试才能授官。隋朝也有制科考试, 已经为官的官员有时候也得参与考核。两晋的非世家官员也要先经过考核。 隋朝已经不太给世家脸面,不再以门第取士。大唐明显更不想搞世家门阀那一套,自然所有官员上任前都要经过考核。 因进士也要再经过考核再能授予实权官职, 更崇尚荫庇或者门第的官员心里的疙瘩也小了不少。 一些人心里仍旧不喜欢科举入仕的官员。 他们靠着祖祖辈辈的积累才能门荫做官,凭什么祖上什么功劳都没有的人仅凭考试就能做官? 就算他们的子弟也能通过科举入仕, 但凭什么自己和祖辈都这么努力了, 子弟还要与祖辈没有功劳的人一起科举? 可惜他们再不满,因为没有及时踏上李世民这条船,话语权不够,也只能私下抱怨。只要进士的仕途有一丁点的坎坷,他们就能高兴。 薛收也算是世家。河东薛氏是关中郡姓, 就算他们祖辈是豪强军功起家,现在谁敢说他们不是世家? 但他听到这些人的抱怨, 都连假笑都懒得应付。 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私下抱怨,拿一些细枝末节的琐事来自我安慰, 这些“世家子弟”也真是难看。 薛家既是有门第的世家, 也是有荫庇的功臣。李世民力推科举后, 他们又叮嘱子弟不仅要继续认真习武争取更多的军功, 也要拿好书本,别忘记了科举这条路。 明明对世家而言不缺人才,子弟做官的名额永远不够。多一条路,就多许多原本没有资格当官的子弟能当官。这样的大好事不赶紧去争取,家族败落是既定事实了。 把脑子从世家子弟的模式中转回来,薛收变回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友人,带着李玄霸提前看好的张君政,去找李玄霸算账。 朝中现在还为潞国公遇袭的事争吵不休。他们为了按下朝中想要出兵的人,不知道为李玄霸编了多少借口。 他们总不能说李玄霸是故意的吧? 而且就算说李玄霸是故意的,但那帮交州豪强主动袭击潞国公是事实。对许多已经想军功想疯了的将领而言,没有区别。 更让他们愤怒的是,李玄霸似乎提前预料到了此事。他们还没有抱怨李玄霸,李玄霸先写信甩锅。 李玄霸在信中告诉他们大局已定。这一招杀鸡儆猴别说交州的豪强变得乖巧,整个岭南道再无谋逆的风声传来。宁氏家族正在转变道路,而冯氏家族也停止了分裂。 比起声名赫赫的李靖,他们似乎对摸不透的李玄霸更为恐惧。 李靖虽然也战无不胜,但好歹是个常人能看懂的正常名将;李玄霸不仅性格阴晴不定,身上光环也太多太神秘,实在让人摸不透。 李玄霸自己在信中自嘲,大概他在岭南道一些人心中,大概已经不算个人了。 真好,啧,他会再接再厉。 “朝中一定闹得厉害吧?没办法啊,按照正常情况,将领们会在大唐平定天下时获取战功,完成军功集团的重新确立。但二哥他非要和将领抢功劳。除了李靖在南边捞到点大战功,大唐平定中原的战争几乎都是二哥当主帅。现在朝中如此吵闹,将领疯了似的想要出战,都是二哥的错。” “什么叫功劳分配不均啊?主公亲自下场抢功劳,这就是分配不均。” “你说一个皇帝抢什么战功,他还能再封自己一个国公和大将军不成?再给二哥建个天策府,给二哥封个天策上将如何?” 李世民没生气,还拍案大笑,并觉得天策上将的名号可以有。 大唐的肱股之臣们气得肝疼。 你们这对兄弟要不全部自己搞定吧,我们不伺候了! 薛收想着友人们一边谩骂远在岭南的李玄霸,一边兢兢业业继续收拾烂摊子,就无奈苦笑。 啊,自己也是其中一个,真悲哀啊。 “你在叹什么气?”薛收听到身边微弱的叹气声,从回忆中回过神,好奇地看向张君政,“你是在担心岭南路途遥远,水土不服吗?” 张君政忙拱手道:“下官确实担心水土不服,但不是因此叹气。” 他顿了顿,虽然犹豫,还是如实道:“当初秋闱放榜,下官偶遇的那位贵人,难道真的是晋王殿下?” 虽然被点为薛尚书文吏的进士有好几个,但他总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这样的自负的想法,让他又尴尬又担忧。 他尴尬的是可能自己想多了;担忧的是如果这是真的,自己真的能达成晋王殿下和皇帝陛下的期许吗? “是他。你应该也看到陛下了。”薛收好奇地问道,“听闻陛下和李三郎被苏公他们追上了树,你也看到了?” 张君政惊恐地瞪大眼睛:“我不知道!我没看到!” 什么?还有这种事?还好自己跑得快,没有看到这一幕! 薛收遗憾道:“没看到吗?我还想问问细节呢。” 这么有趣的事,父亲一定很爱听。 薛收安抚道:“李三郎的相面从未出错。他说你是人才,你就一定是人才。或许你现在还很稚嫩,但多听多学多想多做,你一定能达到李三郎预言中那样的高度。” 薛收年纪比张君政差不多,却一副长辈叮嘱的口吻。 人与人的差距,世家子弟和寒门士子,即使英年早逝也青史留名的名臣和普通人的差距,就是如此大。 薛收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成名,哪怕现在是大隋,他也能被推举做官。只要能讨好了皇帝,成为朝中重臣希望很大。 张君政虽翻族谱把张良列为祖宗,若没有科举,他想成为朝中重臣几乎不可能。 这不仅是出身差距,薛收和张君政的才华、见识、胆识的差距也很大。 薛收或许有身份上的光环在,魏徵却没有。 他身为一个穷道士,提着一柄长剑四处投奔“名主”,原本历史中一路跟错主公还能走到千古名臣的位置。 人和人的差距,真是与天与地的差距一样大。 薛收自然知道厉害的不是张君政,而是张君政未来一个叫张九龄的子孙。张君政是会错了意。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很好奇,他和友人们也都很好奇,这一次会错意能不能真的造就一个新的名臣。 虽然达到“名相”高度不太可能,但能成为镇守一方的名臣,那李玄霸那“相面”的威力也足够可怕了。 “我会努力。”张君政感觉压力有点太大了。 他想起了殿试时的场景。 不仅是他,连多次面圣的友人崔仁师在进入金銮殿时都有些手足无措,不住擦汗。 或许古时有贤才能被皇帝亲自问策。听友人说,陛下来寻晋王殿下时,也常与他攀谈。 “但不知为何,我与一群士子一同在宫中接受陛下亲自考核,一群贤才在陛下和朝中公卿的注视下提笔答卷,压力居然比单独见到陛下还大。” 这不仅是崔仁师一人的想法。 虽然他不常见到陛下,但陛下曾经与这次殿试中许多勋贵世家子弟一样,也是大隋的“勋贵世家子弟”。 据说有的士子与陛下有过几面之缘,也曾有机会得到陛下单独的召见。 “但那不一样,太不一样。” 不一样的不仅是殿试,还有殿试后的唱名、游街和簪花宴。 张君政本以为秋闱唱名和鹿鸣宴已经足够让士子骄傲,但殿试放榜,却让他产生了仿佛飘在云间的错觉。 宫中身穿官服的宦官亲自宣旨,状元郎的家乡甚至会立下陛下御赐状元牌坊,其余进士也可由地方官立牌坊记录在案,以示褒奖; 进士参加簪花宴时,穿上御赐的特制官服,头戴簪花,由宫城侍卫开道,百姓提前洒水清洗道路,如皇帝出巡时一样骑马游街,一路唱名; 簪花宴帝后、太上皇和太上皇后、朝中公卿皆入座,皆先向他们敬酒,他们才回礼…… 有哪朝哪代被推举的人才会有如此待遇? 这居然是每一届进士都会有的待遇! 簪花宴上,张君政能很清楚地感受到朝中一些公卿的不自在。这些不自在中,甚至还有些许的嫉妒。 天下没有白拿的好处。 簪花宴时,一位公卿意味深长地鼓励他们:“晋王殿下作保,陛下力排众议给了你们这些新晋进士如此高的敬意,以证明门荫之外也有人才。你们要好好为陛下效力,可别辜负了陛下和晋王殿下。” 即使张君政不是高门士族,也听明白了公卿话中的话。 大唐第一届进士是否出息,关系大唐之后的取士政策。他们的努力关乎的不仅是自己的未来,也关系陛下和晋王的脸面,关系保留这条大唐未来寒门士子不通过投效他人直接做官的途径。 在大唐春闱之前,有一句童谣传遍长安——“学成文武艺,效与帝王家。” 张君政自知自己是个俗人,学得的文武艺就是想出人头地。能直接为帝王效力,谁愿意再有一个二元君主,在夹缝中左右为难? 只要科举入仕,都是天子门生,满朝文武官员的地位都是平等的。 状元崔仁师世家子弟。他干得好与坏其实对大局不怎么重要。 张君政本应该也不能算是重要的一个。至少满朝公卿都没有太看重这个名次排名中下的年轻士子。 但他在春闱前偶遇晋王殿下,远远看到了帝后在士子中与民同乐; 他听到了晋王殿下透露的他的未来,知道自己的名字不仅传到了陛下耳旁,恐怕晋王殿下的旧友都知道自己的名字; 身兼相位的薛尚书前往岭南道传旨,听闻本不需要带新晋进士前往,但薛尚书带上了自己,前往晋王殿下透露的未来的自己的扬名之地…… 张君政有一种天命加身的错觉。 虽然自己不是会元也不是状元,但仿佛自己才是这一届士子中的“象征”,仿佛才是陛下和晋王殿下与世家勋贵博弈的最重要的落子。 可他真的有这样的本事吗? 薛收看出了张君政的迷惘,想起了李玄霸信中的话。 李玄霸最后一封信,不仅是嘲笑他们,甩锅自己兄长,也提到了春闱,提到了张君政,提到了大唐科举的“曾经”。 “张君政能考上进士,在士子中完全可以说是出类拔萃。” “原本的历史中,大唐其实不太在意进士,因为门荫候补太多了。唐高宗时期,等候实职的门荫替补官员有三四万,每年职位空缺却只有一两千,等一个轮替要等好几年。每年进士那几十个人,实在是不够看。” “在这种情况下,寒门士子能做到别驾,且十几年不挪位置,就已经证明他的本事。” “说难听点,能一路过关斩将来到二哥面前的士子,其才华都能坐稳公卿。才华是一回事,能表现出来的本事又是另一回事。一个在岭南韶州勤勤恳恳干到去世的别驾,肯定是踏实和务实的人。” “仅这样,我就相信给他机会,再给他一点压力,他一定能成为一个被百姓称颂的好官。” 李玄霸难得正经时,友人都很信任他。 薛收能看出张君政虽然压力很大,但每日好吃好睡,除了偶尔走神或者叹气,看着比其他同往岭南,心里只担心路途艰辛和水土不服,再无其他压力的同榜要自在得多。 怪不得张君政在李玄霸所说的“另一个大唐”能在岭南干到寿终正寝,并培养出优秀的后代,薛收现在还没看出张君政踏实务实的一面,但张君政仅把压力停留在叹气上,不影响日常生活的洒脱和豁达,已经让薛收心喜。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26节 一路上,薛收不动声色地给张君政开小灶。 他有空时就着急新晋进士,把自己为官和做事的经验分享给他们。 他谈及自己沦落海岛,被迫与陈棱将军一同捡贝壳度日。 队伍里护送薛收去交州的某位知名不具陈将军给了薛收一个莫名的眼神,很想告诉进士们他们有在屯田,没这么惨,但见薛收给他使了个“教育后辈就要说得够惨”的眼神,无语地闭上了嘴。 薛收提起当时他还只是一个只会写诗作文的普通文人,虽懂一点骑射,但跟着年幼的陛下出去打猎收获只比病弱的李玄霸略好。那时他最离经叛道的梦想,不过是成为苏武那样的使臣罢了。 “李二……陛下和李三郎支持我的梦想,怂恿我跟随前往倭国的使臣团增长见识。流落荒岛的时候,我一度以为自己浑身所学毫无用处。”薛收回忆过往,满目唏嘘。 当事人陈将军欲言又止,既听不下去薛收的胡扯,又很想听听薛收还能胡扯到什么地步。 以为自己浑身所学毫无用处?是谁狂妄地在被他救下的第一时间就自荐,拍胸脯保证无论是上阵杀敌还是安抚岛民都手到擒来? 薛收刚落难时确实艰难。陈棱自己都头疼怎么养活手下的将士不哗变,薛收这个半路被救上来的年轻文人如果遇到了将士哗变,肯定是第一个遭殃。 陈棱重用薛收,几乎是死马当活马医。反正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不如让薛收试试,如果出错,自己还能找个人一同背锅。 他离开大隋时,大隋正是最强盛的时期。他从未想过割据为王,而是担心等大隋打完高丽来接他时,他要怎么脱罪。 薛收的父亲薛道衡是朝中高官,自己讨好了薛收,将来回朝堂的时候就会多一个人为自己说情。 之后他与薛收从大隋强盛一直在筑紫岛上待到大隋灭亡,军队一直没哗变,除了少数病死和战死的人,回中原时居然还能保持原本整编。 如果不是薛收有这样的本事,他怎么会在薛收说投靠李世民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听从了薛收的提议? 薛收这样厉害的人流落荒岛几年,听闻天下大乱了第一时间所想的居然是“李二肯定要当皇帝了,我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跟随,亏了,李三肯定会笑话我”,陈棱相信薛收的判断。 更让陈棱坚定这个决定的,是李玄霸派人联络了他们。 几年了,大隋都忘记还有个将军在筑紫岛上等着与隋军夹攻高丽,当时自己都身不由己的李玄霸却通过山东贼帅王薄联系到了他们,告知了他们中原已乱。 “不过不用担心,既然已经确定你们就在筑紫岛,我很快就能来接你们。” 薛收说李玄霸的亲笔书信字迹虚浮,定是在病中所写。 他一边感动李三郎在病中还惦记着自己,一边纳闷李二郎跑哪去了,怎么由着生病的李三郎为自己写信,不该李二郎写信吗? 待回中原后,他们才知道李三郎探得他们行踪,给他们写第一封信的时候,正是李三郎几乎命丧黄泉的时候。 如此友谊,难怪薛收流落荒岛也相信来救自己的人,一定是自己的两个朋友。 陈棱回过神时,薛收已经在唏嘘他如何在奋起中失败,又在失败中奋起。 在薛收的故事中,自己变成了反复打击薛收的多疑长官,专门负责在薛收耳边说“不过是个书生”。 陈棱此次带来的副将,也是他在筑紫岛的副将。 他们在回中原后,最初就跟随李靖在南边征战。后来南边局势稳定,不需要太多人镇守,他们就回到了长安,拿着高官厚禄休养。 但可能是在筑紫岛上待久了,长安的富贵生活过久了让人提不起劲。此次陈棱护送薛收去岭南,老下属们个个都来走后门,想把自己塞进南下的队伍里。 副将凑在陈棱身边,小声道:“将军,就由着军师这么贬低你?” 陈棱道:“他也不算贬低,我确实常说’不过是个书生‘。” 副将道:“那不是你和他吵架的时候……哦,你们会一天吵三次架。” 副将遁了。 看来军师还小心眼记仇呢。溜了溜了。 …… “这么有趣的吗?你带的进士知道护送他们的人就是陈棱将军吗?你有没有弥补陈将军被你贬低的形象?”李玄霸暂时无事可做,就到江都迎接薛收。 身为交州刺史,无诏坐海船跑到了江都,薛收觉得朝中又有人会弹劾了。 “先不知道,后来知道了。”薛收笑道,“他们看陈将军表情,就知道我夸大了,不需要我弥补。对吧,陈将军?” 陈棱懒得回答。 见陈棱都懒得和薛收计较,李玄霸也懒得帮陈棱找补了。 在薛收的故事中,虽然陈棱最初是个看不起书生的顽固武痴,但后来他与薛收化敌为友,倒也算一段佳话。 陈棱最初确实对薛收不错,但那是因为薛收的身份。当陈棱骂薛收“不过是个书生”的时候,才是与薛收平等相交,与其成为能相互托付性命的挚友的时候。所以薛收所讲的故事中的陈棱,倒也不算抹黑了,只是不符合本人性格而已。 “你跑这么远来迎接我,绝对没有好事。”薛收用合着的折扇点了一下李玄霸的肩膀,“说吧,你是不是想丢下交州偷跑?你要跑哪里去?不会去高丽吧?” 李靖顿时警觉,如鹰的眸子瞬间盯住了李玄霸。 陈棱嘴角动了动,好不容易强压住。 他看得出来,李药师真是辛苦了。被晋王支走,得知真相的李药师一定很委屈吧。 陈棱既然是薛收的挚友,自然从薛收口中得知了交州谋逆的真相。 谋逆是真的,但李玄霸故意把李药师支走后,再派出丝毫没有存在感的潞国公碰瓷也是真的。 陈棱又把视线投向晋王身后的普普通通憨厚侍卫。 陈铁牛目不斜视,十分尽职尽责,丝毫没想过他是个国公,需要和同朝重臣打招呼。 不过薛收可不会忘记陈铁牛:“铁牛啊,秦叔宝他们听到你被打的时候,都在担心贼寇都打到你这里了,会不会让李三郎受惊了。” 陈铁牛嘴角扯了扯:“回去收拾他们。” 薛收大笑。 李玄霸也跟着笑。 他在笑着的时候,视线轻轻扫过离他们大约有几米远,垂着头不敢直视他们闲聊的新晋进士。 李玄霸的视线落在了张君政的身上,又轻轻地移开。 自己还没老,怎么就有看到新一代人才崛起的欢喜了? 李玄霸笑了笑,拉着薛收单独叙旧,让陈铁牛向李靖、陈棱交代他未来的动向。 李玄霸移开视线的时候,张君政偷偷抬头,视线正好与李玄霸的视线错过。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玄霸比他更年轻的脸庞上,又略带惶恐地飞速移开。 在殿试和簪花宴面圣后,张君政已经从年轻的皇帝陛下的容貌上确定了真相。 其实不需要面圣,崔仁师都确定了,张君政本应该没有怀疑。 但他或许不是怀疑,只是想要一个“确定”。 这个“确定”是当日的人身份,也不是。张君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确定”,只是在亲眼见到以晋王身份出现的李玄霸的时候,他一路惶恐的心安定了下来。 他要的“确定”,仅此而已。 张君政站直了身体,眼神中的惶恐缓缓平静,再无动摇。 第250章 这样算不算谋逆 “你要去占城国?”薛收先惊讶了一下, 然后又觉得不是很惊讶。 占城国本就是汉朝的领土,在东汉天下大乱时被豪强割据。无论隋唐,一个新的统一王朝建立之后要彰显自己比起前朝厉害, 首要的事就是恢复故土。 高丽也是在汉末割据, 并在南北朝乱世时侵吞了不少土地。隋文帝时就要与高丽死磕, 不是真稀罕那片土地,而是出于收复故土的政治需要。 占城国很小,又处于最南端, 没有威胁中原王朝的可能性,在收复故土中顺次很低。如果占城国肯向中原王朝纳贡称臣,基本中原皇帝就不会管它, 任它蹲在角落里自己玩自己的了。 但占城国王不肯称臣,大唐就要派使臣去敲打一二了。 其实交州也这样。 大隋建立后, 原本也没太在意交州这片地, 而是任由豪强割据,只要交州豪强称臣,和隋朝是名义上的羁縻统治就没问题。 哪知道占据交州的豪强不称臣不纳贡,十分硬气,隋文帝就派了几百个士兵过来, 越南历史本上记载的所谓“越南前李氏王朝”就这么覆灭,交州从羁縻州重新变成了直管州。 占城国国王也这么硬气, 大唐像大隋一样派几百个士兵过去也正常。薛收只是惊讶李玄霸身为大唐晋王,怎么自己过去。 占城国何德何能啊! 但李玄霸说他对占城国的海港和水稻感兴趣,薛收也就说不出阻止的话了。 友人们都知道, 李玄霸脑海里有超出时代的知识和见解。李玄霸做的一些事, 只能他自己亲眼去看, 亲手去做, 其他人无法代替他的手和眼。 比如海上丝绸之路。 对于薛收等人,他们就算再厉害,大海对他们而言都是一片迷雾。 中原王朝之外有什么,他们从书本了解的信息实在是太少太少,商人们传来的消息也不翔实。 但李玄霸不一样。海外的迷雾对他不存在,他很清楚这个世界的全貌,能辨别所获取的消息的真伪。 所以薛收等人只能等着李玄霸自己去探索地图,消除迷雾,再将这个时代的世界全貌告诉他们。 “陛下肯定不愿意你远航。”薛收埋怨道,“等我回京,肯定会被陛下亲手揍一顿。” 李玄霸道:“占城国离交州和爱州非常近,与我来江都差不多。如果他来了交州和爱州,肯定也会去占城国逛逛。” 薛收乐道:“也对……啊,不对,他不耐暑热,连交州和爱州都不想来。” 李玄霸道:“交州和爱州的夏季与长安差不多热,只是要湿一些,所以不太舒服。但这里的冬季可以穿单衣,比长安的春天还温和。可惜路途遥远,不然他可以来交州过冬。” 薛收失笑:“若有日行千里的飞马就好了。” 李玄霸鄙视道:“你想象力就这么匮乏?什么日行千里,太慢了,一个时辰两千里。” 薛收微微愣住:“那也太快了!” 李玄霸道:“一般一般。” 薛收和李玄霸就未来腾云驾雾能有多快聊了起来,把什么占城国以及李世民和朝中肱骨知道李玄霸又偷跑的震怒都抛到了脑后。 薛收自从在筑紫岛吃了几年海风,性格野得不像样。 他本就有点薛道衡狂士性格的遗传,现在就更放荡不羁,和李玄霸很容易狼狈为奸,同流合污。 再者,李玄霸已经决定的事,就是李世民亲自来了也只能狼狈为奸,同流合污。薛收可不认为自己有那个本事阻止李玄霸。 不算久别的友人聊了许多天马行空,光怪陆离的事,十分尽兴。 待他们出门讨食时,发现李靖、陈铁牛、陈棱三个国公已经架起了火堆,要吃烤乳牛。 牛是重要资产,轻易不能宰杀。这头乳牛大概是早夭吧。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27节 陈铁牛的烧烤本事是从李世民和李玄霸两位烧烤达人那里学成,此次担任大厨;李靖对香料调配有些心得,负责调味;陈棱就只能干些烧火宰肉的体力活。 三位国公亲自烧烤,李玄霸和薛收自然赏脸品尝。 李玄霸评价:“不如我。” 然后他就撸起袖子自己烤其他的食材,让陈铁牛一边去。 薛收也是国公。他和陈棱回中原时不仅带了万余隋兵,还带了一个筑紫岛,光是投效之功就足以封国公,更别说之后立的功劳。于是四位国公就坐在一旁谈天说地,等晋王殿下给他们弄吃的。 陈棱原本不习惯,和薛收混着混着,也就习惯了;李靖至今不习惯,但薛道衡让他习惯,他也就习惯了。 至于陈铁牛,郎君说什么就是什么,郎君烤肉他吃肉,那也是遵循郎君的命令。 露了一手烧烤技术,李玄霸让人拿了一些烧烤送给新晋进士和随行官员将领。 烧烤下面自带火盆,天气也不凉,吃的时候还热腾腾的,就是数量少,一人就能吃一串。 听闻是晋王殿下亲手烤的,众人都受宠若惊,直叹晋王殿下不愧是出了名的爱惜人才、体恤晚辈后进的大儒大贤。 李玄霸听到送烤串的人的禀报,差点没呛死。 爱惜人才就罢了,体恤晚辈后进……罢了罢了,虽然我年龄不如你们,辈分比你们高,资历比你们深,也能说得通。 李靖已经较为了解李玄霸,看见李玄霸尴尬就想笑。薛收已经大笑出声。 在江都短暂休息后,李玄霸与薛收、陈棱一同前往交州和爱州,李靖继续坐镇江都。 “那伯褒就暂代我为交州都督,陈将军暂代爱州刺史。”李玄霸在船上伪造圣旨,看得陈棱眼皮子直跳。 李世民在给李玄霸的信中说,让李玄霸自行负责岭南道官员调配。但因为官员调配的权力必须掌握在皇帝手中,所以让李玄霸调配官员的时候记得把圣旨写好,私印已经寄给李玄霸,让李玄霸自己盖章。 李二陛下表示,魏田舍翁说得对,弟弟提炼的要点很有道理,那就是“程序正义”! 岭南道的官员调整都是李二陛下干的,不信你看圣旨! 薛收都绷不住喊’陛下‘了:“李二还做了这种事?房玄龄杜克明和魏玄成知道吗?圣旨不经过三省能发?!” 李玄霸一边写圣旨一边一心二用:“交州爱州为边疆,军政之事,不需要经过三省,由皇帝直接决定。” 薛收扶额,嘴里碎碎念没出声,估计是直言犯上辱骂皇帝和晋王,意图谋逆。 李玄霸对着皇帝小印哈了口热气,盖章:“薛尚书快跪下接旨。” 薛收给了李玄霸一脚:“滚。” 虽然踢了李玄霸一脚,他还是接过圣旨仔细端详:“足以以假乱真。李二也能模仿你的字迹?” 李玄霸道:“你这不是废话吗?他帮我写罚抄作业的次数比我帮他写罚抄作业多。” 薛收嘴角抽搐。原来你们俩模仿对方自己惟妙惟肖,旁人难以分辨真假,是在罚抄时练出来的啊?!我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高公肯定不知道,不然能放过你们? 连高公都能瞒过,看来就算房杜魏三人都出现,只要没亲眼看见李三郎伪造圣旨,也拿不出这圣旨不是李二郎自己写的……嗯? 薛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无法分辨圣旨字迹真假,你完全可以私下写了给我!” 陈棱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脸色很难看。 李玄霸眨了眨眼睛:“可是你知道圣旨是我书写后,反应一定很有趣。二哥在信中强调,一定要当着你的面写,然后让我告诉他你的反应。不然你和陈将军的新任命我早就在信里和二哥说了,二哥就算说以后官员任命由我自行负责,你和陈将军的任命状也可以他自己写了寄过来。” 陈棱疑惑道:“陛下是怀疑我的忠心……不对啊,这要我们有什么反应?严令拒绝?那不是耽误了陛下的事?” 薛收表情一片空白。 他想起了最初李二和李三的模样。 两个垂髫小孩勾肩搭背,一个坏笑龇牙,一个微笑抿嘴。 今天李二和李三使坏了吗?欺负友人了吗?看友人笑话了吗? 打钩画圈。 薛收很认真道:“我怎么没趁着你和李二还小的时候,多揍你们几顿?” 李三殿下哈哈大笑,表情和如今龙椅上的李二陛下如出一辙,不愧是双生子。 陈棱明白了李玄霸话中真意,双手扶额。 自己这算是被陛下和殿下认可为“自己人”了吗?但这种“自己人”的待遇,他不想要啊!你们能不能给我换回“君臣有别”! 李玄霸:“哈哈哈哈哈哈。” …… “什么?虽然陛下你能提前给薛尚书和陈将军写好任命状,但就是要让晋王殿下自己写,好看他们的乐子。那你现在告诉我们这些是干什么?看我们的乐子?” 房乔绷不住了。 李世民点头:“对,我就是想看看你们的反应。最近和阿玄的信里都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全是抱怨。这多没意思?” 杜如晦认真地问道:“把朝政当儿戏很有趣?” 李世民道:“边疆之事本就由皇帝决定;晋王监国辅政时一直都有任命官员的权力,此次去边疆,我特意给了他如同监国辅政的权力,哪怕对外开战也没问题。这些事朝臣都同意了。虽然我和阿玄想看你们乐子,但在朝政上真的没有儿戏,程序完全正义!” 房乔和杜如晦退后一步,把魏徵推出来。 “我受不了了,此次我绝对不弹劾你。” “玄成,上,这样的皇帝应该让他遗臭万年!” 魏徵:“……”如果我把皇帝从龙椅上拖下来暴揍一顿算弑君忤逆吗? 第251章 十几年的第一炮 无论友人们再生气, 活还是要干,还要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地干。 薛道衡骂道,怪不得李二郎李三郎敢乱来, 都是这群狐朋狗友惯的。 亲生父亲骂自己是狐朋狗友, 薛收也只能唯唯诺诺点头, 看得陈棱压不住嘴角上弯的幅度。 总还是有人能制得住薛伯褒,活该! 在李玄霸的计划中,薛收其实是顺带的。他问二哥要的人才是陈棱。 陈棱最初进入朝堂诸公视野, 就是率领大隋水军远航(在此时算是远航)打下琉球。之后他被困筑紫岛,不仅打了几年海战,还为了回中原深入研究过海船。 虽然陈棱和薛收最后是被李玄霸派人救回来, 但他们几年的研究和付出并不是没有用处。 李玄霸对海船了解不多,只是隐约听闻海船似乎船底与在内河行驶的船有区别。 他和陈棱谈起此事, 陈棱也在筑紫岛上有过类似构想, 并且已经付诸实践,只是工匠和时间不够他打造一条大船。 在陈棱跟着李靖打江南时,李玄霸就提前告诉陈棱,别把好不容易自学的造船知识丢了,以后会有大用处。 就算李玄霸不提醒, 陈棱也不会丢掉这个爱好。毕竟这是他和薛收流落荒岛时为数不多的爱好了。 “只要有稳定的海运航线,至少沿海这一线大唐能够牢牢掌控在手中, 不用担心运兵运粮。”李玄霸对陈棱道。 李玄霸又私下对薛收道:“趁着现在天竺、波斯和即将建立的阿拉伯帝国正强盛,正是海上丝绸之路发展的好时机。不趁着这个时候用丝绸和瓷器抢钱,在有明君贤臣的时候把国内基础建设都翻新一遍, 难道指望后世深宫富贵乡里出生的君王?” 薛收深觉有道理。 李玄霸自幼经商养全家。薛收既然是他的友人, 对李玄霸要在交州和爱州并无意见。 他这一路南下, 时常下马车和舟船观察周围地形环境。岭南道大部分地方都是起伏的山地, 只靠种田恐怕也难以收上赋税,特别说地方截留一定赋税来教化百姓了。 薛收唯一不满的是李玄霸笑话他是“添头”。 陈棱学造船的时候,难道自己没有学吗?李玄霸明明知道,就是嘴贱。 薛收很疑惑,李二郎究竟是怎么把弟弟养成这样?将来太子的教育,恐怕他们要多费心了。 将手头的工作一五一十地交给了薛收和陈棱,李玄霸带着陈铁牛准备乘船去占城国了。 占城国与爱州隔着一条较高的山脉,陆地上不好出兵,所以他们才从东汉黄巾起义后一直割据至今。 隋朝的海军不弱。经过李玄霸这几年的咬牙支撑,大唐在统一中原后,也将当初隋文帝和隋炀帝为了攻打高丽而打造的海军保留了下来。 海军一分为二,一半在齐鲁半岛,一半在江都李靖手中。 现在李玄霸把李靖手中的水军要了三千,但把李靖从出兵名单中踢了出去。 李靖很担心李玄霸,很想跟随出征。李玄霸要给他表演个现场写圣旨,李靖捂住眼睛掩住耳朵逃跑。 于是李玄霸就把潞国公陈铁牛任命为此次出征的海军主将,保护自己出访占城国。 去占城国的船上,潞国公陈铁牛被他爹陈铁匠训得哼哼哧哧抬不起头。 张亮小声道:“郎君,我们在一旁嗑着西瓜子看铁牛挨训,真的不会让他生气吗?” 李玄霸丢了一颗五香炒西瓜子进嘴里:“陈叔在,他生气了又如何?而且陈叔不在,他生气了又如何?” 张亮腹诽,陈铁牛对你是不敢如何,但他会揍我们啊。 但即便腹诽,张亮也坚持留下来看到了最后。因为真的很有意思。 等陈铁牛挨完骂后,李玄霸才虚伪地替陈铁牛说了几句好话:“陈叔,你怎么亲自来了?” 陈铁匠道:“我花了十几年终于亲手打造出的大家伙,我不亲眼看着不放心。” 陈铁匠又横了儿子一眼:“听闻铁牛又让三郎君受惊,我更加不放心。” 陈铁牛哼哼哧哧,想说自己根本没让三郎君受惊,是三郎君让自己去碰瓷,但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大孝子,还是不敢驳斥他爹。 李玄霸笑道:“他没有让我受惊。我倒是该道歉,没护好铁牛,让铁牛受惊了。” 陈铁牛使劲地抖了一下,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陈铁匠脸色稍霁:“他为三郎君做事是应当的,没让三郎君受惊就好。三郎君,我们什么时候到目的地,我已经忍不住想听个响了。” 陈铁匠虽然身体还壮硕,面容已经很苍老。 打铁的人太花力气,身上劳损很多。李玄霸虽然给自家工匠把福利拉满了,陈铁牛立功后也给家里置办了很多家产,但陈铁匠就是不想享福,仍旧钻进铁匠工坊里,一钻就是一天。 现在宫里的工坊都是陈铁匠管着。李玄霸所琢磨的新玩意儿,更是由陈铁匠直接负责。 此次出访占城国,李玄霸拿出了一个大玩意儿,一个他十几年前就让陈铁匠去打造,现在才勉强做出来的大玩意儿——铜火炮。 用黑火|药发射实心炮弹的火炮看上去好像不是个高科技的东西,李玄霸把构思提出来后,一群工匠琢磨了十几年,还是在大唐建立后才有了眉目。 原因无他,材料太难得。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28节 李玄霸原本想打造铁火炮,但火炮所需要的精密度很高,一不小心就会炸膛,现在的冶铁工业难以达到火炮的耐冲击、耐爆炸和耐高温标准。 李玄霸只是一个大龄高三生,对冶炼工艺了解不多。他只知道冶铁和温度有关,建高炉有利于提升温度,但高炉怎么建,原料怎么选,他一概不知。 他让工匠尝试用煤炭代替木炭,效果还没有木炭好。 李玄霸也只能胡乱猜测,或许是华夏的浅层煤炭杂质太多,不是优良的煤炭。 可惜袋鼠岛实在是太远,就算海运发展了,在工业革命之前,从袋鼠岛挖矿带回来也入不敷出。 应该不会有人不知道,在工业革命之前,西方国家扩张殖民地是亏本的吧? 或许有贵族在扩张殖民地中富裕,但对于整个国家而言是亏本的。就算工业革命之后,大部分殖民地对西方国家也是亏本,所以他们才会大变卖。 比起殖民地,商品倾销的非直接占领方式,才是西方殖民者摸索出的“可持续发展”扩张。 在袋鼠国没有一个国家自发组织挖矿的前提下,大唐要自己派人去挖矿,怎么都是亏的。 不过有优秀矿产的地方不仅袋鼠国,总有已经完成封建集权的国家有好矿。我等文明古国本就不喜欢野蛮,等海上丝绸之路打开后,大唐再进行和平互惠的双赢贸易就行。 铁炮行不通,李玄霸很早就考虑用铜炮。 他记得好像最初火炮制造也是用铜铸造,历史中一步一步爬的技能树是有这么爬的道理的,或许铜才是这个版本的答案。 但对于区区一个国公府而言,在大隋还强盛的时候收集大量的铜,恐怕就要被灭族流放了。 中原一直缺铜,所以铜是如同金银一般的贵重金属,不仅用于货币制造,武器制造就算进入铁器时代,也掺入一定铜。 大隋还没灭亡前,谁大量囤积铜,不是想造反吗? 虽然他们能以铸造佛像的借口囤积一定量的铜,但佛像再粗制滥造也得造出来交差,哪怕废旧金属能回收,研究火炮的进度也十分缓慢。 征伐天下的时候,李玄霸没有精力继续研究火炮。直到大唐建立,李世民才能动用皇帝的力量继续支持火炮研究。 在缩小佛道规模,拆掉未经朝廷允许建造的小庙宇道观的时候,李玄霸终于凑够了足够的铜。经过十几年的经验积累,再加上足够多的资源和工匠,能够用于战场的铜火炮终于制造出来。 接下来就是怎么把铜火炮从少数精英工匠手搓,变成能让普通工匠也能一起手搓。 实验性质的铜火炮是无法装备给军队的,只有工坊能制造后,铜火炮才有了实用价值。 要工坊制造,朝廷还需要大量投入。 在那之前,李玄霸要让朝廷诸公看到铜火炮的威力,才好向朝廷诸公要人要钱。 要完成工坊制造,并将铜火炮装备给军队,就不是他和二哥两人能决定的了,即使他二哥是皇帝。 现在能铸造的铜火炮的重量很大,几乎很难在陆地上使用。唯一能让它有“灵活度”的只有大船。 李玄霸此次去占城国,正好试验一下铜火炮的威力。 他虽然向朝廷申请了支援,但没想到是陈铁匠亲自过来。 不过转念一想,换做自己,哪怕病死在路上,也要亲眼看到铜火炮用于战场上。 这是陈叔十几年的心血,陈铁牛都没有花陈叔这么多心血。如果铜火炮有意识,恐怕铜火炮才是陈叔最疼爱的亲生儿子,陈铁牛这个真正的儿子是捡来的。 挨完训后,陈铁牛拍拍屁股,神色恢复如常,一看就很习惯被训了。 老爹不再训人,陈铁牛纠缠着老爹要先试发几枚火炮。 去占城国之前,总要在海上试试,别炸膛了。 他这话一说,气得陈铁匠随手捡起不知道谁丢在甲板上的扫帚,追着他揍。 李玄霸又看了一次笑话,十分满足。 其他跟着薛收来的工匠都骂陈铁牛活该,丝毫没把陈铁牛这个潞国公当回事。 陈铁牛不愧是朝堂上最没存在感的国公。 可惜爱州到占城国的距离太近,李玄霸没看多久笑话,就看到了占城国的海岸。 占城国早就接到消息,海军已经在海岸线上集结了。 李玄霸拿着装着水晶镜片的望远镜,站在瞭望台上看了一会儿,笑道:“陆地上应该是他们国王的仪仗。看来他还是挺看重我这个大唐使臣。” 被亲爹和工匠叔伯以“说了不吉利的话”为由,揍得鼻青脸肿的陈铁牛揉了揉嘴角的乌青:“我先登岸,让他们国王前来向大唐请罪。” “登什么岸?先打声招呼。”李玄霸放下望远镜,“你不是想开炮吗?随意朝着船只密集的地方打几发。就算铜火炮的准头再差,也能落一两颗炮弹在他们船上吧?” 陈铁牛瞬间嘴角不疼了,他憨厚地笑道:“好嘞!我这就去开炮!” 他走了几步,回头道:“二郎君已经玩过火炮了吗?如果他没玩过,知道我率先开炮,他肯定会找借口揍我。要不还是三郎君去?” “能放出京的新奇玩意儿,你说二哥有没有玩过?”李玄霸翻白眼,“快去。” 陈铁牛蹦跑起来:“哦,好嘞!” 第252章 这下岸上热闹了 现在的占城地区, 在中原王朝的名称是林邑国,因最初是秦汉的象林邑而得名。“占城”这个名称,是在五代时才广泛使用。 但李玄霸一直念着“占城”, 在官方文书里也改成“占城”了, 甚至不在“占城”后面加个“国”字, 贞观君臣之心昭然若揭。 虽然之后占城被越南狂揍,好像是一个无辜的小可怜,但此时, 它正嚣张着。 占城原本只有象林邑;两晋时,占城攻打晋朝的日南郡和九真郡;南齐时,日南郡几乎被吞噬殆尽;隋文帝时, 占城也多次犯边;直到隋炀帝继位,看不下去占城的蹦跶, 派军队攻破占城的国都, 占城这才消停,派人进贡。 但隋炀帝是一个只好大喜功,不管后续的人。隋军攻破占城,占城国王范梵志承诺增加贡品后,隋炀帝就让隋军拍拍屁股回去了, 什么都没要,更别提重建日南郡。 以至于隋末乱世, 占城又跳了起来,蚕食了隋朝南边不少土地。 大唐建立后,范梵志原本打算向大唐称臣进贡。但国内大臣探得消息, 大唐的君王不过弱冠, 还在和太上皇夺权, 恐怕难以坐稳江山。 想想中原王朝几百年乱世, 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大一统的隋朝国祚不到四十年,很显然中原分裂才是常态。大唐这开国君王配置怎么看都不像个长命王朝,恐怕镇压内部都自顾不暇,根本管不到占城来。 范梵志被隋炀帝攻破国都,深以为耻。他现在年纪已经很大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心里憋屈难道一直要带到地下? 于是这位老国王决定冒险试探大唐。 如果大唐发怒,大不了他亲自去谢罪,再把王位传给儿子。反正他都要死了,用生命试探大唐,以探寻林邑国之后的道路,也挺划算。 劝老国王试探大唐的臣子也立下誓言,如果大唐发怒,他们愿意用脑袋来让大唐息怒。 总的来说,林邑国的君臣做出这个决定,从他们自己的角度出发,还挺悲壮的。 他们希望林邑国能再创在两晋南北朝时的辉煌,不仅吞并原本的日南郡和九真郡,想个大的,把中原的岭南道全境吞下,成为与中原王朝对峙的“南朝”。 这个梦想,后世越南也做过。 中南半岛的国家强盛后,都有一颗与华夏先划珠江而治,再图谋划长江而治的野心。 林邑国现在正是最强盛的时候,有这样的野心很正常。 在原本的历史中,唐末衰弱时,林邑国就多次犯边,扩大疆域。 李玄霸探得了占城国朝堂上的消息,对此的反应是没反应。 无论他们怎么想,两晋南北朝丢掉的日南郡都得给我还回来。就算他们现在老老实实称臣,他也会找借口敲打。等大唐能腾出手,就一口气把失去的故土拿回来。 “铁牛,悠着点,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就在你的碑文上嘲笑你。”李玄霸叮嘱。 陈铁牛道:“如果是郎君亲自为我写碑文,随便郎君嘲笑。” 陈铁牛虽然这么回答,该有的谨慎小心一点都不会少。 虽然铜火炮的安全性已经得到了多次验证,以防万一,李玄霸还是把铜火炮放在单独的船上,由工匠们严加看管。 