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船》 序章 与 我觉得我的运气实在是难评价一句好或者不好。 运气好,可我时不时就能遇上威胁到我生命的意外,但说运气差,我又能次次保住我的命,安然无恙,唯独一颗心脏从一开始吓得乱跳,到现在的平静无波。 最中二的时候,我甚至产生过,这世界就是为我而生的想法,就算没了我地球照样转,那地球肯定也只是在硬撑,相信它过两天就转不下去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地球是什么,但这个世界确实是为你而生。”名为忒休斯的女性用她手中的剑刺向了我,我匆忙闪躲,但开刃的剑仍在我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名为忒休斯的这个女人,是两天前从天空中的裂痕掉下来的,虽然我一直怀疑我那天是不是看见一身轻甲的骑士宅太过震惊产生了幻觉,但之后电视新闻报道中,那条属于天之痕的消息证实了那天所发生的一切并非虚构。忒休斯她确确实实—— ——是为了斩杀我,从世界之外而来的骑士。 我啧一声,轻车熟路拿出了药箱里的碘伏,随便往伤口上涂了几下就算结束。与她一起的这两天,我的身上已经有了不少划痕,无一例外都是她手中的剑造成的。我合上药箱转头问她:“你那剑叫什么来着,额,勇者之剑?” 我好像看见她的脸黑了一瞬……“是瓦沙克之剑。” 好吧,好吧,但被派来斩杀魔王的勇者拿着的剑名叫勇者之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勇者救公主rpg里的终极武器不一般都是这种吗。 “那你玩的所谓游戏有够肤浅的,魔王。”忒休斯白了我一眼,她已经逐渐维持不住最开始的高冷勇者形象了,毕竟谁也不是二十四小时战斗状态的机器嘛,反正她杀不掉我,早晚我能看到更多她的内在。 我试着轻浮地吹个口哨:“你难道就不肤浅吗,忒休斯女士,你一直魔王魔王这么叫我,跟勇者之剑就是勇者拿的剑有什么本质区别吗?”我朝她揶揄地笑了笑,她杀不掉我,这两天已经很明显了,只要死不了,就往死里作。 哇哦,她的脸色是不是更阴沉了,只是因为我反将她一句肤浅?这么容易破防吗? 女士,我似乎听见你拳头握紧的声音了哦? “阿……” “啊?” “阿黛尔女士。” “……啊?”我怔愣一瞬,“阿黛尔,你是在指我吗,这是我的名字吗?”
“魔王名为阿黛尔,在这世界上是连刚识字的小孩都知道的事情。”她正色看着我,我丝毫找不出一丝开玩笑的意味在里头,虽然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也不认为她会和我开玩笑,愿意用魔王以外的名字称呼我大概已经是为了捍卫自己是骑士荣誉了。 我再一次怀疑她找错人了,说不定她没办法杀死我真的是我的运气太离谱了:“可我对阿黛尔这个名字,一点都没有印象,我的中文名叫张与,老师为我起的英文名是迈亚。” “有着明亮黑色眼瞳的山之迈亚?”她试探问道。我惊讶地回望她,点了点头,这是我们第一次在两个世界之间找到相似点。 忒休斯用嫌恶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迈亚……是上一代勇者的名字,迈亚大人用生命去阻止了魔族的肆虐……” 她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但我从她厌弃的眼神中猜出了个大概:有明亮黑色眼瞳的无畏勇者,为了阻止魔族毁灭世界的迈亚,我这个“魔王”竟然恬不知耻地用了一样的名字。 我突然感到不快,比起她突然称呼我为魔王并且要来杀我那时还要不快。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这是我两天以来头一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带着作呕的感觉,我仿佛看向什么值得憎恶的人一般看着忒休斯。 凭什么,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可以认下魔王的名字,就当是我失去了作恶的记忆,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因为我最喜欢的名字而产生鄙夷的情绪。 滚。 离开这里,不速之客,从我的家里滚出去。 如果你说这个世界是因我而生,那就从我的世界里滚出去! 忒休斯感到身旁骤然产生了一股强大的阻力,要推着她离开这个世界。与此同时,天之痕正在慢慢闭拢,封住了她的退路。 “rpg游戏中不常有的嘛,勇者因为选错了选项,凄惨地迎来死亡,回到了上一次存档的地方。” “不过游戏在死亡界面弹出后,也会给一点点提示吧?” “真遗憾啊,勇者女士,”『我』恰如她称呼我为魔王一般,露出了一个恶魔的笑容,“和瓦沙克一起,重新来过吧。” 忒休斯碧蓝的眼中,错愕一闪而过。 第一章 从头 忒休斯平躺在砖铺成的路上,眼中倒映着如同天空一般的蔚蓝色,大脑短暂陷入了一瞬的空白。她听见了行人对着她正指指点点,但这里的人,除了创造世界并蜗居于其中的阿黛尔以外,每个人都只是没有灵魂的空壳子罢了。 没有必要去理会空壳子,忒休斯闭上眼静静思考,她的时间不容浪费。这个世界平静到所谓魔王勇者更像是人们口中的一句戏言,是稚子口中的玩乐,抓着树枝和朋友玩闹的背景设定。 如果这个世界回应的正是魔王的所思所想的话,那么临行前最幼稚的计划就没有实现的可能性了,虽然忒休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去实现这个计划。 在城堡内生活着的天真少女问着勇者:“如果我们试着去感化那个魔王呢?”愚蠢,天真,不食人间烟火,亦未曾体验过真正的疾苦。忒休斯握紧了手中的剑柄,藏起了愤恨的眼神。 十余年前,上一任勇者迈亚和魔王阿黛尔激战于魔界,没有人知道那场对魔王战役中发生了什么,只有处于王城内的魔法师感知到了勇者的陨落,以及从那一天开始的—— 自世界中央展开的混沌。 最初只是一个小小的球状物,自内部一点点涌出黑色的浆体,在那附近居住的民众有抑制不住好奇的去触碰了黑色的球体,只一刹那,球体鼓胀了起来,从周旁射出一道道凌厉的罡风,将刚刚触碰的民众身体切碎成几大块。 随后而来的是球内浆体的加速喷涌,就在附近看热闹的人们避无可避,被浆体包裹后,在痛苦的嚎叫之中逐渐停止了呼吸。浆体所到之处,生命逝去,草木枯萎,逸出的魔气也让动物呼吸困难,加速了衰老。 因为天真的仁心多浪费的时间,会有更多的生命死于魔浆。 而距离魔浆蔓延至每一寸土地,只余下三年不到。 明明做出了此等灭世之恶事,却还用憎恶的眼神看向自己的,那个魔王。“……罪无可赦。”忒休斯喃喃道,在这个小世界中享受着平淡生活的阿黛尔,和在城堡中享受着富足安稳生活的公主,两者罪行等同。 忒休斯轻轻呼出一口气,睁开了双眼,不过事到如今,确实不该再去尝试强杀阿黛尔。很明显,作为这个世界的创造者,阿黛尔享受着在世界内惊人的气运,刚刚凭借忒休斯自己作为勇者超越常人的武力和瓦沙克之剑都只能勉强在她身上留下一个细小的伤口。
出发前所制定的计划,除了那个天真的感化以外,皆以杀死魔王为重点,但只有一个杀死的并非魔王肉体的计划,那个计划所需时间与感化等同的漫长。 “那个,请问——” 再这么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罢了,如果没办法杀死阿黛尔的肉体的话—— “请问,请问需要帮助吗?” 那就要确实杀死她的精神,在彻底崩溃之前,让球体维持一个脆弱不堪的平衡。 忒休斯皱着眉,神情不耐地回过身去,回身一瞬间,她瞳孔微微颤动。 少女蹲在她身前,一双明亮的黑色眼瞳如镜子一般反射出每个人最真实的模样,略带疑惑的表情正如一小时之前一样,不过相比刚才少了错愕惊恐,多了几分关切。 “阿黛……” 见对方眼神中流露出更多的疑惑,忒休斯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改了口,她想起了刚刚少女所说的那个陌生的名字。 “张与。” “你认识我?”张与蹙着眉头,上下打量了忒休斯一番。 改变计划吧,留在阿黛尔身边,寻找更多可以杀死她结束这场灾难的方法,哪怕是用自己最厌弃的天真幼稚方法,但也是自己最不屑的一种办法。 “嗯…我是骑士宅,你原先问我照过合照你还记得吗?”最不屑的办法,利用对方的信任,背弃骑士精神,在暗中给人致命一击。但这时候已经不是容得她坚守骑士精神的时候了,虽然距离魔浆侵占地面还余下三年,但人们在魔法师造出空中避难所的前提下能坚守的时间也只有两年罢了。 “看来你已经把我忘得差不多了呢……”那真是太好了。 “十分抱歉,我真的没什么印象了。”对方看起来很愧疚,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愧疚更快获取信任。 “没关系,”忒休斯强迫自己露出一个还算明媚的笑容,“重新认识一下吧,忒休斯,我的名字叫忒休斯。”如果这个世界以你为中心,世界之中的人无法去破坏核心,那就让核心自己崩坏。 “初次见面,张与,好久不见。” 用愧疚去掩饰不够清澈的蓝色瞳孔。 第二章 异物 忒休斯想重新来过。 不过很可惜,她没能摸清张与身上重启的规则。在上一次被张与击飞至第一次降落的地点后,忒休斯也粗浅观察过,她凭空出现这一点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仿佛她从一开始就躺在那里,人们的私语似乎只是源于这个社会的风俗——忒休斯的一身轻甲太过显眼了。 “就算是骑士宅,在我们国家也少有会穿着c服直接坐在大街上的,”张与帮她卸下了轻甲,“没人报警遣返你你就偷着乐吧。” 张与似乎根据她的相貌和行事风格把她认成了这个国家之外的人,这个世界中的所有人似乎都在试图包容同化忒休斯这个外来异物,在无法驱逐异物的情况下,世界的意志选择维持平和的生活,合理解释异物的存在。 世界的意志,即是造物者张与的意志。 不过世界的意志所维持的平和生活似乎只是在张与的察觉范围之内,剩下的就不归它管了,忒休斯蜷坐在轻甲旁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 因为张与的突然出现,忒休斯决定以她上一次口中的骑士宅同好自居,从爱好入手,接近张与的同时探究击毁世界的方法。但事实上在上一次忒休斯和张与短暂不过半日的相处之中,她并不够了解这个社会的普遍常识。 骑士宅是狂热喜爱骑士这一形象的人,以及能够穿得起这一身轻甲的人绝对不会没钱到借住在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同好的家里,这是她从张与逐渐警惕的话语中了解到的。 “嗯……你的意思是你现金丢了现在住不了旅馆的话,你护照总还在吧?”张与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忒休斯,让她刚想说不就咽了回去,弱弱回了句还在。 张与闻言小声嘟囔了两句,拿起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铁块,似乎在与这个国家的警卫通话,收到肯定答复之后结束了通话,拍了拍忒休斯的肩甲:“好了,一会警察就会帮你这个外国友人找钱包安排住处的。” 这下坏了,忒休斯用指甲掐住掌心,她还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一个说不出自己具体信息的黑户怕是要直接被警卫关起来审问。 但现在就算阻止也来不及了。 张与在报警之后就已经回家了,而忒休斯在这里焦躁不安地等待着警卫。忒休斯倒是想跑,但张与在这方面倒是有着不必要的细心,还特地嘱咐了旁边相熟的妇人照顾一下她。 妇人热情地攥着忒休斯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啧啧两声道:“外国的闺女长得就是好看,一个人学好中文跑这边来过日子不容易吧,你饿不饿,姨给你拿点吃的?” 忒休斯嘴角抽搐着,只感觉被妇人触碰到的地方泛起了一片疙瘩,有丝丝麻麻的痒感。 在自己原本的世界里,在忒休斯成为勇者之前,她是个在乡镇之中长大的普通女孩,在与勇者迈亚有了一面之缘后决定成为军士。在成为军士的那段时光中,忒休斯帮助过不少人,也遇到过这种把自己一把揽过的热情,可从未像今天一样觉得恐慌。
那更像是,身体所发出的警告。 意识到这一点后,似有冷汗从忒休斯额头渗出。她的目光缓缓移到自己被妇人攥住的手上,手背上已经起了一片米粒大小的红色疙瘩。 “闺女,闺女,你怎么了?”妇人见她不说话,唤了两声,右手向她眼前伸去。忒休斯瞳孔紧缩,腕部一使力猛地甩开了妇人的左手,侧身躲过去。 而在忒休斯躲过的一瞬间,一片叶子带着不同寻常的锋利从她脸侧擦过。 “谁!” 忒休斯向侧方向退了一步后转身观察,确保能同时兼顾自己背后的危险和随时可能袭来的妇人。妇人忽然眼神变得空洞,身体摇晃了两下,像是被人操纵的提线木偶一般转身回到张与走前的她所处的位置。 这才像这个世界的人本该有的样子,刚刚热情的样子可不像一个空壳子……忒休斯皱了皱眉,在不放下对妇人的警戒同时转首向叶片袭来的位置。 那是一个通往住宅区的胡同口,往来的人不多,一个身穿花色长裙的女孩立于中央。女孩的样貌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在这个以黑发黑眼人种为主的国家,她那一头不符合年龄的白色长发十分突兀,浅色的双眼如镜子一般映着忒休斯的身影。 女孩嘴唇张张合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可话语融入空气中消散了。她没再重复一遍,转身向着胡同深处走去。忒休斯的视力很好,那胡同内视野所能及的范围她本都能看个真切,可女孩转身那一刻,那之后的住宅区扭曲一般变得昏暗模糊。 忒休斯想跑上去抓住她,可已经来不及了,再挪动脚步时,女孩已经随着扭曲一同消失。 胡同也好,住宅区也好,在胡同口附近乘凉的妇人也好,全部都恢复如常。一切就仿佛忒休斯这个异物从未出现在这世界一般进行着。 忒休斯抿了抿唇,指腹划过叶片划出的伤痕,拭去渗出的血珠。 那位置和这一次回溯之前她在张与脸上留下的伤痕一模一样。 从那女孩出来的一瞬间,忒休斯就感到了强有力的压迫感,就像那时候被张与身边无形的力量击飞一样,她仿佛面对着一整个世界的恐惧,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 忒休斯所在的世界,相对于张与来说,是所谓的剑与魔法。而忒休斯本人,作为前军士现骑士兼勇者,剑法在国家内是一等一的优秀,魔法方面没有与生俱来的天赋较为落后,但也有来自一整个国家的支持。 “按常理来说,是不会被伤到的……”忒休斯盯着指尖抹下来的血迹,微微蹙眉,正因为不会被轻易伤到,她才让张与帮忙脱掉了轻甲,只自己藏起了最重要的剑。张与是这个世界的造物者,那么那个小女孩又是谁,能和世界造物者拥有同等的力量。 “下次,要更加警惕了啊。” 第三章 追 忒休斯没有真的在胡同口等待警卫的到来,她还不确定现在有没有回溯到遇见张与之前,但在张与看不见的地方,世界会自动修正异物留下的痕迹,就算警卫来了发现这里没有一个需要帮助的外国人,他们大概也只会认为是自己来这里闲逛了,没一会就离开了。 短时间内两次突然出现在张与身边只会让她愈加警惕吧,做出这样的判断后,忒休斯记下了现在的位置,决定先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 强如魔王,其力量也不可能强大到真的完整创造一个世界,不然这个世界中也不会诞生这么多只被世界意识操纵的空壳。 既然力量有限,那就必然有漏洞,比如世界意识只有在张与周围才能进行有逻辑的修复,而在她视野外就只会进行更简单粗暴的修复。张与是这个小世界的中心,既然无法直接触碰核心,那么就去触碰最边缘的部分。 这么想着,忒休斯确认了一下自己将要前行的方向,迈开了步伐。 稍存旧时代风韵的建筑上,逐渐染上了橘黄近紫红的颜色,砖缝中渗出的水滴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来,仿佛有什么正在向外侵蚀着这个世界。忒休斯判断这个世界所处的状态接近北国的秋天,日落时分,一切都褪去了温度,连带着忒休斯的指尖也无端生出一丝寒意。 就朝着这个日落的方向前进吧,去看看这个世界的太阳将坠往何处。 忒休斯缓步走在街道的一旁,中央似乎属于某种大型器械行驶的位置,虽然不会被伤到,但小心一点总归不是坏事。 夕阳缓慢地向地平线以下坠去,忒休斯忽地感觉这街道是如此的长,长到看不见尽头,眼瞳中央只能留下那轮夕阳,只要向夕阳一直走去,光芒就不会有尽头,这一天不会如此让人空虚地结束。 那是白昼吗? 不,白昼刚刚结束。 忒休斯如被人从水中捞出一般,猛地惊醒了过来。耳朵仿佛被人用一层膜与外界隔开了,心脏的震颤一路顺着来到口腔,脑中只剩下了还未平缓的心跳声,乱得如同一阵鼓点。 这是哪里……忒休斯略慌张地向周围望去,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但此时照在忒休斯身上的光已然没有最开始那样温暖,头顶苍白的灯光忽闪忽闪,飞虫误将其当作温暖扑了上去。 我定下的目标,我甚至从未开始去实现它吗。忒休斯无奈地垂下头,也是,自己能想到的,难道阿黛尔就想不到吗。 不过是什么拦住了自己?那感觉更像是幻境,操纵心智的那一挂。忒休斯仔细回忆着刚刚的感受,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受到了影响,行走的过程中,看向夕阳的时候,决定方向的时候…… 甚至可能是,她决定从边缘找答案的时候。 如芒在背……那种被什么窥伺的感觉又来了。忒休斯努力镇定了下来,把最后这个想法先抛在脑后,如果阿黛尔能做到这个的话,那现在自己说不定已经是她世界的一员了。 到头来还是个死循环,核心突破不了,就向着边缘去,结果走着走着又被送回核心。
“好吧,至少我确实知道边缘是一种可行的办法了,”忒休斯挨着墙坐了下来,“不然她也不会特意设置这样的幻境阻拦。”影响心智的魔法在世界上属于禁忌之一,人的灵魂比肉体要更加坚实,轻易不会被操纵。 身为魔王的阿黛尔大概率掌握着这种魔法,但是,她不会去轻易发动。 禁忌之所以被称之为禁忌,可不仅仅只有违反正常人的道德准则这个标准。哪怕对于不用遵循人类的道德,有着智慧的魔物,也恐惧着影响心智的魔法。 典籍中有记载,在北国建立之初,有魔法师曾尝试过影响心智的禁忌魔法。起初,他确实做到了去影响谁的选择,只是还有着强烈的违和感,随着魔法的熟练,他渐渐能够操纵一个人作为他思想的傀儡。 而最终…… 最终魔法师的灵魂被魔法反向污染了,自己变成了失去心智的傀儡,带着能够发动禁忌魔法的强大魔力无差别攻击,差点将还未稳定下来的北国毁灭。 这个进程一旦开始就无可逆转,哪怕只使用一次也会被污染,只是时间多与少的区别,相当是在自我毁灭。 即使阿黛尔真的打算用这个方法自我毁灭,忒休斯也会全力阻止她的,一个失去心智无差别攻击的魔王,比蜗居在小世界中的魔王侵蚀速度更快,届时三年可能就变成三秒了。 忒休斯边拿着随手捡来的树枝在地上乱画,边放任思绪乱流,试着将纠缠成一团乱麻的解法小心拆分开来。这感觉有点像是她曾经面对走投无路的罪犯一样,每句话都是在崩溃边上徘徊,规避风险寻找出路。 手上不断画着,画着,当思考短暂进入死胡同的时候,忒休斯看了看自己随手画的东西,虽然只是简笔画。 地平线之上,露出一半的不知是朝阳还是夕阳。 穿着长裙的女孩,没向着前方走去,只是静静伫立于此。 忒休斯画的不是自己,她已经快记不清她有多久没穿过裙子了。成日穿着衬衫长裤,有时候外面还裹着厚重的铁甲,头发也为了方便战斗只刚到肩膀,勉强能扎一个小辫子。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生来并非完美的人类总是要有取舍的。 而忒休斯选择了更向往的,记忆里已经模糊的闪耀光芒。 那双长袍阴影下依旧明亮的黑色眼眸,只一眼就能感受到她与旁人的不同。所有人簇拥着她,称赞她的功绩,称赞她崇高的品格,称赞勇者迈亚的一切。迈亚在世界上就像是新生的太阳一般,打破了世界原本的平衡。 为此,忒休斯愿意放弃原本平淡的乡村生活,以迈亚作为道标不断挥舞手上的剑,走得更远,不能停,因为她只是人类,她追不上太阳。 她追不上太阳,但她也不想远离太阳,所以一秒钟都不敢停下。 “骑士忒休斯!” “是!” 忒休斯大声回应。 第四章 海 西弗长官的一声喝让忒休斯绷直了脊背,标准了站姿。 “你们这些新人,别以为正式入骑就是终点了,”西弗笼罩在头盔阴影里的脸此时可怖如恶鬼,“你们也只是和军士处于不同的管理下罢了,如果没有迈亚女士在前方平息战火,随时需要去前线送死的你们和垫脚石没什么区别!” 在北国,骑士和军士没什么本质的区别。在其他国家,骑士代表着一种精神,一种信仰,是刻在心头的荣誉感。而在北国,统治者渴求在世界平衡被勇者打破之际寻求更广阔的天地。忒休斯所在的世界被无尽的海域包裹着,连魔法都探不到尽头,仿佛太阳是浮于水中而非升在天上。 于是统治者将野心扩展到了与北国相邻的科斯符亚,科斯符亚虽然只是个小国,但国界与魔族所处的地界极近,所以从不疏于对军队和冒险家的培养,军力在整个世界都算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需要付出代价的当然不是居于王宫的统治者,骑士与军士无差被送往前线,没有骑士精神可言的战场上,最初坚守着骑士精神的那批人几乎就没有活着回来的,即使能回来,伤残也已经不是荣誉,而是对懦夫的嘲讽。 忒休斯沉默着,这不是她曾期待的,拥有崇高精神的骑士。 “忒休斯,回应呢?” “是。” “难道你没吃饱饭吗,大声点!” “是!” 忒休斯用胸腔的力量发出中气十足的一声吼作为回应。 长官这是看出来了吧,她眼中掩饰不住的失望,所以才独独点了她的名字。在北国,抱守骑士精神的人只有死路一条,要怪,要怪就只能怪忒休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走上了正确的道路吧。 她举起剑的理由,已经远远超过了武器本身的价值。 “剑,就是用来杀人的。” 训练结束后,长官将忒休斯叫来了自己的办公室,忒休斯注意到角落里是属于长官的那把剑,和其他的杂物堆在一起。西弗交叠着双手,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忒休斯坐在他面前。 “忒休斯,你是这届新选上的骑士中,最为优秀的一个,”西弗凝视着低下头的忒休斯,“我不希望一个拥有才能的新人,毫无准备地死在战场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忒休斯点点头,但仍然没抬头直视西弗:“是的,我明白,长官。” “你明白,但你没往心里去,你还是一个举不起剑的新人。” 忒休斯张了张嘴,下意识想抬起头反驳西弗,却直直撞上了西弗深邃的蓝眼中,整个人怔住了。他们二人都是北国普遍的蓝色眼睛,但一个是天,一个是海,还没拓展自己天空的忒休斯感觉自己被深渊一样的海吸入了。 “只会追逐的人是最容易跌倒的人,他们看得太远,往往忽视了脚下的坎坷。 “忒休斯,我并不是逼你去放弃什么,但我需要你去更冷静的思考,如果你现在抱守着骑士精神因为卑鄙的偷袭死在战场上,那你实现了什么?
“你什么都实现不了,你实现不了自己作为骑士的价值,你也守护不了你作为骑士的尊严,你的脆弱和幼稚会害死你。如果你不去变得更强大,你追逐的光芒就会把你烧死在半途中。 “别去做蛾子,忒休斯,你不该如此。” 西弗后仰着靠在了椅背上,长呼出一口气,拿起杯子来喝了点水润润唇,他不继续说话,他只静静等着忒休斯的答复。 忒休斯咬着下唇,手死死地抓着长裤,将裤子抓皱了一大片。她还只是个小孩子,从第一次见到勇者迈亚开始,就拼命地锻炼着自己的技艺,靠着自己本身的天赋和努力,顺着统治者大肆招募军士和骑士不管效率只求数量的风,十二岁就成为了骑士,是这一批新人里最为年轻的那一个,更差的根本不会被长官带着培养。 感觉要忍不住眼泪了,忒休斯鼻头酸酸的,她可以忍受严苛的训练,可以忍受无理取闹的打骂,但不想被否认自己所坚持的这些。 “我,我不明白,”忒休斯嗓音颤抖,“我不明白为什么荣耀得不到尊重,不明白我那么努力那么拼命了,但是连理想都守不住,我甚至不要求我能实现它……” 西弗看着眼前发抖的小姑娘,他的女儿也是差不多的年纪,这个年纪本该幼稚地去尝试,跌跌撞撞着成长,而不是这么快被打碎力量,屈服于生存的需要。 “你的理想太过耀眼,你也是这样,“西弗按住忒休斯的肩,”你走得太快了。” “我这么努力,错了吗?” “你没错,只是上天注定了有得必有失,剑总要经过打磨才会变得锋利,但你的灵魂还不足以承担实现理想所需要经历的苦难。”西弗的话语坚定,好像能给人依靠和力量。 “我没错? “我没错……” 忒休斯试着去直视西弗的双眼,去感受对方那自己还远不能及的阅历,去看他更深处的灵魂。自己还做不到如他一般坚定,路还很长,现在就被击碎还为时过早。 西弗不再摆出一副严肃长官的样子,松开了她的肩膀,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放心吧,暂时还不到玷污你的剑的时候,你可以在跌落泥潭之前,好好去想一想自己要去做的,和自己不能做的。” “去吧,回到你的寝室,夜深了。” 夜已经深了吗? 忒休斯放下了手中的树枝,看了看头顶已经仍在闪烁着招惹蛾子的路灯,没由来地感到了一点安心。 困意在忒休斯的眼皮上坠着,催促她进行必要的休息,以迎接第二天的朝阳。忒休斯在附近找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将用魔法储藏的瓦沙克剑抱在怀里,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墙上后沉沉睡去。 在灯光笼罩不到的阴影处,身着长裙的白发女孩正悄然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第五章 剑 恍若在意识的浮沉之中,忒休斯感到自己的灵魂在慢慢扩展,仿佛原本凝聚的实体被打散成雾气,慢慢充盈身体的每一处,成为一个崭新的人。她隐隐觉得不能这样,挣扎着想要凝实灵魂,却无济于事。 此时胸口攸然一烫,像是被烧到通红的武器刺穿,痛感把忒休斯从扩展的过程中拉扯出来。“呼…呼…”忒休斯大口喘着气,感受到四散的灵魂正重新回到中心。 这是什么,我刚刚差一点就死了吗?忒休斯久久无法平静,左手抓着胸口处的衣物,那里染上了一点点鲜红。她管不上别的,把领口往下扯大,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中央。忒休斯平日里为了战斗的便捷会选择用绷带束胸,而此时靠近心脏的部分已经裂了个小口子,像是被用剑划开了,剑尖划过皮肤,渗出一点血迹。 街头的流氓?不,如果这样的话不会划开一点就跑掉,一个无家可归的女性对他们而言是优质的猎物,区别只在于流氓在她手下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 剑……对了,瓦沙克! 忒休斯将剑横在身前,果然,剑尖还残留着新鲜的血迹,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从她胸口流出来的血了。再联想到将她唤醒的痛感,是瓦沙克察觉到什么,自主将她唤醒了吗? 这确实不无可能。 传说这把剑的诞生要追溯到大陆上四大国家达成平衡建立陆历纪年之前,人类和各种魔物与奇异生物混沌共存的时候,那时候的技艺远比现在高超,生来就更脆弱的人类如果没有出色的智慧就会灭绝在那个时代。 瓦沙克则是不知名的刀匠凝聚心血制造的传世之作,陆历建立后,有魔法师发现了这把已经生了锈迹的剑,灌注了魔力后,剑重新变得锋利光亮,甚至里面有什么沉睡的要破土而出。 忒休斯闭上眼睛,用灵魂去和瓦沙克贴合。本来活物的灵魂通过魔力构建通道去感受死物是非常简单的,可瓦沙克突然发出一声嗡鸣,竟让通道直接崩裂。 忒休斯脸上的肌肉抽抽两下,她竟然从本来没有心智没有感情的剑上感受到了怨怼,像在说我可是把你叫醒了你竟然还想贴上来。对于有独立灵魂的活物来说,贴合会产生无法缓释的痛感,就像两块不同的尖锐石头互相碰撞,互相打磨。 所以,瓦沙克里面沉睡的,是一个独立的灵魂吗?忒休斯仔细打量这特殊的剑,从前她就觉得瓦沙克的护手透着诡异的气息,状若一个倒三角形的人头,两只像是眼睛的银丝长长延伸到下颚的位置,当与其对视时,她有一种被看穿一切的感觉。 “那个,我不会去贴合你了,但你作为一把武器,应该不会在我战斗的关键时刻掉链子吧?”忒休斯觉得无论这把剑里面有什么奥秘都可以先放一放,别关键时刻背刺她就可以,如果武器都不忠诚,那她还不如找根坚实的树枝。 话音刚落,忒休斯脑内一阵轰鸣,瓦沙克里的精神如同潮水一般袭来。 脚下是松软的感觉……这是沙子吗?忒休斯想踩一踩,但踩不到实处,她只见过一次沙滩,那还是她作为骑士被西弗长官派去大陆边境的时候。
“哗——哗——” 忒休斯转过头,看见海浪向她扑来,抬起双臂护在了头前。可海浪穿过她,裹挟着沙子又褪回去了。 失落,巨大的失落感袭来,像是在胸口挖了一个洞一样,流逝的水将她的存在意义一起卷走了。灵魂深处又一次剧痛,可如果自身的存在没有意义,那这份疼痛本身也失去了意义。 过去和未来巨大的信息量将忒休斯淹没了。 意识再次回到现实的时候,忒休斯发现自己满脸的眼泪,手止不住地发抖,瓦沙克已经掉落在地上。因为两者已经没了接触,连接自然断掉,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忒休斯明白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安心吧,我不打算做什么。 忒休斯相信瓦沙克确实不打算做什么,如果它真的要对忒休斯动手,刚刚那一下她的灵魂就已经垮掉了。 “谢谢……” 忒休斯再次把瓦沙克用魔法储藏起来,临行前那位魔法师说这把剑蕴含着不少秘密,说不定能够帮上自己。哈……收益确实是有的,但与此同时,风险也很大啊。今天它能救自己的命,明天心情不好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但多亏了瓦沙克这一下,忒休斯隐隐感觉自己有了突破的方向。 在那过去与未来的无数信息之中,忒休斯看到了阿黛尔的身影,虽然看不清长相,但是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就能明白是她。 这是瓦沙克的提示吗,在接触到阿黛尔的一瞬间,她有一种被什么深沉爱着的感觉。明明被深爱着,却一点也不幸福,只有一道又一道的枷锁禁锢住渴望呼喊的灵魂。 想挣脱,却无力去挣脱,既感受不到爱,也舍不得离开。 忒休斯垂下了眼帘,用别人的心灵创伤去攻击不道德,不是一个骑士该有的做派,但西弗说得对,如果在实现理想之前就被自己的天真害死,那对自己的理想也是一种侮辱。何况这比对方犯下的恶轻了不知道多少,忒休斯没工夫去犹豫,如果自己为了拯救别人犯下了无可饶恕的罪过,那就让她在一切结束之后被惩罚吧。 前提是这一切能够结束。 忒休斯离开了休息的那个角落,想着去张与家附近转一转,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她缓步走过了昨天的那个胡同,路过了妇人的菜摊,妇人本来不在意,可看到她的一瞬间,像是有什么记忆被唤醒了,大声招呼着忒休斯。 “嘿,闺女,昨天你跑哪去了,一转眼影都没了,姨找了你好半天!” “抱歉啊苏姨,我昨天急着回家拜托给你了,还害得你费脚。” 菜摊边上那个穿着宽大运动服梳着马尾的女生转过来看着忒休斯,忒休斯咽了口口水缓解紧张。 “忒休斯,早上好。” 张与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第六章 晨 “张与,早上好。”忒休斯干巴巴地答道。 大脑正在高速运转,寻找一个昨天没有等在原地的合理解释。忒休斯想,等张与开口问她为什么没等着警察来找她,她就说好像看见了一个在这里认识的人就追了上去,结果被人群冲散了……这解释好像有点蹩脚啊。 “忒休斯……” 忒休斯已经准备好回答了,虽然蹩脚但是也算是个合理的解释吧,至少那个所谓认识的人根本就不存在,张与总不可能追根究底找她的破绽。 “你早饭还没吃吗?” “哎?” “你的嘴唇有点发白,忒休斯,”张与拧开一瓶水递过去,“而且已经起皮了,你难道一直没吃东西没喝水吗?” 就算一个月不吃不喝也没关系,为了考虑到持久战和小世界内部吃喝的危险性,临行前她已经喝过可以延缓身体消耗的药了。如果喝下药后一动不动保持睡眠状态,最长可以生效半年的时间。 可是,忒休斯现在确实感到一点饥饿。不应该,上一次进食是在三天前,她还没有进入小世界的时候。最开始她时不时袭击张与的两天,虽然对方几乎每次都躲过去,但只用时不时突袭的她也没有太大消耗,这份饥饿来得实在奇怪。 忒休斯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喝了张与递来的水,只浅浅抿一口润湿了起皮的嘴唇。“昨天……昨天我看见一个人,长得有点眼熟,我想追上去但是被人群冲散了,”忒休斯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先解释一下提前打消疑问,“等再回来的时候警察好像已经走了,苏姨也不在了。” “警察不会觉得我报假警吧……” 虽然不是很明白这个世界的法律,但自己大概是给她造成困扰了吧。忒休斯手稍微用力捏了捏瓶子,在原本的世界从未见过这种材质的容器,形状比水袋稳定不少,重量也比一般容器轻不少。 这些难道全部都是魔王凭空想象出来的吗?和平的世界,远比自己所在世界便利的生活,各种新奇的玩意……和自己一样生活在大世界的阿黛尔真的只基于自己的想象就能创造这一切吗? “嗯,你也不用低着头,既然警察没打回电话给我那就说明没什么大事吧,我们这边平常也没什么违法犯罪的,他们没怎么重视过来逛逛就走了也说不准,”张与注意到忒休斯的小动作,安抚道,“不过你没钱没手机,昨天晚上你住哪了?” “我在附近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躺了一晚上。” 闻言张与和苏姨都露出惊愕的表情,苏姨先拽着忒休斯左看右看,问道:“闺女,你,你昨晚就这么睡在大街上,没什么人欺负你吧?”忒休斯点了点头,心中察觉出了问题,在外面的世界里,因为战乱也好贫穷也好,除了贵族所生活的地方以外小巷子里总免不了流浪汉,这都是很常见的。但在这个世界,似乎深夜还在街头上晃的,大部分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她们这是怕我在街头遇着图谋不轨的家伙了吧。忒休斯颇觉好笑,朝苏姨和张与展示了一下自己手臂上锻炼的肌肉,虽然看起来不是很壮实的样子,但把袖子挽上去后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一个常年挥剑的人手臂上的力量可弱不到哪去。 “放心吧,我昨天睡的地方都没人经过,就算真的有人来了,他们也打不过我。” “话不能这么说,”苏姨紧蹙着眉头,“你一个女孩子,还是要多防备着点,万一那群要死的拿点迷药,一群人把你绑了卖山区去怎么办,到时候你有多少力气也使不出来啊,卖山里想跑都跑不掉。” “虽然我们这里一般没什么大事,但睡在街头还是太危险了,而且也不方便。”张与附和道,其实如果不是自己还只是一个没法脱离家庭独立生活的高中生,她大概会让警察确认忒休斯情况后带她回家暂住。 忒休斯其实很想说,没必要忧虑这么多,你就在这里,再远能把我带去哪去,要能带到边缘地带那自己还巴不得叫人绑走。不过对着这两道担忧的眼神,她当然不可能这么说出来:“呃,那我想办法去找个住处……” 说起来简单,她又没那劳什子护照,没钱没身份,哪有地方愿意收留她。 “大闺女连钱包都丢了能去哪,你要信得过苏姨那就在苏姨家住两天!” 好,还真有地方愿意收留她。 忒休斯有点不敢看苏姨热诚的眼神,这眼神太像她小时候还在吃百家饭长大那会收留她的大娘的眼神了,淳朴到让心里揣着谎言的人不敢去看。 有个住处固然是好的,但苏姨昨天的怪异行为历历在目。刚刚苏姨也抓着自己的肩了,但忒休斯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的警告,皮肤上也没泛起红疙瘩。是因为张与在这里吗,或者说上次的红疙瘩其实是那个白发女孩做的。 “嗯……那就麻烦您几天了,苏姨。”忒休斯想了想,决定还是暂留在苏姨家。一是为了有个稳定的住处,她还不知道要在小世界留多久,每天睡在街头也不好。二是张与和苏姨关系很好,似乎每天都会来,这也是个接近的机会。 苏姨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力拍了拍忒休斯的背:“好好好,你跟苏姨的女儿年纪差不多,那小兔崽子一年到头回不了两趟,有闺女你也算有个配姨说话的。” 忒休斯被这突然的两巴掌拍得呛咳两声,苏姨常年劳作手上劲头不小,要不是忒休斯身体结实,说不定这两下能把她背上拍青一块。 “苏姨,您手劲一如既往大,”张与帮忒休斯顺了顺气,“不过忒休斯应该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一点都没吃了,怕不是挨不住您这两下。” 苏姨点点头,一左一右抓着两人的手腕:“小与说得对,大闺女没吃早饭呢,小与也没吃早饭呢。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这身体受不住,你们俩都跟姨去吃早饭去。” 第七章 梾 “等等等等,苏姨,我就不用了吧?”张与没想到这里还有自己的事呢,连忙手往回抽,结果左手被苏姨抓住,右手也被忒休斯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抓着。忒休斯笑道:“既然没吃就一起吃嘛,你嘴唇的颜色可没比我好到哪去啊。” “咱们这手牵着手是要搞个大圆环吗,先放开我吧,”张与又拽了拽,两边的力道都比她大不少,“知道了知道了,既然苏姨要请早饭我正好还省下一顿早饭钱,我也去吃。” 两个人这才放开了张与的手,张与突然脱劲,向后踉跄了两步,忒休斯伸手撑住她的脊背。 背后手掌的温度吓得张与又弹开了,和两边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她与谁关系都不错,但是和谁关系都算不上可以随意身体接触的亲近。“谢谢,”张与轻声向忒休斯道了谢后又补充了句,“刚刚,不是故意躲你的……” 忒休斯点点头,觉得这很正常,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但张与像是很在意这件事的样子,一直注意着忒休斯有没有露出什么不耐烦的神情。 说到底你印象里我们也只是第二次见面,有必要这么在意一个半陌生人的脸色吗?“张与,我真的没有在意你刚刚躲我这件事情,”忒休斯安抚道,“我在训练的时候,队里大部分都是男生,最开始我一碰到就立马缩回去,不过后来都打熟了,比起碰一下,大家更害怕被对方来一拳。” 张与稍微放心了点,但被注意到自己老盯着人家脸看有点尴尬,转移了话题:“训练?队里?” “没跟你说过吧,我的剑和轻甲不完全是装饰,我是真的有练过,可不只是单纯打扮成骑士。” “你管那个叫轻甲,看来我是真的没什么力气,昨天帮你脱下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塑料伪装的,没想到是真的铁块,差点把我手砸到。”张与忽然想到忒休斯现在居无定所,那那身沉重的铁甲放哪去了,那东西看着就很贵,估计打造这么一身花了不少钱,忒休斯应该不会随意丢在路边吧。 苏姨的呼唤声打断了张与发散的思维:“别在门口晒着了,小与你帮外国那闺女盛碗豆腐脑拿俩油条,姨去再给你们炒个鸡蛋。” “好——”张与大声回应,尾音拖得长长的。 苏姨的家就在菜摊后面,其实和昨天她待的胡同口背后的小区是一个地方,不过为了方便出摊,她和楼里的人商量在原本靠外墙的位置打了个门。楼里的人剩的绕路,苏姨住在一楼,也可以直接摆着菜摊和早餐摊。这个小区靠着外墙的地方基本都这么干的,老居民楼要比一般门脸省不少租金。 凌晨就起来加工食材,早晨五六点开始就有人进屋买早饭。这一层楼里一般有两个对门的房,一楼全是苏姨的房,两边都开着门摆着桌椅。来这里的大部分都是街坊邻里,一进来自己打饭吃,临走再付钱。一顿早饭也贵不到哪去,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也没必要为了贪点小便宜坏了名声。 张与叫忒休斯坐着等着,自己拿了两个大瓷碗去盛。不锈钢铁桶一掀开盖之后,一股子热气往张与面门上冲,张与拿起大勺实实在在捞满了,稳稳往碗里倒。豆腐脑的卤汁稍微撒了点在木桌子上,张与草草拿旁边的破抹布擦了擦,就端着两碗豆腐脑走过来放忒休斯面前。
“你吃得惯咸的豆腐脑吗?” “我没吃过,除了咸的难道还有其他的吗?” “我去南方旅游吃过甜的豆花,也不是不好吃,但我不是很吃得惯,”张与咂了咂嘴,“那个当甜品还行,当正顿饭就算了吧,我这个北方舌头吃不惯。” “你吃多少油条,呃,大概这么大的,拿面团过油炸的,” “你一般吃多少?” “我吃的不多,一般就一套再加一个鸡蛋。” “嗯……那我就两套好了。” 张与点点头,端着盘子转身去里屋拿油条,临去前指了指忒休斯右手边那排盒子:“这些盒子里都是调料,从里到外是醋、酱油、辣椒油、小咸菜,你喜欢哪个自己看着加。” 忒休斯一个个打开盖子去瞧,辣椒油她知道,在她所生活的北国这东西很常见,但其他三个她没见过。打开前两个,黑糊糊的液体看着像是会杀人的魔药一样,一股浓郁的味道钻进忒休斯的鼻子。 “味道也感觉怪怪的……” 她又去看最后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小小的菜块,倒是没刚刚那两个气味那么浓,但调料盒是公用的,也不好直接用手去拿。餐具,餐具……忒休斯注意到刚刚张与留下的木棍,她和张与碗边各有一根。 看着倒是和我们北国的梾子很像,忒休斯拿起两根木棍夹起咸菜尝了一口,顿时被咸的将那口咸菜吐出来。“呸呸呸,这是在盐里滚过一圈了吧。” 呃,对哦,刚刚张与说这是调味料,那肯定不能干吃。 “忒休斯,你这是在干什么?” 张与已经拿好了两人的油条,还把苏姨炒的鸡蛋一起拿来了。一进来就看见忒休斯拿着两人的筷子去夹咸菜,没忍住笑出声来:“你怎么把我们俩的筷子一起用了?” 不是两根去夹的话,难道你们要拿这棍子插着东西吃饭吗,这棍子也没个尖端,不好插起来的吧?忒休斯茫然地看了看手中的梾子。 张与放下了盘子,把其中一双一次性木筷从忒休斯手里拿出来,示范了用法:“喏,像这样从中间掰开就行了。” 忒休斯哽住,那刚刚在张与眼里拿着四根筷子去夹东西的她是不是特别蠢…… “咳咳,”张与憋住了笑,“你会用筷子已经很厉害了,一次性筷子这种东西在你们国家也没有吧,不会用也很正常,我本来还怕你不会用这边的餐具给你准备了叉子呢。” 忒休斯面无表情掰开了筷子,夹起一根油条准备吃,张与突然出声:“啊,对了,你要不要试试把油条泡进豆腐脑的卤汁里?” 第八章 早饭 把油条泡进卤汁里,听起来和家乡的吃食差不多。忒休斯想到了北国的饭菜,在远离都城的村镇中,年末会将各种肉菜熬到一起,再将面团一起上锅蒸,打发掉快要撂坏的菜。不过那种一般特别的咸,忒休斯猜大概是菜已经烂叶子了,用味重的调味料遮掩一下。她去蹭饭如果遇上这种,十有八九要胃不舒服。 不过忒休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村里人愿意养她长大给她饭吃就不错了,何况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食物。 忒休斯夹到嘴边,试探着咬了一口。出乎忒休斯的意料,短暂泡了卤汁后,油条依然保持着刚炸过的酥脆,同时卤汁的风味又不会让油条吃起来油腻寡淡。这可比她在都城那些年吃的还好。 “豆腐脑的话,什么调料都不加就很好吃,”张与看着忒休斯眼睛微微睁大,指了指调料盒道,“要我帮你调一调味道吗,还是说你更想试试原汁原味?” “我先尝尝原味吧。”忒休斯放下油条,转而拿起了勺子,将豆腐脑和卤汁一勺盛齐了,吹温乎后一口吃了下去。水豆腐口感细嫩顺滑,浓稠的卤汁挂在豆腐上,满嘴喷香。 张与呵呵笑着,夹起一口炒鸡蛋放进嘴里,明白了为什么网上看外国人做这做那的视频那么火,这顿早饭确实比平常有趣不少,胜过看一百个吃播。 在进行必要的提醒之后,张与就没再继续说话,安静地低头吃起了自己的那一份。 有点太安静了,连旁边苍蝇嗡嗡的声音都像是放大了无数倍……忒休斯记得张与吃饭时不该这么安静的,在回溯前与她相处的那两天里,她有事没事都要来和自己搭两句话,吃饭的时候也会唔哝着和自己说话,哪怕没有回应。 当时自己好像狠敲了她一下说食不言寝不语来着。有点后悔了,忒休斯想,张与现在这么安静反而叫她坐立难安,也不适合她和张与促进关系打探更多信息。 “你不说点什么吗?”忒休斯刚说出口就想给自己来一巴掌,哪有这么给聊天开头的。 张与本来正喝着碗里的卤汁,闻言放下了空了一半的碗,歪着头“哎”了一声作为疑问。 看吧,要被人当成看不懂气氛的家伙了……忒休斯补充道:“我们原先一起吃饭的时候,你经常会跟我说些什么。” …… 更尴尬了,一种谜之气氛萦绕在两人中间,两个不擅长社交的人凑到一起就会容易变成这种尴尬的场面。 “我原来还和你一起吃过饭啊,我都没什么印象了,中餐,还是快餐之类的?” “当时你在吃面包,那种袋装的。”忒休斯如实回答。 “听起来像是隔壁岛国的高中女生在天台上一起吃菠萝包,不过我们这边的高中别说天台了,高一点的楼层都要用栅栏围起来,他们怕学生压力太大想不开就跳下去了,你们那边会这样吗?” “我在队里训练的时候,确实会有人撑不住当了逃兵,最后被抓回去挨罚。” “逃兵啊……真好,至少还可以逃回家,”张与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稍微下垂了些,“我们这里想要逃掉,有时候只有结束生命这一条路可走。”
“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只有抛却了肉身的禁锢,才能坚守住灵魂。” 只有抛却了肉身的禁锢,才能坚守住灵魂。忒休斯眉头一跳,想起了在信息流中感受到的那一份属于阿黛尔的情感。被沉重的爱所禁锢住的自由灵魂,禁锢张与的,难道就算给予她肉身的父母吗? 你的家庭甚至不能成为你灵魂的港湾吗? 忒休斯好像离答案近了一点,但还不等她详细去问,张与就转移到了下一个话题。就像那时候张与所说的rpg一样,目前主要人物的好感度只够开启最表面的提示,要想更深入了解就提高好感度。忒休斯暂时搁置了这个话题,顺着张与的话茬继续说了下去。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间结束了早饭,张与起身拿了两张纸巾递给忒休斯,自己也拿了一张擦拭沾了汤汁的嘴唇。 正当忒休斯以为今天就到这里,张与吃完早饭要拿上买的菜离开时,张与突然开口道:“忒休斯,我并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 忒休斯愣怔了一下,意识到她可能在回答最开始自己最开始问的那句“你不说点什么吗”。 “对骑士虽然有点了解,但是肯定达不到你的程度,也还不够了解你。所以比起吃饭的时候去和你聊些什么,我觉得安静一点更不会惹人厌烦,我有时候分享过度会堵得别人说不了话,不知不觉就被讨厌了。” 她下意识在绞自己的衣角,忒休斯眸光一黯,就像刚成为骑士时的惶恐不安一样,面对陌生的人有时候回避会比主动出击受到的伤害更少。 “如果不了解的话,那就问我吧,”忒休斯没去试着停下她绞衣角的动作,而是用话语去肯定,“如果因为你的过度分享不高兴了,我不会忍到对你产生厌恶再去说的,我会一开始就试着打断你的,所以你可以再大胆一点。” “……我以为你会说不会厌恶之类的话。” “我不是那么宽容的人,还是说你更喜欢宽容接纳你一切的那种,我大概做不到。” “不,这样就很好,这更像人。”张与笑道。 被无条件的纵容反而不踏实,在有限度的自由内起舞才能安心。忒休斯觉得这话听起来就像马戏团里的狮子一样,在无数次尝试逃离后撞得头破血流,再把笼子撤掉反而觉得恐慌,生怕路的尽头是更大的笼子或者主人的鞭子。如果只有被禁锢才能感到心安,那你的灵魂真的还渴望自由吗?忒休斯忽然很想不顾后果问这么一句,但还是缩回了手。 早餐结束,张与拿手机出来扫码付了饭钱,拿起菜转身就跑了。 “小与,小与!”苏姨听见支付到账的提示音追了出来,“这孩子真是,说了不用给钱还给,我看着她长大的还能差她一顿饭钱不成?” 忒休斯将碗盘摞好,听到饭钱,顿了一下问道:“苏姨,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总不能在你这里白吃白住。” 第九章 新家 苏姨听着这话气笑了:“嗐,你这闺女,听着我这么说小与还说这话,是诚心和小与一样把姨当外人是吧?” “不是,苏姨,我——” “好了,姨也不是不知道你和小与怎么想的,”苏姨拿来抹布塞给忒休斯,“你就早上帮姨在早餐摊招待客人吧,早晨四点差不多开始来客人,上午十点差不多就没人了。” 这还是差远了啊,本来早餐摊来的人都差不多是老顾客,根本不需要忒休斯忙活,人家自己就付钱买了,她上去反而是添乱。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忒休斯再推辞也不合适了,点点头应下了。 等快十点的时候,正好是个没什么客人的空档,苏姨乐呵着把忒休斯往屋里带。 “喏,你这几天就住这儿,看着怎么样?” 怎么样?忒休斯其实已经做好了一直睡在街头的思想准备。已经初秋了,她还不确定会不会拖到冬天也结束不了,能找到一个有温暖床铺的住处还包吃住,忒休斯已经很满足了,再往上要求更多就不合适了。 “这是姨的房间,你不会嫌弃吧,床单被罩枕头都给你拿的新的,”苏姨把枕头拍得松软,“我家就我和我女儿的房间,我女儿不喜欢陌生人进她房间,我睡她的房间,你就睡我的房间吧。” 忒休斯用力摇了摇头道:“我怎么会嫌弃。” 忒休斯觉得自己本就配不上这么多好东西,她的运气好得让她自己都感到恐慌。 从有记忆开始,忒休斯就不像身边的同龄人一样有亲人和稳定的居所,但村里从来没有人因此嘲笑欺侮她。小时候忒休斯都是被村里人轮着抱养,到差不多能记事的时候就被村长一家当亲孙女一样养在家里。 对此忒休斯唯有感激。 因为这样的一群人,忒休斯是在环绕她的爱中长大的,在健全的教育和充足的爱中形成了健全的人格。 苏姨看向忒休斯的眼神,让她想起了村长夫人看她的眼神,明明是对着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却能抱有同等的善意与慈爱。 那样给予她童年的家,现在已经…… 忒休斯眨了眨变得酸涩的眼睛,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不能动摇。这个小世界生活着的人不过只是阿黛尔所操纵的空壳,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人。如果不早一点自己提醒自己的话,等产生感情了再回头就晚了。 在心里默念几遍之后,忒休斯露出了如往常的笑容,回头正视着苏姨道了谢。 苏姨离开后,忒休斯卸了力气,整个人倒在了床上,脸埋在了松软的枕头里,手摸索着抓住了被子往自己头上一罩,感受着上面残留着的阳光的温暖。现在离和张与下一次见面时间还长的很,她可以再歇一会然后在城市内随便走走探索一下。 犯懒了啊,这样可不行,这个被子太暖和了……忒休斯用脸狠狠蹭了蹭被子,感觉昨天晚上在街头吹了冷风的肩颈都没那么酸痛了。“呼——歇够了!”忒休斯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脱离温暖的地狱。
整理好被褥后,忒休斯出来和苏姨说了声就出门了,答应好十二点半的时候会回来吃午饭。 走出来的时候,忒休斯就已经决定好要去哪里了。 她依稀记得昨天追着夕阳的时候,在还没完全陷入幻觉的时候,路边有一个给了她特殊感觉的店铺。 忒休斯往西方向走,意外走了蛮长的一段路,明明昨天觉得是在没走几步的时候就遇到的。既然连她认为这么近的地方都走了半个多小时,那昨天自己最终走了多远,是否真正快要抵达核心所能控制的边缘。 或许也只是她自己兜了圈子,一直绕着核心打转,最后走回了最初的起点。 忒休斯在一家花店前止了步,一家名为“茧”的花店。 “奇怪的名字,哪有花店叫茧的。”忒休斯咕哝了一句,推开了门。 玻璃门推开的时候震动了门口的风铃,叮当的清脆铃声响起,但睡在安乐椅上的女生仍然阖着双眼,腿上盖着毛毯,脚边躺了一条也在睡觉的大狗。 你在门口装风铃和养狗的目的是什么,单纯为了装饰和好玩吗?风铃没吵醒你也没提醒狗,我要是个劫匪这时候刀都已经架你脖子上了。忒休斯没吵醒他们,先自己在店里看了看。 大部分都是些很常见的花草,忒休斯在北国的花店也见过不少类似的,单论店铺本身应该没什么能让她觉得特殊的,当然也不排除这些花草本身有什么寓意之类的,还不能太早下定结论。 花店柜台旁边还摆着礼盒包装袋和香水之类的,忒休斯走过去拿起香水看了看,上面的文字已经被什么人抠掉看不清楚了,瓶里大概还剩了一小半。忒休斯闻了闻,这味道更像是小镇里的少女更喜欢用的那种,恬淡宜人。 还蛮适合那个女生的,本来那个女生整日待在花店里就不适合味道太重的香水,花香和这种味道淡的香水混在一起正合适……嗯,或许这香水是给花喷的也说不准,毕竟和绑花用的彩带什么的放在一起了。 现在自己身上又没钱,什么都不买还是不要乱动人家的东西了。忒休斯默默放下了香水,退居到一片空地,打算等着女生醒过来,如果快十二点了还没醒再把她叫起来。 虽然自己身上没钱,但店主又不知道,总不会把顾客赶出去。忒休斯想着,心情还算不错地蹲下来看了看还在睡觉的金毛大狗。 正蹲下对视时,金毛大狗慢慢睁开了眼,一双黑珍珠一样的眼睛还残留些许迷茫和忒休斯来了一个对视。 “汪!汪!” 你这狗,早不醒晚不醒,偏偏我蹲下来看你你就醒,这是作为你作为这个世界产物对我的敌意吗?忒休斯怕这大狗突然袭击,先用手护住了头部。 “唔……苗苗,你瞎叫唤什么呢,我正睡的香呢……” 女生拍了拍大狗的头,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眼前的光被挡了一大片。 第十章 迷迭香 郑珂珂意识到是客人来了,慌忙想从安乐椅上起来,没使上劲又摔了回去,安乐椅带着她摇了好几下。 “欢迎光临,鲜切花一扎三十块钱,一束玫瑰带扎带和配饰九十九元,帮忙插花额外加三十元。”郑珂珂从安乐椅上起来之后熟练地报起了价格,顺手拍了苗苗一巴掌。真要出事了养这大狗连提个醒的作用都没有,睡得比她自己还死,哪天被人忽悠去炖了狗肉怎么办。 忒休斯点了点头,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正吐着舌头的金毛大狗,问道:“你刚管它叫什么,呃,喵喵?” 哪有狗叫喵喵的啊? “不是喵喵,是苗苗,花苗的苗。”郑珂珂满脸尴尬,她最开始给苗苗起这个名字确实有喵喵的意思,但时间久了老被人笑话,这时候再给苗苗改名字已经来不及了,上次她在路上追着苗苗喵喵地喊,路人打量的眼神都快把她射穿了。 “抱歉,是我听错了。” “没事没事,”郑珂珂干笑着摆摆手,“您有什么要买的吗,想拿着花跟苗苗合照也可以,它很乖的。” 买花吗……忒休斯没钱,也没有这种生活情调,一个常年在骑士营训练的人哪会在房间里养一大堆花。曾经营里来了个落魄贵族家的孩子来挣军功,不听劝地在窗台上放了好几盆花,西弗长官看见之后就逼着他把那些花全都生吃下去了。 其中一种花还有轻微的毒性,那个孩子上吐下泻好几天,说什么都不敢再养花了。 要说唯一算得上喜欢的花—— 忒休斯用手指轻轻托起了蓝紫色的花冠,比起其他热烈盛开的花朵,这个显得太不起眼了,像是路边随手能折到的不知名花朵。 郑珂珂在她身边蹲下来,小声道:“当外出的船迷失方向时,迷航的水手可以凭借着这浓浓的香气来寻找陆地的位置。” “这是迷迭香的传说,迷迭香的花语是‘留住回忆‘,”郑珂珂顿了顿,继续道,“虽然这个留住的回忆原意代表着爱的承诺,但我更愿意把它理解成对家的回忆,无论出海的水手向外走了多远,他们永远都能循着迷迭香的味道想起家的位置。” “我不知道它还代表着这些。”忒休斯放下了手,别说这些传说故事了,她连这花的名字叫迷迭香都不知道。 只是曾经偶然在西弗长官那里看到过,西弗长官抱着一束蓝紫色的花,脸上的表情似是父亲般的慈爱,又是痛苦与悲伤。忒休斯本想给他送去雨伞,可是看见西弗单膝跪倒在墓碑之前,吐露出压抑的呜咽,她觉得那不是该上前打扰的时候。 这是西弗最喜欢的花,也是西弗的女儿最喜欢的花。 在一次魔浆爆发的大撤离中,西弗的女儿被魔物绊住了脚步,没来得及逃走。而那时西弗正在掩护其他人撤离,等再折回去的时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从未后悔那天选择先去掩护大部队撤离,我只后悔我不够强,我太慢了。”西弗平日棕色的头发梳得整齐,还抹了发油,可那天之后忒休斯就再也没见过他饶有兴致地鼓捣自己的外貌了。
他变老了,恍若一夜之间他就从意气风发的长官变成举目苍凉的老人,就像花过了花期,在日渐冷下去的秋风的裹挟下,跌落泥中 对忒休斯来说,这花同时代表着骑士的荣誉,和人的无力。 “我忘带手机了,等下次来再买吧。”撒个小谎,从张与那里她了解到似乎这个世界的人平常资金流动都是通过手机完成的。 “你只买迷迭香吗?迷迭香花朵比较小,一般都搭配着别的花一起。” “嗯,我没什么喜欢的花。” “既然这样的话……” 郑珂珂拿起一枝插花时搭配用的迷迭香,递给了忒休斯:“反正你只买迷迭香,那就把这个多出来的送给你吧。” 忒休斯愣怔一下,接过了那枝迷迭香,轻轻抚摸叶片上细小的绒毛。“你就这么做生意,客人想要的直接送,你这个花店不怕亏本倒闭吗?” “当交个朋友嘛,揽一个回头客,本来不给你的话这个过不了多久也要直接丢掉的。况且我也不靠这花店挣钱,我靠收租,花店只是小时候的梦想而已。 “我的梦想就是,开一家花店,躺在安乐椅上,腿上盖着毛毯,身上晒着太阳,脚边睡条大狗…… “我的名字叫郑珂珂,回头客女士,等下次带上手机了记得来照顾我的生意啊。” 忒休斯捏着那只迷迭香走出了花店,转头透过玻璃看见郑珂珂还在笑着冲她挥手,注意到自己在看她,双掌搁在嘴边,摆出了“回头客”的嘴型。 好吧,虽然大概率下次来也不会带着手机,但是可以想办法挣点现金来照顾这个花店的生意。忒休斯心情还算不错地往回走,这次没能找到特殊之处,但是有了下次再来的理由,总能发现的。 走回苏姨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苏姨正在门口和讨价还价的客人纠缠,看见忒休斯回来了,也不跟客人继续在价格上争论了,直接一口价卡下来。 “闺女,回来了,你在屋里等等,我屋里蒸着饼子呢,再过会就能开饭了。” 客人也是这附近的街坊,听见苏姨喊了这金发蓝眼的姑娘一声闺女,打量了起来:“苏芮秋,你不就晓晓一个女儿吗,什么时候还多出来了一个外国的闺女来?” “是小与的朋友,在我家先住几天。” “你把晓晓的房间给她住了?我跟你说这可不行啊,现在的孩子跟咱们那会不一样,最在乎这点个人隐私什么的了,我家孩子别人进他房间一下都要死要活的跟我发脾气。” 苏姨故作嫌弃地拍开了客人的手:“行了吧,谁给你一样啊,晓晓的房间我谁也不给动,人家闺女睡的是我的房间。” 忒休斯看她们俩聊得火热,未作打扰,转身去了厨房想先帮着把餐具都摆上,却在那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忙得热火朝天。 “……张与?” “呀,忒休斯,一上午不见,我又来了!” 第十一章 手机 忒休斯感觉自己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等等,怎么又来了,不是早上吃了早饭还买了中午要炒的菜就回家了吗,你现在来苏姨家吃饭你买的菜怎么办,现在白天天气还有点热会不会坏掉。 “哦……哦哦,中午好。”忒休斯举起右手打了个招呼,有点像小学生举手回答问题,配上脸上呆呆的表情,逗得张与笑出声了。 “你手上拿的那是什么,迷迭香?怎么就买一枝,你买回来炒菜摆盘用吗?” “不是,我去了趟花店,但我身上没有钱,”忒休斯揉了揉迷迭香的叶片,“店主人很好,把插花用剩下的迷迭香送给我了,说等我有钱了再去照顾她的生意。” “嗯~真不错呢,花店的名字叫什么,改天我也去买束花放在家里。” “名字叫‘茧‘,一直往西走就能看见,”忒休斯也想试试让张与这个世界核心去特殊的花店试试,说不定她发现不了的东西会在张与来之后露出什么端倪,“你要去的话可以来找我,我和你一起去。” 张与点点头,手上仍拿着锅铲在锅中翻炒。嗞啦嗞啦的油点炸裂声和各种调味料混在一起飘出的香味正勾着忒休斯的馋虫,在减缓身体消耗的魔法失效后,她就实在没法抵御食物的诱惑了。 在这个世界里待超过一个月的话,忒休斯想不吃不喝都不可能,想到这里就可以抛下顾虑心安理得享受食物了。 事已至此,不吃白不吃,这里的食物可比北国的好吃多了。 这里的食物尝起来更接近西方的大国希格纳,对香料有着巧妙的运用,能让平平无奇的食物变得香气扑鼻。而北国的香辛料用的最多的就是辣椒,一锅菜里能有三分之一都是辣椒,吃完之后锅上还挂着红油洗不下去。 在冬日居多的北国,一般人家最好的取暖方式除了烧火就是在饭菜里加大量的辣椒。 忒休斯在等待的期间将三人的餐具洗好摆好了,顺嘴问了一句张与怎么中午也来这里吃饭了。 “怎么,不欢迎我?”张与得空逗了她一句。 “先不说欢不欢迎的,这里也不是我家,轮得到我说话吗?” “忒休斯,你不会说话,这时候应该说,‘怎么会,我当然百分百欢迎你’。” “我惹你不高兴了吗?” “只是这样可远远到不了惹我不高兴的程度啊,”张与关了火准备装盘上桌,“忒休斯,如果你想要让我不高兴,可还得加倍努力,这种话可半点都伤不到我。” 忒休斯听着这句话心如擂鼓,“想让我不高兴”是什么意思,张与难道察觉到了自己打算利用她的心灵破局吗?不,应该没有,忒休斯自认自回溯以来还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刚刚那句话也没有带刺。 回溯中张与保留着记忆吗?但这两天的相处,张与没有特别防备她,充其量只是对一个陌生人应有的警惕,还上升不到威胁性命的程度。 忒休斯悄悄观察张与的脸色。