陈铁牛摩拳擦掌去开炮时,张亮等人也屁颠屁颠的跟上。 这么久了,他们都没能好好摸摸这些大家伙。现在哪怕给陈铁牛打下手,他们也想试试新武器。 李玄霸看着他们那狂热的神情,很有既视感。大概男人都难以拒绝新武器吧。 只是如果这船炸了,他麾下的将领都要一锅端了。 李玄霸叹了口气,把脑海里不吉利的想法丢出去,再次拿起了望远镜。 林邑国的主力部队是象骑兵。 老国王虽说是来岸边迎接大唐的使臣,没打算真的开战,也没想过大唐会直接向他们开战,但也拉来了国内最精锐的士兵。 国与国第一次外交交锋,可不是耍嘴皮子,都要亮出彼此肌肉。 看到大唐的战船徐徐靠近,老国王忍不住从象背上的王座占了起来。 象背很宽广,老国王的座驾就像是一个安放了王座的小亭子,让他可以站在王座前眺望远方。 老年人的视力已经不够好了,但他仍旧能够看到大唐数量不多,但十分威风的战船,也能看到战船上飘扬的旗帜。 海风呼啸,旗帜飞扬,他耳边似乎出现了大唐的旗帜猎猎作响的幻听。 老国王垂下的双手握紧。 林邑国的未来,能不能达成先祖的夙愿,就看这次会面了。 如果大唐的气势被压下去,他和他的子孙就能把林邑国推向更高峰,象骑兵踏平中国的岭南。 中国,四方天地居正中的华夏正统称中国。原本只是指中原,后来成为华夏周围番邦共同的称呼。 有野心的国家,也想自称中国,比如如今的倭国,虽不敢自称“中国”,但也自称“东方皇帝”,称华夏皇帝为“西方皇帝”。 林邑国还没有倭国那样隔着海洋所以可以随便作死的狂妄,在林邑国老国王的心中,“中国”仍旧是“中国”,而他祖祖辈辈的夙愿就是蚕食这个古老又庞大的“中国”,以期许自己能成为“中国”。 林邑国历代国王都干得不错,唯独如今的老国王范梵志踢到了铁板——他遇到了短暂统一的大隋。 即使已经过去了几百年,林邑国的君臣也生出了恐惧和疑惑。 如果中国再次统一,林邑国还能战胜他们吗?还是说,大隋只是一个意外? “他在看我们呢。” 拿着望远镜的李玄霸嘴角上翘,眉眼弯弯,笑得温文尔雅,一如他光风霁月的高士模样。 他单手仍旧举着望远镜,另一只手,轻轻挥了一下。 瞭望台上,士兵换上了新的令旗。 陈铁牛一脚踹开在铜火炮面前跳来跳去的张亮,脸上憨厚的神情一沉,变得冷酷肃杀。 “列队。” 陈铁牛一边下令,一边到达自己的位置。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29节 跟随农民起义军,接受的军队纪律教育不多的张亮张望了几下,才一路小跑来到陈铁牛身后。 他的眼神不住地瞟着突然变陌生的同僚。 刚才还嬉笑打闹的玄甲兵都面无表情,如兵佣一般肃立在自己该站的位置,甲板上瞬间鸦雀无声,衬得风浪和旗帜的声音越发清晰。 再次检查炮膛和炮弹。 安装炮弹。 点火。 陈铁牛一个指令,兵卒们一个动作。 他们随时第一次用铜火炮作战,但已经预演过很多次,所有动作都已经熟背于心。 张亮虽然也跟着一同干好了自己的事,却有一种格格不入之感。 他恍然,这就是名震天下的玄甲兵,这才是名震天下的玄甲兵吗? 只是碰瓷剿匪根本没有展现出这支军队真正的气质,现在的灭国战争才让他们苏醒吗? “轰隆”一声巨响,战船轻轻摇晃。 “轰隆”巨响接连想起,战船摇晃的幅度变大。 众人的耳朵里都塞入了布条,以抵御铜火炮巨大的声响。 开炮的时候他们听不到指令,只能依照原本的训练,机械性地操作这些第一次上战场的“新战友”。 铜火炮的精准度与弩|箭一样,只能靠目测。 第一发试探的炮弹落空。战船往前开近,对方的战船发出了警告的旗语。 有趣的是,对方警告的旗语,居然是大隋军队那一套。 当对方打出警告的旗语,并将投石车和弩|车准备好,也驶向大唐战船的时候——此时海战都是用投石车和弩|车开场,然后进行跳帮战,大唐的火炮再次发射。 这次是齐射和轮射。 大唐和林邑国的战船相互靠近,林邑国的战船迅速进入了大唐火炮的射程。 他们为了震慑大唐,战船排列十分紧密,几乎将全国最大的船都拉了出来,后面还有许多小船装着严阵以待的士兵壮声势。 火炮就这样落入了他们的船队中。 与投石车的石蛋相似的实心炮弹砸在了林邑国的战船上,战船应声塌陷了一块。 虽然现在的炮弹还不能装火|药,在砸中敌人的时候再次起爆,但火炮的势能与投石车完全不同。铜火炮的实心炮弹连城墙都能砸出裂痕,何况几乎是木头打造的战船? 李玄霸隔得较远,只能通过望远镜看到对方战船缓慢下沉的景象,和战船甲板上慌张逃窜的人群,听不到他们的恐惧的哀嚎。 他眨了眨眼睛,放下了望远镜。 “送我去火炮船。” 在李玄霸的命令下,就算下属认为太危险,也不能阻止李玄霸的行为,一如李玄霸以前亲上战场一样。 现在可没有一个李二郎把李玄霸踹下马。 李玄霸来到了火炮船上,命令火炮船按照他指的方向全速前行,旁若无人地穿过了混乱逃窜以至于空出了一大片可供通行的海域的林邑国船队。 一些来不及离开的小船撞在了大唐包裹了铁皮和铜皮的船头撞角上,如海面上的泡沫一样一触即碎。 “保持着这个速度,我试一试。”李玄霸笑着调试火炮,“虽然准头不好,但大象是很容易受惊的动物,只要炮弹能落入象群,岸上的景象一定会很壮观。” 火炮再次发射,陈铁牛再次站在了李玄霸身后,沉默地为总是喜欢冒险的郎君进行徒劳无用的护卫。 老国王已经坐回了王座上。 他看到自己的水军一触即溃,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输的,也知道自己应该退回城池中了。 国王和贵族们都会离开,象骑兵会继续留在岸边,阻挠大唐的军队上岸。 虽然他们的水军打不过大唐,但象骑兵在地面上就是无敌的,仅凭体积就能组织海船上的人登陆。 “没想到大唐如此蛮横,居然连使臣都不派,直接攻击我国!”大臣们都愤愤不平,指责大唐没有礼仪之邦的风范。 当初大隋攻打林邑国好歹还发了个通知,让他们做好了准备,并找了一个“进贡不诚心就是要反叛”的借口。 他们只是声称不清楚中原王朝的情况,不知道大隋是不是真的被大唐取代了才拒绝进贡。按照常理,大唐不应该先派使臣来了解情况,告知他们中原的实情,让他们再做一次选择吗?怎么就直接开战了? 正当林邑国君臣骂骂咧咧,抱怨这个大唐一点都不像个“中国”王朝,与东晋、几个南朝,甚至与已经表现得足够蛮横的大隋都不像,简直是蛮夷风范,炮弹落入了象群中,砸在了几只大象身上。 “这下岸上万象奔腾,足够热闹了。” 李玄霸放声大笑。 第253章 象林邑该回来了 象骑兵就像是古代的坦克, 正面冲锋时几乎无人能敌。与象骑兵的初战,往往会造成巨大的伤害。 但了解象骑兵后,就知道大象根本不适合当骑兵部队的坐骑。 大象的饲养和繁育十分困难, 有象骑兵的国家, 有一千头战象就敢称无敌, 遇到大国哪怕靠人海都能把战象耗死。 但强国面对使用战象的小国时,只要熟悉了就能以少胜多,根本不需要人海战术。 缅甸派出八百象骑兵, 领着几万步卒,试图侵略元朝。元朝边塞守将仅靠七百骑兵,就打退了缅甸的进攻。 其中的原因, 第一是大象太受地形约束,只要守在峡谷伏击, 大象就是靶子;第二是大象太过聪明、太会趋利避害, 惧怕火焰、惧怕太大的声音、惧怕太密集的弓箭射击。 七百元朝边塞骑兵靠着山谷地形与八百先锋象骑兵迂回作战,用弓|弩引起了象骑兵的混乱,驱赶着象骑兵冲散了缅甸的步卒方阵。当步卒方阵变成乱兵后,哪怕七百骑兵都能追着几万人杀。 三国某知名不具孙十万和张八百对这场战役点了个感同身受的赞。 当火器时代来临后,象骑兵彻底失去了用武之地。 优秀的战马即使冒着枪林弹雨也能与骑兵们共进退, 战象只会甩下身上碍事的两脚兽再踩上一脚。 让你驱赶我来送死,踩死你! 林邑国此次拉了五百头战象出来, 除了守卫边疆的战象骑兵,所有精锐战象精锐骑兵都在这一片平坦的海岸平原上。 大隋曾经和林邑国作战过,老将还没死光。大唐的将领许多都是隋将, 林邑国自己知道战象的劣势, 也清楚大唐肯定也知道战象的劣势。 所以当己方先列阵, 且地势平坦, 林邑国都不知道己方怎么输。 他们也相信大唐的晋王只要如传言中那样真的是个会打仗的将领,看到岸上的战象方阵,也不敢轻举妄动。 至少他们这场会谈,大唐的晋王只能客客气气。 李玄霸却让这场战斗跃入了火器时代。 哪怕铜火炮造价高,体型笨重,使用麻烦,威力相较其弱点实在是有点不够看。 但火炮就是火炮。 不知从何处来的重击,完全不明白来由的巨响,还有炮弹上未散去的硝烟,都让战象惊恐万分。 混乱就此开始。 战象顺从本能一边甩掉身上的累赘,一边撞击身边碍事的其他战象——为了让战象冲锋达成最为强大的效果,战象队列一般都较为紧密,不给敌方骑马的骑兵以穿插的可能。 打顺风战的时候,聪明的战象从始至终都能保持严密整齐的方阵,就像是训练最严格的战士;当危险到来,战象的野性本能立刻上线,身边的“战友”就是阻碍自己逃跑的道路。 战象的挑选机制,导致编入一个队列的战象不可能是同一个族群,它们对对方可没有什么怜惜之情。 战象彼此冲撞,四散逃窜,有的大象倒下,被其他大象踩得无助哀嚎。 还好这里是平原,五百头战象散开之后,大部分都能顺利逃走。人类就没有了这样的好运。 战象四散逃窜的时候,步卒根本跑不过被吓疯的战象的速度。当战象粗壮的象腿落下时,许多步卒连哀嚎声都未响起,就成了一团肉泥。 骑兵还能靠着高超的骑术,勉强不被战象甩落,得以在战象安静下来后逃生。老国王带来的一万特意换了新武器和盔甲,让他的国库大出血的精锐战士,除了希望战象别往自己这里跑,没有任何生存的希望。 可人群都往没有战象的地方逃跑,也会造成推挤践踏。 人群也能把人踏成泥。 李玄霸登岸时,岸上的泥土已经全部被染红。 南方的气温虽然不一定比北方高,但太阳很毒辣。 李玄霸穿着一身隔绝阳光直晒和蚊虫叮咬的白纱罩衣,下船时还不忘撑起了一把涂成了黑色的油纸伞。 绫罗珍贵,纸张也不便宜。民间常用的“伞”,是在斗笠下面支个棍子。罗伞多是贵族的仪式用品。 直到唐朝,民间经济和科技蓬勃发展,纸张的造价被压低,油纸伞才成了百姓家中常备的雨具。 所以李玄霸现在手中的后世景区常见款式的油纸伞,在此时很是罕见了。 以前他下雨不常出门,出门也觉得斗笠更方便,直到来了南方想要挡太阳,才想起油纸伞。 李玄霸一袭白衣,撑着黑伞,踏上了混着林邑人骨与肉与血的泥土。 陈铁牛率先率领玄甲兵上岸扫灭残兵。贵族有充足的应对战象混乱的护卫,所以大多完好无损地被陈铁牛俘虏。 李玄霸缓步走向被陈铁牛押来的俘虏。 他踏过了林邑兵卒的骨,踏过了林邑兵卒的肉,锦靴上沾满了因林邑兵卒的血而变得泥泞的血泥,走到了林邑老国王面前。 跪在地上的林邑老国王抬头。 李玄霸将伞柄斜靠在肩头,微微屈身。 宽大的罩衣下摆落在了地上,染上了还未干透的血与泥土混合成了更鲜艳的褐色。 老国王惊恐地开口:“小王……不,臣、臣知罪……” 李玄霸微笑着摇摇头,让老国王恳求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本可以继续说,但看着李玄霸温和的笑容,他的身体却剧烈颤抖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国王身后的大王子试图挣脱按住他的兵卒,爬到李玄霸面前,代替老国王受罚。 他听闻中原王朝重孝道。若是他表现得够好,说不定会得到大唐晋王的青睐。 李玄霸瞥了一眼陈铁牛。 陈铁牛亲自上前,一脚踩在了大王子的背上。他身边的玄甲兵一拥而上捂住了大王子的嘴,不让噪音扰了晋王殿下。 李玄霸收起笑容叹了口气,一手护着伞,一手按在了膝盖上,身体又屈下了一些,视线只比跪在地上仰起身体的老国王略高一点。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30节 罩衣的下摆染上了更多的褐色。 “自大汉崩裂,象林邑孤悬中原已经太久。如今中国再临盛世,象林邑该回来了。” 李玄霸再次微笑,眼睛微眯,放在膝盖上的手稍稍用力,站直了身体。 他微笑道:“林邑的大汉遗民,欢迎回家。” 褐色的罩衣下摆重新腾空,轻轻飘荡。 “都杀了。” 声落刀起。 此次伏击大唐天使,大唐皇帝的双生兄弟晋王李玄霸的王族与贵族,全部伏诛。 林邑国贵族中坚阶层,为之一空。 晋王不计前嫌,赦免林邑国……不,赦免象林邑其余贵族与伏诛贵族的家人,仅将王族全部俘虏,无论男女老幼,全部送往长安献俘。 晋王还开招贤令,声称要继续任用象林邑豪强为官吏。 他唯一对象林邑做出的大改变,只是废除象林邑的国教,将神庙改为佛寺,命象林邑百姓改变信仰,废除种姓制度,改为相信佛教的众生平等。 “我这佛教教派名为禅宗。我佛眼中,众生平等。只要心中有佛,口中念佛,无论贫贱富贵,皆能来世成佛。” 李玄霸对新登岸的一船僧尼道。 僧尼双手合十,低声诵佛。 李玄霸又对另一个没有诵佛的年轻和尚道:“你与同行者与皇家寺庙的僧尼不同,你们可以随意宣扬你们的教派思想,自创一派也没关系。只要你们能争取到信众,在这片土地上,不受大唐律令对传教的限制。” 玄奘目无尊卑,直视着大唐这位尊贵的亲王。 李玄霸道:“这里的百姓太苦了,需要你们把他们从牲畜不如的地狱中拯救出来。” 他眨了眨眼,开了个玩笑,又不像是玩笑:“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玄奘眼光黯淡,又再度亮起。 他知道李玄霸是把他们当统治的工具,知道李玄霸让他们传教的目的不单纯。 但晋王殿下真的佛性深厚啊。 玄奘闭上眼睛,微微收起下颚,双手合十,念诵《地藏经》。 李玄霸知道玄奘会竭尽全力了。 他安抚道:“等象林郡安定,我会派兵送你去天竺。” 玄奘眼睛睁开,念经中断,没好气道:“你该不会想派兵攻打天竺?” 李玄霸道:“太远了,打下来也占不了。我不会做好大喜功的事。” 玄奘松了口气:“也对。”晋王殿下果然佛性深重啊。 希望自己活得长一些。等晋王殿下进入暮年,尝遍世间繁华之后,他再来度晋王殿下回归佛门。 阿弥陀佛。 李玄霸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他将手放在眉上,看了一眼天空。 暮霭沉沉,是要下雨了吗? …… 长安城。 李世民撑着弟弟特制的描绘着天子十二章纹图案的花里胡哨的油纸伞,站在宫殿前的广场上,仰头看着雨帘发呆。 长孙康宁撑伞走来,为李世民披上罩衣:“二郎可是担心叔郎安全?” 李世民道:“担心,但我不是在想这个。” 长孙康宁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李世民进一步的倾诉。 李世民沉默了许久,才再次仰头看雨帘,长叹了一口气。 “如今国库算是勉强丰盈了。” “嗯。” “大唐的将士也休息得差不多了。” “嗯。” “阿玄都不带着我,自己去灭国了。” “啊?嗯……” 李世民又叹了口气,然后扬起笑容:“虽然百姓很不想大唐再起兵戈,但有的兵戈不得不起。” “等阿玄回来,朕要亲征。”李世民转身,花里胡哨的纸伞倾斜,落下一帘碎珠,“该去接高老师和长孙老师了。” “回屋吧观音婢,小心着凉。” 第254章 加急催促回长安 林邑回归后, 根据以前的名字,复称象林,归属爱州。 爱州就是原本已经被林邑国蚕食的九真郡, 现在的象林其实是曾经的日南郡。 之后象林郡是否重新建州, 取象林还是日南之名, 就由大唐君臣决定。 李玄霸总要让长安城里的人对收复象林一事有点存在感,让他们吵一吵命名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正好消磨他们的力气, 免得在自己耳边叨叨。 规划好象林的宏观蓝图后,李玄霸就把薛收叫了过来,自己回交州躲懒。 谁知道, 薛道衡也跟了过来。 看着薛收难看的脸色,李玄霸只能叹气。 薛道衡的年纪已经很大, 今年已经过了八十岁。在他这个年龄, 在朝中都该致仕养老。薛收苦劝学父亲回长安,薛道衡完全不理睬薛收。 宇文珠虽然细心为薛道衡调养身体,但衰老不可逆转。即使薛道衡现在无病无痛,但谁都知道,包括他自己都知道, 或许那一天他闭眼睡下,就在平静中永眠了。 不过李玄霸没有劝薛道衡回长安。 他反而劝薛收:“只要注意一些, 瘴气疾病在城中其实不存在。只要没有瘴气,象林靠近海湾,只要选对了地方, 夏季不是很炎热, 冬季也很温暖, 反倒比长安更适合养老。象林到长安路途遥远, 薛老师不一定受得了路途的颠簸。你不如在象林选一处少雨干燥的阴凉山地,为薛老师建一处养身宅院,对薛老师的身体更好。” 薛收虽然下意识的认为象林是蛮夷之地,待在这个地方就是受苦。但他听得进去李玄霸的劝,愿意相信李玄霸那些与世人不同的言论。 他不想相信也没用,总不能把父亲绑回去。再者,他也担心李玄霸所说的路途颠簸。 薛道衡听了李玄霸的话,深以为然。 他乐呵呵道:“你该写信给我的老朋友,让他们也来象林郡养老。” 李玄霸道:“冬季最好的养老地其实是现在被称为流放地的儋州以南。不过现在交通不便,不能在北方避暑,南方过冬,真是遗憾。” 薛道衡笑道:“听着你的话,好像以后老人可以在北方避暑,在南方过冬?” 李玄霸笑道:“能。六诏所在的滇池高原四季如春,若交通便利,也是个养身的好去处。” 薛道衡怅然道:“可惜交通不便利。” 李玄霸点头:“是啊,可惜交通不便利。” 李玄霸解决了薛老师和好友父子二人的争执后,准备回交州。 他还未启程,传旨的人就到了,速度快得令他震惊。他哥怕不是用八百里军情加急的特殊通道给他传旨? 李世民的旨意很明确,就是让他弟赶紧滚回去。 信件中说得更明确,李玄霸说好的出使变成了灭国,都不通知他一声。 薛道衡道:“虽然陛下给予你自行发兵的权力,你还是应该先知会他一声。陛下不会猜忌你,但朝中风言风语着实令陛下烦恼。” 李玄霸摇头:“他才不在乎这个,顶多又来一次’帝赞赏,帝不听”。他的意思是我不等他来。我还能等他来?!等他从长安不远万里来象林当先锋大将吗??他在想什么!!” 薛道衡:“……” 薛收扶额。 父子二人细思之后,不得不承认可能李玄霸的埋怨才是陛下正确的想法。 薛收苦笑:“以李二的本事,或许提前得到你要攻打象林的消息,真的会以劳军为命南下。” 薛道衡骂道:“如果二郎真的南下,裴世矩和苏威两个没用的老匹夫就一头撞死在宫中的柱子上吧。反正他们在隋炀帝驾崩的时候,就该一同去了。” 薛收赶紧给莫名生气的父亲顺气,李玄霸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再不逃,薛老师就要拉着他商量怎么弄死裴世矩和苏威了。 虽然薛道衡很厌恶隋炀帝,但隋文帝是他的恩主,他对隋朝还是很有感情。 隋朝因昏暴之君灭亡,难道助纣为虐的奸佞就没有责任吗? 特别是隋炀帝名下的五贵。五贵已经死了三个,就剩下裴世矩和苏威。他们就应该给隋炀帝陪葬!两个老匹夫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虽然长安朝中需要有裴世矩和苏威这样的前朝元老来帮李世民稳住场子,薛道衡理智上知道他们二人是很重要的盟友。但薛道衡是随时能保持理智的吗?若是,历史上他就不会当着隋炀帝的面怀念高颎。 所以只要薛道衡一生气,就写折子要让裴世矩和苏威死。李世民每次烧折子取暖的时候都感慨,朝中大臣无论新老,个个都对同僚杀气腾腾。 “朕不是个暴君,你们一定都是暴臣!朕太苦了!” “陛下说得对,但有的人该杀!” 李世民闭嘴,希望臣子们也闭嘴。 李玄霸逃掉后,想着二哥的吐槽就想笑。 李世民用八百里加急催李玄霸回京,李玄霸就只能回去了。 宇文珠很犹豫。李玄霸劝说妻子留下。 “瘴气的研究著作才刚起了个草稿,珠娘不必陪着我奔波。我也担心岭南的事,珠娘留在交州,偶尔替我处理一下岭南事务,我也更放心。陈铁牛!”李玄霸转头揪住想要逃跑的陈铁牛的袖子。 陈铁牛苦着脸道:“我如果不和郎君一同回去,朝中一些人又要问我‘陈铁牛是不是死了’。” 李玄霸没好气道:“那你就当你自己死了,死在交州。你暂代交州都督,好好辅佐珠娘。”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31节 身为护卫,保护主母也是应尽之责,陈铁牛虽然不愿意离开李玄霸,也只得听令。 他逼李玄霸写下保证书,王妃回京的时候,他也要一同回京,不能把他丢在交州当什么封疆大吏。 他陈铁牛从始至终都是郎君的亲卫,除了郎君和主母身边,哪里都不去。 宇文珠笑得前俯后仰,催促李玄霸赶紧写保证书。 李玄霸本来不想写,只想踹陈铁牛几脚。有了宇文珠的鼎力支持,李玄霸只能咬牙被胁迫着写下了保证书。 陈铁牛把保证书十分小心地揣进怀里,一副担心李玄霸会抢走的警惕神情,看到李玄霸真想把陈铁牛永远发配岭南道,一辈子别回来了。 正好李靖的年纪也大了,陈铁牛就当一辈子的岭南道总管吧! 宇文珠笑着对陈铁牛道:“别担心,他说了不算。到时我回去的时候,一定带你一起走。” 陈铁牛感动得眼眶都红了。还是主母好啊!郎君学着点! 李玄霸对宇文珠不站在他这边无能狂怒,大手一挥又送了一批僧尼去象林传教。 林邑国的国王为了巩固统治,吸取婆罗门教的文化自创国教,自称神灵,修建神庙作为自己的象征,所以林邑国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 对于自称神灵的王族,李玄霸一个都不能留,该杀的就杀,该迁徙的就迁徙,否则将来一定会有野心家借此生事。 占城国灭亡后,当地本就会盛行汉家的大乘佛教。李玄霸提前让更温和的“禅宗”去象林传教,去除林邑国政教合一的土壤。将来即使有人自称林邑国国王后裔,林邑国的百姓也不会愿意他重登王位。 虽然野心家可能会想出新花样,但无论将来象林一地的未来如何,保持着禅宗“人人平等,皆可成佛”理念的象林,肯定不会允许王族再次成为神。 封建时代有皇族和贵族就够了,神族这连种族都不同的玩意儿,还是滚犊子吧。 李玄霸让佛教前来象林,而不是请道教来,也是因为只有佛教才能压制当地的国教、 道教?他是教贵族炼丹清谈,还是教百姓喝符水造反? 一个要么融入统治阶级,要么起兵造反的奇葩宗教,它就不像个宗教,很难对外传教。 倒是佛教让百姓相信自己和贵族都是人,是一个种族,没有生殖隔离之后,儒家弟子就该出场了。 论文明教化,后世再怎么骂儒家迂腐,但儒家确实是封建时代的文明开化之光。 李玄霸给薛收写完自己之后的计划,然后笑着摇摇头。 这计划,无论是他还是薛收,大概都难以执行到这一步。 希望继任者稍稍有用一点,别辜负他们这些先祖打下的良好基础。 福建广东能成为文教兴盛之地,交州爱州紧挨着福建广东,本也应该可以成为文教兴盛之地。 “该回长安了。” 李玄霸活动了一下肩膀胳膊,吩咐人收拾行李。 “这么着急催我回去,二哥怕是在长安坐不住,想要亲征了。” 李玄霸看向西北。 “或许……高老师的身体也撑不住了。” …… 遥远的伊吾城,后世的哈密市。 长孙晟被长孙无忌搀扶着走上城墙,走向高颎。 高颎正半卧在竹椅上,远眺西南方向。 长孙晟道:“你猜二郎三郎会派谁来接你的担子?” 高颎回过神,没好气道:“派谁来都有可能,朝中如今能镇得住伊吾的将领也不少了,三郎强迫将领读书的策略很成功。但我猜这一战,二郎会亲自领兵。有三郎纵容,他本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怎么会错过擒获西突厥可汗的机会?” 长孙晟大笑:“三郎说二郎是在集图鉴,只要是个可汗都想抓一抓。” 高颎笑骂道:“荒唐!战争岂是儿戏!” 长孙无忌搬来竹椅,两位老人并肩躺着,一同骂李二郎和李三郎的荒唐。 伊吾城一片宁静祥和,城内不同相貌不同服饰的商人行走其中,脸上都带着对未来和金钱的美好幻想,大道上商队络绎不绝,秩序井然。 谁也不会想到,战火即将点燃。 第255章 大唐的和亲政策 知道了二哥想亲征, 李玄霸便不拖沓,迅速启程回长安。 但路途遥远,等李玄霸回到长安时, 也已经入秋了。 李世民亲自来渭水迎接李玄霸, 一见到李玄霸, 李玄霸就让李世民搬罐子。 李世民搬了几个罐子后,才意识到自己是皇帝,这时候明明可以吩咐下人去搬。 李玄霸:“我忘记了。” 李世民:“哦, 我也忘记了。” 李世民没有带群臣,只带了房杜魏等几个友人和老下属。 他们见李玄霸与李世民兄弟二人亲自搬东西,还以为是多重要的物品, 也挥手让下人让开,帮忙一起搬运。听到兄弟二人“我忘记了”的对话, 他们的额头都有青筋爆绽。 陛下已经够让他们头疼了, 李三一回来,兄弟二人对他们脑袋的破坏力果然加倍。 虽然友人在生气,但李二李三都认为友人生个毛线的气,有什么好气,都不在意。 至于一直当背景板的李小五则对罐子敲敲打打, 好奇里面装的什么。 “好吃的。”李玄霸道,“岭南物产丰富, 香料和不要钱似的,我做了些有当地特色的卤味给你们尝尝鲜。” 李玄霸前世南下打工的时候,学了些南方油卤和盐卤的做法。 餐馆打工包吃包住, 是大部分南下打工人都向往的第一个工作。李玄霸长得还算周正, 嘴又甜, 还有为父母还债的可怜buff, 后厨的大师傅乐意教他几手。 虽然赚大钱尽快还债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李玄霸很快就投身网店,好心人教的手艺也没有淡忘。 这些手艺在餐饮店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可能门可罗雀,对唐朝人而言,新鲜感是足够了。 李玄霸说了罐子里装的什么后,友人们的怒气消散,再次挥开下人自己搬罐子。 魏徵好奇地打开贴着自己名字的罐子,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 其他人纷纷后退,魏徵露出了陶醉的神色:“三郎君,这是什么?” 李玄霸道:“酸笋。” 等后世广西的酋帅来拜见他,提起特色美食时,李玄霸才想起酸笋。 北方现在的气候虽然还算温暖,有竹笋这道菜,论把各种时令蔬菜吃出花来,还是要看南方人。 酸笋不需要放盐,只需要将应季的春笋浸泡入山泉水,再放入不见天的井水中腌制。 或许是岭南的水质,或许是岭南的气候,李玄霸把酸笋的做法教给了因年纪渐大,食欲有点不振的李靖,李靖在江都腌制的酸笋还是没有李玄霸在交州腌制的酸笋美味。 魏徵特别喜欢吃腌制的酸味食物。他最爱的醋芹,就是类似榨菜的发酵芹菜,其酸味如醋,所以称为“醋芹”。 醋芹的味道非常浓烈,每当魏徵在办公之余摸出醋芹来吃的时候,同房处理公务的房杜等人就和后世看见室友吃螺蛳粉臭豆腐和香菜凉拌折耳根的大学生一样,恨不得把魏徵打出去。 李玄霸就知道魏徵肯定会喜爱酸笋。现在魏徵从吃醋芹改成吃酸笋,三省的官吏们的神情一定很精彩。 “江都有道名菜叫臭鳜鱼,其味道闻着虽然臭,吃起来非常香,我也给你做了一些。”李玄霸细数南方的发酵食物,什么臭鳜鱼毛豆腐,他相信魏徵一定会非常开心。 当然这些菜现在根本不是江都出产,但李玄霸说是,那就是了。此后未来人肯定也说是了。 魏徵的神色果然非常愉快,连连感谢李玄霸,好似变回了曾经那位好说话的魏道士。 李世民转头去看现在与魏徵共处时间最多的房乔、杜如晦。 哦豁,他们的脸色果然很难看。 最近房杜魏三人摈弃前嫌,合起来“对付”李世民。李世民正头疼。 不愧是阿玄,一回来就隐隐有拆散“房杜魏联盟”的迹象。 李玄霸说完给魏徵准备的美食后,又点了一下给其他人的特别美食。 虽然他带回来的东西人人有份,就是房杜也能尝到酸笋臭鳜鱼,但每道菜的分量是不同的,根据他们不同的喜好做了区分。 房乔爱吃素,较为养生,李玄霸带来的就是各种卤素材,比如卤菜必备的卤莲藕和卤海带;杜如晦爱吃肉,李玄霸送杜如晦的就是各种卤味盐焗鸡鸭鹅鸽子;李小五什么都吃,李玄霸送的就很均衡;至于二哥…… 李玄霸道:“我带了会种甘蔗和制糖的人回来。” 李世民像个孩子似的欢呼了一声,连李智云都悄悄给了二哥一个鄙视的眼神。 虽然三兄带回来了会种甘蔗和会制糖的人,但二兄你每日能吃的糖不还是被二嫂和母亲严格管控,你以为你能多吃一口吗? 李世民当然知道自己不能多吃一口。但他就喜欢糖,就算不能吃,每日数数糖罐子,想着这些糖都是自家造的,他也开心! 李玄霸在心里叨叨:【等我们这里蔗糖的产量提高了,我给你做漂亮的糖果当摆设,什么翻糖人偶和翻糖武器,看腻了还能赏给大臣们吃,把大臣们的牙都甜掉。】 李世民:【哈!】 顿了顿。 李世民:【哈!】 李玄霸疑惑,怎么许久不见,二哥的心声回应又退化成一个字了?这还能退化的?看来自己这次回来要多刺激刺激二哥,加强二哥的心声锻炼。 分完了东西后,李世民左右张望,疑惑道:“弟妹呢?你把她丢在交州做什么?铁牛呢?战死了?” 李玄霸翻白眼:“珠娘对瘴气的研究正在紧要关头,我不想她来回奔波。铁牛自然留在交州保护珠娘,顺带暂替我当交州都督,辅佐薛老师和薛伯褒。” 他没说珠娘也要帮他负责一部分岭南的事务。 从古至今一直严禁女人干政,冯夫人等能掌握实权的女性多是女性酋帅,或者是与太后掌权情况类似的将门寡妇。他三姊立下的功劳换成一个普通男人都能封侯,但她哪怕是大唐的公主,也得乖乖交出兵权回家相夫教子。 如果不是李玄霸替她找了个有女国王的地方去接替就藩,她现在也只是一个“在皇帝面前有话语权所以有实权”的公主,如历史中其他有实权的公主一样,与“李昭”这个人本身无关,也与她的功绩和才能无关。 宇文珠也是一样的道理。 女神医的不可替代性才能让她在太医院为官,宫中女眷和贵族女眷是只有她能服务的群体,换成其他任何官职都不可能。 皇帝也不是什么都能做,连隋炀帝如此随心所欲了,在苏威说削减勋贵永业田时,也要连忙发布圣旨说“朕没这么想过!众卿别激动!”。如果能随心所欲,李世民现在就要把朝堂上所有说李玄霸谋反的人都砍了,然后每天狂炫一斤糖。 大唐是个封建社会,一个就算武则天当了女帝,朝中都没有女性官员的封建社会。 李玄霸在心声中将宇文珠会帮自己看着岭南的事告诉二哥,但在其他人,哪怕在小五面前,李玄霸都不会透露丝毫,以免这群人烦到自家珠娘,逼得珠娘为了清净,恐怕太医院都待不下去。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32节 李世民眨了眨眼,在心里【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其实也不太理解李玄霸让宇文珠做那么多不该做的事的原因,但李玄霸自己乐意,他就懒得多说。这权力是他给李玄霸的,李玄霸可以让下属暂代,也能让宇文珠暂代,李玄霸自己觉得没问题就行。 李世民也知道李玄霸不会太过分。因为过分了,受苦的是宇文珠。 风言风语是真的能逼死人的。 提到了宇文珠,回去的路上,李世民便说起了三姊李昭。 李昭顺利诞下一个健康的男孩,虽然出生日期不一定对得上,但这个男孩也被取名为柴哲威。 养了近一年的身体,李昭决定在李世民亲征西突厥之前前往东女国接替女王之位,整顿国内内务,柴绍也准备同去。 东女国夫妻皆为王,王夫不管内政,只管对外战争。朝中男子不能为官,只能为将。李昭将要带去的旧部都在紧急培训自家夫人,他们为将的时候,自家夫人是要在东女国当官掌管内政的。 中原王朝就算在明清时,对蛮夷文化都较为宽容,不会去更改他们的习俗,所以明清时,特别是明末,出现了许多女将军,秦良玉还一路坐到了三公的位置。所以对于东女国的习俗,朝中公卿也很尊重。 入乡随俗,东女国都肯把女王之位让给李唐公主了,其他方面他们必须尊重,慷慨地让东女国保持原有传统。 “三姊去世后,女王将由新的大唐公主赴任。”李世民虽然同意让李昭去当王,但不会让李昭和柴绍的子嗣世袭东女国国王之位,这是帝王的底线。 李玄霸问道:“不是所有公主都有三姊那样的大志向、大毅力和大才华。如果公主者无人愿意受苦呢?” 李世民道:“我会如培养皇子一样培养公主。学得多了,见识多了,总会有人生出野心。如果实在没有,那就算了。” 正撑着下巴看车窗外的李玄霸意识到了什么,回头:“你决定让亲女儿去和亲了?” 李世民声调压低:“不是你说的,不是和亲,是普通的嫁娶。” 李玄霸和李世民兄弟二人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 公主和亲这件事,李世民和李玄霸在还没有争夺天下的时候就讨论过。 李世民的想法与历史中的唐太宗一样,公主的婚姻就是起联姻作用,下嫁功臣和下嫁蛮夷是一样的。下嫁蛮夷后,公主会被立为“可敦”,不仅拥有左右蛮夷内政的权力,将来生的继承可汗之位的孩子也将拥有大唐宗室的血统,得叫他一声外祖父。 南北朝之后,和亲并不是屈辱的事。公主不仅要嫁出去,可汗之女也会入朝嫁给皇室或者朝中重臣。这一点,与清朝类似。 其实“和亲”这个名词彻底定为中原王朝和外来蛮夷联姻,就是隋唐开始的事。因为隋唐的君王都和所谓胡人有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他们才能这么坦然进行联姻。 在北朝到隋朝已经奠定了“和亲”的习俗后,当可汗向大唐王朝求亲,大唐却说你是蛮夷我不嫁公主,那就是明着告诉对方,我要灭你了。 李玄霸知道“和亲”不可避免,但他提出一个让李世民逃避了许久的问题。 “你想当以后可汗的外祖父,那你舍得让你亲女儿去吗?” 后世人都夸汉唐和亲时不让公主去,让亲王之女或者宗女去,这真的是夸赞吗? 两国联姻,如先秦一样,如果真的如唐太宗嘴里所说的“可汗与其他功臣一样平等”,那你怎么不派自己的女儿? 派去的不是真公主,地位就比其他可敦低一等。亲王之女尚可,如果朝中有人还能借大唐的势;宗室女去了草原,就纯粹是摆设和玩物,大唐皇帝不会关注他们。 隋朝和亲的公主嫁去草原之后要入乡随俗,生下的儿子不一定能当新的可汗,丈夫死了必须不断改嫁,甚至嫁给继子。 问问朝中的驸马,谁敢? 唐太宗的话说得漂亮,但只要他不愿意让皇帝的亲女儿吃苦,这些话也就是漂亮话而已。 身份高贵的只有真正的公主,敢拿着鞭子抽丈夫,在草原上作威作福的也只有父兄是皇帝的真正的公主。 大唐皇帝想要更改草原的习俗,让所有可汗娶公主之后都要把自己当大唐的驸马,公主出塞后与在朝中一样,孩子必定是继承人,丈夫死了可改嫁他人也可回家,那首先可汗们得娶的真是公主。 说句更难听的话,皇帝想要和亲,并认为和亲很重要,凭什么让没有享受过公主待遇的无辜女子派去和亲?他们的父兄又不是皇帝。 李玄霸只是抱怨一番,没想过让二哥做出什么改变。 反正就算二哥要让亲王之女和亲,也不会让他和小五的女儿去,与他没关系。 没想到,二哥居然松口了。 李玄霸细思之后,觉得也没什么意外。 历史中的唐太宗对女儿的态度,就是一个好用的联姻工具。他能让十一二岁的女儿嫁给年过半百的老功臣,嫁给草原可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唐太宗不愿意,倒不是多心疼女儿,只是觉得可汗们不配。 但如果女儿借着公主的身份和父兄的撑腰,能成为草原上真正的“可敦”,而不是纯粹的摆设,那么这件事对大唐皇帝而言就可行。 或许当皇帝之前的李世民仍旧不愿意,但当了几年皇帝,对边疆局势了解越来越深的大唐皇帝,他愿意了。 隋朝常用和亲一事分化拉拢草原部落,大唐要让草原贵族尚主,也要得到最大的利益。 “首先公主得从小好好培养,至少要会骑马射箭。” “太年少的公主去了草原肯定会被欺负,养到及笄再挑选驸马,然后让他们好好培养感情,过几年再嫁。” “我决定取消每个部落都有资格和亲的待遇。要娶大唐的公主和宗女,都把青年才俊给我送来,让我女儿养女们好好挑,当了驸马就给我好好按照驸马的规矩来,入我大唐的乡随我大唐的俗。” 李玄霸点头:“陛下英明。陛下是天可汗,对臣民一视同仁。若草原部落有青年才俊,自然也可以当驸马。这些驸马可以回去继承可汗之位或者草原小可汗之位,也可与公主一同来朝中为官,陛下只是选驸马,与草原政局无关。” 李世民先点头,然后纳闷道:“听你叫我陛下,我总觉得你是在骂我。” 李玄霸嘴角抽搐:“二哥你的被害妄想症是哪来的?我只是在强调你天可汗的身份。” “哦。”李世民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晃动的马车天花板道,“公主们都在外吃苦,皇子们也不能太宠溺。” 李玄霸道:“说得对。让他们三岁开始读书,每天读一百遍抄一百遍;每天不能吃太饱,只要生病就饿着。” 李世民放下双手:“阿玄,你这是想让你的侄子们早夭!” 李玄霸:“哈哈哈哈!” 李世民按着弟弟的肩膀摇晃:“你还笑?这好笑吗!” 李玄霸:“哈哈哈哈!真的很好笑!来来来,我给你讲个九龙夺嫡的故事。” 李世民捂住耳朵不想听。但李玄霸的心音可不管他哥想不想听,都得给我听。 于是李世民沉浸在可怕的清宫剧中,晚上做梦都吓出一身冷汗惊醒。 他决定把儿子都丢给阿玄,坚决不能什么九龙夺嫡! …… 和亲是朝政大事。 自从李世民当了那个劳什子天可汗后,归附的部落几乎每个月都要上道文书请求和亲。 李世民暂时压着不放,大小可汗们的惶恐与日俱增。在亲征西突厥前,和亲之事必须拿出个方案,否则就等着背刺。 大唐虽然强势,但对于打不过就搬着帐篷跑的草原部落,也只能以安抚为主。 长孙康宁一直默默等待着和亲政策的讨论结果。 她了解李世民,早就知道李世民的决定。 或许她与李世民的女儿会有额外照顾,但长孙康宁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有额外的照顾。 李玄霸劝过,但长孙康宁是史书认证的贤后。她的思想是她自己的。哪怕后世人说她迂腐愚昧,也别想改变她的思想。 长孙康宁问李玄霸:“你会让你的女儿嫁去草原吗?” 李玄霸毫不犹豫地回答:“按照我养女儿的方式,我女儿肯定想去草原。去草原能到围场上挑长得好身材好的青年俊杰,在长安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长孙康宁:“……” 长孙康宁不能理解:“比起家世才华,只是相貌身材就……” 李玄霸道:“亲王之女只比公主身份稍差,还需要挑什么家世?至于才华,草原上也能挑,还能选好了自己教。但嫂嫂你说句实话,比起家世和才华,是不是二哥的容貌和身材才更……呜呜呜……” 李玄霸被李世民捂着嘴拖走。 长孙康宁没责怪李玄霸的“冒犯”,她拍腿大笑,笑得肚子好疼,眼泪都冒了出来,完全止不住。 她很久没有这样畅快地笑过了。 长孙康宁对太上皇后分享了这个“笑话”,窦慧明也露出了有点尴尬的笑容。 “这孩子胡说什么!” 她想起当初那雀屏中选的少年郎,浮现出怀念的神色。 “这朝中不通文墨的勋贵子弟很多。公主都是要联姻的,合适的家族不一定有合适的青年才俊。你在草原上选个长得好的贵族男孩养在宫中悉心教导,不比世家勋贵子弟好?那些可汗也绝对很愿意。”窦慧明拍了拍长孙康宁的手背,“三郎从不让自家人吃亏。” 长孙康宁靠在窦慧明的肩头:“母亲说得对。” 李玄霸很少多管闲事,但只要是自己亲朋好友的事,他绝对会尽心尽力。 未出生的侄儿侄女也一定一样。 贞观四年秋,晋王李玄霸回到长安,为大唐新的和亲政策敲下定音锤。 大唐将不会再直接派遣和亲公主,但各个部落都有资格求娶公主和宗室女。 大唐皇帝今后将每年去草原围猎,为公主和宗室女挑选青年才俊为驸马;部落可汗们也要好好培养他们的女儿,他们的女儿也将进入大唐宗室子弟的妻妾候选名单,一如朝中公卿之女。 “朕是天可汗,对你们一视同仁。”李世民对可汗们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爽朗大笑,“但若真的想当朕的驸马,就要依大唐驸马的规矩。你们没有意见吧?” 可汗们:“……” 有意见个屁!赶紧回家挑挑族中子弟谁长得最好!赶紧从中原请大先生去教! 可汗们对自己娶大唐宗女公主一事,都是非常理智冷静地衡量政治利益得失。但现在,他们不理智不冷静了。 反正大唐皇帝承诺了,给大唐当驸马不一定继承可汗之位,只是单纯给女儿在草原上挑选夫婿,以表示中原草原真的一家亲。 为了给大唐当驸马,草原各部落都摩拳擦掌,等着皇帝陛下亲征的时候一同立功。 武器粮草都不用大唐出了,我们自带! “哥,你努力一点,让他们更加惧怕你。将来你我的女儿在草原上当可敦,才更有底气。”李玄霸为他哥擦拭盔甲和武器,“女儿受欺负,都是父兄没用。你也不想后世人骂你卖女儿吧?” 李世民踹了自家弟弟一脚:“闭嘴,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话?” 李玄霸道:“平安归来。也把高老师和长孙老师平安地接回来。” 李世民脸上笑容淡去,握拳轻轻捶了弟弟肩膀一下。 “好。” 第256章 闪亮玄甲兵出征 大唐积极备战, 决定于贞观五年三月冰雪消融的时候出兵西域。 此刻长孙康宁的肚子已经显怀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33节 李玄霸这才知道二哥当时为何第一时间问他珠娘是否回来。 他不解道:“为何要瞒着我?”他都回来了几个月了才知道这件事。 李世民道:“观音婢不希望弟妹因她的事奔波。孙医师一直在京中,你不用担心。” 李玄霸皱眉:“但……” 李世民打断道:“我想的和你一样,还是弟妹在更放心。但观音婢坚持己见, 说弟妹已经培养了不少女医, 还有弟妹的老师坐镇宫中, 何必麻烦弟妹?大唐又不是没有太医。我能怎么办?观音婢难得对我强硬一次,又正在孕中,生不得气, 我只能顺着。” 李世民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当然更信任宇文珠。虽然他理智上知道有孙思邈在,宇文珠也培养了不少可以进产房的女医, 自家观音婢肯定会安然无恙。 见弟弟仍旧眉头紧皱,李世民笑着道:“你嫂嫂知道你肯定会把弟媳叫回来, 才瞒着你。现在弟媳回来可能也会错过, 你还是让她在岭南干活吧。” 李玄霸垂着头道:“抱歉,我不知道……” 李世民再次打断道:“你这么说,我和你嫂子都会不高兴。” 李玄霸道:“我知道了……等等,嫂子正怀孕,你还亲征?!” 李世民看着弟弟震惊的表情, 疑惑道:“正因为你嫂子怀孕了,我才能亲征啊。” 李玄霸:“……” 皇帝有了孩子, 虽然还没出生,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生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但既然有了, 就可以放你出去浪了? 朝中公卿这是有了继承人就安心, 还是单纯在朝中留个“人质”? 李玄霸深呼吸了几下, 无语地扶额:“行吧。” 李世民更加疑惑,不明白弟弟在无语什么。 算了,反正阿玄露出这种神情的时候多得是,无视就好。反正阿玄忍无可忍的时候,自会有行动。既然阿玄只是叹气,就表示自己可以无视。 李世民乐呵呵地继续准备亲征。 其实李世民心这么大的锅还得李玄霸自己背着。按照正常情况,李世民肯定会对第一个孩子很担心。他还没有孩子呢。 但李玄霸告诉李世民,他将有十几个孩子,光是长孙康宁就能生七个,他就不担心了。 李世民对李玄霸的话深信不疑,观音婢肯定能顺利诞下孩子。他不用担心自己有没有继承人,只用担心继承人太多“几龙夺嫡”。 李玄霸得知了二哥的想法之后,真是想把二哥揍一顿。 这还能把锅甩给自己?! 李玄霸瓮声瓮气道:“但你不能亲眼见到第一个孩子出生,真的不会遗憾?”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一如既往地笑道:“我是皇帝,没办法啊。” 李玄霸道:“我替你亲征。” 李世民摇头:“我能亲征的机会不多了。这四年我都憋在京中,快闷死了。” 李玄霸:“……” 李玄霸捏了捏拳头。 什么“我是皇帝没办法”,你就是觉得亲征的机会比第一个孩子重要! 皇帝和晋王又扭打起来,被太上皇后一顿训。 太上皇就像只溜达鸡似的背着双手来看了一眼,正准备背着手溜达走,李世民问道:“父亲,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李渊问道:“你担心我在京中给大德添麻烦?” 李世民摇头:“没人能给阿玄添麻烦。我只是想着父亲的身体还好,或许也想动一动。我听闻父亲一手箭术不亚于我,我还没有和父亲并肩作战过。不过西域遥远,路途艰辛,还是算了。” 李世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这么一问。 只是在看着父亲时,他想起阿玄说在原本的历史中,他曾经与父亲并肩作战过。 父亲孤身突入敌营,他率领骑兵援救。父子二人共同在战场上驰骋。 矫情了一下,李世民又放下他心中短暂的软弱,继续去库房清点李玄霸从岭南给他带回来的亮黄色涂料,去粉刷他的玄甲兵盔甲。 内库里的亮黄色涂料都是六诏和岭南进贡,他本以为这些涂料很稀有,结果李玄霸运了几大船回来,告诉他这些涂料在当地就是平价货。 平价货也无所谓,好看就行。 “只涂一个颜色组成队列不好看,不同的队列涂不同的颜色!” 某太上皇在后面幽幽道,吓了李世民一跳。 李玄霸从门口探头,被母亲拽着后领拖走。 李玄霸和母亲一同离开时,小声道:“父亲在晋阳一直孤身奋战,身上落下不少暗伤,太医说父亲曾经失血过多,需要养着。” 窦慧明揉了揉李玄霸回家后就胡乱束着的头发:“娘亲知道,你父亲也知道。” 李玄霸道:“以我对二哥的了解,他有时候过于大大咧咧,恐怕忘了。” 窦慧明道:“二郎自己也身披数创,他不是忘了,是没当回事。所以,你父亲也不会把身上的伤当回事。” 李玄霸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曾经李渊对他很好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心情。 李渊伤他和二哥太深,本人也有无数的缺点,他厌恶李渊,也鄙夷李渊。 李玄霸道:“留在宫中享福不好吗?” 窦慧明道:“你告诉他,他会是被移出开国皇帝祭祀的开国皇帝,他就不想在宫中享福了。” 李玄霸惊讶:“父亲连这个都和母亲说?” 窦慧明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笑容:“虽然你父亲常常不听我的劝说,认为我一介女子,不懂太多事,但无论大小事,无论再大的秘密,他都会告诉我。” 李玄霸嘴唇嚅动了一下,拽住母亲的衣袖:“二哥和父亲都很勇猛,他们都能平安归来。” 窦慧明微笑:“当然。在他们回来前,我们要守好这个家,护好观音婢和她的孩子,不让他们操心。” 李玄霸点头。 皇帝和太上皇一起亲征,后世会怎么说? 他们一定会说唐太宗李世民忌惮李渊,把李渊一起带去西域战场吃苦,害得李渊奔波劳累提前病逝吧。 时光在李世民和李渊在对盔甲涂料的争吵中飞逝,途中李玄霸和李智云出来指指点点,认为玄甲兵就应该涂成黑红色,被李世民和李渊父子二人联手轰出去。 李智云气得跳脚。 他这次也会随行,可不希望自己的兵也穿着花里胡哨的盔甲。 盔甲上还要插羽毛,太奇怪了! 李玄霸安慰李智云:“没事,我会让史官把这件事记录下。后世人会站在你这边。” 褚遂良扬了扬自己手中的小册子和毛笔,表示自己已经据实记下皇帝、太上皇与晋王、楚王的争吵,晋王那句“后世人会站在楚王这边”的话也记录上了。 晋王回京后,他每天记录帝王起居的时候心情都很好,就像是在记录一本趣闻集。 等他年老致仕,就写一本《贞观嘉话》,把一些不好记录在《起居录》的琐事写下来,就当是野史小故事,纯属虚构,一定会比《世说新语》更有名气。 看见褚遂良笑眯了的眼睛,李玄霸就知道他在“嘲笑”什么。 李玄霸问道:“下次我去岭南,你要不要去爱州当刺史?” 褚遂良收起笑容:“象林要重新划为日南州,陈将军要去坐镇日南州了吗?何时启程?我先安排好家人。” 李玄霸道:“不急,至少等二哥亲征回来。” 褚遂良道:“好。我先做准备,请殿下给我写封荐信,我想去拜访京中的冯家人。” 李玄霸笑道:“你去拜访便是,不用我的荐信,冯家人也会恭恭敬敬地对待你。” 褚遂良跟着笑道:“但有殿下的信,他们会更信任我。” 李玄霸道:“好吧。” 其实他只是想起褚遂良会被流放爱州,给褚遂良开个玩笑,没想到褚遂良这么积极。 褚遂良好不容易从陇右回到京城,下一步就该入三省中枢了,他居然对再次被外放到更偏远的地方丝毫没有怨言? 那他不把褚遂良外放到爱州,就对不起褚遂良对大唐、对他二哥的一片赤诚了。 李智云瞅瞅三兄一本正经的神情,总觉得三兄在使坏。 算了,三兄什么时候不使坏?当事人都没怨言,自己这个弟弟说什么?只要不使坏到自己头上就行。 三月到来。 李世民穿着噌亮的能反射阳光的银色盔甲,在长安城门口检阅插着五颜六色羽毛的金色玄甲兵。 太上皇李渊身披金甲,和李世民一起在城楼上制造光污染。 李智云就混在五颜六色的羽毛军中。 李玄霸从袖子中抽出一副茶色水晶眼镜戴上。 李世民激动地检阅完自己的将士,回头就看到弟弟那副奇怪的眼镜。 他疑惑道:“阿玄,你这是做什么?” 李玄霸扶着茶色眼镜道:“你和父亲太闪亮,把我眼睛闪疼了,我挡一挡光。” 李渊和李世民:“……” 李世民对李渊道:“父亲,阿玄很气人对不对?” 李渊深有同感:“对!” 窦慧明和长孙康宁本来有点感伤,见状差点笑出声,离愁别绪都被这仨活宝父子给弄没了。 万贵妃叮嘱溜进检阅的玄甲兵里,又溜回来的儿子:“上了战场别这么顽皮,好好保护陛下。” 李智云笑道:“好嘞,如果二兄要冒险,我就用枪杆子捅他的马屁股。” 李世民脑海里立刻浮现玄武门之变时,李智云和秦琼合伙抢他人头的新仇旧恨,当即把李智云揍了一顿。 万贵妃退后了几步,用嫌弃的眼神看儿子被揍。 她的儿子自幼聪慧早熟,与她一样都懂得如何在府中低调生存。她那么聪慧的儿子,怎么就被二郎三郎宠成了个大傻子? 帝王一家嘻嘻哈哈离别,搞得送行的朝中公卿和送葬似的悲壮神情都没憋住。 苏威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裴世矩:“陛下亲征,晋王殿下都不担心?”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34节 裴世矩道:“他能担心什么?担心陛下抓了太多可汗回来混吃混喝?” 苏威:“……” 其他竖着耳朵偷听的朝臣悄悄颔首。裴公说得极对,以陛下的战绩,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裴世矩接着道:“何况有高公在。长孙将军也在。有高公和长孙将军的西域,能有什么危险?” 年轻的朝臣还没回过味,脸上有风霜的老臣已经露出了平静心安的神色。 苏威沉默了许久,叹息道:“若不是高昭玄和长孙季晟老了,哪需要陛下亲征?” 裴世矩却摇头:“即使高昭玄和长孙季晟没老,陛下也会去亲征。他去亲征,只是因为他想去。” 苏威:“……” 他和朝臣再也提不起劲。 罢了,累了,陛下赶紧走吧,别拖拖沓沓了,早走早回来。 我们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任性的皇帝? 杜如晦抱怨李玄霸:“你就不能找个借口留在岭南不回来吗?我就不信你看到陛下催促,不知道是陛下想亲征。若你不回来,无人监国,陛下肯定不敢离开长安。” 李玄霸道:“我知道。但我肯定站在我二哥那边啊。” 杜如晦:“……” 他转头对魏徵道:“就算晋王监国,你我也可弹劾晋王。” 魏徵已经在想写什么了。 房乔叹了口气,按住眉头。 薛伯褒刚当上宰相,怎么就跑岭南去了?你给我回来啊! 大唐年轻的皇帝和“被忌惮所以无奈受苦”的太上皇兴高采烈地离京,鼻青脸肿的楚王揉着嘴角嘀嘀咕咕跟随。 其余将领昂首挺胸,脸上充满着对立功的渴望,和功劳可能被别人抢走的忧愁。 李玄霸目送花里胡哨的大唐将士离去,想起了提前离京的李昭和柴绍,又想起了自己家中嗷嗷待哺的柴哲威。 他不仅要监国,要照顾怀孕的嫂子,还要照顾还不会说话的小外甥。 珠娘,干完事就赶紧回来,我有点承受不住。 李玄霸叹气。 “母亲,嫂子,万阿姨,我们回去吧。” 三位女子踮着脚望着大唐将士的背影,嘴里说着“好”,但久久未行动。 李玄霸只能陪着她们继续等着,等到连马蹄和脚步腾起的烟尘也散去,才转身回宫。 贞观五年三月,经过四年的休养生息,大唐国库丰裕。 此时西突厥射匮可汗已死,其弟统叶护可汗平息了反抗势力,号称有强弓铁骑数十万,达到了西突厥强盛的巅峰。 如果此刻还有东|突厥,西突厥和大唐中间隔着个东|突厥,还会因“远交近攻”彼此相安无事。 但可惜东突厥早早被李世民覆灭。大唐想要重新掌握西域丝绸之路,就只能和西突厥一战。 统叶护可汗也深知这一点,早早就开始行动,多次攻打归顺大唐的铁勒诸部。 回纥可汗叶护游说铁勒诸部,带着铁勒诸部东迁,依托大唐在伊吾城的坚固据点,抵挡了西突厥的攻势。 又有长孙晟与长孙无忌父子二人前往西域诸国游说,让目前在西突厥统治下的西域诸国国王好好想想是站在只会让他们纳税的西突厥这边,还是站在会重新开通丝绸之路,带着他们穿金戴银的大唐这边。 西域诸国的国王都读过史书,不会不知道大汉丝绸之路畅通无阻时,沿路的小国有多繁荣。 他们也不会不知道,大汉对不依附自己的小国有多强硬。 即使他们认为大唐和大隋一样,不过是昙花一现的统一王朝,但大隋强盛时,你们这群小国又有哪个敢拈大隋的虎须? 隋炀帝就是在快灭国的时候也压着西域蛮夷打,带军的正是如今的大唐皇帝,曾经的大隋的秦王李世民! 大唐皇帝的旗帜穿越草原,穿越戈壁。 沿路部落的牧民看见大唐皇帝的旗帜,自发地跟着大唐的军队跑。 这并不是什么怪事。 大唐皇帝的“天可汗”不是荣誉称号,而是真正的大可汗之位。 在草原上,可汗会向归顺的部落征税,归顺的部落看到可汗出兵的旗帜,青壮牧民会自发准备马匹武器。这和中原人纳税和服兵役一样。 当初东|突厥可汗出兵时,就只需要让人竖起旗帜在周围部落转一圈,小部落就自发出兵跟随。 大唐皇帝成为“天可汗”后,草原部落也会按照原本规矩,向大唐纳税和服兵役。 只是大唐皇帝对牛羊等无法储藏的草原物资不是太感兴趣,对小部落的女人也敬谢不敏,所以税要得比起东|突厥可汗控制草原时低多了。牧民对大唐天可汗的认可度特别高,只要大唐的旗帜在草原上飞扬,他们就积极出兵,完全不需要催促。 如中原百姓希望明君一直统治他们一样,草原百姓也希望天可汗如天空的太阳一样永恒存在。 唐太宗时期连征西域却还能保持休养生息,这是重要的原因。 虽然大唐出兵几十万,但大唐本身的精兵加上后勤民夫一共也就四五万,其余都是自带干粮的部落联军。大唐的铁骑起带头和攻坚的作用。 唐高宗时期,这个“天可汗”制度就玩不转了,几乎全靠大唐自己出兵,征讨西突厥才耗费巨大;唐玄宗初期,大唐又把“天可汗”制度捡了回来,奠定了开元盛世的基础。 唐玄宗所创造的节度使制度原本是一个良策,是一种边疆将领轮换制度。但唐玄宗老了之后怠政,节度使十几年不换,硬生生地把一个中央集权的制度,变成了节度使割据。 李玄霸从繁重的公务中抬起头,披上衣服在宫苑中散步休息时,不由自主地望向了西北方向。 他虽没有看见,通过对二哥、对西域的了解,也通过史书中曾经记载的寥寥数语,他能想象到草原上此刻的景象。 二哥穿着闪亮的盔甲冲在最前面,大唐的旗帜被草原和隔壁的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青壮牧民们带上他们的弓箭,骑着他们的骏马,自发地竖起自己部落的旗帜,跟随在大唐的铁骑后面。 大唐的军队出发时只有不到五万之数。 待到了伊吾城下,高老师和长孙老师在城门外迎接御驾亲征的皇帝时,大唐皇帝身后已经是数十万的大军。 这一幕将有多壮阔? “真想亲眼看见这一幕啊。” 李玄霸感叹,然后揉揉眉头,继续回去案牍劳形。 他得想个法子分权了。 皇帝应该集权,他二哥精力充沛也玩得转。自己又不是皇帝,精力又没有二哥那么好,还是分权吧。 自己这个监国亲王多选些人来分担权力,这是谨慎的行为,满朝公卿都应该赞同。 反正前殿还有好几个宫殿空着,就让房乔他们住进来陪自己加班好了。 回什么家?我都没有时间回晋王府,都给我住进宫里! 对了,裴老师和苏威也老当益壮,都可以进宫暂住。 说来苏威这本应该病死好几年的老不死怎么还老当益壮?李玄霸对苏威在这一世迸发的生命力感到惊讶。 很快,他就更惊讶了。 苏威再次拿出他在隋炀帝时期曾经上书过的激进政策,要求削减功臣永业田。 这次他更加激进。 “纵观先秦大汉,赐予功勋的食邑都只有一代,若要承袭,得皇帝特意加恩。大唐当效仿大汉!将永业田改为食邑!天下田地就这么多,功勋却代代都有。如果所有功勋都赐永业田,大唐哪有那么多田地可赐?百姓将无立足之地!臣愿献出所有永业田!” 苏威神情刚直,跪地不起。 群臣哗然。 李玄霸叹了口气,将苏威扶起来:“苏公,苏伯父,这么大的事,当二哥回来时再商议。” 苏威道:“我自会在陛下回长安时再上书,但我想请晋王殿下考虑此事。若晋王殿下支持,我此举才有胜算。” 李玄霸道:“改革没有好下场。” 苏威笑道:“我只是争取晋王殿下的支持,但晋王殿下不必跟着上书,只要心中支持就行。我……老臣自会成为领头的那一人。” 他退后一步,作揖下拜:“老臣愿意成为激起众怒之后,被陛下用以平息众怒的那一人。” 李玄霸不知说什么好。 苏威这是冲着以身殉国去的? 为什么? 他不能理解。 苏威确实重名,确实有过许多让大隋更好的激进想法。但当这些念头与本身性命和荣华富贵冲突时,他都会选择明哲保身。 一只脚入土了,能富贵终老了,他难道不想保全自身了? 李玄霸再次提醒:“即使苏公是两朝老臣,若动摇所有功勋的利益,不仅苏公绝无可能全身而退,苏家也一定会衰落。” 苏威抬起头,眼中不知何时密布血丝:“顶多流放。我相信我的子孙的才华,他们定能再次入朝为官,为陛下效力。” 李玄霸又沉默了一会儿,道:“苏公先回去吧。” 他没有答应苏威。苏威也知道李玄霸不会立刻答应他。 苏威会再次劝说李玄霸。李玄霸也知道苏威会再次劝说他。 “头疼啊。”李玄霸抱着脑袋,“裴老师,你和苏公很熟悉,他为何会这样?” 裴世矩道:“我和他不熟悉。不过我能猜到一点,他只是不想以隋炀帝‘五贵’的身份入土而已。” 李玄霸道:“他现在已经不是了。” 裴世矩摇头:“他认为自己做得还不够。我虽也是五贵,但我未害过人。他虽未亲手害过人,但隋炀帝要杀高昭玄、宇文公辅,和曾因为他流放岭南的至交好友薛玄卿时,他都明哲保身,连递个消息都不敢。苏威字无畏,为人却胆小如鼠,从未无畏。他是熟读经书之人,知道自己将来会是个什么名声。” “但为何他现在能鼓起勇气,我却是不知了。”裴世矩道。 第257章 我告诉你个秘密 李玄霸没有立刻答应苏威的要求, 苏威却开始做后续的事。 他频繁地在公众场合宣扬自己的政见,并不断拜访和游说其他大臣支持自己。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35节 裴世矩冷眼看着,好像苏威就算李玄霸不答应他, 也要往死路上走似的。 苏威的儿子苏夔很有才华, 不仅通音律, 还在雁门之围中有战功。 他与李玄霸有交情,虽然比李玄霸大二十多岁,仍旧自认为是李玄霸之友。李玄霸给苏威行贿的时候, 常直接通过苏夔。 当然,在李玄霸心中,苏夔的地位比熟人还要低一档, 属于“认识的人”。 裴世矩知道苏夔自以为是李玄霸的友人,建议李玄霸召见苏夔, 问问苏威真实的想法。 李玄霸想起苏夔这个人, 略有些头疼。 苏夔此人,和荥阳郑氏还有点瓜葛。 苏夔才高气盛,虽其父当时权倾朝野,但他向来认为自己的才华和名声都是自己闯出来的,和父亲无关, 并以身践行此事。 说实话,他的自傲不是自负。 杨素也是个恃才傲物的人, 对同僚也常嘲笑,只对真正有才华的人特别青睐。他就和苏威开玩笑,说“杨素无儿, 苏夔无父”, 意思是我好倒霉啊, 儿子都很没用;苏夔也好倒霉啊, 他如此有才华的人居然有一个平庸的父亲。 苏威是个小心眼,第一次听到别人嘲笑他还不生气。 因苏夔是如此狂傲的人,在隋文帝召集群臣商定宫廷乐礼时,虽然苏夔官职卑微,也坚持己见,与同沛国公郑译争执,力压郑译胜出。 郑译当时是荥阳郑氏的领头人,隋文帝篡位有力的盟友,一直以隋朝建立头等功臣自居。 苏夔可不管你出身什么世家,也不管你是什么功臣,反正你就是错的。 郑译等人输不起,当他得知隋文帝不满苏威身居高位后太过高调,与朝臣肆意交好后,就与同输了的国子博士何妥上奏苏威结党营私,苏威和苏夔都因此获罪。 薛道衡是苏威挚友,对苏夔也十分喜爱,便是在此事中被牵连流放岭南。 苏夔此人太过狂妄,获罪了也不服输,写了十五篇《乐志》以证已见。 隋文帝哭笑不得,几年后起复苏夔。后来的元德太子杨昭以苏夔为友,将苏夔推举给隋文帝,隋文帝也对苏夔对礼乐的见解赞不绝口。 所以此事虽然隋文帝判了苏威结党营私,但大隋的君臣都用实际行动表示,他们支持苏夔还真不是因为苏威的权势。 荥阳郑氏以儒经传家,世称大儒,礼乐是儒家的领域。但郑译身为沛国公和老臣,居然输给了小辈苏夔,好一阵子抬不起头。苏夔也很厌恶输不起就出盘外招的郑家人。 李建成与荥阳郑氏结亲时,苏夔本来也连带着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态度冷淡。但他的好友杨昭对李世民和李玄霸很友善,多次为三人牵线搭桥;唐国公府又陆续传出李二郎和李三郎与李大郎不睦的传闻。苏夔渐渐便摒弃了偏见,与李世民和李玄霸熟悉起来。 然后,苏夔很快就发觉自己和李世民合不来,只和李玄霸交好。 原因无他。苏夔狂妄自傲,自认为乐礼的学问上自己天下第一;李世民看似没有狂妄自傲过,骨子里却是一个“我第一阿玄第二”的人,他见不得别人比他还狂妄,更见不得李玄霸钻研乐礼的时候,苏夔说李玄霸才华一般。 于是两人虽说不上相看生厌,也很难长久地相处。 李玄霸只要不对亲朋好友,都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苏夔自夸的时候,李玄霸只会在旁边鼓掌说“啊对对对”,所以苏夔以为他和李玄霸当是有友谊的。 哪怕因为年龄差距,自己已经在朝为官,很难与李玄霸多接触。但倾盖如故,他与李玄霸即使几年未联络,也当是好友。 李玄霸得知苏夔的想法后,表示自己已经很习惯这种单方面的好友。 世人都认为有才华又地位高的人都当是自傲的,所以不会认为李玄霸让人如沐春风的体贴只是面对陌生人的客套。 李世民常叹气,阿玄这样是难以交到真正朋友的。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帮阿玄交朋友。 苏威在隋炀帝摆烂时彻底破防,一改以前的明哲保身,对隋炀帝疯狂阴阳怪气。隋炀帝在当睁眼瞎说还要四征高丽的时候,苏威嘲讽隋炀帝,把百万民贼招安了,大隋就能多出百万自带干粮的大军把高丽打得满地找牙。 隋炀帝气急败坏差点杀了苏威。若不是他也知道现在大隋局势不太好,苏威这个老臣不能说杀就杀,苏威大概就已经完蛋了。 此事后,苏威全家都被贬官为民。 恃才傲物之人常也是天真的理想主义者,苏夔因此陷入抑郁。武德年间,苏夔母亲逝世,苏夔便伤心过度,跟着一同去了。 这一世苏威也阴阳怪气,但李唐建立得太迅速,苏威也成功在李唐为官,苏夔的心态还算好。因没吃太多苦,苏夔的母亲也还活着。 更重要的是,虽然亦师亦友的薛道衡与苏威感情变淡了,但与苏夔的感情仍旧很好。有薛道衡为榜样,苏夔现在摩拳擦掌,势要在大唐做出一番事业,整个人英姿焕发。 他英姿焕发,就常去骚扰李玄霸。 苏夔认为,他作曲,李玄霸写词,他们当是伯牙遇子期,高山遇流水,是大唐新知音。 李玄霸却是个假文豪文抄公。 虽然他不是不能多抄几首词应付苏夔,但能让他绞尽脑汁从脑海里搜刮应景诗词的隋炀帝连骨灰都被扬了,他实在是不想再折腾自己不喜欢的事。 李玄霸推脱自己政务繁忙,现在无法再专注乐礼和曲子词,灵感枯竭。 苏夔说没关系,他天天给李玄霸弹曲子,李玄霸一定能恢复灵感。 李玄霸看见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还一脸天真赤诚的苏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薛收与苏夔是真正的如异性兄弟般的友人,他笑得前俯后仰,常在苏夔面前出馊主意,给苏夔创造更多令李玄霸尴尬的机会。 友人们都知道,李三郎面硬心软,哪怕不想搭理苏夔,但苏夔对他捧出了一颗火热的友谊之心,李三郎就很难强硬拒绝,只能自己吃瘪。 如果李玄霸问苏夔,苏夔肯定会详细地将父亲的状况告诉李玄霸。 苏夔相信李玄霸,他相信李玄霸与自己一样都是如高山白雪一样的高士,绝对不会害人。 所以李玄霸就更不想问了。 裴世矩不知道李玄霸居然躲着苏夔,见李玄霸面有难色,以为李玄霸与苏夔有什么间隙。 荥阳郑氏虽然已经败落,但在荥阳郑氏还是唐国公府亲家时,苏夔可能与李玄霸有冲突。 裴世矩委婉道:“苏夔虽性格带刺,但品行不像苏威,更像薛玄卿。” 李玄霸叹气:“我知他品行很好,我只是……只是有点应付不来。” 面前是半个师长,李玄霸没有藏着掖着,将除了文抄公很麻烦之外的烦恼告知了裴世矩:“我本就不喜欢舞文弄墨,只是为了讨好隋炀帝才勉强自己。他视我为知音,我真是……都是薛伯褒的错!他在岭南吃一辈子海风吧!” 裴世矩嘴角抽搐得停不下来,揉了两下嘴角才控制住自己无语的表情。 他的两位弟子为何总是有奇奇怪怪的烦恼?真是麻烦的晚辈和学生。 你不喜欢就直说,难道还担心苏夔不高兴?你不是说与苏夔不熟悉吗?他不高兴与你有何干系? 薛伯褒也是,你在中间撺掇个什么,如此轻浮,就算你是薛玄卿老来子,也被薛玄卿宠得太过不知分寸了吧?! 裴世矩道:“你不想就罢了,我去问。他当会如实回答我。” 就是我和他可能吵起来,甚至打一架,非常不体面。裴世矩在心里补充。 李玄霸也知道若裴世矩和苏威谈真心话,第二日魏徵就要弹劾裴世矩和苏威在长安城大街当众厮打追逐,有失体面了。 他又叹了口气,道:“苏夔是个人才,将来迟早会被二哥重用,我还是当习惯与他相处。” 原本历史中虽然唐太宗骂苏威是大隋奸臣,苏夔也未在大唐出仕就去世,但苏夔之子苏勖是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另一个儿子苏亶的女儿还是李承乾的太子妃。 骂归骂,唐太宗对苏家人的才华还是很认可的。 太子妃苏氏在李承乾离世后的,独自抚养庶子和亲生子长大,二子皆是有才有德之人,孙儿李适之还是一入天宝就被逼死的唐玄宗开元盛世名相之一,可见苏氏养娃的本事。 可惜李承乾这个大龄叛逆娃,苏氏实在是带不动。 另外一提,李承乾是十六岁和苏氏成婚,但他十一岁就有了长子李象。 李玄霸想着就头疼。或许不仅二哥不太会教孩子,嫂子也……也过分溺爱孩子了。 嫂子这一胎不一定是儿子,如果是儿子,也比李承乾晚几年出生。 但能被溺爱孩子的唐太宗和长孙皇后选为儿媳的人,肯定方方面面都无可挑剔。以二哥和二嫂的性格,哪怕苏氏年纪比自己儿子稍大一些,也会扒拉进自己儿子后院。年纪稍大几岁还能更早生孩子,说不定夫妻二人更高兴。 虽然李玄霸不会告诉二哥和二嫂原本的太子妃是谁,让二哥和二嫂重新挑人,但哪个世界的唐太宗和长孙皇后的喜好应当都是相同的。李玄霸预见了将与苏夔结亲的未来,也只能硬着头皮与苏夔缓和关系。 苏夔完全没发现李玄霸与他关系僵硬就是了。 至于苏威想要改革功勋授田会不会让苏家败落,以至于苏氏无法进入皇家,李玄霸只能说,不要小看他二哥。 无论是原本历史还是如今的现实,贞观君臣都进行了不少大刀阔斧会触及别人利益的改革。 在其他朝代,史书中总说某某大臣主持改革;在贞观年间,史书中只记载唐太宗进行了改革。 房玄龄?杜如晦?还是千古喷子魏徵?他们在改革中都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如削减官职数量等得罪人的改革定是出自房玄龄之手。但史书对他们一笔带过,只强调“唐太宗”。 对改革派的大臣,用他以强国,杀他以平众怒,是皇帝常见的做法。 二哥却是做不来这等事,从他手中颁布的政策,责任都是他自己背。 所以李玄霸才对在贞观年间任何的改革都慎之又慎。臣子背锅和皇帝背锅,对朝堂的影响太不同了。以二哥的倔强,让现在还年少气盛的他做出冤枉忠臣以平息臣子怨愤的事,比让他戒糖还难。 李玄霸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脑袋好疼。 裴世矩心疼道:“你只是监国亲王,若遇到头疼的事,大可告知陛下。朝中还没有不能等几月的紧要之事,待陛下回复也来得及。” 李玄霸没好气道:“二哥惯爱压榨我,若是其他人坐镇长安,二哥会认真思考;对我,他只会抱怨我为什么烦他,他正打仗呢,让我自己看着办。” 裴世矩:“……” 裴世矩道:“高昭玄在,他会拦着陛下。” 李玄霸道:“二哥根本不会让高老师知道这件事。” 裴世矩:“……” 看来还是高昭玄罚得少了。 裴世矩虽无语,也知道李玄霸的预判可能是正确的。他不由埋怨苏威,为何不等陛下回来再搅风搅雨,非要给李玄霸制造难题。 李三郎只是一个监国亲王,这等重责哪能让李三郎背? 心里有再多不愿意,李玄霸还是出宫去找苏夔一叙。 苏夔见李玄霸在晋王府见他,惊讶道:“你唤我入宫便是,我不觉得麻烦。” 李玄霸:“……”我只是好久没回家,回来喘口气,和你没关系,不要擅自自我感动。 苏夔就是很感动,感慨李玄霸这个友人真是太体贴。 李玄霸在苏夔又要问他要琴的之前,把话题拐到正事上:“苏伯父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如此激进?” 李玄霸语焉不详,苏夔也知道李玄霸问什么。 他失笑:“父亲一直对被隋炀帝驳回的上策耿耿于怀。只是隋炀帝不可能同意他的献策,他说再多也无用,便作罢了。他相信陛下是明君,不仅会认可自己,也能顺利执行这一项利国利民的政策,便坚持上书了。” 苏夔笑了笑,收起笑容,神情略有些悲伤:“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大好。他常说自己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说不定还活不过自请镇守边疆吃苦的薛老师等友人。若不快些把这件事办妥,他就无颜与这些友人并列了。” 并列……李玄霸沉默。 平时都看不懂气氛的苏夔此刻像是能看透李玄霸的内心似的,道:“我知道无论是你还是世人,都不会将父亲与薛老师、高公等人并列。父亲在大隋的权势远远高于他们,但名声比他们远远不如。正因为不如,父亲才不甘心。父亲其实是很重名的人。” 李玄霸道:“苏威其性狠戾,不切世要,求名太甚,从己则悦,违之必怒,此其大病耳。” 苏夔对李玄霸不客气的评论笑了笑,道:“此乃隋文帝之语。大德也听过?”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36节 李玄霸道:“是啊。” 在隋文帝时期,苏威无论是广结群臣还是经营声望,就只为了两个字,“求名”。 他本就是非常看重当世名和身后名的人,也曾是能在隋文帝面前据理力争不肯妥协的人。 只是“求名”之心敌不过对身家性命的害怕,让他成为了隋炀帝身边那个阿谀奉承的五贵。 苏夔道:“不过我以儿子的角度来看,父亲此举也不仅仅是求名。大德可知我祖父?” 李玄霸点头:“知道。” 苏威的父亲是西魏实际掌权者、北周奠基者宇文泰的肱股之臣苏绰。宇文泰富国强兵的改革都有苏绰参与。 后世网络上对苏绰的了解大概是从一个知乎人编的“用清官和贪官相互制衡”的假文章。或许许多人不知道苏绰这个名字,但对这篇文章略有耳闻。 真实的苏绰是一个心系百姓的儒臣,精通数理和度支,一生勤俭朴素,为西魏鞠躬尽瘁,四十九岁便死于积劳成疾。 他为宇文泰所上的“六条诏书”,其一便是“均赋役”,调济贫富,不可征贫弱而免除豪强的赋税,断不可能提出让宇文泰养贪官害民的事。 苏威刚做官就能有如此大的声势,与他是苏绰之子分不开。 苏夔道:“祖父在世时,西魏正处于战火中。为了尽快使西魏强大,祖父制定了许多严苛敛财的赋税政策。祖父离世时,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 李玄霸道:“今所为者,正如张弓,非平世法也。后之君子,谁能弛乎?” 苏夔眼眸一亮,脸上笑容复起:“大德又听过了。” 李玄霸心道,他刚从记忆殿堂中把这句话调出来。 这句话并非出自《苏绰传》,而是出自《苏威传》。 苏绰死时仍旧对自己制定的严苛法令耿耿于怀,很担心这些战时法令会延续到和平时期,变成害民虐民的凶器。苏威一直将父亲的遗憾记在心中,入大隋为官后,对“奏减赋役,务从轻典”颇为上心。 那段记载中,苏威不仅用严厉的语言劝谏隋文帝节俭,还在隋文帝气得亲自提刀杀人的时候挡在隋文帝面前,堵住隋文帝的路,简直与魏徵一样。 他还从这段《苏威传》中“看”到,苏威奏请减少功勋授田,竟是从隋文帝时就开始了。 他劝隋文帝,隋文帝不听;他又劝隋炀帝,隋炀帝也不听;现在他到了大唐,又上书大唐的皇帝。 李玄霸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或许没有任何外因,苏威仍旧会上这一道献策,只是不会如现在一样不顾一切地想要实现它罢了。 李玄霸道:“现在前线正在打仗,苏伯父却要削减功勋的田地,这可能会造成前线将领的不满。” 苏夔道:“正因为陛下正在亲征西突厥,父亲才要推动此事。否则征讨西突厥后,不知又要赐多少永业田给功勋?而陛下亲征,将领们不敢居功,断不敢生事。” 李玄霸开玩笑道:“你难道也听了我二哥喜欢和部将抢功劳的闲话?” 苏夔笑道;“这怎么是闲话?是那些将领们自己没用,不能为陛下分忧,自己传出的酸言酸语罢了。真正的名将,当如代国公李靖将军和大德你,陛下可曾‘抢’过你二人的功劳。” 李玄霸道:“李靖就罢了,我只要跟在二哥身边,从来捞不到上战场的机会,哪怕上马也能被他踹下去,远不如二哥的部将。” 苏夔哈哈大笑。 他一边笑一边十分不见外地往李玄霸书房走。 李玄霸与他聊得开心,没反应过来。 当苏夔推开他的书房,抱住他的琴时,李玄霸才脸色瞬间煞白。 苏夔笑道:“来,大德,我们合奏一曲!” 奏你个大头鬼啊…… 李玄霸眼神左右飘移,瞅到了书房隔壁的小书房中两个探出来又缩回去的脑袋。 他露出了和蔼的微笑:“今日唤你来,可没时间让你抚琴。苏伯父之事是次要的,我有一件事很头疼,只能嘱托给你。” 苏夔放下琴,正色道:“大德有何难处?尽管说来。” 李玄霸叹气道:“随我来吧。” 他带着苏夔走进隔壁门扉紧闭的小书房。 两个脸上有墨迹的少年郎露出惊恐的神色。 李玄霸指道:“原本他俩该在前次科举金榜题名,入朝为官。但我和二哥都太忙,其他人管不住他们,居然由得他们连会试都落榜了,真是丢尽了我和二哥的脸。” 两位少年郎:“……” 李玄霸道:“你问我为何要在晋王府见你?我入宫后,将府邸给他们读书,你看看他们的脸,读书能读得一脸都是墨痕?” 苏夔记忆力超群,即使两位少年郎晒得黝黑,长得粗壮,神态和相貌都仿佛边塞少年将领一般,他还是从这两人的五官中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已故挚友的儿子,他怎么能看不出来?! 李玄霸对杨侗和杨侑招招手:“伯尼,这两位是弘农杨氏的子弟,蔡国公杨道玄的族亲。之前世家子纷纷向我举荐自家子弟为我的徒弟,这便是弘农杨氏送来的人。我如今实在是没有精力管教他们,你正闲着,可否每日来晋王府帮我教教弟子?” 苏夔上前一步,又退后一步。 他踌躇着不敢上前,满脸不敢置信。 李玄霸看着两个状况外的表侄,脸色一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拜见苏老师!你们父亲在天有灵,见你们现在的模样都要抽你们几鞭子!