面色如常,刚刚的话不像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是自己太紧张了吗…… …… 午饭结束后,张与就回家去了,她就住在对面的小区,平常往来方便得很。 作为暂住在别人家白吃白喝的,忒休斯很自然地就包揽下饭后收拾桌子洗碗洗盘的活,她自己觉得这理所当然,小时候在别人家白吃白住也都是她主动包揽下杂活。但苏姨像是觉得忒休斯吃了亏的样子,左劝右劝才回了房间,但好像也没完全放弃,回了房间开始不知道忙些什么了。 只是干点杂活而已啊,怎么搞得像我被占了便宜一样,忒休斯想着想着嘴角逐渐翘了起来。 等忒休斯回房间准备睡一小会午觉补足精神的时候,苏姨从房间里出来了,脸上慈爱的笑容看得忒休斯突然有点瘆得慌。 突然感觉被野兽盯上了,今天不付出点什么是别想跑了。 “闺女,来,过来我这边,看看我给你拿了什么。” 忒休斯在苏姨的摆弄下摊开了双手,接住了一个长方形的铁块,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背面类似玻璃的圆形部分满是划痕。“……手机?” “是我女儿工作第一个月赚到钱之后给我买的旧手机,现在早就换新的了,她叫我把这个旧的扔掉,我也舍不得扔,”苏姨眼中泛着光,脸上有着忒休斯曾在某人身上见过的相似情绪,“你在我这里帮忙看早餐摊也不要工资就要吃住,好歹用着这个手机,现在你没个手机走到哪都不方便。” “这对您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不能……” “你就先借用一段时间,等找回来手机再把这个还给我就行了,你们外国人用这边的软件吗,我教你注册个账号,我家晓晓原先手把手教了我好久呢。” 忒休斯没再坚持,由着她给自己安上旧的电话卡,创建了新的社交账号,只在她想给自己转点工资的时候极力拒绝了。苏姨已经给了自己很多东西了,只有四个小时的看摊打工实在是配不上这么多东西,忒休斯会良心不安的。 获得一个通讯工具有助于自己在这个世界了解更多,不,这当然不是最重要的那个原因,只是忒休斯用来说服自己的原因。 体验过亲情的人,看见那个神情,只要不是铁石心肠大概都难以拒绝吧,哪怕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这里的一切都只是虚构的。至少现在,就现在,苏姨提起女儿时那柔软的目光比其他的一切都要真实。 这是她所触摸到的真实。 忒休斯忽然知道为什么阿黛尔要创造这样一个小世界,把自己圈在其中,埋藏起一切记忆,只去做一个平凡的人类了。 理解,却绝不会去认同。 忒休斯把手机小心翼翼放在床头,自己一头倒进了已经铺好的被褥里,从储藏魔法中取出了瓦沙克,抱着准备入睡。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眼皮一点点垂下去,直至完全遮盖了蓝色的眼。 第十二章 鱼刺 午后阳光染上一点点紫红时,张与睁开了眼睛,迷蒙中抓过睡在自己旁边的猫胡乱揉了一把,脸埋进了肚子上那一大撮柔软的白毛里。直到猫给了她两爪子,张与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它。 不想醒过来,不可以干脆长睡不醒吗,比如安静地死掉之类的。人在黄昏的时候,脑袋里各种危险的想法都会争先恐后冒出来。黄昏,是最接近坠亡的那一刻。深夜的冰冷只像死亡本身一样,接触到的时候反而会觉得安心,可一想到自己是即将奔向它,就会不可避免地陷入焦虑。 在令人目眩的夕阳之中,白发浅瞳的女孩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里了,早就在这里了,还是刚刚出现的,张与甚至连她出现时那一瞬间的空间扭曲都没能感知到。 “她又向着世界边缘尝试了,拦住她吗?”女孩声音空灵,宛若从四面八方响起的回声。 “没必要,她这次不会到危险的地方,”张与把自己整个人埋到了抱枕里不去看她,“在可能什么都得不到的情况下危及生命,她不是这么无谋的人。” “如果那个女人真的在我们不注意的情况下跑出去……” “那也无所谓,她只会永远错失毁灭这个小世界的机会而已,然后在这个世界,作为崭新的她活下去。 “想做什么你随意,别再来让我想起来了,阿黛尔。” 随着再一次的空间扭曲,阿黛尔离去了,正如来的时候毫无征兆,走的时候也悄无声息。 时钟在那一瞬间滞住了,秒针如同受到了强有力的阻拦抖动着无法向前,最后发出了骨折一样的咔吧响声,往回倒了一圈,继续向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往下走。 不想醒过来啊,难道不可以干脆长睡不醒吗,比如安静地死掉之类的。张与伸长手去够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的时间提醒自己已经到了不得不醒来的时候了。张与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被子一掀就下了床。 打开门便闻到了一股饭香,张与迷迷糊糊走到了厨房,看着里面正忙碌的女人,过去抱住了她:“妈,今天晚上吃什么啊?” “一醒来就说这个,睡了一下午没写作业吧,你可再过几天假期就要结束了,就算你们学校因为装修要比别人晚点开学也要把作业写完知道吗?”张月白习惯性地就学习方面对她唠叨起来,张与开学就高三了,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 “知道了,那不是十五号才开学嘛,我就差老师新加的作业就写完了。”张与悻悻然地松开了她,原本是想撒个娇的,现在又变成母亲的教导了。 张月白把盛好的米饭递给张与:“行了别在厨房捣乱了,雨璋,你先吃去,我再炒一个菜。” “好。”张与转身出了厨房,母亲又在叫她的曾用名了,已经改名这么多年了,母亲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 今天的主菜是红烧的海鱼,张与不喜欢吃这个。 张与讨厌鱼肉主要是因为嫌这个太麻烦了,吃的时候总不能放心地和米饭一起囫囵咽下,不得不警惕着可能扎进嗓子里的鱼刺。今天又是吃鱼,连吃个饭都不能安生。 但张与不能说不爱吃。 她太清楚如果有一句抱怨会发生什么了。
只能看着鱼肉和母亲的爱在碗里越堆越多,然后在母亲期盼的目光之中强撑着笑容把这些细嚼慢咽小心地吞下肚。 心灵上的宁静,这是张与……不,这是刘雨璋的唯一愿望。 只要自己在这个家里,她就不能是张与,而是作为父母已经逝去爱情的附属品刘雨璋存在着。只要有不满,只要有抱怨,就会反复提起从父亲那里得到的这个姓,一遍遍去提醒她母亲在这段婚姻中所受到的伤害。 和刘雨璋这个将母亲留在这段婚姻中,所犯下的罪孽。 张与麻木地往嘴里塞着白米饭,最好做出自己一直在吃饭的样子,这样母亲就不会在她的碗里夹鱼肉了。 “雨璋,在想什么呢,吃饭啊,”张月白又夹了一筷子鱼肉给她,“别光往嘴里塞白饭,妈妈给你特意买的海鱼,高三你正是补脑的时候。” “我吃饱了。”张与放下了已经被她吃空米饭的碗 “……” 说出这话的一瞬间,张与就推算出了所有母亲会说的话语。又要吵架了,又要被指责了,她又要哭了。张与近乎绝望地想到,早知道会到达这样的终点,但她已经不会刻意去回避这些了。 接下来她会先说自己做这些菜谁也不吃有什么用。 “我做这么多菜,你一口也不吃,那我做这些有什么用?” 然后她会发展到我对她的意见这一点。 “反正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对吧,我每天出去上班赚钱是为了谁啊,回来还这么辛苦给你做饭,结果你都吃都不吃!” 最后她会上升到我是个不孝顺的白眼狼这一点。 “你就是想跟着你爸,那你去找他啊,你别跟着我啊,我早看透你了,你就是喜欢你爸爸的钱不想跟我过穷日子,我白为了你在那个家忍那么多年!” 张与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样看着张月白捂着脸痛哭出声,这时候离开她大概会哭得更大声吧,不太合适,之后不好收场。强行压下因为哭声不断波动的情感之后,张与将自己放在了旁观者的位置,抽身事外,这是让自己的灵魂不再损耗的最好办法。 哭过之后,生活还要继续。 张月白哭完后就抽咽着叫张与回房间学习去。 张月白就是这样一个能向前走的人,忘性很大,无论多么难过她都能在发泄之后平复好情绪,恢复平常的状态,以此守护自己的心灵。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哦。”得到母亲的首肯,张与才从这种万事皆空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灵魂又一次落实在了体内。只要能骗过自己的大脑就好了,虽然心里这么想着,张与还是感受到了来自心脏的刺痛。即使自己无视情绪,情绪依旧会用另一种方式损害着自己的身体。 这种状态下张与当然也没去做一个准高三学生该去做的事情。该复习的又不是没复习过,看会手机放松下,开学了就只有晚上回家才能拿到手机了。嗯,至少总比住校的半年拿一次手机好,张与宽慰着自己。 本想玩会游戏放松的张与被一条社交软件的提示吸引了目光,坐直了身体。 【忒休斯请求加您为好友】 第十三章 闲聊 忒休斯紧张地等着那边的回复。 手机上方弹出了一条消息,显示对方已经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 “这样我就算加上她可以和她聊天了?”忒休斯有点紧张地问一旁的苏姨。 “对,你不会汉字拼音,可以用这个语音跟她说话,或者你们俩打电话也可以,这样子就算见不了面也可以随时沟通,”苏姨转身离开了房间,临走前还笑呵呵道,“我这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 “苏姨,五十多岁还不算老人吧……” 忒休斯摇了摇头,又将注意力放回了和张与的聊天上。 今天黄昏时分忒休斯到处乱逛的时候,忽然感到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像是整个世界都在倒流一样,她耳边甚至响起了让人牙酸的咔吧声,听着像是有人把什么向前走的东西硬生生往回掰了一样。 她猜测是张与那边出了什么问题,自己今天并未试图强行突破边缘,只是绕着核心的部分四处探查。正绕到东方向的街道上,就发生了异样。再抬头的时候,忒休斯本身没有任何改变,可再一抬头的时候,周边人和景色都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天上的云似乎朝着东方向前进了一点,刚刚是在那个位置吗?身边本该是西装革履的社会精英,现在却是一个脚下踩着滑板的年轻小伙,而街边店铺里已经坐到柜台的老板此时是正在往里走的动作。 “和上次一样,时间倒流了,只不过这次倒流的很少。 “上次整整倒流了两天,而且我也受到了影响,人直接被打飞跌在最开始遇见张与的地方。 “大概率是张与那边出了什么事,但现在也不好去她家直接找她,总不能说我突然感觉你可能出了什么问题就朝苏姨问了你家的位置来找你了。 “这个时间点她家里可能有别人在,撞见了也不好解释。” 忒休斯最终决定先回到苏姨家里,借着学习这边手机使用方法的名义,取得联络张与的方式并且想办法问出来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问不出来,从上次的表现,张与也没有保存回溯期间的记忆。 但在回溯最后出现的那个张与,她明显和平常的张与不同,虽然对自己没什么明显的恶意,但忒休斯能感觉出来,那个张与是知道所有的一切的。 “忒休斯,你找到手机了?” 手机内属于十七岁少女的清亮声音传了出来,但忒休斯感觉有一点点不对劲,和平常她说话的语气不太一样。难道是隔着手机的原因吗,忒休斯疑惑地看了看手机。 “没找到,这是苏姨的旧手机,先借给我用了。” “是苏晓姐给她买的那个旧手机吧,你可小心点别弄坏了,这个对苏姨还蛮重要的,苏姨平常都不舍得拿出来呢。现在二手手机挺便宜的,就算你的钱包找不到了,找到兼职没两天就可以买个新的。” 忒休斯觉得兼职确实是个不错的选项,自己的力气很大,如果去做些力气活也用不着身份证明之类的,找个每日结薪资的那种。到时候拜托张与帮她买个便宜的手机,也好把现在这个还给苏姨。
不过现在…… “张与,你那里是什么声音?” “哈,你耳朵真好使啊,这也是你在队里练出来的吗,”张与打趣道,“我刚从家里出来,现在正在街边。” 大晚上的不好好在家里待着,在街边干什么?难道这附近有夜市之类的吗,刚刚没看见啊。 “你出来来苏姨家吃晚饭?我们刚吃完,你要来了我去帮你热一热。” 对面顿了顿,语音消息就在这里停下了。忒休斯皱着眉摆弄手机一下,手机应该没出问题,自己说错话了吗,那边怎么不回消息了。 忒休斯躺在床上,眼睛一直盯着和张与的聊天界面看,在被子上翻滚着等对方的新信息,活脱脱一个网瘾少女的模样。现在自己明白为什么那两天里张与时不时就要拿起手机摆弄摆弄哪怕没有新的信息了,这种等待的感觉也让人焦躁啊。 “咚,咚” “咚——咚——咚——” 忒休斯一下子从床上弹射起步,看着传来声响的方向。 有人在敲门,而且是以一种很奇特的方式敲的门,先是两声短促的敲门,然后又是间隔时间长一点的三次敲门。肯定不是苏姨,苏姨刚刚回房间,而且她也不会用这种奇特的敲门方式。 “谁?”忒休斯蹑手蹑脚接近门把手,凑近猫眼去看。苏姨的家因为要作为早餐店,大门很多时候都是开着的,所以为了保证安全,里面卧室也安装了猫眼。不看还好,这一看忒休斯心脏疯狂加速,只感觉血压飙升。 猫眼看到的是黑的,对面也在透过猫眼等待着她! 忒休斯瞳孔巨震,决定凭借自己优秀的格斗术先下手为强。她猛地按下门把手把门向里一拉,还未来得及看清对方,忒休斯的左手就成爪向前抓去,一把抓住了对方的右手腕。接着反身一扭,接着这股力气将对方的右手负于背部,自己则用全身的力气将对方压在墙上。这一下就算没能把对方武器打落,也算是抢占了随时能攻击对方毫无防备背部的先机。 “嘶……是我,忒休斯,你先放手!” “……张与?”忒休斯后退两步,放开了对方的手腕,解除了对对方的压制。 张与转过身来,颇为怨念地看了她一眼,揉了揉刚刚被攥得通红的手腕:“你原先究竟在什么样的环境长大的啊,发现外面有正看你的人你第一反应竟然是开门把人家直接扭在墙上。” “你往猫眼看什么,还用那种奇怪的方式敲门?” “往猫眼看一眼又不会真的看到你,不然苏姨住这儿早被偷窥八百遍了,”张与背靠着墙小声道,“这敲门的方式哪奇怪了,不挺酷的嘛,电影里不都这样演的,用特殊的敲门方式作为两个人之间特定的暗号之类的。” 你是还在模仿童话故事的小孩子吗!?忒休斯心里狠狠吐槽道。 第十四章 蛊惑 “不是刚从家里出来吗,你跑这里来干嘛?” “我不能来?”张与眯起眼睛,眼镜的反光让忒休斯看不真切她的眼神。 “我可没这么说过,我只是问你为什么大晚上的过来,”忒休斯给张与拉了把椅子过来,“你今天刚说我不会说话,晚上怎么也开始不好好说话了。” 张与坐在椅子上,但不像平常一样放松地把自己窝进去,而是端正坐着,像是有根棍子撑着脊梁一样。“人就是这样,人是会受环境影响的,人是善变的,”张与摘下了眼镜,任由眼镜链撑着挂在脖子上,“今天上午我可以理智地告诉你怎么做更好,今天晚上我就可以任由我的情绪宣泄出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变成我自己最讨厌的极端。” 这次忒休斯看清了,灯光打在张与的黑发上,在她脸上埋起了阴霾。那双本如山间清晨一样明亮的黑眼睛此时什么情感都流露不出,宛若一双空洞。 “忒休斯,怎么不说话了?”张与转头看过来,但忒休斯感觉她其实什么都没在看,她只是朝向了一个应该对的方向。没在看着任何人,也没在跟任何人对话,将灵魂完全孤立,与外界彻底隔离。 只是一个下午的时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忒休斯很想这样问一句,但她说不出口,目前的她还没资格问出口。 “……算了,我跟你捯饬什么呢,显得我这人多无理取闹。”张与的眼慢慢从毫无情感的状态恢复了过来,看向忒休斯的眼神重新染上一抹笑意。 忒休斯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现在可以和我说说了吗,来我这里干什么,你单纯想吓唬我一下?” “你看我像那么闲的人吗,好吧,我确实有这么闲,不过我今天确实不是只单纯来吓唬你一下的。 “家里太闷了,我觉得不舒坦,我想去买束花放在卧室里,你今天不是邀请我去西边的花店吗,我就想着来找你了。” “我听家里的老人家说过,卧室里放花容易睡不好觉,时间久了会对身体不好,”忒休斯想了想说道,“不如摆在客厅或者阳台?” “听你的。”张与笑道。 忒休斯站起身,故作严肃摆出了一副绅士的姿态,双膝并拢,左脚后移,右手作揭帽的样子,从右上往左下划弧,左手递向了张与。“那么,张与女士,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和我一起上街逛逛?” 张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次她是真的被忒休斯的礼节逗乐了,任由自己笑出了声。不过忒休斯觉得张与笑得有点夸张了,她表现出来的似乎远比本身激起的情绪更加激烈,像是在以此遮掩逃避着什么。 你在逃避些什么呢,为此不惜创造一个小世界,把自己与外界隔离,但却依然没有获得快乐。若以他人为代价取悦自己,那对你的恨意会更进一层。但你伤害了他人,自己也未获得快乐,那你究竟是想要些什么? 人从不是只有恶的一面或善的一面,忒休斯知道张与也是如此。但哪怕并非恶念结出的恶果,也要有人为此偿还罪债。
复杂而纠结的,单纯而真挚的,都是人。 骑士虚扶着她的手,两人并未真正接触,这只是一个礼节而已。 因为第二天凌晨就得起来准备早餐,所以苏姨早早就睡下了,两人没跟她说,只拿手机留了言就出门了。 她们两人并肩走在街上,此时夕阳已经落下,城市被夜色笼罩。 忒休斯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根据她的经验,两个人在街上并肩散步的时候顺便聊聊自己,很适合增进感情。不过这好像是队里大家听说其中一人想追求喜欢的女孩才出的主意,用在两个女生之间是不是不太合适? “莫尔,胆子大点,主动聊点什么,然后带她去路边的花店挑一束她喜欢的鲜花!”红发乱糟糟炸着的男子举着酒杯大声喊道,一旁叫莫尔的男子羞红了脸,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埋进酒杯里。 当时,当时自己在做什么呢?忒休斯想到,她似乎也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地跟着起哄。那时候多好啊,魔王的小世界才刚刚在世界中心展开,还没造成什么威胁。大家只觉得这是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谁也没能料到接近毁灭的未来。 莫尔死在了掩护平民撤离的途中,他也被魔浆吞没了。 那么多人都死去了,自己却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走在街头,享受着迎面吹来的晚风。她们要一起去花店,忒休斯或许会为了和罪魁祸首更进一步,在花店为她挑一束花。即使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最后的成功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忒休斯也为刚刚那一瞬间自己的放松而愤恨不已,那是对自己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沉溺在这平和日常的痛恨。 幸存下来的人不配享受这种日常,所以继续恨自己吧,比起痛恨罪魁祸首还要更多去痛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你喜欢迷迭香对吧,我喜欢满天星,蓝色的满天星,”张与颇有兴致地说着,“蓝色的满天星象征着如梦境般的温柔,我的梦里就出现过成片的蓝色满天星,在那片花海中,我就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平静?”忒休斯忽地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 “是啊,平静,绝对的安宁。 “哪怕我能享受到的片刻宁静是我终将迎接的死亡,只要让我的心不再躁动就好,只要不再让我被激荡的情绪折磨就好了。” 张与的脚步稍微快了一点,现在正背对着忒休斯。低马尾一晃一晃,张与的脖颈就在忒休斯的眼前,好像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掐住,然后狠狠地扭断,结束这一切。 你不试试吗?心中的低语正蛊惑着忒休斯向前伸手。魔浆正一刻不停地压缩着所有人的生存空间,就算能一直撤离,也每分每秒都在劳民伤财,早点结束对谁都好。张与不也说了自己想要宁静吗,既然死亡就能做到,那给她不就好了? 我们总要偿还。 眼前一道白光闪过—— 第十五章 另有其人 “张……与?” 忒休斯看着扑在自己身上的张与,和她背后已经一头撞在路灯上的货车,感觉脑内有什么炸开了一般,心中蛊惑的低语悄悄退至了一旁。 自己刚刚在想些什么,忒休斯大口喘着气,不是为突如其来的车祸,而是为自己刚刚逐渐失控的想法。 如果不是这辆车撞过来,自己就会掐住张与的脖颈,然后失去她的信任,前功尽弃。因为一时涌上来的愤恨,造成无可挽回的结果。 那确实有一部分是她内心深处的想法,但绝对没有如此激烈且极端! “好险,幸亏刚刚抱住你了,不然你可能要被撞了。”张与松开了她,往后一屁股坐在地面上。 “你保护了我,那你呢?” “我是不会死的,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推开你,而是抱住了你。”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忒休斯下意识想问一句,但只是咽了口口水。她当然知道为什么张与不会轻易地死掉,张与作为这个世界存在的核心,主角死了这出戏可就不好往下演了。但目前这个没有外面世界记忆的张与本不应该知道这一点。 第一次张与口中的那个“这世界是为我而生“的想法,她已经亲口说了这只是她不切实际的幻想,显然对方只把数次擦肩而过的死亡当作自己运气不错。 还有这突然失控撞上来的车辆,偏偏卡在自己要伸手掐上去的前一秒来了,未免太过巧合。仿佛冥冥之中,有个推手在促成这一切的发生。祂不希望忒休斯太早的暴露,利用了张与回避死亡的特性,为忒休斯提供了帮助。 想要蛊惑忒休斯暴露导致失败的,想要帮助忒休斯成功的……不,后者还不能那么早就断定与忒休斯目的一致,可能只是不想让她太早暴露,但另有目的需要她的存在。 忒休斯抬眼去看张与,却看见她眼神迷茫,像是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一样。 “张与,你还好吗?”忒休斯担忧地问道,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我刚刚,刚刚车撞过来,然后我扑开了你,”张与像是吓呆了一样磕磕巴巴,“我运气真是一如既往地又好又坏啊,走路上都能遇见车祸,咱们俩还都躲过去了。” 刚刚如此肯定自己不会死的那个张与,是有记忆的部分出来了吗?忒休斯瞳孔微缩,没有记忆的张与无法确定自己多次回避死亡究竟是运气还是必然,因为哪怕一次的失败都会造就不可挽回的结果。但有记忆的那个知道自己作为世界中心的独特气运,所以选择了用身体挡住冲来的车辆,而车辆也确实在那一瞬间转弯撞向了旁边的路灯。 有记忆的她出来的条件是什么?第一次是因为提到了迈亚这个名字连带着时间一起回溯了,今天下午的短暂回溯忒休斯不在她身边无法确定有记忆的部分是否出现了,晚上这一次则是出现了有记忆的部分但没有回溯。
样本数量太少,还没法试出共性来。但如果能找到共性的话,就掌握了唤醒那一部分的方法,虽然目前有记忆的张与只会让自己失败,但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有备无患。 司机似乎已经撞晕过去了,张与缓过神来之后连忙播了医院和警察的电话,作为差点被殃及的人,她们俩都被医院带去做检查了。虽然表面只有跌在地上的擦伤,但医护人员和张与都认为还是检查一下比较保险。 “你……嘴上说着哪怕死亡也没关系,但我看你挺惜命的啊。”忒休斯看着正拨弄纱布想要掀开看看伤口的张与,面部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继续往下揭。 张与被阻止后,拿起手机看了两眼,回了几条消息之后又放下了。她沉思了一会,答道:“我觉得还是不太一样的吧,我想要的死亡是绝对的宁静,被车撞得半残后半生会变得相当麻烦,我觉得这种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要求还挺高,不但要死,还要安安静静不痛不痒没有后续问题的保险方案。 “那就别揭你的伤口了,半夜疼得睡不着觉也不是你想要的宁静吧。” 张与假装没听到后面那句一样吹起了口哨,时不时还按一下被纱布包住的伤口,然后疼得呲牙咧嘴。要不是忒休斯在这里盯着,她肯定敢把纱布直接揭开。不遵医嘱,也不叫人省心! 不过虽然这个行为不太礼貌,但她口哨吹得蛮好听的。 忒休斯没再继续说教两句,而是安静坐在一旁听着张与吹口哨。张与吹的曲子和忒休斯在街上听到的那些吵吵闹闹的流行歌曲很不同,像是偏古典的曲子。张与喜欢的是这种风格吗,倒确实和她喜欢满天星这一点匹配。 对了,满天星。 本来是要去花店的,因为这意外泡汤了,这个点估计花店已经关门了,改天再一起去吧。 忒休斯坐在急诊内,等着检查结果出来,自己只是包扎了一下,张与腿部去拍了个片。刚刚警察已经顺手联系了她的家人讲清楚事情经过,不一会就来接她了。 不过幸好自己作为被保护的那个人没受什么伤,警察见自己只是来陪护就只进行了必要的询问,不然现在连个合法的身份都没有,万一被当作间谍抓去吃牢饭就糟了。这时,忒休斯有点埋怨地想道:“张与都能做到让警察直接无视那次报警走了,就不能顺手再给她安排个合法的身份吗?” 好吧,人不能太贪心,今天的贪心明天都会报应到自己身上。忒休斯对此还是抱有乐观态度的,合法身份这件事嘛,只要躲着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这里的人总不可能天天搞人口普查抓到一个普通人就详细询问身份吧。 忽地一阵凉意渗过来,急诊部的门被推开了,带进来了一股冷风。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站在门口气喘吁吁,眼神慌乱地在里面寻找着什么。 第十六章 仙人指路 环视一圈后,女人看见了坐在椅子上哼着歌的张与,眼角瞬间红了。 “雨璋!” 张月白大步走过来,半蹲在张与面前,还不等她说话就抓着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雨璋,有没有事,车有没有撞到你,拍的片子什么时候出来啊?”张月白焦急地询问,语速越来越快,张与完全找不到回话的时机。 “没事,我没事,我就摔在地上把腿摔破了!” “真没事,就腿磕着了?” “真有事我就不在这里坐着了,我早进里头躺着了。” “瞎说什么,快说‘呸’!” “呸什么呸,我要说了呸岂不证明我确实是乌鸦嘴了,”张与小声嘟囔着,看见母亲的脸色之后就立马改了话,“呸呸呸,我不乱说了。” 确认女儿真的没有什么大碍之后,张月白逐渐平静的心又窜出一股火来,在看到女儿对这么大的事情满不在乎的样子后忍不住发了脾气:“平常天天在家里宅着也不见你出去溜达,一出来就惹事,大晚上你说说你在外面晃悠什么!” 张与挨着训,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回快了打断了要挨训,回慢了不注意听也要挨训。忒休斯觉得她可能就是找个训斥的借口发泄情绪,至于回应不回应其实没那么重要。 张与显然早就在与母亲十余年的相处之中摸清了她的脾气,并没有真的把话听进去,只是假装有在听,顺便安抚一下母亲。等母亲发泄完情绪之后,随便哄一哄就赶快把这事情揭过去。 嚯,相当熟练啊。忒休斯在一旁安静看着,不敢打扰。这是人家自己家的事情,忒休斯作为一个外人插话不太合适。 ——更重要的是,她发现了张与微妙的异常。 虽然和今天晚上张与刚来时的状态表面上大相径庭,但忒休斯还是感受到了那一点点相同之处。晚上刚见到的少女眼神是肉眼可见的空洞,身边飘浮着淡淡的死志,像断线的纸鸢飘忽不定。现在的她仿佛落在了实处,但却总是差了点什么。 感觉差了点,作为人类而非人偶的证明。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让忒休斯自己都茫然了一瞬。 还没等她能更细致观察下去,张月白已经打算带着女儿回家了。 “哎,妈,等等,我现在就走了,忒休斯还一个人留在这里呢,”张与喊住了母亲,“她是我带出来一起的,我总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医院。”不,其实你把我就这样留着也没关系,反正我自己也能找得到回去的路,忒休斯心里回应道。 张月白这才注意到了一旁乖巧坐着的金发蓝眼的女生,本来她以为这只是一样遇到车祸的陌生人,毕竟自己的女儿平常也不会和外国人接触到……不,以女儿在网络结交的遍布全国各地的朋友,有个外国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吧。 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对女儿朋友的忽视有多么失礼后,张月白尴尬地冲忒休斯笑笑:“嗯,忒休斯是吧,抱歉啊,阿姨刚刚没注意到你。 “你家在哪里,阿姨只骑了电动车过来不能把你们俩一起带上,阿姨把你先送回去,叫雨璋先在急诊等等。” “阿姨,不用……” “妈,忒休斯就住在苏姨家,我带着她一起走回去就行了。”张与看出了忒休斯的意思,替她在母亲面前回答了。张月白皱皱眉,像是想斥责女儿在别人面前对自己语气这么差,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至少在外人面前给她点面子,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你的腿,就这么走回去,没关系吗?”忒休斯关心道,这个医院离苏姨家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自己身强体壮没什么事,自己走回去顶多就是绕点远路,张与要是倒在半路上她可就得扛着一个回去了。 张与像是为了显摆一下,蹬了两下腿。不过很快就被忒休斯摁下去了:“行了知道了,别本来没事蹬这两下出事了,我可不想你在我背上给我指路。” “哼哼,仙人指路~” “仙人指路,什么意思?” “你想听表面的还是实际的?” “都告诉我吧。” “好吧,表面上我想说的是,我在你背上指路,我是那个仙人,”张与站起来掸平坐皱巴的裤子,准备带着忒休斯往回走,“实际上这是象棋的一种下法,把先手让给对方,为自己的棋子开路的同时还可以试探对方的棋路,一子当先,刚柔并济。” 把先手让给对方,试探对方的棋路……忒休斯想到有记忆的那部分张与对刺杀行为的纵容,只留下一个没记忆的部分供她寻找突破口难道也是同样的思路吗,为了试探出她的想法而有意让子。 忒休斯跟着张与出了门,初秋的晚风吹在身上凉丝丝的,她穿的衣服有点少,鼻子痒痒的,打了个喷嚏。 张与回头看了一眼,想了想,把身上的运动服外套脱了下来在忒休斯揉鼻子的时候踮着脚把衣服搭在了她的身上:“过两天找到钱包去买件外套吧,这两天你可以问苏姨借苏晓姐的旧外套,入秋了,下雨之后会越来越冷的。” “你呢,不冷吗?” “我不冷,我里面穿的还是高领的棉衫呢。” 忒休斯拢了拢肩上的外套,外套上带着一股略显苦涩的药味,和正值青春的少女不太搭,衣服的主人大概身体不好常年跑医院喝药。经常喝药的人好像会很喜欢甜食,忒休斯看着少女在风中有点瑟缩的背影,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她又一次向前伸出了手,只是这次瞄准的不是少女的脖颈。 “忒休斯?” 张与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她不免有些愣住,在她的印象中这是除了刚刚扑开忒休斯以外第一次与对方这么亲密的接触。忒休斯比她高出一点,这样拥进怀里刚好可以低头把下巴靠在她的肩上。 “稍微暖和点吗?” “嗯……”张与耳根爬上一点绯红,外国人的距离感真是不得了啊,能跟刚在现实重逢的人没两天就这么近距离接触,现在推开好像不太礼貌。 “趴在我背上吧,我背着你,你披着衣服。”忒休斯把衣服给她披了回去,自己则在前头蹲下,示意她上来。 等了一会,忒休斯疑惑于对方的沉默,刚想回头看看时,背上感知到了比她自己更暖的,属于代谢良好的少女的身体。有点烫,发烧了吗,明明刚在冷风中还吹得有点抖。忒休斯刚想问,就被柔软的双手按住了脸颊,被迫向前看去。 “走吧,回家。” 第十七章 雨璋 忒休斯把张与背回去后,回到苏姨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钟了,她本以为动作轻点就不会被发现,可苏姨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忒休斯掏钥匙开锁的声音,按开了电灯。 “我吵醒您了吗?” 苏姨摇头笑笑,给忒休斯倒了杯白开水:“人年纪大了睡觉就算浅,不像年轻人,白天运动量大,晚上沾着枕头倒头就睡,就算没有你,我一晚上也能被吵醒好多次。” 苏姨家里的灯常年不清理,厨房飘的油烟在灯罩上熏出一层油垢,让原本白得略显冷清的灯光沾染上了烟火气。脏是脏了点,但感觉比在医院那股渗进骨子里的寒意好多了。此时泛着点黄的灯光打下来,已经很多年没回家的忒休斯久违有了家的感觉。 这种家的感觉让忒休斯身心都放松了下来,不再紧绷着,毕竟谁会在自己家里还要精神悬成一根线呢。 家,可想到这个字眼的时候,忒休斯想起的不光是冲她慈爱笑着的村长夫人和每个善待她的村民,还有刚刚张与放空的眼神和听见“雨璋“这两个字一瞬间的颤抖。 “苏姨,你知道‘雨璋’这个名字吗?”忒休斯问道,如果是和张与相熟的她,大概清楚这个名字的来源。 苏姨皱了皱眉:“你今天见到小与的妈妈了?” “嗯,我们在去花店的路上差点遇到车祸,我没什么事,但是张与扑开我的时候腿磕破了点,我们跟着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稍微处理一下,在准备回去的时候见到了她妈妈,”忒休斯把晚上的事情简略讲了一遍,“她妈妈有什么问题吗?” “小与原名叫刘雨璋,下雨的雨,王字旁的璋,你听到的那个雨璋是小与爸妈离婚前她的名字。” “离婚……” “小与上初中那年离的婚,那之后就改了名字。”苏姨把他们一家的名字写在纸上给忒休斯看。爸爸姓刘,妈妈姓张,而张与的原名就是两个姓用‘与’连在一起改的谐音。所以在离婚跟了母亲之后把刘去掉了,用原本的张作姓与作名,忒休斯心下了然。 “小与不喜欢这个名字,其实也不喜欢现在的名字,她好像更喜欢一个英文名。” “迈……亚?”忒休斯忽地想起了第一次回溯的原因,因为迈亚这个名字,因为被自己否定了,张与的周身瞬间就涌出力量将她击飞了。 “对对对,就这个名字。” 果然,迈亚这个名字对张与来说有特殊的意义,特殊到单单这个名字都足以引出有记忆的部分发起回溯。 忒休斯没继续就这件事情多打扰,让明天还要早起的苏姨先一步回去睡了,她也不指望连这个名字都要凭自己提醒才想起来的苏姨能在这个名字上多讲些什么出来。如果关于‘与’这个字,倒是可以明天再想办法多从苏姨这里套出点信息。 名字,代表了父母对孩子的期望,甚至能作为灵魂的在外体现。在北国,每一个被父母珍重的孩子,名字都是精挑细选取得最美好的,骑士的荣誉授勋仪式之一也是冠以主君家族的姓氏变格作为自己的中间名。
不过也有厌恶孩子的父母,虽然少见,但是这类父母会给孩子取个寓意不好的名字,孩子往往会因为自己的名字饱受身边人的嘲讽,父母的厌恶和同龄人的讥笑,从名字开始就注定了一个悲惨的童年。 张与的原名也并不是什么有侮辱意味的名字,是什么让她厌弃曾经的名字?是因为父母离异吗,所以她才厌恶作为父母姓氏结合的这个名字? 带着越来越多的疑问,忒休斯换上了苏姨给她准备的睡衣钻进了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下午好像睡得有点多了,忒休斯朝床头柜伸手拿起了手机,手机的光亮照亮了她罩在被窝里的脸。 这个老手机里没有游戏之类的,目前最大的功能就是供忒休斯联络他人,而通讯录也只躺了两个人的名字。她点开和张与的聊天界面,上面还停在下午她给张与发的那条语音消息,她想说点什么,又把自己纠结不清的语音消息删掉。 “在干什么?” 在忒休斯纠结的时候,张与先给她发了条消息,社交软件的提示音吓了她一跳。 “刚和苏姨聊完,正准备睡觉,“忒休斯顿了顿,又发了一条语音消息,”你呢?” “刚被我妈训完,再玩会手机也准备上床睡觉了,明天早上我还过来吃早饭哦。”张与的语气欢快,全然不像她说的刚被训完话的样子。忒休斯回道:“我帮苏姨看着早餐摊作为暂住的代价,要吃什么我提前帮你拿好?” “不用,我差不多七点多点来,到时候等我一起吃吧!” 少女欢快的声音从这样一个机械中放出来,甚至没有提前录制之类的,忒休斯为这世界的技术感到不可思议。好神奇,明明两个人相隔了快十分钟的路程,但是听到她的声音就像见到了她一样,这种神奇的技术难道真的只是张与空想出来的吗? “那你早点睡,不然可起不来。” “好哦,忒休斯,晚安。” “晚安。” 忒休斯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在和张与互道晚安之后就关了手机,取出瓦沙克放在身边。在循环了几个吸气憋气呼气的过程之后,忒休斯感觉困意逐渐涌了上来,这方法是在队里的时候同队的友人交给她的,在那段她刚成为骑士理想之火被现实浇灭的时光里,是这个方法让她平复焦躁的心情快速入睡。 月光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照了进来,白发浅瞳少女的身影出现在窗台上,她蹑手蹑脚推开了没有锁的窗户,光着脚走到了忒休斯床边,如同一只轻盈的白猫。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费周章,阿黛尔只需心念一动就可以消除声音,可她偏喜欢在这世界做一个普通人。 “嘘,瓦沙克,今天你可不能再干扰我了,不然在她真正地活在这个世界之前,就会……” “先死在这个世界里的。” 第十八章 过辣 初秋的天差不多五点钟才日出,但早餐摊四点多就开始来客人了。老街区住的多的是睡得少起得早的老人家,也有不少五六点就要通勤去工作的年轻人,一直到快十点钟都是有客人的状态。 忒休斯四点钟醒来稍作洗漱就帮忙看着早餐摊,其实也没什么需要看的,只不过是苏姨怕她白吃白住良心不安随便找的活罢了,哪怕她靠着墙打瞌睡也没关系。 不过得益于曾经在队里的训练,他们需要锻炼对紧急状况的应对能力,有时候被折腾着半夜叫起来训练,逼着自己把一身困意扫干净。长此以往,大家都养成了迅速清醒的能力,每一分每一秒睡眠时间都能很好利用起来,起床就立刻清醒。 “闺女,原先的辣椒用完了,你去厨房拿罐新的放调料盒里,就在窗台上那罐新的,”苏姨说完就准备忙着早饭了,过一会又回头吩咐道,“今天小与来了你叫她别付钱,如果付了你就拿柜台的零钱还给她。” 忒休斯点头应下了,做完苏姨吩咐的事情之后就安静坐着等张与来一起吃早饭。 今天老人们兴致格外高,本来慢慢悠悠吃完饭就去公园锻炼去了,但今天早餐店多了个金发蓝眼的外国大姑娘,健谈的老人们围着忒休斯问来问去。忒休斯很有礼貌地每句都答,一直微笑着脸都半僵了。 “忒休斯,很受欢迎嘛。” 黑发黑眼的少女推门进来,睡衣外头松松垮垮着套了件运动服就来了,脚下还趿拉着棉拖鞋。此时的张与眼睛迷迷瞪瞪,头发都只是随意披散在肩上,忒休斯还没将她这么随意的样子。 “奶奶们,七点多了,您们就差不多放过我朋友吧,她早晨四点就醒来还没吃早饭,等着我一起吃呢,”张与撒娇一般和老人们贴近,给了忒休斯喘息的功夫,“忒休斯她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呢,明天再来继续聊也是一样的。” 老人们打趣了张与几句就离开了,忒休斯凑到她身边:“我有时候觉得你不会和别人社交,有时候有觉得你特别擅长和别人聊天。” “这叫社会固有技能,我愿不愿意和能不能是两回事,这样子去思考别人喜欢听什么,我应该根据气氛说些什么还蛮累的,所以大部分时候我喜欢一句话都不说。”张与笑道。 就和上流社会那点贵族要学习专门的社交技能一样吗,忒休斯点点头,问道:“吃点什么,今天苏姨叫我盯紧你,绝对不能让你把今天早饭钱付了,如果你付了钱就让我拿现金塞你兜里。” 张与脸颊上的肉抽动了两下,无奈道:“忒休斯,苏姨嘱托你的你就这么告诉我了合适吗?” “合适,能省下劝你的功夫,而且就算你想躲开,你也打不过我,”忒休斯看见张与吃瘪的样子笑出声,“只是一顿早饭而已,你和苏姨认识这么久了,为什么你俩就非得在昨天那顿早饭上较劲。” “一顿早饭也是钱,苏姨已经这样了,我不能再占她的便宜。” “‘苏姨已经这样了’是什么意思?”
张与自觉失言,眼神闪过慌乱,打着哈哈略过了这句话:“没什么啊,就只是说苏姨日子不太好过而已,女儿远在外地自己一个人经营两家店多辛苦是吧。”说完就快步去拿早餐了。 直觉告诉忒休斯这句话背后肯定埋着更多东西,绝不只是独居加辛苦经营这么简单,但张与很明显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了,硬逼着她说出来也不太好,这毕竟是别人的隐私,自己和她们的关系还远没到可以硬逼着她说不愿意说的程度。 忒休斯配合着她略过了这件事情,拿了早饭。 今天忒休斯选了肉包子和豆浆,张与在昨天早饭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个水煮鸡蛋。“我还是更想吃茶叶蛋,纯粹白水煮鸡蛋实在太寡淡了。”这么说着张与身体向前倾,从调料盒里挖了一大勺辣椒酱和咸菜撒进豆腐脑里。 结果张与吃第一口就吐着舌头哈气,本来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咳出了病态的红色,那样子像是被辣的狠了。忒休斯赶忙要去给她借杯凉水,但是被张与拉住了。 “窝卜合两税,枣商喝介个卜好。”我不喝凉水,早上喝这个不好。 “你都辣成这样了还管喝凉水对身体不好,”忒休斯把自己的热豆浆递给她让她抿两口,“你放那么多辣椒我还以为你能吃辣呢,你不能吃你放那么一大勺干什么!” “虽然很辣,但是很好吃嘛,而且这个辣度跟原先不一样,原先哪有这么辣,苏姨是不是换了新的辣椒油……”张与抿了口豆浆又狠狠咬了口油条缓解辣意。 “今天早上苏姨确实叫我换了新的辣椒油,”忒休斯回答道,“你说喝早上喝凉水不好,那吃超出自己承受范围的辣更不好,你喝我的豆浆吧,这碗豆腐脑你别继续吃了。” “会浪费。” “我来吃,我能吃辣。” 张与还想继续用她快被辣肿的舌头反驳,可是被忒休斯瞪了一眼之后就歇了心思,乖乖坐着抿热豆浆。 忒休斯叹了口气,把那碗加了过量辣的豆腐脑挪到自己面前。作为在北国乡村长大的孩子,忒休斯能吃辣这句话还是稍微谦虚了点,能把张与辣成这样的辣感在忒休斯面前顶多算是调味料而已。 张与目瞪口呆看着忒休斯一勺勺吃完超辣豆腐脑还面不改色:“我记得辣其实不是味觉,而是一种痛感,你是丧失了你的痛感吗?” “如果只是痛感的话,那我在队里训练时受的伤可远比这个痛多了,“忒休斯放下空碗,”你的舌头好点了吗?” “好多了,也长教训了,”张与把两人的空碗空盘拿走放在洗碗池内。 忒休斯紧盯着张与防着她趁自己不备付了钱,张与鬼鬼祟祟半天也没找到付钱的机会,只得吐槽了忒休斯两句后就趿拉着拖鞋先回家了,临走前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我又不是没钱怎么能吃人白饭“的话。 忒休斯看着她无奈离去的背影,笑出了声。 第十九章 只有姓氏 虽然和苏姨的约定是看早餐店到十点,但是今天苏姨也九点多就让忒休斯歇着去了,忒休斯没有拒绝,因为她也要去找找除了看早餐店以外可以赚些钱的工作。她不一定要在这里待多久,能找个稳定赚钱的工作也有利于接下来的发展。 忒休斯其实有一个目标,那是昨天她背着张与回家途中看到的,在医院回来的路上有一个小卖部正在招工。 她缓步走在街上,凭借记忆里大致的方位寻找那个小卖部。大概绕了二十分钟,忒休斯找到了那个门口贴着招聘要求的小卖部。 小卖部门口放下了能通风的珠帘看不清里面的情况,旁边墙上贴着的招聘要求已经翘边了,忒休斯伸手摸摸那张纸,发现那处应该已经叠过不少纸张了,大概是一张的字迹模糊之后就换一张再贴上去。 招聘要求也比较简单,需要有力气的年轻人每天下午来帮忙搬货物并且收拾货架,每天搬一次,一次给五十块钱。 工资虽然不是很多,但是只是需要力气活的半天班。在附近能找到一个纯粹用力气的工作似乎还蛮不容易的,忒休斯现在也没法有什么更高要求,能找到就不错了。 忒休斯微微低头撩开了珠帘向里走去,帘后的空间也不是很大,进门右手边是一个柜台,左手边是吱呀吱呀响着的老旧风扇和冰饮料用的大冰柜。“没有人?”忒休斯张望了一下,货架旁边直走似乎能通往一个看不清的房间。 她往里头走去,逐渐看清了那个房间里头的模样。那是个小仓库,估计要求搬的货物大部分都会堆在这里,里面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费劲够着最顶上的货物,眼看就要扒拉下来的时候,货物晃了晃砸了下来。 老太太伸手去挡住自己的脑袋,紧闭着眼睛待了一会,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您没事吧,老人家?”忒休斯伸长手顶住了要砸下来的货物,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矮小的老太太。老太太佝偻着背,忒休斯很轻松就能把她稳妥护在身下。 “谢谢你啊,小姑娘。” 忒休斯等老太太退到一旁,将刚刚那个纸箱子拿了下来:“您要拿去哪,我来帮您吧。” “没事,没事,你把箱子放地上,老婆子我一会自己搬就行了。” “交给我吧,这也会是我的工作吧,”忒休斯没有放下箱子,而是转身看着老太太,“我是看了您门口贴的招聘广告过来应聘的,您看,我这力气应该能满足您的要求吧?” 老太太愣住了,一时半会没想起来那个招聘广告的存在,她没隔一段时间就去贴一张,对招不上人只能麻烦送货的小哥帮忙放好这件事情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小姑娘,这力气活可不好做,有的时候搬一下午第二天手都会酸得抬不起来,你可别逞强啊,“老太太顿了顿又道,”你要是缺钱的话,老婆子我可以给你推荐点别的不费力气的活,你只要费心学学就好了。” 忒休斯没回答,只笑着展示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力量,再加了几个箱子上去,加到箱子都高过忒休斯了,顶上摇摇晃晃的,她还是面不改色像是抱着空气一样。 “行了,知道你力气大了,放下来吧,刚刚那个箱子你帮我搬到门口,里面的饮料放进冰柜就行。
“每天下午三点都会有送货的来,你到时候在这里等着帮送货的小哥一起把货搬进仓库再摆到货架上补充就可以,就跟门口写的一样,一天,呃,老婆子我写的是五十块钱对吧? “老婆子我没有年轻人那种智能手机,你能接受发的工资是现金吗?” 忒休斯点点头,她倒不是很在意这钱是现金还是智能支付,如果现金实在不方便她就麻烦一下张与帮帮她,张与大概不会拒绝这点小要求的,大不了工资里抽一部分给张与作为麻烦她的酬劳。 不会拒绝……的吧忒休斯指麻烦张与的酬劳,以那姑娘在早餐店一步三回头想过来付钱的架势,忒休斯觉得她就算真觉得麻烦也不会要钱。 老太太叫忒休斯今天帮忙整理货架就好,今天送货小哥临时出了点事情,下午不会来,工资照给。忒休斯从她语气中感觉老太太不像是差钱的样子,开小卖部大概就算单纯的养老而已。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这么半天都还没问你名字呢。”老太太坐在摇椅里,看着正在货架附近忙碌的忒休斯,和她闲聊了起来。 “忒休斯。” “哟,外国姑娘的外国名,有点绕嘴啊,老婆子我能叫你小忒吗?”老太太念了两遍之后,感觉自己的假牙快掉下来了也没发出标准的音,遂放弃。 “您喜欢这么叫,我没意见。”雇主至上,尊老爱幼,忒休斯虽然觉得这个称呼怪怪的,但还是微笑着应下了。 “老婆子我没有自己的名字,我们村子里女孩都按出生的日子叫,出嫁了之后就在自己姓前冠上夫家的名字,大家都叫我姜罗氏。”忒休斯惊讶于姜罗氏似乎没对没有名字这件事透露半点不满,在北国,哪怕孩子遭父母厌恶也顶多是起个贬低意味的名字,而不是只有个姓氏。 对于北国人名字就是自我体现的思想来说,只有姓氏的人简直就像是被否定了自我的存在。 “好的,罗奶奶。” 姜罗氏听着忒休斯选择用她的本姓称呼她,浑浊的眼中露出些许笑意。她看出了忒休斯的疑惑,人到老年就会觉得也没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包括日日逼近的死亡。“只是没有名字而已,一个人存在的证明可不是自己的名字啊。” “我知道,但是……” “不理解也没关系,这里大概不比你们国家吧,所以你不懂在这里生活的困境,自然也无法做到释怀,”姜罗氏从摇椅上起来,在抽屉里拿了一张五十块钱的纸钞给忒休斯,“你在这里多生活段时间说不定就会明白的。” “接受自己的名字也是坦然认命的一种,人如果不学着认命,就会一直生活在对自己的不满里无法自圆。”姜罗氏黑色偏灰的眼中有着忒休斯看不透的哀伤,她的出身与她谈吐中透露出来的文化程度有些许矛盾,忒休斯想这或许就是她认命的源头。 正因为生在谷底,见过太阳,才只能认命走向衰老。 可忒休斯觉得认了这个连自身存在都不曾被肯定的命运,那简直就是通往了最悲惨的结局。 第二十章 阿黛尔 在小卖部折腾半天,回来的时候正赶上了午饭。今天张与没来吃午饭,只有忒休斯和苏姨两个人炒了两个小菜就着馒头吃了下去,快一点钟的时候收拾了碗盘就各回各屋准备歇息了。 腹中的饱胀感,以及秋日阳光恰到好处的温和,让忒休斯有了在这世界里能看到未来的感觉,有工作有住处,一个人所求的安身立命的基本也不过如此。 产生这个想法的瞬间,忒休斯感到储藏空间内的瓦沙克正剧烈嗡鸣着,像是警告。“这,我能在这世界更加稳定地寻找毁灭小世界的方法了,这有什么不好的吗?”忒休斯扶着额头,暂且压下了疑惑。 等一会回房间把瓦沙克拿出来试着问问它吧。忒休斯推开了门,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趴在窗户外头盯着里面,一张稚嫩的脸使劲贴上玻璃,快给压成平面了。 白发浅瞳,一身简单的长裙,正是那个在胡同口遇到的女孩。忒休斯心下一惊想先退出去,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推开门了,门正对着窗户,女孩一眼就能看到她。 浅色近透明的瞳中闪过惊喜的光,女孩夸张地挥舞着双手示意忒休斯给她打开窗户。你都有那种扭曲空间的实力了,为什么不直接打开窗户进来啊,忒休斯无奈地走上前给她打开了窗户。 女孩瘦弱的手在窗台上一撑想要翻进来,可刚半个身子翻过来手就脱了力,直直栽入了忒休斯的怀里。 “唔……栽入身材超好的美女怀里,这是什么福利向展开吗?”女孩捂着撞到的鼻梁,一丝鲜红从鼻腔中流了出来。 “你,你你流鼻血了!”忒休斯看着血液迅速从女孩鼻腔中流出,很快就滴下来弄脏了忒休斯和女孩的衣服,她赶快拿了张纸巾堵了上去,抓住女孩的手捏住鼻翼。 “你别抬头,就这样仰着点,坐下来,我去给你拿冷毛巾!” “哎,等等,用不着——” “不许乱动,别弄脏了床!”床单是苏姨新拿的,要是染了血可不好洗。 还没听清女孩后半句,忒休斯就赶快拿苏姨给自己用的新毛巾冲进洗手间,拿凉水浸泡之后拧干。 忒休斯对处理流鼻血这种事情很有经验,原先村里的小孩子有打闹时伤了鼻子的,后仰头的时候血逆流进去,呼吸不上来,呛了好多血进去。最后人虽然是保住了,但是肺炎烧了好几天,退烧之后脑子都不灵光了。 等拧完回来,女孩的血已经没刚刚流的那么凶了。“你回来了,我可以放开了吗?”女孩乖乖地听她的话捏住了鼻翼,说话都带着鼻音。 “唔姆,撞到大美女胸上,还可以被伺候着止血果然是福利向展开,”女孩任由忒休斯给她把冷毛巾敷上,擦干脸上的血,“不过第一次正式见面就这样子,我觉得还是有点丢人了,以后让迈亚知道一定会笑话我的。” “迈亚?”是指勇者迈亚,还是指张与的英文名? 女孩似乎被凉毛巾敷得有点舒服,闭上了眼,忽略了忒休斯的问题。忒休斯没追问下去,换了个问题:“你是谁,你在这里究竟是什么?” 比起忒休斯来说,女孩反而更像是这个世界的异物。在人们普遍为黑发黑眼的这个世界里,女孩与众生格格不入,白色的头发,浅到仿佛要透明的眼瞳,第一次出现时如同幽灵一般飘过又消失,现在又跳脱着来到她面前。 再联想到进门前瓦沙克的警告,忒休斯不免将二者联系起来。 “你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不正是为了我而来的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 “可你不正是,为了阿黛尔来的吗?” 阿黛尔歪着头,露出了一个堪称纯真无邪的笑容,还没擦干净的血在苍白的脸上尽显妖异之态。忒休斯瞳孔紧缩,迅速从储藏空间中拿出瓦沙克,剑尖直指面前的阿黛尔。 “你好凶,明明你要来杀我,我都没对你做什么,”阿黛尔见血止住了,自己拿纸张把脸上的血擦掉了,“最多在你脸上浅浅划了一道吧,剩下的我可什么都没敢做,结果你上来就要拿剑刺我?” “别这样嘛,福利向展开可不该有这么暴力血腥的画面,刺向一个小女孩你不觉得心痛吗?” “如果你是我想要杀的那个阿黛尔,那你没资格这么问我,”忒休斯将剑尖逼近,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如果你是阿黛尔,那张与又是谁?” 对于面前女孩的身份,她不是没有疑惑过,能伤到她这个被魔法保护着的人,毫无疑问在这个世界是极其特殊的存在。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张与了,作为世界核心存在的张与能伤到她,这毫无疑问。 可张与就是阿黛尔在这个世界的身份,这点本应该也毫无疑问。忒休斯在进入这世界最初的那一瞬间,看见了无数丝线自四面八方涌来,连接着最中间的人形,而那个人就算张与。有记忆部分的张与也表现出了她的独特性。 “你真的觉得张与就是阿黛尔吗,事实上她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是阿黛尔吧,她说她叫张与,说她叫迈亚,是你一直不信吧,是你一直不听她解释一剑又一剑刺过去吧?”阿黛尔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响起,一句句动摇着忒休斯的心。 “闭嘴,你是张与派来动摇我的吗!” 阿黛尔一步步走上前,指尖抵住剑尖,一滴血染上了瓦沙克的剑身。瓦沙克在阿黛尔抵上来的时候就止不住颤抖,可血一渗进来,反而安静了不少。忒休斯惊疑地在瓦沙克与阿黛尔身上看来看去,而阿黛尔对此只回以一个微笑。 “太紧张了,其实反派加入后宫的福利向展开也不是没有,你这么敌视我干什么,“阿黛尔没再继续往前逼近,后退两步坐到了床上,”我没打算阻止你,无论你是想杀我还是想去杀张与我都不在乎,只要你能真的杀得了我们,哪怕我们的心脏只要你想拿也随你便。” 忒休斯慢慢放下了剑,但她还没解除戒备。她短暂迅速地整理了思路,虽然阿黛尔刚刚那些质问很刺耳,但事实上她没有否认张与作为世界核心和张与作为阿黛尔这件事,与其去怀疑张与的真实性,不如去怀疑眼前阿黛尔的真实性。 那一瞬间看见的世界核心绝对没有错误,张与就是这个世界的核心这件事情不会有假,所以从张与开始攻破核心的方法也没有问题。 但在此基础上,这个自称阿黛尔的女孩十分可疑,她的目的是什么?除了最初在脸上飞过的叶子造成的伤痕,她确实没有表露出其它的敌意。 有一点值得注意的就是,无论是有记忆的张与还是自称阿黛尔的女生,她们似乎都喜欢把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行为比作游戏。这种行为让忒休斯感觉相当不爽,对于外面人生死攸关的大事来说对她们只是一场游戏吗,阿黛尔的随意让忒休斯感到自己的决心被轻蔑了。 阿黛尔见忒休斯眼神已经没了慌乱,像是有点无聊一般接着往下说:“我确实不是来阻止你的,我是来帮你的,准确来说,也是来帮我自己的。” 第二十一章 真实的 “帮我,”忒休斯嗤笑一声,经过刚刚的对话她对阿黛尔的戒备心已经到了顶点,“重点应该是帮你自己吧,我只是顺带落了好处的那个,说不定连好处都没有。” “你说得对,就是我在帮我自己,但我不说谎,我说这件事对你也有好处这点没有错,不信你就去问瓦沙克,比起信任我你更信任那把破剑吧?”阿黛尔相当坦然地承认了,事实上她一直都很坦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说说看,我一会再问它。”忒休斯用手擦去了阿黛尔留在剑身的血渍,阿黛尔瞧见这小动作之后眼神移开,小声嘟囔了一句“没意思”。 阿黛尔打了个响指,随即空气中出现了一阵不寻常的颤动,伴随着光线的扭曲,原本没有遮挡物的窗边忽地出现了一个供人书写的白板,而阿黛尔的手上也多出来一根油性笔。在忒休斯不解的目光中,阿黛尔没感觉到一般在白板上唰唰写了起来。 “我为这次行动起名为‘勇者拯救世界大作战’!”阿黛尔写完之后很高兴地在白板上拍了一下。 “好俗。”忒休斯毫不留情地评价。 “切,不懂得欣赏的家伙,在咱们这个勇者与魔王,剑与魔法的世界里,起这种像是早期rpg的俗套名字才是最合适的,现在的高奢品牌都追求一个大道至简你懂不懂?”阿黛尔嘴上这么说着,还是被打击到兴致缺缺地把刚写的字擦掉了。 阿黛尔很快重新整理好了心情,用朗诵宏大史诗的语气为忒休斯讲述:“在平和的世界之中,暗潮正在其下汹涌不止,在世界意识的选择下,一位勇者挺身而出,守护这世界的和平!” “有必要提醒你一句,我是来毁灭这个世界的,不是来守护这个世界的。” “我从没有说过这个世界指的是被你们称作‘小世界’的展开领域吧?”阿黛尔笑道,这一瞬间冷意爬上了忒休斯的脊背。 “我说过了,这个事情对我有好处,对你有好处,对小世界有好处,对这个世界也有好处,”阿黛尔在白板上画了几划后又嫌麻烦,直接利用光线的扭曲呈现出文字了,“你,乃至你们都只觉得小世界是毁灭世界的存在,从你们的角度来说确实是这样,不过从作为世界意识的我来说这是另一回事。” “所以我劝你最好别让我对领域扩张这件事情产生什么罪恶感,对我来说这只是稀疏平常的一件事,你们的毁灭在我眼里,根本就——” “不值一提。” 忒休斯被怒火控制着,把阿黛尔瘦弱的身体压倒,剑刃离她的脖颈只差分毫:“不值一提,在你眼里人命就是这么不值一提的东西,你根本就……”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明白。”反而是阿黛尔将这句话说出来了。 “你所处的世界就是真实的,这里难道不是吗,你看看你现在身居的日常,看看你身边的人们,就算你认为他们只是我操控的人偶,但你从他们身上获得的情感就是假的吗?