伯尼,看在他们年幼丧父,无人管教的份上,多担待些吧。” 他拍了拍苏夔的肩膀。 苏夔傻傻地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道:“这件事朝中很少人知道,包括苏伯父在内,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苏夔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当他们金榜题名时,难道还能瞒得住吗?” 李玄霸道:“他们不过是普通弘农杨氏子弟,瞒什么?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现在还记得大表兄吗?你还记得大表兄,我才告诉你这件事。” 李玄霸假装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其实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哪怕你将来见到他们,也会疑惑大唐的新科进士不可能是他们。只是……” 他狠狠瞪了杨侗和杨侑一眼。 两人缩了缩脖子。 “表婶和大表姐已经快被他们气病了。”李玄霸道,“没有严师看着,我担心他们考到头发花白也考不上,那时确实没人会戳穿他们的身份了。” 苏夔终于回过神。 他看向两个傻孩子的眼神从震惊、怀念、担忧,缓缓地变成了深沉和嫌弃。 他咬牙切齿道;“你们的脸是怎么回事?手又是怎么回事?衣服上为何不整洁?我以前是这么教的你们?!” (“伯尼,看,我又有了儿子!他叫杨侗,壮实吧!嘿嘿,和我一样壮实!” “伯尼!太子妃终于诞下了一子!我有嫡子了!看,又是个壮实的好孩子!” “唉,父皇偏爱大郎,我就只能对二郎三郎多疼一点了。来来来,和我一起教他们读书?什么?他们这么年幼读不了书?我的儿子都是顶顶聪明,肯定能读!” “伯尼啊,快弹琴,我儿子能顺着琴音翻身了,是不是很厉害!” “启蒙的事都交给你,除了你,还有谁能为我的二郎三郎启蒙?唉,大郎的启蒙被父皇抢走了,不然你也肯定是他们的启蒙老师。” …… 杨昭:“我此次随父皇亲征吐谷浑,二郎和三郎就拜托你照看了。你要好好督促他们做功课。” 苏夔按着额头,咬牙切齿道:“你家二郎三郎一个两岁,一个三岁,还没到启蒙的时候!我督促他们做什么功课?!” 杨昭义正词严道:“多爬几圈多走几圈也是功课。” 苏夔拂袖:“滚吧!等你回来自己督促,我没空给你照顾幼儿!” 杨昭:“哈哈哈哈哈,大郎的功课你总能督促了吧?我已经和父皇说好了,等我回来,就踢你去大郎身边,我不要你啦。” 苏夔:“滚!” 杨昭拖着圆滚滚的身子走了。 他回首对苏夔挥挥手,胖乎乎的脸上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 苏夔,确实在杨昭的遗体回来后,去了杨昭长子杨倓身边侍奉。 杨倓常伴隋炀帝身边,多由隋炀帝亲自教导。在杨倓随隋炀帝出巡时,苏夔便往返长安和洛阳,检查杨侗和杨侑的功课。 即使很多年过去了,苏夔仍旧习惯性地在腰间插着一条戒尺,替代了贵族子弟常佩戴的长剑长刀。 现在,他久违地抽出了这条戒尺。 杨侗和杨侑:“……” 他们看向表叔。 他们的表叔笑容异常灿烂。 完蛋。 第258章 在谶纬中的名声 苏夔红着眼眶敲着两个弟子的手板心。 李玄霸笑着退出了书房, 给这久别重逢的师徒三人留下单独聊天的空间。 他关上了门,让伺候的仆从离远一些,自己驱车去了萧皇后隐居的宅院。 李玄霸跟着面白无须的仆从走到花园, 萧皇后正拉着一个小男孩散步, 带发修行的南阳公主微笑着跟在他们身后。 看见李玄霸到来, 小孩挣脱了萧皇后的手,朝着李玄霸扑来:“三表叔!” 他抹了李玄霸一身泥手印。 李玄霸从袖口掏出手帕,替杨愍擦手, 然后将杨愍抱起来颠了颠。 杨愍靠在李玄霸肩头憨笑,就像是一个小傻子。 李玄霸拍了拍杨愍的屁股,道:“我告诉了苏夔真相。他看到胡闹的杨侗和杨侑很生气, 腰间的戒尺都快敲断了。” 萧皇后还没说话,南阳公主脸色一沉:“该!这两个孩子, 就该好好治治!” 萧皇后松了口气:“苏夔还是值得信任的。他当初为二郎三郎授课时, 二郎三郎很勤学。” 南阳公主冷哼:“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他们没了负担,完全玩得心野了!” 萧皇后笑着道:“他们想从军,不想科举。既然陛下说可以,你纵着他们也行。” 南阳公主冷着脸道:“娘亲, 你太纵容他们。即使要入军为将,也不能丢了书本。我看再玩下去, 他们连幼时学的经书都要忘记了。大兄如此学富五车的人,怎么能有两个不读书的儿子?” 萧皇后拍着南阳公主的背道:“慢点说慢点说,别生气。”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37节 南阳公主喘了两口气, 仍旧冷着脸道:“杨道玄说, 我大隋宗室子弟居然全部在科举中落第, 这太丢人了!” 萧皇后想起萧家子弟虽然没有落第, 但也没有获得好名次,弟弟每次提起来就气得扯胡子,不由又失笑。 萧皇后慈祥道:“有苏夔这位严师在,二郎三郎一定能将曾经的学识找回来。” 南阳公主对李玄霸抱怨道:“你才华比苏夔高,却总是太纵容他们,连戒尺都不用。你将来也这样教导大唐的太子?严师才能出高徒!” 李玄霸笑道:“到时围在太子身边严厉指责的大臣会很多,不需要加我一个。我对杨侗和杨侑确实下不去手。他们都已经是英挺少年郎了,我还打他们手心,实在是有点……唉,不过我下不去手,有的是人下得去手。” 南阳公主问道:“你还想告诉谁他们的身份?” 李玄霸道:“很多人都知道他们身份。如果连苏夔都管不住他们,我就只能请魏玄成帮忙了。” 南阳公主面色稍霁:“现在就该让魏玄成治治他们。” 萧皇后差点笑出声。连李二郎见到魏徵都要变脸色,自家两个孙儿恐怕是受不了魏徵的严苛。 李玄霸对怀里的小孩道:“你也该启蒙了。” 杨愍虽然看着憨笨,其实很聪明,听懂了长辈们的谈话。 他担忧地问道:“是那位苏老师教导我吗?他会打我的手心吗?” 李玄霸道:“不,是薛德音教导你。你还记得薛德音吗?” 杨愍点头:“好,我喜欢薛老师!” 李玄霸揉了揉杨愍的脑袋。 提到薛德音,南阳公主和萧皇后想起了当初杨暕兵谏失败的事,神色黯然。 李玄霸也想起了二表哥,想起了庾俭。 庾俭本应该活到唐朝,成为大唐的太史令。他怎么也没想到,庾俭这个本该活下去的人,会陪着二表哥赴死。 “大隋皇帝将二表兄贬为庶人,大唐皇帝把二表兄再加回大隋宗室,听着荒唐了些。”李玄霸道,“我是想让自称弘农杨氏的大隋宗室上书。杨侗说这是他的疏忽,他在当傀儡皇帝的时候就该把二表兄请回宗室,但那时朝不保夕,没来得及商议此事,洛阳城就破了。他希望由他上书。” 南阳公主刚刚晴朗的脸色再次阴沉:“但他居然落第了!!” 李玄霸扑哧笑出来:“是啊,本来这该是他入朝为官的第一封上书。二表兄泉下有知,都要揍他一顿。” 杨愍蹭了蹭李玄霸的脸颊:“我会考上进士,我来上书!” 李玄霸再次揉了揉杨愍的脑袋:“那就让二表兄等太久了。再给你堂兄一次机会,他下次要是再落第,就让杨道玄上书吧。” 不是为了给杨侗这个弥补遗憾的机会,李玄霸怎会让二表兄等这么久? 如果二表兄生气,大表兄就只能担着了。反正两位表兄还活着的时候,二表兄没少对大表兄生气,并口出“我要夺嫡”的狂言,大表兄很擅长安抚二表兄。 南阳公主问道:“你和李二郎会给阿孩什么谥号?” 李玄霸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几谏不倦曰孝,知死不避曰勇,上谥号曰‘孝勇太子’。” 萧皇后和南阳公主神思恍惚。 半晌,萧皇后幽幽叹道:“我还以为是哀或悼呢。” 南阳公主垂首不言。 杨暕兵谏,即使再有苦衷,一个“不孝”的帽子却是摆脱不了。大唐却给杨暕谥号为“孝”,何等讽刺? 可这又真的是讽刺吗? 李玄霸漠然道;“我一直认为二表兄愚孝。你们认为呢?” 萧皇后道:“大郎和二郎都一样。” 南阳公主抬起头,脸上似哭似笑。 她道:“是啊。” 杨愍趴在李玄霸肩头,看着最疼他的三表叔淡漠得令人害怕的神色。 他伸出手,摸了摸李玄霸的眼角。 李玄霸疑惑:“怎么了?” 杨愍道:“表叔,别难过。” 李玄霸勾起嘴角:“我没有难过。” 他颠了颠怀里的表侄,抱着表侄告别萧皇后和南阳公主,去寻薛德音。 不知道薛德音和苏夔谁更会教学生? 比起来,卷起来! …… 李玄霸给三位表侄找好老师后,又去寻了杨道玄。 杨道玄听到两位“弘农杨氏纨绔子弟”挨揍的事,颇为哭笑不得。 “其实走荫官之路也可以啊,南阳公主何必如此?”杨道玄道,“楚王此次出征本想带着他们一起去立功,被南阳公主赶了出来,说耽误学习,唉。” 李玄霸道:“表姊过于谨慎,不想让两位表侄从军。” 杨道玄道:“那让他们当个闲散勋官也成啊。” 李玄霸摇头:“那他们岂不是丢了大表兄的脸?” 杨道玄无语。南阳公主这个姑姑,真的是太严格了。 聊了几句表侄的事后,李玄霸提起苏威。 “削减永业田势在必行,我会和小五一起上书,你也一同吧。”李玄霸道,“真的没关系?杨侗说,可以等他入朝为官再上书。” 杨道玄翻了个白眼:“那是我们以为他和杨侑必定能进士及第才这样商定。现在哪有时间等他?我上书。” 杨道玄捋了捋衣袖,平静道:“我也想骂一骂那群所谓隋朝老臣。隋朝都亡了,他们还捏着隋朝皇帝赐予他们的永业田不放,是认为自己很对得起大隋,还是认为自己身在大唐心在隋?” 我大隋都亡了! 李玄霸道:“你就不怕他们联合起来针对你?” 杨道玄将衣袖一甩:“怎么针对?他们还能再灭一次大隋?” 李玄霸对杨道玄的硬气表示赞许。 就是如此。身为大隋宗室,即使杨道玄很厌恶杨广,也不想让那群墙头草好过。 前朝宗室本不应该露出对“叛臣”的厌恶。这不是心向故国,意图谋反吗? 但李二郎李三郎不介意,还要为他们添柴加薪,杨道玄就不客气了。 大隋失德于民,失位是自己作死。大隋宗室对大唐并无怨恨,输得心服口服。 可那群以大隋老臣自居,在大唐倚老卖老的前朝功勋们,杨道玄可没有好感。 行啊,我大隋宗室就在这里,你心念前朝,敢不敢当着我们的面说? “当个孤臣,得罪所有所谓的大隋旧臣,也是先朝宗室的生存之道,不是吗?”杨道玄对李玄霸眨了眨眼,露出狡黠的笑容。 李玄霸再次表示赞许:“十分有道理,蔡国公英明。” 杨道玄:“哈哈哈哈。” 他在大唐当蔡国公,真是比在大隋当蔡王世子开心多了。 李玄霸拜访了杨道玄后,又接触了一些尧君素、屈突通等先朝老臣。 他透露了自己与杨道玄的对话。 尧君素立刻哭了出来,说要退还曾经在大隋获得的一切赏赐。 屈突通虽然情绪没有尧君素这样激动,也说自己会支持苏威。 李玄霸所拜访的大隋旧臣,都是通过自己观察和史书定论的为大隋努力奋战过的人。 如他所料,他所拜访的哪怕再贪财的人,都愿意退还大隋的永业田。 李玄霸也承诺,会补偿他们新的食邑。二哥不可能真的让他们一贫如洗,不过是在朝堂上上演一番推让罢了。 怎么能让真正的忠良吃亏呢?那不是欺负好人吗? 他拜访的人数不多,但足以撬动大隋旧勋贵群体。 苏威听闻了此事,拜访李玄霸时眼眶通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李玄霸道:“我不是想替你承担责任。这件事是你提起的,也该由你来做,将来要面临的风浪也会由你来扛。不过你放心,绝对不会波及你的家人。” 苏威作揖的双手颤抖得很厉害。 李玄霸虽然对苏威没太多好感,也于心不忍,将苏威扶住:“苏公不必多礼,我们都是为了大唐。” 苏威没有接李玄霸的话。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却又带着泪光:“三郎,你会谶纬,但谶纬却是史家言,这是真的吗?” 李玄霸没有问苏威是从哪听到的这件事,也不准备追查。他点头道:“是。” 苏威问道:“我在史书中,本该是被人唾弃的奸佞之臣吗?” 李玄霸没有回答,反问道:“苏公何出此言?” 苏威想挤出笑容,却难以做到。 苏威又问道:“我现在一定会有一个好名声。” 他从李玄霸双手中抽出手臂,对着李玄霸稳稳作揖,双臂再没有颤抖。 看着苏威昂首挺胸离开,看着苏威那挺直的背影,李玄霸揉了揉太阳穴。 他吐槽道:“肯定是薛老师。” 就算不追查,除了薛老师,还会有谁用这件事刺激苏威? 苏威年纪都这么大了,薛老师也不怕一个刺激,把苏威给刺激死。 还是说这才是薛老师的本意。 李玄霸想起薛道衡在岭南三天两头都嘀咕“苏威那个老匹夫怎么还有脸活着”,感觉自己可能真相了。 “不对啊,薛老师还骂了裴老师,肯定也会刺激裴老师。裴老师怎么不来问我?”李玄霸疑惑。 但这件事他又不好去问裴世矩,只得按下好奇心。 苏威出宫后,虽然他与裴世矩不和,也还是先去寻了裴世矩,与裴世矩喝了一次酒,看得裴世矩的仆人们心惊胆战。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38节 你们年纪都这么大了,别喝酒啊! 苏威郁闷道:“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你在谶纬中的名声。” 裴世矩神态自若道:“谶纬是谶纬,现在是现在,我只要知道我现在的名声不会坏就行了。” 苏威道:“你在撒谎。” 裴世矩失笑:“我不想刺激你,你非要问。若我在谶纬中名声很坏,陛下和大德怎么会叫我一声老师?我这个老师可不是先帝塞给他们,而是他们自己认的。” 苏威气得摔了酒坛子,拂袖而去。 裴世矩看着地上的酒坛子碎片,神情十分嫌弃。 自找不快还撒气,活该你原本在史书中名声不佳。 以二郎的性格,才不会惯着你!你就算活着,也别想入仕大唐! “那个所谓谶纬中,大德大概英年早逝吧。”裴世矩继续自饮自酌,将杯中的葡萄酒喝完。 苏威这个老匹夫还是有利用价值的。他重名,为了洗刷大隋佞臣的名声,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为大唐效力。 就如谶纬中的自己一样。 陛下不喜苏威的性格,但大德对能利用的人可没有太多洁癖,定会劝说陛下给苏威一个机会,好好利用苏威。 “若没有大德……”裴世矩怅然叹息。 若没有大德的谶纬,性格刚毅的高颎等人还能活着吗? 若没有大德的辅佐,孤军奋战的陛下还能游刃有余地留大隋皇室一条命吗? 若没有大德…… “我现在也不会活得如此轻松肆意了。” 裴世矩让仆人撤去酒具,去花园散步醒酒,欣赏刚栽种的花丛。 他一边背着手散步,一边嘀咕:“苏夔不知道行不行。该和大德说说,我精力还充沛,可以为他分担。” “两位小殿下啊……唉……真是给元德太子丢脸!” 身为大隋老臣,怎么可能忘得了元德太子和…… “孝勇这个谥号确实很贴切,陛下和大德有心了。” 今日天气很好,景色也很好,又是心情舒畅的一天。 …… “哇哦。”李世民看着信大呼小叫。 正擦拭大弓的李渊嫌弃:“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和小时候喜欢乱叫?” 李世民抬头:“苏威抬着棺材去朝堂,要求削减功勋永业田,将功勋永业田改回大汉的食邑。” 李渊手一抖:“哇啊?!” 李智云道:“二兄乱叫的习惯难道是继承自父亲?” 李渊给了李智云一下。李世民也给了李智云一下。 李智云揉了揉脑袋,不痛不痒。 父子三人凑一起看李玄霸写来的私人书信,正式的报告文书被他们丢到一遍,一起惊呼连连。 高颎在城门口接到李世民时,本来很激动。 他看到老当益壮的李渊时,就激动不起来了。 李二郎什么毛病?!还带着太上皇打仗?! 虽然他们知道肯定是李渊想来,李世民才带着李渊来战场。但世人怎么想?后世史书怎么写?肯定会抹黑李世民忌惮李渊,想让李渊死在战场上! 你能不能为你的名声想一想?!啊?!为你的名声想、一、想!! 高颎骂李渊:“二郎不懂事,你还不懂事?他不知道名声二字怎么写,你这个当父亲的不知道护着儿子的名声?!” 李渊被高颎骂得抬不起头,半句话都不敢回。 还好李世民也在挨骂,李智云被连带着挨骂(李智云:关我什么事啊!),李渊才心里舒畅点。 高颎的气还没消,来寻李世民报告西突厥动向的时候,见这父子三人凑一起毫无形象地大呼小叫,火又噌噌噌往上冒。 李渊和李智云见高颎来了,立刻噤声。 李世民嬉皮笑脸地把信递给高颎:“高老师,长安城可是出了一件奇事,你快看看!” 高颎瞪了当了皇帝还没正形的李世民一眼,接过信纸。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信,神色很是平静,没有丝毫惊讶。 李世民疑惑:“高老师不惊讶?” 高颎道:“我推举苏威的时候,他便是这样的人。” 高颎把信还给李世民,平静道:“他本该是这样的人。不过他应该用更委婉的方式达成目的,估计是薛玄卿刺激了他。” 李世民好奇地追问:“刺激?怎么刺激?” 高颎的嘴角上翘了肉眼可见的幅度,又强压了下来。 他仍旧语气平静道:“大概是说了什么史书啊谶纬之类的事,想把苏威气死。” 李智云神游天外,完全没听高颎在说什么。 李渊竖着耳朵旁听,闻言脸色大变,牙齿都磨了起来。 高颎看向李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李渊瓮声瓮气道:“不知道。” 高颎道:“那就是知道了。要知耻后勇。” 李渊:“……”怪不得隋炀帝想杀高颎。这种倚老卖老的老匹夫真是该死! 李世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高颎在说什么。 他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是薛老师做得出来的事。对了,阿玄还说,杨二郎杨三郎最近可被苏夔骂惨了。” 高颎这才稍稍露出愕然的神情。 他莞尔道:“三郎告诉苏夔了?也好,苏夔可不会心软。三郎太心软了。” 李渊疑惑:“什么杨二郎杨三郎,你们在说谁?” 李世民和高颎对视一眼。 高颎:说吗? 李世民:没什么不能说的。 高颎道:“当然是元德太子家的杨二郎和杨三郎。” 李渊瞠目结舌:“他们不是死了吗?!” 高颎淡漠道:“二郎三郎如此有情有义有本事,怎么会不保护元德太子和孝勇太子的血脉?你在惊讶什么?” 李渊:“……”我不惊讶才奇怪吧!我这个太上皇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还有,虽然他猜到孝勇太子是谁,但什么时候杨暕成为孝勇太子的,自己怎么也不知道! 李渊看向李智云。 李智云疑惑地回看李渊。 李渊更沮丧。显然,李智云也知道,就自己不知道。 是啊,自己不知道才正常,自己是太上皇,是二郎三郎曾经的敌人。 高颎可不管李渊的郁闷,直接说正事:“西突厥统叶护可汗亲自率军前来,你是要固守,还是要迎击?” 李世民竖起大拇指,露出八颗牙齿:“我要率领一支轻骑抄他后路!” 高颎:“……” 高颎深呼吸:“我是这样教你的兵法?” 李世民道:“当然不是,这是我自己的兵法!” 高颎想起了李世民小时候就我行我素的“兵法”。 就算李世民有“战无不胜”之名,他也想问,这算什么兵法!依托于你个人能力的奇袭如果被记录下来,不知道会误导多少后世将领,让他们带着人白白送死! 高颎道:“我知道你会赢,但你的安危比输赢更重要。算了,我不问你了,这次作战我来指挥,你领军听命令。我会给你上战场的机会,别乱来。” 高颎看向李渊:“你也是。” 李渊对李世民挑拨离间道:“我怎么看着他比你还像皇帝?” 李世民摊手:“就算我是皇帝,师父就是父,父比我大。” 李渊:“……”我这个亲生父亲还在这里呢! 高颎根本不理睬李渊的挑拨离间和李世民的抱怨,直接整军下令了。 当然,他对外声称是李世民的命令。 将领们十分感动。陛下终于肯把功劳让给我们一次吗! “听闻陛下这次只赏赐食邑,不是赏赐永业田。” “所以陛下才不当先锋吗?他当先锋,我们什么赏赐都捞不着。”徐世勣擦拭着长|枪,对愤愤不平的单雄信道,“这算是对我们的补偿吧。” 单雄信一愣:“啊,这样啊。” 他看向罗士信:“是这样吗?” 罗士信犹豫了一下,道:“三郎君和陈铁牛没来,我们还是捞得着功劳的。” 单雄信想了许久,才想起陈铁牛是谁:“晋王殿下就罢了,和陈铁牛什么关系?” 秦琼补充:“因为陈铁牛是执行晋王殿下命令的人。若晋王殿下召个天雷地火,出个什么让敌军自灭的毒计,我们还打什么?连陛下都眼睁睁地看着颉利可汗从黄河退去,只能隔了好多年才抓到颉利可汗。” 宗罗睺道:“别胡说。那次晋王殿下逼退颉利可汗,不是因为陛下不想打,让颉利可汗快滚吗?” 秦琼道:“是你跟着三郎君去的黄河,还是我跟着三郎君去的黄河?信你还是信我?” 宗罗睺:“……有道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39节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混入其中,和众人不太熟悉的小将苏定方小声质疑:“如果晋王殿下真的如此厉害,为何不来?晋王殿下能逼退西突厥大军,我们就不用打仗了。” 众人不悦地盯着苏定方。 苏定方梗着脖子道:“我知道众将军都渴望军功,但大唐的百姓并不渴望打仗。” 众人有点手痒。这个小将是不是想挨揍啊? “你们说得对。”李智云推门进来,“怎么全聚在这里聊天?我找你们好久。” 他拍了拍苏定方的肩膀,让苏定方到他背后。 “三兄最厌恶的就是没有利益的出兵,所以他才会拖着病躯去岭南。”李智云严肃道,“他让你们读了这么多书,你们还不知道好大喜功的危害?” 众将领不敢言。 李智云语气缓和道:“我知道你们渴望建功立业,但建功立业也不止打仗这一个方式。相信二兄三兄,他们何时会亏待下属?” 徐世勣忙道:“我们当然知道不能随意打仗。若不是隋炀帝三征高丽,民不聊生,我们也不会冒着掉脑袋的危险造反。” 徐世勣开口了,单雄信忙点头:“是啊是啊。” 瓦岗寨好汉太有发言权了,其他将领都不敢言。 但苏定方仍旧坚持质疑:“那三郎君此时为何不来?” 李智云转身,微笑着看着苏定方。 他虽然只是李世民的异母弟,但他此刻比寻常人更灿烂的微笑神似李世民。 “不该打的仗尽量不打,不要给百姓增加负担;但该打的仗,就要打得彻底。” 李智云眼睛微眯。 “如二兄擒吐谷浑和东|突厥可汗,打完这一仗,边疆就能和平几十年,百姓再不用担心蛮夷劫掠之苦。” “所以哪怕三兄有办法逼退西突厥,大唐也必须出兵。” “苏定方啊,你来说说,除了西突厥,还有什么仗是必须打的?” 看着李智云眼睛微眯的笑容,苏定方恍惚仿佛看到了晋王。 他定了定神,道:“高丽。” 单雄信惊讶地叫起来:“啊?怎么能打高丽!会亡国啊!” 徐世勣没来得及捂住单雄信的嘴,扶额道:“你闭嘴。” 苏定方看向李智云,李智云报以鼓励的微笑。 苏定方心里嘀咕,这绵里藏针的微笑,更像是晋王殿下了:“既然打了西突厥,北疆就能安定几十年。那么打高丽不也一样?都是卧榻之侧,都对中原有不臣之心,都趁着我们混乱侵占我们的领土,都该打。” 苏定方见李智云笑容依旧,心中稍定:“隋朝不是打高丽灭亡,而是打了三次高丽,还没打赢才灭亡。他若一征就灭了高丽,即使中原有零星民乱,大隋恐怕也能轻松镇压。到时再休养生息几年,谁还想反?” 徐世勣想了想,道:“你这话不对。以隋炀帝的性格,他若一征就赢了高丽,肯定不会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而是直接向突厥出兵,可不会管百姓死活。” 苏定方仔细思索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徐世勣是正确的。 他对徐世勣刮目相看,本以为徐世勣是和单雄信一样愚蠢的人呢。 李智云道:“听到了?你们的年龄比徐世勣和苏定方大这么多,怎么眼界差他们这么多?” 罗士信赶紧道:“不包括我。他们说的我也知道,我只是没说话。还有,我可不比他们年纪大。祈健,你装什么陛下和三郎君,赶紧回魂,变回你自己。” 李智云:“……” 他撸起衣袖,和损友打了起来。 偷听的李世民本来正神色欣慰,现在只能面色黑沉地出来把滚地厮打的李小五揪着衣领拖走教训。 李世民夸了徐世勣和苏定方几句后,训斥罗士信:“你也滚过来受罚!” 罗士信垂头丧气。 见罗士信跟着陛下离开,徐世勣和苏定方都难以抑制地露出羡慕的神色。 苏定方嘟囔:“当初我如果也去陇右投奔陛下就好了。” 徐世勣用表情表示,谁不是这么想呢。 单雄信对宗罗睺道:“你不也是陛下的老部将,怎么不如罗士信?” 徐世勣:“……你闭嘴啊!” 他正想向宗罗睺道歉,宗罗睺半点不生气,反倒有些哭笑不得:“我还能让陛下把我当晚辈训斥不成?!你在想什么!!” 单雄信恍然:“对哦!陛下是把罗士信当晚辈训。徐懋功,苏定方,原来你们想当被陛下训斥的晚辈吗!” 苏定方:“……”拳头痒了。 徐世勣拖着单雄信:“我们出去练练。” 众将领:“哈哈哈哈哈!” 看见单雄信又挨揍,他们今日的好心情来了! 第259章 长孙父子的来信 众将领热血沸腾, 远垮千里打仗就像是郊游似的。 不是他们缺乏紧张感,实在是和主君李世民一共出征好像要不了什么紧张感。 在书房内,挑灯的李世民神情却没有在众人面前那么轻松。 李渊年纪大了, 早早睡去。李智云侍立一旁, 替二兄护住灯火。 李智云道:“二兄, 该睡了,明日再看也不迟、” 李世民抬起头:“你怎么还站着?要陪着我也坐着陪,站在那里做什么?” 李智云无奈。二兄看文书看得太投入, 居然连自己没离开都没有发现。 怪不得秦琼、宗罗睺、罗士信等人要轮流给二兄亲自站岗了。以二兄投入的程度,恐怕有刺客来了他都反应不及时。 李智云重复道:“二兄,该睡了。” 说时, 他递上用热水浸湿的帕子。 李世民用帕子遮住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将帕子递还给李智云:“定是阿玄教你的。” 李智云道:“我什么不是你和三兄教的?” 李世民失笑:“也对。” 他笑完, 叹了口气, 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我睡不着啊。丈人和辅机都还在几千里之外吃苦,我怎么睡得着?” 李世民看着今日刚送来的文书,眉头不由皱紧。 他和高老师说“给我一支轻骑兵绕后”是和老师开玩笑。 什么都没有探明,他多没脑子才会初来乍到就绕后?无论是中原还是草原,除非别人上赶着和他“狭路相逢”, 他每一次突袭都在熟知天时地利人和之后。 比如突袭东|突厥牙帐时,他可是和裴行俨在牙帐旁边放了好些时日的牧。 有李玄霸在的时候, 李世民大多会将前期情报收集和提炼、总结交给李玄霸,自己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谋划;李玄霸不在的时候,李世民不放心将情报总结工作交给任何人, 必须全部亲力亲为。 他坚信为将能力更看天赋, 而自己和阿玄的天赋定超出世人。 即使有高颎在, 李世民也只是让高颎起辅佐作用, 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西突厥不好打,比东|突厥难打多了。 这不是西突厥比东|突厥更强,而是中原王朝对东|突厥的地形更熟悉。 中原王朝和东部草原游牧部落打了千年的仗,地形已经摸得清楚明白,也已经摸索出许多统治和分化东部草原部落的经验。 东部草原和中原王朝之间的地形也没有太多阻碍,虽然这让草原游牧部落很容易南下劫掠,中原王朝强盛之后也很容易扫灭他们。 西域却完全不一样。 这里地形更复杂,气候更恶劣,物资运输更加艰难。 李世民坚信自己能轻易战胜西突厥可汗,但那只是一场两场战斗而已。他要赢下的是一整场战争,是让大唐重新夺得西域丝绸之路的控制权,让西域边疆百姓至少在自己当政期间不会再遭遇战乱。 灭西突厥如今的政权容易,完全灭掉“西突厥”不可能。就像是东|突厥已无大可汗,但东|突厥部落和“阿史那”家族蓝血贵族仍旧繁荣一样。 要怎么打西突厥对大唐本身的消耗最小,对西突厥和西域诸国的震慑最大? 战胜西突厥可汗之后,要如何将战果消化成国力,让大唐在西域站稳脚跟? 长孙晟和长孙无忌就是在忙碌大唐战胜西突厥之后的事。 李玄霸给他们开了全图视角,让他们知道了西突厥与更西边的国家的矛盾冲突。 这将是大唐让西突厥长时间臣服,不至于大唐军队前脚退兵,西突厥后脚再次统一的关键。 虽然李玄霸给的资料是“盖棺定论的史料”,但大唐已经改变,世界也不一定会按照李玄霸的“谶纬”所言发展。 长孙晟和长孙无忌父子便率领使臣团,从高昌、焉耆、龟兹、疏勒绕道,翻越崇山峻岭,来到西突厥的藩属国吐火罗,再借道吐火罗前往波斯国。 按照李玄霸的说法,此时的波斯国正处于萨珊王朝,波斯人自称埃兰帝国。 波斯国与大汉记载中的大秦帝国,即罗马帝国打了百年的仗,与西突厥也有仇,曾经射死过西突厥的可汗。 虽然波斯国很快就会因为两面作战衰败,被新兴的阿拉伯帝国灭国,但他的君王好战,对西突厥积怨久矣,可以联络波斯国断西突厥的后路。 李玄霸还有其他谋划,但他说一切谋划都由长孙老师看到西域的真实情况后自己确定,他相信的自己的谋划不会比长孙老师出色。 李世民知道,弟弟一直很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 阿玄曾自责,是不是因为自己这句话,长孙老师才会拖着病弱老残之躯赶赴西域。 但长孙晟已经来了西域,谁也不能阻止长孙晟完成他在西域的蓝图,李世民的圣旨也不能。 所以明明连走路都要人搀扶,长孙晟仍旧持节杖,翻越了天山山脉,出使波斯国。 如果长孙晟死在了半路,他的节杖会交给长孙无忌,让长孙无忌接替他完成此次出使,完成他在西域未成的蓝图。 现在李世民接到了信,长孙晟父子顺利翻越了天山,吐火罗也如他们所料的那样,虽然归属西突厥,但不敢得罪大唐,悄悄帮他们偷渡到了波斯国。 他们得到了波斯国王的盛情接待,从波斯国王这里得到了比西域更西的诸国更准确的消息。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40节 长孙晟的蓝图也在消息收集中逐渐成型。 他首要目标,是改变波斯国灭亡的未来。 被李玄霸称为“中西亚”的区域太过广阔,虽然李玄霸说这里离大唐很遥远,大唐不可能打过去,他们也打不过来,但长孙晟仍旧不愿意这里出现一个横跨欧亚的巨型帝国,垄断东西方的商路。 如果罗马、阿拉伯和波斯帝国都存在,那么他们谁也无暇顾及东方的大唐,只会竞相向大唐示好。那时唐人通过丝绸之路汇聚天下财富,将无人阻拦。 大唐的疆域太广阔了,不适合耕种的地方太多了。 西域便是如此贫瘠。 西域不能不要。丢了西域,就丢了河套、丢了陇右、继而威胁整个关中、中原。 但如果全靠中原输血,只会重蹈隋炀帝覆辙,西域统治不仅不能长久,还会让陇右关中等地因支援西域贫穷。 西域要怎么自给自足? 长孙晟看到了波斯国的麦子。 麦子和大豆都很容易运输。大唐能输送大豆和麦子去支援西域州县,那么西域也能从让波斯的商人把麦子和大豆主动送来。 这就是李玄霸想出的办法,也是长孙晟想完成的办法。 但现在黑海等地的麦子几乎都被罗马和波斯吃了,他们要怎么心甘情愿地把麦子和豆子千里迢迢送到大唐西域呢? 长孙晟对商业了解不多。但他相信李玄霸既然提出了这件事,就一定能做到。 他所能做的,就是让罗马、波斯和之后的阿拉伯帝国的国王,无法阻止本国商人大批量将粮食运送到大唐西域。 为此,这三个国家都必须存在。 谁也不能强大,谁也不能衰落。 大唐会提供出兵以外的一切帮助,维持他们三足鼎立的关系。 正如长孙晟之前让突厥维持稳定一样。 现在长孙晟的脑海里只有粗浅的计划。他要继续出使,他将接触李玄霸口中那位阿拉伯的圣人,他还想完成汉朝使臣未完成的罗马之行。 长孙无忌会继续跟随在他的父亲身边,将大唐的节杖和……父亲的棺木送回大唐。 现在长孙晟还活着,但无论是长孙父子还是李世民与他的兄弟们,还有大唐知道此事的所有人,都知道长孙晟不可能完成这漫长的出使。 回到大唐的,只可能是长孙晟的节杖和棺木。 这一路,长孙晟和长孙无忌共同描绘了沿路地形地貌,记载了西域各国的政治民情和军事情况。 他们不仅是使臣,也是出色的情报收集者。 这些资料在他们进入波斯的时候,就命人匆匆送来,以给李世民和高颎的出兵做参谋。 李世民确实可以明日再和高颎一起研究,但他睡不着。 他怎么睡得着? 李世民再次研究起长孙晟和长孙无忌送来的资料。 李智云见劝不住,便做到二兄身边,绞尽脑汁给二兄出谋划策,查缺补漏。 他的见解比起李世民要粗浅许多,但李世民并未嘲笑李智云,而是耐心地听李智云的意见,教导李智云的不足之处。 一如他以前教导李小五一样。 高颎路过了一次亮着灯火的书房,但没有打扰兄弟二人,很平静的转身离去。 他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身体健康,留住精力帮助李世民统筹此次西突厥之战。 资料可以明天看,甚至可以后天看。与李世民一同表演君臣和睦是没有意义的行为。 李渊也半夜起床来看了一眼。 当他看到李世民和李智云丝毫没有疲倦的谈论声之后,眉头紧皱又松开,最终揉了揉眉角,嘴边带着苦笑离去。 他相信自己如果现在去书房,二郎一定也会毫不在意地让自己加入讨论。 但他精神很疲倦,身体很疲惫,做不到陪儿子们熬夜。 所以这大唐,还是让年轻的皇帝来带领吧。 这一刻,李渊终于完全释然了。 “怪不得高昭玄老骂我。他和长孙季晟年纪比我大这么多还能咬牙支撑,我却连晚睡都做不到。” 不过在白天精力充沛的时候,自己还是能保持百射百中。 李渊迅速入睡,再无挂念。 第二日,将士们有条不紊地执行命令。 军队调遣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好像一开始就定下了所有的行动。 第260章 局势突然生变故 在出征之前, 李世民召见了张万岁。 张万岁是李玄霸特意提醒李世民的养马达人。李世民承诺张万岁,要是他真的养马出色,光凭养马就能让他封爵。 此后张万岁一直在河套养马, 这次李世民御驾亲征, 特意把张万岁带在身边。 战马一般三岁开始服役。四五年的时间, 张万岁给唐军拼凑了近五万的好马,还有六七万的马驹正在栏中。 大唐虽然已经有钉马蹄铁的技术,但很少用。 马蹄铁的造价太高, 钉马掌的技术也还不成熟,需要熟练的工匠。给全军的马都换上马蹄铁,还不如多养点马。 大唐的战马有简易版马蹄铁, 如麻布和皮革制造的马靴子,还有木头替代版本的马蹄铁。 在中原, 这样的保护已经足够。但西域道路崎岖, 常翻山越岭,戈壁滩的砾石更是磨损马蹄的利器。 几日急行军,马蹄就带了血。若不是张万岁紧急培养的战马,李世民恐怕真的要思考自己带队突袭了。 精锐骑兵需要的战马数量不够的时候,就只能靠精锐斩首。 张万岁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李世民也要兑现承诺。 按照以往规矩,张万岁养马养得再好, 在开国功臣扎堆的前提下,要混个爵位都很难。 以现在军中的刺头小将苏定方为例,唐太宗早早看出他是个人才, 哪怕他先后跟随窦建德和刘黑闼, 战败后就归乡藏着, 仍旧召苏定方为正四品的折冲都尉。 折冲都尉可不是个小官。 朝中一二品基本为虚职, 中书省被称为“宰相”的实权长官也不过正三品。苏定方还是在长安当折冲都尉,负责部分京城巡逻。 由此可见,唐太宗对苏定方确实是破格提拔,十分看好。 但此后苏定方就没了声息,一直没捞着上战场的机会。后世史学家扒拉了一大堆阴谋论,最后得出一个无奈的结论——贞观朝能打的将领太多了,没轮到苏定方,唐太宗恐怕把苏定方“忘”了。 以苏定方的遭遇可以看出,贞观年间能封爵的人太多了,李世民如果封一个养马的官吏爵位,恐怕不能服众。 但没关系,李世民知道张万岁虽然不擅长打仗,但当个猛将执行命令还是够格。 只要听话,能打,自己身边拴条小狼狗都能立下大功劳。李世民要兑现承诺,只需要把张万岁带在身边为副将就行。 李世民和亲信将领道出了事实。 战马有多重要,为将者不可能不知道。你们都是国公,不需要再赚爵位。张万岁这功劳本可以封爵,但朝中将领没有你们通情达理,眼界远大,看不到繁育战马的功劳,所以朕只能弯道完成承诺,你们要帮朕做好这件事。 张万岁忐忑不安地入队,本以为会遭到秦琼等人的排斥,没想到收到了超规格的待遇,简直和关系户似的,谁砍了脑袋都要分他几个。 秦琼等人不会分其他将领的战功,但自己砍的脑袋送给张万岁,其他人总不可能有怨言吧? 大唐国公团帮张万岁刷战功,张万岁在此战后一跃成为郡公,死前还靠着资历被特意施恩升为了国公,有了名将的传闻。 后世史学家挠破头,不知道这个名将怎么横空出世又突然消失跑去养马,难道是生性淡泊名利,对养马,不爱打仗? 这一段趣味被隐藏在发黄的丹青中,不知道何时会被人发现。 现在,这不过是西域战场上的一段小插曲罢了。 李世民拔营离开,高颎继续镇守伊吾城。 现在伊吾城不仅是大唐与西突厥的边镇,也与高昌等国很近。 高昌等国不满西突厥可汗只顾着扩军,对他们多加盘剥,没有尽心尽力地维护丝绸之路,所以多次向大唐朝贡。当初在大唐城门口跳蹈舞礼的人中就有他们的使臣。 但高颎深知这些小国都没什么脑子。 他们现在虽然臣服大唐,但估计不会愿意大唐真的征服西突厥。 如果大唐彻底掌控西域之路,那么肯定想将最大的利益握入自己手中。高昌等国现在凭借在丝绸之路上的关隘位置获利颇丰,大唐会不会顺手把他们灭了,自己吃独食? 尤其是高昌,心里特别慌乱。 高昌和焉耆等国不同,它本就不是纯正的西域之国,而是大汉的边镇。 在魏晋时,守将反复自立,后来建立了高昌国。高昌国即使受了突厥许多影响,仍旧说汉话,用汉字,百姓官员也多是汉人,基本延续汉时冠服。 高昌国全靠西域丝绸之路养活全国,商旅来往频繁,所以消息也很灵通。 一些来自波斯甚至更远的天竺的商旅,将林邑国的消息带到了高昌国,高昌国王便日日为晋王那句“这里本就是汉家旧地,你们该回家了”这句话忐忑不安。 如果西突厥失败,大唐会不会也对高昌国说“这里本就是汉家旧地,你们该回家了”? 高颎深知这些小国狂妄又自卑的心态,知道他们的愚蠢,所以一直防着他们趁着大唐追击西突厥起兵反唐。 高颎也不相信东|突厥残部。 东部草原虽然已经被分割,已无突厥大可汗。但总会有姓阿史那的人想要再现隋末东|突厥的辉煌。 被李世民抓过的始毕可汗等人可能已经失去了心气,但小年轻们没挨过毒打,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草原上那些老贵族们也可能抱有侥幸心理,对那些叛逆愚蠢的年轻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试探大唐的力量。 等大唐能抽出手来揍这群年轻人的时候,东|突厥的老贵族们绝对会迅速出兵,帮大唐镇压叛乱,比忠臣还忠臣。 前提是,大唐腾得出手。 中原王朝和周边蛮夷的关系永远都是这样试探不休,高颎从来不相信他们有真正的忠诚。 只有大唐强盛,他们才会忠诚。 高颎没有问李世民有没有想到这件事,只默默做好了守城的准备。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41节 但李世民拔营的时候,私下告诉高颎:“若有不长眼的打来了,高老师辛苦一些,请拔营来寻我。伊吾小城,等大唐军队回师,轻易就可夺回。” 高颎白了李世民一眼:“你是在侮辱我吗?” 李世民只能无奈地离开,再不敢多劝一句。 自己这个大隋小军神秦王也只是大隋老军神齐国公高颎的后辈啊,他哪敢多说? 大唐的大军离开了伊吾城,朝着更远的地方跋涉。 不到一旬,高颎就得到了高昌、焉耆、龟兹等国皆反,投靠西突厥,集结十万大军朝伊吾城而来的消息。 他正生病着,听言笑得咳了起来:“十万大军?这十万大军中,恐怕有吐谷浑和东|突厥的手笔。” 部下道:“吐蕃也想出兵,被长公主堵在了路上。” 高颎用帕子捂着嘴又咳了几声,笑道:“高颎已老,已经震慑不住西域诸夷了。” 部下道:“是否立刻向陛下求援?” 高颎瞥了部下一眼:“你也认为我已老?” 部下焦急道:“齐国公!你现在正在病中,如何指挥战斗?末将可没有信心在十万大军的围攻下守住伊吾城!而且陛下有令,我们可以弃城!” 高颎道:“确实可以弃城,但若不弃城,给蛮夷的威慑更大。” 他如枯枝的手撑着床榻坐直:“我虽然是风中残烛,但蛮夷不过枯草扎的野兽,点燃他们还是轻而易举。十万大军?” 高颎冷哼一声,在沉默不语的儿子高表仁的帮助下穿好外衣,缓慢走下床榻。 “号称十万大军,精兵能有两三万精兵就算不错。就算是最强盛时的突厥人,也不敢带着三万精兵来攻打我守的城。” 高颎将披散的头发捋在耳后。 他时常头疼,需要太医针灸治疗,所以已经很久不束发,不戴冠。 “我来伊吾好几年,修了几年的城墙,囤了几年的粮。别说号称十万大军……” 高颎步履缓慢,但很沉稳,就像是没有生病似的。 “就是真的十万精锐,也别想撼动伊吾城门半分。” …… “果然来了。” 宇文弼睁开了假寐的双眼,语调平静淡然。 他的部将们都对探子传来的战报一言不发,一如宇文弼一样平静。 “高丽也只有趁着大唐皇帝亲征西突厥这一个机会垂死挣扎了。” 抱着刀的宇文弼从宽大的椅子上站起来,部将们沉默地跟随在宇文弼身后。 “隋文帝对我恩重如山,我眼睁睁地看着大隋灭亡,苟活到了现在。若不在闭眼前做点什么,怎么向恩主辩解?” 宇文弼笑道:“我心有郁结之气,必须纾解啊。” 部将们没有对主将怀念先朝的事有任何评价。 宇文弼是大唐皇帝和晋王的老师,其孙女是晋王妃。他的身份贵重,所说之话无人置疑。 即使他说他要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也一样。 长安的宫城中。 李玄霸远眺东边,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 房乔、杜如晦和魏徵陪着他站在宫苑中,不是赏花,只是远眺天边云彩。 半晌,李玄霸开口:“其实我早该发现,老师们与裴世矩、苏威不同,裴世矩和苏威是求名,而老师们是……啊,他们是想求一个壮烈的落幕。” 房乔心有不忍,劝慰道:“大德,你怎么会如此想?高公等人是心向你们的。” 李玄霸道:“是,老师们心向我们,对大隋彻底失望,想要看到一个新的盛世。但是啊……” 他说出了已经很久没有在友人们面前描述的“谶纬原文”。 一段他在苏威之事中,才想起来的史家评价。 “……‘历观制作之旨,固非易遇其人。周之兴也得太公,齐之霸也得管仲,魏之富也得李悝,秦之强也得商鞅,后周有苏绰,隋氏有高颎。此六贤者,上以成王业,兴霸图,次以富国强兵,立事可法’。” “老师们对大隋鞠躬尽瘁,真的对大隋毫无感情吗?”李玄霸叹气,“以高老师的聪慧和谨慎,能在隋文帝晚年的猜忌中全身而退,难道不知道说什么话会让隋炀帝杀了他吗?” 杜如晦将手兜在袖口,平静道:“当然知道。他只是不忍大隋败落。大隋许多臣子都是从北齐、北周而来,但统一了天下的大隋毕竟是不一样的。他们付出的心血太不一样了。” 李玄霸道:“老师们都是品德高尚的人。他们亲手建造了大隋这栋高楼,却袖手旁观看着它楼塌了。我以为他们是不在乎的。” 魏徵面无表情道:“他们可能对大隋不在乎,所谓求个壮烈也不是为大隋殉死,而是为了自己明知道大隋有难,却袖手旁观十几年,做一个问心无愧的收尾。” 李玄霸颔首:“是啊。我现在才想明白,想明白他们绝不会在京城安享晚年。若没有一个壮烈的收尾,他们与大隋其余苟活的无能老臣何异?” 大唐的三位丞相皆不再言语。 虽自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但他们也是亲手建造了高楼的人,能理解高颎等人的选择。 “李三,你要在京城等着吗?”杜如晦叹气,“那我就要自请去涿州督军了。” 魏徵横了杜如晦一眼:“你带过兵吗?打过仗吗?我可以披甲,你能吗?” 房乔想说什么,但还是在魏徵倨傲自负的眼神中闭嘴。 这一点,他们还真比不上为如今的王大儒收拾了多年烂摊子的魏徵。 李玄霸白了他们所有人一眼:“说什么呢?高丽犯边,我当然是亲自去涿郡挂帅。” 房杜魏:“啊?!!” 李玄霸淡然道:“二哥御驾亲征没带我一起走,你们还真以为他是让我监国?朝中内政有你们三人辅佐太上皇后垂帘绰绰有余。他留下我,就是防备高丽。高丽拖垮了大隋,除了我,二哥不相信任何人。” 房杜魏再次“啊”了一声,然后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房乔声音抖得都快听不清了:“你、你们早就做好了两面作战的准备?!” 杜如晦感觉头有点晕,不由一个踉跄。 魏徵掐了自己一把,强装镇定:“把李靖叫回来。就算李靖镇守岭南回不来,至少把陈铁牛叫回来!只有陈铁牛拉得住你!” 李玄霸道:“你当我为什么非得把陈铁牛留在交州?忠于我的亲卫那么多,也不一定非要陈铁牛为珠娘的护卫。” 魏徵:“……” 魏徵的声音也在抖了:“你该不会想亲自上战场吧?!” 杜如晦非常不客气地抓住李玄霸的胳膊,撸起李玄霸的衣袖:“就你这瘦弱的模样,还能上战场?” 房乔不断大喘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玄霸道:“许多贼帅连吃饱都难还能为猛将,我拉不开强弓,正常的弓还是能拉开。我只是通知你们,不是征询你们的意见。” 房杜魏三人立刻幻视了陛下的神态。 陛下是你什么人,你们这么像?! 哦,陛下是你双生兄长。 三人不理睬李玄霸,转身朝太上皇后宫中走去。 此刻只有太上皇后能管得住李三了! 但如李玄霸所说,当他和二哥已经意见统一,谁的阻拦都没用。 太上皇后也没用。 李玄霸拱手:“我和二哥的粮草就交给母亲了。” 窦慧明泣不成声:“你们两个孽障!是不是要我担忧你们一辈子?!大唐难道缺了你们没有能带兵的将领吗?为什么非得你们出征!” 李玄霸道:“就当我和二哥自负吧。” 窦慧明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可她拦不住儿子们,只能在儿子们都挂帅出征的时候,为他们守好大后方。 高丽有不臣之心,朝中消极的话甚嚣尘上。 大隋三征高丽就像是一个魔咒,让朝堂上一半是隋朝旧臣的大唐群臣很是不安。 如果皇帝还在长安,皇帝“战无不胜”的光环或许能冲淡他们的不安。但现在皇帝御驾亲征西突厥,大唐的主力在西突厥。大唐怎么能陷入两面作战? 裴世矩也觉得此战很棘手,请往高丽劝说高丽王退兵。 又有大唐宗女不知道是自愿还是非自愿的请命,愿意和亲高丽,为大唐安抚高丽。 李玄霸平静道:“只要我还没死,大唐的公主的和亲都只会是招驸马。” “二哥有‘战无不胜’之名,难道你们忘记了我‘算无遗策’之名?昔日始毕可汗数十万雄兵围困雁门郡,虽然始毕可汗是二哥抓的,但雁门之围可是我解的。高丽的雄兵还能比得过突厥?”他扫视了群臣一眼,“众公中,应当有在雁门与我并肩作战之人。” 裴世矩叹了一口气,道:“老臣会替大唐和陛下守好长安。” 李玄霸拱手:“谢老师。” 群臣不再争执,只能拱手向晋王送行。 晋王刚灭了林邑国,就算灭不过高丽,击退高丽应该绰绰有余。 李玄霸也知道自己灭不了高丽。 高丽山多,面积也不小,除非靠兵力碾压,想要完全灭国很困难。 大隋征了三次高丽是自己作死,但高丽蹦跶到现在还活着,可见除非中原王朝拿出全力,要征服一个地形复杂的国家很困难。 但大唐征讨高丽要吃点苦头,难道高丽入侵大唐就能顺利吗? 贞观五年六月,高丽犯边。大唐皇帝离开三月后,监国亲王,晋王李玄霸挂帅出征。 太上皇后垂帘,接替晋王李玄霸监国。 李玄霸看了一眼身后的将领。 侯君集,张亮,窦建德,刘黑闼……真是众星云集啊。 刘黑闼因在瓦岗寨没走,现在自诩陛下“老部将”,因生病错过去西突厥的机会,还被单雄信上门嘲笑,正郁闷至极。 居然能和晋王一同出征,刘黑闼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能代替陈铁牛的位置,保护好晋王殿下。 同是瓦岗寨出身的张亮瞪大眼睛。我这个晋王府统领二把手还在这里呢,刘黑闼你是不是找打?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42节 窦建德像个老好人调解张亮和刘黑闼的矛盾,对张亮道歉,说自己的老乡兼好友只是人鲁直了一些,没坏心思。 侯君集则在紧张地擦着刀,碎碎念晋王殿下居然给自己立功的机会,自己这次定要好好表现,一定要立功。 除这四个“历史名人”之外,还有尧君素等隋朝旧将,野心未泯的罗艺与旧部众。 李玄霸伸出手,乌镝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李世民亲征西域时,只带走了寒钩。 “又要并肩作战了,好好表现。”李玄霸摸了摸乌镝的脑袋。 乌镝骄傲挺胸:“啾!” 李玄霸笑了笑,手臂一扬,乌镝再次飞入高空。 他调整了一下披风的系扣,马鞭一挥:“出发。” 大唐竖起了“晋王李玄霸”的旗帜,五千精兵押送着支援涿郡的粮草,浩浩荡荡离开长安城。 在策马离开时,李玄霸回望西北。 仿佛心有灵犀,几千里之外的西域群山峻岭中,刚离开伊吾城不久的李世民突然停下了讲解自己的作战意图,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起身走向大帐外。 李世民伸出手,未有呼应,寒钩便落在了他手臂上。 他梳理了一下寒钩的翅膀,抬头看向东边。 李智云替众人问道:“二兄,出什么事了吗?” 李世民道:“没什么,只是……” 他嘴唇动了动,笑道:“没什么。” 没有任何来由,李世民突然感到了巨大的心灵悸动。 他本以为弟弟有危险,但细思之后,或许只是阿玄太过烦恼,无人述说,十分想念自己吧。 这等玄奇之事,他告诉其他人,其他人一定会信。因为他和阿玄就是这么神奇。 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连小五都不能告诉。若军中将领知道高丽可能犯边,士气必定会受影响。 他万分不愿意阿玄上战场,可有的事,除了阿玄,他谁也信不了。 李世民带着寒钩回到大帐内,继续部署接下来的军事行动。 众将领只以为李世民出去,只是去收个雕。 这雕被陛下当亲生孩子般看顾,陛下有这样的行为很正常。 …… 贞观五年,大唐经过四年的休养生息,一片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 为彻底解除突厥之患,是年三月,大唐皇帝李世民亲征西突厥。 这本是一场大唐君臣都认为必胜的战争,百姓也不因大唐出兵打仗而担忧。 但是年五月,局势急转直下。 高昌、焉耆等国背信弃义,集结十万大军包抄唐军后路,攻打伊吾城; 高丽趁着大唐出征西突厥,举兵攻打涿郡; 东北境内有蛮夷和潜伏的贼帅趁机谋反,靠近东北的突厥人和其附庸契丹人也蠢蠢欲动。 为震慑东北和高丽,晋王李玄霸于贞观五年六月挂帅亲征高丽。 大唐两面作战,人心惶惶。 第261章 李玄霸竖子人呢 因提前预料到高丽必有动作, 李玄霸提前就从南方从运河调集了粮草。 只要把时间拉得够长,就不会给百姓造成太大影响。 虽然仍旧有怨言,仍旧有徭役下充满血泪的悲欢离合, 至少不会激起民变。 这次又是高丽率先攻打大唐, 涿郡百姓的情绪还算稳定。 若说有怨恨, 也是针对高丽。 隋文帝虽然严苛,但从乱世中走来的百姓还能忍受。三征高丽击碎了百姓只想盼个稳定的梦,发动战争的隋炀帝已经死了, 高丽王是不是也该死一死? 我们没去找高丽麻烦,高丽还主动找上门?! 隋末乱世刚过,百姓骨子里的戾气还没有散去。 “最近募兵还挺简单。” 宇文弼前来迎接弟子时, 感慨道。 隋朝和唐初虽然是府兵制,但募兵制作为补充一直都在。 隋炀帝的骁果军就是一支募兵;李世民出征的时候也有临时募集骁勇之士补充军队, 以免从全国各地调集府兵所带来的路途消耗。 防备高丽骚扰, 最迅速也对百姓伤害最少的筹兵手段自然也只有募兵了。幸亏这几年国库确实有了些钱,各地地方的库房也逐渐充盈,能够募得起兵。 宇文弼还捐出了自己的家财。 苏威扛着棺材要削减功勋的永业田,宇文弼可是没有多少可削的了。 李玄霸知道宇文弼对家产的处置。他能补贴老师,但没有动作。 史书中的宇文弼不知道会不会对大隋爱到散尽家财的地步。但对天下袖手旁观十几年的经历, 让自己阻止不了老师的“过偿行为”。 “我就知道你会来。”宇文弼说完正事后,布满细密伤疤的手如李玄霸幼时一样, 为李玄霸理了理衣襟和散乱的发丝,“你真是闲不住啊。” 李玄霸道:“我闲得住,但高丽不想让我们闲着。” 宇文弼道:“二郎也该试试多信任别人。” 李玄霸摇头:“二哥当然信任别人, 只是无论谁心中的信任名单, 都是有排序的。” 宇文弼叹气:“是啊。” 他与李玄霸进入城门。李玄霸身后的副将中, 罗艺忍不住多张望了一会儿。 这里曾经是他的大本营, 耗费了他许多心血。 虽然被迫投唐,但罗艺仍旧有过成为“藩属国”的奢望。 这次高丽犯边,部将悄悄问他,是否可以与高丽里应外合割据涿郡。 罗艺一刀斩了部将的脑袋,提着部将的脑袋去见李玄霸。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不在长安,他或许会按不住野心。但这个愚蠢的部将,是不是对“算无遗策”有什么误解? 再者,陛下和晋王非常厌恶对蛮夷俯首称臣的行为,还是隋将时,便声称谁给突厥人当狗就先揍谁。 退一万步,就算要找个靠山,给强大的突厥称臣就罢了,高丽也配?! 罗艺又是后怕,又是生气。他觉得自己被这个愚蠢的旧部将狠狠侮辱了。 回到故地,罗艺不想搞事,只是怀念。 但只是短短的进城这一段路,罗艺的怀念变成了陌生。 涿郡从城池到百姓,都给他以极其陌生的感觉。 但这陌生又很熟悉。大唐的城池和百姓就是如此。 此刻,他才笑叹一声,将心中的不甘全然叹出。 愚蠢的旧部将,愚蠢的自己。 “罗彦超,你对涿郡地形最熟悉,由你暂管城防。”李玄霸回头下令,又在宇文弼开口前道,“宇文老师,请养好伤再上战场。不看着高丽退去,你闭得上眼吗?” 罗艺刚出声说听令,听了李玄霸后半截话,赶紧闭嘴减轻存在感。 果不其然,宇文弼挥手就是给晋王殿下的脑袋狠狠一下。 李玄霸揉着额头痛呼。 宇文弼骂道:“你说的什么话?懂不懂尊师重道!” 李玄霸嘴硬道:“老师们应该都知道,虽然二哥挨罚挨得最多,但确实比我尊师重道。” 宇文弼骂道:“别说什么都把李二郎带上!他挨罚挨得多,一半都是受你牵连!” 李玄霸不否认。毕竟是兄弟,李世民天生就被自己牵连。 宇文弼虽然骂人,但李玄霸解除他的兵权,让他暂时休息时,他也没有拒绝。 劝宇文弼休息后,李玄霸继续安排带来的将领接过前线兵权。尧君素等上过高丽战场的隋将被委以重任。 对于尧君素等人而言,没想到自己还能再上高丽战场。 高丽对中原王朝的威胁并不大。大唐缓过气,第一件事肯定是解决突厥。他们以为,或许等自己下一辈,才能看到高丽覆灭的那一刻。 他们已经做好了让子孙把这个好消息烧给他们的心理准备。 谁知道大唐不去打高丽,高丽居然还敢主动来?! 三征高丽之前,隋朝大军几乎没有大的败绩,其制定的战略目标几乎都能完成。 高丽破除了隋军常胜的神话,连带着他们这群隋军将领都被人笑话无能。 就算对隋朝没有怀念,不想为先主报仇,就是洗刷自己的污点,也足以让曾经的隋将们拿出所有斗志。 尧君素请求亲自带领五百骑兵去高丽阵前侦查挑衅,李玄霸准了。 他不仅准了,还告诉了尧君素“小主人们”的近况。 李玄霸叹气:“本不想告诉你,但我担心你死在高丽战场上。杨侗和杨侑就在京城,参加了上次科举考试,在会试就落第,被南阳公主好一顿揍。” 尧君素似哭似笑:“苏伯尼突然辞掉所有职官……” 李玄霸道:“就是给我这两个心玩野了的表侄授课。唉,我本来想在殿试上吓你们一跳,谁知道他们居然落第?!” 尧君素抱拳:“辛苦晋王殿下了。” 李玄霸道:“现在该苏伯尼辛苦了。去侦查吧,注意安全。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可能科举及第。南阳公主铁了心,他们科举不能上榜,就不准他们出来做官丢大表兄的脸。等他们终于及第时,你总该奉上贺礼。”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43节 尧君素垂着头,保持着抱拳的姿势:“是。” 尧君素离开后,代替陈铁牛充当护卫的张亮不悦道:“殿下,他居然心怀旧主!” 李玄霸道:“那又如何?” 张亮:“……” 李玄霸道:“我相信他心里惦记着旧主,但也对二哥这个新君主很忠诚。” 张亮小声道:“那是当然。”不过他还是膈应。 张亮曾经是农人,吃过许多隋炀帝暴|政的苦。在他心中,尧君素就是助纣为虐的奸臣,应该和隋炀帝一起去死。 李玄霸看出张亮心中对尧君素的不满,没有阻止。 反正朝中大臣彼此之间都这样,习惯就好。 李玄霸不仅是大唐的晋王,还是宇文弼的孙女婿。他接管宇文弼的兵权,涿郡的守将们不会有任何不适。 他们很好奇,有过诸多神异传闻的晋王殿下,会以何种方式结束高丽鼠辈的骚扰。 李玄霸却只是按部就班地将自己带来的将领安排好工作,便闭门不出了。城中一切战事仍旧由宇文弼负责,只是不让宇文弼上战场罢了。 难道晋王殿下真的只是来督战的? 将领们很是遗憾。他们还以为自己能参与一场超出预料的战斗呢。当初雁门之围中晋王殿下的表现可神奇了。 果然还是因为高丽不配吗? 只有宇文弼感到了不对劲。 他带人持刀逼退了李玄霸的护卫,闯入了李玄霸居住的地方。 “人呢?!”宇文弼暴怒,“李玄霸这个竖子人呢?!” 李玄霸留下的护卫不语。 宇文弼磨牙:“他走了几日了?!” 李玄霸留下的护卫也不语。 宇文弼也不指望这群人会回答自己的话。 他重新披甲,让隋军瞅准与他们对峙多日的高丽军队。一旦高丽军队出现混乱,立刻出城主动追击。 “李、玄、霸!还是揍得少了!” 宇文弼咬牙切齿。 大海上,李玄霸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张亮紧张道:“海风大,郎君赶紧回船舱。” 李玄霸揉着鼻子道:“船舱闷,给我把披风拿来。” 张亮赶紧转身往船舱跑。 陈棱笑道:“还是不如陈铁牛,如果铁牛在,早就给你把披风穿戴上了。” 李玄霸道:“张亮是晋王府的将领,铁牛是我的家仆,不一样的。” 为何远在爱州的陈棱会在此,这自然要从…… 也没有多少解释的。 李世民出征前与李玄霸推衍战局,猜到高丽可能会出兵,而百济和倭国可能会插手,李世民便秘密召陈棱准备。 倭国出手是因为筑紫岛。 陈棱占据筑紫岛后,筑紫岛一直是大唐训练水军的基地。 筑紫岛靠近南端,气候不差。薛收好不容易让筑紫岛种满了水稻,矿山也在侦察中,怎么能拱手让人? 虽然倭国一直不能完全掌控筑紫岛,筑紫岛对倭国就像是藩属国一样,但他们也不会愿意大唐占有筑紫岛。因为筑紫岛归于大唐后,想拿回来就不容易了。 百济与新罗交恶后,一直与高丽同气连枝,所以他们断定这两个鼠辈也会悄悄支援。 筑紫岛就在百济和倭国之间,大唐水军做足了防备。 陈棱虽然离开了筑紫岛,但他经营筑紫岛多年。为避免万一,李世民还是将陈棱偷偷召回,让陈棱从海路北上,悄悄回到筑紫岛。 如果陈棱大张旗鼓回到筑紫岛,高丽、百济和倭国知道大唐已有防备,估计就不敢有动作了。 陈棱刚被丢到爱州,又回到北边,一南一北奔波,被薛收嘲笑“别死在路上”,想着就是一肚子气。 “陛下和殿下何必冒险?”陈棱虽然听令,但仍旧反对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做法,“我们可以更稳妥一些,等打完西突厥再对付高丽。” 李玄霸道:“这可不是我们想要打高丽,是高丽先动手。” 既然李玄霸已经把自己当友人,陈棱说话便不客气了:“你刚刚才说,如果我显露踪迹,高丽便不敢派兵。隋朝三征高丽虽损失惨重,高丽也被拖得元气大伤,不敢轻易出兵。” 张亮终于跑了出来,笨手笨脚地帮李玄霸系好披风。 李玄霸捏了捏下巴,远眺百济的海岸线:“他们不主动出兵,我们怎么好出兵?难道打着为隋炀帝报仇的旗号?那也太恶心了。” 陈棱:“……” 他按着额头道:“你们就是想两面作战吗!” 李玄霸笑道:“既然可以,为何不可?” 陈棱:“……”他总算知道薛伯褒提起陛下和殿下总是咬牙切齿了。 这人的笑容真的很让人手痒牙痒。 李玄霸安抚道:“我很有自知之明,又不是灭国,只是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教训,让他们吃一点小小的亏而已。” 陈棱扶额磨牙:“你所说的教训,就是大唐海军去当海盗?!” 李玄霸惊讶:“两国交战,我们打他们的船,怎么能叫当海盗?” 陈棱:“……” 他服气了:“李三所言极是。” 李玄霸失笑。这人真禁不起逗,都不叫殿下,叫李三了。 他也没想做什么危险的事啊。 大炮虽然不能轰塌城墙,但吓唬人的效果很不错,如果碰巧打中了对方的木船,也能给他们砸几个窟窿。 自己以筑紫岛为根据地,每日扬帆起航,骚扰百济和高丽的船只和海港,时不时地去百济和高丽的都城周边转一转,这不是被宣战的敌国理应做的事吗? 汉时就已经征服高丽半岛,却迟迟没有将其吞并,原因无他,这地方太贫瘠了。 只要打开地形图,就可以看到高丽这地方几乎全是山地,能种地的地方极少,简直是不毛之地。 对封建王朝而言,不能种地的地方都是鸡肋。海军还不能跨洋的时候,高丽又不像突厥那样有地理战略价值。 只有高丽北端有一点成片的能种地的平原,所以高丽北端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中央王朝直管。 就算不直管,明清时期,高丽半岛遇敌或者灾荒,中央王朝也要出兵出粮支援,甚是亏本。 如果要让高丽半岛变得有用,李玄霸就要开辟新的丝绸之路——一条朝向某个孤立的大州的丝绸之路。 某个孤立大州上有很多文明,比如中美洲的玛雅文明正进入了强盛时期。只要帮他们点亮海上丝绸之路,他们一定付得起购买丝绸和瓷器的钱。 大唐兼容并包,对于对外输出经济文化甚至技术都很是乐意,是真正的友好无害的大国,不会吝啬与玛雅文明技术交流,补足他们畜牧和铁器的短板。 不过这是长久的计划,不知道自己看不看得到那一日。 以后的计划以后再说,李玄霸现在要做,是先把挑衅的宵小给打服了。 “啊,殿下!前面有一条商船!还蛮大的!” “大唐的商船早就被禁止下海,就算有走私船也该是小船,肯定不是我们的船。击沉。” “好嘞!” 陈棱看着船上兴奋的、完全不询问自己意见的部将,再次感到无力。 第262章 李玄霸极为阴险 在说明李玄霸的计策之前, 先说明一下高丽半岛现在的势力分布。 高丽半岛北端是高丽,南端从中间“劈”开,西(左)边是百济, 东(右)边是新罗。 后世假称自己是高丽的后高丽王朝, 实际上是新罗人建立。后世高丽半岛也几乎是新罗人的后裔。 但无论后世人再厌恶某些人, 但很无奈的是,现在新罗是唐朝铁杆小弟,除了废物了一点, 其乖巧程度可称楷模。 高丽半岛一直都这样,他们之后对大米怎么样,现在就对大唐如何。 大唐对这么乖(舔)的藩国, 很遗憾只能把他们当楷模立起来。 为了让他们一直当楷模,李玄霸会让高丽一直保持三国鼎立的姿态, 才能让他们的乖巧卷起来。 要实现这个目的, 首先要让他们知道,得罪大唐所面临的痛苦不一定只有灭国。 认为自己偏远贫瘠,大唐打自己得不偿失,所以使劲作死? 呵。 “高丽半岛整块的田地都在西边沿海,只要我们能控制海洋, 时常派船只从西边海岸线上岸劫掠,他们的皇帝和贵族都别想吃到一口精米精面。”李玄霸点着高丽半岛的地形图道, “我们的水军不仅能练兵,还能自给自足。” 他抬头看见陈棱等人瞪大的眼睛,补充解释道:“这个战略, 乃是我二哥最先提出和采用。二哥镇守张掖时, 就是这样对付吐谷浑残部和东|突厥人。我们现在不过是把骑兵换成水军。” 陈棱等人:“……”这么一想, 好像是一个很正常的策略? 陈棱略沉思, 道:“这不就是突厥人对我们的做法?” 李玄霸笑道:“是的,他们能打我们的‘草谷’,我们为何不能打他们的‘草谷’。当然,这一招我们平时是不用的,中原文明是礼仪之邦,怎能学蛮夷行径?但他们胆敢对大唐宣战,那我们采取怎样的战法,都是他们活该。” 陈棱看着李玄霸的笑容,感到背后有点凉飕飕的。 不过他认为李玄霸说得对。对敌人不能报以任何同情心。 “他们的战船只能进行跳帮战,我们的战船能远程攻击。所以即便他们也能拿出有风帆的快穿,也拿我们无可奈何。”李玄霸道,“我听伯褒说筑紫岛还未丰收时,你常去倭国讨粮,应该很擅长登陆和撤退。” 陈棱嘴角略抽。什么擅长登陆和撤退,你只说我擅长劫掠便好。 他本认为这是自己不道德的黑历史,但李玄霸说皇帝陛下也干这等事,他便无所谓了。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44节 陈棱道:“是,我很擅长,所以三郎乖乖在船上等着。” 李玄霸道:“我很有自知之明,不会上岸给你们拖后腿。” 陈棱道:“薛伯褒以前也这么说。” 李玄霸:“他喜爱作死,与我有什么关系?” 看来薛收和陈棱在筑紫岛还有很多趣事可以挖掘。等闲下来,他定要好好问问,然后写进“贞观趣事”里。 陈棱对李玄霸的厚脸皮无可奈何,无法委婉提醒,只能直言道:“你若对你的性命很爱惜,便不会亲自来海上。” 李玄霸;“哦,我会反省。”啧,陈棱也学坏了,居然直接怼我。 陈棱听到李玄霸的话,心头莫名火气升腾,好不容易才压下去。 不知为何,他眼前浮现出李世民坐在皇座上的面容。 李三郎还不如陛下呢!至少陛下会装出一个深刻反省的表情! 气到陈棱后,李玄霸见好就收,免得陈棱把自己送回涿郡。 陈棱知道他如果如此做,自己不会怪罪他,所以不能让陈棱生出这个念头。 李玄霸这次没有骗人,他确实乖乖待在最安全的地方。 当陈棱所带领的水军熟悉了高丽半岛周围海域后,李玄霸连船都不上了,每日带着张亮在筑紫岛晃悠。 他还笑话张亮:“跟着我就是这么倒霉,立不到功。” 张亮忙道:“比起功劳,郎君的安危才最重要。” 李玄霸见张亮这话说得真心诚意,不由感慨张亮或许真的不会走到原本的结局了。 “走吧,趁着宇文老师还没派人来抓我们,我们把筑紫岛逛遍。”李玄霸抬头道,“乌镝!不准把吃剩的东西乱丢!差点砸到我!” 乌镝“啾”了一声,振翅飞走,继续狩猎。 李玄霸这里很快活,高丽和百济就不快活了。 高丽如今的国王是高建武,百济如今的国王是扶余璋,都是其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有为之君,也都是“前贤后昏”给灭国埋下伏笔的君王。 现在他们正处于年轻气盛的“前贤”时期,才能抓住唯一的机会攻打大唐——虽然李玄霸不认为这是什么好机会,但对于他们而言,这确实是不想灭国的唯一的机会了。 中原王朝的大军要攻打他们,需要翻越北部山脉。 李世民登基时就成了天可汗,高建武战战兢兢,早早就开始修长城,依靠北部山脉把高丽半岛和辽东完全阻隔。 虽然李玄霸提前提醒王薄等农民起义军首领,跟在征高丽的隋军后面捡东西,导致高丽没有舔到大隋太多血包,但中原大乱还是让高丽偷偷摸摸从中原抢了许多百姓和物资。 高建武一咬牙,这些人力物力全部用在了修长城和扩充军队上。 北部山脉堡垒层层叠叠,高丽可以居高临下劫掠辽东,威胁涿州,大唐想要越过北部山脉却十分困难。 高丽、百济、倭国联军脱离本土后战斗力一般,但他们采取的也是“打草谷”的战斗方式,依靠山上堡垒不断骚扰大唐,导致本来人口就还没恢复的辽东变得杳无人烟,高丽联军可以直接奔驰到涿郡之外。 虽然他们来到涿郡后很快就会被宇文弼击退,但能在大唐境内畅通无阻的疾驰,让他们自信心膨胀无比,以为找到了对抗大唐的诀窍。 这时,前线主帅得到国王退兵的诏书,很是不解。 他们狐疑,自己形势一片大好,为何要退兵?难道大唐放弃攻打西突厥,大军回转了? 拆开密信一看,他们懵了。 啊?大唐不翻山越岭,而是水军直接袭击高丽百济腹地? 大唐动用水军很正常,大隋也有水军。但大唐这战法是怎么回事?中原人怎么还会劫掠?那不是蛮夷的做法吗? 而且大唐的战船不仅又大又快,还搭载了能召唤天雷陨石的神奇武器,隔着老远就能击沉他们的战船。更可怕的是,大唐战船上飘着的旗帜,是“晋王李玄霸”! 将领问送信的士兵。 “晋王李玄霸不是在涿郡吗?怎么跑到海上了?假的吧!” “是真的!除李玄霸本人,还有谁会召唤天雷!” “他们的战船难道威胁大王的都城了?” “没有!但他们快把田地烧光了,即使将军不退兵,也要缺粮了!” 将领:“……” 局势一片大好,他们还是不想退兵。 虽然国内无法运粮,他们可以抢大唐啊! 谁知道,宇文弼那个早该入土的老匹夫,居然一改守城的谨慎作风,率领唐军从涿郡出击,一城一城打到了高丽北部长城之下,把他们逼上了山中堡垒。 宇文弼在山下安营扎寨,人数不多,却总能把下山的高丽联军逼回去。 高丽联军仗着人多,为了让唐军疲惫,最多的时候一天出战百余次,昼夜不息。 唐军居然次次获胜,防线死守不退,把他们牢牢控制在了山脉之中寸步难行! 更可怕的是,唐军此次不知从哪冒出一堆猛将,如他们听过的中原“斗将”故事似的,总能亲自冲锋夺旗斩将,个个都是力大无穷还箭无虚发,让他们的将领出兵时都不敢穿太好的盔甲。 唐军把他们拦在了山上,他们就只能在山中寻找吃食,无法从辽东获得补给;李玄霸从海上的骚扰,让他们国内粮食供应捉襟见肘,粮草很快告罄。 高丽联军很快出现了混乱。 高建武和扶余璋都是聪明的国王。当李玄霸的旗帜出现时,他们就知道这唯一的机会完蛋,赶紧召回军队回防。 让他们惊愕的是,出征将领居然不听从他们的旨意,留在北边和唐军死磕。 所有封建君王都差不多,比起外患,更在意内忧。 统帅不听国王的命令,岂不是要造反?! 李玄霸得知此事,捧腹大笑。 当他得知高丽统帅是渊盖苏文,就知道这计谋稳了。 渊盖苏文可是造反逼宫,把高建武剁碎的神人啊。他在高丽执政时期,正是与大唐交战的时期,所以李玄霸对他印象很深刻。 这样的人,可不会轻易放弃眼前的大好局势,高丽王说退兵,他就退兵的。 至于百济将帅,他虽然不了解,但渊盖苏文蛊惑人心的本事可不弱。渊盖苏文不想退兵,也绝对会说动百济将帅别退兵。 什么“将在外有所不从”,“大王不知道边疆的情况,等我们立了大功劳,他绝对不会怪罪我们”之类的话,不是手到擒来? 得到高丽联军没有撤退的消息后,李玄霸无视陈棱痛苦的神情,亲自披甲挂帅,带领五千水军,及五万冒充唐兵的筑紫岛百姓,再次重现雁门郡吓退始毕可汗那一幕,在穴口岛(后世江华岛)登陆,在高丽王的行宫安营扎寨。 穴口岛在高丽和百济正中间。李玄霸率领大军到达,被骚扰许久的穴口岛官吏完全没有抵抗,都乖乖听唐军吩咐。 李玄霸同时向高丽和百济遣使,让两个国王滚过来谢罪。 “本王听闻你们的大将无视诏令,拥兵自重。若对大唐臣服,大唐还能保你们子嗣世代继承藩国国王之位。等你们的大将回兵,恐怕你们全家的脑袋都不保,无须大唐动手了。” 大唐居然能出动二十万水军,只半日时间便攻占了穴口岛,吓得高建武和扶余璋隔着天南海北都默契地瘫软不起。 见到李玄霸的书信,他们才明白为何唐军有攻打他们的兵力,却迟迟不肯出兵。 “‘算无遗策’李玄霸极为阴险,向来吝啬兵力,惯爱‘攻心’之计。他小施策略,便让我国内乱,真是恶毒!” 出征的联军因饥饿生乱,逃亡者甚多。将帅无奈班师回朝的时候,李玄霸身边多了两位质子,也班师回涿郡。 高丽和百济勒紧裤腰带凑了许多钱粮,并送来船只和捕获的中原百姓数万人,“赎”回了穴口岛,并支付了部分战争赔偿款。 待明年粮食丰收,他们再付剩下的赔偿款。 筑紫岛的百姓拿着钱粮喜笑颜开,回家继续种地打鱼。 高丽和百济给的钱粮,李玄霸奖赏了众将士后,还余下不少,可以再去犒劳涿郡的唐军。 在李玄霸回涿郡时,又派人去告知高丽和百济的出征将领。 你们不听国王的命令,回去就要被砍头灭门,不如投降我大唐。爱信不信,拱手告别。 高丽和百济的将领杀了很多大唐将士,但对倨傲的大唐使者却以礼相待,恭恭敬敬把人送别,并送上从大唐抢来的许多不能吃的财物。 他们对大唐使臣痛哭流涕,说自己没有忤逆大唐的意思,是国王一意孤行,他们是高丽百济忠臣,只能为自己的国王作战。 现在他们却被国王猜忌,前路灰暗,恳求大唐使臣能在唐皇面前美言几句,希望将来自己逃向大唐,能被唐皇收留。 大唐使臣离开的时候,还带走了高丽联军俘获的大唐兵卒,以及给高丽人出谋划策的中原带路党。 高丽和百济的将领几乎有求必应,何况大唐使臣的要求并不过分。他们现在也没余力带着这些俘虏。 “辛苦了。” “哈哈哈,居然全身而退,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咳,说此话的人的身份一点都不重要,继续说高丽和百济的出征将帅。 他们肯定不敢立刻投奔大唐,但让他们乖乖回京城向国王解释…… “殿下,高丽和百济的出征大将都反了。” “嗯,倭国呢?” “倭国在得知殿下出现在筑紫岛时,就已经悄悄撤兵。因倭国一直未挂旗帜,倭国使臣坚称此事和他们无关。” “呵。” 李玄霸扯了扯嘴角。 已经能看到前来迎接的唐军,李玄霸提前下马,等候宇文弼的责骂。 但为首者居然不是宇文弼,而是尧君素。 李玄霸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老师可好?” 尧君素抱拳:“鲁国公身体抱恙,但并无性命之忧。” 李玄霸松了口气:“那便好。老师可有话让你传给我?” 尧君素脸上浮现尴尬之色,但还是如实道:“鲁国公言,李、李玄霸,滚回来受戒尺。” 李玄霸心头巨石彻底放下,失声笑道:“好,我这就回去。” 第263章 留给弟子的棋谱 宇文弼没有回涿郡。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45节 进犯大唐的贼军打退后, 还有很多事要做。大唐需要尽快接管高丽军队在山中的堡垒,稍稍动作迟缓一些,这些堡垒就会成为匪贼窝。 虽然李玄霸带来了许多将领, 但老年人大多都是顽固的, 更喜欢亲力亲为, 不相信这群没经验的人。 李玄霸问道:“我就知道老师会这样,才让你为副帅。他连你都不信?” 尧君素老实道:“殿下离开不久,屈突将军就亲自押送粮草到来, 鲁国公连屈突将军都骂。” 李玄霸:“……老师脾气越发不好了。” 尧君素所说的屈突将军,就是他曾经的伯乐屈突通。 在原本历史中,尧君素与降唐的屈突通决裂, 死守河东被杀。现在两人都在唐朝为官,自然以前的亲密关系也延续了下来。 若是他人骂屈突通, 尧君素肯定会愤怒。但宇文弼骂……唉, 屈突通的资历纵然比他老,但也是大业年间才立功的将领,与跟着北周武帝和隋文帝平定天下的真老臣不敢比。 他发须斑白,屈突将军的头发已经全部灰白了,鲁国公说他们黄毛小儿办事不牢, 他们也只能支支吾吾受着。 李玄霸恨铁不成钢道:“你们能不能硬气点!” 尧君素开玩笑道:“我和屈突将军还敢和鲁国公争辩,殿下带来的其他将领连鲁国公的门都不敢进。殿下敢在鲁国公面前硬气点吗?” 李玄霸疑惑:“你居然和我开玩笑?怎么突然性格大变?” 尧君素只笑, 不说话。 他现在心情确实很轻松。 当得知大隋的“亡国之君”杨侗小陛下如今过得都很轻松,因贪玩和弟弟杨侑一起被苏夔追着揍,他的心情能不轻松吗? 苏夔和尧君素两人家世差得有点远, 本来没有交情;两人都知道了杨侗和杨侑的身份, 他们就有交情了。 苏夔很敬佩尧君素对大隋的忠诚。李玄霸告诉他多了一个知情人后, 苏夔主动向尧君素写信, 希望尧君素回京后能教杨侗和杨侑武艺兵法。 “这两个竖子如果再次科举落第,去边疆立功也得学点本事。我看他们那功夫,还不如我!” 尧君素一直想找人分享自己对苏夔信中话的吐槽。