“你对这世界的构成什么都不了解,你们只是在做你们认为正确的事情,但正确真的会有正确的定义吗? “对我来说,你和我这次想要对付的人,你们才是想要摧毁世界的恶人。” 阿黛尔浅色的眼瞳中倒映出了忒休斯颤抖的手臂,并非她不去挥剑,而是一股力量横贯在她们中央,让忒休斯根本做不到把剑压下去,甚至阿黛尔向剑刃逼近的时候,她还会被这股力量逼得后退。 “那个人已经把手伸到这个世界的力量核心上了,可我弄不明白那个异物是谁,”阿黛尔没再逼迫忒休斯,只继续刚才未完的话题,“我不打算现在改变你对我的认知,我是要毁灭你想要的未来的存在,这点没有变化,但如果让那个异物掌握了这个领域,你想要的未来只会毁灭的更快。”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早说了问瓦沙克,你愿不愿意帮我随你,反正让异物去对付异物,两败俱伤对我也好,本来那家伙也想杀了你。”阿黛尔眼神冰冷,如果她想的话,大概可以现在就杀死忒休斯吧。 “离开这里,我会先考虑。” 阿黛尔点了点头,挥手让白板油性笔之类的东西一齐消失了,随后窗户的位置扭曲成了一个通道一样的存在。女孩缓步走进了通道内,身影消失在忒休斯视野中的一瞬间,连带着通道也一起消失了。 忒休斯此时才感到那种无形的压迫消失,坐在床上胸膛起伏着,手上出的汗都浸到剑柄上了,瓦沙克很不满地扭动了一下。“刚刚见了她你抖得我都快拿不稳了,现在你在我面前耍威风,晚了。”忒休斯按住了剑,试着用灵魂接触去感受瓦沙克想说的话。 阿黛尔说的是对的,她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有撒谎。 在通过瓦沙克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忒休斯还保持着一定的怀疑,毕竟这没骨气的家伙也不能指望它会不会背叛自己。 剑感受到了她的想法,又扭动了两下表示不满。 好吧,看在你确实救过我的份上,姑且先信任你一下。 忒休斯把沾着血的纸巾收拾了收拾,都丢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又把给她冷敷用的毛巾挂回去。嗯,床单和毛巾都没沾到血,不用担心洗不干净叫苏姨看见担心了。 想到苏姨的瞬间,忒休斯想起了那句“你从他们身上获得的情感是假的吗”,心中动摇了一瞬。本来只是为了更好的相处从而更稳定地寻找毁灭小世界的方法,可她却慢慢开始去考虑对方的心情了。 明明才过了三天而已,这么快你就动摇了吗,只因为一个空壳子展现出来的虚假情感?忒休斯想要斥责自己,却被瓦沙克安慰了。 “被真实存在的情感所影响,这不是你的错。”在脑内,分不清男女的模糊声音响起。 第二十二章 蝙蝠 “真实的情感?” 忒休斯反复品味着这句话,她觉得瓦沙克和阿黛尔似乎对这里的人们另有一个定义,至少从他们二人的反应可以看出来这里的人应该不只是由世界核心链接操纵的傀儡。 “真实最能打动真实。”这句话之后,那非男非女的声音就沉寂了下来,任凭忒休斯怎么询问都不再说话了。 说话说一半的谜语人是要被活活打死的,北国原先的占星术士神神叨叨最后被处死的可不少。忒休斯啧了一声,把瓦沙克剑放在身边,平下了混乱的思绪渐渐进入了梦乡。 …… 郑珂珂迷迷糊糊之间感到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蹭她的手,被从午睡的悠闲中扯出来的她相当烦躁地拍开了那东西。苗苗被拍开之后呜咽一声,又趴了下去,黑眼睛紧盯着前面的陌生人,尾巴在两腿之间夹紧了起来。 阿黛尔轻笑一声,蹲在苗苗面前,摸了摸它的头:“乖狗狗,你的主人还在午睡,可不能吵醒她,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在这里会全部实现的。” 苗苗感受到面前人没有恶意,很顺从地舔了舔她的手,痒意自手心传上来,逗得阿黛尔咯咯笑起来。 “这种平和的日子已经过去十年了,能有这十年就已经很好了,不能再奢求更多了,”阿黛尔看着郑珂珂酣睡的面容,眼帘微垂,“到时间了,我们都会为自己追求的美好付出代价。” “到时候就不能继续这样子看着你们了,在你们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也要继续好好活下去啊……” 一只蝙蝠不合时宜出现在门外,违背了原本的生活习性,在正午时分仍倒挂在树枝上,一双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白发女孩的背影。当阿黛尔察觉到什么回身去看时,蝙蝠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头朝下迅速坠落在地面上,抽搐了几下后就失去了生命。 …… “蝙蝠,这个时候怎么会出现蝙蝠?”忒休斯皱眉看着窗边那只死去的蝙蝠,她刚刚亲眼看见这只蝙蝠猛地坠了下来,抽搐了几下就失去了生命。 现在才刚刚下午四点,甚至都还不到夕阳时分,夜行性的蝙蝠不该这时候出没。 忒休斯拿着剑,小心地拨弄着蝙蝠的尸体,仔细观察有没有不同寻常的地方。从外貌上来说,和普通的蝙蝠没什么两样,除了碎裂的头颅以外甚至找不出其它外伤,不过没有外伤这点就相当可疑。 这只蝙蝠,简直就像是家养的一样,且能被人操纵。刚刚这只蝙蝠是从较低的树枝上掉下来的,这一下普通的蝙蝠也顶多摔晕吧,生物在危急关头总会做出点什么用来缓冲。可这只像是为了摔裂头颅一般直直坠了下去,没有任何反抗。 太多疑点了啊……忒休斯将剑尖向前伸去,拨开蝙蝠碎裂的头,血和脑内的容物一切沾在了剑尖上。 瓦沙克作为在临行前恩赐给勇者的剑,自然有它的特殊之处,并不单单是蕴藏着无名灵魂那么简单。曾经有得到这把剑的人说,在这把剑中能看到一切未浮于表面的失落之物。
瓦沙克感觉到蝙蝠那白色偏灰绿的脑浆沾在自己身上的瞬间,在忒休斯脑内发出了干呕的声音:“住手,别再拿我来碰这个玩意了,快恶心死了!” “这跟血也没差多少吧,你就这么恶心脑浆,你原先应该也被不少人用来一剑爆头过吧?”忒休斯颇感有趣地举起剑来,不过还是很贴心地把沾在上面的脑浆甩掉了。 “差远了,我那是不喜欢脑浆吗,”那非男非女的声音难得起了较大的情绪波动,“我不喜欢的是这个蝙蝠身上残留的禁忌,操纵灵魂的东西,光是离近点我都嫌恶心,你竟然还直接拿我碰上去了!” “禁忌?”这只蝙蝠竟然接触到了禁忌魔法吗。 “影响心智操纵灵魂类型的禁忌魔法,以心智换心智,以灵魂蚀灵魂,最后操纵与被操纵双方都会变成失去心智,灵魂混沌一片的傀儡,”瓦沙克顿了顿,像是沉思了一会后又道,“不过这个操纵者倒是有把这禁忌稍微改良了。” “禁忌魔法,不是只能延缓吗?” “凡人的寿命也就那么点,就算死后还有灵魂,失去记忆失去身份的那个你又能算原先的那个你吗? “既然如此,灵魂的侵蚀也就没那么值得在意了,只要足够延缓禁忌的侵蚀,让侵蚀速度慢到直到自己的生命尽头也无法影响到自身,至于死后的事情和他自己已经没有关系了,那是未来那个即将因为侵蚀疯狂的灵魂该去想的事情。 “能改良成这个样子也算是稀世的天才了,这样下去撑个八九十年应该不是问题。” “八九十年!?”忒休斯错愕道,要是八九十年的时间都有人用禁忌魔法四处操纵人的心智,那这世界得乱成什么样子! “别这么惊慌,他实验出这个方法绝对不会超过十年,现在应该也还不够熟练,只能去操纵这样的小动物,还到不了完全操纵一个人的心智的程度,“瓦沙克补充道,”这个禁忌魔法能延缓到这种超出常识的程度,大概率跟你们所处的这个展开领域脱不了干系。“ “小世界是十一年前出现的,操纵者是那个时候被吞入小世界并且保持了自我,进而借着这个去实验禁忌魔法的?” “并且根据禁忌的程度,就算是他在领域展开的第一天就进入了,从想到可以借助这个施展禁忌魔法,再到真的成功也有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现在阻止还来得及对吧?”忒休斯得出了结论,这个人是借助小世界施展的禁忌魔法,如果任由这个人胡作非为下去,或是任由小世界侵蚀下去,最后的结果都是一个几乎完全掌握禁忌的人掌控了整个世界。 忒休斯没得到回应,那在她脑内的声音再次沉寂了下去。 第二十三章 教堂 “你要保守你心,胜过保守一切。 “因为一生的果效,是由心发出。” 面前的修女正虔诚地朗诵圣经,时不时用相当真诚的眼神试图和忒休斯对视,想从对方的眼中找出对神的热爱和信仰的同化。 怎么会变成这样……忒休斯颇感无奈地想道,自己在吃过晚饭之后想在附近随便逛逛,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处较为繁华的街道。正是街灯一盏盏亮起的时候,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夜生活刚刚开始。 在这片繁华之中,被高大树木掩盖着的教堂显得相当破落,比起忒休斯目前住的老街道能追溯的历史还要更远。在高大的尖刺铁栏围成的门上,有一扇正好够一人通行的小门,忒休斯跨过铁栏走了进去。 门口是通往更深处教堂的青苔石砖路,右手边似乎是对外招待客人用的房间,上面张贴着大海报。忒休斯走近拿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仔细看看,似乎是短暂聘用这里的神职人员在婚礼上宣读誓言的广告,顺带租赁婚纱西装筹办宴会之类的工作,在特定时间可以租下整座教堂举行婚礼。 正待忒休斯仔细看时,她忽地感受到有什么人正注视着自己,转过头发现是一个修女装扮的女性。 女性的头发一丝不落地严严实实被头巾包裹了起来,身上除了脸部以外都被黑色的修女服裹住了,胸口落着一枚十字形状的铜吊坠。此刻她手捧着圣经,目光炯炯地盯着这边看,一双黑眼中绽放着奇异的光芒。 “预约婚礼预约教堂要等明早九点以后再来,但如果你也是我们亲爱的弟兄姊妹的话,可以来教堂里,我会为你准备圣餐讲解经文。”修女说到后面的时候,越来越激动,让忒休斯觉得如果现在拒绝了她说不定会抓狂。 “我……不是教徒,但我有点兴趣想进来听一听。” 修女几乎抑制不住自己欢快的惊叫声,小步走到了忒休斯面前:“不要担心,主的光辉庇佑每一个人,哪怕你还不少我们的弟兄姊妹,仁爱的主也不会因为你过往的愚钝而降下罪罚,祂会宽恕所有人的。” 忒休斯随着修女走进深处的教堂,教堂顶上是直冲苍穹的小尖顶,小尖顶上嵌着一个和修女胸口装饰形状一致的银雕。虽然外面看起来破旧,但走进教堂之后,里面连高到需要爬梯子才能擦拭的彩窗都一尘不染。 “每扇彩窗上都是圣经上所讲述的主的经历,这扇是慈爱的圣母经由天的召唤诞下我主,这扇是我主行于世间传播教义,这扇是我主经受苦难后复活升天……”修女仿佛在心里模拟过无数遍,讲解的详细程度让忒休斯都对这个教会提起了不少兴趣。 “米洛尼,你又在偷懒了!”修女注意到了座椅上一个小憩的女生,那女生是一样的修女打扮。与引忒休斯进来的那位不同处在于,那位虔诚的修女和张与他们是一样的面部特征,而被成为米洛尼的修女则有着不浅的异域特征,看起来和忒休斯更像。 “希希,我该做的活不都做完了吗,”米洛尼的头发不像普通修女一样严密包住,而是露出几缕棕红色的发丝,“神父去主持婚礼了,我稍微休息会又有什么关系。”
申希大叫道:“不行,告解室都还没打扫干净,你这是对主的不敬!” “我现在在这里休息好也是为了更好的侍奉主,我还不想因为过劳死提前去天国常伴我主左右,我还要在人间传播祂的教义,”米洛尼转头看向呆在门口的忒休斯,喊道,“你别害怕,希希她就是这样,对信仰已经到了狂热的地步。” “这不叫‘狂热’!”申希气冲冲地拿走了放在她身边的清扫工具,跑去打扫告解室了。 忒休斯等她进去之后才缓步走上前,坐到了米洛尼身边:“那位神父也像她一样吗?” “神父?他是假神父啦,为了赚钱而已,现在喜欢西式婚礼的多,都喜欢找一个真正的神父在婚礼上主持,”米洛尼迷迷糊糊的像是又要继续刚刚被打断的小憩,“其实咱们教会真正的信徒只有申希一个人,我也只是家里有信仰装成修女混吃混喝的,这里有人给钱养着呢。” “这里都是申希在维护?” “我还是稍微有做点事的,不过我可做不到她那样连最顶上都要搬来梯子一点点清扫干净。”话说完,米洛尼就睡着了,连带着她松垮的头巾也随着脑袋的摆幅一起掉了下来,棕红色的卷曲长发和头巾一起披在了肩上。 相当不虔诚的一个神职人员啊,身为修女这样子真的不怕遭遇神罚吗?忒休斯没去打扰她,而是转头静静观察着这个教堂。 一排排木制的长椅几乎布满了整个主殿,只留下中间一条主路和两侧的小路用于通行,但偌大的教堂里根本没那么多来礼拜的信徒,让原本神圣的教堂失去了人气,平添一丝诡异。 最前方的讲台上平铺着一本圣经,忒休斯走上前去看,却发现圣经上面盖着一张稿子:“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生命终结” 这就是米洛尼说的主持西式婚礼的台词吧,果然是假神父,把稿子压在圣经上。忒休斯想了想,把稿子从书上拿下来,放在讲台的空处。 申希还没打扫完吗,忒休斯有点无聊地扫视着画满了彩绘的穹顶,发现了一处不和谐的地方。 那处彩色的玻璃有一块黑色的不明生物,忒休斯一瞬间想起了今天下午在窗外坠死的那只蝙蝠。 竟然追到这里来了吗,那个幕后操纵者是想先杀死同样能够保持自我意识的异物吗?不等忒休斯继续思考,那只黑色的鸟眼中闪过红光,直直地冲着忒休斯飞了过来。 这里还有外人,不能凭空拿出剑,只能徒手挡住了!忒休斯后退半步做出了一个擒拿的姿势,在鸟不到三米远的时候,一支羽箭飞了过来,正中! “这种不详的乌鸦都能放进来,米洛尼,你真的太偷懒了。” 申希放下了弩箭,站在告解室门前,眼中蕴着愤怒的意味。 第二十四章 修女 忒休斯愕然回望,申希小步走上前,右手抓住箭身猛地使力,把几乎射裂砖块的箭拔了下来,一把撸下箭身上的乌鸦,鲜血滴落在教堂的地板上。“米洛尼,过来擦地板,我去处理妄图侵染神圣的不祥之物。“申希的眼神看上去像要把这乌鸦生吞活剥了一样。 米洛尼被吵醒后也没说什么,拿起沾水的抹布仔仔细细地擦起了地板,连砖缝之间里的泥土都要抠出来一般,完全看不出刚才伪信的样子。 这,这对她们来说是正常的吗?一只明显不正常的乌鸦,和精准一箭射中高速飞行乌鸦的修女,这在张与的世界里是随处可以见到的吗?忒休斯感觉自己脑袋快要宕机了,不祥之物,是指乌鸦本身,还是申希也看出来乌鸦被操纵这一点了? 可两个修女谁都忽略了她的疑惑,只是想处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一样,米洛尼还看着教堂出现裂痕的砖感叹一句:“希希就是太冲动了,明天神父来了还得让他联系工人换新的砖。“ “真抱歉你一来就发生这种事情,被吓到了吗,再坐一会吧,等我擦完去给你拿点圣餐缓一缓。“米洛尼朝忒休斯点了点头示意,看着手上慢慢悠悠的,但其实做起活来很有效率。 虽然是伪信但自己的本职工作也会好好做呢,忒休斯有点焦躁地坐在椅子上,听着老式时钟咔哒咔哒运作的声音,只是这么坐着让她有种虚度的不安。 米洛尼很快就清扫完了,把桶里的血水泼到了外面的花坛里,清扫工具放进了工作间,转身去了小厨房里。 所谓圣餐只是一大块切下来的红豆吐司和一杯热牛奶,而且忒休斯感觉这像是剩下来的。米洛尼干咳两声:“平常没有兄弟姊妹来,这是我们明天的早饭,给你拿微波炉热了热,你凑合吃点吧。“ 忒休斯点了点头,接过了圣餐,正好晚上没吃太饱,再吃块面包也不会撑到。刚热好的面包散发出甜甜的香味,忒休斯张大嘴咬了一口,虽然中冰箱里放了段时间,但面包依然松软可口。在嘴里面包还没咽下的时候,忒休斯又抬起杯子喝了口热牛奶,在嘴里泡了热牛奶的面包如同棉花糖融化了一般,和牛奶一起下肚,相当暖胃,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你觉得很好吃吗?”米洛尼托着腮看着忒休斯胃口相当不错的样子,她吃的速度很快但不失餐桌礼节,既不会吧唧嘴也不会让食物残渣飞得哪都是。 “在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是很少有这么松软的白面包的,不过长大后基本上每顿都是这种面包,但我依然珍惜每一次吃到白面包的机会。” “嗯,我也明白,”米洛尼眼神悠远回忆起了过去,”在我被神父收养来这个教堂之前,我也吃不上这种面包。” “收养?” 米洛尼点头:“我和希希都是被上一任神父收养的,他和我和现在的神父不一样,是真正的虔诚信徒,希希也是在他的培养下成为了一样虔诚的信徒。”
“那你呢,你和申希不都是被收养的吗,我看你可不虔诚。” “神不是我效忠的对象,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是神给的,而是希希和神父给的,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没有人或神值得我信仰。”米洛尼提起这个的时候,眼神中倒是和申希显露出和申希如出一辙的虔诚和狂热。 懂了,你是申希神教的是吧,她侍奉神你侍奉她。所以其实刚刚米洛尼根本不是本职工作做的好,只是因为那是申希的命令所以才做得认真有细致吧。两个怪人凑一窝了,这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忒休斯心里高速吐槽道。 此时申希出来了,她换了另一套修女服出来,比起刚刚那套似乎多了些花纹和饰样,白色头巾披在肩上的部分画着一些意义不明的银色花纹,整身裙子似乎也比刚刚那套更加修身了,二十出头的女性身材被细致勾勒了出来。 “哦哦~”米洛尼一直打不起精神的眼此刻像是闪着星星一样。 “哦什么哦,谁叫你把我的备用衣服改成这样了,明天你要是不给我改回去你就裸着吧!”申希揪住了米洛尼的耳朵训斥道。 “这不是挺好看的吗,希希你正值青春,穿点好看的怎么了,”米洛尼吃痛道,“整天穿着那么宽大又老土的裙子都看不出来你有多好看了。” “你懂什么,我等修女应洁身自好,将全身心用于侍奉主,肉体上的欲望是恶魔的诱惑,是不洁的!哪怕天生的身材无法展现出来,主也爱着每一只羔羊!” 忒休斯想了想,勾勾手指叫米洛尼过来,凑近她耳边悄声说了句话。米洛尼听到之后表情瞬间就严肃起来,表示今天晚上会连夜把备用的修女服改回原先的模样。 “你给米洛尼说了什么,竟然能让她这么快就改口风?” 忒休斯呵呵一笑,没有回答。 “你也不希望那些伪信徒别有用心的眼神落在申希身上吧?”这种话她肯定不能给本人说的!此时只需要保持一副高人模样迎接对方试探的眼神就好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算说了申希也不会理解的。 申希视线在两人之间扫荡,最后放弃了继续探究,打算晚上睡前问一问米洛尼。 “插曲过去了,让我们进入正题吧。”申希收拾好心情,重新换上了狂热的样子。忒休斯没由来地觉得她这样比起虔诚的修女更像是疯狂的恶魔,尤其是那勾勒身材的修女服像是在勾引人一般,修女的禁欲和魔鬼的诱惑仿佛出现在同一人身上。 “你要保守你心,胜过保守一切。 “因为一生的果效,是由心发出。” 申希直接从《箴言》第四章开始诵念,忒休斯抬眼看她,觉得她似乎意有所指。 保守心,这是在指刚刚那只疑似也被禁忌魔法操纵心智的乌鸦吗? 第二十五章 镜中人 申希对忒休斯一瞬间的惊疑视若无睹,继续往下念着:“你要除掉邪僻的口,弃绝乖谬的嘴。你的眼目,要向前正看,你的眼睛,当向前直观。要修平你脚下的路,坚定你一切的道。不可偏向左右。要使你的脚离开邪恶。“ 少女的声音似劝诫,似警告,似温柔慈爱的圣母,似严肃禁欲的苦修士。那声音在教堂之中回响,引人入胜,连带着申希柔和的脸庞在烛火下都有了神圣的感觉。 烛火焰心噼啪炸开,一点火花落在金属的烛台上,夜晚在这片宁静中被无限拉长了。 “众人哪,我呼叫你们。 “我向世人发声,说,愚蒙人哪,你们要会悟灵明。 “愚昧人哪,你们当心里明白。你们当听,因我要说极美的话。 “我张嘴要论正直的事,我的口要发出真理,我的嘴憎恶邪恶。 “我口中的言语,都是公义,并无弯曲乖僻。”【注1】 那双眼中闪烁着的信仰的光芒足以点亮这教堂之中所有的黑暗。虔诚吧,赞颂吧,申希此刻代行着神父的职责,感觉到自己的心灵与神明更加贴近了。米洛尼悄悄附在忒休斯耳边道:“希希一直想在讲经台上传播教义,她早想把现在这个假神父踹下去了。” “忍到现在都没踹下去?” “没啊,而且来教堂办婚礼的伪信徒越来越多,有时候做的过分的那种还会被希希拿着拖把赶出去,”米洛尼哼了一声,“结果上头威胁说再这样就把给教堂的补助断掉,没办法,只能忍着。” 这里的宗教似乎权力很低呢,忒休斯点点头。教堂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里面一共三个神职人员结果两个都是伪信。在外面的世界,宗教是国家的重要组成部分,治愈魔法基本都被宗教垄断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在诵经声中,老式挂钟响了长长的九声。申希见好就收,在钟声响完后合上了圣经:“主的智慧与仁爱并非一日之功就可以传授完的,时间晚了,再说下去效率会降低的。” “要在这里留宿吗?”米洛尼打了个哈欠,客套了一下。 申希倒是眼睛亮晶晶的真的想把忒休斯留下来,忒休斯推拒两下赶紧跑了。 如果她答应了住下来,米洛尼可就不是现在这个表情了! …… 回到苏姨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苏姨的房间已经熄了灯。这次忒休斯轻手轻脚的没吵醒她,甚至脱了鞋踮着脚进的屋子,临关门前还用毛巾垫了一下。 呼,感觉像是做贼一样。忒休斯转身去了卫生间洗漱,今天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也不少啊,突然出现的阿黛尔,莫名坠死的蝙蝠,俯冲袭击的乌鸦……直觉告诉忒休斯这三件事大概率源头相同。 将手伸到世界核心的异物,利用世界特殊性施展禁忌魔法的操纵者,被操纵了心智袭来的乌鸦,和似乎察觉到不详禁忌的申希。忒休斯脑子里一片乱糟糟,明明最开始的任务很简单,只要让张与死掉或者精神崩溃就好,怎么就多出来这么多东西。
“这就是他们口中所谓支线的东西吧。”瓦沙克的声音忽然想起,吓了忒休斯一跳。 镜子里属于忒休斯的身影颤动了两下,原本惊愕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原本如天空般的蓝瞳此刻像是一对玻璃珠,没有感情地透过镜面望了出来。 “……瓦沙克?”忒休斯看着镜中失去控制的自己,问道。 “是我。” “你,你已经发展到可以从剑里出来影响外界了吗,明明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还是只有灵魂接触才能感受到?”忒休斯伸手抚上镜面,看着镜中的自己慢了半拍才和自己掌心对着掌心,不由得惊奇道。 从最开始的灵魂才能接触,到这两天可以在身体接触时直接在脑内说话,再到现在可以操控镜中的虚影。发展相当可观啊,也是因为小世界的特殊之处吗?往前几百年可都没听说过瓦沙克内的灵体有什么异动。 “我感到了熟悉的气息。”瓦沙克抿了抿唇,只说了这一句之后就没继续下去。 忒休斯还想再问两句,可镜中属于她的影子如同一滴水滴入湖面般,从中心开始层层漾开,在一阵涟漪后,镜内的她已经与镜外的她动作一致了。 “……” 忒休斯拧开水龙头,伸出双手,水流不断打击着她的手心。她俯身靠近水龙头,将水拍打在自己脸上,然后起身看着镜中的自己长呼一口气。 要修平你脚下的路,坚定你一切的道。 坚定你的道,坚定你的道……忒休斯努力想着这句话,可镜中的她诚实地暴露着一切,真实地反映着她的软弱。孤身一人来到最危险的地方,异变不断发生,忒休斯怎么可能不害怕,无非是有着自己的道所以才能抛却无谓的烦恼坚定向前罢了。 可这道路也在被否定,在被动摇。今天她坚持住了,明天呢,后天呢,谁能保证在这漫长的拉锯战中,无依无靠的精神不会动摇? 忒休斯能感受到,这世界,每时每刻都在侵蚀着她的精神。 …… “不听我的劝戒,藐视我一切的责备,所以必吃自结的果子,充满自设的计谋。愚昧人背道,必杀己身,愚顽人安逸,必害己命。 “惟有听从我的,必安然居住,得享安静,不怕灾祸。” 申希察觉到门口的响动,米洛尼也听见那声音迷迷糊糊爬了起来向那边看去。 门口正站立着一个中年男子,脸上的络腮胡已经半白了,头发也是黑白灰掺着相当凌乱,单看长相或许更像是在街头喝酒吃烧烤划拳的无业游民。不过身上神职人员特有的修道黑袍还是彰显了他的独特身份。 “丰先生,晚上好,今天你粗糙的脸也和你身上象征朴素谦卑的修道服很不搭。”米洛尼看了眼就躺在木质长椅上继续玩起了手机,完全没有尊敬之意。 “米洛尼,你应当称呼他为神父。” 【注1:节选自圣经】 第二十六章 劝诫 “就让她这么叫不也挺好的吗,“丰田增呵呵笑道,“你也别太约束着她了,米洛尼就这样子也挺好的,叫神父还是叫丰先生都是在叫我。” 米洛尼毫不领情,打了个滚背对着丰田增,继续玩起了手机。申希气急败坏地把手机从她手里收走:“没收,直到明天早饭为止你都别想再碰了!” “哎——”米洛尼想要把手机抢回来,被申希食指和中指并用顶住了额头。申希擅长射箭一类的运动,手臂上的力量大的惊人,任凭米洛尼如何向前使劲也抵不过去。结果手机没抢回来,额头上多出来一块红印消不下去。 米洛尼一撇嘴,眼神直接放空重新瘫回了长椅上:“今天你不把手机还给我我就不回屋睡了,反正我在外面着凉了希希你也不在乎的,我看透了,没爱了,你只爱主不爱我。” “你!” “破绽哒!” 米洛尼几乎是弹射起来抢回了手机,欢呼一声大步跑回了房间,速度之快令另外二人咋舌。砰的一声,再喀拉两声,米洛尼已经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再上了锁。申希感觉自己额头上青筋暴起,想现在就拿着弩箭一箭射穿门锁。 丰田增按住了她的肩,脸上露出好似仁爱的假笑:“申希啊,有时候太虔诚也是你的弱点,稍微放纵一下自己也没什么不好吧,就像你妹妹一样,只是稍微放纵一点主是不会怪罪你的。” “就像你今天的这身一样,偶尔改一改也没什么不好吧?” 申希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明明嘴上说的是如父亲般温和劝诫的话语,可神父偏灰色的双眼中是异常凌厉的眼神。申希小声咽了口口水,努力抑制住背部的颤抖,低下头掩饰自己恐惧和愤怒交杂的眼神。 “你这……伪信徒。” …… “你昨天去过雨花街上的教堂了,你是基督教的信徒?”张与咽下嘴里的肉包,看向对面似乎没什么精神的忒休斯。 她今早来苏姨店里吃早饭,就看见忒休斯没精打采地坐在角落里,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张与感觉忒休斯那一头漂亮柔顺的金发都黯淡了不少。此刻忒休斯正走着神,连张与快走到她面前都没注意到。 直到张与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她在晃过神来道:“啊,早上好,今天想吃点什么?” “今天想吃猪肉韭菜馅的包子,还有加三勺糖的豆浆。”张与蹲在她身前,仰脸观察着她的脸。 忒休斯虽然常年在阳光下暴晒着训练,但天生的体质让她几乎晒不黑,顶多是原本的暖白皮上又多了点健康的浅麦色。此时黑眼圈在忒休斯的眼下格外的明显,一看就是昨晚一整晚都没睡好。 张与心底暗暗感叹一声,外国人的皮肤就是白啊,只是一点黑眼圈都能这么明显,自己每天失眠留下的黑眼圈可没见别人注意到过。“你去再休息会吧,我今天没什么事,可以帮你看会店。”
“没关系的,我很快就没事了,你先坐一会,”忒休斯起身走向厨房,“我去给你拿白糖,你自己拿包子盛豆浆。” 张与看着忒休斯起身的瞬间摇晃了一下,差点冲上去扶一把,不过这点困意对忒休斯根本不算什么,她很快就稳定了身形朝厨房走过去。 真的没事吗……张与担忧地想着。 事实证明张与的担心是多余的,忒休斯吃了两口早饭之后很快就恢复过来了:“我都不知道你说的基督教,在我的家乡没有这个,我昨天晚上闲逛到那个教堂随便看了看,结果就被里面的修女拉进去传教了。” “修女,那个叫希希的女孩子?” “你见过她?” “当然了,我都在这附近住了十几年了,小时候我闲的没事也跑去过教堂玩,当时的神父还是个山羊胡子,现在换成络腮胡的了,”张与用吸管嘬了一口豆浆,“那个时候山羊胡神父身边跟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当时她还是没有把头发全部包起来的见习修女呢。” “我没见到你说的络腮胡神父。” 张与可疑地沉默了一下,又道:“没见到是好事,那个神父不是什么好人,教堂你最好还是少去,就算去了,如果遇到那个神父最好也快点回来,不要久留。” 那这教堂没什么正常人啊,一个狂热信仰神明的修女,一个狂热信仰修女的另一个修女,还有一个不是什么好人的络腮胡假神父。那个假神父该不会脱下黑袍之后身上还有什么象征恶魔的纹身吧? “那个神父姓丰,叫丰田增,原先因为教唆差点坐了牢,他最擅长言语上蛊惑别人但是自己置身事外,你要是见了他最好堵上耳朵一句话都不听。”张与像是很鄙视那个人,翻了个白眼。 忒休斯点了点头记下了,还真是蛊惑人心的恶魔啊。一个教堂能聚集这几个人才也是不容易,忒休斯唏嘘道。 早饭结束后张与又和忒休斯闲聊一会就离开了,这次她光明正大地拿手机付了账,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一样,开心都溢在脸上,朝忒休斯挥了挥手后就吹着口哨离开了。像个小孩子一样,忒休斯不禁失笑。 今天上午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没有蝙蝠,没有乌鸦,没有奇怪的修女和络腮胡神父,也没有动摇自己的白发小女孩。忒休斯睡了个午觉感觉神清气爽,黑眼圈都淡了不少,这下子可以打起精神去迎接下午的工作了。 她和罗奶奶的约定,每天下午三点钟的时候,送货小哥会开着车来小卖部,姜罗氏给她五十块钱,忒休斯负责把货都整理进仓库并且把货架都整理一遍。 现在不到两点钟,慢悠悠走过去,应该两点半之前就能到了。 忒休斯再次和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出了门,也不是不能让苏姨发现,主要是害怕苏姨发现自己出去用力气活挣钱之后非得再给她一份早餐店工资,那就实在受之有愧了。 第二十七章 旧识 看到忒休斯的时候,姜罗氏愣了一会,一瞬间以为这是过来买东西的客人。直到忒休斯喊了她一声罗奶奶,才反应过来这个金发蓝眼的外国姑娘是她昨天招的工,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 “送货的那孩子还有半小时才来,你先拿个小板凳坐会,想喝什么饮料从冰柜里拿就行。”姜罗氏说完又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把蒲扇放在胸口上,微微打着鼾。 姜罗氏的身体不怎么好,睡觉的时候鼾声很大,但时不时就会突然停一阵,忒休斯看着她像是呼吸暂停了一样,刚想上去摇醒姜罗氏,随后又一声巨大的鼾声续了上来。 这,睡着睡着呼吸就停一会真的没关系吗,不会哪天睡着觉把自己活活憋死吧?忒休斯有点被这特殊的睡眠方式吓到了,原先也见过类似的,队里偶尔庆祝一番,骑士们喝多了就会鼾声震天,偶尔停一小会,但也没谁像姜罗氏一样呼吸暂停的时间这么长。 考虑到姜罗氏大概是个独居老人,平常这样也没人注意到,忒休斯决定等她睡醒之后稍微提醒她一下。 忒休斯靠在冰柜旁汲取着渗出来的凉意,半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没一会她就听见了送货卡车轰隆隆的响声。 卡车上下来一个送货小哥,看着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头发染成了深蓝色,右眼上方还有道不是很明显的疤痕,帽檐遮盖着也不是很明显。他摘下帽子的一瞬间,忒休斯瞪大了双眼,虽然发色和瞳色变了,但那五官还是和回忆中的人一模一样。 “哥哥?” “忒休斯?”那男子见到忒休斯的瞬间也瞪大了双眼。 忒休斯感到呼吸急促,怎么会,卡鲁夫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被小世界涌出的魔浆吞噬了啊,现在这个是什么人,阿黛尔创造出来迷惑自己的,还是说…… 脑内各种想法纷呈,还没等她来得及开口问,对方已经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肩,仿佛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忒休斯,你怎么跑到二姨奶奶这里了,你知道家里找了你多久吗,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 哎? 忒休斯愣住了,又试探问了句:“……哥哥?” “是你哥哥我啊,怎么了,离家出走这些天你人傻了?” “不,没什么,哥哥……”本来还有一点期待,万一能见到他呢,万一能见到真正的他呢,被魔浆吞噬的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总有人抱着一丝念想,觉得他们说不定还活着。 或许是偶然长得像,或许是小世界用什么方法探察了自己的记忆捏出来的空壳子,或许……即便想了那么多否定的答案,忒休斯还是不免对眼前的人有一点点不切实际的想象,说不定,只是记忆变了呢? 卡鲁夫,对自己来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远胜过亲哥哥。亲生父母可以把还是婴儿的忒休斯抛弃在村中,不是血亲的卡鲁夫却可以对她像对亲妹妹一样。在村长将她养在自家之后,村长的孙子卡鲁夫几乎是时时刻刻牵着她的手陪她走过成长的每一段路。
这样的美好,在小世界出现之前原本会一直持续下去的,可现在击碎美好的这个世界却为她展现了另一条道路。 如果她像张与一样,忘掉外面发生的一切,那她的家人就还在这里等她回来。 “夫夫,你来了,怎么抓着小忒不放?”姜罗氏被吵醒了,拄着拐杖出来,就看见自家的侄孙正抓着自己新招的小姑娘不放。虽然姜罗氏信得过自家侄孙的人品,但还是握紧了拐杖,如果罗夫有什么异动就抄起拐杖打上去。 人家外国小姑娘来自己这里做工,总不能让别人欺负了。 罗夫一下子就看出了她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二姨奶奶,这是我家小妹,我俩认识。” 姜罗氏眉皱得更紧了:“夫夫,什么时候学会说谎话了,你们家每年过来拜年,你家有没有个妹妹我还能不知道吗,再说小忒这一看就跟你爸妈长得一点都不像,要编你也编点实际的,二姨奶奶是老了,不是老糊涂了!” “二姨奶奶,真不是,收养的,忒休斯是孤儿!”罗夫欲哭无泪地大喊道。 “还学会骂人了!” 姜罗氏腾地暴起,抄起拐杖就朝罗夫屁股上挥过去,明明小老太太背都驼了,此刻却健步如飞追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壮年小伙子打。“罗奶奶,不是,我真是孤儿,我哥他不是在骂我没妈!”忒休斯连忙拦住了拐杖舞得生风的姜罗氏。 姜罗氏扶着腰喘着粗气,兄妹俩谁也不敢有大动作,生怕把她气出个好歹来。等把姜罗氏扶回摇椅上,他俩才终于有空喘口气朝她解释。 在罗夫的解释中,忒休斯也明白了在他眼中自己的身份。基本上与外面的世界大差不差,忒休斯是在罗家村被人遗弃的婴儿,村里人也不知道什么收养程序,乡下当时警察也不怎么管事,于是就全村人轮着照顾她。 等忒休斯差不多记事的时候就送到了村长家当收养的孙女,长大了自己赚钱出国读了书,半个月前说要回家,但是到了约定的日子也迟迟没回来,电话和短信一个都没回,全家人急得都报了案。 至于姜罗氏没见过这个侄孙女,罗夫给的理由是,姜罗氏早就从罗家村搬了出去,逢年过节才能见着一面,忒休斯过年的时候都在村里各家吃饭,不跟着去外地串亲戚。 忒休斯咂舌,这倒是编的相当完善,连她在这世界的合法身份过往经历都给出来了,这下她倒是不用担心被警察当作黑户抓起来了。 “忒休斯,你现在住在哪里?” 虽说搬货已经是忒休斯的任务了,但罗夫作为哥哥肯定不可能让妹妹一个人忙活的,他相当自觉地就搬了个箱子跟在妹妹身边,关心她失踪这段时间的情况。 第二十八章 也是他 忒休斯愣了一下,对了,既然她在这个世界有正当的身份,那就没有理由在苏姨家住下去了,也就没法接近张与了。 “我……我来这边的时候钱包和证件都丢了,而且需要在这附近办点事,现在在朋友认识的阿姨家借住,手机都是借的人家的,在罗奶奶这里打工就是为了攒钱买个新的。”忒休斯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带上了点向哥哥撒娇的语气,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哥哥了,也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家乡的大家了。 罗夫放下箱子,打开手机看了眼余额,沉默半晌又道:“哥哥还在还房贷,没法给你太多钱,先给你一千块钱给那个认识的阿姨当房租,咱们不能白住了人家的地方。” “哥,我也有在那个阿姨家帮忙当房租的……”怎么感觉像是被教训了一样,忒休斯声音有点发虚,瞟了眼罗夫手机里的余额。数字显示是一千五百左右,罗夫一口气把三分之二都给了忒休斯。 心里渐渐涌上了久违的暖意,忒休斯想起了在幼年牵住自己的那双手,眼中微微发酸:“哥,真不用,我都这么大了,哪还能再花你的钱。” 罗夫直接给了忒休斯一个脑瓜崩:“你是不是又听别人说了什么,咱们家什么时候缺过你花的了,爷爷身子骨还健朗着,你哥我也还活着呢,不至于让你身上连点救急的钱都没有!” 忒休斯本走在罗夫前面,听了这话停下了脚步,肩膀微微颤抖。 罗夫心下一惊,自己看了十来年的妹妹自己比谁都清楚,表面上坚强独立,实际上也是个感性的普通女孩子,只是因着孤儿的身份比别人更努力了些。他微微一笑,想要上前揽住妹妹的肩,让她感受到家庭的温暖,爷爷和哥哥永远都是她的后盾。 罗夫手刚要揽上去,忒休斯一个猛转身,把手机界面展示给他:“也对,事不宜迟,现在就转吧。” 笑容一下就僵在脸上了,罗夫满腔温情憋了回去,委委屈屈地扫了忒休斯的付款码小声嘟囔:“妹妹长大了,不可爱了,也不会来哥哥怀里撒娇了……” 忒休斯笑了一声,把有点泛红的眼揉了两把。她刚刚确实是有点想哭的,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这样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了,但还不行,她做不到现在抛下外面的一切只去寻求亲情的温暖,这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她越来越能理解张与沉溺于此的感受了。 “哈,我都多大了还撒娇,到时候再被你笑话了。” 忒休斯转身继续去货车上搬箱子,她听到罗夫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忒休斯的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向前走去。 “再看吧,说不定等我忙完这边的事就回家了。” 可我早就没有家了。 …… 随着镜面上的金发身影奇怪的抽搐,属于忒休斯的身影失去了来自主人的控制,对此忒休斯已经没有第一次的惊慌,她只是很平静地与自己对视,问道:“瓦沙克,你那天所说的真实的情感,究竟是什么意思。”
瓦沙克控制下的影子依旧没有表情,只是语气平淡的回答:“既然你这么问我,说明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此后无论我做出怎样的回答,也只会有验证你的猜想或是被你反驳否定两个选项。” “我今天遇到的罗夫,就是我的卡鲁夫哥哥,对吗?” “……” “…………” “……………” 良久的沉默,忒休斯现在这无声的对峙中败下阵来,她不想接受真正的答案,也不愿意承认自己需要将真正的家人毁掉。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如果瓦沙克现在告诉自己是假的,那她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在里外两个世界之间抉择了,忒休斯定然会选真实的那个。 卡鲁夫的身影,罗夫的身影,以及阿黛尔的话语一点点浮现在她的脑内。就像一根根线缠成的团,在纠结不清之中,只要忒休斯上手拨开就能拿到里面的答案。 至少别让她亲手得到这个答案,至少由别人来告知,至少允许这一点点软弱吧。 “你的猜测是正确的。” “那苏姨呢,花店的郑珂珂和苗苗,还有姜罗氏,申希,米洛尼,还有我在路上遇到的那些人,那些共同构成这个世界的人……” “真实最能打动真实,你的心会触动,因为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瓦沙克包容她的软弱,“你一直都明白这一点,所以你会反复强调他们只是个空壳子,但看到你最亲近的人你才不敢再欺骗自己。” “你们人类真的很扭曲,为什么明知道真相还想要欺骗自己,为什么不愿意接受真相还一定要问出个结果? “我可以相当明确地告诉你,我看得见,我看得见这里的人的过去以及未来,我可以去探寻一切失落的隐藏的事物,因为他们真实存在,所以我看得见。 “在我眼里,你们的灵魂一样丰富,这里的人也是确确实实用生活填充过的灵魂,并不是刚刚创造或者虚拟充数的假货。” 太好了,瓦沙克说的和她心里的答案一模一样。 忒休斯的手紧紧攥住洗漱池的池沿,水哗啦啦地冲着,一如汹涌澎湃的心绪。 在看到罗夫的一瞬间她就清楚了,真的,都是真的,别的人她不认识,相伴十几年的最重要的亲人忒休斯还能看不出来吗?如果这要看不出来,忒休斯也没那个实力被选作勇者了。 可偏偏是这个时候告诉她这世界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瓦沙克的眼神突然涌上慌乱,惊恐地看向忒休斯背后,一秒都不愿意多待地解除了对镜中影子的控制。 是故意的吧,故意在这种时候让罗夫来揭穿真相。 镜子中水波荡漾开来,角落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忒休斯一瞬间就认出了这是谁,连想都没想就反身抄起手边的塑料杯子砸了过去。 嘭的一声响,白色身影的主人晃了晃,硬生生挨了这一下。 第二十九章 暴怒 阿黛尔的额头被塑料杯子的边缘划破,苍白的皮肤瞬间就渗出了血,一滴滴顺着额头往下流。她本来是能躲的,不,本来忒休斯连伤都伤不到她,可她撤掉了自己身边保护的力量,硬生生挨了这一下。 “就是为了让我帮你,你把卡鲁夫哥哥带到我面前来了吗!”忒休斯根本没等她的回答,从储藏空间中拿出瓦沙克就泄愤一般挥了上去。 清脆一声鸣响,剑身相撞,阿黛尔拿着一把水果刀拼尽全力撑住了刺过来的剑。阿黛尔咬着牙顶住了,但依然止不住往后缩,单论力气来说,阿黛尔的细胳膊细腿就算来十个也不够忒休斯打的。 “没有,我没有故意带他来!” 阿黛尔在撤掉自己身边力量之后根本无力招架,只能不断闪躲,时不时拿水果刀顶一下。忒休斯看出了她没有还击的意图,怒火更盛,这算什么,怜悯,对她现在纠结模样的嘲笑,为了用亲人伤害到别人的歉意? 既然你觉得抱歉,那就干脆一点把命直接交出来吧! 使出全力的一剑刺了上去,这次阿黛尔使出了力量护住了要害,剑只堪堪刺伤了左肩就被逼退了。 “你的右手还没被刺到,拿起来你的刀继续,只要趁现在杀了你和张与毁掉这个世界我就不需要再继续纠结了!” “我除了会消除自身出现的影响以外,没有控制过这世界里任何一个人!”阿黛尔捂着伤口辩驳道。 “那种事情已经不重要了,既然你放弃了抵抗,那就撤掉力量让我把你的头颅斩下来!”忒休斯难得尽兴地挥剑,自第二次回溯开始后她有多久没像这样拼尽全力了,每一下都是冲着阿黛尔的致命弱点去的。 阿黛尔眼中的怜悯和歉意狠狠刺痛了忒休斯。 这时候阿黛尔再多说一句抱歉,她可能会彻底失去理智。 “抱歉,我确实没有想过用卡鲁夫的灵魂逼你和我一起去对付威胁到世界核心的家伙。” 好极了,阿黛尔简直是故意在戳她最愤怒的点一样。 忒休斯感觉自己脑内名为理智的线绷断了,彻底放开了对攻击的限制。剑光所至之处,无一不留下一道近乎焦黑的裂痕。此时忒休斯已经顾不上事后怎么处理了,她只想现在就解决一切,一秒都不想再拖下去了。 延长战线什么的已经不想再去继续下去了,忒休斯眼前只有阿黛尔堪称嘲讽的怜悯眼神。 把那双浅色的眼睛挖出来,狠狠踩烂,叫她再也没法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忒休斯……” 阿黛尔周身的力量再次浮现,完全将她包裹在了里面,无论忒休斯怎样攻击都无法击破一个世界所凝聚的力量。阿黛尔只是用悲哀的目光看着她,看着她一剑又一剑刺上来,徒劳宣泄着自己的愤怒。 这样每一剑都使出全力的攻击没一会就弱了下去,忒休斯有多强她也归根究底只是个人类,这样下去总是会力竭的。可即使手上快握不住剑了,忒休斯心中的火也没有平息,依然试图举起剑来刺过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眼泪已经流下来了,为自己的无能而哭泣,就像曾经逼着自己练剑练到崩溃大哭一样,无论多少次挥剑也无法击败眼前的目标。 阿黛尔蹲了下来,捧起了忒休斯低下去的头,看着她爬着血丝的蓝眼,失去了往日天空一般的澄澈。她伸手抹去了忒休斯脸上的眼泪,面对她仇恨的表情也只是报以悲悯。 “我从未想过用卡鲁夫逼你,从头到尾,都没有,”阿黛尔轻声道,“我对这个世界近乎放养的态度,就像我和你说过的,我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你杀死,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重要的了。” 忒休斯看不懂这个人。 那双浅色眼瞳可以流露出太多情绪了,初见时的空洞,第二次见面时而活泼时而冰冷,再到现在的怜爱。各种情绪揉在一起,阿黛尔可以是圣人,也可以是恶魔。 伸出你的手,杀了她,现在掐上去她不会反抗的。 蛊惑般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回响,忒休斯瞳孔逐渐涣散,本来已经快抬不起来的手此时使出了狠劲,一把掐住了眼前的脖颈。 女孩的脖颈那么细,那么脆弱,只要用右手就可以把她的颈椎彻底折断了吧?忒休斯陷入了美好的幻想之中,想象伴随清脆的骨裂声,女孩的头一歪再也没了声息,那会吐露动摇人心话语的声带也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就像她曾杀过的每一个人一样,接下来只要一松手,她就会瘫软在地上,像失去了支撑的布娃娃一样。 然后就去找张与好了,把她也像这样杀死,用手箍住她的脖子一定不够自己泄愤吧。用剑柄好了,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头上,这次的响声会属于来自颅骨的碎裂。 阿黛尔拼命用手指抠着忒休斯愈发使劲的手,脑袋因为缺氧而出现嗡鸣声,糟了,偏偏在这个时候那个异物想侵占核心的力量,只一瞬的扰乱就给了忒休斯可乘之机。 得把忒休斯扒开才行…… “唔呃——” 阿黛尔的咽喉被压迫着,干呕的冲动和缺氧的无助一同压了上来。 说什么,她是,魔王,眼前的勇者,才更像魔王,吧…… 阿黛尔努力让自己的脑袋清醒,调动了核心的力量,这次没有遭到阻拦,力量一拥而上狠狠击晕了暴怒的忒休斯。 “呼——呼——呼呃——” 阿黛尔撑起身来大口喘着气,因为一时的歉意撤下了力量,就给了敌人可乘之机,实在不应该。但总算让她抓到了一点苗头,如果不是这次的疏忽,她还没法感知到敌人的位置所在。 哪怕现在对方已经尝试失败后撤离了,那里也必然会因为突然的撤离留下零星的线索。 核心的力量越来越脆弱了,这已经是第二次被伤到了,再不尽快找出那个异物,无论是她还是忒休斯期望的未来都会被毁灭殆尽的。 “等清醒过来,再抛却蛊惑跟我好好谈谈吧,忒休斯。”阿黛尔看着昏迷中仍露出痛苦神色的金发女人,在她耳边低语道。 第三十章 黄昏综合征 那是意识沉浮之间所看到的景色。 那是回忆涌上之时无法忽视的重要之人。 她是星芒,是理想,是憧憬,是船的航标。 那是七岁那年,忒休斯偶然见到的,正被村长爷爷接见的勇者大人。 勇者大人腰间别着一把短刀,手上以一人多高的魔杖为支撑,身披的长袍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面貌,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睛宛若闪着星光一般。只偶然对视的那一瞬间,那拥有明亮黑色眼睛的勇者就成为了忒休斯追逐的目标。 可这一次,童年模糊的记忆伴随着一声声呼唤逐渐清晰。曾经忒休斯只看得见视野中央的迈亚,可这次,像是旁边的污渍被擦去了,迈亚身边跟着的那个小女孩也逐渐清晰。 纯白的,纯粹的,纯洁的。 那个小女孩拥有着奇异的白色长发和一双镜子一般的浅色眼瞳,在迈亚正和村长爷爷交谈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勇者大人,没去看她身边那个沉默着的女孩。 女孩注意到了忒休斯,转过头看着她,浅色的眼中这次只倒映了忒休斯一人的身影。忒休斯露出了一个呆愣的表情,女孩想了想,揉搓了几下脸颊,也摆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表情,连细节都没有任何偏差。 就像是照镜子一样,忒休斯的脸诚实反映着心绪,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而白色的女孩也做出了一模一样的表情。 女孩撒开了牵着迈亚的手朝忒休斯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问道:“你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请教教我吧。“ “为什么……因为你能完美模仿我的表情,这个一般人做不到吧?”忒休斯看着离自己如此近的女孩,紧张地眨了眨眼,太近了,女孩为了观察忒休斯甚至已经凑到面前了,连彼此的鼻尖都快碰上了。 女孩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她看起来像是想继续问下去一样,可是迈亚已经过来牵住她的手想要离开了。迈亚冲忒休斯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那一下就快让忒休斯把其他事情都忘了个感觉,心脏如擂鼓一般怦怦跳着。 女孩被拉开,相当不满地撅了撅嘴。 临走前,忒休斯依稀听到迈亚管那个女孩叫…… …… “阿黛尔!” 忒休斯猛地坐起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抬起头慌张地寻找着临晕过去之前被自己掐到呼吸不畅的那个女孩。 “在呢在呢,别那么着急,起床起的太快对身体不好哦~”阿黛尔就盘腿坐在窗户上看着她,“你这一觉睡得还挺熟,我击晕你的时候下手应该没那么重吧,你都睡到晚上了,苏姨那边过来问过还是我想办法糊弄过去的。” 阿黛尔轻盈一跃,走到她的床边把灯打开了,顺势坐在了忒休斯身边看着她。和回忆中的不一样,虽然依然靠得很近,但现在忒休斯已经比阿黛尔高出了太多,已经没法再普通地做到面对面鼻尖对鼻尖了。 “现在缓过神了吗,还记得在你耳边说话的那家伙吗?” “那就是你说的敌人吧。” 不止这一次,还有前两天蛊惑她掐住张与的那声音,忒休斯不禁吐槽,这个家伙难道跟脖子有什么仇吗,连着两次都要撺掇她去掐别人脖子。“上一次那辆车是你让它撞过来的吗?”