李玄霸回来了,他终于能抱怨了。 李玄霸失笑:“他好歹也是在雁门之战立过功的将领,两个没上过战场的晚辈谈何与他相比?” 尧君素想起苏夔在雁门之战的英勇,点头:“苏伯尼自己就可以教导两位小郎君武艺和兵书。” 李玄霸道:“他可以教,但希望有个人与他分担。若说能教,我什么不能教?如此顽劣学生,怎么能只我俩头疼?” 尧君素无语。他这时才想起来,晋王李玄霸也是杨侗和杨侑的老师。 他的心情有点轻松不起来了。两位小郎君究竟有多顽劣,才能让晋王和苏伯尼两人都头疼? 不对啊,他记得先帝在时,两位小郎君都好学又乖巧。 尧君素把李玄霸亲自护送到宇文弼所住的营房里,离开的时候眉头紧皱。 正在换绷带的宇文弼没好气地问李玄霸尧君素在烦恼什么。当得知尧君素担心杨侗和杨侑的教育问题,宇文弼分外无语。 宇文弼道:“你还想把他二人培养成大唐的丞相不成?” 李玄霸接过为宇文弼换绷带的活,笑道:“为何不可?” 宇文弼道:“就他们这科举都要落第的本事?” 李玄霸洗掉手上沾上的药膏:“老师,别念了,我又开始头疼了。” 宇文弼笑话道:“你现在知道我和高昭玄等人有多头疼了?” 李玄霸道:“那不一样,我和二哥是太优秀了,才令你们头疼。” 宇文弼大笑。 营房外围了一圈将领。他们都担心晋王殿下被揍,在院墙外徘徊,考虑什么时候冲进去救晋王殿下。 没想到被揍的声音没听到,一向暴躁的宇文公还在大笑。 他们可从未听到宇文公的笑,哪怕高丽大军退兵了,宇文公也没有笑。 侯君集问张亮道:“晋王殿下这是安全了吗?” 张亮愁眉苦脸道:“我哪知道?” 刘黑闼嫌弃道:“所以还是得陈铁牛跟着殿下,你什么都不知道。” 窦建德赶紧打圆场。虽然刘黑闼老说张亮和他同为瓦岗军,他损张亮,张亮不会在意。但窦建德见张亮不像个心胸开阔的人,为刘黑闼愁得头发都稀疏了。 就刘黑闼这脾气,自己这个“降王”都比他安全! 屈突通奇怪平日里喜欢闲逛的小辈将领们怎么都不见了,与罗艺一起找来。 他们在不远处“偷听”到几人的话,都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 罗艺:“怪不得宇文公不信任他们。” 屈突通拈须点头,自嘲道:“我怕是被这几人连累了。” 他们正聊着,听到院子里李玄霸的痛呼,和宇文弼让李玄霸别缩手的骂声。 几人面面相觑。 所以宇文公笑归笑,戒尺也不能免吗? “那我们冲进去救人吗?” “等等,再等等,等殿下逃出来。” “那殿下会逃吗?”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陈铁牛。” “真没用。” “呵呵。” 屈突通听得头疼,将几人驱赶出门。 罗艺苦笑不已。 和这群人共事,宇文公怎么能信任他们?唉,自己也是无妄之灾啊。 没逃过戒尺的李玄霸伺候宇文弼睡下。 当宇文弼的呼吸平缓时,他脸上的笑意才淡去:“珠娘还没到吗?” 周达恭敬道:“上封信说已经在洛阳了,这两日就该到了。” 李玄霸道:“周叔,这次打扰你养孙儿了。” 周达笑道:“虽然我对立功和朝务都不上心,就想安享富贵,含饴弄孙。但我是二郎君和三郎君的老仆,二郎君和三郎君需要我,怎么能叫打扰?放心,这群骄兵悍将我镇得住。他们看到我突然出现,不知道会不会吓一跳?” 李玄霸开玩笑道:“说不定他们会震惊,谁,哪来的?” 周达笑得差点呛到:“都说铁牛是最透明的国公,我看我才是。” 李玄霸道:“谁让周叔你太爱偷懒?” 周达笑眯眯道:“我这是把机会让给年轻人。” 周达,李世民和李玄霸最初的“副将”,也是那时他们唯一的“副将”。 毕竟那时他们就几百部曲。 在宗罗睺、罗士信等历史名人还未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周达是他们唯一能信任的将领。 论带兵的天赋,周达远不如这些历史名人。 周达是李家家仆,原本历史中也该随唐国公起兵。这样的出身在史书中都没有只言片语,可见他的天赋如何了。 他自己也不慕名利,不喜麻烦。在厉害的同僚越来越多时,他便越来越低调,几乎只当个李世民身边的影子人,从不争抢功劳,渐渐名声便不显了。 不过周达虽不是隋唐名将,李玄霸却认为周达可以当名将。因为自己和二哥练兵都是和周达一起,而“练兵”这件事,只要踏实肯干,都能学。 不是以一当百的猛将?不会预判打不出漂亮的战役? 都没关系。 当大唐建立后,攻打周围小国何须奇袭?只要兵强马壮奖罚分明即可。 而周达跟随李世民和李玄霸这么多年,自己虽学不会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本事,眼界却是很高的。别人出谋划策,他拍板做决定,出错率很低。周达不慕名利的“懒散”性格,还让他在战场上很难被“激怒”,总能保持理智。 这样的人,又怎么不是名将呢? 历史中的周达是何人李玄霸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位从擒获吐谷浑可汗就陪伴他和二哥左右的周叔,一定是当世名将。 也是……如今唯一能接替宇文老师,在二哥回来之前,帮自己压制住这群骄兵悍将的人。 周达只比李玄霸早到达几日。 李玄霸让他亲自给宇文珠和陈铁牛送信,让薛收派人送宇文珠回来。 而陈铁牛,得继续留在交州。 岭南形势一片大好,必须要有一个能代表他的人坐镇,辅佐李靖和薛老师、薛收稳住局势。 之所以让周达亲自去送信,也是因为周达是寥寥无几能劝得住陈铁牛的人。 如果说陈铁牛是自己的“管家”,周达就是他和二哥两人共同的“大管家”。 “老师骂你了吗?”李玄霸问完正事后,又恢复笑意。 周达叹气:“骂了。他说我既然已经年纪轻轻就致仕,还腆着脸回来做什么?我都六十多了,还年纪轻轻?!” 李玄霸笑道:“比起高老师、宇文老师、薛老师和长孙老师,确实是年轻,差着辈分呢。” 周达苦笑:“谁能与他们比?” 李玄霸保持着笑意,声音却有些低沉:“是啊,谁能与他们比?” 二哥啊二哥,我用尽一切办法都拦不住宇文老师,哪怕亲自去高丽冒险都不行。 当他听到唐军结营山下与高丽厮杀不退,硬生生把高丽大军逼回并堵在了国境线上,没有半点高兴的情绪。 宇文老师本应该是在涿郡守城。辽东之境他和二哥是暂时放弃的,等他计谋完成,高丽大军自会退出辽东。 “你说我不能死在高丽的进攻中,否则高丽攻打大唐,阵斩大唐帝王的老师鲁国公,大唐实在是太丢脸。” “那你在用计的时候,大唐也该反击。否则高丽大军只是因为你的计谋退兵,大唐岂不是仍旧没有脸面?对于宵小,只能堂堂正正地击溃他们,才能震慑他们。” “大德啊,你的性情更接近长孙晟。但若没有高颎屡次击败突厥,长孙晟使再多的离间计,也不可能分裂突厥。长孙晟的离间计都是与隋军配合作战,这就是长孙晟和裴世矩的差别,明白吗?” 李玄霸当然明白。他和二哥就是这样相辅相成。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46节 但他和二哥也都认为,凡事不一定非要尽善尽美。 “可我没能拦住宇文老师,二哥,你能拦住高老师吗?” 李玄霸向西问道。 李世民睁开假寐的双眼,制止住帐中的吵闹:“朕决意已定。出战之事,朕向来独断,诸卿不必多言。” 李渊忍不住了,一拍桌子,声音颤抖道:“大雄!我还以为你和高公开玩笑,你还真的要带五千轻骑偷袭西突厥牙帐?你知道有多远吗!而且虽然那契苾何力即使心向大唐,但只是垂髫少年,他说西突厥后方生乱,你就相信?!” 李世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当年立下赫赫战功时也不过是垂髫少年。” 他看向面容稚嫩的契苾何力,一位九岁稚龄便与母亲一同艰难带领部族,在东西突厥的夹缝中求活的铁勒部族首领:“朕当初擒获吐谷浑可汗时与你年龄相仿,罗士信千里投奔朕的时候也与你的年龄相仿。阿玄曾常言,‘英雄出少年’,朕信你也是与朕一样的少年英雄。罗士信!” 罗士信出列:“末将在!” 李世民起身,走入将领中:“再与朕年少轻狂一场,这估计是朕最后一次年少轻狂了。” 罗士信仰头:“末将听令!” 李世民道:“宗罗睺,秦叔宝,你们二人辅佐好太上皇,正面迎敌!” 李渊眼泪都流出来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什么的:“李大雄!你还知道我是太上皇啊?!你把正面大军交给太上皇统领,你就不怕丢了皇位!” 李世民笑道:“我相信父亲会以大唐为重;朕也相信大唐的将领会以大唐和朕为重。” 秦琼和宗罗睺苦着请求:“陛下!也让我们跟随你吧!” 李世民道:“我是去立功,又不是去赴险,你们哭什么?好好辅佐太上皇。你们若能在正面击溃统叶护可汗,就是为朕护卫了。” 秦琼和宗罗睺一番心里挣扎,咬牙应下。 太上皇名义上领兵,罗士信不肯留下来和他们交换,监视太上皇的事他们也不信任其他人。 除了他们,还有谁敢在太上皇谋逆时动手? 两人已经下定决心,哪怕将来被处死,若李渊有异心,他们必手刃李渊! 李世民又在群将中扫了一眼,每个将领都把头仰得极高。 李世民的视线落在了另一个青年将领上。 他笑道:“苏定方,可敢与朕一起?” 苏烈没想到自己会被挑中,指着自己,嘴都合不拢:“我?!” 单雄信一巴掌把苏烈推开,把徐世勣拉上去:“陛下!陛下!你要组一个少年英雄队伍,徐世勣徐懋功也是年轻人啊!选他!” 徐世勣差点摔倒。 他满脸通红。虽然自己正在努力争取,但单雄信你闭嘴啊! 苏烈气得跳脚:“陛下点我,单雄信你干什么!” 苏烈原是窦建德这方的人。李世民此番出征虽把窦建德留给了李玄霸,但带了不少窦建德的旧部来。 这群窦建德旧部听到李世民要重用苏烈,和自己被点中了一样兴奋。 陛下还是信我们啊! 谁知道瓦岗寨的单雄信居然如此不要脸地抢功劳,气得他们当即要和单雄信拼命。 李世民已经习惯了。 他迅速在局势发展成部将斗殴之前点完了所有的将。徐世勣即使没有被单雄信推出来,他也会点徐世勣的名;其余势力年少有为的小将他都一一点名,没有一方遗漏。 这群小将,最老不过而立。 李渊质疑自己的时候,契苾何力垂着脑袋站在帐中一言不发,像个木头人似的。 当李世民说“少年英雄”的时候,他才抬起头。 李世民点完了将领,也走到了契苾何力的面前。 他狠狠拍了一下契苾何力的背,把契苾何力拍进了点好的小将中。 “虽然想当英雄是很好,朕也相信你有当英雄的本事,但离家出走很不好,不要有下一次。你的母亲会多担心伤心啊。”李世民语重心长道。 李渊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没有给儿子拆台。 李世民继续道:“朕做过同样的事,知道父母比起朕立的功劳,更担心朕的安危,所以朕才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 李渊:“……”不知为何,他心情莫名有点沉重。 契苾何力躲过其他小将揉他脑袋的魔爪,认真抱拳垂首道:“小臣知晓。小臣此次不孝,是为了让母亲今后都不再担惊受怕。” “你心里有数就好。”李世民替契苾何力理好一头乱毛,“等此战结束,朕带你回京去见阿玄。阿玄会安顿好你的族人。你的族人会比你最好的想象过得更好。” 契苾何力使劲点头:“小臣信陛下,信晋王殿下!” 若不是看到回纥首领给晋王殿下当下属跑商赚得盆满钵满,他也不会咬牙亲自去当探子,好带着功劳去投奔大唐的皇帝陛下。 他相信大唐的皇帝陛下和他最重视的亲王弟弟,都是对“蛮夷”一视同仁的好人。 李世民做好了决定,点了五千轻骑兵,只带了一月干粮,与一众小将脱离了大军。 李渊送走李世民后,仍旧气得跳脚:“他何必冒险!冒险又何必亲自冒险!西突厥的军队难道需要奇袭才能赢吗?!我们大唐与他们正面作战难道不能赢吗!” 他一边跺脚一边抹眼泪:“他还说比起功劳,父母更看重的是他的安危。他当皇帝了还需要什么功劳?他还要什么功劳?!” 看着曾经与陛下差点兵戎相见的太上皇哭起陛下的安危,众将领都感觉怪怪的。 秦琼常陪伴李世民左右为亲卫,看出了李世民心中“急躁”的原因。 他本来不想和李渊说,但他情商极高,见李渊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真的要当个好父亲,便帮李渊演这一出父慈子孝的戏,为李渊解惑道:“陛下此番出战,料定我们会扰乱西突厥后方,西突厥也必定会扰乱我们的后方。他担心高公。” 李渊更加不解:“担心高公?高公有什么可担心的?难道还有高公守不住的城?” 秦琼道:“陛下给高公的命令是让高公退走,避开敌军锋芒,与敌军游斗,等前线局势明了,宵小自会退去。但正如太上皇所言,没有高公守不住的城。” 李渊仍旧不解。 实际上是正面军的统帅,自李世民下令后一直冷着脸一言不发的李智云终于开口说话:“高公正在病中!” …… “高公正在病中。他若耗尽心力,朕恐怕见不到他最后一面。”李世民沉痛道,“但朕不能阻止他,更不能回头。” 罗士信皱眉:“高公为何一定要守城呢?陛下已经下令,这城本就没必要守。我们运粮是通过长公主藩国那条路,伊吾城只是个幌子啊!” 李世民道:“伊吾城只是个幌子,是否守住并不重要,但宵小哪怕集结十万大军,偷袭只是一个幌子的伊吾城,都没能拿下伊吾城,高公……老师说,这对大唐今后对西域、对所有蛮夷藩国的政策很重要。” 他握紧缰绳:“老师要这场战争尽善尽美,明白吗?明白了就把你们的马鞭扬起来!朕要与你们一同破西突厥,才能够回援老师!” “是!” …… “咳咳咳咳……”高颎用帕子捂住嘴,咳了好一会儿,才道,“果然如我所说,不过四五万乌合之众对不对?我们守军精兵有三千,城中新募的勇士有近两万。古往今来攻城的兵数都要至少十倍于守城的兵数。如今敌军只是我们两倍,你们还担心什么?” 众将领道:“有高公在,我们从来没担心过!” 高颎微笑颔首:“我就在城门坐着等你们。贼寇宵小能一眼看到我,你们也能一眼看到我。去吧,我看这城也没必要守了,都出城门去。我在城门上等你们。” 高颎在敌人精兵十倍于自己的前提下,居然放弃了固守已经修缮了好几年的伊吾城,而是让三千精兵带着新募的城中百姓,出城野战迎敌。 他还在出兵前先派使者告诉高昌等国的联军统帅,自己不会守城,而是开城门迎敌。 “城门大开,我就在城门上,可有人能到我面前?” 接到大唐使者的文书,高昌等国的将领都十分愤怒,认为高颎在折辱他们。 他们想要杀了大唐的使者,但还是以“两军开战不斩来使”,放大唐使臣离开。 “唐军真的不守城,不是骗我们?” “派人问问就知道了。” “真蠢。守军都跑出来了,我们摸小路绕过大军,混进城里,不就赢了?” “对啊!高颎这老匹夫名不副实啊!” 他们嘴上这么说,但一些国家开始在心里打退堂鼓。 高颎这老匹夫若不是真的老糊涂,那就是一定有后手。唐军是不是在城中留了大军,并不是只剩下不到万余数?还是唐军在其他地方埋伏了兵卒,就等着他们来两面夹击? 如果高颎真的就在城门上,那唐军有埋伏的可能性极大。 高颎是皇帝的老师,大唐的齐国公。他身上的富贵都到了顶,怎么可能在快要安享晚年的时候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越老的人越惜命,快要寿终正寝的人怎么能功亏一篑? 到了高颎约定决战的那一天,高颎果然如自己所言,穿戴好了国公官服,坐在了城门最显眼的位置。 他故意让人垫高了台子,让下面的人都能看到他。 这样的位置,哪怕城没有攻破,从城墙下射箭就能瞄准他。 高颎却坐在罗伞之下,面前放着一张琴,一盏茶,一卷书,神情惬意,仿佛在山中,而不是在战场。 “去吧,我等诸君凯旋。” 高颎面色红润了不少,嘴角含笑,也不咳嗽了。 众将领看着这样的高颎,看着他们的主心骨,都心头一片澄澈,只有激昂战意,没有半分惧意。 高公说他们能赢,那就一定能赢。 一汉能当五胡,一唐就该当十胡! 大隋哪怕衰败,东|突厥趁机围攻雁门郡,都被隋将李世民和李玄霸差点灭了国。 如今秦将李世民和李玄霸变成了大唐的皇帝和晋王,他们这群人难道要给陛下和晋王抹黑?! “这伊吾城是李三郎还未束发的时候,拖着病躯向西突厥讨回来的。” 高颎送别将领时,没有说太多豪言壮语,只是如寻常老人一样叹息过往。 “大隋死于内斗,而不是外患。高丽和突厥都不足为惧,只是趁着大隋内乱而起的宵小。你们现在是唐将,以前也曾是隋将,不要让后人说,隋朝的名将只有李世民和李玄霸两个小辈。” “我丢不起这个脸,我想你们也心有不甘。” “去吧。”高颎挥了挥手,语气淡淡,“告诉蛮夷,要么臣服,要么死。” “诺!” 众将领竖起手中武器,如先秦两汉的将领一样回应。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47节 乌压压的骑兵带着新募的步兵如潮水般涌出城门,按照高颎已经定好的线路,明明兵力少于敌人,却还分兵阻截。 新募的步兵队列整齐,仿佛老卒一样,眼中没有半点对死亡的惧怕。 “边疆之民本就多彪悍,其一,他们相信陛下一定能得胜归来,碾碎这群宵小,这是底气;其二,重赏,这是利诱;其三,我在这里。” 高颎拿起书卷。 高表仁为高颎斟茶。 高颎道:“你兄长学了我治政的本事,哪怕不能为丞相,治理一方也轻而易举。你是个很矛盾的人,有野心,却又懒得发愤图强,让你学些本事,你更乐于与妻子弹琴赏花。” 高表仁垂首。 高颎笑道:“我真是没料到,你这么傲气的人会把二郎三郎当亲生兄弟照顾,感情比你对你兄长还深了,居然跟着他们灰头土脸南征北战,真不像你。” 高表仁哑声道:“他们惯爱撒娇弄痴,都哀求我帮忙了,我能怎么办?” 高颎点头:“确实难办。都当了皇帝和晋王,他们的性格也没变啊。” 高表仁抬头:“二郎都哭着求你了。” 高颎端起茶盏:“我已经依了他们十几年。对孩子,怎么能他们哭一哭就心软?这不是教导孩子的方式。” 高表仁咬了一下嘴唇,攥紧的双手艰难松开。 他惨然笑道:“也、也是。” 高颎道:“陪我看着吧,这是我教授给你的最后一课。你细细地学了,将这一课转述给你的弟弟们,这也是我教他们的最后一课。” 高颎叹了口气,又笑道:“二郎和三郎都很有本事,但我总还是能有些东西教给他们,让他们有些收获的。” 高表仁重重点头,然后继续垂首。 他都记住了。 如何侦察敌情,如何偷偷练兵,如何用李二郎、用父亲自己来激起守军强大的自信心……如何在战斗开始的时候,就确定战争的结局。 父亲面前的是琴,但战场却是棋盘。 父亲已经下完了这局棋,现在战场只是他已经赢下的棋的复盘。 他都记住了,但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父亲这样。所以他要把这局棋记下,告诉能复现出父亲本事的李二郎和李三郎。 时隔大业的十几年,时隔卷入夺嫡后被冷落的二十来年,隋朝唯一的战略家,再次展露出他的獠牙。 隋炀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问贺若弼,杨素、韩擒虎、史万岁三位良将谁最厉害。贺若弼倨傲,说这三人只是猛将、斗将、骑将,只有他贺若弼能称大将。 但就算是厌恶高颎的隋炀帝,也没有把高颎和杨素、韩擒虎、史万岁、贺若弼相提并论;贺若弼这“大将”,也是从不敢想登月碰瓷高颎。 因为“大将”只能左右一场战斗、战役、战争的胜败,而战略家…… “赢下这一子只是第一步。” “高昌、焉耆、龟兹、于阗、疏勒是西域丝绸之路上难得的水草丰茂,能屯田耕种之地。” “不要给他们投降的机会。” 高颎看向城外:“二郎的‘安西诸镇’的构想很好。用能屯田的地方屯兵,屯兵的地方连成线,不好屯田的地方分割成不同的游牧部族,就像是用一张网兜住了整个西域。” “可惜二郎眼界太高,朝中恐怕难有人跟得上他。纵然有三郎在,三郎身体不好,太过重虑实非好事。你是他们兄长,要多帮衬他们。” “我老了,只能帮二郎完成第一步。后来的棋,要二郎和三郎自己下,你要帮他们执子,不要让他们太累。长孙无忌能做得好的事,你一定能做得更好。” “你可是我高颎的儿子,是二郎三郎从小叫到大的师兄啊。” “除了西域,还有海外。” “二郎三郎看得太远了,特别是三郎,他知道的事太多,心中忧虑的事也太多。你要支持他们,也要制止他们。太遥远的事,现在我们做了也没有效果,不如留下棋谱,交给后人,相信后人。” “就像我现在这样。” 高颎没有看高表仁,只嘴里字字不停。 他是在高表仁,又好似在对看不见的人谆谆教导。 城门下,已经看不到唐军的踪影。 想要偷袭的高昌等小国的军队也不见踪影。 伊吾城的百姓原本躲在屋里。见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胆大的人回到了街道上,问城里的守军守城战的结果。 城里还有几百守军以防万一,并维持城内秩序。 守军倨傲道:“有高公在,哪需要守城?我军已经出城迎敌,很快就会凯旋。” 百姓挠了挠头,想着唐军的传闻,感觉不怎么意外。 他笑呵呵回家告诉家人,放心,无事,那仗根本打不到城里来。 事实也是如此。 从天未亮就倾城而出奇袭敌营,到唐军将领领着俘虏凯旋,也不过是第二日天色刚昏暗而已。 高颎仍旧坐在城楼上,手持书卷,双目有神,神态安详。 将领笑呵呵拎着血淋淋的脑袋上来报喜。 那可是什么王子的脑袋,四舍五入也算个小可汗吧? “高公!幸不辱命。” 高颎微笑颔首:“好。” 他放下书卷,一直坐得笔直的后背,轻轻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扶住了椅子把手。 他双眼缓缓阖上,好像等了一日太过疲惫,终于可以休息了。 将领太过兴奋,仍旧笑着,没注意自己是否会打扰高公安眠。 高表仁也一言不发,任由将领们高声炫耀自己的战功。 他们说高公料事如神,说自己勇猛如虎,说蛮夷残弱不堪一击。 他们炫耀自己斩杀的寇首,炫耀那绑成串的几万的俘虏,炫耀从敌军运回来的粮草和财物。 高表仁这才开口:“既然获得大胜,就该乘胜追击。高昌等国小弱,凑出这么多兵力进犯大唐,国内肯定空虚。我军经过一场大胜,新募兵卒已经可堪信任。不如趁他们还不知道此战情况,破高昌诸国。” 将领们眼睛发光:“高公领兵吗?!” 高表仁道:“是。我为副。” 将领们摩拳擦掌,对着高颎大呼小叫,跳来跳去,一战刚完,就开始争夺下一场的战功。 高颎一直平静地睡着,没有被聒噪的下属们吵醒。 此刻,所有人都很开心。 将士们很开心,百姓们也载歌载舞,端着饮水和食物迎接唐军凯旋。 他们已经完全认可自己唐人的身份,对唐军大胜与有荣焉。 直到第二日,全城缟素。 身披粗麻衣的唐军竖着白幡,神情肃穆地离开伊吾城。 主帅的位置是一辆马车。 马车上是一副放着冰块和石灰等防腐之物的棺材。 他们将带着主将出征,出征背叛大唐的西域藩属小国。 (“先大破来敌,再加上‘哀兵’,即使唐军是两万新募兵卒,也能称‘不败’了。”) 高表仁脑海里回荡着父亲的话,眼神好像被冰封住了,没有流一滴泪。 第264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宇文珠是骑马赶到, 李玄霸差点没认出来。 “祖父呢?”宇文珠用袖子擦了一下布满尘土的脸,撩起额前发丝,露出布满血丝的双眼。 李玄霸道:“你先休息……” 宇文珠打断道:“我祖父呢?在哪里?” 李玄霸叹了口气, 蹲下了身体:“你站都站不稳了。上来。” “我……啊, 不是,我去找个仆妇!”张亮慌慌张张的时候,李玄霸已经把宇文珠背起来。 虽然李玄霸常生病,没生病的时候力气也是正常男子,背得动宇文珠。 李玄霸往宇文弼房中跑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十分轻微的抽泣声。 他想劝几句, 但话到嘴边, 又咬紧了牙关, 说不出来。 李玄霸背着宇文珠跑进宇文弼的房间时, 宇文弼正在喝药,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他还有精力嫌弃宇文珠:“珠娘, 你脏成什么样子了?三郎一身衣服都被你蹭出个印子。不是你说探病时要注意卫生, 否则会让病人病情加重?去洗了澡再过来。” 宇文珠从李玄霸背上滑落,跌跌撞撞跑到宇文弼的床边, 趴在床沿上号啕大哭。 李玄霸吩咐人打来温水,为宇文珠擦脸。 宇文弼嫌弃道:“哭什么?我这不好好的?” 宇文珠只哭泣不回答。 李玄霸也没有说话,只宇文弼一人絮絮叨叨。 待宇文珠的哭声停歇了,李玄霸才道:“珠娘,先去休息。你不好好休息,怎么看顾祖父?” 他扶起宇文珠。宇文珠深深看了宇文弼一眼,伸手想握住宇文弼的手腕, 但双手颤抖着停在了半空中,怎么也伸不过去。 不用把脉, 她也能看出祖父现在的身体状况。 宇文弼温和慈祥道:“快去休息。我在这里。” 宇文珠点了点头,靠在李玄霸身上,被李玄霸搀扶着去梳洗。 待孙女离开后,宇文弼才重新躺回床上:“终于等到了。” 三郎不说珠娘会来,宇文弼心里没什么遗憾;三郎说珠娘就在路上,宇文弼便有了念想。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48节 宇文珠虽然很想继续撑着,但她在浴桶里就睡着了。 已经同过房,夫妻之间没什么需要避讳的地方。李玄霸帮熟睡的宇文珠洗完澡,又为宇文珠擦头发。 宇文珠一直沉沉睡着,任李玄霸把她搬来搬去也没醒来。 她眉头紧皱,眼角不时地溢出泪珠,在梦中也担心难过。 李玄霸让宇文珠裹着薄被躺在自己膝盖上,为在梦中哽咽的宇文珠擦拭眼泪。 宇文珠只小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从梦中惊醒。 她惊惶失措地从床上爬起来,看见旁边守着的李玄霸才安静下来。 李玄霸道:“我们与祖父一同用膳?” 宇文珠点头,抬起手背狠狠擦了一下眼睛,把眼泪揉掉,挤出一个让李玄霸安心的笑容。 夫妻俩先逛了一圈厨房,再亲自端着膳食去宇文弼房中。 宇文弼正好醒来,很开心地与孙女和孙女婿一同吃饭,听孙女讲述在岭南研究瘴气的成果,夸赞孙女不愧是神医。 吃完饭后,宇文弼又疲惫了。宇文珠伺候宇文弼睡下。 她一直没有给祖父把脉。 李玄霸看出宇文珠逃避的心情,抚摸了一下妻子的鬓发。 宇文珠等着宇文弼睡着后,与李玄霸退出门外。 她轻轻道:“祖父已是耄耋老人,我早就做好了随时失去祖父的心理准备,不难过。” 宇文珠又抬起手背,使劲揉了揉眼睛:“比起被家人环绕着离世,在兵营中辞世,祖父更开心,所以我不难过。” 李玄霸这才应道:“嗯。” 宇文珠转身,将脸贴着李玄霸的衣襟:“真的不难过。” “嗯。”李玄霸轻轻揽住妻子,“我也不难过,都不难过。我们难过,老师走得也不安稳。他好不容易才等到你,让他笑着离去吧。” 宇文珠抓了一下李玄霸的衣襟,在李玄霸怀里轻轻点头:“嗯,我会努力。” 即使在现代社会,老年人摔一跤可能都会没命。古代一个耄耋老人在战场上受伤流血,还能撑多久? 撑到见到最疼爱的孙女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宇文珠说到做到,第二日便神色自若了,只是仍旧无法为宇文弼把脉。 她帮着其他太医熬药,只像个普通病人家的晚辈。 宇文弼每日沉睡的时间很长,醒来的时候总是精神矍铄,能与宇文珠一直聊天。 李玄霸陪伴在两人身边,时不时地被宇文弼拖出来骂一顿。 李玄霸挨骂的时候,几千里之外的李世民也会顺便被宇文弼骂几句。 反正李玄霸有错,李世民这个兄长就算之前没错,得知后都会笑着一同胡来,完全不懂什么是兄长的正面引导作用,骂李世民是理所当然的。 宇文珠捂着嘴笑着。李玄霸也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笑着,看得宇文弼在床头上到处找戒尺。 和乐融融过了几日,宇文弼让宇文珠在门口候着,他有事单独和李玄霸说。 宇文珠笑着离去。 她关上门,捂住脸,像一个年幼小女孩似的无助地蹲在地上,身体无声地轻轻颤抖。 李玄霸帮宇文弼在身后躲垫了几个枕头,让宇文弼的背坐得笔直。 宇文弼道:“我死后,发兵高丽。” 李玄霸摇头:“现在二哥正在御驾亲征西突厥……” 宇文弼打断道:“这些年你大力发展水军。水军可去不了西突厥。趁着高丽内乱,仅凭水军便可破敌。” 李玄霸道:“或许水军能攻破高丽都城,但国库只能支撑一面作战。若要对高丽开战,就会加重百姓徭役赋税。” 宇文弼道:“所以现在的时机刚好。这是高丽主动进攻,不是我们攻打高丽。百姓对高丽的仇恨已经达到了顶峰。若现在不出兵,你要等百姓再休养生息几年?那时高丽可能缓过气,再打就不容易了。扶我起来。” 李玄霸忙道:“老师,这事我们慢慢商量,你的身体……” 宇文弼冷声命令道:“扶我起来,我带你去一处地方。” 宇文弼用了命令的口吻,李玄霸无奈,只能扶宇文弼起身。 听到门里的动静,宇文珠从地上站起来,晃了晃蹲麻的身体,努力挤出笑容:“怎么了?祖父想出门逛逛?” 宇文弼道:“我有事要出门,珠娘,你在家中好好等着,我和三郎很快就会回来。” 宇文珠笑道:“好。” 她与李玄霸一同帮宇文弼推着轮椅,看李玄霸让人把轮椅抬上了马车。 李玄霸离开前对宇文珠道:“放心。” 宇文珠摇头,目送祖父和李玄霸离去。 宇文弼带李玄霸去的地方,居然是曾经与高丽作战的山麓。 他们的兵营就在山脚下,为了清扫战场一直没有离去,离山麓不远,但李玄霸回来时这场仗已经结束多时,他还没有去过山麓。 张亮终于可以充当劳力,负责背着宇文弼上山。 李玄霸被宇文弼带到了山上,正好可以看到高丽所建造的堡垒的地方。 他仰望着山麓中如鱼鳞般重叠的堡垒,呼吸一致。 宇文弼道:“大隋给了高丽太多时间,乱世给了高丽太多机会。看看这些堡垒,隋炀帝征讨一次高丽,这里的堡垒就会多几座。这一年一年的,整座山都叠满了。你说,将士们攻打这样的堡垒,伤亡会多惨重?” 宇文弼转头对站在他身侧的李玄霸道:“这还是一座山,这里可有很多座山。他们撤退后,我军只拿下这一面山的堡垒,剩余的山头仍旧有他们的人。即使高丽内乱,高丽原本的守军也没有撤退。” 他再次问道:“三郎啊,看到这些堡垒,你再回答我一次,你真的要错过这次高丽内乱的机会吗?” 李玄霸不语,只是双拳攥紧。 宇文弼看见这样的弟子,脸上冷意融化,露出无奈的笑容:“三郎,我和高公他们啊一直都很担心你。你这孩子啊,实在是太仁善了。” 李玄霸皱紧的眉头高高挑起:“啊?我?仁善?” 李玄霸思索,自己的人设难道不是阴险吗?所有人提起晋王李玄霸,都说他是个精于算计城府极深阴险狡诈的人! 宇文弼笑道:“是啊,你的道德底线太高了,做事总想堂堂正正,在道德上尽善尽美。” 李玄霸:“……我怎么不认为?” 宇文弼道:“你担心百姓徭役赋税过重,但又不想错过战机,总想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宁愿自己苦恼,加重自己的负担,也不想别人多吃苦。” 背着宇文弼的张亮双眼眨了一下,眼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宇文弼又道:“你不愿出兵,还有一个理由,你刚与高丽、百济议和,不想率先撕破合约。哈,前一件事,二郎倒是能与你互补;这一件事,二郎和你也一样。你们都太重名声。” 李玄霸再次皱眉。 宇文弼道:“三郎,我真不知道你宿慧的那一世生活在怎样的盛世。你似乎过得并不好,却仍旧能学富五车,还拥有如此高的道德感。你一定吃过很多苦,所以那时的你一定没有受过名师的教育。可这样的你也能将如此高的道德感当作常识来遵守,那样的盛世,那样的朝代,一定整个国家都拥有很高的道德感吧。” 李玄霸抿嘴。 他沉默了一会儿,闷声道:“或许吧。是挺善良的。” 宇文弼道:“这就是你的弱点啊。” 他长叹一声,再次抬头看向山间的堡垒:“三郎啊,这里是大唐,你是大唐的晋王。” 李玄霸道:“我知道。” 宇文弼道:“所以,抛掉你过高的道德感吧。趁着高丽内乱,趁着百姓对高丽的怨恨达到顶峰,趁着……” 他微微一笑:“趁着大唐皇帝和晋王的老师,晋王妃的祖父,大唐的鲁国公因高丽伤重不治而逝,大唐有充足的理由,征发徭役,撕毁合约,发兵高丽。三郎,朝堂诸公会同意,百姓也会体恤。” 李玄霸道:“因过度征发徭役而累死饿死的百姓发不出不体恤的声音。” 所谓贞观之治,百姓家中的余粮能支撑半年就已经是风调雨顺的丰年才有的好日子。不说接下来是不是丰年,哪怕是,要凑齐出征高丽而额外征发的徭役和赋税,也足以让刚喘口气的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热。 一定会死人,饿死很多人。 封建时代的农人就是如此脆弱。 隋炀帝一征高丽的时候大隋正处于最强盛的时候,也激起了多起民乱。虽然那时隋炀帝如果停手,隋朝能够平息民乱,巩固统治,但已经死掉的人不会复生,百姓在绝望中揭竿而起的哀嚎也不会消失。 历史中的唐太宗停战许多年才征讨高丽也激起了民乱。 说什么官吏急躁,骂什么刁民懒惰,但凡百姓有一点活路,谁会冒着灭满门的风险揭竿而起?!还有那自残却称“福手福足”,根源不还是过重的赋税和徭役。 现在贞观才休养生息四年,大唐还是两面作战,百姓的负担更重。 “但我会发兵。”李玄霸的双拳展开,垂手也垂首,表情蒙着一层薄薄的阴影,“老师,我今日就回长安。” 宇文弼拍了拍吓得直哆嗦的张亮的肩膀,让张亮把他放在地上。 他很艰难地在张亮的搀扶下朝着李玄霸走了两步,枯槁的手落在了弟子已经戴冠的发顶。 “收起你的仁善,才能当好大唐的晋王。这是我教授你最后一课,也是我们这帮老头子一直想告诉你,但不忍告诉你的话。”宇文弼揉乱了最心疼也最喜爱的孩子的头发,“三郎,以后且心硬些。” 李玄霸乖巧地被宇文老师把头发揉乱:“好。” 宇文弼笑道:“我相信你。来,背得动我吗?我们该回去了,珠娘还等着我们呢。” 李玄霸点头:“能背动。” 虽然宇文弼的体格原本很健壮,但他卧病多日,已经瘦弱得能被李玄霸轻松背起。 李玄霸背起他的老师,艰难地从崎岖的山路下山。 这条路,是唐军踏出来的。 如果不趁着现在高丽内乱用水军从海上进攻高丽,当高丽缓过气,仅凭水军的兵力不可能拿下城池,仍旧需要陆军从北边进攻,且陆军才是主力。 那么大唐要耗费多少条命,才能一个一个堡垒,一座一座坚城,推到高丽的都城下? 当年的大隋也是水陆并进,其水军人数不比李玄霸新建立的水军少。 而李玄霸所制造的火炮,说难听点,在坚固的城墙面前,就只是听个响。他们军队的战斗力与隋军相比,并没有质变。 战机绝不能错过。 现在高丽主动入侵大唐,本就勾起了百姓的新仇旧恨。宇文弼在涿州和辽东多年的经营,又让他深受百姓爱戴,百姓听闻他因高丽罹难,一定会悲愤无比。此刻百姓对高丽的愤怒达到了顶点。 这时,大唐加重了徭役和赋税的摊派,百姓也会咬牙忍受,因为这是他们在报自己的仇。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49节 “老师,你治儒经是治公羊的儒吗?” “哈哈,皆可,皆可。公羊儒也极好啊。” 宇文弼笑得很肆意,一如那个突然拎着大刀,说要去当先锋立先登之功的北周年轻狂儒模样。 李玄霸也清浅笑着,一如幼时被宇文弼抱在膝头听课的模样。 那时二哥总会和他挤在一起,沉沉地压在宇文老师的膝头。 高老师总是一副严父的模样,宇文老师是最溺爱他们的长辈。 这是他们最初的两位老师,也是他们最初的没有血缘的血亲长辈。 宇文老师那时真的很健壮啊,明明头发早就白了,还能一手一个他和二哥,抱着两个孩子健步如飞。 “我就罢了,那时还很瘦小。二哥从小就比普通孩童壮一圈,老师居然都能单手抱起来。” “哈哈,他确实有些沉。” 师徒二人笑着走下山。 张亮听到他们的笑声,心中的惶恐不安都散去了。 既然宇文公和殿下都不在意,他在意什么?给殿下当亲卫,知道些秘密是应该的。陈铁牛肯定也知道。 他心安后,又生出新的忐忑。 征讨高丽啊……大隋和他、和许多百姓命运的转折。 张亮的手无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他心头有怅然,但更多的是愤怒。 宇文公说得很对,现在确实是他们最愤怒的时刻。 当晚,李玄霸便连夜回长安,准备发兵事宜。 宇文弼还活着,还面带笑容地送别李玄霸,但李玄霸此次回京,却是以鲁国公已经伤重不治而逝来安排诸事。 途中,李玄霸想回头。 但他扬起了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马,那皮鞭位置不对,也抽在了他的腿上,抽得他的腿钻心的疼。 不能回头。 和老师说好了,不可回头。 “二哥,我猜你也不能见到高老师最后一面。” 李玄霸不断地眨着眼睛,才能看清前路。 …… 贞观五年八月,晋王李玄霸回京召开朝议。 仅一旬,大唐便决定出兵。 他们要在入冬之前结束这场灭国之战。 李玄霸坐镇长安,征发百姓运粮运兵器,调配全国物资和府兵,居中指挥调度。 周达为主帅;陈棱为水军主将,率领水军主力攻打高丽;尧君素为陆军主将,率领另一支军队,仍旧从北方山峦行军,攻打高丽边军。 北方百姓哭声震天,哭鲁国公宇文弼捐躯战场,忠魂归乡;涿郡百姓户户挂孝,向尧君素请战。 中原大小豪强纷纷慷慨解囊,甚至亲自出家丁押送粮草送往战场。 战争来得很急切,新加的徭役和征粮都很沉重。 但如宇文弼所预料的,因对高丽的愤怒,因对他的敬佩,百姓咬牙撑住了,没有生乱。 可李玄霸知道,大唐的百姓是没有揭竿起义,但不代表他们死的人会变少。 不起义,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现在,他是要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这才是大唐的晋王,一位封建时代的辅政亲王应该有的素养。 徭役和征粮的范围朝着南方扩散,岭南和江都的水军南上时也带来了新征的粮草。 薛道衡没有离开岭南。 他本想送一送老友,但细思后,他还是决定再等等,岭南还离不开他。 