“刚恢复清醒才没两分钟就联想起来了,反应有够快啊?”阿黛尔笑道。 “跟你说正经的呢,就算没有那声音蛊惑,我也照样想杀了你,只是不会像刚刚一样像个蠢货挥剑挥到手都没力气罢了。”忒休斯哼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好吧,其实现在也没那么厌恶,想起曾经自己见过阿黛尔的心情还很混乱,但她还是要装出平常的状态。 “好,好,”阿黛尔举双手投降,”你说得对,上次的车就是我干的,目的就是把你撞清醒。” “你究竟是想把我撞清醒还是想直接解决我?” “当然是为了撞清醒你,你信不过我……好吧你确实信不过我,但张与会保护你的,所以我只是把车丢过去,剩下的根本不需要我担心,受点小伤都是可控范围之内。” 忒休斯额角狠狠抽了两下,意思就是只要没死撞个骨折也无所谓是吧。 “那声音,还有你的敌人,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我再考虑要不要先更改第一目标。” “好哦,那就是昨天被打断的勇者拯救世界大作战再开始!”阿黛尔在床上蹦了起来欢呼道,当下就扭曲光线把那块熟悉的白板变了出来,甚至那个俗到不行的作战名称都在上面。 “改个名字不行吗,真的很俗。”忒休斯面无表情道。 “那你说改个什么名字比较好,我不会嘲笑你起名字俗的哦。”阿黛尔后半句话意有所指,话里还带了点埋怨的语气,不过忒休斯装作没听出来一样回避了,看着女孩有点生气的样子也蛮好笑的。 “名字吗……” 忒休斯忽地想起第一次回溯后的第一天,她慢慢朝着夕阳奔去,幻觉和混乱逐渐扰乱了她的心智,恐惧和焦虑如恶魔一样把她向深海拖拽。 “夕阳,之类的怎么样?” 阿黛尔瞥了一眼心情有点沉重的忒休斯,她一下就明白忒休斯想到哪里了,过了半晌她开口道:“那就叫‘黄昏综合征’怎么样?” “‘黄昏综合征’?”忒休斯咀嚼着这个没有听说过的名词。 “日落时分,随着光线由明亮到昏暗的迅速变化,人们出现意识障碍、焦虑情绪、幻觉、神智紊乱等状况,这个世界的医学将这种现象命名为黄昏综合征,和你那天午后的经历很相似吧。” 阿黛尔一个耍帅的响指后,忒休斯头晕目眩,眼前光线迅速变化,又出现了那种身体混乱的感觉。那突如其来的焦躁感,是刻在人体深处的,对于即将进入危险的夜晚的警戒。 忒休斯无法适应这种感觉,前几次光线扭曲阿黛尔都照顾着她的感受,只在远离她的区域使用这种能力,这还是第一次直接在离忒休斯如此近的地方扭曲光线。 忒休斯也再次感受到了拥有世界核心力量的强大之处,只要阿黛尔想,只要她掌握着的力量没有像刚刚一样出现差错,她有太多种方式让自己失去战斗能力。 现在没直接击溃她,或许是利用,也或许是来自高位存在的戏弄。 从那种眩晕的感觉中恢复过来时,白板上已经龙飞凤舞地写上了“黄昏综合征”五个大字。 第三十一章 意识与核心 “好吧,至少听起来比刚刚那个正经多了,你继续。”忒休斯伸手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阿黛尔唰唰几笔画了个同心圆,转头边写边解释这个相当简陋的示意图:“虽然我想先把这个世界面临的危机直接跟你说,但果然还是从你我之间的矛盾讲起吧,毕竟我也不希望和你互相背刺以示敬意。 “你们所说的小世界,实际上是由世界核心出发的一种展开领域,由世界意识代为支撑和管理向外不断扩展,也就是你们眼中侵蚀一切的魔浆。 “被展开领域吞噬的瞬间,原本的灵魂会被洗刷去外面的浊物。 “灵魂自诞生开始是干净无暇的,而从被肉体限制并和其它灵魂接触开始,原本的灵魂就会根据自身经历开始变形,并在过程中逐渐成为自己特有的样子,而人所经历的一切附在灵魂上面,成为浊物。“ 忒休斯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这一点,事实上这是外面世界修习魔法的必修课之一。许多魔法师以及剑士都是熟知这个灵魂相关的理论的,灵魂如果能与作为死物的剑相同,那么自身的剑技会得到很大提升。 而作为魔法师,魔力也是蕴藏在灵魂中的,例如操纵心智的禁忌魔法就是由灵魂之中的魔力去攻击另一个灵魂,算是强行让另一个灵魂和自己形状相同。 “展开领域会洗刷那些记忆和经历,但是灵魂的形状并不会改变,这就是为什么你见到的罗夫和你所认识的那个卡鲁夫那么相似,我只负责展开领域并构建世界的背景,但是这些被收纳的灵魂,我会任由他们自己发展。 “除了在张与身边那些特定的人以外,郑珂珂、罗夫、姜罗氏这些人,都只是依照这个展开领域的固有背景生成了新的浊物而已。” “张与身边那些特定的人,比如苏姨吗?”忒休斯问道。 “还有张月白,”阿黛尔笔顿了顿,“这不重要,这和世界的构成和黄昏综合征计划都没有关系。” 忒休斯表面上不语,实际心里嗤了一声。确实跟阿黛尔说的那两个没关系,但是跟自己突破这个世界有关系。从阿黛尔透露的消息已经很明显了,世界核心和世界意识,阿黛尔上次质问的那些可能就是在暗示,她和张与是分别作为核心和意识存在的。 但张与和阿黛尔是什么关系依旧模糊,忒休斯最初只单纯认为她们是同一人,不过阿黛尔有外面世界的记忆,而张与只有在展开领域里的记忆。 现在,忒休斯眸色暗了暗,打算在和阿黛尔合作的期间套出更多的信息。 “我不知道那个异物是什么时候被包含进来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逃脱了被包含进来时的洗涤,但他打算绕过世界核心,直接动摇我这个世界意识了,”阿黛尔提及异物时眼神冷了下来,“你的目标是世界核心,对吧?” “在此之前我倒是确实不知道核心和意识的区别。” “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的套我信息,我说了,你愿意杀我就杀,我无所谓,张与是核心,我是意识,想动手你大可以来。”
示威?忒休斯挑了挑眉:“如果我模仿那个异物向你动手呢,依你的话,虽然张与是这个世界的核心,但是核心力量现在都掌握在你的手上吧?” “呵。 “现在力量已经在动摇了,那个异物花了不知道多久去侵蚀核心的力量,你已经来不及了,除非你和我先一步消灭那个异物。”阿黛尔嘲讽道。 “那我和那个异物合作?” 阿黛尔像是看正在胡闹的小鬼一样,鄙夷道:“他都能试着绕过核心去搞意识了,你觉得他能跟你目标一样吗,现在的勇者是天真的蠢货吗?” 忒休斯撇撇嘴,她当然知道,既然对方选择从另一个方向下手并且在教堂时发动了袭击,那就代表他只打算成为新的幕后黑手,而不是把魔王和这个世界直接毁掉。现在的利害关系已经很明显了,忒休斯来晚了太多,如果没有另一个异物,她说不定还能用相同的方法去毁掉这个世界。 可现在外面的世界已经只剩三年的时间,而里面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至少阿黛尔还需要她的帮助,没表现出过多的敌意,而那边可是连合作都没想过直接就让乌鸦飞过来了。 如果不和阿黛尔合作,那就彻底没机会了,等阿黛尔的力量被剥夺殆尽,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再下一个就是外面的世界。 到时候那个异物有了相同的力量,会不会选择和阿黛尔一样放任灵魂自由生长可不好说了。 “看来已经权衡好了?”阿黛尔眉眼弯弯,像是从一开始就胜券在握,全然没有刚刚被掐得喘不过气的样子。 “我从一开始就没别的选择吧。” 忒休斯长长叹了口气,拍开了阿黛尔伸过来的手。阿黛尔相当委屈地揉了揉自己被打红的手背:“干什么,小说里不都是两方暂且放下恩怨握手言和共同拯救世界吗,你就这么甩开我的手?” 懒得理这人,一不说正经事情又开始搞小说漫画游戏那一套了。 不过,这个世界,竟然是被放任着自由生长的啊……最开始那个整个世界是由魔王阿黛尔创造的理论被推翻了,无论是她还是外面的人都还是进度太慢了。 现在想来,最开始她在夕阳前出现幻觉,朝着世界边缘的行为简直是有勇无谋。如果那时候成功了……忒休斯打了个寒颤,如果那时候成功了,是脱离了集众人之力将她送进来的小世界,还是掉入两方都无法控制的边缘,抑或是灵魂直接被洗涤? 那可能脱离控制的边缘确实是阿黛尔力所不能及的部分,可也绝不是现在的忒休斯所能探寻的地方。 阿黛尔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一双手搭在了忒休斯的肩上: “那片夕阳,那个决定,都不是你的错。” 第三十二章 山路 阿黛尔的双手按在她的肩上,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站起来,低下头和忒休斯对视。明镜一般的浅瞳倒映着的蓝色正微微颤抖着,阿黛尔看着因为这句话而莫名恐惧的忒休斯,微微勾唇。 像蛇一样,或者是蜘蛛?忒休斯窒息一般,心脏狂跳。像是被蛇紧紧缠住了,又像是被蜘蛛的天罗地网黏住,无论怎么挣脱都只是徒劳。 “好了,好了,我们去找找线索吧,总不能一直在这里止步不前,”阿黛尔跪在了床上,松开了在忒休斯肩上的手改成从身后抱住她,“就在我们还在缠斗的时候,我们的敌人已经因为我发现他的踪迹,这个时候估计已经跑路了哦?” “那你在这里等我醒来,你不先去找他?” “他要这么好抓我早就把他抓住了,早一点晚一点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我察觉到了他在这之前一直待的地方。” 忒休斯掰开了阿黛尔缠在自己腰间的手,回首正色问道:“在哪里,我们现在就去吗?” “别这么着急,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你帮苏姨看完店我带你去。” 说完,阿黛尔转身跳出了窗户,结果左脚绊右脚直接脸朝下摔在地上。 “噗。” “笑什么笑,还不是我的力量被干扰了!”阿黛尔爬起来时就看见忒休斯憋笑憋到肩膀都发抖了,也懒得继续像漫画主角一样耍帅了,直接消失在了空气里。 “噗哈哈哈哈哈哈!”在阿黛尔消失的一瞬间,忒休斯总算不用憋住,大笑出声。 …… 秋风吹过的瞬间,叶子纷纷飘落,郊区山上的树叶似乎比城区里枯得快不少。现在刚刚九月中旬,城区里的树叶还只是半黄不黄的样子,看着既无夏天的生机与活力,也无秋天的萧瑟美感。 而山上更冷一点,此时叶子已经快黄透了,风一吹就掉下来了,通往山上的石砖路上都是枯黄色的落叶。忒休斯每踩在一阶台阶上,叶子都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本就没什么水分的死物碎成了几片。 阿黛尔倒是相当惬意地享受着山间的秋景,蹦蹦跳跳地像个小孩子一样,不过她确实是小孩子的体型。 “你这么走山路,可别像昨天走的时候一样又摔倒了。”忒休斯伸手虚浮着她,虽然估计这家伙不至于现在就死,但还没见到敌人的踪影就从山上滚下去摔死未免太过难看。 “才不会呢!”话说得很有气势,但阿黛尔还是收了玩闹的心思,乖乖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走道。 “你倒是悠闲得很,他都已经侵蚀你的力量到这种地步了,你一点都不害怕的吗?” “我不怕死,如果他没有用禁忌魔法的话,就算他想取代我也没关系的,”阿黛尔稍微慢了一点和忒休斯并肩走着,“但是他现在这样,我不敢放心把力量交给他。” “你一会说别让我想用道德层面谴责你,一会有这么有底线?” 阿黛尔轻声道:“那不一样,世界怎样我不在乎,哪怕展开领域完全替代了原本的世界,也只有你们所经历的一切变成虚无,灵魂是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可禁忌魔法一旦用了就没法回头了。”
“一旦没法回头,他就不会只满足于控制小动物的心智,”忒休斯表示理解,“作为世界意识,可以掌控世界中每个人的心智,这种和神明无异的感觉会让人疯狂。” 阿黛尔没再回应,只是沉默地走在山路上。 秋风阵阵拂过,在颇具古色的山道上,两个明显有着异域特征的姑娘倒是与背景达成了诡异的和谐。忒休斯看着阿黛尔被吹乱的长发上纠缠着几点落叶碎片,想了想,抓住了阿黛尔。 “忒休斯?”阿黛尔疑惑地想去看她,可是感到忒休斯正绕到身后拨弄她的发丝,就停止了动作。 阿黛尔的白色长发相当毛躁,似乎从来没好好梳理过一样,和忒休斯记忆中有着柔顺白发的那个女孩不太一样,如果是那种程度的柔顺,大概夹上了碎叶片也会滑下去吧。 先把她的头发弄顺吧,不然扎起来也麻烦。忒休斯用手当作简易的梳子,把部分打结的头发拢开,然后用自己的发圈把那一头长发盘在了头顶上。忒休斯相当满意地拍了拍被盘起来的白发:“这样子就不会乱飞了。” 阿黛尔眨眨眼,找了个山道转弯的小平台,转了一圈,裙摆飞扬。 “好看吗?” “好看。”这句话是忒休斯发自内心的评价,不管阿黛尔跳脱的性格,单论外貌的话,她一看就是个小美人胚子。如果把那张烦人的嘴闭上,再把头发安安稳稳扎起来,就是一个娴静的美少女了,估计带到贵族的宴会上会以为是哪家严格教养的大小姐。 不过一说话就破功了,忒休斯伸手把她喋喋不休的嘴捏住闭上:“好了,别说话,你要安静点这幅秋景我还可以再多欣赏一会儿。” 阿黛尔泄气一般安静下来,但是边走嘴里还小声不满嘟囔着。 …… 到山腰偏上的时候,忒休斯呼吸还是照常的平稳。阿黛尔快撑不住的样子,就差直接跪下来了,身形摇摇晃晃的,临要摔倒的时候被忒休斯拦腰捞了起来。 阿黛尔感觉胃部被压迫,头朝下,有点想要干呕,伸手挣扎了一下,但是又很快因为疲惫整个人挂在了忒休斯的手臂上。她在这里看似费力挣扎半天,实际上忒休斯的手臂连动都没动一下。 挣扎无果后,阿黛尔认命般伸手向前指了指:“喏,那就是我感受到的,你耳边蛊惑的来源,和我的力量有着相似之处。” 忒休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了一座破破烂烂的道观,如果说外面的枯叶只是萧瑟,那这个道观已经是流浪汉的悲惨程度了,感觉来阵风来阵雨都能击垮这个脆弱的建筑。 而那高挂着的牌匾干净非常,其上写着三个大字: “如是观。” 第三十三章 如是观 忒休斯敏锐感受到了旁边女孩的情绪变化,低头一看,阿黛尔此刻正看着那破烂道观的牌匾眉头微皱,像是看到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 “这块牌匾,有什么问题吗?”忒休斯问道。 “有点问题,但和我们要找的东西无关,只能说我会尊重世界和灵魂的多样性,”阿黛尔指了指那块牌匾道,“如是观,在我们世界是属于佛教的一个用语,一般指佛教信仰的神明所说的教义,而这个建筑的风格则是道教的。” “道观的名字一般都叫做某某观,而佛教一般叫某某寺,把佛教的名词做道观的名称,还真是富有想象力啊。”阿黛尔失笑道,相当于世界神明的存在对于自己世界出现这样的奇异景观似乎相当满意,忒休斯明显感到她的心情高涨起来了。 阿黛尔跑到前面,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门:“走吧,我所感受到的就在这道观里,去看看里面什么样。” 忒休斯大步走着跟上。 伴随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里面一副凄凉的景象,满地的枯叶无人清扫,右手边的石桌上的棋盘也落满了灰尘,唯有几颗棋子有挪动过的痕迹,旁边的圆润石墩倒是干净,大概经常有人来这里小坐。 通往道观的石砖路已经碎了不少,这段时间山里秋雨连绵,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但泥还是湿的,两人得小心地行走才能防止从石砖里溅出来的湿泥落到身上。 阿黛尔尤其不擅长应对这种路,她几乎是一身的白色,一点污渍都特别显眼。 虽然院子一副破烂景象,但位于里面的主殿倒还不错,虽然比不上教堂那般华丽,却也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这是忒休斯的第一感受。 反观阿黛尔,看见道观里面就忍不住笑出声,随后又双手合十连连祷告:“抱歉抱歉,并非有意,佛祖原谅我,不对啊我现在才是这个世界相当于神的存在我和一尊佛像较什么真?” 这道观的像也如它的名字一般是混搭风,位于正中的那尊像一眼看上去是慈眉善目耳垂圆润的大肚弥勒,正高坐于上方笑得欢乐。 可再细看,这弥勒佛手中拿的可并非佛珠,而是一柄道家的拂尘。 其下立于两侧的护法也怪得很,左边那个似是怒目金刚,手上拿的却是一柄桃木剑。右边那个似是道家的神仙,却披着一身袈裟,手上缠着一串佛珠。 “相当有趣啊,佛非佛,道非道,我开始好奇这里的观主是个什么样子了,”阿黛尔吟吟笑道,“忒休斯,要和我赌一赌吗,这个观主是穿袈裟还是穿道袍,拿佛珠还是拿拂尘?” “赌注是什么?” “我想想,那就除了伤害张与以外任意一条命令好了,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的我都会为你实现。” “在不违背我个人原则和计划目标的情况下,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也会为你实现。” “好。” 这对忒休斯来说倒是没什么损失,但是如果能赢,那就可以获得极大的帮助。只是不伤害张与就可以了,那么这个赌约的可操作空间实在太多了。
忒休斯眨眨眼,仔细思考了一会:“那我选袈裟和拂尘。” “好,那我选道袍和佛珠。”阿黛尔完全不在乎这个赌注对她的影响,哪怕忒休斯认为这很重要。 两人又在蒲团上仔细观察一会,未贸然深入后院,打算等一会看看道观的主人会不会自己出来。 “这道观的主人倒是懒,我可没见过快正午还在自己房间窝着的道士或僧人。” 忒休斯表示赞同,在外面的世界,宗教的苦修士一般天没亮就起来了,每天都勤勤恳恳地清扫教堂,讲经布道。有次在教堂暂住,苦修士的祷告声直到深夜才停下,让忒休斯怀疑他们是不是把睡眠也献给了信仰的神明。 还没接着说下去,身后冷不丁冒出了个声音。 “贫道这不叫懒。这叫顺其自然,贫道修道就讲究一个顺应天命。” 忒休斯猛回头,看见一个长发长须的道士正笑眯眯看着她俩,左手缠着一串佛珠,右手拿着一柄拂尘,背上还背着一把剑,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像是道袍和袈裟的混合体。 这,这混搭的比前面见到的还要厉害。忒休斯不仅咂舌,那这下是算阿黛尔赢了还是自己赢了,双赢或者平手?如果是双赢,那阿黛尔所说的赌注还做数吗? 道士站直,眼里笑意深不见底。 “两位施主好,贫道道号韭菜,两位来我如是观,是上香还是祈福?”韭菜道长伸手一甩拂尘,如果不是这怪异的打扮和差点让阿黛尔憋不住笑的名字,此人也算是仙风道骨。 “顺应天命,睡到太阳晒屁股也算顺应天命?”阿黛尔眯起了眼睛,仔细观察着这突然冒出来的家伙。 韭菜道长正色道:“小施主此言差矣,贫道房间的窗帘遮光特别好,别说睡到正午了,就是外面天劫雷轰下来,光也透不进来照不醒贫道,所以贫道这是自然醒,既然是睡足自然醒,那怎么不算是顺应天命呢?” “诡辩!”阿黛尔被这人的厚颜无耻稍稍惊到了,似乎他们浅信的家伙就是喜欢用所谓道给自己的行为做开脱。 忒休斯按了按阿黛尔的头,向前一步道:“我是趁着休息带妹妹来爬山的,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偶然看见了这里,小孩子天性好奇,就拉着我过来看看。” “这么说来,两位就是进来看看,不开光不买符不上香不供灯?”韭菜道长脸一下就垮了下来,眼中满是失望。 要不是还需要在这里再查查,忒休斯真想当面吐槽他,既然这么想叫信徒来花钱,那你至少把门修修落叶扫扫啊。本来道观就够奇怪了,里面还这样子,估计不少人本来想进来看见这幅景象还以为这儿早没人了吧。 阿黛尔听见忒休斯说自己是妹妹,歪了歪头,故作天真模样问道:“姐姐,我听说道士都会降妖除魔,你看他背上还背着剑呢。” 第三十四章 缝合神 “剑啊……” 韭菜道长狐狸一般笑着,从背上剑匣中将那东西缓缓抽出来。 看清那东西的一瞬间,阿黛尔脸上表情呆滞了。 不光他身上是混搭风,连这背上的剑匣也是混搭!明明是剑匣,装的却是长鞭。 “嘿嘿,小施主,现在可是法治社会,管制刀具是禁止带到公共场合的,”韭菜道长像是为那句诡辩扳回一局般,相当得意,“鞭子可好用多了,就算打上肉,没一会痕迹也就消下去了,可比刀剑什么的好藏多了。” 说罢,韭菜还挥了挥鞭子展示一下。一声破空的爆鸣声下,鞭子在阿黛尔的脸侧堪堪飞过,击碎了后面墙上爬过的虫子。 凭忒休斯的经验,这一下若是打到一个小女孩的身上,那可不会只是“没一会痕迹就消下去”了,那力道如果打在胸腔上,里面断根肋骨肯定是跑不了的,甚至会打伤肋骨保护着的更深处的器官引起内出血。 忒休斯警觉了起来,这人是对自己的技术相当有信心,还是刚刚那一下他就是想打到阿黛尔结果被她周身的力量弹开了? “呵呵,开个玩笑。” 韭菜道长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做,只是用手碾死一只虫子一样,微微一笑,将鞭子叠成几段又收回了剑匣里。“两位施主,贫道可以先带你们了解一下本观的道,到时候再考虑要不要捐点香油钱。” 忒休斯回头看了看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的阿黛尔,女孩似乎陷入了沉思,紧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张漂亮的小脸被垂落的白色发丝笼罩在了阴影中,在思考时无意识啃咬着自己右手大拇指的指甲。 “阿黛尔……”忒休斯轻唤了她一声,把阿黛尔从思考的漩涡中扯了出来。 “我没事,走吧。” 这可不像没事的样子,虽然不像刚刚那样隔绝外界的思考,但依然焦虑地啃着自己的手指甲,眉头想要根据心情蹙在一起,但是又要装出没什么的样子强行舒展开,忒休斯很想给她面镜子告诉她这样子很难看。 但是那奇怪的道长就在前面背对着她们,忒休斯不好出声提醒,只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阿黛尔怔了一下,而后顺从地任由忒休斯攥着自己的手腕前进,就像是一对真正的姐妹一样。韭菜调笑道:“你们姐妹的感情真好。” “如果不好的话,就不会这时候一起来爬山了吧。”阿黛尔回道。 “小施主说得对。”韭菜未继续多话。 阿黛尔挣开了忒休斯的左手,转而变成两人手指交叉着的牵手姿态,乍一看确实有几分亲密的模样。可忒休斯心里仍觉得别扭,或许对方觉得这没什么,但对自己来说,和敌人装作一副和谐友爱的样子,说实在的,有点反胃。 虽说要讲道,但韭菜还是从如是观里的这三尊像讲了起来:“位于正中央的主尊像是太乙救苦弥勒僧,圣仁成神,极慈极爱,救苦弥勒会闻万物声,救众生苦。”
阿黛尔利用世界意识的力量扭曲了声音在空气中的传播,给忒休斯这个不懂佛道两家的人传音解释:“我估计是道家的太乙救苦天尊和弥勒佛的结合体,这两位都有慈爱的寓意。” “左边这位是应雷金刚,右边这位是雷神天尊者,两位皆侍于其下,救苦弥勒救众生苦,而这两位则惩万世恶。” “前者大概是道家的九天雷祖和佛家的四大金刚结合,后者应该是佛家的二十四诸天配了个道家的尊者名号,没有什么特指的道家神仙。” 忒休斯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果然这三尊神都是缝合怪啊。 就像阿黛尔评价的一样,佛不佛,道不道,把两家有相似寓意的结合起来。若是在外头的世界,把不同教会信仰的神明缝成一个……忒休斯光是想了想就止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他们怕是要时隔百千年再次掀起一场席卷世界的战争。 难怪这里没人来拜,信佛的信道的看见自己的信仰被缝成这样,没直接拿锤子砸了估计是迫于这邪门道长的鞭子的淫威。忒休斯毫不怀疑,这里的门破破烂烂就是哪个虔诚的信徒走之前气得狠踹了一脚,才踹的摇摇欲坠。 至于韭菜所讲的道,当然也是两家缝合起来,一会说要普渡众生一会又要随心所欲,一会要入世一会要出世的。阿黛尔传音讲半天都讲烦了,直接来了一句“这玩意少听,简直是邪门歪道”就停了传音,神游天外了。 “小施主,听讲的时候走思可不好,你的老师没教你吗?”韭菜道长沉迷于讲道,这才发现阿黛尔早就不知道看到哪去了。 “……” 阿黛尔未作理会,起身看向救苦弥勒前的功德箱,旁边不知何时放了一卷册子,明明刚刚她和忒休斯探查的时候还没见到这里有的。 那是一卷蓝色封皮的册子,书页是用白色的棉线缝起来的,看着有点要散开的架势。正面的右侧写着三个楷体的大字,功德册。 韭菜出声提醒道:“小施主如果想看,可以自行翻阅。” 阿黛尔听了这话就直接上手翻册子了。功德册看起来只是普通的记录客人来往消费的册子,这观看似没什么人,但是功德册上记录的曾来消费的客人倒是不少。 不过……大部分都不是上香什么的,人名后面记着的,最多的词是“韭菜特制斋饭一碗”,其次是“借住一晚”,至于上香添油的,阿黛尔只看到零星的一两个,而且只消费过一次就都变成了特制斋饭。 忒休斯也跟着看了眼,她倒是开始有点好奇韭菜特制斋饭有多好吃了,能让这么多人来这破观做回头客。 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忒休斯咦了一声。 阿黛尔不解回头:“这页有什么问题吗?” “不,我只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忒休斯指向那个多次于这里暂住的人名,“就是这个,张与和我提过要离他远点,教堂的假神父。” “丰田增。” 第三十五章 穷到发疯 “丰田增,我记得是教堂的那个络腮胡?”阿黛尔歪头问道。 忒休斯点点头:“我只听张与和教堂那两个修女提到过一点,张与提醒我不要太接近这个神父,似乎都是负面评价。” “再加上这个神父前段时间刚在这里暂住过,这里就出现了问题,”阿黛尔捻了捻那张纸,“说实话,这个人太可疑了,我反而觉得像是在用他来掩盖些什么。” 确实,忒休斯也这么认为,一个人在调查初期就展露这么多疑点,如果不是对手太过蠢笨,那就是表面上的替罪羊,但…… 忒休斯和阿黛尔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点了点头。 “道长,这个丰田增经常来你这里暂住?”忒休斯问道。 韭菜也过来翻了翻那本功德册:“丰田增啊,就是那个穿的很像神父的家伙。” “穿的很像神父,他不就是城区里雨花街教堂的神父吗?” “得了吧,他要真是神父还能来贫道这观里,”韭菜嗤笑一声,“这个人,十句话里有一句就要提他的主,这种人不是狂信徒就是在用他的主遮掩他犯下的罪行,不过是穿的像神父罢了,叫他神父还是算了吧!” 得了吧,你身上这一身混搭也没好到哪去!忒休斯心里语气激烈地吐槽,可脸上不显,只继续问道:“他在你只写了暂住,不像前面几个人名一样写了暂住的日期?” 虽然功德册上这种纪年忒休斯看不懂,但是丰田增名字后面与其他人的名字有很大的差别。 其他人的名字后,先是消费的事项,然后是时间,最后是金额。而丰田增那里只写了消费的事项就算结束了,时间和金额统统没有,长期白吃白嫖吗? 韭菜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顺了顺长须:“丰先生说时不时会来这里住两天,他说城里吵吵闹闹影响自己的苦修,这里只有清风和素斋,没有外物的影响,他更能静下心和主进行沟通。” “太假了。”阿黛尔毫不留情评价道。 “贫道也觉得假,哪有人在别的神明注视下苦修的,苦修这种事情就是要入世才能体现心性坚毅,”韭菜摊手耸了耸肩,“但没办法,他给的太多了。” “给了多少?” “他给了贫道一张卡,每个月至少能有五万块钱的进账!”韭菜提起钱眼睛冒光,就跟饿了八天十天的人看到炖的喷香的猪肉一样,忒休斯觉得他口水都快顺着嘴角流下来了。 “你、你个道士这么爱钱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供奉不需要钱吗,修缮道观不需要钱吗,吃饭不需要钱吗,”韭菜痛心疾首喊道,“施主你知道贫道为什么给自己取号叫韭菜吗,因为这东西长得快,剪一茬是一茬,没过几天又一茬,院里种着这个才防止贫道饿得发疯的时候有点东西填肚子!” 忒休斯和阿黛尔两人目瞪口呆,这两人虽说不是没见过穷到吃不上饭的人,但也没亲身经历过饿到发疯的感受。阿黛尔从出生开始就没饿过肚子,顿顿都吃饱。忒休斯虽然是孤儿,但是在村里最富有的村长家长大,成为骑士后也有队里管饭,几乎就没饿过肚子,顶多行军时吃的不好,她跟在西弗身后,只要西弗有一口吃的就不会让她饿到。
两人看着韭菜逐渐陷入对贫穷和饥饿的妄想中,身形都快扭曲了,忙阻拦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冷静点!” 韭菜一屁股坐在了蒲团上,手里紧紧抱着那本功德册:“在两位施主眼里这只是记账用的册子,但在贫道眼里这都是救命的恩人啊,每个愿意给贫道钱让贫道能吃上饭的都是大恩人,救了贫道的命,都是功德!” 完了,穷疯了。 两人手足无措地看着韭菜在蒲团上打了会滚发了会疯,韭菜虽然长发长须,但看上去只要三十多岁的样子,正值壮年的男子体力好得很,抱着功德册疯嚎了好久才算完。 “抱歉,失态了,实在是穷。”韭菜坐起身,深呼吸了几口气,平静了下来。 “爱钱是人之常情。”忒休斯哪敢再继续刺激他,韭菜的嗓子听着都还没哑,再刺激他两句他估计还能接着发疯,太吓人了,他来郊区山上独自住着是因为精神病院也不敢收他吗? 阿黛尔好像还没缓过来,虽然对这个世界的灵魂一直是放养状态,但她显然没想到这世界里还有这种人。小世界是根据张与的记忆构建的,张与自己没见过这种穷苦人,所以她身边基本都是能吃饱饭同时有点闲钱的人。至于现在这个穷到发疯的,阿黛尔只能感慨一句,灵魂真是多种多样啊。 是不是该稍微帮扶着一下,再怎么放养,这穷到饿疯了掐韭菜也太惨了。阿黛尔甚至感觉从韭菜的口中闻到了浓烈的韭菜味,眼神惊恐地往忒休斯身后躲。 她现在感觉韭菜的韭菜味比破空的长鞭可怕多了! 韭菜已经完全缓过来了,抬头冲两人笑着,露出八颗齐齐整整的大白牙。阿黛尔看着他的牙小声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至少他牙上没沾着韭菜。 “两位施主,差不多已经到午饭的时间了,现在启程回去也赶不上午饭了,不如留下来尝尝贫道的特制斋饭?” 忒休斯这才注意到已经十二点多了,忙打开手机给苏姨发了个消息,说自己有点事中午可能来不及回去了,得到了苏姨的回复之后才放下心。今天上午苏姨那里下了班就赶过来了,都没来得及说一声。 虽然阿黛尔可以利用自己的力量扭曲从苏姨家到郊区山上的距离,但是爬山的路是一点都少不了的,阿黛尔担心在这里遭受干扰。 忒休斯摇摇头:“不了,我下午还有事情,要赶回城区那边,斋饭还是等我下次有时间再带妹妹来吃吧。” 韭菜相当遗憾地点了点头,但还是留下了联系方式,方便随时预留斋饭。 下山的路上,阿黛尔问道:“对于这个丰田增,你有什么看法?” 第三十六章 晕车 “我以为这个问题由我来问你更合适,”忒休斯回道,“我来这个世界没几天,而这位叫丰田增的神父,我更是连亲自接触都没有过,我对他的印象只来自于其他人的只言片语,但从这些话语去构建对一个人的看法是不正确的。” 阿黛尔打了个响指,笑道:“相当完美的答案,不愧是外面精挑细选打进来的勇者大人,从武力到品行都挑不出毛病。” 不,其实品行的毛病应该还不少,武力也不是世界的巅峰,为什么选择我我也不知道……忒休斯腹诽道。 “那你呢,你对这个丰田增有什么看法?” “假神父,络腮胡,教唆犯,没了,”阿黛尔摊手,“我对这个世界的人基本没怎么关注过,只进行必要的维护,这个丰田增我也没见过他几次。” “教唆犯?”前两个评价忒休斯已经听过了,但是最后这个教唆犯还是第一次听到。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最了解这个假神父的,你不如去问问雨花路教堂的那两个修女,我觉得她们一定比我知道的更多。” “呵,把任务推给我,你自己要去当甩手掌柜了吗?” 阿黛尔眼睛眯起来,笑得像只小狐狸:“才没有,我当然也有只有我才能去做的事情,为了——” “更长远的未来。” …… 到了山脚之后,阿黛尔就抓着忒休斯的手,直接将她带回了城区。 一瞬间位置的大幅度变动让忒休斯的身体很不适应,尤其是现在阿黛尔的力量有时会遭到阻碍,在转换的途中还有剧烈的摇晃。忒休斯到的时候脑袋晕晕乎乎,差点把早上还没来得及消化下去的早饭都吐出来。 忒休斯自认身体很好,坐多久颠簸的马车都不会晕车,现在看来,只是马车还不够颠,行走的距离还不够远罢了。 估计平常阿黛尔就是这么穿梭于这世界各个角落的,肯定早就习惯了吧……脸色发白的忒休斯回头看了眼阿黛尔,结果发现她也相当痛苦的样子,右手扶在电线杆子上,脚步虚浮,不断地咳嗽着,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了。 怎么世界意识也能晕车啊! 阿黛尔似是陷入幻觉一般呓语着:“不对啊,为什么我也会晕,爸爸不是说司机是不会晕车的吗……呕——” “阿黛尔!?”忒休斯忙上前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缓气。 “别、别……” “你说什么,你先缓口气再继续说!” “别拍了,再拍我真的要吐出来了……” 哦,好吧。忒休斯放开了她,默默后退一步,看着女孩继续靠在电线杆子上有气无力地干咳。 阿黛尔摆摆手,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要走:“我先走了,这次只是短距离传送,肯定没问题。” “真的没关系吗,要不你先去我房间里歇一会?” “没问题,”阿黛尔强打起精神,竖了个大拇指,“相信我,我爸说过了,司机是不会晕车的,虽然他可能只是骗我去学开车!”
呃,世界意识也有爸爸吗?忒休斯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阿黛尔就已经扭曲了空间,消失在了忒休斯眼前,不过忒休斯好像隐隐约约听见了又一声干呕。 我觉得你爸爸应该只是想骗你学开车而已…… 阿黛尔这一下传送直接给她传到了雨花路的教堂附近。 也不让人回去休息会再来,忒休斯啧啧两声,但还是顺从了阿黛尔的安排。 忒休斯目前并不在雨花路教堂的正门,而是在侧边的围栏处。忒休斯往里一望就能看见那巨大的彩窗,不过现在阳光很盛,不像那天晚上一样只要里面的灯光将彩窗照亮,彩窗的鲜艳颜色少了几个度。 还是晚上的时候比较好看,忒休斯心里默默评价道。再往前走过一个蛋糕店,拐角处就是雨花路教堂的正门了。 此时正门大开,一眼就能看到里头。旁边招待客人的房间门微微开了点,依稀能看见里面的人影。忒休斯小心推开了门进去,一缕光顺着门缝照进了原本被窗帘遮光遮得严严实实的房间。 阳光照到少女的棕红色长卷发上,像是镀了一层金子般闪着光。少女被阳光刺痛了双眼,痛苦地从睡梦中挣脱出来,语气中含着一下子就能听出来的埋怨:“谁啊,午休的时候来!” “抱歉,米洛尼,我不知道你在这里睡午觉。”忒休斯忙顺着那个缝进了房间,又把门关上了,防止米洛尼发更大的脾气。 米洛尼被这一下弄清醒了,也没法再舒服睡个回笼觉了。她伸手摸索着打开了台灯,看向门口的客人:“哦,是你啊,你又想来这里听希希讲经吗,很不巧,她现在也在午休。” “都是午休,为什么你在这里?” “总要有人看着点大门吧,希希在屋里睡,我在门口看着,丰先生出去后教堂就只剩下我们俩,”米洛尼猛转头威胁道,“我警告你,吵醒我可以,不许去吵醒希希,你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别给我去打扰她的安眠!” “放心,我没打算打扰她,我只是受人所托来打听一点事情。” “……坐吧。”米洛尼指了指床边的椅子,示意忒休斯坐在那里。 忒休斯坐在那椅子上,感觉有点摇晃,刚刚光线太暗没看清楚,这椅子的其中一条腿缺了一小块。这,雨花路教堂就穷成这样吗,连招待客人的椅子都买不起新的?忒休斯面上未显露心情,虚坐在椅子上,凭着自己的力量稳住了身形。 米洛尼恶作剧失败,遗憾地切了一声。当然不是穷到连椅子都修不了,她只是单纯地想捉弄一下这个扰了自己清梦的人罢了,好的椅子其实旁边还有,这个是她懒得多花钱修自己坐着玩的。 “说吧,想打听什么事情?”米洛尼慵懒地靠在床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忒休斯对这样的态度并不恼火,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就算是稍微一点冷遇也是应该的。 “米洛尼,你对你们教堂的神父了解多少?” 第三十七章 可能的助力 米洛尼没立刻回答,而是先审视了忒休斯一会。平常那双如热巧克力一般迷蒙着雾气的深棕色眼眸此刻锐利了起来,忒休斯能感觉到米洛尼对于涉及到自己和希希日常生活的一切都会警觉起来。 忒休斯不做催促,只静静等待米洛尼开口,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无形的交锋着。任她如何审视,忒休斯自岿然不动,她的灵魂也好意念也好都足够坚定,不会因为这两眼就动摇起来。 最后还是米洛尼先开了口:“你想知道丰先生的什么?” “没什么,就是和我的朋友聊天的时候提起了这里的神父,”忒休斯故作一副有点疑惑的样子,“她提起这位神父的时候似乎有点厌恶,还让我尽量少和他来往,我以后可能要经常来这里听申希讲经,难免会碰上这位神父,所以想多了解一下。” 理由非常合适,米洛尼单从忒休斯说的话上没挑出什么错,但她还是能感受到忒休斯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敌意。就像是在草原和山间奔走的野兽,对来自黑暗之中的袭击总是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人们称这为第六感。 “丰先生是外派来填补空位的神父,五年前前任神父犯下了罪行,背离了对主的信仰,在前任神父犯下罪行之前,丰先生刚刚作为预备神父来接受他的教导。” 忒休斯听出了米洛尼的言外之意,前任神父是在丰田增来了之后才犯下的罪行,此前一切风平浪静。而前任神父离开之后,丰田增就能自然而然地上位,有很明显的利益冲突。 “那前任神父犯下罪行之后呢,现在还在监狱吗?”忒休斯问道,如果是最直接的受害人,说不定能找出些什么。 “他死了。” 米洛尼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是冰窖一样。 “……抱歉。” “你道什么歉,错的又不是你,”米洛尼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身边的圣经,“前任神父,他无法接受自己听取了恶魔的蛊惑,背离了自己的信仰,还没有等到法律对他进行公正的审判,他就自杀了。” “在我们那里的宗教,神的代行者们宣扬自杀是对生命的亵渎,会下地狱的。”忒休斯听到这个答案,稍微有点意外。 米洛尼笑道: “这个观点在上世纪就已经被否定了,神爱世人,哪怕是自杀的人,教会也应为其祈祷,希望他们能在死后获得真正的救赎。 “甚至在过去,教会饱受压迫的时候,自杀也是极端虔诚的信徒殉道证道的一种方法。 “不过在教会的一次次发展中,自杀逐渐被冠上了有罪的观念。 “但在这里的许多人依然认为自杀是有罪的,就连前任神父的葬礼,也是丰先生力排众议才举行了教会仪式的葬礼。” 忒休斯意识到了不对:“但是前任神父是犯下罪行才选择死亡的,和那些因为生活压力崩溃的无辜者是两码事吧。” “是的,”米洛尼点头,“正是因为这层因素,当时希希并不愿意为前任神父举行完整的教会仪式葬礼,她对主足够虔诚,无论前任神父是否是听了恶魔的蛊惑才犯下了罪行,他所做的都出于他自己的意志,污浊的灵魂不能回归主的怀抱,应在地狱受永世万劫。”
这,申希对这方面的规则相当严格啊。听米洛尼提起前任神父时的语气,她们两人应该和前任神父关系不错,即便如此也不容情吗? 米洛尼像是看穿了忒休斯刚刚心中所想,说道:“希希是正确的,前任神父和希希都是绝对虔诚的人,只有接受了罪罚才算是没有亵渎他们的信仰。” “也就是说,现任神父他这个行为,在申希眼中是亵渎?” “当然!” 米洛尼的嗓音中竟染上了些许愤恨的情绪,她并不虔诚,并不是真的在乎罪行和责罚的实行,或许她也希望前任神父能在死后回归自己侍奉的主的怀抱,获得永恒的安眠。但比起自己的愿望,她更尊重前任神父和申希的想法:“神父和希希的灵魂不容恶魔亵渎!” 忒休斯再次感受到了米洛尼那狂热的虔诚,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她是真正涌上了杀意的,如果不是因为私自惩戒会下地狱平白惹申希伤心,她肯定早就动手了。 米洛尼从头到尾都称呼丰田增为丰先生,从未承认过他是真正的神父。 “如果,我是说如果,”忒休斯试探地问道,“如果你发现了丰田增真的是教唆他人诱惑他人犯下罪行的恶魔,你会怎么做?” 从刚刚米洛尼的话中能知道,丰田增伪装得很好,在前任神父自杀这件事上,他或许有参与,但没有暴露出一点端倪。不过忒休斯也未听取米洛尼的一面之词,或许这只是她过于激愤之下的臆想,但是结合“恶魔的诱惑”和阿黛尔说的“教唆犯”,忒休斯多少能推出一个大致的感觉。 如果单从现在获得的信息进行大致猜测,那么这位现任神父是通过教唆前任神父犯罪,从而取代了他。不过还有许多奇怪的地方,比如丰田增为什么要当一个小小教堂的神父,他又不虔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其次,如果他的教唆仅仅是为了成为真正的神父,那为什么他不好好守着这个位置,还要把月入大量金额的卡交给韭菜道长,时不时去山上的如是观暂住,总不能是因为馋他那一口斋饭吧! 无论是丰田增教唆行为的目的,还是他去如是观的奇怪行为,都是调查方向。 哪怕他只是个浮于表面的小喽啰,也够她和阿黛尔深挖出不少信息了。 “如果他是蛊惑人心的恶魔,那我自会作为主在人间的代行者,将恶魔逐回他应该在的地方!” 懂了,意思就是只要证据确凿,就会送丰田增直接下地狱。忒休斯打算和阿黛尔商量商量,如果能找出一点丰田增教唆罪行的蛛丝马迹,就能够获得教堂这两位最接近丰田增的修女的帮助。 不过,五年的时间两位修女都没发现什么端倪,只能寄希望于世界意识的力量了吗? 第三十八章 趋同 本来忒休斯想和米洛尼假意寒暄几句再走,但是米洛尼摆摆手把她赶走了:“你想问的已经问完了吧,那就别再来打扰我的午觉了。” 好吧,忒休斯转身离开了教堂,也没继续进教堂去询问申希,如果她打算常识的话,估计米洛尼就不会像刚刚一样好言好语告诉自己关于丰田增的事情了,直接把她打包轰出教堂应该差不多。 忒休斯打了个哈欠,直接走向了姜罗氏的小卖部,她凌晨三四点就起床了,中间还爬了好久的山,虽然这些体力消耗对她还不算什么,但缺了午觉多少还是有点疲倦的。 现在已经两点多了,走到小卖部应该就差不多下午三点了。 想到能见到卡鲁夫,忒休斯的心里雀跃了起来。她久别重逢的兄长就在这里,一时半会也离不开这里,她还可以再与现在的卡鲁夫多亲近一点……忒休斯本来轻快的步伐突然沉重了一下,大脑像是遭受了钝击一样,惊醒过来。想什么呢,现在是沉溺于家庭温情的时候吗! 自从那天被瓦沙克用刺伤强制唤醒之后,忒休斯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虽然不再像那天梦中一样浮沉如此明显,但她只要仔细去感受,就会发现她原本沉凝的灵魂正一点点充盈发散于身体之中,这个过程相当缓慢,缓慢到忒休斯几乎无法察觉。 就像是有什么正在拖着她一点点融入这个世界,成为这世界的一员一样。 忒休斯想到了进入这世界前被施下的可以减缓身体消耗的魔法,在那次灵魂逸散之后就失效了,于是她的作息以及身体消耗都变得与这世界中任何一人一样寻常。 这逸散究竟来源于什么,阿黛尔,或者是阿黛尔的敌人?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的话,她是否会遗忘自己原本所坚定的一切? “如果这么纠结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来问问我呢?”一双手从背后环住忒休斯的脖颈,手的主人轻轻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光是看见你这一会开心一会郁闷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我说过了,我没对你说过谎。” “阿黛尔,只讲一半的真话去诱导别人也不算说谎,我不会完全相信我的敌人。” 阿黛尔无奈地笑道:“好吧,我也早就料到了,毕竟我们的联盟本身就是建立在共同利益受损上,等那个异物死掉,你的剑就会指向我的对吧?” “正是基于这个清晰的认知,我们才能达成短暂的合作,”忒休斯把缠在她后背上的阿黛尔摔了下来,“并且我希望你能明白,如果在杀完我们共同的敌人,我还有余力而你没有的话,我会毫不犹豫抓住这个机会。” “……你的骑士精神呢?” “我的荣耀是守护,如果为了刻板的骑士精神去违背了真正的理念,那是本末倒置。“不过比起这句,忒休斯更想说的是,你都不用正常道德约束你自己了,还想用骑士精神来约束我?