都是耄耋老头,他们很快就会重逢,不差这一时半刻。 “公辅,你先行一步,别急着走,在路边暂且喝茶等着我,我有好多新奇的事要与你说。岭南风光可真不错,你一定也喜欢。” “昭玄,季晟,你二人肯定也会走在我前面。都等等我,总要有个人迟些离开,看到征讨西突厥和高丽的结果,好让你们安心。” “虽然我们的弟子绝对不会让我们失望,你们也会担心啊。” 薛道衡拍着儿子的肩膀道:“你也去高丽。你既可以带水军,也能安抚高丽贵族和百姓,震慑大唐将士不要过分扰民。” 薛收对父亲作揖,登上了北上的船。 陈铁牛站在薛道衡身侧,表情坚毅中混合着委屈, 别提多别扭。 薛道衡对陈铁牛笑道:“大德信任你,你要和我一同守好岭南。” 陈铁牛一个大男人,像孩童似的瘪嘴:“薛公,我知道。” “那就回去吧。” “是。” 一老一少登上马车,离开港口。 翌日,岭南有酋帅作乱,迅速被潞国公陈铁牛平定。从起兵到战败,包括潞国公带兵赶路的时间,不足三日。 此后,岭南重归宁静,无人敢趁着大唐两面作战兴风作浪。 西北方。 李世民经过了吐火罗,见到长孙无忌带的三千波斯骑兵。 长孙晟说动了波斯王出兵帮助大唐剿灭与波斯有仇的西突厥。 李世民皱眉:“怎么是你领兵?老师呢?你居然不陪在老师身边!” 长孙无忌道:“父亲往更西方去了。我对西突厥的情况较为熟悉,他让我来助你。西突厥投降后,安抚西突厥各部族需要我。等助完你,我再去罗马国寻他。” 李世民抿嘴,许多话都堵在喉咙里,梗得他心里烦躁,连骑乘的马都用蹄子焦躁地刨地。 “知道了。”李世民道,“跟上我。” 长孙无忌跟在李世民身侧,一言不发。 与他相熟的罗士信等人也不敢言语。 只有契苾何力不懂,安营扎寨的时候悄悄问罗士信来者是谁。 他的部落太小,还未被长孙晟和长孙无忌造访过。 罗士信道:“长孙无忌将军是陛下的妻兄和发小,赵国公长孙晟老将军是陛下的丈人。大隋的‘一箭双雕’长孙晟没听说过?” 契苾何力浑身一颤:“分裂突厥的长孙晟?!” 罗士信赶紧捂住契苾何力的嘴:“小声点。陛下和长孙将军心情很不好呢。” 契苾何力疑惑,为何陛下和长孙将军心情不好,但他聪明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黑海边,长孙晟持节伫立,节杖顶端的白牦牛尾巴随着海风轻轻晃动。 波斯国王亲自将长孙晟送到了边界。 再往前,就是波斯国与罗马国持续百年的战场了。 虽然现在两国暂时停战,前方也很危险。 波斯国王问道:“长孙将军,你真的要去吗?罗马都是一群野蛮人,很危险。” 长孙晟用熟练的波斯语,对波斯国王道:“去。出使未知的国家,向他们带去大唐友好的问候,就是唐使的责任。” 波斯国王道:“我敬佩你,敬佩唐使。我会派使臣前往长安,与大唐修好。” 长孙晟笑道:“欢迎国王来长安。若我的儿子那时回到了大唐,他会带贵国的使臣在长安好好游玩。” 波斯国王颔首:“好。保重。” 长孙晟微微躬身,持节上马,往太阳会落下的方向行去。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第265章 艰难从不是打仗 在急行军的路上, 长孙无忌抽空把自己掌握的消息告诉了李世民。 虽然许多事他已经在书信中详细讲述,但书信描写隔着一层,需要李世民自己理解, 与长孙父子本人的描述还是有不同的地方, 这也是长孙晟为何要让长孙无忌留下的原因。 长孙晟不担心女婿此战的结果。 西突厥统叶护可汗看似烈火烹油,实则内部矛盾已经极其严重。东突厥的覆灭,让西突厥承受了强大的压力,这样的压力让统叶护可汗能拉起一支强军,也让西突厥内部意见分歧更加严重。 此战对大唐而言胜败远没有对西突厥那样重要。 大唐若败了,休养生息几年再战便是了。这就是大一统的中原王朝的优势。 对西突厥, 则是决定国运的一战。统叶护可汗若能击败大唐, 西突厥就能将“突厥大可汗”的合法性握在手中, 以此整合内部矛盾;若他败了, 西突厥今后哪怕再次崛起,也会如原本的突厥一样, 分裂成几个小国, 很难再整合。 长孙无忌用树枝在干燥的泥土上书写突厥可汗的谱系,从头向李世民梳理西突厥的矛盾。 “突厥貌似一体, 实际上是以‘阿史那’家族为尊的部落联盟。为了巩固家族统治,突厥大可汗位居正中,在东西分封小可汗,拱卫正中。” “如父亲和大德所探查的,与中原接壤的草原环境远远不如西域草原,西域扩张也更容易,导致西面小可汗达头可汗坐大, 逐渐生出野心。这便是父亲当初能将突厥分裂成东西两部的最基本的原因。” “东西突厥分裂前,原本的突厥大可汗派系, 也就是后来的东|突厥可汗派系,给西突厥埋下了隐患。当时为了防止突厥西面小可汗坐大,抢夺大可汗之位,突厥大可汗又在西面小可汗以东又分封了三个小可汗,蚕食达头可汗的领地。” “四支阿史那部落相互融合,分成以原本西突厥可汗为尊的派系,和以贪汗可汗、阿波可汗部落为尊的派系,互相争夺西突厥可汗之位。我记得大德以其先祖为划分依据,称呼前者为‘室点密汗系’,后者为‘木杆阿波汗系’。”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50节 “既然又分派系,那就能再拆分。” “西突厥阿史那部落之下,又有许多强大的他姓贵族部落。因阿史那家族之间持续内乱,这些他姓贵族部落逐渐壮大……” 李世民打断道:“就是阿玄所称的后来左右西突厥可汗废立的‘十设部落’的雏形?” 长孙无忌点头。他感叹道:“有了大德给的框架,父亲和我再去按图索骥,比一无所知的探索要容易许多。” 李世民扬起嘴角:“那是当然,阿玄就是厉害。老师和你已经向十设部落许诺帮他们独立?” 长孙无忌道:“那可不行。如果没有一个合法的统治家族,帮我们代行在西突厥的领地的权力,我们很难掌控这一块远离中原的西域领土。以父亲的意思,我们不仅不能帮助‘十设部落’脱离西突厥,还要帮阿史那家族宣扬他们家族在草原上的高贵,巩固所谓‘蓝血贵族’的地位。” 李世民眉头微皱。身为九五之尊,他显然不喜欢什么“蓝血贵族”的称呼。 不过他很快就丢弃了自己心底的膈应,理性占据上风:“阿史那姓氏高贵,那么每个姓阿史那的人都高贵,老师在信中所写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长孙无忌道:“对。父亲说,每个姓阿史那 的人都有资格当可汗,那么就不会再出现某一个具体的姓阿史那的人统一草原。草原上必定会有游牧民族,就像是以前的匈奴,现在的突厥。没有突厥,也会有其他草原部落。” 李世民接话道:“长久以姓氏为传承却不看能力的统治终究会腐朽。新兴的草原部落却大多会出现一位雄主。若‘非阿史那家族不可为突厥可汗’,这些雄主最先遇到的敌人就是这群‘阿史那’。” 长孙无忌冷酷无情道:“是。蓝血阿史那,会变成我们最忠诚的猎犬。猎犬就要血统纯正不是吗?” 李世民叹气:“这样也不能治本。等大唐衰落,草原该乱还是会乱。新的草原雄主还是会出现。” 长孙无忌道:“那就是后世王朝的事了。大德不是说了很多次了吗,我们都管不了大唐灭亡了,还能管大唐灭亡后的事?” 李世民抱怨:“可最爱对大唐灭亡后的事胡思乱想的,不就是阿玄?” 长孙无忌的脸绷不住了,失笑道:“这倒是。” 两人都笑起来,自相遇后一直紧绷的气氛稍稍和缓。他们也能正常地说起长孙晟和其他老师的事了。 长孙无忌道:“父亲和高公、宇文公、薛公已经熬了太久,终于熬到了可以践行理想的时候。他们时日不多,所以很是焦急。我能理解。父亲常叹息,幸亏陛下你足够厉害,能让大唐快速恢复元气。否则他们就要一直煎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腐朽。” 他对李世民作揖:“谢陛下,没有让父亲在遗憾中离世。” 李世民扶起长孙无忌:“是我和阿玄动作还不够快,让老师们久等了。现在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长孙无忌抬头,眼中并无哀伤的阴霾。他笑道:“是,陛下。” 三日后,李世民终于到达既定地点。 此时,他已经长途奔袭了三千里,干粮还未吃完。 长孙晟和长孙无忌在途中也给他们留下了补给点,虽然补给不多,也能让他们在到达补给点的时候畅快饱餐一顿,缓解旅途疲惫。 让李世民得意的是,他们还遇到了打着商队旗号的补给。 李玄霸让商队给李世民备好了灌满了糖水的密封罐子水果,能吃好几日不坏。至于混合着各种坚果的糖块,更是应有尽有。 几千骑兵的补给对李玄霸而言有点困难,怎么在沿路都让嗜糖如命的李世民,终于能在长途奔袭中每日含着糖块,李玄霸还是做到了。 物资携带不容易?糖块和水果容易坏掉?那就沿路设置补给点好了。 长孙晟和长孙无忌设置的补给点也是这个道理。 李世民骑术高超,奔袭的时候时不时地开个罐头和糖纸包吃零食。如此孩子气的模样,看得长孙无忌哭笑不得,其余将领也纷纷莞尔。 契苾何力惊得眼睛都快瞪裂了,被笑眯眯的李世民往嘴里塞了一块糖,快瞪裂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 李世民笑着问道:“甜吗?” 年少的契苾何力使劲点头,舍不得张嘴。 李世民把自己吃了一半的糖纸包丢给契苾何力:“以前辛苦了。以后跟着朕,有的是糖吃。” 长孙无忌终于忍不住,从沉稳人设回到了以前的吐槽角色:“陛下!还记得大德说的话吗?我们的大唐的‘唐’,不是‘糖块’的‘糖’!” 李世民哈哈大笑。 其余青年将领也忍不住跟着笑。渐渐的,周围不明所以的兵卒也笑成一片。 契苾何力鼓着腮帮子,把糖纸包珍重地护在怀里,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只剩下两道弯弯的弧线。 战斗打响,头一日笑了许久,并把年轻的皇帝陛下存下来的糖水罐头和糖块都丢进汤里大快朵颐的将士们,对战西突厥留守的五万骑兵。 兵力悬殊较大,大唐这边还是长途奔袭。 但就是赢了。 还是没什么好说的赢了。 战果最出色的是苏烈。李世民分给他五百人,让他骚扰西突厥附属部落的两万援军。 苏烈带着五百人大败两万援军,派人向李世民求救,说光是盔甲就缴获了一万多具,五百人根本搬不动,请求支援。 料是经常以少胜多、以劳胜静的李世民都愣住了。 李世民好奇:“他怎么赢的?” 请求支援的兵卒比划比划,反正就是赢了。 李世民后来又亲自问苏烈:“你是怎么赢的?” 苏烈比划比划,总之就是一眼就看到了从哪里突破,然后就冲啊杀啊,就赢了。 他还委屈道:“陛下一直问我,是不相信我的战绩吗?我都把缴获的战利品拉回来了,还有假?” 李世民道:“朕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不相信还有人和朕打仗的方式差不多。” 苏烈:“啊?”陛下这是在夸我吗? 李世民摸着下巴很久没刮的弯弯曲曲的虬须道:“看来朕要压你的爵位和官职了。” 苏烈:“啊??”我立了功还要被压功劳?! 李世民失笑:“把你留给太子啊。” 苏烈快哭了:“陛下!太子还没出生呢!这也太早了!” 徐世勣这次也战绩斐然,只是输给了搞不明白怎么赢的苏烈。 他忙插嘴:“对,苏定方这么厉害,又年纪过轻,定是要留给太子殿下的镇国大将啊!” 苏烈:“……”这家伙绝对没报好心! 李世民瞥了徐世勣一眼:“你也一样。在贞观朝别想当国公。” 徐世勣:“……” 徐世勣委婉道:“陛下,我的年纪不小了。” 其他青年将领都斜着眼看徐世勣。 徐世勣感觉到了同僚的恶意,赶紧道:“我和他们比,难道年纪比他们小?若是我当不了国公,他们谁也当不了。罗士信的年龄更小,陛下何不把罗士信的国公之位撤了?这不公平!” 徐世勣顾不上谨慎了。我才不要被压功劳! 和陛下一同相处久了的将领,在陛下面前都难以谨慎。至少在军中,他们都能毫无顾忌地闹腾。 罗士信没想到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忙骂道:“别扯上我!你懂什么是故吏亲信吗!你们和最先投奔陛下的我怎么能比?都后面去!论资排辈知道吗?我年纪小,我辈分最大啊!” 将领们都吵了起来,李世民拉着不小心被推搡的契苾何力退出来。 契苾何力晕乎乎地被李世民牵着手往外走:“陛下,就任他们吵?不劝劝?” 李世民道:“此次苏定方战功过大,其余人心里难免嫉妒。让他们吵一架,打一架,将来才不会有芥蒂。” 他叹了口气,露出头疼的神情:“朕的朝堂啊,从相公到将军,就没有一个不妒贤嫉能,心胸开阔的人。朕要平衡他们,真是太难了。” 契苾何力傻乎乎地歪头。不对啊,他听过的贞观朝贤臣良将的传闻,和陛下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他正歪头思索,看到长孙无忌站在营帐门口,一手毛笔一手纸册,表情阴森晦暗,不知道在纸册上唰唰唰地写着什么。 契苾何力好奇:“长孙将军在做什么?” 李世民道:“把帐中吵闹的人都记录下来,回京弹劾。” 契苾何力:“……” 小小的少年郎心中留下了大大的阴影。陛下的朝堂这么可怕的吗! 看着契苾何力惊恐的神情,李世民失笑:“别怕,有朕在,他弹劾他的,定不定罪朕说了算。待回京后,朕带你去见阿玄。谁欺负你,你告诉阿玄,朝中没人能骂得过阿玄。” 契苾何力踌躇道:“那太麻烦晋王殿下了。”他又不认识晋王殿下,晋王殿下怎么会护着自己? 李世民道:“放心,朕喜欢的孩子,阿玄一定也很喜欢。朕……我和阿玄是双生子,懂什么是双生子吗?” 契苾何力想说不懂,但又感觉有点懂:“草原上有很多双生子的神话。似乎只有神灵赐福的英雄才是双生子?” 李世民先有些许惊讶,然后哈哈大笑:“是这样没错!” 契苾何力对与陛下的双生弟弟见面充满期待。 “陛下,晋王殿下和陛下长得很相似吗?听说双生子都长得很相似。” “一模一样!” “哇!” 正写着小报告的长孙无忌听到李世民那洪亮的声音,往李世民和契苾何力这边望了一眼,满眼嫌弃。 你都比大德胖一圈了,还一模一样,你哪有脸说? 打个仗还能吃糖吃胖,等回长安,等着被妹妹按着啃草吧! 被俘获,但居然没有任何人身自由限制的西突厥贵族看到唐军兵营中的欢乐,都感到深深的恐惧。 他们以为自己和大唐对战,无论哪一方获胜,都将是经过艰难苦战的惨胜。 大唐皇帝怎么就带着不足万人,绕到他们大本营了? 正面战场离这里至少有三千里!! 这孤军深入还能轻松获胜,唐军上下都似乎没把这当一回事,兵营里充满着欢声笑语,没有一个老将的唐军年轻将领居然还当众群殴混战,连军纪看上去都很奇怪。 这样反常的情况,谁看了不害怕? “泥孰?你躲在旗杆后面干什么?”李世民好奇道,“这么细的旗杆怎么可能挡得住你?” 泥孰苦笑着从旗杆后面走出来。 李世民笑道:“虽然你现在与朕敌对,但仗已经打完了,你也已经投降了,你还是朕的结义兄弟。别担心,你家族的地位不会丢。不过朕不能再给你们这么大的地盘了,要体谅朕啊,谁让你们大军犯境?朕也不想的。” 泥孰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西突厥其他闲逛的贵族都对他报以羡慕的眼神,只有他自己心中苦涩无比。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51节 他抬头道:“陛下,我还是跟随你回长安当官吧。” 这烂怂西突厥,我是待不下去了。 泥孰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与大唐亲近的这一边,却被统叶护可汗打压。 他又坚定不移地当西突厥可汗的忠臣,部族精锐被苏烈这个小将吃得干干净净,被其他西突厥贵族骂打假仗。 谁打假仗会全军覆没啊!虽然大唐皇帝很宽容,将俘虏都还给了他,但苏烈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杀将,带着五百人阵斩几千人啊!你的刀枪都没坏吗! 他无语地问苏烈时,苏烈还挠头疑惑:“谁不在马屁股上备十几把武器啊。” 泥孰:“……”行吧。如果不按照一唐兵卒对几突厥兵这样的算法,而是按照一唐兵器对几突厥兵这样的算法,突厥兵也不算太丢脸。 现在他既背叛了大唐皇帝和晋王的信任,又被其他西突厥贵族猜忌,精锐也送了近半,剩下的人听到唐军就发抖,送掉的物资更是让部落会挨饿好久。这西突厥,真是待不下去了。 李世民看着泥孰垂头丧气的模样,哭笑不得:“辅机会留在这里帮助你,如果实在想来,你也可和辅机回来。不过阿玄很小气,你要做好被他刁难的心理准备。” 泥孰听李世民这样说,心头反而一宽。 他不怕晋王刁难他,对他笑容以待才叫可怕。 李世民和泥孰聊了几句,说起了正事:“朕要带兵回大唐了。如果你们想立功,就点一点还能用的兵,跟着朕去踹统叶护的屁股。” 泥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陛下,你不怕我们反叛吗?” 李世民大笑:“不怕。” 泥孰学中原人作揖:“陛下都不怕,那这功劳,我可不会让于他人。” 李世民扶起背叛他的结义兄弟,笑道:“好。” 七日后,李世民将带来兵力的一半交于长孙无忌,自己带着剩余骑兵和从西突厥降部的骑兵,高举大唐皇帝的旗帜重新以千里奔袭的速度回返。 他挑选的突厥降部精锐骑兵是自己兵力的十倍。降部贵族皆在其列。 这些人看着大唐皇帝的背影,都很好奇,大唐皇帝不怕自己从背后放冷箭吗? 但大唐皇帝就是不怕。 李世民对部将道:“你们之前能击溃他们,现在他们的行踪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一切调度都由朕负责,还有什么可怕?他们还能联合起来攻入朕的帐篷?别说他们彼此有矛盾,难以联合,就是联合起来,朕也能带着你们杀光他们。” 一众将领按住要跳起来的苏烈,纷纷表示这点小事交给自己就好,不劳陛下费心。 苏烈好不容易从一众作怪的手中逃出来,拉着徐世勣当同盟,要让国公罗士信去休息,他和徐世勣给陛下守门。 堂堂国公怎么能当亲卫?赶紧一边去。 罗士信的拳头都硬了。就是秦琼和宗罗睺也只是和他轮流守门,都没说过把他踢出去!他才是资历最老的门将! “陈铁牛不仅给晋王殿下守门,他还给晋王殿下驾车呢!” “所以他被晋王殿下丢去了岭南当都督,不准回来。” 契苾何力知道泥孰与陛下较为熟悉后,当陛下原谅了泥孰,他便主动与泥孰交好。 契苾何力好奇道:“将军们又在吵什么?罗将军说什么守门?陈铁牛又是谁?” 泥孰想起陈铁牛那张永远好像别人欠他几千锭金子的脸,嘴角微抽:“这个很复杂,我慢慢和你说。” 他说起过往,说起在伊吾城与晋王李玄霸的初见,说起看见赶着几万头战利品牲畜焦头烂额的少年陛下,然后语言一滞。 契苾何力疑惑:“怎么了?” 泥孰揉了揉眉头,苦笑:“当初陛下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大隋也没给他支援,他就能杀得吐谷浑残部再不敢复提‘吐谷浑’之名,我们怎么敢的啊……” 契苾何力点头赞同:“是啊,你们怎么敢的啊。当初始毕可汗不是比统叶护可汗更强大?我听闻陛下一战擒获东|突厥两个可汗时,连大隋冠军侯都还没当上,只是个虎贲郎将。现在陛下都是坐拥百万雄军的大唐皇帝了,谁能打得过陛下?” 泥孰嘴硬:“把大隋拖垮的高丽也不能?” 契苾何力小声道:“陛下说,等他回去时,高丽说不定都已经被晋王殿下灭了。” 泥孰一惊,又觉得没什么好惊的:“有可能。李三郎只要发狠,一切皆有可能,说不定召唤天雷地火把高丽全烧了。” 契苾何力声音更低:“晋王殿下真的会召唤天雷地火吗?” 泥孰点头,笃定道:“真的!只是代价很大。你以为为何晋王殿下自幼体弱多病?这话你藏在心底,谁也不能说!” 契苾何力使劲点头。 …… “阿嚏,谁说我坏话?”李玄霸揉鼻子。 窦慧明给了儿子脑袋一下,骂道:“没有谁说你坏话,是你自己太劳累了!” 李玄霸讨好道:“母亲也劳累了,我给母亲捏捏肩膀。” 窦慧明又好气又好笑,真不知道要怎么对付这个儿子。 李玄霸为人清冷,连和父母相处都隔着一层客套。所以当他撒娇弄痴的时候,窦慧明总是会心软。 李玄霸一边给母亲捏肩膀,一边道:“我猜二哥肯定已经赢了,还是又自己冒了一点险才快速赢的。他一定在得意地念叨我,说我不如他。” 窦慧明骂道:“他和你比什么打仗?他一个皇帝炫耀什么战功?!他还能给自己封个大将军不成!!” 李玄霸道:“他不是自封天策上将了?” 窦慧明:“……”手捏紧了,还好没戴假指甲。 窦慧明叹气:“你们二人啊,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不说二郎了,高丽的战况还没传回来,不知道战场局势如何。” 李玄霸的笑容淡去。他淡漠道:“只要大唐出兵,战胜高丽很容易。现在战场上应该势如破竹,高丽王或许已经投递降书,想把大唐当大隋玩弄了。” 高丽拖死了大隋,自己何尝没被大隋差点拖死? 即使他们吃了一点大隋的尸体,但比起早早准备的李玄霸都不足为惧。 李玄霸不想打,只是不想加重百姓负担。只要物资充足,大唐的水军压到了高丽的海岸线,这场仗就必不可输。 窦慧明问道:“你已经命人去西域询问二郎是否受降了吗?” 李玄霸没好气道:“怎么可能找得到二哥?谁知道二哥在哪个山窝窝里。这点小事,我和母亲定了便是。投降可以,高丽王自缚出城,朝着长安多磕几个头再说。” 窦慧明颔首:“是这个理。” …… “晋王殿下有令,高丽王若想投降,请带着家属前往长安亲自请罪。”周达跨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高丽的使臣,“你是个什么东西,敢代替高丽王请罪?滚回去!” 高丽使臣被丢出了兵营,一众隋朝旧将脸上皆有快意。 当初他们多次快灭掉高丽的时候,高丽的使臣一来请降,他们就得退兵;等高丽把城墙修缮了,高丽王又不降了,他们又继续打。 来来往往,不知道多少次。 可隋炀帝仍旧执迷不悟,重复被高丽王欺骗,和疯了似的。他们都怀疑,高丽王是不是让人给隋炀帝下了什么迷惑人心的巫蛊。 现在这样的处置才是正常啊! “我们要等高丽王再派使臣吗?”尧君素问道。 周达疑惑:“等什么?他们既然请降,自然是撑不住了,应该加大攻城的力度。把火炮都摆出来,终于可以用上了!怎么也要吓唬他们一跳……啊,乌镝你别抓我的头发!我知道你不喜欢火炮的声音,你去其他地方!” 被李玄霸留给周达当探子的乌镝使劲地用翅膀扇周达。 对这个二郎君和三郎君宝贝的“鸟郎君”,周达这个唐国公府老仆真是无可奈何,只能受欺负。 尧君素的表情似哭似笑:“是啊,自然应该加大攻城的力度……” 他想起了那位天下百姓都唾弃的昏君,他的恩主。 虽然是自己的恩主,但也真的是昏君啊。 “末将请为先登!” “行……乌镝!给点面子!别扇了!” 乌镝骂骂咧咧:“啾啾啾啾啾!”讨厌大炮!声音震得鸟浑身都疼!为什么会有大炮这么讨厌的东西! 众将领见到高丽使臣又请降,本来心里很不舒服,见到乌镝欺负人,都露出了笑容。 “末将也请为先登!” “让我去!” “一起先登?” “你当去踏青啊?” “我看最先登临城墙的肯定是乌镝小将军。” “你说什么废话?” “哈哈哈哈哈?” 将领们笑成一片,连尧君素都露出了笑容。 乌镝挺起胸脯得意洋洋,周达终于可以整理头发了。 “再过几日就能和三郎君报喜了。最后一战,都精神点!” “是!……唉,将军,我们还不够精神吗?” 唐军喜气洋洋,摩拳擦掌,准备迎接最后的胜利;高丽王宫中凄风苦雨,高丽荣留王高建武和叛将渊盖苏文居然坐在一起,一同愁眉苦脸。 最终,渊盖苏文又掀起了一场叛乱,逼宫荣留王,想绑着高建武出城投降,向唐军换取好处。 高建武不愧是高丽历史上前贤后昏的有名君王,现在正处于贤王时期的他誓死不从,率兵与渊盖苏文在宫殿内厮杀,身中数刀而亡,堪称英豪。 因高建武的英豪行为,高丽都城内大乱。官吏和百姓开城门迎唐军,请求唐军帮助高丽,杀死叛贼渊盖苏文。 高丽王本来就准备投降了!所以我们开城门是遵循王的遗愿!高丽王朝以后怎样无所谓,杀死荣留王的渊盖苏文必须死! 被渊盖苏文弃尸下水道的高建武被唐军收殓厚葬。周达捉拿渊盖苏文,将其五马分尸,尸块祭奠也被渊盖苏文分尸的高建武。 此举令高丽官吏感激涕零,不再抵抗。 周达派人向长安报喜,准备稍加休整,就继续亲征百济。 殿下说了,若有余力,就去百济都城转转。按照百济国王的聪慧,应当会立刻投降,不会花费太多力气。 没想到百济国王比李玄霸想象中的还有自知之明。在周达攻破高丽都城的那一日,刚平定国内叛乱的百济国王就亲率太子和百官,乘船向驻扎在江华岛的唐军请降,希望能亲自去长安请罪。 大唐将士面色铁青,如丧考妣。 但有周达这个最先跟随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老将压制,还有有丞相薛收督军,军中不满的声音很快被压制,没有引起混乱。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52节 薛收又拿出高丽王宫的珍宝犒赏大军,并以肃清高丽国内叛贼为由查抄了许多“渊盖苏文贼党”,将其家族女眷和财物都用于唐军的奖励,才安抚了因不能立功而不满的唐军。 很快,接到百济国王投降消息的李玄霸也送来钱帛赏赐将士,减轻了薛收的负担。唐军这才安定下来,没有违反军纪,骚扰高丽百姓。 若不是薛收说镇得住,李玄霸差点亲自去高丽。 他按压着额头,头有点晕。 因为宇文弼守孝,他一直茹素,再加上高强度地消耗精力,身体有些吃不消。 还好周达和薛收帮他压制住了躁动的唐军,他终于能够好好休息几日了。 “历史中唐太宗李世民为了从高丽退军,也要开私库安抚唐军。大唐这群骄兵悍将啊……” 战争已经胜利,短时间内大唐不会再起大的烽烟。等李世民回来,李玄霸要和二哥好好商量对大唐的军功制动手了。 这群武将必须压制。 每朝每代,打下这个国家的是将军,但一旦国家建立,一定要削将军的权力,将整个国家的“荣誉”,从“武”转向“文”。 前世李玄霸看到史料的时候感慨真不公平,但他当上了大唐的晋王,也要做这等让后世大呼不公平的事,以文抑武,但又不能失去整个王朝的武功。 要怎么做呢? 李玄霸习惯性地拿起毛笔,铺开信纸。 提笔写了两行,他才恍然,能回答这个问题的高老师,可能已经不能回信了。 李玄霸放下笔,自言自语:“我怎么不多学一点?到需要用的时候,才叹息自己学得不够?” 其实高老师应该是讲过这样的课,李玄霸思索一会儿一定能记起来。 只是高老师还在的时候,李玄霸宁愿写信让马儿多跑一会儿,也懒得自己去思考琢磨高老师会思考的事。 人的精力有限。李玄霸和他二哥李世民要考虑的事很多,凡事不能亲力亲为。 老师们都很厉害。把难题交给老师,兄弟二人就轻松不少。 兄弟二人在被老师们责备惫懒的时候,总会勾肩搭背,死皮赖脸。 弟子有疑问,老师就为弟子解惑。传道解惑,是老师应当做的事。老师为何要责备我们,不应当啊。 “不应当啊。” 李玄霸抬起右手,按住自己的左肩。 他有点累了。 …… “啊,这样啊,我来晚了啊。”李世民抬头看着仍旧挂着白幡的城门,重复了一遍,“我来太晚了啊。” 泥孰看着呆立的李世民,心中涌起一阵慌乱。 李世民带着他们袭击统叶护可汗所统帅大军的后方。在西突厥大军乱象刚起,李世民却没有乘胜追击,与大唐主力合并,而是从西突厥大军中斜插穿过,回到了伊吾城。 “父亲真英勇啊,我就不去抢他功劳了,免得他抱怨。走,朕带你们去其他地方立功!” 李世民那时还笑着,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虽然早知道来不及,但朕还是……”李世民垂头,又抬起头,重新上马,没有入城,“罗士信,你在城中拿些补给,把突厥人安顿好了,再运送粮草与朕会合。” 李世民调转码头,只带着随他已经奔袭了近七千里的唐军骑兵,要继续下一场奔袭。 泥孰忙道:“陛下,臣与陛下同去!” 其他突厥人也纷纷请战。 李世民却摇头:“朕只是去迎回老师的棺木,用不上太多人。” 他挤出笑容:“抱歉啊,朕本想带着你们多立点功劳,让你们在大唐更好立足,但好像连朕也不可能在老师的手下抢功劳啊。毕竟是朕的老师嘛,朕输了很正常。” 李世民再次启程。 前方高昌等国,如李世民所料,待他到达的时候,已经挂上了大唐的旗帜。 他怎么可能从高老师手中抢得功劳呢? “谁?!报上名号!!” 李世民奔袭速度太快,连旗帜都没立起来,免得拖累速度。 高昌的大唐守将在瞭望塔上见到一队风尘仆仆的骑兵到来,警觉地提前关上城门。 李世民摘掉头盔抱在怀里,用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袖擦了擦满是尘土的脸,露出招牌阳光微笑。 “开城门,是朕。” “高老师在哪?朕来见老师了。” 第266章 也能算辞旧迎新 高表仁匆匆赶到高昌城的时候, 李世民正在灵堂上呼呼大睡。 他推门进来,见穿着麻衣的李世民躺在灵堂旁的软榻上睡得香甜,哭笑不得。 若是其他人这样做, 高表仁定是要骂他不尊重自己父亲。但李世民这样做, 高表仁觉得,哪怕自己的父亲在天之灵在灵堂上飘着,都只能无可奈何的叹气。 高表仁推了推李世民:“陛下?陛下?醒醒?” 李世民:“呼……呼……” 罗士信小声道:“陛下熟睡时,就是敌人杀来了他都不会醒。” 高表仁更无语,毫不客气道:“他怎么没被俘虏?” 罗士信提醒:“要使劲摇晃。” 他的意思是,这样是不可能把陛下唤醒的。 高表仁无法, 只能使劲晃了晃李世民。 李世民立刻弹起来:“敌军来了?!” 高表仁:“我来了。” 李世民揉了揉眼睛, 愣了一会儿才回神。 “啊, 师兄啊, 我再睡一会儿。”李世民倒头又睡。 高表仁把李世民拉起来:“要睡到隔壁去睡,怎么睡在灵堂上?” 李世民振振有词:“我在给老师守灵。” 高表仁道:“父亲见你这样给他守灵, 一定会想揍你。” 李世民失笑:“好啊。” 高表仁:“……” 他叹了口气, 道:“不要怪父亲,父亲只是……” 李世民打断:“我怪老师什么?怪生老病死吗?只是我没用, 没赶上。” 高表仁不听这个还没事,一听就是气:“离开时你怎么对父亲承诺的?说好的决不冒险?” 李世民仰头吹口哨。 高表仁头疼:“别学三郎!” 虽然李二郎最活泼,但这痞气的动作,却是一向表现清冷的李三郎会做的动作。 真是反差极大。 别说李世民现在是皇帝,哪怕李世民还只有高表仁胸口高的时候,李世民一耍赖,高表仁也没办法再训斥下去。 他不由看向灵堂里的棺木。 如果父亲还在就好了, 定能好好训斥李世民一顿。现在要找个人训斥大雄,就只能给太上皇后上书了。 高表仁道:“我会向太上皇后上书。这天下总有人管得住你。” 李世民脸色一垮:“你能不能别学阿玄那只告状小狗。” 高表仁开玩笑道:“大德是告状小狗, 你这个双生兄长是什么?” 李世民道:“威武的头狼!” 高表仁大笑。李世民也一同大笑。 罗士信挠了挠脸颊。他还以为陛下和渤海郡公会相对大哭,怎么相对大笑了? 说来陛下从意识到高公已经去世后,竟一直没有哭……罗士信打了个激灵。 他小声地打断师兄弟二人的笑声,道:“陛下,既然已经见到了高公,西突厥也已经战败,是否该回长安了?三郎君确实已经发兵高丽,一定等着陛下回去。” 高表仁眉头一皱:“高丽做了什么?逼得三郎都主动发兵了?难道他们还能主动犯边?” 罗士信看了李世民一眼,在李世民点头后,罗士信道:“高丽确实联合百济犯边。” 高表仁忍不住给了李世民肩头一下:“那你还在这里睡什么觉?你怎么还睡得着?赶紧回去啊,你要让三郎独自领军作战吗?三郎也是个喜欢冒险的人,你不怕他亲自去战场?!” 李世民打了个哈欠:“阿玄说他没去,那肯定就不会去。大唐两面作战,徭役征粮和调动府兵都会让他焦头烂额,他无法离开长安。” 高表仁道:“那你也该赶紧回去!既然你知道三郎焦头烂额,难道不怕三郎累得病倒吗?” 李世民的哈欠打到一半,被高表仁吓得闭上嘴,打了个响亮的嗝。 他捂住嘴道:“有母亲看着,应该……哎,确实,我该赶紧回去,母亲心软,不会揍他,不一定管得住他。” 高表仁点头:“没错,赶紧回去。” 他看向棺木,道:“父亲肯定也在骂你了。”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是啊。” 他让罗士信带人把床铺收起来。高表仁帮他整理好衣衫头发。 恢复英俊整洁的年轻皇帝陛下朝着棺木下拜:“老师,我先回长安。你早日回来,我和阿玄到长安外来接你。” 烛火轻轻飘摇。 李世民转身,不再回头:“回京。”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53节 罗士信快步跟上。 高表仁也转身跟上。在离开灵堂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思念出现了幻觉,他似乎看见父亲的幻影拈须怒笑,袖中戒尺已经拿在手上,只是再也无法落在弟子头上。 他笑了笑,追上了逃过一劫的李二郎。 就说啊,父亲肯定会生气。 李世民先回到伊吾城,安排一番后才回长安。 李渊大展神威,大获全胜,本来想和高颎炫耀。听闻高颎病逝后,他便提不起劲。 高颎老是骂他没用,才导致儿子残杀。他器量不大,一直耿耿于怀。 “高丽犯边?”李渊听到儿子的话,忙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李世民无奈地看着父亲身上的绷带:“父亲,你还是先养伤吧。西域也正好也需要人坐镇,父亲待身体好些再回来。” 李渊焦急道:“高丽犯边,我怎么还坐得住!” 李世民道:“以我对阿玄的了解,可能我回去的时候,高丽王已经递交降书了。” 李渊摇头:“不要小瞧高丽。连大隋……唉。” 李世民跟着摇头:“大隋是大隋,大唐是大唐。阿玄这几年一直在鼓捣水军。即使不能让高丽覆灭,让水军登陆高丽腹地,吓高丽王一跳,还是没问题的。” 听李世民如此信任李玄霸,又思及自己那个三儿子的城府,李渊稍稍放下心来:“好,你赶紧回去。我很快就回来。告诉你母亲我无事,让她不要担心。不要告诉她我受伤了。” 李世民道:“好。父亲也不要告诉母亲,我带着骑兵突袭。” 父子二人相互约定。 李智云插嘴:“可是父亲,二兄,就算你们现在瞒着,等三兄一看战报,不什么都知道了?我就不信三兄会帮你们瞒着。” 李渊和李世民一人给了李智云一个爆栗。李智云抱头蹲防。 虽然李智云说的是大实话,但说实话遭人厌,被揍是理所当然。 李世民留下李智云坐镇伊吾城,处理战争后续事宜,顺便照顾父亲,自己带着亲从归京。 他回长安的时候不仅带上了被俘虏的统叶护可汗,还带上了小功臣契苾何力和他的母亲。 果然不出李世民所料,契苾何力的母亲一来到伊吾城,刚见到儿子,还没来得及嘘寒问暖,就先狠狠揍了契苾何力一顿。 契苾何力向李世民求救,李世民乐呵呵说大唐重视孝道,你母亲因正当原因揍你,就是朕这个皇帝也不能阻拦。 李智云在一旁嘀咕,我二兄回宫后也挨母亲的揍,又被李世民敲了脑袋。 李世民做事风风火火,不喜欢排场,回去的速度也超快。 等李玄霸看到李世民回来的书信时,李世民都快到长安了。 病倒的李玄霸赶紧从病榻上爬起来,让人把病房里的文书都搬到母亲房中去。 窦慧明又好气又好笑,让人把文书又搬回去。 她笑骂道:“我这个太上皇后的懿旨都不能让他好好休息,就该让二郎好好揍他一顿。我是心软,下不了手,还好有二郎在,硬得下心肠。” 自从李玄霸遭遇死劫后,窦慧明就过分溺爱李玄霸。这段时间,她可是头疼极了。 原本宇文珠还能劝说李玄霸一二,但现在宇文珠伤心过度也病倒了,窦慧明不能再让儿媳操心,只能日日盼着李世民赶紧回来。 以前总是李玄霸向母亲告二哥的状,现在母亲居然要向二哥告自己的状,让李玄霸十分不适应。 但母亲对儿子们极其了解。她说李世民会揍李玄霸,就算李玄霸在病中都没用,李世民果然会动手。 刚见面时,即使李玄霸已经装成病愈,也被李世民一眼看穿,当着西突厥俘虏和众多功臣的面骂得狗血淋头,完全没有给堂堂大唐晋王一丁点脸面。 “有母亲在,房玄龄杜克明和魏玄成也都在长安,有多少事能把你累病?啊?” 李世民狠狠戳着李玄霸的额头。李玄霸偏头,不仅不认错,还很明显地“啧”了一声。 兄弟两人见面的情形,让西突厥俘虏叹为观止。 一些和兄弟二人不太熟的功臣也吓得不轻。大唐皇帝和晋王怎么当众互骂了起来?皇帝陛下训斥晋王,晋王怎么还敢和陛下骂起来?! “呵,我换季生病不是很正常吗?你声音这么大干什么?吵得我耳朵疼。倒是你,千里奔袭很帅吗?年少轻狂很帅吗?又冒险亲为先锋把金口玉言当屁放很帅吗?你哪有资格说我,我可比你强多了。” 大唐三位丞相本来看着李世民骂李玄霸,都把手兜在袖子里冷笑。 他们见这两兄弟非常不顾脸面地互相吵了起来,李世民按捺不住要当众揍人,而李玄霸这个脾气绝对会还手。为避免这两兄弟当着西突厥俘虏的面互殴,他们赶紧上前拉架。 但他们拉架的时候已经晚了,李世民一脚踹李玄霸腿上,李玄霸也回了李世民一脚。皇帝和晋王的衣服上多了两个明显的鞋印子。 魏徵气得脸色铁青,被杜如晦捂着嘴拖下去。 房乔把李世民和李玄霸推上马车,压低声音骂道:“你们要打架回宫去打!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 李玄霸狡辩:“是二哥先动手!” 李世民骂道:“我只是骂你,没动手!” 李玄霸道:“是你先踢我!” 李世民道:“是你活该!” 房乔唰啦一下把门关上,让马车夫赶紧走。 魏徵挣脱房乔,骑着马跟上了皇帝的仪仗。 西突厥俘虏什么的无所谓,反正也不能杀,先去向太上皇后告状才是正事。 太上皇后管不了晋王,但管皇帝还是绰绰有余! 统叶护可汗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 在西突厥权力斗争中被赶走,先在大隋混吃混喝,现在又降唐的原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阿史那达曼,慢悠悠走到统叶护可汗面前。 