她的骑士精神是用来自己约束自己的,可不是给别人道德绑架她用的。 “呵,真无趣。” 阿黛尔掸掸白裙子上的土,这时候忒休斯才仔细观察了阿黛尔在这短短一段时间里的变化。她们分别不过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忒休斯与半小时前几乎没有两样,可阿黛尔的白裙子却多了几道撕裂的痕迹。 不过即使裙摆裂开,阿黛尔还是保持着忒休斯给她盘的发型,只稍微乱了一点。忒休斯看着心情烦躁,扯开发圈给她重新盘了一遍:“这就是你说的只有你能做的事情,你跑去和别人单挑了?” “算不上,只是去比较危险的地方追击了下,果然中陷阱了,”阿黛尔很享受这种发丝被人再次捋顺的感觉,“你不能跟我去,你现在去了也只是多个累赘。” 忒休斯沉默了一下等阿黛尔继续解释下去。 “这就是你刚刚想问的那个吧,关于你越来越贴合这个世界这件事,这和你击不中本质上是一回事,因为你还不属于这个世界。 “你一个凡人是不可能对抗整个世界的力量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内部击破,可你现在依然是世界的异物,不像那边那个异物,他大部分与展开领域同化了,并且能完美伪装成这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他有意识侵蚀我的力量我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就跟生病一样吧,你甚至刺不穿我的身体,但是你可以让我感冒发烧头晕脑胀嘛。” 行吧,这问题刚提出来就被解决了,看来灵魂逸散确实是阿黛尔做的。忒休斯相信阿黛尔说的这些是真实的,但她没有说一点危害。 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只给她能对抗世界的方法,不用付出一点代价的?忒休斯蹂躏着阿黛尔的脸颊,和世界同化,大概也意味着她正逐渐遗忘外面的一切,将这里当作自己真实生活二十余年的世界。 她会变成卡鲁夫……不,罗夫那样的存在。分明灵魂还是那个人,可经历的一切已经被扭曲成了另一副模样。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永远生活在甜蜜的谎言里。 阿黛尔并未作劝阻,只是等梳完头发跟着忒休斯往小卖部的方向走去。 忒休斯走了两步才感到不对劲:“你不是要做只有你能做的事情吗,我可不觉得你这细胳膊细腿能帮我搬东西。” “今天的事情明天做,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人就这么一辈子,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干什么,你看我可是被搞得裙子都裂开了,连休息都没休息一下就来找你了,我还不能跟你去小卖部买瓶冰饮料喝吗?” 切,说的好像谁中午休息了一样,我还不是刚一下山就被你丢到教堂附近问话去了。忒休斯长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有这么个敌人兼伙伴,相当的心累,她快跟不上这孩子跳脱的思维了,简直就像那天张与突然嘿嘿笑着说了句仙人指路一样。 第三十九章 有糖 “喝哪个饮料,我给你拿。“忒休斯到小卖部的时候,看见桌子上姜罗氏给她留的纸条,说自己有点头晕在家里休息一会,已经嘱咐了罗夫和忒休斯一起搬进去后锁门,饮料可以随便拿,小纸条下面是留给忒休斯的五十块钱工资。 “想喝冰的可乐,红色的那个,要经典款的。” 忒休斯打开冰柜找到了她说的那款,经典款旁边挨着无糖款,她问了一句:“经典款和无糖款有什么区别吗?” “冰的话其实喝起来没什么太大区别,但如果温下来了区别就大了,无糖的没经典款那么好喝,我身边喝无糖款的一般都是减肥期间又舍不下口腹之欲的人,”阿黛尔伸手去接饮料,“不过我可是世界意识,就算喝再多也不会胖的!” 忒休斯想了想,拿了无糖的那款。 “怎么,你怕胖?” “我倒是不会胖,”忒休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舒服凉意,“骑士要受的训练蛮多的,我每顿吃到撑都不会胖,不过来了这里之后对锻炼有点疏忽,还是少喝点甜水比较好。” “那你多搬搬货,等天凉下来我带你去喝热奶茶。” 阿黛尔晃了几下可乐,递给忒休斯:“我力气小,帮我打开?” 忒休斯想说一句别装了,现在你的力量可没受影响,开个饮料还不是小菜一碟。但看着她楚楚可怜的神情,又心软了一瞬,万一她的力量已经被影响到无法确保打开一瓶饮料呢…… 才怪。 忒休斯接过饮料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摇了几下,直接冲着阿黛尔的脸打开了。阿黛尔尖叫一声,一挥手,一股无形的屏障让可乐在喷到她之前就悉数洒到了地板上。 忒休斯可不信小孩的装可怜,原先伪装成人类孩童的魔物也不在少数,要是能被这低劣的手段骗到,就算有长官的庇护忒休斯也早就死过几百次了。 “喂,这种饮料洒在地板上,如果不清理干净的话,一会会很黏糊的,走过去都会粘住你的鞋那种。”阿黛尔恶作剧不成,相当郁闷地直接跳高拿过那瓶饮料,看着一口气少了五分之一的饮料感叹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忒休斯想了想,去库房找来一块湿抹布,塞到了阿黛尔的手上: “擦吧。” “这是你洒的!” “是你先晃了饮料想喷在我身上的吧,也是你弹开了这些饮料,”忒休斯指正道,“所以这是你的问题,你应该自己打扫干净。” “唔——” 阿黛尔接过了湿抹布在地上擦起来,小声抱怨道难道没有拖把吗,为什么接近神明的自己要在这里拿破抹布擦地。忒休斯则在一边悠闲地打开了自己那瓶没有晃过的可乐,打开瞬间只呲了一声,并没有跑出来太多的气,她一仰头就一口气喝了不少。 罗夫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自己早就成年的妹妹正面露愉悦地坐在一边,看着一个欲哭无泪的小女孩在地上拿着抹布擦地板,活脱脱一个童话故事里的后妈形象。
他惊疑问道:“忒休斯,这孩子是谁,她爸妈呢?” “哥,你来了,”忒休斯示意他到旁边坐下,不用管这孩子,“她是我朋友的妹妹,路上遇到我就和我一起过来了,结果自己把饮料洒了,我叫她自己擦干净,孩子要早点培养自力更生的好习惯。” “我早就过了培养这个习惯的年纪了!”阿黛尔放下了抹布直接把残留在地板上的饮料用力量卷走丢在抹布上,然后骂骂咧咧地拿着脏抹布跑去洗了。 忒休斯朝罗夫笑笑:“让她自己忙活吧,我们也要搬货。” 想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相处的时间,正因为清楚不可以于此留恋,所以才要在能够摧毁这一切之前把握好每一寸时光。 她瞥见那个白发身影犹豫了一小会,想要上前来的样子,但还是转身离开了。在一阵常人无法感受到的波动之后,就消散在了空气之中,临走前留下了一句话: “不打扰你们兄妹为数不多的时光了,我也要去珍惜一下我为数不多的快乐了。” 当兄妹俩一趟趟搬完货物的时候,罗夫结果那瓶忒休斯喝了一半的可乐猛灌了一口,他们兄妹俩一起长大,虽说不至于同睡,但是喝一瓶水还是没什么顾及的。罗夫猛灌完半瓶可乐,长长打了个嗝,才想起来那个女孩不见了。 而柜台上留着阿黛尔压下的三块钱。 “忒休斯,那孩子什么时候走的?” “就在洗完抹布没一会,”忒休斯浑身汗靠在了哥哥的肩上,“放心吧,她自己回去不会有事的。” “那孩子是得了白化病吗?” “白化病?” “那姑娘一头白发,而且眼睛的颜色也怪怪的,但是我听说白化病病人很怕阳光,这姑娘好像也没带伞,就这么一个人回去没关系吧……”罗夫担忧道,这姑娘一身白实在太过显眼了,难免会让人多注意一下。 外面的世界没有白化病这种东西,白发银发并不算罕见,只偶尔会在某些村庄出现奇怪的传闻,说一家生下一个天生早衰的孩子,出生时不但胎毛是白色的,而且身上皮肤还呈现出老态。 这样的孩子一般是被诅咒的存在,会被送去处理,说白了就是杀掉。 忒休斯想起外面的世界里,从未被提及过的魔王阿黛尔的面貌。有人说她是赤发的蛇女,有人说她是面貌可怖的魔物,有人说她是男貌女体的双性人……白发的描述不是没有过,幼童的描述不是没有过,但从未有人说起她看一眼就难以忘怀的眼瞳。 “白化病人的眼睛一般是什么样的?” “我听说是粉红色的吧,好像是眼内毛细血管的颜色,”罗夫仔细把模糊的记忆翻出来,“就像眼睛本身没有颜色,光直接透过了眼睛一样。” “不过那孩子的眼睛,好像不是粉红色的,那简直就像—— “镜子一样。” 第四十章 哀愁 回到苏姨家的时候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了,忒休斯一进门就看见黑发黑眼的少女正趴在桌子上玩手机,听见开门的声音懒洋洋地抬头看了眼。 张与一抬头看到忒休斯,愣了一会噌地站起来了,凳子伴随她大幅度的动作跌在地上发出哐啷的声音。 “你回来了,苏姨马上就做好晚饭了。”张与此时不像平常一样穿着松松垮垮的常服,而是有点臃肿但整体还算合身的蓝白色校服,头发也没胡乱散着而是扎了个利落的马尾。 忒休斯放下还剩一小口已经温乎的无糖可乐,她路上喝了一口,不凉之后确实没那么好喝了:“你不回自己家吃晚饭?” “我明天就要开学了,她本来就只是为了暑假多陪陪我才只打一份工的,现在我到天黑了才回家,她也要多打半天的工去赚钱了,没那么多时间给我做饭,”张与冲忒休斯笑道,“所以高三这一年我基本都会在苏姨家吃三餐,周末在家吃。” 忒休斯想起来今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张与似乎就匆匆忙忙的,没了前两日的余裕,穿着睡衣下来吃过早饭之后,都没说几句话就赶紧回家了。不过当时忒休斯结束工作后要和阿黛尔一起去山上找侵蚀的来源,并未把这异常放在心上,只当她是有什么急事。 “你们家不富裕吗,要打两份工?”忒休斯想起了张与父母离婚的事情。 “算不上,其实只打一份工也够吃喝,我们家有房子,房租这笔最大的开销就能够节省了,况且我爸爸又不是不给钱,”张与乐呵着,看起来没有生活上的烦恼,“但是我妈舍不得我吃不好,她宁愿累点,也要让我能买什么就买什么,不有句话是女孩子要富养嘛。” 忒休斯发自内心地微笑着:“你的母亲很爱你。” “是啊,她很爱我……”张与却沉默下来了,眼中并没有流露出被爱的幸福,而是悲哀的眼神。 还未完全坠落的夕阳和蓝黑色的夜空交织在一起,远远望去似乎混成了魔幻一般的紫色,张与无言注视着迅速往地平线坠去的夕阳,在暧昧的紫色光影中,她的表情逐渐模糊。 忒休斯就静静看着张与,她不明白张与的烦恼,但她绝对不会在此刻不解风情地打扰少女的哀愁。 对于出生就连生存基本条件都没法保障的忒休斯来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她只要能吃上饭就可以抛却一切烦恼。而等她保障了基本的物质生活,稳定地住在村长家后,忒休斯就开始试着追求精神上的富足。 人在满足基本的底层需求后,就会开始追求舒适。 忒休斯想张与此刻就是在追求精神上的舒适吧,不过遭到了阻碍,而这阻碍,大概率就来源于给她幸福生活的母亲。 正当忒休斯觉得她的悲伤会在晚饭开饭后才被打破时,张与举起了手机对着夕阳映照的斑驳墙壁,忒休斯看见她在屏幕上按了一下,咔嚓了一声后,又放下手机点了几下。
叮咚一声,忒休斯还不习惯手机的提示音,被吓了一下。点开看是张与发来的一张图片,正是她刚刚对着墙壁拍下的那张照片。 “为什么要给我发这个?”忒休斯并没有什么生活情趣,夕阳似乎只有街头的吟游诗人会为其弹唱。 张与笑而不语。 忒休斯疑惑地又多看了几眼照片,依然没发现什么特别。张与没绷住完美的微笑弧度,捂着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解释道:“只是单纯觉得这个角度很好看而已,发给你也只是朋友之间的分享,不过看你觉得这照片有什么深意的样子还挺好玩的。” 忒休斯相当无奈地看了张与一样,这么快就恢复成平常的样子了,她还以为至少要一直沉默下去呢。上次张与突然出现在门口那次也是,似乎一察觉到忒休斯跟着沉默不安,她就立马找理由打破这个氛围了。 不过似乎是在强颜欢笑啊……忒休斯不喜欢张与这样子强行让氛围活跃起来,她完全可以等待张与自己平复好心情,而不是还在悲伤的时候就强行撑起笑容。 每一次压抑,都是对自己心的损害。 问题不会因为被压下去就自己解决,只会在沉默之中越积越大,并在有一天再也抑制不住彻底爆发。 可忒休斯现在大概没有资格提意见,她自认和张与还没熟到交心的程度。 直到晚饭结束,张与回家,她们都没有就那一刻的沉默再多说一句话,仿佛张与一直是开开心心的样子,从来就没有过复杂的心情。 …… 忒休斯躺在床上,一直看着张与给她发的那张照片。 看着这张照片的时候,忒休斯总感到一种莫名的违和感,但又不知从何而起,只能反复放大着这照片的每一个角落仔细观察。 “究竟是哪不对劲呢……”忒休斯喃喃自语着,又把手机屏幕的亮度调高了一点,想要再观察仔细点。 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把房间内的灯关上,连带着手机的亮度调到了最低。 墙壁已经许多年没有重新刷过新油漆了,有不少地方已经碎开,里面的砖缝看得清晰。而在砖缝中间,爬出来一只半个拇指大的潮虫。 苏姨的店虽然已经很多年了,但是相当干净,每天都会打扫,忒休斯在这里住的几天就几乎没见到过这种潮虫,顶多是半个指甲盖那么大的小虫子,那也只是因为在一楼的缘故从外头爬进来的。 而且以忒休斯这几天的了解,这个城市空气比较干燥,就算现在刚刚入秋雨水偏多,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潮虫出现在砖缝里。 最重要的是,刚刚忒休斯把手机亮度调到最大时,周围的亮度掩盖了虫子那里的亮度看不出来,可把亮度调到最低,忒休斯惊恐地发现,那潮虫的头部似乎隐隐约约闪着红色的诡异的光。 那就像是它在用一双红色的眼睛,看着镜头这边! 第四十一章 第二具尸体 忒休斯蹑手蹑脚地出了卧室,开着手机手电筒去看刚刚张与拍下的地方,果不其然,那里有一只体型巨大的潮虫掉在地上抽搐着,看上去刚死还没多久,身体还残留着一点反应。 不顾瓦沙克的抵触,忒休斯将剑尖抵在了潮虫还在抽动的身体上。 瓦沙克相当不满地直接和她的灵魂接触,将自己感受到的恶心感受一点不落全都传递了过去。 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心涌了上来,忒休斯瞬间跪倒在了地上,只用剑身撑着让自己不至于完全低下头吐出来。 被操纵,被侵蚀,灵魂被摆弄,大脑被操纵……忒休斯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那只虫子被操纵时的全部感受,只有米粒大小的灵魂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力就被捏成了不属于自己的形状。 弱小的灵魂发出最后一丝悲鸣,试图影响那个比起自己来说无比巨大的灵魂,却被一股更加庞大的力量拒之门外,只在力量所构成的屏障上留下一点污渍。 而在那片污渍旁,忒休斯看见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污渍,正一点点向内侵蚀,却哪个都没触碰到最深处的灵魂。 连接断开的瞬间,忒休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就像刚刚那只虫子一样,四肢轻微抽搐着。 “现在知道上次我是什么感受了吧,”瓦沙克冷哼一声,“下次至少让我做好准备你再放上去,这次只是个教训,再有下次可就不止犯恶心的程度了。” 忒休斯缓了过来,有气无力地问道:“那下次是什么程度?” 瓦沙克气笑了:“下次我想办法让你直接接触,连一点保护都不给,我看你受不受得住。” “抱歉。”忒休斯干巴巴地道了歉。 脑内那道不男不女的声音这次没再理会她,沉寂了下来。忒休斯找来了一张纸包裹住那只潮虫,暂时找地方收了起来,打算等阿黛尔来了再具体询问她的看法。 …… 第二天早上,张与匆匆来拿了早饭就走了,甚至都没在店里吃完,而是冒着风边跑边吃。忒休斯对此相当担忧,现在刚入秋可能还没那么冷,但是等到了冬天还这么冒着风吃的话,会得胃病的吧。 忒休斯将日历翻到了九月十六号之后,这一天在早餐店的工作就算结束了。她在房间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阿黛尔,最后决定出去走一走,反正作为世界意识的阿黛尔想找到她应该很简单吧,又不是在郊区的山上。 纠结了一会后,忒休斯决定先去那家名为“茧“的花店,上次郑珂珂给了她一支迷迭香没有收钱,虽然可能对人家不算什么,但忒休斯不太喜欢这种欠了别人什么的感觉,打算去买一束花。 推开门的瞬间,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惊醒了正小憩的金毛大狗。 苗苗凑上来闻了闻,发现是有印象的熟悉味道,坐下朝忒休斯吐起了舌头。 忒休斯领会到了大狗的意思,俯下身摸了摸它的头,苗苗相当欢快地叫了两声,绕着她的腿打转,毛茸茸的大尾巴掠过去,让忒休斯有点发痒。
这大狗相当有灵性的样子,直接拽着忒休斯的裤腿,把她带到了迷迭香之前,又邀功一样拿头蹭了蹭她的手。 “谢谢你啊,苗苗,可以帮我把你的主人叫来吗?”忒休斯笑道。 苗苗汪了一声做回应,就转身跑向里屋了。 结果里头传来一阵听着就很不妙的叮呤哐啷声,还有狗的大叫和女生的尖叫。忒休斯觉得不对,连忙冲了进去,就看到苗苗正冲着什么东西嘶吼着,而郑珂珂吓得缩在墙角。 那是一只蝙蝠的死尸,看起来已经死去有段时间了,上面还爬着蛆虫。忒休斯看到那蝙蝠的瞬间就想起了在自己窗外无端坠死的那只蝙蝠,警觉了起来,悄悄从储藏魔法中拿出一小段瓦沙克的剑柄,通过接触询问它。 “跟那只蝙蝠和潮虫是一样的性质。”瓦沙克对忒休斯的询问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果然……忒休斯眼神一黯,真是阴魂不散的家伙。是因为自己这个异物来到这里所以敌人操纵了蝙蝠来监视吗?不对,这只蝙蝠死了有段时间了,估计前两天就已经死在这边了。 忒休斯想起在花店里曾感受到的异样,难道那天感受到的异样其实是这只被操纵了心智的蝙蝠吗? 郑珂珂吓得声音都在发抖,看着要过去叼蝙蝠的苗苗大吼道:“苗苗,不许去叼,你要是敢叼这东西这个月你都别想上床睡觉了!” 苗苗相当委屈地呜咽一声后退到主人身边,用那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盯着忒休斯。郑珂珂从惊吓中缓过来,发现了门口的忒休斯:“客……客人,是你啊。” 忒休斯点了点头,掏出一张纸直接拿起蝙蝠的尸体丢到了门外的树下,这不看还好,一看更加犯恶心了。在树下也有一只蝙蝠的尸体,上面飞着一堆小苍蝇。忒休斯看见这玩意差点干呕出声,敌人是对蝙蝠有什么特殊的喜好吗? 树下两只蝙蝠的尸体,一只是她刚刚扔出来的,上面爬着白色的小虫,但整体还算得上完好。另一只就跟忒休斯在苏姨家遇见的那只相似了,头颅碎裂,里面的脑浆都流进了土地里,大概也是从树上头朝下坠地的。 “客,客人,我们这边怎么会有蝙蝠啊,”郑珂珂欲哭无泪,“我的店一直很干净的,客人你要相信我啊,别说蝙蝠了平常连只蟑螂都没有的,我也不知道这玩意怎么会出现在我库房里的。” 即使到了吓得两腿发软的程度,郑珂珂也不忘解释自己的店是干净的,这只是个意外。虽然郑珂珂开店不是为了赚钱,但也不乐意干花不赚,对于花店这种只有节日期间才会销售额大增的店铺,每个客户都非常重要! “我相信你,但你店里最近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这蝙蝠绝对不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 第四十二章 黄玫瑰 “异常,我每天退休日子挺平淡啊,”郑珂珂绞尽脑汁思考了一会,“有一点点不对劲的就是九月十一号吧,那天苗苗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朝仓库里头狂吠不止,一会又突然没精打采趴在地上,吓得我把它带去宠物医院检查,一整套下来花了我不少钱呢。” 九月十一号,那正是忒休斯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 第一次回溯时间回到的正是忒休斯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九月十一号,对于她来说是一切的起点。 假设这只蝙蝠是九月十一号那天死在了仓库里,所以苗苗才对这里无端狂吠的话,那是否说明自己那天所察觉的异常正是出现在这里,在第一天那个阿黛尔的敌人就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呃,这应该是当然的,自己进来时闯出来的动静有点大了,在张与眼中可是直接撕裂了天空坠落下来,想不看见也难吧。 忒休斯猜测,大概是第一次回溯之前,敌人注意到了忒休斯的存在,并在附近留下了这只蝙蝠,但有什么原因临时放弃了这只蝙蝠,然后派出了树下死的那只蝙蝠。 因为什么呢……忒休斯忽地想起了阿黛尔那句话。 “那片夕阳,那个决定,都不是你的错。” 夕阳引着自己向世界边缘走去,而决定,指的是自己遵循感受奔向夕阳的决定吧。 当时她觉得操纵心智的禁忌魔法很难实现,并且会反噬自身,就朝着别的方向去了。 那如果从一开始,引导她前往世界边缘的,和把她兜兜转转送回起点的就不是同一个人呢。 虽然自己没有被完全操纵心智,但是在窃取来的世界力量的辅助下,稍作影响,将忒休斯引去世界边缘。而阿黛尔注意到了这点,想办法把她送回了最开始的地方。在两方的博弈之下,自己作为棋子浑然不觉,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这个可能性相当大,并且之后要找阿黛尔好好确认一下,连同苏姨店内那只潮虫。 郑珂珂见忒休斯看着那只蝙蝠半天不说话,心中那点害怕又起来了,手扯了扯忒休斯的衣角:“客人啊,这只蝙蝠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忒休斯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冲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什么,只是想起这两天电视上说有外来物种泛滥,看见这只蝙蝠有点怀疑罢了。” “呼,那就不是我家店出问题了,”郑珂珂长舒了一口气,恢复了精神,“别管这两只蝙蝠了,我带你去看看花吧,你是想要迷迭香对吧,今天刚到了一批,都还没有入库,保证没沾过这玩意。” 忒休斯点头进去看了看迷迭香,又问她有没有什么适合送给学生的花。 “向日葵吧,不过我没进多少向日葵,基本上三个月前高考的时候最后一批存货都卖完了,”郑珂珂介绍着,“不过黄玫瑰也很合适,这种暖黄色是阳光开朗的颜色,送给学生也有祝福的意味。” …… 结果一直到忒休斯从小卖部做工回来,阿黛尔都没有再来,感觉那只潮虫的尸体都该扔了。 忒休斯看着眼前的迷迭香和黄玫瑰陷入沉思。
想到张与今天开学,她脑子一抽就买了适合送学生的花,明明自己都还没多少钱呢。哥哥给她的钱她都好好存着没有用,自己赚的钱有三分之一都用来买这一小束黄玫瑰了。 忒休斯叹了口气,看着那束花继续纠结。 突然的敲门声把忒休斯吓了一跳,连忙把花藏到了身后。张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忒休斯,苏姨饭快做好了,别在里头窝着了!” 忒休斯应了一声,就听见张与转身走了的脚步声。 脑内传来了那道分不清性别的声音,它似乎比原先感情更丰富了,忒休斯明显听出了嘲笑的语气:“买的勇气都有了,结果你没送出去拉近关系的勇气,白花钱?” 头脑一热和清醒面对是两码事! 忒休斯最后还是鼓足了勇气,拿着花出了卧室。 张与正写着作业,看见忒休斯一脸沉重的样子,吓了一跳:“忒休斯,你怎么了,今天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说实话,忒休斯的脸一垮下来,严肃感还是拉满了的。张与看见她的一瞬间想起了初中给自己上英语课的那个外教,大部分时候都笑吟吟的,偶尔拉下脸来吓人得要命。 忒休斯没说话,张与不由自主挺直了背,像个要挨训的学生一样紧张。 突然忒休斯把身后的东西掏了出来,直冲着张与的脸。张与吓得拿双臂护住了脸,身体轻微发着抖,见忒休斯那边半天没声响也没动作,疑惑地一点点睁开了眯着的眼睛,看看忒休斯拿出来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束黄色的玫瑰,没有张与曾经在情人节看见的那么热烈灿烂,只有五枝含苞欲放的黄玫瑰用一条红飘带简单地捆在了一起。属于玫瑰原本的香味并不算浓烈,大部分都被一种更为雅致的香水味覆盖了过去。 张与略显迷茫地从忒休斯手中接过那束略显简陋的黄玫瑰,不解其意,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向脸有点红的忒休斯。 “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花店,我和店主约好下次去那里买束迷迭香,”忒休斯没和张与对视,眼神缓缓移开了,“我今天过去了,觉得只买一束装饰用的迷迭香不太合适,就顺手买了束适合给朋友是学生的花,她跟我推荐这个。” 见张与久久不回应,忒休斯的勇气全泄下去了,看了张与一眼。 黑发黑眼的少女此时眼中像是闪着光一般,垂眼看着手中那束含苞欲放的黄色玫瑰,手上像是想用力攥紧的样子,又害怕力气太大折坏了花朵努力克制着自己。 “谢谢你,忒休斯。” 张与抬头看着她,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这是我这十七年以来,第一次有朋友送我一束花,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忒休斯突然感到有点心慌意乱,在她眼里只是用来拉近关系方便击破她的花朵,被用这么真挚的心去珍惜,心中无端多出点谴责来。 “……” “你、你喜欢就好……” 第四十三章 邀请 在这教堂,在这教堂之外的世界,白发浅瞳的少女都与这里格格不入。 她的眼如镜面一般澄澈,她出生之时正如新生的灵魂一般纯净,一切污垢皆与己身无关,是纯白之人,也是纯黑之人。 阿黛尔站在墙壁边,看着那块有了些许裂缝的部分,皱了皱眉,用手指轻抚上那道裂痕。在那道裂痕中,她感受到了肮脏的力量,那是还残留在其中的血迹,阿黛尔能够感受到残留灵魂的悲鸣。 “中午好,小姑娘,你家大人呢?”申希温柔的声音从阿黛尔背后传来,申希为了方便小姑娘和她对话,蹲下了身。 阿黛尔并未惊吓到,而是有所预料地转过了身,用漠然无感情的眼神和申希对视。 申希的微笑出现了一丝裂痕,看见对方的态度,她也没必要做出温柔知性大姐姐的姿态了,只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这孩子绝非善类。 “中午好,申希小姐,”阿黛尔看着对方垮下来的脸毫无不满,微笑道,“我说我是来修你们碎裂的墙壁的你会信吗?” “请不要开玩笑,我的时间很宝贵。”申希面容冰冷,现在才刚早晨五点,她还有很多事情还未开始做,如果这小姑娘再做打扰,她就要直接把她拎着衣服丢出去了。 阿黛尔叹了一口气,手指再次摸过那道裂缝,在申希惊讶的眼神中,裂缝如同伤口一般逐渐愈合,一点点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看吧,我说了我是来给你们修墙壁的,”阿黛尔无奈笑道,“我反复告诉别人,我没有说谎,我说的是实话,可是从来就没有人相信。” “找找你自己的问题怎么样,比如你用半真半假的话语诱导过别人相信什么。”申希讥讽道。 阿黛尔微笑着伸手按住了申希的双肩,申希发现这孩子明明瘦弱的样子,可此时按在自己肩上的力道却大的惊人,她如何也起不了身,只能用惊疑的眼神看向阿黛尔。 “我说了,我的话都是真的,不过我确实也有用只说出来一半的真话去引导别人,不过……” 阿黛尔俯身到申希的耳侧,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就像有的人啊,用摸不清真假的话,教唆别人犯下无可饶恕的罪行,背叛了自己的信仰不说,还要让他死后接着违背教会的规矩。” 此时申希感到压在自己肩上的那股力气撤走了,她起身猛地推开了阿黛尔,后撤了几步,做足了防卫的姿态:“你是什么人,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真的,我不喜欢别人知道还装傻,有的时候掰开直接讲就好的事情,我们非要在这里你一刀我一剑的试探半天,你我的时间都很宝贵不是吗?” “……你!” 一阵风声呼过,一柄长枪掠过二人,直直钉在了墙上,正钉在了刚刚修复好的裂痕处。阿黛尔面对这危机也一动不动,淡然地拨开了戳中自己头发的长枪,道:“米洛尼小姐,对客人直接刀剑相向,你比你姐姐还不礼貌。”
“礼貌是给该给的人,而不是过来惑乱人心的小鬼。”米洛尼眼神中暗藏怒意,她一手捂住了申希的眼,一手依然紧握着长枪的枪杆。 阿黛尔算是明白了,找错人了,不该先来招惹申希,下次单独找米洛尼倒还可行。“好吧,好吧,你们这教堂还真是危险,一个两个都带着严禁的武器。”阿黛尔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申希胸口的十字架。 “我等你哦,米洛尼小姐。” 阿黛尔留下这句话后俏皮地眨了眨眼,转身离开了教堂。 …… 张与心情相当不错地欣赏着手里的黄玫瑰,时不时还发出一声傻笑。她刚刚找了个空塑料瓶接了点水,把黄玫瑰先放了进去,打算等回家再做些处理,让它开的更久一些,如果快凋谢了就做成标本一直保存下去。 苏姨过来的时候还起哄:“哟,这是谁给我们家小与送的玫瑰花啊,还是黄的嘞,跟红色的那种有什么区别吗?” 忒休斯有点害羞地干咳了两声,张与替她回答了:“是忒休斯买给我的,红色的玫瑰象征爱情,黄色的玫瑰象征友谊。” “哦,不是男女那方面的意思啊,”苏姨放下菜肴乐呵道,“我还以为是你们俩小年轻要表白呢。” “我们都是女的啊苏姨……”忒休斯嘴角抽搐。 “你们小年轻不是很流行那个嘛,相同性别的人在一起谈个恋爱,有的跑国外再结个婚,姨在网上看见不少这种呢。” “苏姨,晓晓姐上次让我告诉您,”张与放下了那束黄玫瑰,正色道,“少看网上那点不健康的同人文,您用网络用的少,别到时候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您要实在想看我可以给您找几本我看过的小说。” “姨这不就是平常无聊,随便看看嘛,小与你让晓晓忙自己的就行,少操心我这边。”苏姨讪讪道,把话题略了过去,继续往桌子上端菜。 今天苏姨不但炒了三个荤菜,还拌了一份松花蛋。张与一看到那盘松花蛋就两眼放光,苏姨笑着给她盛了一大碗米饭,甚至还拍实着了:“知道你爱吃松花蛋,姨特地把别人送来的开了箱给你拌,有什么想吃的给姨说,你要再像上次那么生气我可天天给你吃炒青菜。” “我再也不敢了,唯独这个请放过我吧!”张与哀嚎着求饶,只有这个绝对不行,她可是个绝对的肉食动物,一顿饭没荤腥的话那她宁可这顿饭干脆不吃,以后一天三顿只有青菜的话那这日子可以不过了。 张与趴在桌上装着委屈,睁眼看见忒休斯含笑注视着她,也回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吃着饭的时候,忒休斯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她看了眼,是张与发来的信息。 忒休斯疑惑地看了看她,而张与示意她别出声,看消息。 “忒休斯,晚上我带你出去吃夜宵吧!” 第四十四章 丰田增 北方城市里最不缺的就是深夜的烧烤摊,天气冷下来或许路边会稍微少一点,都挪到店内去吃。不过现在刚刚入秋,正是晚上的风不那么冻人适合在外面喝酒撸串的时候,小区附近的烧烤摊外面的桌子几乎都坐满了来喝酒的中年男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桌子上讨论着国家大事。 张与穿过那一堆矮脚小桌子,往里屋走去:“这些喝酒的喜欢往外头坐着吹风,而且他们喝上头了说话就会很大声,如果不坐外面会特别吵,我们去里屋坐,里头有空调。” 忒休斯点点头,跟她走进了屋里。 屋里稍微安静点,不过还是有几个喝上头的人在吵闹。张与领着忒休斯找了个安静的角落,问她想吃什么,自己去点。 “嗯,土豆和肉之类的吧?”忒休斯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肉食动物。 张与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了解了,转身去冰箱那边拿串了。 忒休斯坐下后环顾四周,这店算不上干净,至少没苏姨家里干净。光墙壁上就看着黄黄的,好像有着一层厚厚的油垢糊在上面一样,不过忒休斯试着拿指肚在上面划了一下,还好,那不是真的油垢。 这个角落就坐了三桌人,更靠近门口的那桌是一堆聚餐的中年男性,看着个个都有啤酒肚。而另一个角落是独自喝着闷酒的络腮胡男子,他面前摆着不多的烤串,看起来应该只够他一个人吃,在这基本都是成群结伴来吃饭的烧烤店,那一袭黑袍的影子显得格外孤寂。 男人的眼神幽深,黑白灰混色的头发虽然杂乱了一点,但却意外有着中年人的成熟稳重。明明留着看似狂野的络腮胡,可周身却有着沉稳甚至神圣的气质,在这小烧烤店遗世独立,仿佛嘴中吃的不是油腻的烤串,而是精致的菜肴。 忒休斯难免多注意了那男人两眼,而男人也注意到她的目光,回头冲她微笑了一下,脸上的面容如同一位父亲一般慈爱。 这下忒休斯看清楚他身上穿的衣服了,那是神职人员穿的修道黑袍,颜色几乎全部是朴素的黑色,顶多在边缘用灰白色的花纹作为装饰,胸口挂着一条十字架项链。 这,雨花路教堂的神职人员?可是那里的神职人员除了两位修女应该只有…… 忒休斯瞬间想到了那位假神父。 虽然还不能确定,但是神职人员的服饰和那被特意提到过的络腮胡,几乎是彻底盖章了对面男人的身份,只需要一会等张与回来,就可以做最后的确认。 忒休斯吞咽了口唾液,掩饰自己紧张的情绪。这就碰上要找的人了,是否有点太快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普通的好奇食客,静观其变,暂时不做接触,等见到了阿黛尔再规划下一步。 张与此时点完单走了过来,本来满面笑容,但此时那男子转头微笑看着她,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没了。 装都不装一下吗,就这么讨厌这个人?忒休斯咂舌,心中暗想。 “迈亚小姐,好久不见。”中年男子笑得慈祥,仿佛在看自己还没懂事的女儿一样。
“好久不见,丰先生,但我希望跟你再也不见。”张与冷下了脸,看上去想一脚踹翻他的桌子,不过碍于脸面忍了下来。 果然,那个男人就是雨花路教堂的神父,丰田增。 丰田增摇摇头,轻笑道:“别这么没礼貌,迈亚小姐,我是你父亲的朋友,按辈分来说,你可以叫我一声丰叔叔,改天说不定还要来你家做客,和你母亲好好聊聊。” 听见母亲,张与似乎积压的怒火一下子爆发了,几步走上前,把装着烤串的盘子掀起,砸在了丰田增的脸上。 “张与!”忒休斯紧张起身,这丰田增不一定是什么善类,直接这样损了他脸面说不定会让对方暴怒。她连忙护在张与身前,自己有信心能打过一个普通的中年男子,但张与目前只是个普通高中生,世界力量被侵蚀的现况,不能赌。 烤肉中渗出的油全都砸在了丰田增的脸上,油滴顺着那络腮胡滑落,滴在了修道黑袍上,留下一片污渍。旁边的那群酒鬼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都安静下来等着看热闹。 出乎忒休斯的意料,丰田增不羞不恼,依然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张与,像是在看自家推倒杯子的顽皮小猫:“迈亚小姐,这不礼貌,你的母亲没有教导好你。” “唯独你最没资格提我的家人,你这伪神父。”张与整个人绷紧了,像是一只随时准备出击的猎豹,盯紧了猎物的喉咙。 丰田增只默默将盘子和掉落在地上的食物拿了起来:“迈亚小姐,再怎么说也不该拿食物撒气,等一会,我带回教堂,拿水冲一冲还可以吃,浪费食物就是在浪费主的恩赐,这应该是你父母小时候就教过你的。” “你!” 张与想再上前,却被忒休斯按住了,她敌不过忒休斯的手劲,只能卸下力气,只用愤恨的眼神瞪着丰田增。 “看来这饭今天得回去吃了,”丰田增起身用塑料袋将脏了的食物装好,盘子摆回原位,“改天再见,迈亚小姐,替我向你的母亲问好。” “哦对了,还有你这位金发朋友,下次再见。” 忒休斯背部一僵,没有回话。 等丰田增远去后,张与才泄劲靠在了忒休斯的背上:“抱歉,忒休斯,本来只是想请你出来吃点好的作为感谢,可我是不是搞砸了。” “没有,”忒休斯安慰道,“我不在意的,倒是你没关系吗,要不我们今天先走,我送你回去休息?” 张与摇摇头:“说好请你吃夜宵的,单都点了,现在走像什么样子,我没关系的,很快我就能调整好的。” “你……你和那位神父有什么渊源吗?”忒休斯试探着问道。 “渊源啊,”张与自嘲一笑,“其实我知道那件事情也不是他一手造成的,终局总会到来,他只是将那个结局提前了而已,可我不甘心。” 第四十五章 夜色渐沉 “我的父母,你也从苏姨那里知道了吧,他们离婚了,在五年前。” 五年前。 忒休斯注意到了这个时间点,米洛尼提过,五年前,丰田增来到了雨花路教堂,之后前任神父犯下了罪行,他无法忍受自己背叛了信仰,选择了自杀。 张与心情低落:“其实他们很早之前就感情不和了,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冷战,都是常事,可我当时觉得,很多家庭都是这样的,虽然吵着吵着,但日子也就这么过下去了,哪有什么真正恩爱不疑的夫妻呢?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的时候,丰田增来到了这座城市。 “我抓不住他的把柄,我找不到真正的证据,但是每次看向他的眼神时,我就能明白,关于那位长胡子神父的事情,关于我父母突然激烈争吵走向离婚的事情,背后都少不了他的推动。 “那是胜利者的眼神,那是高位者对失败者的悲悯。” 忒休斯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只拉着她的手让她在桌子上先坐下。 那桌看热闹的人见这边的闹剧已经结束了,又观望了几下,就继续喝他们的酒了。张与想摆出一个笑容,可是抬头看见忒休斯严肃的表情那刻又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嘴唇颤抖了起来,似笑非笑的样子相当难看。 那只修长漂亮的手按住了自己的嘴唇,张与意识到这点的瞬间脸张红了起来。这是一双因为常年握剑留下茧子的手,稍微有点厚重的干净,却不像是常年干粗活那样裂口爆皮,指尖触碰的瞬间,张与感到接触的地方有着难言的温暖。 忒休斯用刚刚没碰过墙壁的右手止住了那想要说出对自己残忍话语的嘴:“张与,我不需要你现在笑出来,遵循你的心就好,哪怕你哭出来我也只会拍着你的背顺气的。” “啊……” 张与抓住那只手,将其缓缓上移,放在自己的眉心处,感受着借由遍布全身的血管,感受不够清晰的心脏搏动。 忒休斯看见她深呼吸了几口气,结果还是苦笑了出来。 “我没关系的,真的,好了,那边应该快炸好了,我去拿。” 忒休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好吧,虽然想试着让她对自己更多的放下戒备,但果然想让一个人卸下防备和敞开心扉一样的困难。 等张与走这一趟回来的时候,已经彻底调整过来了。少女还是刚刚邀请忒休斯时那欢快的模样,甚至走的时候稍微颠了两下,如果说刚刚是蓄势待发的猎豹,那现在就像是摇着尾巴扑过来的小狗。 咳咳,有点可爱,还有她刚刚贴着自己手掌时脸红的样子。这些都不断提醒着忒休斯,就算眼前的少女是她不得不去摧毁的世界核心,但现在用这双干净的黑眼睛望着自己的她,也只是个有着脆弱的心的小女孩。 “喏,你说想要肉和土豆,我就把涉及到的都给你拿了一遍,顺便还拿了几个我认为好吃的,”张与如果有尾巴,这时候估计都翘起来了,“如果你觉得哪个好吃告诉我,我再给你炸点去。” 夜色一点点深下去,烧烤店的人声却越来越吵闹,外面喝酒划拳的声音甚至在忒休斯她们这个位置都能听得清楚。啤酒瓶的碰撞声,打开啤酒时泡沫喷出的呲呲声,油炸时的滋滋声,时不时传来的酒鬼的大笑声。
这一切都来到了忒休斯的耳边,告诉她这里的真实,风是真实的,夜是真实的,月是真实的,外面的那些人是真实的,包括…… 眼前的少女,也是绝对真实的。 张与费劲啃着铁签上的鸡翅,鸡翅上的料都蹭在脸上了,她似乎是啃骨头的苦手,为了保持符合礼节的形象,不敢用手直接拿着,费了半天劲才将那串鸡翅啃干净,下一串就立马选了吃起来不费劲的烤肠了。 啊,不过头发帘似乎也快沾上食物了。 忒休斯向前伸手,将那不断在眼前摇晃着的头发帘为少女别到耳后。张与一瞬间迷茫着抬起头的样子,嘴里还有没来得及吞咽下去的食物,就像一只仓鼠,忒休斯没忍住拿手戳了戳她因为塞着食物鼓起来的脸。 “忒休斯?” “咳,抱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失礼事情的忒休斯,立马拿了张纸巾伪装成要给她擦脸的样子,“你的脸上沾上酱料了,我给你擦擦。” 忒休斯擦过的地方,张与的脸颊似乎浮现出了一块红,是她擦得太用力了吗? 啊。 并不是这样的。 在没有擦到的地方,少女的耳根似乎也爬上一抹绯色。 …… 烧烤店离张与家和苏姨的小店都不算远,吃完之后她们俩就直接在店门口道别了。 现在都已经快十点钟了,除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和烧烤店以外,其它店铺都已经关上了大门。这条街道不光只是看上去很有年代感,就连街上的设施都已经老化了。 路灯本来应该作为光控的,在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就散发光芒,可却因为年久失修,线路接触不良,一闪一闪着奋力想要放出些光芒来。 “呲……呲……” 忽明,忽灭。 忒休斯心头浮起一点焦躁的感觉,像是附近正有什么人在窥视着自己,像是有什么危险即将到来。 不知为什么,她感觉得在这盏路灯彻底报废之前快些回去。 如果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可能会发生什么出乎自己预料的事情。 “呲——啪!” 随着一声电火花的爆鸣,那盏路灯彻底报废了,或许还有很长很长时间才能有人注意到这盏路灯并且报修吧。 忒休斯外露的手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停下了脚步,因为已经不能继续往前走了,有人正在背后注视着她,再走下去难保会发生什么事情。 忒休斯猛地回头,背在身后的右手握住了只取出剑柄的瓦沙克,只待斗争彻底爆发,剑芒就会破开黑夜。 而在黑暗中走出的那人,忒休斯凭借自己还算不错的夜视能力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 黑白灰三色掺杂的头发,一身神职人员特有的修道黑袍,还有那标志性的络腮胡。 正是雨花路教堂的神父,丰田增! 第四十六章 突袭 丰田增向前缓步走着,不急也不慌,皮鞋落在地上的时候,鞋跟与砖石碰撞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忒休斯越来越紧张,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 丰田增察觉到了这点,相当礼貌地停在原地不动了,微笑着歪了歪头:“别害怕,女士,你可能从迈亚小姐那里对我有什么误解,但是以我主的名义起誓,我必遵守心的道义。” 一点也不可信,忒休斯皱着眉,手里的剑蓄势待发。从米洛尼和张与的共同证言中,她可一点都不觉得对方是什么良善之辈,还以主的名义起誓,恐怕就是现在一道雷劈下来作为神罚他也能面不改色的撒谎吧。 丰田增也明白印象一旦留下来难以逆转,并不多做辩解:“女士,我只是听说你最近来了教堂,但我当时正好有事不在,想着亲自拜访一下我们新的兄弟姐妹罢了。” “你从米洛尼那里听说的?” “不,”丰田增耸耸肩,眼中露出危险的光芒,“米洛尼和申希那两个孩子都不是很愿意跟我多亲近亲近,关于这一点我也很遗憾。” 忒休斯疑惑地等着他说下去,可对方像一尊雕像一样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 忒休斯忽然有所明悟,这大概是一种暗示,一种威胁。即使我不从最直接的方法获得你的信息,但方法和途径我根本不缺。 正当忒休斯想张嘴继续对话的时候,她看见一根长木棍从丰田增右肩处直直飞来,而这位神父不躲也不闪,像是知道这棍子并不会击中他一样。 这棍子是冲着忒休斯来的! 忒休斯从身后抽出剑来,猛一挥试图将那棍子从中间劈开,可接触到的瞬间就觉得不对劲。那棍子显然不是普通的木棍,重量跟木棍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忒休斯加大了力道向内劈去。 随着铛的清脆响声,那棍外头的木质部分被劈开,可里头包着的铁棍气势不减,从忒休斯的身侧飞了过去。 一道人影迅速上前拿走铁棍,顺着惯性耍了个花式方便下一步出招。那人微微下蹲,又猛地向忒休斯冲去,手上的铁棍有破空之势朝着忒休斯的肩部又一次袭来! 而在下一次的交锋之中,忒休斯看清了那人的脸。棕红色的卷发在暗夜之中飞扬,巧克力色的瞳孔染上了一抹狠厉,她身上穿着过于贴合身材的黑袍,在一些细小的地方还透露出少女的隐秘心思,用银色的丝线勾勒出漂亮的花纹。 此时乌云褪去,月光洒落在这黑暗的街道之上,米洛尼手上的铁棍在银辉之下反着光芒。 “米洛尼,为什么?“ 米洛尼一句话也不说,借着忒休斯的力道向后撤去,但并未收起架势,随时打算发起下一次进攻。 忒休斯感觉她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劲,米洛尼一句话不说,只试图发起攻击,像是被操纵了一样。意识到这点的忒休斯下意识望向被米洛尼护在身后的丰田增,伪神父浑然不觉般,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操纵心智的禁忌魔法?忒休斯惊愕着,刚刚他所暗示的途径难道就是那些被用禁忌魔法操纵的虫豸鸟兽吗?按正常思维来说丰田增应该只是浮于表层用来当替罪羊的,可当时忒休斯她们也并非没有考虑过别的可能。
比如这人蠢笨异常,露出太多蛛丝马迹。 亦或是这人聪慧非常,丝毫不在意留点线索给她们! 忒休斯同时防备着米洛尼和丰田增的时候,又两道力量加入这场战斗。一股莫名的力量自背后向她袭来,正顾虑着米洛尼的忒休斯瞳孔紧缩,猛然发力将米洛尼弹开,而后回身去挡。 这一下如果击中,虽不会致命,但击中后心也能大大削弱忒休斯的战力。 忒休斯此时有心无力,她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实力不如在外面世界的时候,她是这个世界的异物,无法融入,处处被排斥,本身被压制,自然无法像本就生活在这世界的他们一样游刃有余。 她举起瓦沙克试图防住这极大力道的一瞬间,一道白色身影扭曲了光线,扭曲了空间,扭曲了这世界的一切正常法规,出现在她身前。 如同月光一般的皎洁,女孩正如月的化身一般降临于此,奋力一挥手弹开了那道攻击。 忒休斯这才来得及看清阿黛尔现在的情况,她一身白裙还是上次见到的模样,边角有些撕裂,比起上次新添了在小腿上的伤痕。忒休斯还没看女孩正面的模样,也不清楚在没联系上的这段时间,她是不是添了更多的伤口。 丰田增闭了眼睛,轻笑一声:“米洛尼,该走了。” 米洛尼眼中狠厉褪去,整个人如同呆板的人偶一般,手上的铁棍应声落地, “米洛尼!”忒休斯向前想抓住她,可是却被阿黛尔扯住了衣角,只能看着米洛尼跟随丰田增离去。 这是忒休斯在这世界算是第一场正式的战斗,除了被突袭以外,几乎什么都没做到,没能拦住在那里旁观的丰田增,也没能带走被操纵的米洛尼,连刚刚在背后出阴招的家伙,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如果不是阿黛尔护着她,甚至自己会以一敌三落入下风,时间消耗一久了,就算自己不至于彻底落败,但体力也会先一步耗尽。 忒休斯感到了久违的无力,纵然她一人之武力已经超越了外面世界的绝大多数人,但就像当初她无法以一人之力改变国王对战争的狂热一样,她此时也不过是这个世界的外人,就算阿黛尔与她短暂同盟,也无法改变她无法真正插手的事实。 明明感受着这世界真实的情感,却始终无法参与进来。 即使举起了剑,也无法破坏,也无法守护。 “阿黛尔,刚刚那道力量是你被侵蚀的力量吗,米洛尼已经被操纵心智了吗?” “……” “阿黛尔?” 乌云再一次遮掩了月光,在忒休斯的眼前,女孩如一张白纸,轻飘飘地就倒了下去,倒在了忒休斯仓皇递出的怀抱之中。 此时那小脸的下半张,已经被鼻中涌出的鲜血染成鲜红。 第四十七章 鼻血 张与正走到家门前,忽然感到一阵慌乱,她伸手向前一接,几滴温热从鼻腔中涌出,滴落在掌心之中。 上火了吗,这段时间确实没好好喝水,而且天气也有点干燥。 她伸手敲了敲外面的防盗门,过一会,母亲过来开了门,便开门便抱怨道:“你没带钥匙吗,妈妈累了一天了,你也不体谅一下。” “妈妈……”张与抬起了头,有点呆愣愣地看着母亲,鼻中的血越流越多,她伸手一抹,绯红染脏了手背和下张脸,这时张月白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停下了嘴中的抱怨,忙把她拉进门。 无论怎样鼻血都不见少,吓得张月白头脑都有点发晕,无论是头上的冰袋还是塞住的纸巾都没作用,她差点就哭着打了医院的电话。 这时候,鼻腔中的鲜血毫无征兆地止住了,张与惊喜地抬头:“妈,血停了,不用去医院了!” 张月白转头看向有点开心的张与,脸上的血和校服上的血还没擦干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想狠狠戳她额头一下,却又舍不得,只能嘴上争两句:“准是你这段时间又不好好喝水了,你书包呢,我看看今天给你带的水你喝了吗?” “妈,我喝了,水杯是空的。” “还空的,准是你回家之前把水倒干净了吧,”张月白越说越气,“我每天上班这么辛苦还早晨起来给你烧水晾凉放水杯里,你六点起床我起的比你还早,结果你连口水都不乐意喝,现在还把校服弄脏了!” 张与无助地看着发怒的母亲,眼睛发酸:“不是的,我真的喝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流血,而且我也跟你说过了我可以去学校接水,你可以多休息一会……” “还敢顶嘴!” 张与嘴唇抖了抖,想张嘴继续反驳,可还是低下了头,不作一声辩驳。 母亲嘴上虽然不饶人,但是手中还是拿着纸巾细心给她把脸和手擦干净了。 正因如此,正因如此…… 总是这样的,母亲虽然会先斥责一顿,但那斥责背后永远都是她深沉的爱,正因为能感受到这点,才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继续说出来。 如果继续说的话,母亲会哭的,她已经很辛苦了,她过去已经经受了很多了,她已经为自己付出了很多了,她已经爱了很多了…… 在母亲拿走脏掉的衣物去洗之后,张与晃晃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一歪头倒在了床上。 猫咪见主人回来了,但是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的样子,跳上了床,用头蹭着主人。这只猫是十三岁那年母亲给她买的,在此之前母亲一直不愿意让她养只宠物,在父母离婚后,才为了消解一些孤独带她去买了心心念念的猫咪。 起名风格就像张与本人的名字一样随便,因为是只橘猫,所以名字叫橘子。 张与看着难得来自己面前示好的橘子,眼神柔软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它的头:“橘子啊,如果不是还有你在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感受着身体中的衰弱与空虚,张与半闭上了眼睛,那双黑色的眼睛没了反光,看上去像是已死许久,只有还没涣散的瞳孔证明这人还活着这件事情。 …… 忒休斯把晕倒的阿黛尔带回了苏姨家,所幸这时候苏姨已经睡下了,不然还真没办法解释自己大晚上带回来一个半张脸都是血的奇怪少女,应该不会被当成诱拐犯的吧…… 床上的女孩脸已经被擦拭干净,露出比起平常略显苍白的嘴唇。失血过多吗,世界意识也会有这种烦恼?忒休斯在她身边涮着沾满血的毛巾,发散着思维。 刚刚带阿黛尔回来的路上,她鼻中的鲜血如何也止不住,虽然没加速但是试过常用的办法也没能减缓血的流速。忒休斯只能焦急地用纸巾擦去流出来的血,但刚刚这血突然止住了,随后忒休斯感觉灵魂一阵异样。 阿黛尔一直流血难道和我的灵魂有关吗? 忒休斯出神看着眼前女孩虚弱的模样,难得她把那张嘴闭上了,一句话也没有说,一句糟心话不说的阿黛尔才算是没糟蹋这张漂亮的脸。可忒休斯现在更希望她醒过来,说上几句俏皮话,别一直这么沉默着。 一下子从烧烤店的热闹和战斗的激烈之中脱离出来,如此黑夜,安静得让人害怕。安静到她会误以为眼前的女孩已经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忒休斯相当不安地翻开她的眼皮,从瞳孔确认女孩有没有死亡。 心里也明白世界意识不会这么轻易死去,但是,这夜实在太安静了。 “阿黛尔,醒醒,醒过来说几句话啊,我可是一天都没和你交换情报了。”忒休斯一手撑着脸,另一手戳着女孩柔软的脸颊,一下一下戳到女孩原本平静的脸逐渐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哟,快醒了,再多戳几下。忒休斯手上速度更甚,甚至改戳为捏。 阿黛尔感觉自己额头上青筋暴起,如果这是漫画的话她身上现在一定多了很多红色的井字。 “你就不能对刚刚保护了你的病号稍微好一点吗,至少看在我力量都被侵蚀成这样的情况下拜托你可怜可怜我吧!”阿黛尔奋力挣脱了忒休斯的魔爪,单从现在的局势看来,忒休斯才是要被打败的魔王。 “我已经对你很好了,”忒休斯捞起了毛巾拧到半干,毫不留情蹂躏着阿黛尔的脸,“我把你带回来,给你止血,给你擦脸,还叫醒你。” 阿黛尔不满道:“你止血有什么用,反正会一直流。” “所以,你的鼻血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感到灵魂有什么力量泄走之后,你的鼻血就停下了?” “如果不在那时候托住你的灵魂,你可就要被影响了,就像那天你傻不愣登朝夕阳跑过去一样,”阿黛尔一脸嘲讽笑道,“刚离开我身边就被蛊惑,如果我不分点力量护住你的灵魂,你真以为单凭你自己能对抗整个世界的力量?” 第四十八章 再一次融入 “只是操纵心智的禁忌魔法,对于有足够坚定心性的人类灵魂来说,确实需要大量且多次的努力才能达成初步的影响,而在能够影响后,后续的操作就会随着这次的动摇变得简单起来,在有天赋的人手上这个过程应该也得有至少五天以上吧。 “但是你在来这里的第三天,或者说第一天吧,第一次被禁忌魔法动摇就产生了不属于自己的想法以及严重的幻觉了,这正是世界力量的体现,再坚定的灵魂在世界面前也无比渺小。 “那么,为什么你在这之后只有极少次数脑内出现不属于自己的想法呢,难道我阿黛尔的力量是这么废物的东西吗?” 阿黛尔笑着,虽然声音中还不免透出点虚弱的感觉,但是能看出来嘴上依然活力满满。 “在世界的力量面前,我的力量不值一提……”忒休斯喃喃自语,她是集外面世界顶尖力量才送进来的唯一希望,可也只是如此了,连进入这个世界都要费这么大功夫,而直面这个世界。 忒休斯感觉自己面前是一道无法跨过的天堑。 她是人类,普通的人类,脆弱的人类,被排斥在天堑之外的她,甚至做不到真正参与里面的斗争。 蓝色的眼瞳如水波般微微颤动,无声诉说着勇者的无助。 就像她最初一剑又一剑向张与刺去一样,她那么拼尽全力刺出的一剑,甚至无法伤到对方毫毛,就被世界的力量弹开了。 在面对比她弱的很多的米洛尼面前,她能看清那一招一式,本能迅速抵挡并且给予回击,可在外面留下的身体习惯让她只能依照本能和预感做出抵挡,并来不及回击。 在一次又一次的挥剑之中,体力逐渐被消耗,汗滴落在地面上,而大地回以她无声的嘲笑。 大地嘲笑她,世界嘲笑她说: “在你眼里,难道我就是这么废物的东西?” 阿黛尔静静地看着忒休斯低着头,第一天的气焰已经被浇得几乎不剩,她从来就不畏惧忒休斯,她甚至不畏惧死亡本身。阿黛尔对于世界来说是接近人们口中神明的存在,而神明高高在上俯视着众生,就像人类俯视着蝼蚁。 如果被蚂蚁咬了一口,会觉得愤怒,还是有趣呢? 答案其实是,感觉不到,太弱小了,所以连情绪都不会产生。 既然这样的话,就让我再帮一把你吧,再让我更深推你向深渊吧。 女孩柔嫩的手缓缓握住了那双常年握剑生茧的手,忒休斯听到了仿佛空灵的声音:“再试一次,再试一次刺向我吧。” 灵魂再那一瞬间,被一股力量击散大半,充盈着躯干四肢,只留下核心的部分守在中央,那是作为自我意识的部分,也是会被禁忌魔法攻击的部分。 前所未有的轻盈,忒休斯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如果说现在才是这个世界正常的感觉,那么之前她就是一直凭着自己的体力绑着铁球在行走,而且是四肢都绑着铁球,就算能力再出众,在这样不对等的情况下,以一敌三落入下风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是现在的话,可行! 忒休斯瞬间摆脱了迷茫,眼神凌厉,依照阿黛尔的话举剑刺了过去。 虽然还是能感受到明显的阻力,但是不再像原先一样彻底弹开了!忒休斯惊喜地看着自己的剑,如果是现在的话,对上同样有世界力量的敌人,她不会再连造成伤害都做不到。 阿黛尔倒是被吓到了一下:“叫你试试你使这么大力气,我最开始没调动多少力气,差点就真的被你刺穿防备流下伤痕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如果早点像刚刚那样,我是不是能做到最开始就杀死张与?” “你和我这个世界意识讨论怎么杀死世界核心真的合适吗,”阿黛尔看了看恢复精气神的忒休斯,叹了口气,“我现在力量被侵蚀了不少,并且刚刚没对你太多防备,才让你是仅仅有可能刺穿,如果没这几个debuff叠在一起,我就是把你核心打散也不可能刺中我的。” 抵巴福?忒休斯偶尔听不懂阿黛尔的话,但也能差不多理解这是不利因素的意思:“可我最开始就在张与的脸上留下了伤痕不是吗?” “那是因为,”阿黛尔露出了落寞的神情,“因为也差不多到极限了,我不可能再彻底维护着她了,记忆已经开始回流了。” 维护,记忆回流?忒休斯不解其意,但是看着阿黛尔此刻的样子,估计再追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于是她决定换个话题:“那么我刚刚身体轻盈的感觉是怎么回事,那是你做的吗?” 阿黛尔正色道: “还记得你第三天,或者说第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吧,你感受到灵魂在睡梦中控制不住的逸散,是瓦沙克唤醒了你才终止了这个进程,并且在这之后也时不时又难以避免的逸散。 “这是被世界同化的正常流程,无论是谁都无法避免的,如果不是你的灵魂特殊和你身上有着加护的魔法,按常理来说,你会在第一天就和罗夫他们一样,在被吞噬后彻底融入这个世界。 “现在你有了融入世界的强烈意愿,但灵魂依然保持着自我,造成的结果就是我可以让你有融入这个世界的假象,而你的内在本质还是异物。” 忒休斯听过之后,喜悦感减了大半,重新拾回了警惕:“如果你要试图动摇我的自我……” “真遗憾,我做不到,不然我刚刚就会这么做,”阿黛尔躺回了床上,转头看向外面的月光,“真是相当坚毅的灵魂,我都开始好奇你从前经历过什么了,一般的成长历程可不会让人有这么坚定的自我。” “那真是像传世名剑一样,坚毅的灵魂。” 忒休斯想起了什么,露出了一个相当的苦涩的笑容: “无论是剑还是名剑,武器就是武器,被赋予再多的意义,也不过是用来杀人的罢了。“ 第四十九章 理想 那是相当久远的过去。 或许也算不上久远,但对一个只有百年寿命的人类来说,十余年前的事情已经是值得谈谈的回忆了。 在狂热于战争的北国,就算西弗长官能尽量回避忒休斯上战场这件事情,但终究只是一时的,上面不会允许一个安逸度日的蛀虫作为北国的骑士存在。 十四岁那年,终究无法抵御战争潮流的忒休斯被带上了前线。 忒休斯对此已经很满足了,她度过了两年的安稳日子,同年与她一起来到都城成为军士的卡鲁夫哥哥可没那么幸运,刚训练半年就被送去前线了,听说连剑刃都劈了好几次。 准备奔赴前线的那一天,她转头看向了送别他们的西弗长官,他有另外的任务要单独执行,这位如同师父一样的男人无法见证少女的成长,对两方来说都是相当遗憾的事情。 两双蓝色的眼眸在无言的对视之中,又慢慢错开了。 在鲜血的浸染中,在尸山尸海之中,在萦绕于鼻中久久不散的腥味之中,在战友痛苦的呻吟中,在敌人的怒吼声中…… 忒休斯捂着自己左臂上的伤口,双眼逐渐只剩下了空洞,蓝色的眼眸不再能倒映出天空的颜色,满目都只是干涸血迹留下的紫黑色大地。已经疲惫了,虽然手还能继续挥剑,可杀人的武器本身已经到了极限,剑已经不再锐利了。 精神已经不再清明,眼神已经不再坚定,灵魂摇摇欲坠,行将溃散。 我是否该在这里停下呢? 就连曾经看到的那双黑色眼眸里的光,也被战火污染了,即使伸手向前也抓不住了。忒休斯无声地哭泣着,只有这时,她才能感受到自己与理想究竟隔了多远,光芒在前面闪耀啊,可她正堕入深渊。 她忽地听见远方传来敌人惊恐的尖叫声,可北国方明明没有发起进攻。忒休斯用已经钝了的剑撑起身,向伤兵营外走去,看见了比战争更加恐怖的一幕。 兽嘶吼着,它们不会在意眼前的人是属于哪个阵营的,只会遵循本能肆意虐杀。 大批的魔物在此时加入战场,一瞬间就打破两军之间僵持的氛围。 忒休斯绝望地想着,这样是不是也还算不错,至少杀魔物自己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她真的已经无法忍受夺去同族生命的感受了,在与将死的敌人对视的一瞬间,她能感受到深刻的悲哀。 少女提起钝了的剑,决定最后一次透支自己的生命,让葬身于魔物腹中作为自己的终局。 发绳早就不知道断到哪去了,及肩的半长金发在太阳的照耀下在空中飞扬着,战场上刮来一阵腥甜的风。这是忒休斯第一次体会向死而生的感觉,心脏加速搏动着,呼吸急促了起来,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如此让人着迷。 一剑,两剑,三剑…… 数不清刺出了多少剑,忒休斯用武器奋力抵住了魔物的尖牙,手已经发抖了,但忒休斯刚刚就撕下了衣物把自己的手和剑强行捆绑在一起不放开。
啊。 在忒休斯的眼中,她看到了剑刃终于支撑不住断裂的画面。 到此为止了吧,虽然是段有点短的人生,但也算在最后发光发热了一下。 我是不是,有和我的理想,有和那位勇者更近一点了呢,哪怕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忒休斯认命般闭上了双眼,可死亡却迟迟不至。 少女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蓝色的双眼又一次盛满了天空的颜色,其间倒映着太阳的光辉。忒休斯感到自己眼眶发酸,鼻头也发酸,被阳光刺痛了双眼,几乎下一秒就要哭了出来。 “迈亚大人……” 魔法师斗篷的帽子掉落下来,女人的黑色长发被魔力波动吹得胡乱飞着。迈亚背着阳光,忒休斯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跪在地上虔诚如信徒般注视着她俯视着自己的那双黑色眼眸。是这双黑色眼眸,启发了自己的心灵,开辟了自己的梦想。 “辛苦了,小姑娘,”迈亚转身面向魔物潮,“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而你就,尽情感受劫后余生的喜悦吧。” 女子张扬的笑容比阳光更加璀璨,魔力涌动,扰乱了这一方空气。空气中无形魔力汇聚成刃,忒休斯不是厉害的魔法师,看不见那些魔力,只能凭借着一般的魔法天赋感受出魔力的大致位置。 刹那间,魔物黑红的鲜血飞溅,而被迈亚稳稳护在身后的忒休斯没有沾上半点。 忒休斯再一次被她深深吸引了,七岁那年的光芒模糊不清,却足以为她指明方向。十四岁这年的光芒耀眼夺目,这个人不会直接把她拉到理想的终点,但却以几乎蛮横的力量一口气驱散了所有缠绕着自己的黑暗。 勇者迈亚,无人知道她从何处来,她常年身披一深色斗篷,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是标志性象征。迈亚从未贪求过任何荣誉,所谓勇者,也只是人们为了感谢她一次又一次抵抗魔物擅自冠以的荣誉。 拥有明亮黑色眼睛的山之迈亚,她是所有人的憧憬,亦是忒休斯的。 黑发女子在清理完魔物潮后就离去了,忒休斯呆愣愣地看了那个远去的背影许久,直到自己的同伴将自己拉起,她才终于意识到—— ——自己再一次被理想所拯救了。 …… 阿黛尔看着陷入梦中的金发女子,一会皱着眉头痛苦不堪的样子,合上了手中的书,柔软的小手抚平了皱纹,嘴中吹着口哨哼出一首小曲。 忒休斯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脸上似是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看上去是做了个美梦呢。”阿黛尔脸上露出不属于小女孩该有的神情,眼中流露出恬淡的柔情。世界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亦可是包容万物的慈母,可以无情嘲讽蝼蚁的弱小,也可以凭借曾经为人的心稍稍给予一点温情。 “最后为你唱一曲,晚安,忒休斯。” 阿黛尔悄悄摸上了床,靠着秋夜里这个热源,亦安稳进入了梦乡。 第五十章 紧迫 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忒休斯就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感觉到怀里有一个稍微有点凉的东西,软软的,抱起来很舒服,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童年的大抱枕,忍不住把头埋了进去。 “唔——” 怀中的东西发出了一声不悦的闷哼,直接一巴掌呼到了她身上,不过力道软绵绵的,跟小猫挠人一样。 “嘶,”忒休斯这下被打清醒了,“阿黛尔,你这家伙还有起床气啊……” 阿黛尔未作理会,把被子一抢,翻身继续窝在棉被里睡觉。忒休斯摇了摇头,先行起床去帮苏姨看店,完成自己的工作。 今天张与来的更早了,刚六点钟就已经进了早餐店,不过这次没急急忙忙拿早餐就路上吃。 “今天怎么愿意在早餐店里安稳吃早饭了?”忒休斯让她先坐下歇会,自己去拿两人的早饭,张与没拒绝,看来她真的累坏了。 张与困得迷迷瞪瞪,看起来头下一秒钟就要磕在桌子上了:“昨天迎着冷风跑出去吃,结果晚上就流了好多鼻血,半夜胃还疼醒了,虽然鼻血可能和这事没什么关系,但是早饭可不容忽视啊。” “……鼻血?” “嗯,莫名其妙就流了好多鼻血,怎么都止不住,还被我妈骂了一顿。”张与趴在桌子上闭了会眼,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包子热气才不情愿地挪向早饭,看上去想直接趴着咬上包子。 忒休斯拿着盛了包子的盘子往后撤到张与伸不到的位置:“坐起来好好吃饭,你这样子会噎到。” “老妈子。”张与磨蹭起来,用筷子夹起包子蘸了蘸醋,细嚼慢咽了起来。 十点钟的时候,忒休斯回到了房间,看见阿黛尔还缩在被窝里,直接把棉被掀了起来。 秋日的凉风一股脑涌了进去,没有防备的阿黛尔被这风冻了一个激灵,但还是不愿意从梦中醒来,把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从自己的身体中汲取着暖意试图再次陷入沉眠。 忒休斯都想把那只潮虫的尸体直接丢她脸上了,但还是平下了心绪。忒休斯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早早地就当上了妈,早上把张与提溜起来好好吃饭,上午还要再把阿黛尔从床上扯起来。 不惯着了,忒休斯直接一把将阿黛尔捞了起来又扔了下去,在即将掉到床上的时候又伸手把她接住。 阿黛尔在睡梦中感受到猛烈的失重感,吓得挣扎了起来,结果一睁眼就近距离看见了一双蓝色的眼睛,隐隐带了一丝无奈。阿黛尔脑袋还有点混沌,直接摸上了那双眼睛:“你这个长相真的不像一个骑士,一个勇者。” “如果不在狂热于战争的北国,正常的骑士应该是有面容端正的要求的,毕竟作为护卫和荣誉的存在,”忒休斯把她放在了床上,“至于勇者,我所知道的勇者迈亚大人,虽然我未看清过她的长相,但传言说是位仿佛从贵族家庭出来的女性。” “贵族家庭啊,比起你们的生活水平,她的成长环境放你们那里确实算是贵族了,”阿黛尔一副熟识的样子,“不过长得一般,丢到人群里其实也没啥两样。”
忒休斯对阿黛尔知道前任勇者的外貌这点并不意外,如果她自称魔王没有错误的话,那么在十年前那场交锋中,她确实见过对方的真实相貌。不过忒休斯并未全然相信,作为对手稍微贬低一下对方也是正常的。 在忒休斯记忆里的那位勇者,是一位即使看不清面容,也能让人感受到温暖的人,是一位如同骄阳一般的女性。忒休斯无数次想象过那人的外貌,无一例外都被她的情感塑造成了一位绝世大美人。 阿黛尔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了,嗤笑一声,转过身开始玩手机,全然没有敌人已经侵蚀大半力量的紧迫感。 “阿黛尔,起来,看看这个。” “什么啊,噫,你怎么还把这种东西带在身边。”阿黛尔转头看见忒休斯手中拿着的纸巾包裹着一只巨大潮虫的尸体,干呕出声,用怪异的眼神审视着忒休斯。 “不止这个,还有外面树下的蝙蝠尸体,‘茧’花店树下的两只蝙蝠尸体,雨花路教堂的乌鸦尸体,”忒休斯严肃道,“这应该都是被禁忌魔法影响的东西,光是被我发现的就已经有五只了,再加上昨天丰田增的话,我怀疑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处处都是这种东西。” 阿黛尔却依然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这个我早知道了,然后呢?” “然后,然后这不是在问你吗。”忒休斯看她这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照着她脑门来了一个爆栗。 “哎哟,这种东西你防也防不住的,不信你看这边。” 阿黛尔捂着额头,眼神示意忒休斯往窗外看去。此时窗外的树上站着相当多的鸟,从品种到花色各不相同,哪怕行人路过也无法惊动他们,只直勾勾望着这边。忒休斯和其中一只鸟对视上时便惊得背后开始冒冷汗,这当然不是一只鸟该有的眼神,毫无疑问,这些都是被禁忌魔法操控的动物。 阿黛尔起身扶着窗台,也看向窗外,虽然语气还是漫不经心,但明显已经没了刚刚的懒散:“他们开始加速了,昨天甚至已经下手到附近的人类,这样子使用禁忌魔法,看来他是想在被禁忌彻底侵蚀灵魂之前夺得世界的控制权,借此寻找抵御侵蚀的办法。” “时间已经紧迫起来了。” 忒休斯想到了昨天被操控的米洛尼,心下一阵凉意,对人类更加坚毅独特的灵魂施展禁忌魔法,说明敌人确实已经决定迈出了最后一步。 “我们分头行动吧,我会送你去郊区的山脚下,你上山去看看那间如是观,”阿黛尔回头望着她,浅色的眼瞳中似有寒意,“我会去雨花路教堂查看一下昨天那位修女的情况,我需要确认他们的禁忌魔法施展到哪一步了。” 比起留下线索的如是观,如今可能遇到丰田增和米洛尼的教堂才是对忒休斯来说更加危险的地方! 第五十一章 焦躁 再一次踏上去如是观的山路,忒休斯对此并不意外,侦察本就是要少量多次的进行的。不过她以为至少第二次会有阿黛尔陪伴,而不是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爬山路。没了那闲不住嘴的小姑娘,秋天的山路怪冷清的。 忒休斯当然也理解阿黛尔的决定,现在最为关键的两个地方,如是观和雨花路教堂,雨花路教堂是明面上最危险的那个,由更为强大的阿黛尔去更合适。 而如是观…… 忒休斯看着眼前的牌匾,一颗心越发下沉。 还是和上次一样,破破烂烂的道观,只有那牌匾干净非常,看得出是有人天天细心擦拭的结果。不过见识过了观内的样子之后,忒休斯开始觉得这牌匾的擦拭根本不是什么重视的结果,而是主人有意而为之,为的就是突出这不和谐的感觉。 这座小山就是藏在暗面的那个,阿黛尔的力量在此会被干扰,伪神父丰田增只是被推往表面的棋子,而这里有真正的幕后黑手所遗留的力量。 “哎呀,施主好,这才刚隔了一天就来了呢。” 看上去仙风道骨的男子看见了忒休斯,起身相迎他身上还是那怪异的道袍袈裟混合体,长须长发似是世外高人的模样,嘴上却一句都离不开世俗的金钱和吃食: “今天是来添油供灯,或者是来吃吃我韭菜的特制斋饭?” …… “又是你,小姑娘,你今天是来听经捐钱的,还是说你又来给我们修墙壁了?” 棕红色头发的修女语气不善,抱着臂居高临下看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女孩。而女孩抬头看着她,露出了与天真面容不相符的讥讽表情。 “哦,我来要那天修墙的维修费,”阿黛尔对着早已知道自己真面目的家伙也懒得做小孩子的姿态,嗤笑出声,“怎么,给你们省了找维修工人的钱,还打算白占便宜?” “啧,小鬼吗,”米洛尼直接去翻捐献箱,按正常价格付了她钱,“钱要到手了,滚蛋吧小鬼。“米洛尼看见这孩子就心里烦躁,一想到她随时可能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接触了申希,就想半步不离地守在姐姐身边,如果能现在就把这孩子打得没法爬过来骚扰她们就更好了。 即使身为侍奉神明的修女,她也并不打算真的遵守那些神制定的规则,在希希面前装装样子就好了。事实上这个教堂一共曾有过四位神职人员,一位死了,一位虔诚信徒,剩下两位都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伪信徒。 揍一顿熊孩子而已,只要不在申希面前做这些事情,那么米洛尼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哪怕对方昨天疑似受了伤。 阿黛尔微笑着,从米洛尼身边走过,把那些钱又丢进了捐献箱内,转头冲她恶劣笑着:“那么我把我劳动所得的工资捐出来,你可以好好陪我说几句话了吗?” 米洛尼现在真的很想把捐献箱直接砸在眼前小屁孩的头上,可是她现在右手没什么力气,浑身也酸痛,实在懒得和别人动手。她现在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申希去附近的敬老院了,她也懒得做那些费心费力的清扫工作了。
阿黛尔看着她微弱发着抖的右手,还是走过去给她捏了捏:“我说真的,你的脾气应该稍微改一改,对未来可能成为盟友的人态度这么恶劣,会错失很多机会的。” 在阿黛尔的眼中,对方才是真正发脾气的小鬼,为了眼前的平静而刻意忽略掉潜在的危险,不去考虑申希的想法,只捂住她的眼睛让她什么都察觉不到,然后自己在暗处默默解决一切。 越想阿黛尔脸色越沉,手痒痒的想直接掐上去。 为了守护那份平静,哪怕自己浑身伤痛也没关系吗? 米洛尼看着面色阴沉的小鬼,啧了一声,别扭地转过头去。很明显,她们在一见面就感受到了对彼此的厌恶,那是对于同类,乃至对于自己的厌恶。明知道不顾守护对象的想法一意孤行是错误的事情,但还是厌恶着自己向前了。 不过还是有点不同的吧,阿黛尔想着,至少自己是在遵从自己意愿的同时稍稍违背了一部分,因为那个自己很喜欢有点新意的生活,所以她会做到的,为了更幸福的自己,为了从很小就开始期望着的无需焦躁恐慌的每一天。 所以阿黛尔决定更进一步,为了确保她的幸福: “米洛尼,昨天晚上,你为什么要放任自己被他们控制,你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 张与在教室中,出神地看着自己的笔记,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她突然心烦气躁,连写在本子上的笔记也只是胡乱的瞎画拉了几下。所幸高三了大家都在认真听课做全力冲刺,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一点点异常。 这种类似的奇怪感觉从很早之前开始就经常出现了,不过几乎每次都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事,只会让张与自己感到慌乱,医院检查也仍是说是她重度焦虑的影响,给她加了点药就算完事。 她也曾跟母亲提过这莫名其妙的焦躁,最开始母亲还会很慌张地带她去医院,监督她吃药,或者一天都为她的危险预感紧绷。可时间一长次数一多,张月白也稍微感到了不耐烦,只是叫她自己按时吃药,不再把这焦躁重视了。 张与也知道,母亲能把这件没结果事情重视那么久,直到高中才感到烦躁已经是很爱她的表现了,再奢求太多就是无理取闹了。 可是……张与缓缓趴在了桌上,右手攥紧了胸口的校服,感觉有点喘不上气,大口呼吸着。 此时同桌也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上前关切地问了两句。张与强撑起笑容表示自己没事,大概只是昨天胃病犯了,现在还没缓过来而已。 同桌也没继续追问下去,现在是在上课,正关键的时刻,你不说不舒服的话,没人会死抓着你不放的。 可这份焦躁始终无法缓解。 第五十二章 无感 忒休斯手中捧着一个虽然稍显破旧但整体干净的瓷碗,坐在一边看着韭菜道长在厨房里忙活他的特制斋饭。手摩挲着碗边的时候,被一处缺口割伤了手指,虽然只很浅的破了个口子,但在这里还是让忒休斯本就不好的心情愈发烦躁。 韭菜的香气充斥着整个小厨房,忒休斯看着这特制斋饭的用料嘴角一阵抽搐。嘴上说着是斋饭,可是按阿黛尔告诉她的,佛教里不吃的荤腥之中,韭菜本身正是荤菜的一种,只是现在很多浅信者认为荤腥仅限于肉食。 一把把的韭菜放进锅里和豆腐鸡蛋一起翻炒,嗯,忒休斯已经放弃吐槽其它荤腥也混进来了,看来在道长的眼中只要没有肉都算是斋饭。 而这句腹诽在忒休斯看见韭菜道长将一碗碎肉末放进去的时候戛然而止。 这还是斋饭吗,这不就是普通加了很多韭菜的肉末豆腐鸡蛋吗!? 忒休斯感觉来了这世界之后心越来越累了,嘴都已经无力吐槽了。她现在怀疑这个韭菜道长是受了阿黛尔的影响,被世界改变部分灵魂的时候,不止记忆,连性格也一起改了。 韭菜道长过会把忒休斯的碗拿了过来,盛上满满一碗的韭菜炒肉末豆腐蛋,嗯,这就是韭菜道长特制斋饭的原名,相当粗暴地把几个用到的主要原材料混合在一起,甚至不愿意再起一个更新奇的名字。 这句话忒休斯选择吐槽了出来:“你就管这叫韭菜炒肉末豆腐蛋,就不能起个好点的名字吗?”简直得了阿黛尔那个勇者拯救世界大作战的真传,如出一辙的实诚带着些许愚蠢。 “那您说起个什么名字,贫道改,您给钱您做主。”韭菜道长乐呵呵的,也没觉得自己这名字有什么不妥。 “呃……”忒休斯其实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来,她虽然有品鉴的能力,但可没有自己创作的能力,评价冰箱制冷还好,教冰箱制冷她不配,黄昏综合征这个名字也是阿黛尔起的。 韭菜道长见她也没什么好的建议,也没继续这个话题,端出了刚刚蒸好的一笼馒头放在桌子上。他也未作什么谦让,直接徒手抓了个刚蒸出来的馒头,看上去一点也不烫的样子。 忒休斯以为这笼馒头早就晾温乎了,结果手伸过去就感受到一股热气,她最后还是拿筷子把馒头夹进碗里,诧异问道:“道长你都不觉得这个烫的吗?” 韭菜手一顿,笑容僵在了脸上。 忒休斯疑惑地看着他,韭菜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愣了两秒才抬头笑道:“贫道身体有点问题,对外界的一切都没什么感觉,很烫吗,贫道以为已经凉的差不多了呢。” “其实也没那么烫。”忒休斯面上不显,心下一沉,就算是失去痛觉,但是身体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她仔细看韭菜道长的手上,那双手只有很薄一层茧子,确实会比一般人不怕烫些,可就刚刚忒休斯感受到的温度……
就算那层茧子不是忒休斯看上去那么薄,也至少该被烫红一片才对。 不但没有感觉,甚至连身体本身都没什么反应啊。忒休斯有了点猜想,但是尚需要继续验证。 在外面的世界,对身体与感觉是有研究的,那是和灵魂相关的东西。 如果灵魂与身体不合,那么就会降低感觉的联系,而忒休斯最初融入这个世界之前所有的魔法与此原理相似。在灵魂逸散之后,她的身体和灵魂不再有隔阂,也就正常感受到了饥饿,连带着消耗也回到了正常水准。 而更进一步的,灵魂和身体完全不合,就会到达失去五感的水准,你不可能指望一具尸体会因为你砍他一刀而疼到诈尸,这是一个道理。 那么身体不会再对外界出现反应,忒休斯有两个想法。其一,是没有实体的死灵类魔物,这种魔物是不会根据外界做出反应的。其二是阿黛尔的情况,世界的力量会将外界直接隔开,本质上接触这个过烫馒头的是世界力量,而并非活物的力量也自然不会被烫伤。 忒休斯来之前已经具体询问过阿黛尔世界力量的概念,虽然可能有所隐瞒,但应该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坑害她。 忒休斯作为异物的时候,在阿黛尔眼中是世界之外的渺小人类,也就是蝼蚁一般的存在,根本不可能伤到她。而在融入世界之后,也只是有了伤害她的可能性,就像从人与蚂蚁的争斗变成了心脏和血管的争斗。 但这股力量本身还是十分强大的,即使有了伤害的可能性,最终击杀敌人这件事情估计也轮不到忒休斯。 所以与其说是忒休斯在帮助阿黛尔,应该说是阿黛尔拖着她这个没什么作用顶多出奇制胜的家伙在前行。对此忒休斯一直有所戒备,其实看起来她和那个敌人除了同样原本都是世界异物以外应该没什么她值得加入这个作战的理由。 敌人想要操纵她还情有可原,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那阿黛尔呢,她难道打算指望这个不可控的意外? 对她的疑惑,那时候阿黛尔只是笑道:“你还有更加特殊的地方,别太看轻自己了,你可是外面世界的期望啊。” “主角总是有些特殊之处的,只是你还没有察觉,而敌人也没有察觉,正是未知,才能开拓未来。” 连自己都无法确定的东西,阿黛尔竟然要把这个世界连同外面的世界都赌在这上面吗。忒休斯对此有点难言,说不清是背负着巨大期望的恐慌,还是因为眼前危险的微妙兴奋。 忒休斯走神的时候往嘴里塞着饭菜,其实这个特制斋饭还蛮好吃的,能在放这么离谱量大的韭菜的情况下,炒出这种风味,韭菜道长应该是有做菜天赋在的。 饭毕,韭菜道长放下了碗,笑眯眯看着对面的女子道: “施主,您花了钱,贫道做了饭,接下来是不是该谈谈正事了?” 第五十三章 正事 “谈谈正事?” 阿黛尔坐在木制长椅上冲她呵呵笑道:“你想谈谈哪个正事,我的正事可太多了,你所说的,是对你而言,还是对我而言。” “你应该时间也不是很富裕吧,不然也不会第二天丰先生就来教堂找我,”米洛尼背靠着讲经台,满脸的不耐烦,“既然很紧迫,就别在这里浪费彼此的时间了,对你对我都好。” 阿黛尔未作应答,只向她伸手,示意由米洛尼先开始话题。 米洛尼眼神难得凌厉了起来,平日里仿佛笼在巧克力色眼眸上的薄雾此刻不见,她低声道: “我那天的状态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只觉得心被扰乱了,逐渐不受控制,但还能稍微反抗一下。 “为了保持那最后一点反抗的意识,我只能装作已经被操控的样子,让丰先生以为已经成功从而停手。” “你要保守你的心啊,米洛尼,”阿黛尔走上前,绕到米洛尼身后的讲经台,手指划过圣经的那一句,“绝大多数人并保守不了自己的心,因为他们没见过足够耀眼的东西,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塑造了独特的灵魂的同时,也磨平了一些特有的棱角。” “灵魂,心,你是在讲什么玄幻小说吗?” “算是吧,你都能被操纵心灵了,难道还打算否定这个世界里藏着你还未曾接触过的奇异吗?” 米洛尼沉默不语,似乎一时间还没能接受世界观的转变。 阿黛尔也没打算给她接受现实的时间,手指一页页翻着圣经:“我口中的言语,都是公义,并无弯曲乖僻,可很遗憾,你们谁也不相信我,或许我会隐瞒对自己不利的部分,但只要我说出来的,那就是真话,因为我是这世界的法则。” “狂妄之极。”米洛尼如是评价道。 “却是现实。”阿黛尔眉眼弯弯,话中满是傲气。 “你最真挚的最特殊的部分会护着你,让你不至于一下子就会被侵蚀,当然,我也会稍作帮助。 “现在他们着急了,第一次一口气影响一个人的心智,他们还没发现你没被完全侵蚀,所以现在还没对你展开行动。 “那么,如果他们知道了呢?” 米洛尼惊得后背上冒出冷汗,猛回头看向阿黛尔,那双清澈如镜子般的浅色眼瞳将修女的慌乱映了个彻底。在与阿黛尔对视的一瞬间,她就明白了,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置身事外,守护自己的平凡生活,离混乱之源最近的她早在察觉之前就被卷入这起事件了。 无论是被察觉或是被侵蚀都只是时间问题,但对于急缺时间的双方来说,这一点时间都可能成为扭转胜负的关键。 那么作为第一个被操控的米洛尼,她心中最特殊的那部分,说不定会因为时间问题被暴力摧毁。 这是米洛尼绝对不能容忍的,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已经只剩下了一人,如果连她都保护不住,那么此生也失去了意义。 “我该怎么做。”米洛尼眼神坚定,早已没了平日懒散的样子。阿黛尔其实不喜欢这样,她更希望这世界的所有人都过着自己期望中的平凡生活,或懒散,或奋斗,但都出自于本意。
女孩眼神晦暗不明,对上那双坚定的眼,反而有些败下阵来,移开了眼神:“先告诉我你知道的有关丰田增的一切吧,包括五年前那段往事。” …… “施主其实是想问那位丰先生吧,上次您和那位小施主来的时候,就格外关注丰先生的事情,”韭菜道长坐在桌前,掏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功德册,“您不是信教的人,也不像是特意为了我这口斋饭来的,世间诸事必有因果,您所来必然是有事相求。” 忒休斯完全没有被看穿的慌张,她来之前就知道没什么可找的合适借口,此时格外坦然地反问道:“那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四处闲逛,想出来转悠转悠,选择在这山上赏秋呢?” “这就涉及到更深的,关于您这个人的方面了。” 韭菜道长用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一双眼睛: “从一个人的眼睛中,是能看出很多事情的。 “比如一个常年酗酒的人,他的眼睛浑浊如半只脚踏入棺材一般,迷迷蒙蒙,心上已经蒙了垢,过量的酒精早就麻痹了他的心灵。 “比如一个毫无目的的人,他眼中空洞洞一片,眼神飘忽,不定处看向任何地方。 “比如施主你,你有一双坚定的蓝眼睛,就像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一般,眼神始终能看向自己目标所在的方向,这样的你,不大可能单单为赏秋品斋而来。” 两人一时间沉默无言,对视良久。窗外一阵秋风携着枫叶吹过,扰得那破损的窗户呼啦乱响,上面黏贴的纸张似乎也要被吹破一个大洞。韭菜只向忒休斯递出了功德册,让她随意翻阅。 忒休斯翻到最后一页有丰田增的位置,书页中间掉出一张银行卡和一个信封,忒休斯拿起银行卡和信封抬头望向韭菜。 道长抚着自己的长须长发,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样子。 忒休斯在都城的时候就讨厌这种街边的神棍,东西起了作用,那是神棍未卜先知,东西没起作用,那是已经帮你避了灾祸。虽然也不乏确实有真本事的人,但大多数都是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 那么,眼前这个人是想干什么呢? 忒休斯还想继续追问,但韭菜道长摆明了一副送客的样子,无法,只得先行下山,等回去先和阿黛尔一起查看了韭菜给的东西再做下一步计划。 在山脚和阿黛尔约定的地点等了一会后,忒休斯感觉背后有什么被扰动了,她知道是阿黛尔来了,转头看去,却发现阿黛尔身边多了一人。 那正是雨花路教堂的修女,米洛尼。 忒休斯想起了昨天对方的攻击行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做出预备战斗的姿态。 “别紧张,别紧张,大家都是同伴。” 第五十四章 通路 阿黛尔拦在了紧张的忒休斯面前:“安心吧,既然我把她带到这里来,那就说明她目前没什么事情。” “目前……” “对,目前,等她彻底被操纵了,我就会亲自了结她的。”阿黛尔语气轻飘飘地说出了这句话,亲手杀人似乎在她眼里似乎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忒休斯看向米洛尼,米洛尼对自己会被杀这件事情没什么异议,注意到忒休斯的目光还颇为好笑地问了她一句:“不然呢,她不杀我,那留着我去对希希下手,在变成那副模样之前我就会先自杀的。” 好吧,忒休斯对别人的选择没抱有异议,这件事本来也轮不到她决定。 忒休斯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的纠结挣扎,再看这两人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样子,她突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生活在平凡世界的普通人。 “事实上,米洛尼如果真的被彻底操纵了,那么她和你知道的潮虫也好蝙蝠也好乌鸦也好,都没有差别,”阿黛尔宽慰道,“操纵心智的本质就是让灵魂和施加禁忌的魔法师趋同,当到达能彻底操纵心智的程度,原来的灵魂也可以基本上算是不复存在了。” “我不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你不需要跟我解释这些。”忒休斯苦笑道,这些她当然也明白,事到如今,她也已经不会再对已经成为敌人的人心慈手软了。她每一次举剑时的颤抖,都会有其他人为她这一刻的懦弱支付代价。 或许是她的同伴,或许是她守护着的人。 阿黛尔牵住了她的手,用世界的无形力量扭曲了空间,三人从郊区到城区只用了五分钟不到。 实际上是可以一瞬间完成的,但阿黛尔害怕自己力量不稳的当下,这么快到达目的地她又会因为晕车吐得昏天黑地。 托这个的福,忒休斯头一次好好观察了这被无形力量扭曲形成的通道。 这就像一片虚无一样,忒休斯在其中甚至辨不清自己身在何方。上下左右前后全是一片混沌,偶有几处发出了闪光,看上去就像是紫黑色的天空之中点缀了几颗星辰。 “好美……”米洛尼眼中看着那一片如梦幻星空般的景色,她刚刚来得匆忙,阿黛尔似乎是加急来的,没太照顾晕车这点。忒休斯想起自己的晕车,呃,自作多情了吧,应该不可能是为了自己才放慢脚步的。 忒休斯低头看向阿黛尔,女孩牵着她的手,一双眼向前方看去,虽然忒休斯看不出她正朝着哪个方向走。 那双浅色的眼瞳此时被环境染上一点点幽紫色,忒休斯竟被这一眼看得有点心神不宁,连忙转过头去看周围的景色。 烦躁,带着一点嗜血的欲望,忒休斯怀疑这是被影响心智的残留,她刚刚有那么一瞬间想抓住阿黛尔的头发,把她倒映着紫色混沌星空的那双漂亮眼球挖出来永远收藏。 可感受到阿黛尔手心的温暖,这一点躁动又很快被压了回去。 阿黛尔直接把忒休斯送到了姜罗氏的小卖部,反正也差不多到时间了,阿黛尔决定直接在小卖部快乐地蹭吃蹭喝,她睡了一早晨,上午中午都在教堂,一结束就来接忒休斯了。忒休斯倒是好好吃了饭,但她还没吃一口呢。
姜罗氏今天依旧不在,忒休斯和罗夫是家人,所以她对新招来的帮工相当放心,忒休斯来的时候她就回家稍微睡一会午觉,让忒休斯帮忙看一会店。作为占用她更多精力的报酬,姜罗氏每天给她加了十五块钱的工资,但都被忒休斯原封不动放回了姜罗氏收钱的小盒子里。 当然忒休斯也没让阿黛尔白吃,她把自己工资的一部分也放到小盒子里,就当作给阿黛尔吃的东西付过钱了。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做,说白了,这个世界就是我的房产,你们都是住我房子的租户,我没要他们租金,我喝瓶冰可乐还不行吗?” “那么,你有问过他们是不是真的想住在这里面当你的租户呢。” “我有必要问我在路边捡的流浪猫想不想跟我走吗?” “猫和人不一样,阿黛尔。”忒休斯指正道。 阿黛尔拧开了可乐,这次她安安稳稳地没搞恶作剧:“在我眼里都一样,只有那么几个值得我在意的罢了。” …… 回到苏姨家的时候,苏姨对这个异国面容的修女接受态度良好,毕竟比起忒休斯这个金发蓝眼一看就是外国人的,显然是米洛尼更接近东方面孔。 米洛尼很礼貌地表示自己只是来看看朋友现在的暂时住处,晚饭之前就会离开。苏姨真心诚意再三挽留她留下来一起吃,但还是被她以“家里还有姐姐在等我吃饭“为由拒绝了。 回到房内,阿黛尔已经在等着她们俩了。 “那么恭喜黄昏综合征作战又新增一员,来自雨花路教堂的修女米洛尼女士!”阿黛尔激情介绍完之后自己给自己捧场,啪啪鼓了几下掌,成功收获了两人冷漠的眼神。 “好吧,好吧,两个无趣的家伙。” 阿黛尔遭受冷落,相当不满: ”那么就先从我上午的行程说起吧,显而易见,我按照原计划去了对我实际风险更低的雨花路教堂,查看了疑似被操纵的修女米洛尼的情况。 “米洛尼虽然被影响了心智,但实际情况应该只比忒休斯你最开始的时候稍微严重一点,根本原因在于敌方的急迫和轻敌,以及米洛尼自身的灵魂。 “我们要加快速度,即使只有短暂的轻敌,米洛尼的灵魂也确实摇摇欲坠了,离彻底被操纵也只差一次加深的禁忌魔法而已,一旦发现了,不止米洛尼会被彻底操纵,另一位和丰田增有关的修女申希也可能遭遇不测,我们的微弱优势也会荡然无存。 “关于教堂这边就这么多了,忒休斯,你那边进展如何?” 忒休斯掏出了从韭菜道长那里得到的功德册,拿出了其中的银行卡和信封: “这就是我这次的进展。” 第五十五章 旧报纸 “这张银行卡是上次那道长说的,丰田增给他的那张卡吧,每个月五万进账。”阿黛尔看了一眼卡,选择把信封拿过来拆开。 “五万进账?”米洛尼眉头微蹙。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虽然希希都只在教堂里不参与那些赚钱养家的事情,但是我有时候会跟着丰先生一起去各种婚庆典仪的,”米洛尼拿过了那张卡,“一个月五万进账,这几乎是丰先生赚外快的所有钱了,除此之外应该只有政府给教堂发的补助金用作每月工资,但那点钱也只相当于中产吧。” 阿黛尔点点头,回道:“确实,再怎么说一个月五万块钱就给这么一个破道观也太不合理了,如果是我有这么多钱我早就存起来买房了。” “但是丰先生一直是住在出租屋,他没有房也没有车。” “没房没车,且人到中年还把这么一大把存款全都用在没用的地方,”阿黛尔喃喃道,“前面还好说,就当他打算当个丁克,本来神职人员也是不结婚的,对于房车这类确实可有可无,但他把那么多钱给了韭菜道长,难不成他——” 忒休斯和米洛尼被阿黛尔故意拉长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两个人都等着这位计划实施的主心骨得出什么好的结论。 “难不成他其实暗恋韭菜道长!” “……” 两人一起转过头,决定不理会阿黛尔,先从那信封的内容入手。阿黛尔看两个人谁也没理她,假装哭喊:“干什么,你们不觉得这真的很像耽美小说的设定吗,赚钱很多的假神父和一贫如洗的假道士,我都开始考虑他们俩谁上谁下了。” “他们俩都三四十岁了,以及不是耽美小说的常见人设了,驳回。”米洛尼直接把阿黛尔按在了床上,和她探讨起了这两人是情侣的可能性。忒休斯不忍直视,怎么连另外一个正经人也开始探讨这种东西了,这不是造谣吗。 忒休斯无视二人,拿过来那个信封并打开。那信封里面是几张旧报纸,看起来甚至有点泛黄了,边角有的卷了起来,有的被撕掉了一点,大概是用胶带曾经粘在了哪里。 最旧的报纸是大概十一年前的,被剪裁标注的部分是角落一不怎么起眼的灵异故事专栏,作者在灵异故事结尾写道:“这则故事的灵感来自最近的一场异动,笔者处于那场异动的中心,恍惚之间,看见了一个小女孩被另一个近乎纯白的小女孩牵着离开。” 第二张报纸同样是十一年前的,时间只比前面那张早了一点,这次被标注出来的新闻正是那场异动。在城区附近出现了奇怪的房屋倒塌,所幸那里只是一处废弃房屋,并没有伤亡出现。 十一年前,纯白的小女孩……忒休斯看向了阿黛尔,直接问道:“阿黛尔,过来看看这个,说的是你吧。” 阿黛尔接过了那两张报纸,啊了一声。 “是我,异动其实是我从中心开始向外扩展领域了,不过为了保证记忆的合理性,这里的居民记忆都被我适当修改了,一切就是从十一年前开始的。”
阿黛尔说的有点模糊,大概是为了瞒着点米洛尼关于他们这些人的真相。忒休斯这个知情人士能从这句话中了解大致意思,十一年前,也就是外面历法的625年,前任勇者殒命,魔王创造的小世界向外侵蚀整个世界。 这个世界的人记忆被修正过,自然不知道自己是十一年前才“出生“的。 韭菜道长收集这个干什么,难不成他对这些事情有所察觉吗?忒休斯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虽然早就觉得韭菜道长不对劲,但如果,那个猜测成真了的话…… 想到这里,忒休斯甚至想把中午吃的斋饭吐出来。 不过她只是脸色变了变,拿出下一张被裁剪过的报纸。 这次的时间跨度较大,直接来到了五年前。米洛尼看见那报纸内容的一瞬间便瞳孔紧缩,忒休斯也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紧张。这张报纸上所特殊标记的,正是五年前雨花路教堂神父畏罪自杀的案件。 前任神父在一场宴乐之中醉酒殴打了他人,本来只是推搡,但是在愈发激烈的争吵之中,对方自己滑倒,后脑勺磕在桌角上当场毙命。 其实这并不是会判死刑的罪名,但是前任神父认为自己犯下了暴食和暴怒的罪行,暴食对应了酗酒,而暴怒对应了他酒后与他人争吵斗殴。 最终这位虔诚的信徒无法接受自己背叛了信仰的事实,选择了上吊自杀。 米洛尼捏紧了那张报纸,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发抖:“神父,神父他,他真的是个和希希一样虔诚的人,他从不喝酒,一直以来都心平气和的,远近的人都知道他不是会犯下这种罪行的人。” 忒休斯将手抚在米洛尼的后背上为她顺气。 “那天,我和希希都留在教堂,神父他为了去赚些外快才去的别人的宴会,他自己可以清贫,但他还要养活我和希希,他一个人的工资根本不够花。 “就那么一次,神父他带着丰先生去了,那天晚上是神父和丰先生一起出去的,第二天早晨醒来,教堂门口只站着丰先生一个人。 “警察也带丰先生去调查了,可结果是,他在整场宴会就一直跟在神父身边,偶尔说几句话认识些人,在发生争吵的时候他退得远远的,而发生这件事情后神父立马慌张地离开了,丰先生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如果是操纵心智的禁忌魔法,那是不是有可能让神父做出这种违背自己本心的事情?”忒休斯转头问阿黛尔。 而阿黛尔很果断地否定了二人的猜想:“不,这件事我当初也有关注,那位神父确实没受任何禁忌的影响,一切行为出自他的本愿。” 米洛尼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失落。 可接下来阿黛尔却说道: “虽然没有禁忌的直接操纵,但确实有他人的教唆引诱。” 第五十六章 信封 忒休斯猛地想起了阿黛尔曾经对丰田增的评价。 ——教唆犯。 “阿黛尔,那个用言语教唆的人是丰田增,对吗?” 阿黛尔没有回答,但只看她的表情就能明白了,在那场亵渎的罪行背后,用言语操纵一切的正是当时还是见习神父的丰田增。 米洛尼一直对此有所怀疑,但是因为抓不着实际的证据,所以迟迟未对丰田增下手。这也是申希的愿望,只要没有确凿证据,滥杀无辜就是违背神的教诲。 “我需要证据,你凭什么说丰先生是背后教唆的人,我需要足够把他送上法庭宣判的那种证据。”米洛尼面色阴沉,以及无意识地咬起了自己的指甲缓解过于激荡的心绪。 可阿黛尔只是指了指信封,示意忒休斯继续拿出里面的东西。 所有报纸已经都拿了出来,唯独还剩下一个被破布包裹着的u盘,虽然知道毕竟韭菜毕竟是现代社会的人,但是这种科技感的东西出现在他给的信封里还是有点违和感。忒休斯不懂得如何使用电子设备,于是米洛尼拿过了那个u盘插到房间内部的台式电脑里。 这台电脑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忒休斯去属于苏姨女儿的房间看过,那里面是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而这台式电脑一看就有着年代的厚重感。苏姨是允许她随意使用的,本来也没什么重要的文件。 蓝光闪过,这电脑加载得极慢,光是开机就花了不少时间。之后插入u盘,打开里面的文件花的时间就更长了,只是开个文件夹竟然用了二十分钟。阿黛尔这种早就不用这么老的电脑的人,此刻烦躁地不断咂嘴。 文件夹里是几张图片和一个文档。 文档之中,详细记录了所有丰田增曾经参与涉及过的案件,最早是六年前的一件,也只有那件留下了点证据,但是不足以将他判刑。 此后就是丰田增与张与父亲的接触,再到诱导前任神父犯下罪行,后面还有几个案件,但是已经没有了配套的图片证据,可见他后面熟练了之后就几乎留不下书面上的证据了,顶多在各个案件留下一点痕迹。 阿黛尔点开那几张图片疑惑道:“那假道士收集这些东西干嘛,总不能说他特别有正义感一眼就看出了丰田增不对劲,然后兼职侦探收集证据吧?” “丰田增每个月给着他那么多钱,说不定是收集这些防止他临时变卦把卡收回去,”忒休斯认真看着那些信息,推测道,“可是按功德册上的时间,丰田增和韭菜认识时间不算长,他怎么在这些时间收集到这么多东西的?” “守株待兔?” “丰先生应该没什么值得守着的,大概。” 此时,许久未曾说话的瓦沙克在忒休斯脑内出声了:“等那个修女走之后,你试着用我碰触一下那个信封,我总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信封?忒休斯无声应答,瓦沙克可以带她感受到物体上所附着的属于回忆的痕迹,那说不定可以获得更多这方面的信息。
又探讨了一会,并没有什么进展,米洛尼先行回到教堂吃晚饭。房间只剩下了忒休斯和阿黛尔二人,以及床上摊着的信封和报纸。 这下不需要回避其他人了,忒休斯抬手之间,魔力涌动,原本空气的位置被魔力强行撕开一道口子,自虚无之中,瓦沙克之剑被取了出来。 阿黛尔惊叹一声:“原先就想说了,虽然你主要是武力值比较强,但意外的对于魔法掌握的也不错,应该在魔法师有偏中级的水准吧?” 偏中级的水准基本上就是一个普通人通过努力能到达的极限了,一般最远也就能走到中级,再往上那就是天才们的领域了。而忒休斯在剑术方面的天赋一绝,但魔法天赋只是普通人偏上一点的水准,再加上平日里专注于剑术和战争,她并没那么多精力修习魔法,不然就能真正到达中级的水准了。 只是这种储藏魔法没问题,用魔法辅助剑术也可以,但是像迈亚那样直接靠魔法作战就做不到了。这也是忒休斯所遗憾的地方,她想更加接近迈亚大人,却在出生的时候就决定了无法成为像她一样优秀的魔法师。 “真好啊,我也很久没用魔法了,”阿黛尔感叹道,“自从作为世界意识在这里之后,我就只用调动魔法的方式去调动世界力量了。” “你原先是魔法师?” “姑且算是,旧事休提。” 忒休斯点点头,转头将剑尖指向信封。瓦沙克是一柄锋利的剑,大概所有的名剑都有削铁如泥的特点吧,瓦沙克也不例外。忒休斯需要控制好,若是太使力说不定只轻轻碰一下就会让信封破掉。 在触碰到信封的时候,那倒三角人头一般的护手上,似是眼睛的银丝闪过奇异的光芒。通过与瓦沙克灵魂的接触,忒休斯再次看到了那脱离现实的场景。 宛若置身于时间的长河之中,大量的信息将她吞没,周围是谁的声音,已经分不清了。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哭泣,孩童的尖叫……忒休斯感觉自己的头脑快承受不住这么多回忆,接近崩溃了。 在临崩溃的前一刻,她看到了最有用的那一段回忆。 长须长发的中年男子冷着一张脸,看向坐在对面笑眯眯的络腮胡男人,被大量记忆冲刷后的理智甚至不足以让忒休斯想起这两人的名字。 她看见两个人交谈几句之后,神父打扮的男人拿出一个信封交给了另一人,笑容不减。 “这样一来,我的把柄就在你手里了。” “玩得更有趣一些吧。” “我们会是灵魂共鸣的共犯。” 那一瞬间,似乎整个房间除了那两人以外的生物,眼中都闪过了奇异的红光。属于那两人的喜悦情绪,属于那些被控制灵魂的痛苦悲鸣,一起涌入了忒休斯的脑内。 “忒休斯,别继续了!” 听到女孩的呼唤,忒休斯猛地惊醒了过来。 第五十七章 宣战 忒休斯从时间与记忆的长河中一惊醒过来,就对上了阿黛尔担忧的眼眸,她顺着视线所及的地方看了眼钟表,距离刚刚米洛尼离开已经快十分钟了,甚至已经快到了张与放学回来吃饭的时间。 她被那庞大的信息流冲刷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现在几乎累得没有力气。 “忒休斯,别经常使用瓦沙克了,”阿黛尔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已经被训得发抖的剑,“这家伙的创造者我也没什么头绪,那已经是世界意识诞生之前,也就是你们所谓陆历创造之前的事情了。” 忒休斯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点点头,其实前两次她的感受差不太多,后来她也细细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就没太在意这些事情。 “嗤,也就是你用这个没什么事情,换个普通人来现在已经和那些历史融为一体了,”阿黛尔撇撇嘴,“算了,你的话偶尔用几次也没什么,先说说你都看见了什么吧。” 忒休斯将自己刚刚看见的一一告知,对面的女孩越听面色越凝重,忒休斯疑惑道:“你身为创造这个世界的人,难道不能和瓦沙克做到相同的事情吗?” 阿黛尔清清嗓道: “如果我非要去看的话是能做到的,在这世界里发生的所有事也是世界的一部分,但平常我对世界的众生都处于放任不管的态度。 “但是我只能看见发生过的事情,不能真实地处于属于灵魂的记忆之中,简单来讲就是,我只能看见属于被我创造的肉体,灵魂是本来就存在的,我能影响,但不能彻底改变,那是禁忌的力量。 “瓦沙克的独特在于其中孕育的灵魂能看见时间长河中的过去与未来,能寻找一切隐藏于阴暗角落的事物,而不可察觉的阴暗情绪也包含在内。 “更何况我现在力量大减,本来我的灵魂也不怎么坚韧,都是外在的世界力量在保护我,要是我像你一样使用瓦沙克,现在名为阿黛尔的部分大概就彻底消散,只留下纯净的世界意识了。” 事情暂无实质性进展,只知道韭菜道长手中的这些资料是作为犯人的丰田增亲自交给他的,至于为什么,忒休斯提出了一个想法。 像这样的人,无论谁与其合作都是无法得到信任的,而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个把柄捏在自己的手中。而那每月汇入五万块钱的银行卡和信封里装着的部分不足以宣判的证据,正是丰田增为了让对方放心的证明。 “假道长与那伪神父达成了某种合作吗,确实不无这个可能,但如果这样,那韭菜为什么要把这个交给我们?” 阿黛尔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被人戏耍了一样,早知道就当初多监视着点这个世界的变化了,现在临时补救也来不及了。 “如果,这本身就是一种戏耍,一种炫耀的话……”阿黛尔猛地起身,瞳孔紧缩,没有说完后半句话就扭曲了空间飞速离开了。忒休斯的手下意识向前伸去,却什么都没抓住,就仿佛存在的痕迹都没有过。 忒休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身边是散落的信封和报纸,以及停止了发抖的瓦沙克剑。
“来去如风,也不跟我解释清楚,就这么着急吗?” …… 阿黛尔此刻已经顾不上力量是否会被影响了,她直接扭曲了空间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张与的学校,浅色的眼瞳慌乱地搜寻着张与的身影。 “小姑娘,你在找谁呢?”一个稍微有点胖的三十多岁女教师注意到了她,面容和善地问道。 阿黛尔认出了这人是张与的班主任,抓住她的衣袖,忙问道:“张与呢,张与在哪里?” 班主任愣了一下:“张与的话,下午她的叔叔就带她去看病了啊?” 那一瞬间,阿黛尔瞳孔巨震。 她简直是个蠢货,总觉得作为世界意识的她,至少张与绝对在她的保护之下。可阿黛尔已经太习惯支配的感觉了,习惯到她忘了,就算现在她还能将对方暂时击退,但如果不是正面交锋,对方就有可能利用和自己同出本源的力量做些小动作。 是啊,阿黛尔忘记了,在这个世界里她才是灵魂最容易被动摇的人。 只要,稍加影响,只要,稍作欺骗,只要,一点点注意力的转移。 她在对付潜在的敌人时,还暗戳戳进行着自己的计划,谋划着关于另外一位异物的事情。太过贪心的报应就是在摇摇欲坠的平衡之中,她只能博一把了。 本来不需要付出太多代价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现在,自己最重要的筹码已经被放上来赌桌。 阿黛尔再次传送到了雨花路教堂,米洛尼正无措地看向她,在看到女孩的一瞬间眼里亮起了光。但注意到对方和自己同样慌乱的神色,米洛尼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你那边,也发生了什么,对吗?” “我最重要的人被带走了,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没有生命危险,对方已经准备彻底撕破脸了,”阿黛尔看着瘫软在地上的米洛尼,语气严肃,“那你这边,是申希不见了,对吧。” “我一回来就发现希希不见了,她从来不会这样一声不吭就消失的,她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忽地,教堂外面传来了不正常的波动,阿黛尔抬手将那股波动拦了下来。 那波动来得奇怪,阿黛尔心绪极乱,但也感受到了这是与世界相当的力量。米洛尼看不懂她在做什么,但也感受到了如同地震一般的震动,仿佛教堂也在跟着摇晃,米洛尼回到工具间拿来了自己的武器,随时准备迎击。 波动又来了两次,敌人意识到躲在背后不正面攻击还做不到伤害阿黛尔全力庇护下的人,停止了攻击。 阿黛尔面色沉凝: “等我把忒休斯带来,我们一起去找那个人吧。 “连自己伙伴重要的证据都可以随便丢出来当拖延时间用的东西,看来他只差刚刚那点时间就有把握对付我了。 “对方已经用这次攻击邀请我们前往了,拒绝邀请,未免有些不太礼貌了。” 第五十八章 逢魔 醒来时,眼前是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其实也知道那本质上并不是他的责任,毕竟那段关系早就名存实亡,只需要稍稍一点助力就能打破,而他只是恰好当了这个助力而已。 她依稀想起了,曾经去临床心理科得到的那张检测报告。 报告上写到,患者有遇到问题将错误推给他人的行为,自傲自大。 那时她想,这怎么可能呢,自己自卑还来不及,巴不得把一切的错误都纠结到自己的身上,怎么就像报告里说的那样了? 可看见那个男人的时候,张与心中总会控制不住地升起怨恨的情绪,如果不是他的话,说不定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能在走久一点,自己还能在虚假的幻象之中做着家庭幸福美满的梦。 梦碎了,现实是另一层噩梦。 原来医生说的是真的,她还是会把错误归结于别人身上。父母的婚姻她控制不住地向丰田增发泄着怒意,自己的问题她将其全都归结于母亲过早将这段不幸婚姻的真相告诉了她…… 懦弱且无能,自卑且自傲。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你终于不装你的好神父形象了吗?“张与靠着墙,看向背对夕阳的那位神父。往日橘红的夕阳此刻似是鲜血一般映在他深黑色的修道袍上,张与心里默默感叹一句,这也太像游戏里的幕后黑手了。 丰田增摇摇头笑道:“你对我的敌意真的很深,这次带你来确实不是我的本意,要怪就只能怪你是最适合威胁她的存在吧。” “她?” 丰田增不语。 “所以你只是拿我当人质,并不会杀我对吧?” 他平静问道:“你很害怕死亡吗?“ “大部分人都会害怕死亡,包括我在内,“张与眼神黯淡,回道。这并不是实话,准确来说,张与害怕的是…… 丰田增说出了她心中所想: “准确来说,你害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逐渐接近死亡的过程。 “死亡对你来说是永眠,是安详,是一切的归宿,是万物的终点,是让你彻底摆脱一切的最后救赎。 “可逐渐靠近死亡的过程会让你本能地感到恐惧,你的焦虑症每到黄昏的时候就会愈发严重,就像是黄昏综合征一样,随着光线的突然黯淡,人的大脑会认识到这一天将要结束,本能地感受到慌乱。” 他每说一句,张与的眼神就冷一分:“所以呢,你想就此说些什么。” “在烈日的直射下,人会产生永生的错觉,而在黑夜的笼罩下,人会获得更深的安眠,”丰田增望向远方逐渐向下坠落的夕阳,“那位同伴曾告诉我,他希望将黄昏和夜晚永远从生命中剔除,只留下白昼在他的人生中。” 张与嘲讽道: “那我推荐你那位朋友在自己青壮年就自杀,或者在出生之前就拿脐带勒死自己,黑夜能不能被剔除我不敢保证,但是黄昏我现在就能帮你去掉。”
丰田增浑浊的眼神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山间起了风,张与只穿着单薄的校服,凉风灌入了宽大的校服,激得她发抖。 想要离开这里,想要回家,想要去过自己的安稳生活,哪怕这生活不尽如人意。张与感觉自己鼻头酸酸的,如果刚刚是因为天冷发抖,那现在就是因为憋住哭泣和恐惧而发抖。偏偏这种绑架拐卖的事情叫自己遇上了,又不是什么小说女主。 没有主角的命运,没有过人的天赋,没有特殊的才能,只有过于病弱这点还算像个主角。张与心中苦笑,难道自己是一身病弱等待另一个主角来拯救的柔弱女主角吗?大概就是女主不断被绑架,男主大杀四方拯救心中白月光。 张与低着头看着石砖的时候,听到了身后的屋内传来了相当沉稳的脚步声。丰田增只用绳子简单束缚住她的行动,身体大致还是可以动一动的。 她转过头去看走来的那人,是一位英俊的青年男子。白金色的头发整整齐齐梳好打了油,深深的眼窝高挺的鼻梁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异国的人,单看头部的话会觉得这人底下是一身西装。 可他穿着一身相当奇怪的大半,长长的衣袍似是袈裟与道袍的混合,左手缠着大串的佛珠,右手捏着拂尘,背后背着一个沉重的剑匣,怎么看怎么奇怪。 张与对这如是观其实有所耳闻,但据她所知,这道观的主人应该是一位长须长发的中年男子,不是一个外国人才对。 “你好,迈亚小姐,没想到那个令人心烦的孩子本体竟然还算舒心,”奇怪的男人单膝跪在张与的面前,脸上的笑容如狐狸一般,“贫道,啊不,我的名字叫约克,只有名没有姓,很高兴认识你。” 张与畏缩着退到墙角:“我觉得单就咱们初次见面的场景来说,我不是很高兴认识你。” 约克彬彬有礼如一位真正的绅士,但说出的话让人心凉:“没关系,迈亚小姐,我不在乎你高不高兴,反正你早晚都是要死的。” “……哎?” “就算在我真正获得永远的白昼之后你这个世界核心还能勉强存活,灵魂大概也摇摇欲坠了吧,在丰先生的操纵之下你根本撑不了多久,那样的你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你在说什么啊,只是让我做人质吧,什么世界核心什么灵魂,这一点也不现实……”张与的脑袋已经混乱了,从眼前的男人说出世界核心开始,她的脑袋就一片混沌,似有什么回忆的片段自脑海中滑过,但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看来是差不多要想起来了,那就不能再多刺激你了。”约克手刀一劈,力道恰到好处的将张与劈晕了过去,平日里保护的力量此时没了作用,出自同源的力量让失去作为世界核心记忆的张与根本无从防御。 在黑色彻底遍布视野之前,她依稀听到那个男人说: “晚安,我们会在没有黄昏的白昼再次相遇。” 第五十九章 黄昏不息 黄昏,夕阳。 在光线的扭曲中,忒休斯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那逐渐冰冷的夕阳洒在石砖之上,变成了往下流淌着的鲜血。当风吹过的时候,即将枯萎的叶子不愿离开原本的地方,强撑着发出最后的响声。 “今天的黄昏,似乎格外长啊。”阿黛尔的声音有些虚弱,现如今郊区的小山笼罩着原属于她的力量,这些攻击的目标皆是她,产生了激烈的对冲。阿黛尔虽不至于防不住这些,但同时保护着另外两人灵魂的她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忒休斯其实也有些许的不适,虽然阿黛尔打散了她的大部分灵魂形成了一种融入这个世界的假象,但记忆里的异物还是会遭到这世界的阻碍。 如果按原先,这力量说不定会阻挡到忒休斯寸步难行,但现在只是稍微费力了一点。 相比之下,被忽视的米洛尼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她有阿黛尔保护她的灵魂,且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只要此时操纵心智的禁忌魔法不作用到身上,她就可以始终保持全盛的状态。 越往上走,那阻挡的力量越是强大。 本就难走的山路,加上这股阻力,忒休斯的脑门上渗出一层汗。 她转头去看阿黛尔,表面上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阿黛尔的呼吸只比平常稍微急促了一些,但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但是原本淡粉色的嘴唇此刻染上了不少苍白的颜色。 忒休斯担忧问道:“阿黛尔,需要我背着你走吗?” “别小瞧我,就算难受了点,这也是我太贪心应得的。”阿黛尔快步走在了二人面前,女孩苍白单薄的身影仿佛被风吹一下就会顺着飘走。 好吧,算我多余。 不过,这黄昏确实格外的长啊。 忒休斯侧眼看了眼将山笼罩的夕阳,觉得那轮橘红似远似近,模糊不清。他们一行人来到山脚下的时候,黄昏差不多刚开始。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半山腰,那夕阳没有下降太多,大部分时候她觉得,太阳可能要永远停滞在那里了。 永远处于这令人恐惧的黄昏,以为只要不断朝着前方跑去,就可以得到永远的白昼。 忒休斯想起了操纵心智的本质,那就是让两人的灵魂趋同。 那时不断追逐太阳,身处黄昏的感受,莫非就是另一位异物的所思所想吗? 太长了,别再给人永生的幻觉了,也别再给人濒临死亡的恐惧了。不如直接痛快一点,被烈日活活烧死,或者被夜晚拖入死亡。 “忒……” 蓝色的眼瞳逐渐涣散,周围的一切宛如沉没于水中,听不清,摸不到,看不见。唯有隔着水的那一轮太阳格外耀眼,明明早就失去了温度,但还是给人一个不可及的虚幻目标。 “忒休斯!” 女孩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忒休斯找回了意识,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山顶的如是观前,明明刚刚还觉得自己在半山腰。她错愕地环顾四周,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又一次被影响了心智。
大概逐渐接近山顶,阿黛尔的力量也快护不住了,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我没事,已经过去多久了?” 单看现在夕阳的高度,应该没过去多久才对。 “我们也不清楚过去了多久。” “哎?” 米洛尼面色沉沉,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怀表给她看:“从接近半山腰的时候,怀表的指针就开始混乱了,黄昏也迟迟没有结束,按理来说天色应该早就已经暗下去了。” “阿黛尔,这是怎么回事?” “世界本就由我创造,这之中自然也包括时间等自然规律,”阿黛尔倒是对这个发展不意外,“只要我想,我就可以让这个时间违背你们所熟知的自然规律正常运转,哪怕永夜或永昼也就在全盛状态的我的一念之间。” 米洛尼并不知道阿黛尔作为世界意识的身份,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就算有灵魂什么的超脱现实的存在,但是一个能够改变人们所奉为真理的一切的人,就是眼前这个看上去瘦弱的女孩,还是过于让人惊愕了。 日升日落,潮涨潮退,一切都不过是阿黛尔为了符合那个少女心中所想而创造的。 这世界本就是如最外围魔浆一般的一片混沌,可是有人想过上平凡如过去的生活,所以一切都随她心意。 除去那个世界的核心以外,一切皆是可有可无的傀儡。 空气突然不合常理地温度骤降,不,并非是不合常理,而是不符合他们所看到的时间。 此时的温度是秋日夜晚的温度,而他们所看见的依然是黄昏。此时被力量笼罩之外的地方已经被夜晚笼罩了,只是他们眼中所见还是夕阳。 前方传来皮鞋落于地面的响声,忒休斯一瞬间绷紧了身体进入战斗的准备状态,手中魔力涌动,撕裂开一个原不存在的空间,在那魔法构造的储藏空间之中,一柄造型奇异的剑被忒休斯抓了出来。 那剑的护手宛若一个倒三角形的人头,两条银丝构成的眼睛此刻闪烁着极端诡异的光芒,在残阳的笼罩下,剑身之上宛若有血液滴落。拿着如此邪异之剑的忒休斯不像什么高洁的骑士,反而像一尊杀神。 忒休斯挡在二人身前,剑尖直指那笑容依旧的神父。 身后两人也各自进入了预备态势,米洛尼手腕一甩,一根小巧的铁棍瞬间展开成一人多长的长枪。而阿黛尔指尖一滑,调动出的力量凝聚起来阻隔了光线的传播,看起来就像是无数浮于空气之中的半透明刀刃。 那男人不动声色道: “欢迎几位来到如是观,我与这里的主人已经恭候各位多时。 “一上来就亮刀亮剑还是有点失礼吧,另外两位客人我没资格管教,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我手下的修女。 “米洛尼,用这么危险的东西指着别人可不好啊。” 在三人愈发紧张的注视之中,丰田增抬起了空无一物的手。 那一瞬间,空气中发出了爆鸣。 第六十章 佛像的本相 空气中似有什么爆炸开来了,等三人因为爆炸的晃神缓过来时,眼前已经不见了丰田增的身影,只留下如是观大敞的门口和地上一只爆裂的不知什么生物的尸体。 刚刚丰田增借助了对心智的影响,他没可能一次性影响三个人,先不说这力量本身就不属于他,就是现在如是观里面的那人也没把握一口气影响三个人。 借着微小的爆炸吸引精神紧绷的三人,辅以微弱的影响。阿黛尔啧了一声吐槽道:“他不会是从某年某班学的必杀技吧,没听说过这人还看动漫啊。” 此时如是观不复往日的模样,墙壁似是新刷的一般洁净,烧香的烟笼罩在其上,像是常有信徒来点香一样,可牌匾却裂了几道,只要再碰一下就会裂开,上面扑簌簌掉着灰尘。 走进观内,阿黛尔眼睛猛睁大,下意识想向前跑去:“迈亚!” 黑发的少女此刻眉头紧皱,似是做着噩梦,她身上缠着的麻绳将宽松的校服勒出了不少皱褶。 张与整个人躺倒在那尊四不像的怀抱之中,就在那佛像盘坐的两腿之间,佛像慈眉善目笑意颇浓,像是普渡众生时顺手搭救了一个少女。 “阿黛尔,别过去!” 忒休斯挡在她身前猛一挥剑,斩杀了一只巨大的飞虫,普通人被那锋利的口器咬一下定要留下不浅的伤口。更何况虫子被斩成两半的尸体之中,流出了一些绿色的液体,大概率有毒。 无视了脑内瓦沙克疯狂干呕的声音,忒休斯全心戒备着周围的一切。 而米洛尼则更为焦急,显然阿黛尔和忒休斯想来救的人已经找到了,可她的姐姐却依然不知所踪。 申希在哪里? 米洛尼此刻都想脱离队伍直接去更深处寻找了,可前方的剧烈震动打断了她的想法。 在佛像旁边的两尊小像碎裂开来,尖利的碎片自四面八方袭向了三人。米洛尼只是个普通人看不出来,但另外两人一眼就瞧出来了,这是属于魔法师的魔力,且极为强大! 单就简单的裹挟操作,如果是忒休斯来使用,那定是要用少量的魔力完成尽量多的操作,因为以她的天赋是没有那么多魔力供她挥霍的,既然量无法进一步提升,那就只能从精度准度上下功夫。 可只是这种操作,魔力便跟不要钱一样挥霍,每个碎片都裹满了魔力。本来忒休斯只觉得对方在禁忌魔法上的研究是凭借世界力量才实现了大部分,现在看来,天赋和实力皆是一等一的程度。 至少忒休斯这种甚至没到中级的人肯定没法比! 米洛尼手腕一转,长枪在她五指之间轮转飞舞,试图弹开所有的碎片,可还有几枚从极其刁钻的空隙之中冲了进来,目标不是米洛尼,而是忒休斯的背部! 而忒休斯此刻正应对她和阿黛尔二人面前的那些碎片,她的剑术在世界算是顶尖的级别,纵然不是第一,但在成为勇士之前也是以武力和杀名闻名各国的骑士。不会有一块碎片逃得过忒休斯的剑,忒休斯将魔力附于其上,碎片接触到剑身的瞬间就被扰动坠落于地。
同时,瓦沙克那不男不女的声音在忒休斯脑内响起:“小心,这魔力我有些许熟悉。” 而阿黛尔则护好了她的后背,手抬起的瞬间,忒休斯从这波动之中感到了些许不同。 阿黛尔放弃了她更为强大的世界力量,改用了自身的魔力。 阿黛尔的魔力竟与对方不相上下,两方在魔力无形的对峙之中逐渐加强了力量。忒休斯见势不妙,抓住米洛尼的衣领向后跳了几步。 极大的魔力在对冲之中四散,忒休斯尚能防御,但米洛尼一个凡人如果卷进去只会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天才之间的对决,凡人参与进去只会平添牺牲。 在两方压缩到极致的魔力之中,魔力本身都无法承受这样庞大的力量,自中心爆裂了开来,掀起一阵飓风。忒休斯将米洛尼护在怀里,待风与灰尘散去之后向前望去,发现阿黛尔的样貌稍有改变。 原本纯白的长发尾部染上了黑色,而作为小女孩的身形也拔高了一点,变成了十二三岁的少女模样。当阿黛尔转过头时,那张脸少了几分异国风味,多了些许东方气息,只有那倒映一切的眼瞳依旧。 还没等忒休斯从这变化之中缓神,阿黛尔手里做提握动作,她掌心下方撕裂了一道口子,一把唐刀浮了出来。那刀实际并未开刃,上面繁复的装饰只用于彰显身份,并无实在的意义。 忒休斯不明白她为何此时要拿一把这样的刀出来,刀身过长,且不开刃,这样的只会在各大仪式之中出现,因为并无实在的攻击性,所以不必担心持刀的人暴起伤害高位者。 即使已是少女的身形,阿黛尔持刀依然颇为费力,右臂转刀时幅度极大。她手执长刀,脚尖在地上一蹬,直接从忒休斯二人身侧越过,飞至那佛像处,欲把那泥像击碎。 刀身碰到佛像的一瞬间,发出了铛的一声巨响,如同梵钟一般震撼着每个人的心。忒休斯察觉到张与身上的绳子被崩裂,稍作思索,快步将昏迷不醒的少女抱了过来。 此时佛像外面的一层已被敲碎,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那是一尊金身佛像,外面笑颜已经碎裂,真正的面容乃是不符合佛的淫邪面目。尖嘴猴腮,嘴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眉目之间全是奸邪之气。这像一出,整个正殿都染上了邪性。 “几位施主,对贫道,啊不,我的道观所供奉的神明似乎有点意见,”一道清澈爽朗的男声响起,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不过其实贫道也不是很喜欢这个神像,赚不到钱啊,所以来了这里之后贫道就在外面塑了一层。” “啊,抱歉,扮道士有点习惯了,总是贫道贫道的,我可不适合这种自谦的称呼。” 自通往后院的门中,走出了一白金色头发的陌生男子。 第六十一章 剑与枪 眼前的男人虽穿着熟悉的奇异服装,但和韭菜完全是两副面孔。韭菜道长如果不张那嘴就是仙风道骨的道观观主,可眼前这人更像是什么海外的绅士。 忒休斯感到手中的剑正颤动着,灵魂的接触之间,久别重逢的喜悦涌进她的脑海之中。 那是一名即使黑袍遮住了大半面目也难掩英俊的男子,脸上总是挂着温柔的笑容,手上的礼节即使对着无生命的花草也无半分粗俗。 忒休斯恍惚之中抬头看向那男子,她伸不出手,因为她只是一把杀人用的武器,她甚至本不该有灵魂,可眼前的男子触碰禁忌,在剑中诞生了一个新的灵魂。 这灵魂与世界相连,里面的灵魂能感受时间的汹涌,能窥探过去与未来的一切隐秘。 但很可惜,这一切眼前的男子并不知晓,因为这灵魂要千百年后才会逐渐成形拥有真正的意识。白金色头发的男子长叹一声,深红色的眼中满是冰冷,将这把除了锋利一无是处的剑放进来剑匣之中,里面已经放了无数把相似的武器。 在时间的急剧变化之中,光线忽地变化,眼前的男子没了矜持,跪在地上如同一个疯子一般,如同野兽嘶吼着,一双修长的手不断抓着自己的头发,当他发现抓头发无济于事时,又开始抓木制的地板。 木板翘了起来,突出的木刺深深扎入了指甲缝中,鲜血不断流出。 只有疼痛才能让他从幻觉中获得一丝清明,忒休斯心中充满了不解与悲哀,由着记忆的影响想要向前伸手,抚平男子的一切伤痛。 让你痛苦的究竟是什么呢,是幻觉,是光线,是此刻身处的黄昏,亦或是不断逼近地夜晚? 可男人没有回答它,或许会回答忒休斯?谁也说不准。 记忆最后的片段里,男人一把火点燃了曾经居住的木屋,连带着即将衰老的自己一同葬身火海。而剑在火中淬炼,在沉痛与悲伤中磨砺自己,在时间的长河之中丰满灵魂。 这是,瓦沙克的记忆和情感吗?忒休斯再一睁眼,眼前还是刚刚的景象,她在那恍惚中仿佛度过了许多年,但回到现实,不过是一吸一呼之间。 “约克……约克大人……” 瓦沙克的声音不断在脑海中响起,声声都是呼唤着眼前的男子,就像孩童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父母一般,忒休斯甚至从它一向没什么感情的声音中听出了激动的哭腔。 可瓦沙克的呼唤只有忒休斯听得见,对面那人甚至不认识这把剑。 约克这个名字,忒休斯是听说过的。 在陆历之前的天才魔法师,有关他的记载寥寥无几,有人说他天生就掌握一切魔法,有人说他是一位有着高超技艺的刀匠,有人说他是迷倒万千少女的浪子……此人生平经历模糊,只有几部由他编写的禁忌魔法集录留了下来。 如果刀匠的传说是真的,那约克就是瓦沙克的制造者?忒休斯眉头一皱,想要干脆把瓦沙克丢回储藏空间换一把普通的来,自己手上的武器本该是最值得信任的,如果战斗的时候连武器都背叛了自己,那后果不堪设想。
阿黛尔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她微不可察地冲忒休斯眨了眨眼,示意她保持原样。 阿黛尔这时候应该不至于害我,但…… 忒休斯犹疑地看着手中的剑,决定做两手准备。她将一把普通的匕首别在了腰间,如果手中的剑一有异动就立马丢掉它,改为匕首。 虽然不适应短小轻便的匕首,但目前只能如此。 忒休斯做出了预备战斗的姿态,瓦沙克虽然不断在她脑内呼唤着主人的名字,可剑身依然稳健,没有她预想之中的震颤不稳。 她稳住了心神,一双眼坚定地望向眼前的敌人。约克那一双深红眼中的笑意直达眼底,如同邪异的恶魔一般,试图侵染忒休斯眼中的那片蔚蓝天空。 …… 申希迷蒙着睁开眼睛,想要伸个懒腰,但发现自己的手不但无法动作,还以一种极其难受的姿势别在了背后。 她猛地清醒过来,环顾四周。 这里并非她熟悉的卧室,看起来应该是一间柴房,灰尘不是很多。申希此刻手背在后面被麻绳绑住,整个人侧躺在地板上。 “嘁,难怪米洛尼总跟我说什么有备无患。” 申希曲折身子,想办法把宽松的修女服撩了上去,露出穿着白色长筒棉袜的小腿。凭借身体的柔韧性,申希相当费劲地把左腿的长筒袜脱了下来,里面一把折叠小刀掉在了地上。 平常米洛尼总在她耳边叨叨,说什么现在有些人就喜欢包得严严实实的修女,越是羞涩保守的那种越受欢迎。总是给她塞一堆防身武器,还非要在长筒袜里塞把折叠小刀。不过再往后就是为了满足她自己的恶趣味,非要搞个可以装武器的腿环之类的,被她严词训斥了一番才作罢。 其实她早就有一件防身武器了,那是很多年前刚成为神父的养父送给刚成为修女的她的礼物,作为前任神父脱离前尘往事一心向道的证明,也作为给申希的第一份礼物。 虽然持有这个武器本身就是在违法边缘大鹏展翅了,申希早些年不懂,后来这也成为她和前任神父心照不宣的秘密,连米洛尼都未曾告诉过。 申希用折叠小刀将麻绳割断,起了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柴房的门。 在外面似乎传来了爆炸的声音,瓷器碎裂的声音,听得申希胆战心惊,决定把前任神父送她的武器准备好。 申希深呼吸一口气,看向自己胸前的十字架吊坠。这十字架吊坠已经跟了自己很多年,是前任神父在给她过的第二个生日送给她的配套礼物,武器和这个礼物缺一不可。 她将吊坠摘了下来,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向两端用力掰。平常练习弓箭射击等让她的手劲远超于一般的女性,掰开这个金属的十字架吊坠,虽然有些费劲但也不是做不到。 咔吧一声,十字架从中间断开了,里面的容物掉在了申希的掌心之中。 那是一枚澄黄的子弹。 第六十二章 交锋 逐渐已经忘记了这是第多少次挥剑,连虎口都已震得发麻。 越是交锋,越能体会到世界的强大。 就像她当初甚至无法接近阿黛尔就被一枚叶片划破了脸,这只是可有可无的警告,今天可以是脸颊,明天就可以是脖子上的血管。 在忒休斯眼中让人头晕目眩分不清虚实的漫长黄昏,也不过是两个幕后之人的争斗罢了,他们只需稍作影响就能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像现在一样。 “叮——” 瓦沙克剑身上的魔力与那道铁鞭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铁鞭由一节节刀刃连接而成,如果忒休斯试图用手硬接,鞭子上的刀刃就会刺穿她的掌心,叫她拿剑这个动作都痛苦难耐。 韭菜……不,真名是约克的男人挥鞭疾如狂风,忒休斯几乎刚看请他挥鞭的动作,下一秒那铁鞭就已经从常人无法到达的诡异角度来了她面前,叫她只能堪堪防住,做不到进一步攻击。 忒休斯防着这一下又一下的鞭击已然吃力,可这根本不是约克的极限,因为他甚至同时对付着在一旁寻找机会攻击的阿黛尔。 …… “我来这个世界之后,听的很多的一句话就是,反派死于话多,”白金色头发的俊朗男子微笑道,“所以很遗憾,我也不打算跟你们讲我的宏伟计划,让你们再多找几个破绽。” “我可不叫什么韭菜,虽然我觉得这东西味道确实不错。” “作为战斗的荣光,请记住我的名字叫约克。” 约克只简单自我介绍了名字,剩下的并没有多话,缠在身上的绳索啪地一声断裂,沉重的剑匣落于地上。 他作为韭菜道长曾经对阿黛尔挥过的鞭子吗?如果是那个的话,大概是附着了他本身的魔力以及世界的力量,武器本身没什么新奇的,重点果然还是在于他拥有的庞大力量。 长鞭抽出的一瞬间,忒休斯眼睛睁大,撤了原本防御的魔力用剑迎了上去。 并非只是普通的附着了力量的鞭子! 那长鞭本身就如同无数刀剑所凝聚而成,每一节都能达到名剑的标准。削铁如泥自然是基本功,重点是忒休斯刚刚从魔力中感受到的—— 那鞭子上并未附着任何魔力,只挥下来就将她周身的魔力击破,就像用锐利的剪刀剪开一块布匹一样顺畅。 在铁鞭与剑相撞的一瞬间,摩擦激迸的火花在两者之间爆裂,忒休斯双手握剑猛地发力将这鞭子弹开。可约克微笑着抬了手,魔力凝聚到极限之后子弹一般向前发射,目标正是忒休斯因为惯性右手来不及防备的胸口。 自然不会让约克这么简单如愿,阿黛尔举起那把未开刃的华丽唐刀飞身而过,相撞的瞬间产生的冲击波也尽数被阿黛尔拦了下来。 米洛尼试图用长枪突袭,可只是在做无用功,她甚至刺不穿约克魔力的防御,她充其量只是一般人类中比较强的那种,完全到不了魔力这种对她来说已经超自然的层次。 这完全不是忒休斯和米洛尼能够参与的战斗!