他先和统叶护可汗打了声招呼,再一副“我对这里很熟悉”的口吻道:“陛下和晋王兄弟感情好,见面吵架是常有的事。他们从来懒得在别人面前装模作样。” 统叶护可汗看向处罗可汗:“你谁啊?” 处罗可汗:“……”虽然自己在中原王朝养尊处优几十年,也不至于白嫩得连兵戎相向的仇人也认不出来吧? 处罗可汗无语道:“我是阿史那达曼。” 统叶护可汗满脸不敢置信。 泥撅处罗可汗被统叶护可汗之兄射匮可汗赶走的原因除了裴世矩使的离间计,还有处罗可汗本身过于暴虐,残杀附属部族的原因。 也就是说,处罗可汗是个滥杀的疯子。 统叶护可汗看着眼前白白胖胖面容和善的慈祥老头,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你、你谁啊?! 处罗可汗继续在统叶护可汗面前絮絮叨叨,分享自己对大唐的了解,和在大唐生活的心得。 晋王殿下让他好好管理西突厥“旧部下”。管理好了,他的儿孙有望回西突厥继续当小可汗。 哪怕这些“旧部下”都是仇人,处罗可汗也对他们和蔼极了。 大唐的官员也回过神,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虽然皇帝和晋王提前离去,但对他们的行动没有任何影响。 “早就猜到了会这样。”苏威嘀咕。 裴世矩叹气。 …… “阿玄啊,高老师病逝了。” “二哥,宇文老师病逝了。”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他们对视一眼,又把头撇回去。 “谁先说?” “我先。二哥你太话痨,肯定会夹杂一大堆你英勇作战的废话。” “怎么是废话?好吧,你先说。” 李玄霸嗓子不舒服,便用心声向二哥描述高丽犯边后发生的事。 李世民靠在宽大马车的软榻上,闭目“听”着弟弟夹杂着抱怨的碎碎念。 阿玄还说自己啰嗦,他只要切换心音,不用累嘴,才最啰嗦。 李玄霸的抱怨从马车启动到马车停下,近一个时辰都没断过。 待李玄霸终于安静下来,李世民才睁开眼:“老师如愿以偿,你我纵容便是,何必埋怨?” 李玄霸沉默地垂着脑袋。 李世民叹了口气,双手按住弟弟的脑袋,使劲揉乱了弟弟的头发,把发簪都差点揉掉了。 李玄霸摇头晃脑,仍旧不语。 “我的名号是‘战无不胜’,你的名号是‘算无遗策’,我二人合起来好像天下无敌。”李世民苦笑,“但唯独时间,谁也不可战胜啊。” 李玄霸闷声道:“我知道。” 李世民道:“但接受不了。我也接受不了。所以你少生病。” 李玄霸道:“你也少冒险。” 兄弟二人这才从已经停下一会儿的马车上下来。 太上皇后已经等候在一侧。 李世民拱手:“让母亲久等了。” 窦慧明看着李玄霸乱糟糟的头发和垂头丧气的表情,悬着的心落下。 她将二儿子揽入怀中,如曾经那样:“回来了便好。这次我不罚你了,你和三郎快去休息吧。” 李世民没有不好意思,回搂了一下母亲的背才道:“好。” 窦慧明道:“先去洗澡换身衣服再去见观音婢。观音婢已经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李世民跳了起来:“哇哦?!阿玄!你怎么没和我说!” 李玄霸道:“嫂子说先不告诉你,回来给你惊喜……你自己去梳洗,拉着我干什么?慢点!”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54节 李世民像个猴儿一样蹦跳着跑远,李玄霸被他二哥拉得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摔倒,又在快摔倒时被二哥拉起来继续跑。 窦慧明用帕子掩住嘴边怀念的浅笑。 “观音婢!!” 长孙康宁正逗弄着摇篮里的孩子,就听见久别的声音。 她扬起笑容出门迎接,刚跨过门槛,就被李世民抱起来转了两圈。 李世民笑道:“你刚生了孩子,不卧床休息,起来做什么?” 长孙康宁捋了捋散乱的发丝:“都已经坐完月子了,我身体好着呢。不信,你问叔郎?” 李玄霸点头:“嫂子身体是很健康。” 长孙康宁道:“这一家人,就我和母亲身体最健康,叔郎和阿姊都病倒了。二郎,你可要好好训斥不爱惜身体的叔郎,阿姊生病了,叔郎还让阿姊担心。” 李玄霸:“……” 李世民把长孙康宁放下:“等他病愈,我就揍他。我儿子在哪?大唐的小太子在哪?!” 长孙康宁牵着李世民进屋,并不忘回头对李玄霸眨眨眼。 李玄霸:“……”可恶,他总不能和嫂子一般计较。 还未取名的孩童正在摇篮里酣睡,长辈们在门口大呼小叫也没吵醒他。 但他黑甜的睡眠只停留在这一刻。 李世民将儿子从摇篮里双手抱出,举着使劲晃了两下:“哈哈哈,我有儿子啦!” 长孙康宁阻拦不及,脸色大变。 李玄霸退后一步,并捂住耳朵。 已经长开的白胖婴孩猛地睁开眼,一个深呼吸,哭嚎声震天动地。 “呜……哇!!!!!” “李世民!!放下儿子!!滚出去!!!” 长孙康宁踮着脚夺回儿子,狠狠一脚踩在李世民的脚上。 李世民:“嗷!” 小太子:“哇哇哇哇!” 李玄霸:“扑哧!” 长孙康宁怒吼:“都给我滚!啊,大郎啊,别哭了,娘娘已经踩了弄醒你的坏人,别哭别哭……” 李世民乐呵呵道:“不愧是我的儿子,哭声真响亮!” 李玄霸示意二哥往后看。 李世民疑惑:“你有什么话,不能开口说,你也可以在心里说啊。” 李玄霸:【母亲在你身后。】 李世民僵硬转身。 窦慧明脸色铁青:“李、世、民!你见儿子第一面就把儿子弄哭?!你知道他只要哭起来就很难止住吗?你知道他哭多了就会发烧生病吗!” 李世民叫苦不迭。我哪知道啊! 但母亲和妻子不会给李世民狡辩的机会,他被二人联手轰了出来。 有难同当,李世民被轰出来的时候,把李玄霸也拽了出来。 兄弟二人坐在皇宫宫殿前的台阶上,其余宫女宦官都绕着走,不敢看二人。 李世民垂头丧气:“你怎么不提醒我?” 李玄霸道:“我怎么知道你手这么快?不吵醒睡着的婴儿难道不是常识?” 李世民嘴硬:“我刚有儿子,怎么知道什么常识?” 李玄霸道:“哦,现在你知道了。” 李世民给了弟弟一拳,被李玄霸接住。 动静太大,窦慧明气势汹汹走出来,把两个儿子赶出了庭院。 刚回家的皇帝陛下本以为自己能抱着妻子和儿子睡觉,无奈只能和弟弟挤一窝。 宇文珠在宫外守孝,只想多守着祖父灵堂几日,不愿进宫养病。李世民准备明日再和弟弟一同出宫拜祭宇文老师,看望弟妹。 夜已深,兄弟二人都没睡着。 安静了许久,李世民最先开口:“宇文老师看到了我的儿子吗?” 李玄霸道:“没看到。宇文老师一直在战场。不过老师知道太子出生了,很开心。” 宇文弼比李玄霸更早知道太子出生的事。那时李玄霸还在海上。 小太子算是早产。 长孙康宁知道高丽犯边后受了点惊,羊水提前破了。 不过还好长孙康宁一直有好好锻炼身体,营养摄入也很充足,母子均安,孩子很健康。 太医还庆幸,小太子早出生说不定是一件好事。现在小太子的个头都接近正常婴孩了,如果足月生产,皇后肯定会受好一通罪。 李世民嘴角上弯:“是个体恤娘亲的好孩子。” 李玄霸道:“你想好名字了吗?还是叫李承乾?真不改名?” 李世民道:“改名不是证明我输了?不过弟弟都是两个字的名字,当兄长的不能太特别,就叫李乾好了。” 李玄霸道:“也成。取个宫殿名也确实不像样。” 李世民大笑。 李玄霸道:“之前被母亲打断了,你该告诉我高老师的事了。” 李世民道:“好。” 李世民笑着将从高表仁和其他唐军那里听来的高颎守城的事告诉李玄霸。 特别是高颎所说棋局的事。 高表仁担心再见面时记忆有疏漏,早就将高颎的遗言写下,在李世民离开时交给李世民。 高颎自己也留有书信,所写内容与高表仁所说无太大差别。 李世民没有立刻将书信取出来,李玄霸也没有索要。 明日再说吧。 明日去宇文老师灵堂前看吧。 “可惜高老师不知道我的儿子出生了。” “等高老师回来,你抱李乾去拜祭高老师,高老师就知道了。” “丈人也不知道我的儿子出生了。” “我早就写信了,不知道长孙老师看到没有。” “肯定能看到!” “嗯。” “至少长孙辅机肯定看到了。” “嗯。” “他会告诉长孙老师。” “嗯。” “你别老‘嗯’啊,说点什么。” “哭归哭,鼻涕别蹭我身上。” 李世民转头,把弟弟的里衣袖子扯起来放鼻子下面,使劲拧了一下鼻子。 李玄霸:“我都让你别拿我衣服揩鼻涕!” 李世民:“呜呜呜呜……呜哇!!!老师就不能体谅一下我们吗!他们体谅了我们二十来年,不能继续体谅下去吗!” 李玄霸:“再体谅,还能摆脱生老病死?别哭啦!吵死啦!还有,用你自己的袖子擦脸!” 李玄霸挣脱不过,便把李世民的衣角扯起来,也往脸上摸。 两人一人扯对方袖口,一人扯对方衣角,跟较劲似的使劲擦鼻涕眼泪。 “他们就不能体谅我们吗!” “就是!” “太可恶了!” “没错!” 两个不肖弟子满口对老师的不敬之语。 窦慧明和长孙康宁捂着嘴悄悄从窗边离开。 婆媳二人走出很远后,才松开捂嘴的手。 窦慧明低泣道:“三郎终于哭出来了。” 长孙康宁抹着眼泪:“我看见二郎的笑容心里就发慌,还好,还好……呜,还好……母亲,我的父亲是不是也……” 窦慧明将长孙康宁轻轻护在怀中,让长孙康宁在自己怀中无声哽咽。 李世民回宫后没有第一时间告诉长孙康宁她的父亲的情况,就说明他不想让长孙康宁担心。 但他明知道长孙康宁十分担心,却回避这件事,就已经让长孙康宁知道了父亲的身体肯定不太好。 “至少他离开西域的时候,你父亲肯定无事,不然他不会瞒着你。”窦慧明安慰道,“西突厥已败,你父亲和兄长肯定很快就会回来。” 长孙康宁轻轻抽泣:“嗯,一定……”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55节 第267章 战后的焦头烂额 第二日, 李世民和李玄霸肿着眼睛去拜祭宇文老师。 李玄霸是哭不出来了,李世民又哭了一场。 宇文珠本来听见李世民的哭声,本也不由垂泪。当见到李世民哭得太厉害, 宇文珠都顾不上悲伤了, 赶紧拧李玄霸的胳膊,让李玄霸给李世民打水敷眼睛。 李玄霸把帕子拧干丢二哥脸上,才想起来他可以吩咐其他人做事。 李世民对宇文弼的牌位哭诉道:“宇文老师,你走后阿玄太悲伤,都傻了。” 李玄霸把帕子抢回来,又丢在了二哥头上。 宇文珠没忍住笑。 兄弟二人这么一闹腾, 悲伤成疾的宇文珠在祖父去世后, 终于心情没那么压抑了, 连粥都多喝了一碗。 房乔等人以为李世民会悲痛得难以忍受, 很担心李世民的身体。 他们想,虽然陛下的身体好, 但刚打完仗, 身体亏空得肯定很厉害,再经历高公和宇文公的辞世, 恐怕支撑不住。 结果陛下悲伤归悲伤,但总让人觉得这悲伤似乎没有沉重感。 当他们看到李世民和李玄霸在宇文弼的灵堂上吃素面时,确定自己的感觉不是错觉。 魏徵十分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们要在灵堂上吃面条?” 李玄霸捧着碗道:“二哥亲手做了一碗面供奉给宇文老师,让宇文老师尝尝他的手艺。面条供奉了要趁热吃,不然就浪费了。” 李世民道:“就是这样。” 魏徵欲言又止,很想说他们是不是有病,又担心他们是因为伤心过度行为失常。 观察几日后, 魏徵得出结论,这二人就是有病, 或者说一如既往的行为失常。 房乔欣慰道:“宇文公泉下有知,该放心了。” 杜如晦拈须颔首。 魏徵甩着袖子离去,不愿意与这两个只知道阿谀奉承的佞臣为伍。 总之,悲伤归悲伤,日子还要接着过。 虽然老师们刚辞世的时候,悲伤就像是突然拍上来的大浪一样把两人拍得晕头晕脑。待浪花退去,他们的脑震荡好转,就没那么难受了。 毕竟这也算喜丧啊。 “其实老师这种喜丧很好啊,等我俩老了,我们也随便找个战场上!” “这还能随便?小心别人骂你好大喜功!” “我先把皇位让给太子。别人骂好大喜功也是骂新皇帝,骂不了我这个太上皇。” “有道理。就像是现在父亲在西域贪功不想回来,朝臣就骂你。” “唉!” 李世民捏着毛笔愁眉苦脸。 征讨西突厥和高丽都赢了,他这个“天可汗”的声望达到了顶峰,大唐即将进入前所未有的盛世,但他怎么一点欢喜之情都没有? 李世民看着岸上叠得比坐下的他脑袋还高的文书,无力地趴到了桌案上。 “阿玄啊,你说历史中的唐太宗在赢了东|突厥后就自满了?” “对啊。” “那我也可以自满了啊!我能不能怠政一段时间?为什么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我才刚打完仗回来!” “可以。我们去问问母亲,让母亲先代替我们干一会儿政务。” 李世民爬起来,默默继续批改文书。 若母亲知道,就算他是皇帝也会挨骂。 李玄霸嗤笑了一声,但也挺理解二哥现在想摆烂的心情。 事情确实太多了。 对西突厥和高丽的仗虽然打完了,但打完仗只是第一步。将士的奖惩、战后的领土管理……打仗对如今的大唐而言,倒是最轻松的事了。 出战将士的奖惩只头疼一时,战后领域管理他们都不知道要头疼到什么时候。 西突厥和高丽的领土都又远又偏僻,大唐勉强治理只会拖累自身,羁縻统治似乎最为合理;可大唐又不相信西突厥和高丽,现在放他们完全自治,等他们稍稍恢复元气,肯定又会叛离大唐。 特别是西突厥,天高路远,多叛几次,军费飙高,大唐考虑国内百姓的负担,可能就要选择放弃控制西突厥了。 对这件事,李世民和李玄霸早就有计划。 他们的计划就是高颎留下的“棋谱”,在羁縻州中插|入直属州府,在水土最肥沃的地方屯兵屯田,将羁縻州分割并网住。 这也不是老制度了。巴蜀就是采取这样的形式。在巴蜀,成都平原一直都是朝廷直管,但成都平原周边全是羁縻小州,只名义上臣服即可。 岭南现在也是采取的这样的形式,在少数平原上建城修路,把坚固的城池连起来,剩余的地方其实都是羁縻统治。 这样的统治方式,说难听点是政令不出郡城,但这又何尝不是用郡城镇压一地? 李世民虽然已经有了计划,执行却是大难事。 以前西域和辽东是老师们在镇守。老师们逐步在自己势力范围内推行均田制,改变羁縻自治制度,几乎不需要李世民操心。 待老师离世,他要选出一个替代老师的人,满朝俊秀居然挑不出一个完全合乎他心意的空闲人。 田地政策是官府通知的基础。西域和辽东的百姓都还对大唐陌生而警惕,其地的肥沃贫瘠也差距很大,新的田地政策很难推行。 均田制不是随随便便按照面积分田就算结束,而是要按照肥田和薄田来分配和收税,才能让百姓接受。 试想一下,如果薄田按照肥田来征税,岂不是把百姓逼死?这两地的百姓本就对大唐不熟悉,只要官员稍稍一懒惰,百姓感觉过不下去,就可能逃入深山和草原,然后聚众为贼。 内地的贼能剿灭,边疆的贼很容易尾大不掉,成为新的割据势力。 李世民相信大臣们的忠心和才干,但一想到老师们已经开了个好头,如果选了个不合适的人让老师的努力功亏一篑,他心头压力就大得只想趴桌子上叹气,在选人赴任上犯了拖延症。 再拖延症,李世民也得尽快选出人来。 大唐的军队在战斗的时候不需要李世民太担心,一旦脱离了战争状态,李世民就时刻胆战心惊,生怕这群人干点什么畜生事,需要赶紧派人去治理打下的地方,把军队召回来。 李智云已经写信来抱怨,自己又罚了一个李世民没记住名字的将领。 这群人有的想要军功,有的甚至只是无聊,就带人去骚扰附近牧民。 李世民以前抢劫突厥部落是因为突厥是敌人。现在牧民们也是李世民的子民,可不能让他们乱来。何况这些人看见好欺负的就欺负,可不会管什么牧民不牧民。 薛收也在抱怨此事,还把侯君集绑了回来,以儆效尤。 侯君集在高丽战场上立了大功,但一立功就飘,无视薛收的命令,抢了高丽某家贵族的钱财。 他们都在催促大唐的皇帝赶紧派可靠的地方官来。 李世民扒拉了一下人才库,把第一次及第的进士们用了起来。 在大唐第一次正式科举金榜题名的进士大部分都是隋朝的“遗珠”,年龄才华资历都不是真正的新手。在朝中学习了几年后,他们也可以大用了。 李玄霸早早塑造出科举进士“清贵”的名声,这群读书人就算不是真的“清贵”,为了在朝堂中找到不同于勋贵的赛道,也会拗出个清贵的模样,朝堂上的魏徵,和朝堂下的不入仕的大儒王云,就是他们的榜样。 李玄霸的弟子崔仁师也在其列,自请去高丽。 李玄霸叮嘱弟子道:“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只要按照大唐律令行事,我护你。” 崔仁师作揖:“弟子绝对不会玷污老师清名。” 他出身博陵崔氏,又是晋王的弟子,连到了高丽都不敢施展拳脚,那也太丢脸了。 李世民这几年没有给进士太多的优待,让人以为他和隋文帝、隋炀帝一样,只是把“进士”当做求贤的面子工程,这群进士估计都是摆设。 这次李世民把进士全安排上了职位,哪怕都是边疆,也让朝中勋贵嗅到了不好的味道。 原本历史中,纵观整个初唐,进士做官者寥寥无几,哪怕进士及第,想要等到授官也很艰难。 造成这个的原因是大唐对荫官特别慷慨,每年官职空缺不足百数,候补的荫官子弟却有好几千。在这种情况下,进士那点人真是丢进沙滩的沙子。 现在的贞观朝,也有勋贵子弟拿着荫官的名额等待职官。 虽然荫官就有俸禄,但只要有点本事的人都想要做点实事证明自己的本事,他们的家族也需要职官的“实权”。 原本这群荫官子弟瞧不起去边疆吃苦,但开拓边疆出现的职官名额居然优先进士,他们还是心里很不舒服。 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李世民现在不仅是个明君,还是个能君。 年轻的皇帝很重视官员真正的本事,又并非健忘的人。 据说大唐皇帝将各地首长的名字都记在屏风上,日日观看,月月询问。边疆虽苦,但也最容易出成绩。这群进士在边疆做出了成绩,皇帝不可能不召他们入京重用。 进士们虽被李玄霸吹成“清贵”,但在魏晋遗风下,会主动求官,与其他读书人厮杀者才叫“庸俗浮躁”。他们也确实是最急于求名利的人。 李世民让他们去边疆,他们不仅没有想办法推辞,还个个慷慨激昂上书,就差下军令状,一副要扎根边疆,干不好就永远不回来的气势。 没有吃到门荫福利的人想要抹平别人长辈拼命打出的差距,可不就只能拼命了? 陛下给了他们拼命的机会,真是明君! “去吧,用你们的双眼和双脚去丈量边疆与长安的距离,摸索大唐成为大汉之后第二个大一统王朝的办法。” 为了安抚勋贵们的不安,李世民没有出面。 但李玄霸为进士们践行,就是李世民出面了。 他们都没提什么短暂的晋朝,只看着前面的大汉。 汉唐汉唐,在后世也是连在一起读的词汇。 持节远去的汉使与唐使,所向披靡的汉将与唐将,满怀希望去开拓教化边疆的汉儒和唐儒,都是连在一起的词汇。 李玄霸向进士们赠送了柳枝,几乎薅秃了二哥宫中不大的后花园的柳树。 李世民背着双手站在嫩枝遭殃的柳树下,神色罩在树荫中,神色莫测。 “急了?” “急了才好。” 年轻的皇帝轻声道。 三位丞相在他身后垂首伫立。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56节 李世民拂袖回身,朝宫殿里走。 三位丞相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朕和阿玄约好一定会去封禅,封禅的耗费他帮朕解决,朕负责建功。” “昔汉文有文治而无武功,汉武有武功而无文治。” “朕要超越汉文汉武,做最有资格封禅的帝王。” 李世民跨越门槛,跨进殿门。 三位丞相稍稍伫立,然后继续跟随。 “谁也不能挡朕封禅的路。突厥不能,高丽不能,遗老旧贵也不能。” 李世民再次拂袖转身,衣摆一荡,落座御榻。 “拟旨,大唐盛世,施恩天下,自明年起,连开三年恩科,各地贡生、有门荫的官宦子弟、有五品以上官员推荐的贤才,皆可入考。” 房乔拱手:“陛下,大唐如今没有这么多的官职空缺。” 李世民道:“会有的。” 房乔、杜如晦和魏徵见陛下主意已定,不再规劝。 一日之内,旨意拟定,三省审核通过,对外颁布。 天下震动。 士人们背起了行囊,有的赶今年的乡试,有的出访官员自荐,都动了起来。 朝臣惴惴不安,思来想去之后,持着戒尺去监督子弟读书。比起让陛下回心转意,选个优秀的子弟好好教导似乎更容易。 东西出征的大军归巢,长安百姓都在讨论恩科的事,见唐军归来,才恍然他们刚打赢西突厥和高丽。 大唐两面作战,不仅胜了,百姓也没反。 虽然中途吃了很多苦,但他们现在都在讨论恩科,都在幻想自家子弟如果能读书,是不是也能当官。 朝中有许多高官致仕,拿着皇帝的圣旨回乡开办书院,造福乡亲父老。 这些书院都是不用交学费的。 大唐官学也扩招,许多京中高官居然领了学政的官职,去各地官学轮流授课。各地州县长官皆要兼任教授官学学子。 晋王李玄霸公开了改良造纸术和印刷术,大唐官府放开了对印刷书籍的限制。 王云问道:“你就不怕底下人学了印刷术印反书?” 李玄霸笑道:“我倒是有点怕,但二哥很有自信。至于不自信的君王,他自己焚书去吧。” 王云道:“你和二郎君还是原来的你们,我放心了。” 李玄霸问道:“接下来去哪里?” 王云道:“我和夫人要去看看高丽,看看那个导致我和她家破人亡的地方。” 李玄霸问道:“去高丽教书育人?” 王云笑道:“去高丽教书育人。” 王云与李玄霸短暂重逢,又再次分别。 今日又有一棵可怜的柳树被可恶的人类折了枝。 第268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正文完) 士子们的热闹要等到明年。现在, 是属于将士兵卒们的热闹时间。 百姓早早地用清水洗干净了长安地面的青石板,在已经快枯败的树枝上,缠上了金色的稻草麦秆做装饰。 今年天下有灾——以大唐现在的疆域, 每年总有些地方有灾。 李玄霸和李世民商量后, 算了算国库不多的余粮,又从高丽、百济运了些粮,用粮食去购买结不出粮食的稻草麦草,替换本该绑在树上的丝绸绢布。 如果可能,李玄霸连这点装饰都不想做。 但封建王朝就要有个封建王朝的模样,该讲排场的时候就要讲, 否则会被看轻。 李世民是真的要当“天可汗”了, 这次真的是万国来朝, 面子工程不能不讲究。这也是礼仪之邦“礼”的一部分。 金黄色的稻草麦草被巧手百姓编成各种结子挂在了树上。长孙康宁亲率宫中女眷做手工。 李玄霸也和宇文珠在家中编草结, 终于用稻草编出了一个完美的中国结,被强盗李世民抢走, 挂在了佩剑上。 其实用稻草和麦秸替换丝绸, 花费的人力物力也并不少。但这些粮食能落在受灾的官府手中,贞观初年的地方官还算廉洁, 能较为有效率地赈灾。 在文人墨客眼中,可不会计较这些稻草麦草花的钱。 他们只会看到皇帝用稻草麦草代替丝绸,不仅节俭,还很有意义。 在李玄霸的大力提倡下,虽然诗词没有进入科举,也在唐朝蓬勃发展。歌颂此事的诗歌数不胜数,李世民俨然成了与汉文帝一样的伟大帝王。 在古代, 说皇帝是“秦皇汉武”是在骂人。唐太宗之前,帝王的标杆就是汉太宗。 “文人的笔骗人的鬼, 谁信谁蠢。西突厥和高丽才刚打完,战后第一次丰收都没有到来,休养生息还没开始,还有些地方遭了灾。现在大唐算不上民不聊生,也是个民生凋敝。二哥是汉文帝?粮仓里粮食堆积如山的汉文帝?我们大唐老鼠进了都要摇头的粮仓同意吗?” 李世民让人收集民间言论,每日看着士人歌功颂德的歌谣,不由很有些志得意满,正向弟弟炫耀,就被弟弟一盆冰水泼得透心凉。 而这时候他是不能恼羞成怒的。一旦他露出恼怒的表情,李玄霸会“不会吧不会吧二哥你就是那个听信歌功颂德的蠢货”,一直嘲笑他。 李世民拿出自己十分的演技,十分严肃道:“阿玄说得对。我要发诏斥责此事!” 李玄霸道:“哈?你认真的?我刚是在阴阳怪气,因为我知道你蠢你会信。” 李世民还是没能逃过被弟弟嘲笑。今日宫里某帝王和某亲王又打了一架。 秋冬的冰水当头浇下,李世民意兴阑珊地发诏请士人们悠着点,别吹过了,自己没这么好。 下诏后,李世民找了许多人吐槽弟弟的可恶。 民间士人更加敬仰谦虚的陛下,而“老鼠光顾都会摇头的粮仓同意吗”成了大臣们彼此间骂人的新梗。 魏徵看着自己写的谏疏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哗啦一声撕掉了自己的心血,重新提笔。 自己写这么多还不如三郎君一声阴阳怪气,千古谏臣魏徵感到了自尊心受挫。 李玄霸不知道从哪听闻了此事,特意赶来嘲笑魏徵:“谁告诉我不当谏臣,要当千古名相?” 魏徵冷漠道:“我不愿只当一个谏臣,不是不当谏臣。劝谏君王也是名相应当做的事。房杜二人只知道阿谀奉承,若我不劝谏,规正帝王的重担难道只由三郎君一人承担?” 正泡茶的房乔:“……” 正啃着桃酥的杜如晦:“……” 提着兔子回来的李世民:“……” 好不容易好转的心情又变差了呢(艰难地微笑)。 在李玄霸和魏徵的不当人下,李世民再次迎接各国使臣团,再次见到各国使臣团高呼“天可汗”的时候,居然显得有点意兴阑珊。 凯旋的太上皇很高兴,非拉着李智云一同哐哐哐弹琵琶。喜欢热闹的年轻皇帝却没有拉着晋王一起合奏。 终于把太上皇平安带回来的秦琼和宗罗睺本来很兴奋。 他们在正面战场大败西突厥,捉到了西突厥的统叶护可汗,还压制住了太上皇,没让太上皇有机会谋逆,怎么想都很得意。 虽不能跟随陛下立奇功,两个一直当副将被人笑话(嫉妒)混功劳的人,终于独当一面证明了自己,最近秦琼和宗罗睺都有些飘飘然。 他们得意洋洋地拿着酒去找陛下隐晦地自吹 自擂,却发现李世民面有愁绪,连太上皇和楚王的琵琶,以及东西突厥可汗的斗舞,都没让陛下眉头舒展。 宗罗睺问道:“如今天下安定,四海诚服,陛下为何心忧?” 李世民条件反射道:“为连老鼠见了都会摇头的粮仓心忧。” “噗。”李玄霸把葡萄汁喷了出来。 李世民幽怨地瞥了弟弟一眼。 秦琼和宗罗睺面面相觑,突然也兴奋不起来了。 他们低头看着自己的酒杯,不知为何有点手足无措。 李世民却抛下愁绪,对两位爱将笑道:“朕不该因自己的忧愁打扰诸位将军庆功。来,阿玄,随朕为将军们庆贺!” 在李玄霸的脑海里,这话就是“随我去舞池”。 他道:“我为你们击鼓。”不想跳舞。 李世民乐道:“好啊,我们一起!” 于是李玄霸被李世民拖去击鼓,李渊继续带着李智云展现他超高的琵琶技艺。 东西突厥可汗结束了斗舞,大唐的将军们入场,拿着武器趁着醉意,舞了一场《秦王破阵乐》。 鼓声气势磅礴,琵琶铿锵有力,众将士踏着乐声起舞,虽舞蹈不整齐,但杀气震天,好像回到了战场上,看得一些使臣脸色苍白。 统叶护可汗擦了擦舞出来的汗珠,抬头看向笑容璀璨的大唐皇帝,和面无表情的大唐晋王。 这一对乍看不像,再一看五官确实相似的双生子,正十分默契地击鼓。 以他们的身份,不太可能提前排练过。但他们的鼓声浑然一体,竟听不出有两种声音。 “真是神奇。”统叶护可汗感叹道。 本应该病逝,但因为被大隋俘虏,所以在中原养好了身体的始毕可汗,提着羊腿来找统叶护喝酒。 “哪里神奇?”他把羊腿分了一半给统叶护可汗。 可怜的统叶护可汗,居然不是被陛下亲自擒获,真是丢脸。 统叶护可汗道:“都很神奇。” 始毕可汗笑了笑,不知道听懂了统叶护可汗所说的话没有。 一曲战乐毕,李玄霸甩了甩酸疼的胳膊回到座位,继续看着热闹的宴会舞池发呆。 贞观的宴会总是群臣起舞,舞着舞着就忘记了尊卑,真是神奇,怪不得会出现尉迟敬德喝醉酒和宗室打架的事。 敲鼓之后,李世民心情好了起来,主动去找群臣聊天。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57节 李玄霸想了想,也准备去找朋友叙旧。 走到半路,他被人撞了一下,回头一看,撞他的人是在这次西突厥正面对抗统叶护可汗中立了汗马功劳的新兴名将,尉迟敬德。 醉醺醺的尉迟敬德道:“你是谁,凭什么挡……” 李玄霸转身,眉头一皱。 不知道何时与尉迟敬德混熟的秦琼和程知节,一个拖手臂一个捂嘴,把尉迟敬德拖了下去。 秦琼战战兢兢道:“三郎君,我们这就去收拾这个醉鬼!” 尉迟敬德发酒疯挣脱了秦琼和程知节,张牙舞爪道:“谁敢动我!” 李世民不知道何时“瞬移”到了尉迟敬德的身后,一脚将尉迟敬德踹翻在地:“朕早就让你戒酒,谨言慎行!你非但不听,还耍酒疯耍到阿玄头上了?!” 他一如既往地护在李玄霸身前,浑身都炸了毛。 李玄霸也一如既往地从李世民身后探头,狐假虎威道:“我哥还在这里,居然有人敢对我动手,胆子真大。” 尉迟敬德从地上爬起来,冷汗一冒,酒醒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没有继续怪罪尉迟敬德,只让秦琼和程知节看好这个醉鬼,宴会继续。 秦琼半蹲着问尉迟敬德:“还喝吗?” 尉迟敬德自打了一个大嘴巴,从此戒酒,谨言慎行,富贵终老。 他临死前还在告诫子孙不要酗酒,“想当年我喝醉酒差点冒犯晋王殿下,被陛下亲手一顿胖揍。同僚嘲笑了我一辈子!一辈子!他们临死闭眼,我去探望他们时,他们还在提起此事!”。 后世人看到这一段历史记载,也发出了善意的嘲笑声。 “感谢尉迟敬德,给许多人带来了笑容。” “哈哈哈哈阿玄你太损了!” 李玄霸对李世民绘声绘色描述这件未来一定会发生的事,并表示自己要把这个故事编进正在写的书里。李世民笑出了眼泪,不再追责尉迟敬德。 宴会落幕,李世民换好了常服,与李玄霸一同出门与民同乐。 今日特许无宵禁。虽不是元宵佳节,长安几条主要的大街上也挂起了百姓自发做的彩灯,映得长安城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街上各种发型各种肤色的大唐人比肩接踵,人声鼎沸。 太上皇年纪大了,喝醉酒后早早入睡;李智云也被灌酒灌得不省人事;窦慧明和长孙康宁目前更重视小太子,要陪着李乾入睡;宇文珠身为出嫁的孙女虽不需要守孝三年,在李玄霸的支持下谢绝宴请,不出外玩乐。 其余友人,他们自然是瞒着了。 兄弟二人难得身边没有其他亲朋好友,如年幼时那样单独出门游玩。 虽然百姓不一定认识他,李世民也买了个面具遮了一半的脸,并在李玄霸头上罩了个同款面具。 “拉紧我,别走丢了。” “二哥,我还能走丢?!” “那可说不定。” “哈?!” 李玄霸赢了灯谜,李世民专找射箭和投壶的摊子。 两人怀里的奖品多得堆不下,也懒得让护卫送马车上,便沿路见到顺眼的小孩就发一个。 很快,他们周围就簇拥了一群小孩,眼巴巴地等他们赢了奖品送人。 小贩也乐得他们带来的客流量,给奖励给得十分爽快,还愿意增加额外惊喜。 终于逛累了,李世民和李玄霸只留了几样最顺眼的东西送给家人,其余的都分给了路边的孩童。 孩童的父母对李世民和李玄霸叉手弯腰道谢,牵着蹦蹦跳跳的孩子离开。 李世民带着笑意的眼底映出散去孩童们的身影:“阿玄,等乾儿再长大一些,我也要牵着他的手来逛灯会。” 李玄霸点头。 李世民问道:“你什么时候给我添个侄儿侄女?” 李玄霸瞥眼。 李世民道:“走,我们去高一点的地方。” 他们回到宫门,没有回宫,而是爬上了宫墙。 兄弟二人像顽童似的,垂腿远眺长安城的灯火。 “阿玄,盛世来了吗?” “如来。” “哈?” “像是来了,但现在还不是盛世。盛世来不来,就要看二哥你的能力了。” “哈哈哈哈,那就是已经来了。” 李世民大笑。 笑着笑着,他长叹一口气:“高老师的棺木快到长安了。你说老师离去的时候,认可了我们的大唐吗?” 李玄霸道:“不认可,他们就不会选择如此耀眼的退场。” 李世民道:“那我就放心了。” 兄弟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这次是李玄霸先开口。 李玄霸道:“二哥,我在大唐留下了痕迹吗?” 李世民无语:“你说什么废话?” 李玄霸嘴角下撇。二哥居然用自己常骂他的话骂自己。 李世民偏头,疑惑道:“你居然会在意这个?我以为你不是很在乎史书的评价。” 李玄霸道:“我不在乎史书的评价,我只……” 他顿了顿,仰头看着月亮:“二哥,我只是想留下痕迹,证明我存在过。” 他时隔许久想起了前世。 前世的风景已经记不太清了,前世自己的脸已经完全忘记,前世认识的人已经成了模糊的影子。 只有“感情”如影随形。 父母在意彼此,祖父母在意父母,有血缘的家人无人在意自己。 虽他也曾获得了许多善意,但他人有他人的生活,善意不是在意。自己半生飘零,孤苦伶仃,生老病死都像是随处可见的尘埃飘飘落落,明明存在,却毫无痕迹。 存活是生物的本能,想要继续活着不需要任何理由。身为有智慧的人类才会去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 有智慧的人类才会矫情地说“第二次死亡是被人遗忘”。如果“两次死亡”是人类的普遍共识,那么有的人第一次死亡还未到来,就已经迎接了第二次死亡。 如前世的他一样。 来到大唐,得知自己的寿命不过十六岁,李玄霸就想拼了命地找存在感,让他人、让史书留下他存在过的痕迹。 或许他做事的出发点有一些听上去很冠冕堂皇的理由,但他最重要的本心,不过想找存在感而已。 如今他其实已经不需要怕被人遗忘了,只是突然想起以前的恐惧,便问了出来。 问出来后,李玄霸释然。能把这个问题从嘴上说出来,他确实不在意了。 李世民疑惑地指着自己的脸:“我们是双生子,看着我这张脸,你不照镜子都该知道自己的存在感有多高!” 李玄霸:“……这是什么歪理?还有,你又胖了一圈,已经和我长得很不像了。” “屁!双生子怎么可能长得不像!”李世民狠狠敲了一下弟弟的脑袋。 李玄霸抱头防守,试图反击。 身后的护卫看得心惊胆战,生怕陛下和晋王摔下去。 有机灵的侍卫偷偷去找宫人,去看太上皇后有没有睡下,赶紧来劝阻陛下和晋王危险的行为。 李玄霸察觉到侍卫们的动静:【他们要告状了。】 李世民:【啧。】 李世民从墙头跳下来,对弟弟伸出手。 李玄霸借着二哥的手,从墙头上滑下来。 兄弟二人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转身回宫。 “唉,明日还有好多事要做。我都不想见到明日了。” “西突厥已经搞定,可以以巩固边疆统治为名打造边疆围场了。我争取明年让你去边塞围猎,我们住大帐篷。” “这个好。” “去泰山的路可以慢慢修了,过个五六年就去泰山封禅。” “我有动力迎接明天了!!” “我再看看哪里山清水秀路也好走,给你修个新的避暑行宫。不要隋朝的旧行宫,全新的行宫。” “嘿嘿,这个多不好意思,百姓的负担太重了。” “要不要?” “我相信阿玄,一定不会加重百姓的负担!” 窦慧明来寻两个不省心的儿子时,李家二郎和三郎正勾肩搭背,说着半点和贤明之君没关系的昏庸享乐之语。 窦慧明先嘴角上弯,然后嘴角下撇,板着脸道:“过来!” 李世民先小跑几步来到母亲身边。李玄霸不紧不慢地跟上。 窦慧明伸出手,牵住她两个已经长大的孩子。 “都多大的人了,能不能让娘亲省点心?你们还爬宫墙上去了?摔下来怎么办?” “从小到大都这样,高处很有趣吗?每次见不到你俩,不是在树上就是在屋顶,你们俩是猴儿吗!” “三郎你别偷笑,我说的猴儿也有你!你身体一好转,就跟着你二兄调皮捣蛋!调皮过头又会立刻生病!你知道娘亲为你操了多少心?” “二郎!你笑什么!你就是罪魁祸首!能不能给你弟弟当个好榜样!” 李玄霸在心里嘀咕:【明明是二哥的错,为什么我要挨训?】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第458节 李世民道:“阿玄,张嘴说话。” 李玄霸:【我不!】 窦慧明的脸板不住了,忍俊不禁。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二郎也常这样。 三郎不爱开口,似乎只喜欢用双生子的心意相通向二郎传递信息。 二郎总会围着三郎跳来跳去,嘴里重复着“三郎,张嘴说话”。 三郎的脾气并不好,只是面上不显。被烦狠了,哪怕打不过,他也要和二郎打起来。 在外面和同龄孩子打架从未输过的二郎,总是和三郎打得有来有往,势均力敌。 恍惚间,窦慧明仿佛看到有两个孩子围着她转来转去,嬉笑打闹。 他们越跑越远,渐渐不见了身影。 窦慧明驻足。 李世民关切道:“母亲,怎么了?累了?” 李玄霸道:“二哥,还不快蹲下背母亲走?” 李世民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蹲下了身体:“母亲,来。” 窦慧明回过神:“我没有,只是……” 李玄霸推搡:“母亲,快让二哥背。这是二哥刷孝名的好机会!” 李世民撇头:“说得好像我沽名钓誉似的。” “好了,起来,像什么样子。”窦慧明哭笑不得地把李世民从地上拉起来,“娘亲真的不累,只是想起了你们小时候。” 李世民和李玄霸重新牵着母亲的手。 “嗯?娘娘想我们小时候做什么?我们现在就在这里啊。” 李世民当了皇帝,还是没忍住向母亲撒娇。 窦慧明看着二儿子在灯笼和月光的清辉下亮晶晶的眼睛,又看向三儿子一如既往沉静如渊的双目。 她的两个孩子,一个孩子即使在黑夜也璀璨夺目,一个孩子即使在阳光下也仿佛披着一层阴影。 但他们二人站在一起,璀璨的更加夺目,晦暗的也发出光辉。 窦慧明道:“娘亲只是想,你们以后也要如小时候一般好。” 李世民抬起下巴:“我会和小时候一样,看见阿玄作死就揍他!” 李玄霸不敢置信:“谁作死?你要不要脸?说说谁最爱作死?” “你!” “呸!” 李世民试图越过母亲去敲李玄霸的脑袋。 李玄霸试图从母亲身后伸腿去踹李世民。 窦慧明拽住两个儿子:“好了!都多大了,还打架!” 唉,她不怀念曾经围绕着她追打的两个孩子了。 现在他们不还是这样吗?! 他们确实一直都在,未曾改变。 越过前庭,灯笼增多。 母子三人的影子被不同角度的灯笼照得东倒西歪,相互缠绕,仿佛消失在了光芒中。 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手被窦慧明紧紧握着,仿佛担心他们会走丢似的。 “以前娘亲也带你们看灯会。二郎总是拉着三郎往人群里钻,吓得娘亲心跳都快停了。” “听听,二哥,都是你的错!” “好吧,都是我的错。娘娘辛苦了。” “你知道了就好。” 窦慧明展露笑颜,眉间嘴角皱纹舒展,慈祥又雍容,仿佛在月光下舒展花瓣的牡丹。 “知道了就让娘亲省点心。” “好!” “我会好好监督二哥。” “是我监督你!” 母亲牵着两位争吵不休的儿子,回家。 万里归来颜愈少,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