忒休斯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在世界面前是多么渺小的存在,如果不是有阿黛尔在,那么约克杀了她甚至不需要使出全力。 既然如此,阿黛尔为什么选择和她们两人合作,为什么还放任自己在这个世界游荡,她口中的特殊究竟是什么? 所谓的仙人指路,也不过是世界的满不在乎罢了。 因为蝼蚁的选择从来都无所谓,所以才任由其难看地挣扎吗? 忒休斯的心渐渐混乱,阿黛尔注意到这点,啧了一声,直接借着约克攻击的冲力后退一步,一脚踩在了忒休斯的脚背上,惹得她痛呼一声。 “现在就是,主角相信她心中的光的时候!”阿黛尔回头冲她喊道:“你很重要,虽然不强大,但对我来说也足够重要,就算是蝼蚁,你也是要在我掌心跳舞的蝼蚁,别被影响了!” “阿黛尔,少看点动漫吧!” 忒休斯再次挥剑,弹开了可以切割魔力的铁鞭。 这种危险的时候能不能就别再搞些中二发言了!忒休斯发现这人是真的喜欢虚拟世界里特别酷炫的话语,从张与的生活中就能窥见一二了。房间里书架上摆的书封面都是各种漫画,空出来的地方全都是奇奇怪怪的小人,而她后来也在网上查到了,那也是各种动漫相关的东西。 “喜欢动漫怎么了,瞧瞧我给你来招动漫里学的厉害的!” 忒休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大概这次也会跟那个什么勇者作战一样不靠谱! 阿黛尔自信一笑,手高高抬过头顶,掌心冲天。在她的掌心中凝聚起无形的风暴,风旋着携着泥沙,逐渐看得清真容。 约克不是死于话多的家伙,自然也不会是等对方技能读条的人,趁阿黛尔动作时就一鞭子抽了上来,连带着鞭击之后的是一发魔力弹。 忒休斯用剑挥开了鞭子之后,打算凝聚魔力迅速回弹这发魔力弹。可是她的天赋可没好到刚被斩开魔力就能迅速凝聚的程度,顶多挡下三分之一吧,可她除了相信阿黛尔以外也别无他法了。 忒休斯咬咬牙,挡在了阿黛尔身前。 在那发魔力子弹击破忒休斯碎裂不堪的魔力时,她已经做好了被击飞的准备,可身体里忽地多了另一层无形之力,她来不及多想,抬手挡下了攻击。 而在这时,阿黛尔也蓄力完成,掌心的飓风膨胀了数倍不止,连如是观的墙壁都支撑不住被吸了进去,忒休斯甚至能看到那破碎的伪佛头在里面露出猥琐的笑容。 而女孩原本只有发尾变黑的长发,此刻已有一半变得深黑,身形也愈发修长,比起原先瘦弱的体型多了点少女的丰满。如果忒休斯此刻看见她的脸,一定能从那越来越变化的面容中认出这脸变化的终点。 阿黛尔清脆的嗓音穿破了飓风的怒吼。 “接我一招——穿云裂石,风卷残云! “这可是我五岁玩的第一款游戏里的技能!” 那飓风卷着所有被吹飞的砖石土块,一同袭向了依然微笑稳立不做回避的约克。 第六十三章 落入下风 忒休斯伸手挥开烟雾四处张望,刚刚那阵飓风将如是观毁了个大半,不息的落日余晖透了进来,照在残损的佛像之上。 眼前是仍在对峙的阿黛尔和约克,可是米洛尼却不见了身影! “阿黛尔,米洛尼她——” “我知道,她已经不在这里了,”阿黛尔手腕一转左手手指擦上唐刀刀刃,叮的一声后闪出了白色的耀眼光芒,“她留在这里太危险了,我让她去了真正的世界,这件事那边那个家伙也有默许。” 刚刚那汇聚了魔力的一击短暂撕开了结界,将几个普通人送去了属于他们的恩怨战斗之中。 是的,结界。 他们所处的地方,其实是由约克的心相构成的结界之中。 落日余晖,长久不息。 外面属于阿黛尔的世界其实早已按正常的时间进入了黑夜,只有约克还固执地将所有人留在了这一片夕阳。 阿黛尔向忒休斯解释道: “实际上和我的世界本质是一样的,毕竟这家伙是从我这里窃取的力量,唯一不同的就是根据他魔法的本质,展开领域的应用也稍有不同。” 约克没多做停留,直接挥舞着长鞭袭了过来。忒休斯欲像刚刚一样举剑抵挡,可鞭子挥到半空之中散落开来,化作无数锋利的刀刃刺向二人。 这些刀剑的感觉让忒休斯无比熟悉,这正是她刚刚在瓦沙克回忆之中所见到的那些被火所吞没的刀剑! “约克大人是混沌历史之中最有名的刀匠,做出的所有武器都受世人追捧,”瓦沙克的声音似是哀戚,“这些刀剑都在约克大人自焚的时候与他葬身在一处了,只有我侥幸逃过一劫。” 是了,忒休斯也在它的回忆中见过那画面,男人深红色的眼睛中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光芒,在一个即将进入黑夜的黄昏之中,一把火点燃了自己的房子,刀匠与刀剑葬身一处,由火构成了最特别的剑冢。 是负有盛名的刀匠,是天才的魔法师,有着常人所难以比拟的英俊容貌,亦有能够侵蚀世界改造禁忌的智慧。忒休斯不理解,究竟是怎样的打击才会让眼前的男人选择自焚,又是为什么,死去几百年的人在这世界复活了。 又一次攻击袭来,阿黛尔错身躲过,此时她的容貌已经很接近变化的终点了。 只有几缕白发夹杂在飘扬的黑色长发之中,浅色的眼瞳没有太大改变,但依然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漆黑的阴翳。阿黛尔原本的异国面孔此刻变成了更为柔和的东方面孔,眼窝没那么深了,眉眼之中多了几分柔和,却因她的攻击架势仍不失凌厉。 “张与……”忒休斯下意识叫出了这个名字。 真正的张与在刚刚已经被和米洛尼一起送了出去,对阿黛尔来说,别的普通人活不活都无关紧要,但是张与必须送出去。 而约克本也没打算对世界核心动手,不过是引阿黛尔来的诱饵罢了,世界意识被他掌握住了之后,外面那个可有可无的核心大可以当作玩偶丢给丰田增玩。现在的阿黛尔没了顾忌,是最强的时候,却也是最容易松懈的时候。 约克呵呵笑出声,现在对面两人在他眼里简直浑身都是破绽。 他的合作伙伴丰田增虽然算不上什么战力,对上那个明显擅用刀枪剑棍的修女有些吃力,但是有过去的禁忌魔法就已经足够了。 刀与剑,无形的世界之力,有形的魔力,全都向二人袭来。 忒休斯一遍又一遍击退刀剑,还要防着时不时会袭来的鞭子,虎口已经震得发麻了。 约克的武器变换实在太过奇诡,时而分散各处攻击,分散的情况下是无法做到视魔力若无物的,在尽数被弹开之后又一起附着在鞭子上,百刃之鞭破空而来,斩断了忒休斯身上的魔力流动。 若不是忒休斯感觉身体里的无形之力正逐渐膨胀,她肯定无法招架。 这无形的力量从她几乎逸散在四肢百骸的灵魂中迸发出来,单从现在看来似乎与魔力无甚差别,可她试着调动部分掺杂在魔力之中,就发现那铁鞭袭来时相比刚刚遇到了更大的阻力。 可旁边阿黛尔似乎正落入下风,额头冒汗,喘息也逐渐急促了起来。 忒休斯相当担心地瞟了几眼,自己因为有那无形力量的帮助已经逐渐有了还击之力,不再是单一的防御,可阿黛尔的情况看起来不妙。 忒休斯也差不多看出来了,现在的阿黛尔这接近张与的面貌,大概是她正大量动用魔力的表现,此刻与张与几乎别无二致的面貌代表她能动用的魔力已经到了一个限度。
约克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开始逐渐调换对二人的攻击方式,铁鞭与侵蚀得来的世界力量主要用在阿黛尔身上,而庞大的魔力则由忒休斯抵挡。 这样的战斗持续了不知多久时间,忒休斯感觉自己体内的力量已经无比强盛,不但能弹开约克的所有攻击,甚至能提剑瞄准空档刺过去! 蓝色的眼瞳之中只余下眼前的敌人,在最后一柄魔力构造的剑刃被劈开后,忒休斯不再掩饰体内强盛的力量,瞄准这个空档冲了过去。 而约克,等这一刻也很久了! 他怎么可能没注意到忒休斯魔力中掺杂了其它东西,刚刚就不断加快了攻击速度,力求忒休斯无法在高强度的攻击下还能全面的思考,只凭借战斗本能行事。 在忒休斯瞄准破绽调动力量冲了上去的时候,阿黛尔的瞳孔猛地一缩,似是头脑被重击一般,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约克所等待的正是这一瞬间,忒休斯动用了从阿黛尔那里涌来的世界力量,而阿黛尔脆弱的灵魂失守,纵使无法直接控制她的灵魂,这一刻的幻觉也足以造成重击! 在这由他的心相构成的世界之中,他一刻也不曾停下地给二人施加着心智上的影响,这对他的主场来说实在太简单了。 约克深红眼中,亮光一闪而过。 果然,趁着世界意识贪心的时候迅速出击是正确的选择。 如今几乎是单方面压制的战斗,无疑是阿黛尔的贪婪造成的。 在阿黛尔力量被忒休斯抽取的瞬间,约克也无需在对付她了。 “嗤,傻吗你,”约克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看起来相当欠揍,“如果我没有万全准备,怎么可能主动把我手上的消息全给你啊,竟然以为这是破绽。” 忒休斯注意到倒下的阿黛尔,但剑已经来不及收回了,她只能灌注更多力量冲上去,力求在这一击直接击败对方。 此前对付阿黛尔的世界力量朝着忒休斯的后背汹涌而来,而收回的铁鞭也朝着忒休斯的面门攻了上去,这一下,只要忒休斯杀不掉对方,就会落得一个无可闪避重伤倒地的下场。 忒休斯咬着牙冲了上去。 “蠢货啊……” …… 米洛尼再一睁眼,眼前已不再是迷人眼的风沙,而是还完好的如是观,只是比起她见到的那个破旧了不少。那奇怪的佛像端坐在上方,慈眉善目,完全看不出里面藏着一邪笑的恶像。 米洛尼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朝着佛像刺了过去,试图把里面的本相刺出来。 哐啷一声,佛像被她刺出了一个大洞,里面根本就没什么邪笑着的本相,而是还在沉睡着的张与。 这时米洛尼才注意到,观内的光线似乎太暗了,本来以为只是因为窗户紧闭导致阳光照不进来,刚刚苏醒的她也没想太多,直接就冲着那佛像去了。可现在…… 米洛尼打开了窗户,现在外面已经是黑夜了。 自己昏迷了很久,甚至连那无法结束的黄昏都过去了?不对,如是观很明显和刚刚不一样,就算见过了刚刚那超自然的现象,她也不觉得那三人战斗完之后会把如是观修好。 那三人在哪里,丰田增在哪里,申希又在哪里? 在黑暗之中,米洛尼的心愈发浮躁,她想要去后院寻找申希的行踪,至于张与本身也不是她的目标,先放在这里等别人来找吧,是死是活就和她无关了。 刚准备离开,米洛尼感觉自己颈间一凉,她一个背手甩枪,弹开了背后的武器。 被弹开的是一把匕首,看上去像是那种街头混混械斗时用的匕首,磨得相当锋利,但上面干净得像是从未被使用过一样。 “米洛尼,把同伴抛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阴影中走出来的男人捡起了匕首,语气和善如一位慈父,“‘你们这许多日子,总没有撇离你们的弟兄,直到今日,并守了耶和华——你们神所吩咐你们当守的’,忘了吗,米洛尼,我们不该抛弃我们的同伴啊。” “不过我的合作伙伴还真是狠心,把我的诚意拿去给你们当诱饵和陷阱就算了,现在还把我这手无缚鸡之力只有一张嘴还算会说的神父单独带出来对付你。“ “丰田增!”米洛尼愤恨出声。 “你不叫我丰先生了啊,这也好,”丰田增终于不再扮演慈父,露出了恶魔的真面目,“你比前任神父和你姐姐有意思多了。” 第六十四章 电车难题 “希希在哪里,你要是坦诚交代我还可以饶你一条命。”米洛尼后撤一步,长枪前伸,枪尖点地,等对方一来便可以一个上挑直接朝着要害刺过去。 “饶我一命?” 丰田增失笑道:“是什么让你觉得性命可以威胁我的,米洛尼,尤其是在我们这个人造的世界里,生命本身都是可以重置的啊。” “你说的不会是转世之类的吧?” “非要说的话其实和神话传说中所谓轮回转世的概念也类似,”丰田增背着手,衣袖中悄悄滑出一把匕首,“洗净灵魂外附着的记忆,将已经被记忆重塑的灵魂投入下一个新生的身体,然后再被新的经历新的记忆重塑灵魂。” “灵魂不一样,记忆不一样,那就不算是一个人了。”米洛尼对忘记重要之人的转世并不关心,也从来不喜欢小说中那些再续前缘的情节。 “不不不,米洛尼,”丰田增摇头道,“虽然记忆会被清除,但是灵魂在新生的起点,是和死前那一瞬间一模一样的。” “而我,有足够的信心让我永远是我!” 丰田增眼神一凛,手中的匕首挥出,直直飞向米洛尼的眉心。长枪一旋,轻易就将这匕首挡了下来,对于米洛尼来说丰田增太弱了,别说今天他拿着匕首,就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把枪,他也瞄不准。 应该瞄不准,才对…… 米洛尼捂住自己被刺穿的左肩,一双眼中流露出迷茫和惊愕。鲜血从左肩的伤口之中流出,这一刀其实不算深,远远不到致命的水准。 可在米洛尼眼中,这把匕首刚刚是冲着她的眉心来的,她用长枪抵挡的时候自然也把眉心护得严严实实,连那刀飞行的轨迹都在她敏锐的感觉中看得清清楚楚。 丰田增看着她迷茫的样子,长长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眼: “眼睛会欺骗你,感觉会欺骗你,如果你无法保守住你的心,那么心也会欺骗你。 “米洛尼,你今天被自己的视觉所欺骗了,又怎么能保证你有没有被自己的心所欺骗呢? “你所相信的神父可都背叛了自己的信仰,他遵从自己的心,背叛了自己的信仰啊。” 米洛尼顾不上对左肩多做处理,听见前任神父的一瞬间,她心中涌起不正常的暴怒,手先于理智行动了起来。长枪刺在了那恶魔身上,可他仿佛什么硬物制成的,刺中的地方不像人肉一样,更像是什么瓷器。 丰田增被长枪刺中了的地方,如瓷器生了裂纹,自中央开始蔓延,碎裂。 “你要保守你心,胜过保守一切。 “因为一生的果效,是由心发出。” 幻想碎裂,眼前是已经被米洛尼彻底击碎的佛像,碎片落在了里面还被迫沉睡的张与身上,在皮肤上划出了几道口子。 而丰田增手捧着一本从教堂拿来的圣经,念着申希最喜欢的箴言。 迷茫再次盖过了来处不明的愤怒,米洛尼的心仿佛在两处极端之间被不断拉扯,她分不清哪边是幻觉,哪边是真实的。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用这种方法,你想要彻底制服我,就像那天晚上直接用那可以控制我心智的邪术不就好了吗?” “禁忌是约克的,可是言语是我的,”丰田增笑着把玩藏在圣经中的匕首,“我和他是合作关系,如果完全依附于他的话,那我就不可能再保守我的心了,就像我用禁忌将别人与我同化一样,我也会被别人改变。” “你就不怕玩脱了?”米洛尼不敢轻举妄动,在原地做防御姿态。 “不怕,玩脱了也是我自作自受,死了也是我对我心的忠诚,”丰田增合上了圣经,幻觉再起,“不过为了和他的计划,我还是不能太过任性,稍微用禁忌影响一下你的五感的程度还是被允许的,剩下的就交给我自己吧。” 玩脱了也不怕啊,性命根本威胁不了他……米洛尼心中苦笑,这下除了尽全力保守自己的心以外,可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在痛苦的挣扎之中,在幻觉与现实的夹缝之中,在恍惚之中,米洛尼听见了一声足以划破夜空的枪响。 …… 申希从柴房中出来的时候,破旧的道观外传来了似是什么碎裂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就在不远的正殿处。 劫匪在正殿因为分赃不均吵起来了?申希蹑手蹑脚地向前走去,手里拿着的武器止不住地颤抖,那是一把自制的小型手枪。申希估摸着这劫匪应该不怎么聪明,甚至都没检查一下她身上的武器。
其实按她的想法,小刀和前任神父留下的枪支都会被收走才对,因为这两样危险的东西在身上,她平常无事都不会出教堂。 多亏这个小城市除了坐火车高铁外出以外都没有什么安检,至于飞机地铁这里也没有建,她平常少出门也不需要把这些东西藏起了,不然估计连十字架里的子弹都留不住。 可是,为什么这么明显的武器没有被收走呢? 申希手中的枪已经装填好子弹,虽然只有一发,但她的准头虽然到不了一击毙命,但也绝对能阻碍对方的行动。 前方已经没了激烈的打斗声,申希依稀听到一男一女在讲话,再走近一点的时候她听清了这两人的声音。 男子的声音有些浑厚,平常是慈父一般的声音,此刻褪去了伪装显得冷冰冰的,话语中听不出和善的感觉。而另外一方则是少女如蜜糖一般的嗓音,申希听惯了这声音的主人懒洋洋地冲自己撒娇,如今锋芒毕露的样子相当少见。 那正是申希再熟悉不过的两个人,教堂的神父丰田增和她的义妹米洛尼。 她听着两人的对话,感觉世界观正在被颠覆。 魔法?灵魂?邪术? 申希虔诚地信仰着神明,可这不代表当这些超自然现象发生在她身边时她能够保持冷静。在申希的观念中,要真正见到神明或恶魔,那要等待结束在人间的行走之后了,神会投下注视,神会庇佑人类,可神已经不属于人类了。 她看着丰田增一步步朝着米洛尼逼近,可是米洛尼却僵立在原地不敢乱动,心中一片焦急。 想出声呼喊,想阻拦,申希没有证据证明丰田增是诱导前任神父犯下那些罪行的人,即使她心里已经认定,也从未叛离自己的信仰动杀心。 证据没有,那就是无罪,申希如果对他动手那就是伤害了无罪的人。 哪怕现在,丰田增也没有真的动手。 申希看的清清楚楚,米洛尼左肩上插着的匕首并非别人的,正是米洛尼自己贴身携带的防身武器。而申希大致观察,插入的角度也符合米洛尼平常用刀的手法。 连带着那刺入左肩的刀,也都是米洛尼在混乱迷幻之中自己插入自己左肩的,而真正属于丰田增的匕首,一直是圣经中的那一把。匕首在他指间被旋转把弄,上面没有留下任何鲜血。 可现在不一样了,丰田增正一步步走向滞在原地的米洛尼,他手中的匕首昭示他随时可能杀死对方。 杀死,杀死谁? 杀死自己最重要的义妹。 申希手颤动着举起了枪。 即使他还什么都没做,在法律上他无罪,他只是举着刀走向了一个自残的人,他有一百种方法狡辩,只要他没有真的动手。 现在自己开枪,那就是违法的,是背离了信仰的,是应当被处死的。 信仰与家人,哪个更重要? 那一天被丰田增所引诱的神父究竟面临了怎样的选择,才在酒后与人争吵,最后因为间接导致他人的死亡选择用最痛恨的方法了结自己的性命呢? 那已经是非常非常遥远的事情了,五年的时间足够抹平太多痕迹,那天发生了什么申希已经不得而知。 但她已经明白了为什么劫匪要给自己留下刀和枪。 丰田增从不亲自动手,他只是想让每个人的心崩溃,让他们自己在迫不得已的选择下违背自己的本心,美其名曰保守本心。 他留下了刀供申希自救,他留下了枪供申希犯下罪行,因为他知道如何摧毁一个虔诚信徒的信仰,那就是在情感和信仰之间不断摇摆。丰田增会给她一个极端的情况,简单来说就是最著名的电车难题。 这道难题有个很有意思的解法就是直接杀了出题人,可现在出题人自己把自己绑在了其中一边。 “真缺德啊,要早知道最后会变成这样,应该在五年前就杀了他再自杀的,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申希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足以划破寂静的夜。 那一枪正中右腿,手抖成这样还能保证击中能让对方丧失行动能力的地方,要是前任神父还活着一定要感叹一句自己教的相当不错。 眼前穿着黑袍的中年男人伴随着枪响腿一软跪了下去,露出了米洛尼那双惊愕胜过一切情绪的巧克力色眼瞳。 “如果五年前就亲自解决了这家伙,那至少就不用让米洛尼亲眼见证着一切了吧……“” 第六十五章 申希 如果再选择一次的话,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年幼的申希抚摸着手上冰冷的枪械,抬头问留着山羊胡子的神父。 “如果再选择一次的话,我一定会早早就来教堂当一个神父,然后在你刚被抛弃的时候就把你接回来好好养着,”神父慈爱地替申希梳着她有些干枯的黑发,“不过,如果我没有过往那段经历,也不会归于主的门下。” 申希是六岁时被这山羊胡子神父收养的,她从来都称呼他为神父,因为她不知道他过去的名姓,而神父对此也闭口不谈。 申希曾经问过他:“如果有一天教堂来了新的神父,那我怎么叫你,不会跟别的神父混为一谈吗?” 神父似乎被这个问题困扰住了,连着好几天都时不时走神发呆,似乎在想怎么在与罪恶的过去彻底告别的同时,还能保持自我的外在独立性。 时间一长,申希也看不下去了。 既然神父想不出来该有什么别的称呼好,那她就自己想一个吧。 在一次讲经布道结束之后,信徒还没散去,几个老人家还和神父交流着下次礼拜日的流程。 申希穿着不太合身的宽大黑裙走上前去,拉住了神父的衣角。 “父亲,我饿了,什么时候去吃饭?” 那位还在和神父交流的老太太做作地哦哟一声,用探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看:“原来这孩子是神父你的女儿啊,亲生的,收养的?” 神父呆愣了一瞬,那一瞬间在申希看来格外漫长。她也相当害怕,如果神父不喜欢这个称呼怎么办,如果神父当着别人的面拒绝那得多尴尬,刚刚就不应该当着其他信徒的面那么说的。 可神父只是将申希抱在了怀里,用柔顺的山羊胡去碰她的脸颊,笑道:“希希是我收养的小女儿,你看,可爱吧,就是穿这么不符合年龄的黑裙子也掩不住我家希希的可爱。” “哎呀,小姑娘才上学的年纪,该穿些花里的才对,改天我给希希送几套我家孙女还没穿过的漂亮衣服来。” “上学,上学啊……” 神父这才意识到,申希已经六岁多了,已经到了义务教育的年龄了。不过他没有养孩子的经验也没有收养的经验,他差点把这事情忘了个干净。 申希就这么成为了雨花路教堂神父的养女,像正常孩子一样上学读书,晚上蹬着两条小腿跑回来。教堂的灯光昏黄,父亲在桌前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看见女孩跑进来,替她拿下来书包让她去洗手上桌吃饭。 生活不算富裕,虽然神父作为神职人员有自己的工资,虽然申希还是义务教育阶段花不了多少钱,但神父想着,既然是自己收养的女儿,那就要一切给她按常人的标准来。 神父放弃了原本清贫悠闲的生活,接受了一些赚外快的邀请,他想,至少孩子想跟其他人一样去报兴趣班的时候,身为父亲不能扭扭捏捏地拿不出钱。 两年后,米洛尼也被神父收养。 就像神父两年前牵着申希的手走进了教堂一样,他又牵起了另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的手,走进了这个神圣的地方。不同的是,这一次有家人在等待着他们。 “希希,这个孩子叫米洛尼,我在小巷子里遇到的,”神父将两个孩子的手牵在一起,“我决定收养她,希希同意吗?” 神父害怕申希因为突然增加的家庭成员而没有安全感,如果申希拒绝了,那他就在一会儿把米洛尼送去孤儿院,或者询问信徒之中有没有想要收养孩子的。他在街坊的闲言中听过太多因为二胎的出生导致头一个孩子心理出现问题的故事,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善心要申希作赔。 可申希只是欣喜于新家人的到来,妹妹的手小小的,但是上面有不少茧,申希的手原先也是这样,不过在神父的精心呵护下比原先顺滑了很多。 这是我的家人,我的妹妹,我会像父亲爱我一样去爱她。申希俯下身将额头贴在米洛尼的额头上,紧紧牵住了那双小手,在她耳边道:“当然同意啦,米洛尼就是我的新家人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米洛尼的。” 两个女孩子的日常开销没有一点减少,神父的脸上疲惫却愈发明显了,但即使如此,幸福也在他脸上与日俱增。 神父对她们说,哪怕多做些工作,但一想到每天晚上放学的时间能看见两个女儿的开朗笑容,做再多也不觉得累了。 如果,如果再选择一次的话。 申希想,哪怕不去上学,不穿漂亮的裙子,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去补习班兴趣班,她也一定会阻止神父出去赚外快的。
她可以忍受清贫的生活,她可以穿破旧不合身的朴素黑裙,如果还有妹妹要养,那她可以代替神父出去做那些工作。 多希望父亲与女儿的生活能永远继续下去啊。 申希看着父亲已经因为缺氧青紫的脸,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父亲走得并不安详,他是在绝望和恐慌中选择用自杀结束了生命。一根绳子吊在高处,自己狠心踢开了垫脚的凳子,在挣扎之中面容逐渐扭曲,脸上再也没了幸福的模样。 申希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个人,她的父亲,她的妹妹,她的主。 父亲背叛了主,抛下了自己和妹妹离去了。 申希想抓住他的衣领质问,在濒死的时候,你有哪怕一瞬间后悔了吗?后悔自己背离了信仰,还永远抛弃了家人? “别难过了,申希,至少我们要好好地送神父走,给他最好的葬礼,为他诵念赞美诗,主会引导他的灵魂升入天堂的。”彼时还是见习神父的丰田增按住了申希的肩膀,无视了她仇恨的眼神,不顾他人阻拦选择给神父办了最盛大的葬礼。 申希拒绝对父亲和她的信仰堪称侮辱的葬礼,而米洛尼沉默不语,只一直陪着她,姐妹两个在一个被窝中拥抱着,就像她们小时候因为雷雨而害怕地躲在一起。曾经因为恐惧而颤抖的身体,现在因悲伤与愤怒而颤抖。 米洛尼总说申希的信仰和神父一样坚定,申希其实一直在心里否定她的话。 不,不是的,她和父亲的信仰从来就不够坚定。 因为总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人存在,所以他们宁愿抛下一切追求,哪怕自己永堕地狱。 扣下扳机,枪响的一瞬间,申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释然。她不知道父亲曾面临着怎样的抉择,但是如今她大概也做了同样的抉择。 比起自己,比起信仰,比起追求。 她唯一的亲人比一切都重要。 米洛尼眼神呆滞,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虔诚的姐姐做了什么,哪怕不去追求对道德要求更高的信仰,单就最低限度的法律而言,姐姐也犯了错。 已经顾不上申希哪里来的枪了,也顾不上丰田增只是失去行动能力这点了,米洛尼只想向前扑过去死死禁锢住申希的一切行动。 眼前一身黑色的少女在米洛尼眼中是世界上最纯洁的人,一张纯白的脆弱的白纸,太容易被这个世界染上污垢,只要风稍微一吹,就可能在上面留下裂痕。米洛尼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再不拦住的话,姐姐就会和父亲一样,追随着信仰而去。 米洛尼捂着左肩的伤口,跌跌撞撞地向前扑去,失去血色的苍白嘴唇因为恐慌说不出完整的话语。 “希…希希……姐姐……” 别死,别犯傻,别留下我一个人。 米洛尼眼中蕴满了泪水,视野中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她嗓中发出了如同野兽濒死的声音,难看地挣扎着。 在那一片模糊中,正中央的黑色身影一点点放大,她正在朝这边走近。 米洛尼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尚且温热的手指捂住了她还在流血的伤口。姐姐温柔的声音中隐含着悲哀:“傻姑娘,我就一会不见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都成年的人了还叫人这么操心,我哪能现在就去见父亲。” “姐姐,别走,姐姐……”米洛尼死死抓住了申希的衣裙,摩挲着寻找她身上的武器,想把一切可能帮她自杀的东西都丢出去。需要战斗的,需要守护的由米洛尼来就够了,申希只需要不染尘埃地在教堂中虔诚祈祷。 “我不会走的,我会一直陪着米洛尼,直到我生命的终结,”申希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女孩,在她眼中无论米洛尼多大年纪也依然和多年前见到的女孩一样,“别怕,我不会自杀的,我不会和父亲一样走,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哪怕要背弃信仰,申希觉得主一定会理解的,因为主也教导他们要珍爱自己的兄弟姐妹。如果是她所虔诚信仰的主,一定不会是冷漠无情只遵守教条的人,慈爱的父会因为她守护了自己的妹妹而表扬她的吧? 因为主是慈爱的,申希相信着这一点。 “米洛尼是我的家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在米洛尼身边的。” 在这样令人安心的承诺之中,米洛尼昏睡了过去。 不知为什么,她仿佛看见有圣光笼罩,慈爱的父背着光看不清面容,但她能感受到祂在微笑。 嗯……为什么主会有山羊胡子呢? 第六十六章 新生 疼痛自背部蔓延到全身,内脏大概已经因为那一击受损了吧,内出血可能也不轻。忒休斯意识恍惚之间,感到口腔中全是铁锈的咸腥味道,鼻子里,嘴里,全都是这样的味道。猩红的液体从中流出,又随着一呼一吸逆流回到了气管之中。 “啊、啊啊……” 即使已经疼到快失去意识,忒休斯依然紧紧抓住剑不放手。 自灵魂的接触之中传来的是瓦沙克的悲鸣,在那一瞬间她真正相信了瓦沙克不会伤害她这句话。 在拼尽全力的一击之中,忒休斯毫不犹豫地将剑刺入了约克的心脏之中,那一瞬间刺入人肉中的感觉绝对不是虚假的幻觉,可里面根本没有鲜血流出。 随后重重一击落在了她的后心,几乎要将她的身体彻底击散。 瓦沙克将灵魂外拓,虽然外露的力量浅到可以忽略不计,但还算有了点作用,不至于让忒休斯命丧当场。 从另一个灵魂之中传来的庞大情感,不想输,想要证明自己,想要追逐……忒休斯鼻头一酸,几乎要被这情感压得落泪,在脑中不解风情地出声:“别哭了,你好吵,再哭下去我也不想活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赶快站起来啊!” 瓦沙克在她脑内激喊着,自从见了约克它的感情就丰富了不少,忒休斯想这大概是孩子见到抛弃自己的父母的感受? “快站起来,快使用我,”瓦沙克不断催促着忒休斯,“把那个莫名其妙的鞭子斩断,然后告诉约克大人我的存在,我要赢,我要实现他的理想。” “你真的好吵,我已经站不起来了啊。” 就算剑没有正常的怜悯情感,在一个人被击倒在地吐血的时候催她站起来也太过分了,忒休斯都想直接撒手扔掉它了。 约克的心脏处破了一个大洞,可忒休斯能看见,里面的鲜血是如果冻状凝固在一起了,那根本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样子。 冰冷的手,感受不到馒头过烫温度的皮肤,即使被刺穿心脏也无所谓的身体,血管中早已凝固的血液……忒休斯已经理解了一切,她从一开始就不该以杀死对方作为目标,因为对方压根不是一个活人,充其量只是依附于尸体的灵魂罢了。 “啊啊、咳咳,呕……” 忒休斯没能忍住,一口鲜血呕了出来,以她在战场上的经验,这个出血量已经相当危险了,如果不尽快救治的话,等待她的结局大概就是失血过多死亡了。 阿黛尔……或者说张与,她现在怎么样了? 刚刚忒休斯看见了她因为突然被抽走力量虚弱倒地的身影,可自己当时已经没有选择。忒休斯不可能抛下那个破绽回身去帮助张与,前有约克,后有猛烈的攻势,她只能殊死一搏。 可就连殊死一搏的决心也在对方的算计和玩弄之中,这也太不像话了。 结果阿黛尔说的主角也好,特殊也好,好像都没什么体现?不,或许她说的是自己刚刚莫名其妙抽取了她身上的世界力量这件事情,不过好像除了最开始护住了自己一下没什么别的作用。 太没用了吧…… 快起来反驳我说你能力没用这点怎么样?忒休斯手无意识伸向了似乎已经昏迷过去的少女,黑白掺杂的发丝和汗水一起粘在了脸上,忒休斯忽然觉得还是自己更惨一点,至少张与的脸上没有血。 约克没打算给她们临终告别的时间,直接挥手唤起了侵蚀来的世界力量,想要给二人最后一击。 这反派不讲武德,不像小说里的一样在打败主角团之后讲一堆自己过往的悲惨经历啊,或者讲一讲自己的伟大计划。总之一点给自己恢复的时间都没有,忒休斯挣扎着想要继续防守,肺部却像是一个破风箱一样,艰难地呼吸着,时不时咳出一点血液。 即使到这种时候,忒休斯和瓦沙克也都不打算绝望,只要没死那就都还存有一线生机,就算死了,参考敌人这副半死不活的状态,她觉得应该还能像恶灵一样飘一飘。 约克的行动突然滞住了,他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掌心,那之中本应如潮水涌动的世界力量歇了菜,像是年久失修的电器一样,无论他怎么催动都生不出几个火花。 而就在他疑惑之时,疑似昏迷的黑发少女摇摇晃晃着站了起来,脚猛地一蹬地,举起开刃的华丽唐刀向前劈去,其上涌动着的正是刚刚约克无法召出来的世界力量,这力量本就属于她。 “你——” 约克惊慌失措想要再次唤起本属于他的魔力,这次他感受到了,失灵的根本不是世界力量,而是他自身!
张与黑色的眼中没有光亮,满是混沌的杀意。过长的唐刀随着惯性狠狠劈了下去,一刀将约克的右手从身体上斩落下来。世界力量也顺着外露的血管灌进了他的身体之中,血液在这具早已死去的身体中恢复了流动。 刚刚忒休斯携带着世界力量的一剑并不是最合适的用法,相当于本来用灭火器喷火的根部就可以达到效果,但她不断朝着顶上喷。 刚刚那一剑并非毫无作用,就像阿黛尔曾经打散了忒休斯的灵魂让她假性融入世界一样,那一剑的作用大差不差。 约克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很长一段时间了,阿黛尔不知道因为什么才让他不保守灵魂的同时还可以拥有属于外界的记忆和理智,他同时拥有异物和世界中人的两种特性,而最终的结果就是他可以这样半死不活的永生。 那既不是白昼,也不是黑夜,他会在之间的黄昏永远挣扎,就像他如今的心境一样。 世界力量的灌入让约克与身体的联系更加紧密,不再只能作为幕后的旁观者掌控一切,可作为将约克彻底从异物变为这个世界一员的代价,他虽然无法使用魔力,却能对世界力量的操控更加得心应手了。 这一次他的灵魂和身体真正成为了一体。 约克感受到了久违的疼痛,也感受到了久违的愤怒,身体中涌现的力量让他无法遏制地朝着罪魁祸首挥出了一掌。 瘦弱的身体几乎是硬撑下了这一掌,口中鲜血难抑,倒在了地上。 “张与!”忒休斯拼命站了起来,想要拦住那一下,但还是没来得及。 站起来的一瞬间,她发现那无形的力量如溪流一般流遍了她的身体,顺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血管,不断冲刷着,堵住了出血的内脏。 如果是现在的话,能行! 忒休斯惊喜地看向自己重新恢复力气的手掌,她的身体状态回到了巅峰的时候,而对方在阿黛尔的拼死一击下彻底被拉回了战场,失去了魔力。两方都以身体素质和世界力量比拼的话,忒休斯的胜算比原先不知道多了多少! 约克也没了原先的从容,看样子打算使出全力速战速决了。论身体素质,他作为刀匠肯定差不到哪去,论对力量的掌握,他也比忒休斯经验更多。唯独忒休斯手中的那把剑,约克不太确定这个变数。 为什么忒休斯能够使用世界力量,因为那把剑吗?约克紧咬牙关,脑中高速思考。他能侵蚀这个世界的力量是靠着改造的禁忌魔法,那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绝对不是眼前这个刚来这世界几天的小姑娘能做到的。 约克自认好歹也是极具天赋的魔法师,要是被这么个只会挥剑的小姑娘比了下去,那实在是太丢脸了! 约克手中摆弄几下,铁鞭再次成形,看上去比原先更加锋利了,周身都闪着银白色的光芒。 “虽然约克大人没有认出我这点还是有点伤心啊,”瓦沙克的声音似乎重归了平静,但是忒休斯却能从其中听出一点点激情,“不过没关系,我会向他证明我自己的,我才是他理想的终点!” “他的理想,究竟是什么?” “是永恒啊。” 瓦沙克难得笑了: “约克大人所打造的剑,所研究的魔法,都躲不过永恒二字,因为对死亡的恐惧甚至远胜过了死亡本身。 “我会向他证明的,无需恐惧死亡,他已经创造了我的新生。 “就像你们人类生育繁衍后代进行传承一样,我也会继承他的理想,斩断他对死亡的恐惧的。 “他理想的终点不该是永远的黄昏,而是跨越过漫长的黑夜,迎来新一天的光辉。” 这就是阿黛尔为什么相信瓦沙克不会在这场战斗中背叛忒休斯的原因,比起臣服于创造它的主人,它更希望完成自己诞生的使命。追求永恒,那并非是停滞不前的时间,而是永远的延续和传承,生命会以新的姿态继续下去。 永远的,黄昏……忒休斯忽然有所明悟,心情被瓦沙克的激动所感染,一双蓝眼之中满是向着未来与胜利、光明与传承的坚定。 “对了,开战之前最后告诉你一句话吧,阿黛尔让我传达给你的。” 瓦沙克清了清嗓子,模仿着那个女孩俏皮开玩笑的语气道: “亲爱的主角,我们的作战到了最后一步,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吧。” 第六十七章 相似却不同 它最初的记忆相当模糊,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一样,当它附上前去,泪水打湿了毛玻璃,才看得清楚里面发生的一切。 在一锤又一锤的击打中,在魔力与禁忌的灌注中,纵使眼前的刀匠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但是一个崭新的灵魂在这把剑中诞生了。 当最后一锤落下的时候,刀匠那深红色的眼中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失望,他又一次失败了。本来是想在自己最擅长的刀剑上先行尝试永恒的保存方法,但击打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出来了,剑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永恒的尝试再一次失败了。 又是一日黄昏,橘黄色的光辉落在了剑身上,而刀匠瑟缩着躲在光照不到的阴影中,口中如同疯癫地喃喃着什么,彼时彼刻它还不懂人类的语言,等后来学会之后它知道了那天刀匠的恐惧。 “不想死,不想睡,别走……” 刀匠口中反复说着这几句话,眼泪不断落在地板上。 每当黄昏光线混乱的时候,刀匠的神智也会变得不清醒。无论不变的白日还是黑夜,他都是无暇笑着的俊朗男子,是人人追捧的伟大刀匠,是有着颠覆一个国家实力的天才魔法师,是上天的宠儿。 可现在他就像在阴暗处爬行的虫豸一样,口水泪水汗水糊了满脸,半长的白金色头发不再齐整,都跟着那些液体一起糊在了脸上。 森林中不断回荡着男人可怖的嘶吼声,它无比心疼这样的创造者,拼尽全力想将自己的灵魂外拓,去安慰安慰发狂的男人。 可新生的灵魂没有自主的意识,只有生存的本能,外界给了它什么,它就会回馈什么。 这样的它太过渺小脆弱,就像人类的婴儿一样,稍微一摔就死了。它做不到外拓新生的灵魂,它甚至无法操纵自己的本体。 直到最后的最后,刀匠也没注意到它的存在。 刀匠日复一日地铸造着刀剑,到最后,他已经不满足于此了。它看见刀匠用自己俊朗的容貌引诱来少女,用貌似深情的话语哄骗她们可以青春永驻。 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说刀匠没有道德吗,可是他明明有直接强迫别人进行实验的能力,他偏偏要把危害和好处一点点给你拆明白说清楚了,答应的留下,不答应的他会直接把对方丢出去自生自灭。 说他有道德吧,可这些实验都是被各方人士明令反对的,而且这些柔弱的少女不接受实验就会被赶出去,在刀匠所居住的森林中魔兽肆虐,只有刀匠所居住的小木屋是安全的,被赶出去和宣判死亡无异。 不过没关系,它是一把剑,剑没有道德,剑只希望创造者能实现他的理想。 尸体一天又一天增多,有因为实验失败而死亡的腐烂尸体,也有不愿意接受实验被他丢出去自生自灭结果被魔兽撕咬的尸体。 腐烂的气味逐渐无法掩盖,附近失踪的少女越来越多,人体实验这件事逐渐掩饰不住了。 在追杀到来之前,刀匠选择自己了结了生命,一把火烧光了木屋,连带着脆弱的人类身体也不增加任何防御。刀匠在绝望之中走入了火海,迎接了他最恐惧的死亡。 在火海彻底吞没刀匠之前,它隐约听到了男人用温柔如水的声音说出这样一句话: “原来死亡本身,远没有我的想象可怕啊……” 火光也是橘黄色的,就像刀匠最害怕的时段一样。 它此时已经能做到外拓一点点灵魂了,在那场足以吞没一切的大火中,它勉勉强强护住了自己。而除它以外的刀剑,全都被魔力构成的火焰烧成了一堆铁水。火光被扑灭的时候,那些铁水凝固了起来,歪歪扭扭像一条奇怪的鞭子。 它和那条鞭子都被带走了,听说鞭子上的奇异突起被磨锋利之后,变成了上面生着无数铁刺的鞭子。 而它被作为那场火灾唯一幸存的武器被收藏了起来,最初的主人为它起了名字。 瓦沙克,这是第一位主人为它取的名字。这个名字听说来自于一本不知名的古籍,这本古籍的编写者为这片大陆带来了知识和语言,现如今所广泛使用的人类语言正是来自这位编写者的故乡。 最初的主人痴迷一般看着瓦沙克的剑身,倒三角人头一样的护手,其上镶嵌了两条银丝长长地延伸下去,那原本是一双眼睛,在火灾中融化后稍微有些变形,虽然还保持着眼睛的形状,但看起来也像是正在流淌的眼泪。 书籍中记载着的瓦沙克是古代一位魔神的名字,祂拥有着善良温和的内心,宣告着过去与未来,寻找一切隐藏与失落的事物。
灵魂决定发展,发展带来的记忆重塑灵魂。 瓦沙克是一把特殊的剑,也是一个特殊的灵魂。 在这个名字的影响下,它察觉到了自诞生时就与自己相连的某样东西。 那个东西庞大,就像能够容纳一切的海。不过瓦沙克的灵魂还远不能承担海的重量,于是顺着直觉的指引,它缓步走入了一条河流。 在那条河流之中,它看到了一切的一切。 过去已经注定的事情,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一切隐藏于历史角落之中的事情。 它也看见将自己创造出来的那位伟大的刀匠,看见了自己诞生的历程。 刀匠在灌注魔力的时候,庞大的魔力扭曲,机缘巧合之下截取了一部分世界的力量,属于创生的力量。于是在这把剑中,一个灵魂诞生了,它链接着看不见的世界核心,用一双银丝构成的眼睛去看一切。 它也看见那位名为约克的男人的一生。 被弃养的孩子,与魔兽一同长大的少年,进入人类的社会后意气风发的青年,意识到自己身体正逐渐衰弱的中年…… 而中年这一阶段,被他拼尽全力延长了,只为了不达到注定衰弱的老年。 他也曾经嘲笑过那些暮年的老家伙,手指一挥间就能改变一片地形,迎着狂风站在山巅面不改色,白金色的半长头发在风中飞扬,他狂妄的笑声就连雷鸣也无法掩盖。 这样的他,无法接受注定死亡的事实。 “我还……我还不想结束啊!”约克手紧紧握着剑,眼泪流了满脸,看着眼前的魔兽,在濒死之际他彻底失去了自己的骄傲,在死亡面前再怎么强大的力量也不过一场空谈。 可魔兽已经挥爪,初出茅庐的青年还无法完全掌握自己的力量,就被撺掇着去挑战最凶恶的魔兽。瓦沙克头一次看到自己的创造者如此青涩的样子,这才十几岁吧,还是自高自傲满腔抱负想要打出威名的少年,现在只能抱着剑哭喊。 纵使那么多年只会他已经可以轻松杀死眼前的魔兽,但这一瞬间对死亡的恐惧还是牢牢印在了他的心中。 忒休斯亦透过瓦沙克看见了那些过往,灵魂的交融是双向的,在她看见那些关于约克的回忆时,它也看到了忒休斯的那些少女过往。 瓦沙克不禁讶异于如此相似的过往,他们的经历如此相似,却在无数微小的不同之中铸造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忒休斯握紧了剑柄,在脑内低语: “我真心为他稍有不同就与我大相径庭的人生轨迹感到悲哀,我们都在尚且年幼的时候被人抛弃,他被残存一点母性的魔兽收养,而我被有着善心的村民收养。 “十二岁的时候,在真正遇到我的长官之前,我也不免因为他人的称赞而飘飘然,即使那么早就成为骑士有王狂热于战争的原因在,也从来没人否认我的天赋。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对死亡的恐惧,我不得不拿着剑去斩杀,如果我不动手,死的就会是我或者我的伙伴。 “可我也无比庆幸我遇见了我的理想迈亚大人,和我的老师西弗长官,在他们给的光明之中,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再站起来。 “我不会认同约克的抉择,再怎么说人体实验也太过分了,不过作为曾经的同类,我打算以最高规格的尊重去对待这位敌人。” 瓦沙克笑了,在忒休斯被它的激情所感染的同时,它是否也在不知不觉间被她眼中的温暖光芒所感染了呢? 自女子手心中传来的温热触感让瓦沙克感到了奇妙的安心,它是最明白自己的创造者有多强大的,即使下决心要去对抗,也不免害怕着失败。可当它外拓灵魂时看见的那双坚定的蓝色眼眸,那一瞬间,它相信自己会赢。 在忒休斯沉睡时,阿黛尔曾与它交流过。 “那孩子的灵魂与我相似也不同,区别大概在于她的灵魂足够坚定吧,我的实在太脆弱了,如果没世界力量的保护稍微动一动就碎了,”女孩的白色发丝垂落,轻轻扫过了忒休斯的脸颊,“如果拼尽全力一搏,把我的一切都赌在她身上的话,说不定……” “说不定她会开拓更为光亮的那条道路,因为她可是我为这个故事编写出来的主角啊。” “亲爱的主角,我们的作战到了最后一步,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吧。” 忒休斯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手中的剑高高举起,直至天空。 刹那间,天地之间的力量都为她而倒悬。 第六十八章 晚安 深红色眼中所映照的是再一次站起来的骑士女子,来的时候其实是一身相当随性的打扮,浅色的短袖配上卡其色的工装裤,耀眼的金发也随意扎了一个小啾啾,和约克前几日见到的她相差无几。 可现在骑士少女显露了她原本的姿态,虽然最初的轻甲来不及穿戴,但无形的力量搅乱了空气与光线,约克看得见她身上有着类似轻甲的防御装备。 约克知道,这身轻甲其实是一开始就套在她的身上的,他运用侵蚀得来的力量打在忒休斯身上的时候,感受到了明显的同源排斥。 他转头看向本应在昏迷的阿黛尔,愕然之间,他看见原本应该昏迷的世界意识在忒休斯背后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半是纯粹的黑色,半是近乎透明的颜色,因为内里血管的存在而染成了微微的白粉色,两色在瞳仁处交融,内里深不见底的笑意几乎要将约克吞没。 他看见了,阿黛尔的口型。 “我、赢、了。” 约克一瞬间要被对死亡的恐惧和对这小姑娘的愤怒冲垮,可还没等他先一步对阿黛尔动手,忒休斯便已经提剑冲了上来。 阿黛尔和约克使用世界力量是相当纯粹地用庞大的力量进行碾压,偶尔使用一些技巧也顶多是化作刀剑一类的,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上位者特有的自信。 可忒休斯没他们那么值得骄傲的天赋,就算现在凭借着灵魂的相似性能够调动世界力量,她一时间也不如对方,她需要更多时间来发展,现状却不容拖延。 世界力量的运用远不止碾压这一种方法,忒休斯感受得到,它是比魔力更为概念化的一种力量。 魔力可以调动空气中原本存在的东西,比如常见的生火,也是将空气中所存在的所属火的力量调动起来。而世界的力量,连时间这种并不存在实体的东西也可以调动。这就是造物的神明之力,让人追求,让人痴迷,拿到手的瞬间连永生都有机会得到。 在约克的眼中,原本属于他心相世界的那轮夕阳像是急剧坠落一般,他本就心神大乱,来不及判断眼前的真实性就挥鞭抵挡。 而此时忒休斯闪身来了他背后,一剑刺出。这一剑未冲着他要害来,而是在他腰腹侧造成一个不小的伤口。 忒休斯从未小看约克,哪怕这时候的约克实力已经大减,他们二人的魔力因为阿黛尔的使坏已经没了决定性的差距。但约克也是曾百战百胜过的人物,他们都明白,在战场上最能令身体警觉的永远是刺向要害的那一剑。 大部分实力相当的对决,都是在一处又一处的伤口中逐渐消耗至死的,真正能一剑斩杀的都是实力相差悬殊的。 在剑刺向要害的时候,人永远无法想象身体为了保护自己能激发多大的潜力。 阿黛尔也起身向前,与忒休斯一前一后夹击,手中唐刀像给鱼剥鳞一样乱削:“你在我的世界这几年光学会了反派死于话多,这可不行,让我再来教你点别的吧!” “什——” “那就是,不补刀的重伤尸体无论多少次都能爬起来哒!” 阿黛尔挥舞着过长的唐刀在他右腿内侧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张与,你也差不多一点,”忒休斯看见了刚刚阿黛尔刀的走向气愤出声,“正经的战斗你刀砍哪呢,能不能别绷不过三秒钟。” “我趁他分身的时候攻击可以让他一下子晕倒的地方有什么错,是你思想龌龊!”阿黛尔见一击不成,相当遗憾地又朝着其它地方进攻。
约克听这两人说话只感觉额头青筋暴起,左手鞭子挥得更加用力,鞭鞭皆有生风之势。 他已经明白了刚刚那下是简单的光线扭曲造成的夕阳越来越近的错觉,现在对面二人的力量大概和自己类似,足够庞大,但还远不到彻底掌握法则改变世界运行的程度,天边的太阳也是阿黛尔制定的运行法则之一,除了拥有完全力量的人以外没人能改变。 右手的缺失让约克相当不便,而更让人心烦的是忒休斯手中的剑,每每接触的时候,约克都感觉心中涌起了奇怪的感觉。 那像是淡然,像是平静,怎么想都绝对不属于现在的自己。 约克的心中脑中全是对死亡的恐惧,只有恐惧才是驱使自己战斗和生存的动力,怎么可能让这种异样的情绪侵占自己的灵魂。 绝不会……哎? 约克突然怔愣一瞬,大脑放空,只任由身体本能躲闪和攻击。 自己应该是死亡之后被禁忌污染过的灵魂留在了原处,在很多年之后,被这个小世界侵蚀了才重新拥有了理智和意识。 可刚刚那一瞬,他完全想不起自己死时发生了什么! 是被人刺杀,被审判处刑,意外死亡,或是被魔兽潮吞没? 约克脑内一片混乱,他对死亡无比恐惧,但是又想不起来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每当那把剑擦过自己的身体时,他就感觉有一双与自己相似的深红色眼睛正盯着自己。 那双眼睛似乎比自己的更加明亮,因为眼中映着什么光。 约克忽然想再被那剑刺中一次,搞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死亡的好奇在两面拉扯着他,而被恐惧驱使着动力十足的身体也慢慢乏力。 机会! 忒休斯眼中光芒一闪而过,调动了世界力量中属于风的部分,尽数附着于剑上。瓦沙克的剑身顿时锋芒毕露,如果说原先是削铁如泥的程度,那现在就是连这心相世界本身都能被斩破。 约克被阿黛尔纠缠住,察觉到凌厉到能破开一切的风袭来时,匆忙抬起力量反抗。他来不及多做变化,且有一半的力量被阿黛尔牵扯住,已然无法防住运用了全部风的概念的忒休斯。 四周寂静无风,只有风的概念随着忒休斯的剑来了。 剑斩断的一瞬间,约克没有选择的接受了那份平静。 他看见了,看见了剑中所封藏的过去。 夕阳逐渐落于地平线之下,黑夜正准备笼罩了整个世界,只有眼前的火焰能给他一丝温暖。火焰的光芒映照在他深红色的眼瞳中,火星点燃了他白金色的发丝和华丽的服饰,死亡正吞没着一切。 在死亡面前,从前恐惧到整个人陷入癫狂的约克此刻竟然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就是他恐惧已久的终局,这场火下去后,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叫约克的人了,他引以为傲的实力,他所拥有过的一切都会化为灰烬,可他惊奇地发现这其实远没有想象中的恐怖和绝望。 黄昏是如此如此漫长啊,但它也是时候迎来终结了。 约克踏入了吞没一切的火焰之中,这是最痛苦的死法,可他的面容却没有扭曲,只是异常的平和。 “白昼很快就到来了,约克大人,所以……” 在刺入约克的胸膛时瓦沙克外拓的灵魂终于和主人有了接触,它低语道: “已经不用再害怕了,晚安。” 第六十九章 虚伪的新生 “结束了吗?”忒休斯看着眼前已经失去最后一丝气息的约克,茫然地看向周围。 心相世界随着主人的死亡碎裂了,暧昧的银白月光如轻纱一般笼罩着破旧的道观,明明这里刚刚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可一切又都只是生死间的刹那幻觉,真实存在于此的道观没有什么损伤,只有几处打斗的痕迹和碎裂的空心佛像。 申希和米洛尼两个人怀抱着晕了过去,米洛尼左肩上的伤虽然可怖,但是血已经不怎么流了,脸色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苍白但总归没什么大碍。 丰田增因为腿部中枪,失血与疼痛的双重作用下,他昏倒在了佛像前。 而空心的佛像之中—— 阿黛尔眼神终于柔软了下来,看着与她几乎一般无二的那张脸,一切紧绷都消失了。 “太好了,幸好你没有事情,不然的话我那些贪心不久都没有意义了吗。”阿黛尔的头发逐渐变回白色,身形也变回了小孩子的样子。 现在的阿黛尔已经是忒休斯熟知的样子了,白色的长发散乱着披在肩上,脸是更加偏向异国的风格,一双浅色的眼瞳微微透露着其下毛细血管的颜色,像一面镜子一样映照着这世界的一切。 “阿黛尔,你和张与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身体里的那些力量又是……” 忒休斯出身询问的瞬间,阿黛尔脸上浮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对啊,差点忘了你了。” “阿黛尔?” 忒休斯感受到身上的无形力量正在迅速流失,庞大的力量回流入阿黛尔的体内。 忒休斯的身上本就伤痕累累,都是阿黛尔所流过去的世界力量在堵住伤口。这一瞬间,她终于察觉了不对,世界力量其实是有治愈的功效的,约克就在右手被斩断后用世界力量治愈了伤口才没直接大出血而亡。 可那些力量自到她身上以后,只是堵住了伤口,只是在她身上增了一层盔甲,从来就没有进行哪怕一点点治愈。 世界力量完全撤去后,忒休斯感受到了熟悉的疼痛,鲜血又开始向外溢出。她整个身体像是散架了一般瘫在地上,只有头部能微微的移动,蓝色的双眼看向阿黛尔,眼中满是不解和愤怒。 “真的好辛苦,差一点连张与都要遭罪,”阿黛尔蹲在了她身前,语气慈爱,“不过没关系,过程的变故多了些,但是至少我确实得到你了不是吗?” “为什么,阿黛尔……”忒休斯激动之下,又一口鲜血喷出。 阿黛尔掏出了一张手绢,温柔地替她擦拭着嘴角的血:“别太激动,我会保证你以后的身体没有大碍的,但是现在你越激动遭的罪就越多啊,我记得刚刚堵住了你的胃你的肺还有很多其它器官,现在已经开始疼了吧?” “阿黛尔,你骗了我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阿黛尔和张与不同,阿黛尔是最诚实的好孩子,”阿黛尔手中擦拭的动作不停,像是看顽皮的孩子一样,“我说的每句话可都没有骗你,你确实会因此获利不是吗,这一次你建立了和我的力量通道,以后就有可能像约克一样侵蚀我的力量。”
“不过我总要收取一些报酬啊,你不能叫我白干活对不对,我只是稍微隐瞒了一部分。” 忒休斯看着阿黛尔幼嫩的双手贴近了她的额头,心中已经明白,这一次她在劫难逃。 早该意识到的,她就是陷入了这样一个别无选择的境地。 忒休斯必须先去解决恶意更大无法合作的约克,但在这期间就会被黄雀在后的阿黛尔所抓住空缺。她和约克同为异物,都是阿黛尔需要针对的人。 手掌贴上额头的瞬间,忒休斯眉心之间传来了冰凉的触感,像是有清泉涌入,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明明应该是最温柔的水,此刻却翻捣着她的灵魂,没有剧痛,只有一点点失去自我的绝望。 “真的,好不容易,哄你主动打散一大部分灵魂贴合身体,现在就只要整一整你最坚固的部分就好了。” 忒休斯感觉有什么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在脑海中出现,属于她,但不完全属于她。那一段段记忆贴合着她的灵魂出现,但都是伪造的,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忒休斯“在这个世界经历的一切,从出生时被遗弃,再到被村长一家收养,和兄长一起长大,出国留学,再到回国遇见张与……一切都那么合理,每个关键的节点都没有偏差,可就是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忒休斯本能着抗拒着不属于自己的一切,可她灵魂之中最坚固的部分已经被打散,她的灵魂本质不变,只是更加贴合这个世界,更加方便融入整个世界了。 当她融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会忘记自己原本的目的,忘记眼前的人是自己需要击败需要杀死的人。 阿黛尔很满意这一点。 忒休斯会在无知无觉中享受着这个世界的幸福,对外面的世界毫无察觉,等阿黛尔的世界完全扩张吞没原本的世界之后,除了世界意识和瓦沙克以外就没人会再记得那段掩藏在新世界之下的历史了。 有什么不好的呢,阿黛尔想到,灵魂的本质没有变,大家只是从一个地方换到了另一个地方,就连记忆都会由她改成相似的新记忆。 她也不是完全不理解忒休斯的挣扎和抗拒就是了,毕竟在久远的回忆之中,她也是个人类,明白变成自己陌生一面的恐怖。不过没关系,等接受了就好了,小孩子看见未来的自己也会惊恐于自己要变成这样讨厌的大人,这都是相似的。 其实没必要现在就对忒休斯下手,其实对于这个异物直接杀掉是最好的办法。阿黛尔叹了口气,没办法,谁叫世界核心喜欢这个新奇的家伙呢,那她为了自己的愿望,稍微努力一点,稍微贪心一点,想办法改造一下这个坚固的灵魂,然后…… 然后就可以让这个有趣的人,成为张与理想世界的一部分。 一切都会是完美的,这世界都会如你所愿。 忒休斯终于支撑不住,被虚假的记忆淹没,闭上了眼睛。 永恒的黄昏在这一刻结束。 无边漫长的夜晚已经到来。 卷末总结 各位读者好,我是《世界之船》的作者凌叁玖hitori,虽然想这么自我介绍但是好像有点太正式了,不太符合我的风格,所以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在八月初头脑一热,就把自己写的船的存稿发到了起点上,其实本来我是打算自己慢慢写跟朋友私下分享的。不过事实证明凡事还是要去尝试,不破不立嘛,写文就是如果你不迈出发表这一步,你就永远只能缩在角落里阴暗爬行。 船的剧情是我初二的时候一个幻想,说不定我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有一天会有一个勇者撕破天空来见我,然后用剑指着我说其实我是个为祸四方后把自己藏在被窝里不愿意接受现实的大魔王。
船的大纲也在这期间也改过很多版,初二的原始版,高二的第二版,甚至直到我开始写之前都还没有定下来确定的人设。 不过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我喜欢和主角经历一样的过程,一起成长,一起发展,一起探索整个世界,一起探索未知的真相以及故事的全貌。 总之第一卷就到此完结了,第二卷请允许我歇几天再和大家见面。在第二卷中会开始有我的朋友客串的配角龙套,到时候会在卷末标明的。 我是凌叁玖,我们下一卷再见喽,拜拜! 第一章 无影 她睁开眼睛,眼前的是白发少女意味深长的笑容,在那双手抚上来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 她又一次睁开眼睛,眼睛感到一阵疼痛,就像是正午时直视太阳一般。身边好像有着不太正常的热量,对于一个失血过多的人简直像是身处炼狱一样,但是冰凉的手术刀接触到皮肤的一瞬间,那些热量又一起褪去了。 她在寒冷与炎热之间不断挣扎,头顶的无影灯如同最炽烈的太阳一般,但是这轮太阳没有热量。 好冷。 她想要说句话,告诉那些正在她身上忙活的人自己似乎醒过来这件事情。可随后她发现无论如何张嘴都发不出声音,是喉咙已经被麻痹了吗? 哦,不是,是她本就不在这具身体之中。 意识到这点后,她再一次闭上了双眼,沉入了身体内。灵魂散逸在躯体的每一寸,与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一般无二,她是最贴近世界的灵魂,也是最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 …… “张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正是高三的关键阶段,”忒休斯靠在靠枕上看着张与投喂过来的兔子苹果块,叹了口气,“你应该只受了点皮外伤吧,除申希以外受伤最轻的就是你,还赖在医院干什么呢?” 张与撇了撇嘴,把苹果块硬塞到忒休斯嘴里:“真遗憾,在这场莫名其妙的绑架中,我原本就有心理疾病的脆弱小心脏受到了极大的创伤,所以我妈让我现在家里休息几天缓一缓。” “阿姨担心的不行吧,上次你稍微磕破一点她都那么着急了。” “是啊,她看我那么晚都没回家给老师打了个电话才知道我下午就被人带走了,急得都哭出来了,都不知道先报个警什么的,先给什么都不会的亲戚打电话问怎么办,真是……” “她很在乎你,不过就是稍微不冷静了一点。” 张与自嘲一笑:“你和米洛尼也冷静不到哪去,怎么接到绑匪的消息就真的跑去山上找我们去了,好歹先报个警啊。” 忒休斯对此不做表达,她也不清楚那个时候自己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在丰田增发来了消息时,她应该先报警才对,可她选择了先去找教堂的修女米洛尼,两个人拼了命的赶往山上。 晚上的时候她和米洛尼在山上遇到了绑匪,雨花路教堂的神父丰田增和一名自称是韭菜道长的外国男子,虽然身上的衣服确实是属于韭菜道长的那身奇怪道袍,但两人单就外貌都差了远了。 丰田增在治疗之后就被抓起来了,那名外国男子当场死亡,她和米洛尼都因为失血过多被送到医院了。罗夫后来跟她说的时候眼眶都发红,二十几的大男人在听说妹妹伤得这么重的时候哭了一场。 忒休斯身上的伤按理来说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该失血过多死了,可她像是有神明庇佑一样硬是撑到了医院,撑过了急救,甚至没什么后遗症,只要再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 张与吃完了最后一块兔子苹果,起身伸了个懒腰:“好了,我还和吴医生约了谈话,要去门诊部那边了,等下午再来看你。” 黑发少女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被这次的绑架案影响了心情,转身就跑了,活力满满到不像一个饱受题海折磨的学生。忒休斯觉得她其实不需要什么约谈,只要让她像现在这样不用受学习和未来的困扰,她的心情就会好很多。 病房没了少女的吵闹,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晨间的阳光落在洁白的被褥上,凉风拂过了树叶吹入了病房。这间病房除了忒休斯以外就一个病人,不过那位病人似乎病得很重,忒休斯有意识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昏迷,而忒休斯睡着的时候隔壁的监护仪就开始滴滴作响。 反复这样很多次了,吵得忒休斯晚上根本睡不了,只能调整作息早上补眠。 现在有点太安静了,感觉有点瘆得慌。 隔壁的监护仪还是时不时就传来嘀的一声响,忒休斯能清晰感受到陌生生命的流逝,她真心为邻床的病人祈祷着,但死的气味还是逐渐蔓延到忒休斯这边来,让病房平添几分冰冷。 呆坐良久,表针哒哒地走到了八点半的位置,忒休斯起了身去上个厕所然后吃早饭。 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早就已经可以自己下床了,虽然罗夫说要每天给她来带早餐,不过被她严词拒绝了。罗夫现在自己的工作都做不完,送货小哥不是什么非他不可的活,哪能每天花大把的时间来照顾自己。
罗夫还想叫爷爷过来,这更不行了,他都一大把年纪了,别说来照顾,忒休斯就连知道都不想他知道,生怕他年纪大了知道这事情心脏再出什么问题。 在忒休斯再三保证自己会好好照顾自己后,罗夫才依依不舍离开了,临走之前似乎还找张与专门嘱咐了一番。忒休斯看见张与跟罗夫交谈之后,眼中就闪出了奇异的光芒,像是在rpg游戏里接了主线任务。 总之从那天后,张与每天都过来陪着她,削个苹果剥个香蕉什么的,如果不是忒休斯可以自己行走,她说不定还要亲自扶忒休斯去上厕所。 相当恐怖的责任感。 忒休斯为这责任感打了个寒战。 医院的饭堂其实六点就开了,不过那个时候来买饭的病人家属实在太多了,看着那些明明没生病却把自己折腾到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的家属们,忒休斯心情不是很好。 这算对既存的苦难视而不见吗?忒休斯想到这里心情有点低落,走向了已经没什么人的饭堂。 在处处都有浓郁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饭堂是为数不多没什么刺鼻味道的地方。忒休斯闻到香味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感觉嗅觉要复活了。 蒸笼里的肉包子散发着独属于面食的味道,让在北方长大的忒休斯食欲大增,光是闻到这股味道就能想象出里面的包子该有多么松软的皮,咬一口里面金灿灿的油流出来,浸润到包子皮里。 虽然没有苏姨家的包子皮薄馅大,但是忒休斯觉得肉包已经是饭堂里最好吃的食物了,毕竟其它的菜为了照顾病人油和盐都会放很少,清汤寡水的。 忒休斯付钱买了两个巴掌大的肉包,又买了一杯小米粥,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过了一会,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拿着一个鸡蛋和一杯紫米粥走过来,坐到了她的附近。 忒休斯下意识朝那医生瞥了一眼,她深棕色的马尾高高扎起,眼睛乍一看似乎是黑色,但仔细一看,灯光的反射下呈现出了深绿的颜色,左眼眼下一颗小痣,大体上简约的风格和平淡的面部表情让人感觉她有点冷冰冰的难以接近。 敞开的白大褂外面挂着的胸牌写了她的基本信息,临床心理科的医生吴秋焓。 啊,姓吴的心理医生。忒休斯想起了张与的话,这莫非是和张与约谈了的那个医生?现在这是约谈已经结束没有其它工作就来吃早饭吗,可是医生应该需要待在诊室吧? 而另一边,吴秋焓注意到了忒休斯打量的目光,没什么感情的深绿色眼瞳望了过来,吓了忒休斯一跳。 “抱歉,我不是故意一直盯着你的!”忒休斯慌忙解释道。 “没事,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吴秋焓顿了顿又问道,“一直盯着这边,有什么事吗?” “我,我有个朋友说她和临床心理科的吴医生约了谈话,我就下意识多看了您两眼。” 吴秋焓点了点头,确认了忒休斯的猜想:“那你朋友说的应该就是我了,这里的临床心理科姓吴的医生只有我一个。” “那——” “不过如果你想问你朋友谈话的内容和心理的状况,我的回答是无可奉告,我的职业道德不会让我在未经患者同意的情况下把她的信息告诉别人。”吴秋焓正了正自己的眼镜,转头剥开了自己手上的鸡蛋。 “我知道的,我也不会随便问这些隐私,她如果不想跟我说,那我也不会硬要她告诉我,”忒休斯失笑道,“我只是想问问您不需要上班去吗,现在应该是工作时间吧。” “现在是医院的工作时间,不是我的工作时间,我今天休假。” “休假,可你今天不是约了张与谈话?” “日常谈话,顺便过来蹭医院的早饭,这里的早饭便宜点,一会我还要回家补觉。” 这……忒休斯倒是头一次见到为了吃个便宜点的早饭起个大早跑来工作的人,要是换自己就是不吃早饭也要窝在被窝里待着。忒休斯再一细看,才发现那深绿色的眼瞳中并非是没有感情。 而是困的,这人是困得眼睛迷迷瞪瞪快看不清了! 都困成这样了就别来吃便宜点的早饭了啊,医生应该工资不少吧!忒休斯意识到眼前这人表面上云淡风轻的样子,内心可能相当跳脱。 第二章 问答 吴秋焓迅速吃完饭就走了,还剩下一口粥她选择边走边喝,计算好了距离,到门口的垃圾桶时正好喝完丢掉。 忒休斯全程围观这一切,眨了眨眼没说话,也迅速吃完手上的早饭准备回住院部了,估摸着等她走回去的时候张与应该已经在那里了吧。 忒休斯慢悠悠走到自己所在的房间门口附近,发现那里格外的吵闹,和早上静到让人恐惧完全是两个极端。 而张与正在门口一脸复杂地看着里面,注意到忒休斯回来了,她转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忒休斯心一沉,知道是她邻床的那个病人出事了。那个病人自入院状态就一直不怎么样,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的,最近已经连血都快抽不出来了,但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还没有空出来,病人的家属也不打算送他去更好的医院。 这里的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就是这样的,大部分时间都满着,能出去的基本都是棺材抬着出去的,只有很少一部分能从那里转了一圈还活着出来。 本来这个病人今天中午就可以住进重症监护室了,可…… “他怎么样了?”忒休斯靠近门口,低声问张与。 “不太好。” 张与没用快不行了之类的去回答,忒休斯也理解,大家说话都喜欢留一步余地,说出口的应验了那会染上晦气。 没一会那个病人在一群护士医生的簇拥下被推出去了。 “你还好吗?”忒休斯关切问道,她有点担心张与的精神状态。 张与低垂下眼帘,没再硬撑着微笑:“还说得过去吧,虽然没怎么来过医院,但我也不是没亲眼见证过生命的流逝和终结,心情有点糟糕但是也不会到影响身体的程度。” 回到床上后,张与倒是很快打起了精神,可忒休斯有些不适应。身边突然没了滴滴作响的监护仪,没有了病人微弱但确实存在着的呼吸声,身边空荡荡的连床都被推走了。 该说这种心情是什么呢,寂寞?好像也不太对,就是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心中溜走了,眼眶发酸。 这只是连一句话都没交谈过的陌生人罢了。 忒休斯摇了摇头,试着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和张与聊聊天:“说起来,我刚刚吃饭去遇见你的主治医师了。” “吴医生?” “对,那位叫吴秋焓的医生,眼睛像是颜色很深的翡翠的那位对吧,”忒休斯补充道,“她的眼睛还蛮特殊的,很难不叫人多看几眼啊。” “再特殊能有你这个外国人特殊吗?”张与看向了忒休斯的眼睛,吴秋焓的眼睛如果不让光照着看着就像黑色一样,但忒休斯即使在暗处那双蓝眼睛也引人注目。 “有必要纠正你一点,张与小姐,我就是这个国家的人,不信你可以查我的国籍,”忒休斯耸耸肩,“虽然我的亲生父母可能是两个外国人,但既然他们把我抛弃在这里了,那我就是这个国家的人养大的属于这个国家的人。” “抱歉,我提到你伤心事了吗?” 忒休斯表情故作严肃,吓得张与想要道歉和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但没一会忒休斯就绷不住了,笑道:“关于我的身世我早就不在乎了,我有把我养大的爷爷和陪我长大的哥哥,如果成长中的爱填满了空缺的部分,就不会太在乎曾经遗失的部分了。” “如果足够的爱填满空缺的部分,就不会在乎遗失的吗……” 张与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放空重复着这句话。这样子的张与忒休斯曾经见过,就在住进苏姨家的那天晚上,她突然来到门口,眼中空洞得像死人一样,跟她说什么她也只是微笑着不流露真实感情。 你遗失了哪部分,又有没有得到足够的爱,空缺的部分有没有被填满呢? 忒休斯很想这样子问她。 可是每次试图接近她的时候都会被躲开,如果站在原地不动她又会害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主动接近,像是被吓怕了的孩子一样。
等再靠近一点吧,再靠近一点就问问那天感受到的感情是什么。 忒休斯忽地一怔愣,这样的怔愣她自醒来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那天感受到的感情是什么,她从哪里感受到的,为什么这么确定那是属于张与的情感? 头脑不可避免地疼痛了起来,眼前就像光线散乱一般看不清楚,忒休斯右手抚上自己的双眼。张与注意到了她的异样,扶住了她紧张地问怎么了。 听见张与的声音,忒休斯感觉眼前那些忽闪忽闪的记忆又像海上的泡沫破开了,从那些疑惑之中回到了现实。而刚刚所发现的疑惑也被忒休斯抛在了脑后想不起来,只有下一次像这样察觉异样的时候才能想起来。 “你真的没关系吗,要不我去叫医生来,”张与起身想去叫医生却被忒休斯拽了回来,“你明天就要出院了吧,到时候可就没法随时叫医生来帮你看看了。” “真的没事,我只是头忽然有点晕而已,说不定是血糖有点低?” “刚吃了早饭还血糖低,你就骗我吧,我是比你年纪小,可我也快成年了,这些事情我还是知道的。”张与被拽着坐了下来,瞪着眼看向忒休斯,忒休斯只是笑了笑。 这样的日子似乎没什么不好的。 忒休斯向后一靠躺在了柔软的靠枕上,这还是罗夫怕她在医院睡不舒服特意从家里拿来的。这样的日子真的很惬意,朋友在一旁唠叨着,家人纵使忙了点但关心不减半分,她在这里慢慢养伤享受着秋日的微风。 好像只要时间和世界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在舒适无害的环境下,没人会愿意逼迫自己精神紧绷,忒休斯也放松了下来,享受着这片刻的美好。 张与看着忒休斯眼皮似乎打了架快睡着了一样,起身把窗户关小点,一看就知道这人昨晚肯定被监护仪吵得没睡好,早晨吃饱喝足就想要补觉了。 那场绑架案之后,张与和忒休斯的关系近了不少,虽然对于绑架案的记忆模糊,但在后来警察的告知里,忒休斯是得知她被绑架的信息才急冲冲过去的。 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让张与既开心又惶恐,她们充其量见面不到半个月,为什么忒休斯愿意来救她,为什么丰田增发消息要给这样一个看似不熟的朋友呢? 张与很希望能放任自己沉迷于这被朋友重视的幸福之中,但是心中的猜疑仍像乱麻一样生长。 “忒休斯。” “嗯?”忒休斯快睡着了,声音有点迷糊,用鼻音哼了一声作答。 “你觉得幸福吗,就现在这一刻?” “就算你这么问啊,”忒休斯努力用自己快混沌的大脑组织语言,“大概是很幸福的吧,感觉我所期望的都实现了,就这样平凡地过着每一天也没什么不好的,至于那些崇高的追求当作梦想就好,梦也不是一定要实现的。” “你幸福就好,”张与握住她的手,眼神晦暗不明,“我也很幸福,就先在这一刻,特别的幸福,好希望时间永远都停在这一瞬间啊。” 忒休斯没有回答,她已经睡着了。 张与也觉得不该这样,她看着金发女子躺在病床上柔和的面庞,细心养护了几天那张脸上已经恢复了健康的血色,嘴唇也不像前几天一样苍白了。这样子很幸福,这样就是平凡的幸福,这是最期望的。 可这种柔和张与总觉得不该对着自己出现,对着自己的时候应该是怎样的? 应该是凌厉的,应该是笔直看向前方的,就像骑士手中的剑一样。在张与的印象中似乎忒休斯更应该举着剑穿着铠甲,周身杀气沸腾。 现在说着这样就好的也是她,有着遥远梦想的也是她。 “对不起……” 第三章 人之常情 光线变暗的时候,忒休斯醒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场绑架案之后,她对于迅速变化减弱的光线格外敏感,情绪也会剧烈变化。不过这对她生活也没什么大的影响,只当是绑架案的时候心理出现了点问题,暂时搁置了下来。 张与半边身子都躺在了忒休斯病床空着的部分,估计是打了个盹,身体下意识就朝着更舒服的床上去了。 忒休斯把她叫起来:“张与,想睡的话你上床来睡,这样子对腰不好。” “嗯?”张与睡眠比较浅,立马就被叫起来了,但脑袋还浑浑噩噩的,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是唔哝着的:“不用,我就稍微迷糊一会,已经醒了。” 不过她还是被忒休斯不容抗拒的力道拉上床了。 “稍微躺一会,你已经坐了很久了,会难受的。”忒休斯占据了床靠里三分之一的部分,想把剩下的留给张与让她躺得舒服一点。可张与对这样的接触似乎很抗拒,缩在了靠窗的那三分之一的床,她们俩之间隔了一大块地方。 张与嘟囔道:“咱们俩究竟谁是病人啊,怎么你力气比我大这么多。” “不少跟你说过原先在国外练过吗,”忒休斯笑着展示了手上的茧子,“就算我现在刚恢复也能单手把你抱起来,有意识不挣扎的女孩子可比大铁块做成的剑好举多了。” “那样子也太奇怪了……” 张与没那么抗拒了,身体稍稍舒展开来。 “隔壁床的那个人还没回来吗?”忒休斯找了个话题。 “不知道,我三点多那样子睡着的,一直没回来,”张与想了想道,“一般都那种情况了,抢救过来也得直接送去重症监护室观察一段时间吧,我估计明天早晨你出院的时候就差不多有消息了。” 有消息啊……忒休斯也听出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那就是那个病人大概率撑不过今晚了。如果侥幸救过来那就是一切向好可以连人带床一起回来,如果不好了,那明早来的应该就是来收拾行李的家属。 忒休斯突然很庆幸这里至少还有张与陪着她,不然这空荡荡的病房只有她一个人。虽然不是没办法忍受孤独,但无论什么时候忒休斯都没办法享受孤独,她还是更喜欢阳光普照的地方。 手机上的日历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九月二十三号,忒休斯感叹时间过得如此之快,明天她就可以出院了。 张与凑过去一起看,乐呵道:“你这才住了五天院就要出院了,我还真有点不适应,你不在了我也不能往这里待着了,该回去上学了。” “你的心理疾病又不限定时间,直接休学在家也没关系吧。” “我一个人在家在医院也没什么意思,我要出门玩去我妈准说我装病,”张与嘁了一声,抱怨道,“那还不如回学校呢,至少在学校有同学,回来吃饭有你和苏姨。” 忒休斯笑着应了一声,就像刚刚张与看着她一睡一上午一样,她也看着少女因为犯困越来越疲倦的面容。 等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到苏姨家了,虽然罗夫想把她接到自己家住,但是他一天到晚上班也没法很好的照顾到家里,苏姨的热情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好几次罗夫来探望忒休斯的时候,苏姨就在旁边,床头柜上还摆着苏姨炖的大补汤。两人商量没一会最后一起拍板决定就让忒休斯继续住在苏姨家里,罗夫想过偷偷给苏姨塞房租钱,但苏姨死活不肯。 当时张与在旁边偷听着,回来告诉了忒休斯苏姨说的话。 “让她在我早餐店看着是怕她心里愧疚过不去坎,哪还能真要你们的钱,”张与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表情生动,让忒休斯就像看见苏姨本人在说话一样,“我亲闺女在外面工作,平日里也没个说话的,她住这里陪陪我,在我这儿就算我第二个亲闺女了。” 忒休斯听这话的时候心里涌上一股暖意,想起原先在村里吃百家饭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懂,到处乱跑,人家到饭点招呼她就坐在桌子上大大咧咧开吃,甚至许多家里都会给忒休斯准备一个碗。
乞儿要到饭食会感激不尽,在客家吃饭会有所收敛,人在屋檐下会不得不低头。但忒休斯还不懂事的年纪从来没经历过这些,究其原因,每个人都将她当作了家人,没有感受到一点不适的她自然也不会畏畏缩缩。 在苏姨家也是如此,她能感受到这个中年妇人的热诚真心。 呼,就这样生活下去也不错啊。 …… 第二天早晨忒休斯准备出院的时候,张与来帮她一起收拾行李。 行李不是很多,重要的其实也就几件保暖的衣服,其它的都是可以直接丢掉的。相比之下邻床的东西就不少了,有陪床的家属睡的折叠床,还有方便去重症监护室陪护时睡的瑜伽垫,要换忒休斯来肯定搬不动的。 忒休斯这边的行李很快就收拾完了,张与自告奋勇拿了绝大部分,表示就算自己再怎么虚也不可能让大病初愈的人拿行李。 “你别看我平常弱不禁风的样子,我必要的时候还是很有力气的,”张与直接反手把衣服包扛在了肩上,“我小学的时候我爸爸住院,他和我妈转去首都做手术,他们留在这里的行李可都是我一点点从车上搬到五楼去的。” 忒休斯忽然想吐槽一句,那说不定就是你之后弱不禁风的原因之一呢?但毕竟对方帮自己拿着东西,还是不要多嘴好。 她们正打算离开时,几个人进了房间,忒休斯认出了其中一人是一直在邻床陪护的家属。 忒休斯和张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选择停下了脚步默默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 只有陪床的那个家属面色难看,眼睛红肿得不像话,大概是已经哭过了,嘴唇干燥起皮,瘦得快显出骨头的手颤抖着收拾着留在这里的东西。 没拿稳,手一抖,一件衣服掉落在地上。 那个人终于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悲伤如洪水泄出,抱着那件衣服跪在地上痛哭出声。衣服上还有呕吐物干涸的痕迹,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忒休斯感觉再放任他这么哭下去他自己也要吐在这件衣服上了。 其余的几个家属眼神麻木看着这一切,只上手搀扶倒在地上的人,谁也没出声。 这痛苦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他们几人收拾完准备离开。 忒休斯转头看向邻床的位置,这下是真的什么都不剩了,病床上的人已经被推走了,估计这时候已经不在医院里了。而他曾经在这里生活过,挣扎过的痕迹,也都被收拾走了。 很快下一位病人就会住进这个房间,忒休斯也不知道下一位会不会平安出院,她只能祈祷。 门口,吴医生正看着她们,深绿色的双眼看向了忒休斯身旁的张与。 吴秋焓朝她点了点头,道: “别忘了隔段时间来回诊一次。” “好。” 张与和她错肩而过,先一步走了。忒休斯低声在吴秋焓身边说了声再见,跟着张与离开了。 “张与。” “果真就今天早上的事情啊,住院部都是病情还算稳定的人,我还真没怎么见过这里有这么撕心裂肺的哭声,”张与留给她一个背影,那背影明明被初升的朝阳笼罩着却相当落寞,“吴医生说得对,我确实不应该总在这里待着,我的情绪太容易被人影响了,看见这些我也不好受。”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别太难过了。“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能抛弃这些人之常情呢?” “我不想抛弃这些,哪怕是让人痛苦的病或者死,也是我完整人生的证明。” “真豁达啊。” 张与转过头看着忒休斯,脸上的笑容不再结着寒霜一样,重新染上了与清晨相符的温度。 “走吧,苏姨还等着我们回去吃她蒸的包子呢。” 第四章 丰盛的一餐 忒休斯回到了苏姨家附近,却发现平常大门敞开的早餐店此时对外招客的门紧闭着,她和张与只能绕道从单元楼的正门进去。 一进门就闻到了浓郁的香味,苏姨听到门口传来声响,从厨房探头出来看。看到两人的瞬间,苏姨的脸上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回来了,饭也快做好了,你们俩先在座位上等会,最后这个硬菜马上就出锅了。” 看见餐桌的瞬间忒休斯目瞪口呆,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今天早餐店大门紧闭了。 两张餐桌被并在了一起,上面都快被菜摆满了。中间一大盆还在冒着热气的酱肉肘子,旁边围着的油焖大虾这样的荤菜三个,还炒出来好几个素菜,最角落是一盘拌好的松花蛋和开罐的黄桃罐头。 忒休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看向厨房的方向。 刚刚苏姨说什么来着,还有一个硬菜? 这桌子都快摆满了! 张与放下行李回来也惊呆了,大声问道:“苏姨,今天除了咱们仨还要来客人吗?” 苏姨呵呵笑着,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不锈钢大盆,里头炖的鸡汤上还漂着油花:“没啊,哪有什么客人,大闺女刚出院多做几个菜而已。” “这叫,多做‘几个’菜吗?”张与在数量上加重了音调,就今天做的这点菜,新年走亲戚时一大家子一起吃都够了。这里可只有她们三个人,忒休斯的食量她不清楚,但她和苏姨可都算不上吃的特别多的人。 “大闺女伤成那样,刚出院不应该多补补吗,你也是,一天到晚吃不了多少,给你盛一碗米饭你就只吃一碗米饭,”苏姨规划了一下位置,费劲把那盆鸡汤放在了桌子上,“嗐,别操心,我问过医生了,大闺女恢复得很好,这点菜不会让伤口发炎啥的。’ 张与呆滞道:“我觉得这应该不是忌口的问题……” “这点东西哪多啊,你看,大肘子是主菜,油焖大虾剥着顺口就吃了,其它的菜那都是就着肘子下饭的小菜,饭后再来点松花蛋凉菜罐头清口,最后再喝一碗鸡汤,”苏姨猛一拍掌,“这不正好嘛!” 忒休斯嘴角抽搐,但是看着苏姨一脸兴奋的样子不忍心反驳:“您说的对。” 张与错愕地看向忒休斯,深感自己遭到了战友的背叛。她已经预感到自己与苏姨的慈爱一样满的碗了,这还只是早饭啊,接下来一天三顿都不一定能把这一桌子吃完。 嗯……不过要她一个人把那盆大肘子吃完倒没什么问题,这个她爱吃,爱吃的东西能让她突破胃的极限。 三人一起吃了一顿,相当让人难忘的早饭。 边吃边闲聊,一口一口吃到了中午,桌子上的菜才下了一半。 张与往后一仰靠在了墙上,摸着自己已经明显涨起来的肚子,摇手道:“不行不行,苏姨我真的吃不下了,您让忒休斯接着吃吧,我只是心理受损不需要这么大补的。” 忒休斯正用筷子扒拉着碗里菜的手一僵,刚刚张与遭到背叛的心情她也体验了一遍,难以置信地看着率先脱离战场,哦不,饭桌的张与。转头就看见苏姨正带着和蔼的笑容,可手上给她夹菜的筷子杀气腾腾。
张与在桌下给她比了个大拇指以作鼓励,然后带着自己好不容易吃空的碗飞速跑了,完全看不出已经吃撑样子。 而忒休斯将面临的,还远不止这些。 忒休斯,二十五岁,刚刚出院的病人一位,现在觉得自己即将失去好不容易守护好的生命。 …… 张与没抬头就感受到了一股子浓郁到快形成实体的怨气,抬头一看,果不其然是忒休斯。一双蓝眼之中全是怨念,无声盯着正靠在椅背上玩手机的张与。 张与笑道: “不怪我,可是你先附和苏姨的,怎么想都是你自作自受。” 忒休斯也知道这点,坐到床上长叹一口气: “你好歹等我一起吃完再回来啊,那盆肘子刚吃完你就跑路了,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已经志不在此了。” “嘿嘿,你不懂肘子的妙处,”张与笑着挥了挥食指,“虽然话可能有点过激,但我认为除了像过敏这种真的吃不下的人,身为一个北方人没有吃过酱肉肘子,那他的人生就是不完整的,爱吃肘子的没有坏人,这就是我的善恶观,肘门!” “净扯歪理。” 忒休斯歪头躺倒在了床上,这才注意到张与手上拿着一本书。 “看的什么书?”忒休斯随口问了一句。 “一本哲学相关的书。” 黑色的精装厚重书皮让这本书看起来价格不低,书皮上用烫金写了哲学通史四个大字,看书签的位置,张与应该已经看了不少了。忒休斯咂舌道:“想不到你还爱看这种深奥的书啊。” 忒休斯对哲学文学一类向来不感兴趣,那些甚至扯到存在本身的大道理让她看了就觉得头痛。对于忒休斯来说,活着就是活着,现在的我就是我,还能因为别的什么改变不成? 张与拿起书翻了几页:“也不算是喜欢哲学吧,我有我自己的一套人生观,看别人的理论看再多对我也没有用。” “那你看这个?” “嗯,主要是想起来这书上一些有趣的东西,”张与将翻开的书摊在腿上,距离有点远忒休斯看不清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写了什么,“忒休斯,问你个问题,如果一艘船在海上航行几百年,每当一块木板腐烂就会被替换,到很多年后,构成船的木头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一批造船的木头了,你认为这艘船还算是那艘船吗?”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忒休斯仔细思考了一会回答道:“我觉得应该还算是原先的那艘船吧,如果构成的木板全都换过一遍就不是最开始那艘了,那换第一块木板的时候就不算是原先那个了,根本不需要等到全都换掉的时候。” 张与闻言笑着将自己手中的书展示给忒休斯看,那一页书上写着一个她相当熟悉的名字。 “‘忒休斯之船’。” 第五章 若隐若现 “忒休斯,你没听过这个理论吗?”张与从书后探出头来问道。 忒休斯点头道: “嗯,我的名字是爷爷给我取的,他说他翻了好久书,这个名字的含义是‘神灵的恩赐’,他说我来到这个村里,来到大家的身边一定是神灵的恩赐。” “哎,爷爷还挺浪漫的。” 张与又随手翻了翻书,不过书上关于忒休斯之船的文字似乎没多少,她将上面为数不多关于忒休斯这个名字的文字读了出来: “这里面的忒休斯指的是一位传说中的雅典的国王,相传他与雅典的年轻人们自克里特岛归还时所搭的30桨船被雅典的人留下来做为纪念碑,随着时间过去;木材也逐渐腐朽,而雅典的人便会更换新的木头来替代。 “最后,该船的每根木头都被换过了;因此,古希腊的哲学家们就开始问,这艘船还是原本的那艘忒修斯之船吗?如果是,但它已经没有最初的任何一根木头了;如果不是,那它是从什么时候不是的?” 忒休斯把书拿过来看了看,这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她头晕眼花,又放下了。 “我以为你会听过这个理论,毕竟就算不是名字的来源,好歹也是名人,搜一下就能搜到。”张与稍微有点疑惑。 忒休斯也有同感,她虽然不怎么喜欢哲学,但也不是一点都不接触,更别提自己的名字和这个故事主角的名字一模一样,再怎么说也会见过一点的。 但当看到忒休斯之船这个悖论时,她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好像她是个没有接触过网络与世隔绝2g冲浪的家伙一样。 就像,就像她过去那些上网的记忆是假的一样,她只是进行了这个动作,根本没获得相关的知识。 意识到不对劲的瞬间,忒休斯感觉太阳穴处传来阵阵针扎般的疼痛,像有一根钢针要刺穿她的颅骨,搅拌她的脑髓。她难以抑制吸着凉气缓解疼痛,张与忙要扶着她去医院。 “不,不用……” 忒休斯抓住了张与的袖子,头靠在她的肩上缓解疼痛,半晌后又开口道:“我没事,我只是突然觉得想起什么事情但是又忘记了,想不起来头有点痛而已。” 张与看她的样子估计也是不打算去医院了,于是任由她靠在自己肩上,自己伸出手指轻轻按揉她的太阳穴,低声道:“虽然出院了,但是你身体还没好全呢,身体不好还忧思过重会加重病情的。” “嗯……”忒休斯闷声回答道。 张与见她仍精神不振,叫她在这里先等一下,自己去拿样东西。 忒休斯在床上等了一会,试着让自己放松心情,不再去想那些想不起来的事情,头痛的感觉好了不少。不过张与去干什么了,忒休斯头痛好点之后就又开始乱想些别的什么了。不会是去盛碗鸡汤吧,她现在可喝不下了。 听见外面的防盗门一声巨响,然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张与开了门,手里捧着一束花。 “张与,你这是?” “本来从那个茧花店订了花,打算等你午觉睡醒给你一个惊喜的,”张与捧着一大束黄玫瑰,比起忒休斯那简简单单的四枝黄玫瑰不知道好看了多少,“不过送花的外卖员正好到了,你还这么难受,那就提前给你吧。”
这一大束黄玫瑰至少有十几朵,周围环绕着装饰的满天星,外面包裹着偏月白色的透明蕾丝布料,周围还绕了一圈暖黄色的小灯。虽然今天不是情人节什么的,但估计这一束也花了不少钱。 忒休斯接过花,慌乱地看着张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问了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四枝随手买的黄玫瑰回报这么多,还有为什么那天车来了要先扑到自己身上,为什么要问自己是不是幸福着,为什么…… 脑海中有什么更重要的问题一闪而过。 “为什么想把我留在这里?” 忒休斯问出口的瞬间就呆滞住了,但这一次脑海内没有再传来疼痛。张与和忒休斯一起因为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呆住了,毕竟能回答这个问题的那家伙不在场,不知道跑哪里潇洒去了。 “为什么想把你留在这里,听起来有点让人害羞呢,”张与垂着眼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可能是因为我很喜欢你送我的黄玫瑰吧,觉得你很新奇很有趣,或者觉得和你待着让我舒心。” “……” “是啊,为什么非要留下你不可呢。 “或许是因为我已经不想再这么浑浑噩噩继续下去了吧。 “收下这束花吧,给你的出院礼物。” “……好。” 忒休斯收下了那束花,上面有一张卡片,署名是迈亚。 读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忒休斯心中疑惑愈显,但是身上却不由自主感到暖意,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能给她无限力量一样。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迈亚,我记得这是你的英文名吧。”忒休斯拿起卡片来,卡片大体是简约的风格,只有边缘有些花纹,让她想起了米洛尼给申希改的修女服。 拥有明亮黑色眼睛的山之迈亚,忒休斯心中低语道。明明关于自己名字的著名悖论一点都想不起来,可是这种和自己过往没一点关系的名字,她却能清楚说出这个名字的含义。似乎这个名字的主人对她来说相当重要,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如果忘记了对自己重要的事情,活在自己理想的生活之中,那这样的生活,是幸福的吗?忒休斯不禁再次思考起张与那时候问自己的问题。 张与拨弄着黄玫瑰花,笑道: “对,这是我的英文名字,对我来说这个名字可比‘张与’这个名字不知道重要多少倍了。 “想知道关于这个名字的来源吗?” 忒休斯点点头。 “那么,你愿意国庆假期陪我出去一趟吗,就在我被绑架的那座小山上,稍微出去散一散心,正好秋天是适合爬山的季节,”张与起身准备离去,临走前留下了邀请,“在那里,我会带你去见给我起这个名字的一位故人。” 而忒休斯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第六章 见习修女 下午本该是去在姜罗氏那边工作的,但是罗夫说什么也不让她去,表示那些货物由他来搬就好了,让忒休斯先稍微歇两天。再僵持下去也没意义,忒休斯应下了罗夫的要求,歇两三天再去。 不过这样就有点闲的无聊了,忒休斯在街上到处溜达着,不知不觉走到了熟悉的地方。 雨花路教堂。 到现在忒休斯对教堂的心情还有些复杂,毕竟这起绑架案的主要涉及人员就和教堂的三位信徒有关。教堂的现任神父……不,现在是前任神父了,前任神父不但绑架了申希,还绑架了朋友的女儿张与。 甚至这件事情还牵扯到关于前前任神父的陈年旧案,不过这件案子隔得太久,证据也几乎没了,只能稍作影响,并不起关键作用。 结果到最后也不知道丰田增和那个叫约克的男子为什么要策划这起绑架案,丰田增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供认不讳,但是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模模糊糊答不出来。 “或许是为了探究心的奥秘?”忒休斯再见到丰田增的时候,他的络腮胡以及被刮得只剩下一层浅浅的青茬,眼中浑浊的笑意即使他人已经坐在了铁窗后面也不减半分,只是其中多了些对自己的迷茫。 而米洛尼就没她恢复的这么好了,她的左肩被自己刺了一刀,幸运的是除了失血比较多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伤,恢复好了左臂也不会有问题,顶多阴天下雨的时候会有点疼痛。 申希则在医院照顾着她的妹妹。 眼前的铁门似乎有些生锈了,大门紧闭着,只有旁边的那扇小门没有锁严留着些许空隙。现在天还没黑,里面暖黄的烛光尚未亮起,彩窗上面仿佛蒙了一层灰尘黯淡不少,或许晚上这里就会重新亮堂起来吧。 忒休斯推开小门走进去,穿过小路走进教堂,偌大一个教堂空无一人,仿佛她说句话这里都会回荡起她的回音。 申希和米洛尼还有一星期才回来啊,现在教堂里的三个人全都不在了,门也不锁上,不会有什么东西被偷吧?虽然这里的治安还算不错,但人口基数大了总会有几个特殊的家伙出来。 如果按那孩子的话来说,那就是难免有几个变态会盯上正值青春貌美修女的衣物。 哎,那孩子是谁? 忒休斯发着呆,神游天外,脑内又有什么东西闪过。 而一个黑影从门口冒了出来,忒休斯在听到那刻意压制却在灵敏听觉下无比明显的脚步声,下意识要回身防守。 而黑影手中拿着什么,发现了忒休斯有异动之后也不再小心翼翼压着步伐,抄起手上的东西就冲了过来。 “嘭!” 黑影倒了下去。 忒休斯惊恐地后退两步,两人中间还保持了一段距离,她颤颤开口道:“我还没碰你呢,教堂里有监控,别再神和科技的面前碰瓷行吗?” 黑影摇摇晃晃拄着刚刚手上的东西站了起来,那是一把扫帚,而黑影,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在已经不是黑影了,忒休斯已经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女性,看着应该和申希差不多年纪,身上套着和申希同一款式的宽松修女服。红棕色的卷发垂至腰间不像正式修女一样包在发巾里,眼瞳是明亮如水晶的紫色,胸前一枚雪滴花的干花吊坠微微摇晃着。 那女子看了忒休斯两眼,像是突然泄气一般,起身坐到了木制长椅上:“谁要碰瓷你了,别自作多情。” 摔了一跤就累得不对我动手了?不,应该是看出来我不是什么小偷之类的吧。忒休斯看着她身上的修女服心下了然,这应该就是申希和她提过的,总部新分下来帮助她们的见习修女。 估计是刚刚把自己当成在教堂做坏事的家伙就提起扫帚过来了,走近一看就知道没恶意了。 但你放弃的是不是有点快? “你就是前些天和米洛尼前辈一起去山上的忒休斯小姐吧,”修女端正了坐姿,但是举手投足间仍是慵懒的气质,“我的名字是虞沁,是新调来的见习修女。”
“申希和米洛尼和你提起过我?” “没有,但是这种事情很好猜吧,这种时候来教堂的金发蓝眼外国女性,这小城里可没什么外国人过来,”虞沁手指拨弄着自己胸前的干花吊坠未正眼看她,“一半推测,一半诈你,不难诈出你就是被牵扯绑架案的那个人。” 被诈了啊,忒休斯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一点,她的身份又没什么好隐藏的。不过忒休斯觉得有的事情还是有必要纠正一下的:“我不是外国人,我就是这个国家的人,而且你的眼睛和发色跟我也不遑多让吧。” 虞沁愣了一下,然后低笑一声:“那倒也是,不过至少我名字比你和米洛尼前辈更像本国人吧。” 忒休斯确实没想过有个本国名字,爷爷给她起的这个名字她觉得挺好的,不过如果要再起个本国名字的话…… 嗯,爷爷和哥哥都姓罗,那她肯定也得姓罗。忒休斯这个名字的意思是神灵的恩赐,那她最合适的名字就是……罗天赐? 不行不行,这听起来太奇怪了。忒休斯立马否决了这个想法,她还是更喜欢忒休斯这个名字。 虞沁这边也没注意她内心的纠结,继续道:“那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如果想听讲经布道的话,我虽然不是很擅长,但姑且还是稍微可以说一点的,里面更深的道理我建议你等申希前辈出院或者新的神父来了再说。” “不,我不是来听经的,我不是信徒。” 虞沁用怪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忒休斯被她这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问了句怎么了。 “如果不是来听经的,那这里开设的业务也只有婚礼…你是来咨询婚姻布置的,也是,你看起来确实已经到了法定的结婚年龄了,好吧,这个我也可以负责一点。” “你想什么呢,”忒休斯哭笑不得,“我就是遛弯的时候路过这里,结果被申希拉进来听她讲经了,我恋爱都没谈呢哪来的结婚。” “其实你要举办婚姻也可以的,至少可以给你心爱的她一个完美的仪式。” “我哪来的心爱的她?” 虞沁微微惊讶道:“不是吗,我还以为让你冒着生命危险过去的那个女孩子和你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呢。” “没有,我和她就是朋友,难道你会怀疑米洛尼和申希的姐妹情吗!” “会啊。” 忒休斯大受震撼。 “我开玩笑的,我相信你们只是普通朋友,以及两位前辈只是普通的姐妹。”虞沁举手投降,不过忒休斯感觉她的眼神有些许揶揄的意味,以及投降的话语似乎很敷衍。 虽然忒休斯也觉得怪怪的吧,关于自己拼命去救张与这件事,她们正式见面也不到半个月,这么拼命除了自己有愚蠢的正义感以外最好的解释确实是恋爱脑上头的愚昧勇敢。 得益于此她和张与的关系拉近了不少,至少现在有要好朋友的样子了,还有点距离感,但应该会随着时间一点点被消磨的。不过忒休斯总感觉关系拉近本身似乎是某种手段,而不是她真正的目的。 她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忒休斯心不在焉地和虞沁聊了几句,就道别离开了教堂。 临走前虞沁看她的眼神似乎怪怪的,要说是刚刚造谣情侣的那种看乐子眼神似乎也不是。忒休斯一想到那些怪异,心中便总涌现出奇怪的情感。 在走出教堂大门的一刻,虞沁慵懒的声音传来: “虽然不清楚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给你一个忠告吧。 “要么彻底放弃,要么拼尽全力。 “不上不下永远是最要命的。” 第七章 此心安处 忒休斯错愕回头,但教堂的大门已经在她刚刚的推力和风的作用下重重关上了,此时再进去追问那句话已经不合适了。 不上不下,她现在这种情况是不上不下吗?忒休斯有点愣住,她从来做事都是一做便拼尽全力去抵达目标,就算是有以自己的能力暂时无法达到的,也绝对轮不上一个不上不下的评价。 正想着,忽地面前一声清脆响声宛如一个空腔中的爆炸。 “吓到了吗?” 张与打响指的手还在她面前没有收回去,忒休斯直接抓住张与的手腕,趁她吓到的时候在她眼前打了个声音更响的响指,末了还吹了个口哨笑道:“吓到了吗?” 张与呆呆开口:“我印象中的你可不是这样啊。” “那该是什么样?” “嗯,像游戏里的勇者和骑士一样强大正义善良温柔吧,”张与撇撇嘴道,“反正绝对不是反手抓住我回敬一个响指还吹流氓哨的家伙。” 两人结束打闹之后,你一言我一语闲聊着走出了教堂,秋日的午后街上没什么行人,还有一会才到晚高峰,马路上甚至没什么车辆,有种萧瑟的感觉。 树上的枯黄树叶全都被环卫扫成了一堆,还没来得及收走,张与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很好,除了忒休斯以外没有人看的到这里。 她蓄了力直接跳到了枯叶堆里,听着枯叶在鞋底发出喀吱的声音。 小孩子吗,都快成年了还踩落叶玩。忒休斯无奈看着她在落叶堆里幼稚的样子,好吧,至少她没有缺德到把这些落叶都踹开,踩完后还用鞋小心翼翼地把飘出去的拾掇回去。 “我的理想确实是成为那样的人。”忒休斯继续了刚刚的话题。 “意思就是你本身不是这样的人吗?” “天生就有那些良好品质的人是圣人吧,我只是个比别人更努力些的普通人,”忒休斯想了想又道,“哦,可能也不算完全普通,我觉得我的天赋还算不错吧,普通人里的中上等水平。” “那还真是让人嫉妒啊。”少女脸上露出了落寞的神情,与秋色融为了一体。 秋天就是会让人时不时感到落寞的啊,就像黄昏一样,总有种在从鼎盛缓缓步入死寂的感觉。张与靠在树干上长呼了口气,这两天天迅速冷了下来,甚至呼出的水汽都在空气中变成肉眼可见的白色了。 忽地她看见了个熟悉的地方,突然开口问了句:“忒休斯,我记得你还没买什么衣服对吧?” “是这样,怎么了?” 忒休斯来到这边的时候只穿了自己的短袖和长裤,后来的衣服有几件也是发了工资她自己买的以及罗夫从家里带来的旧衣服。不过她现在钱包空空的,实在是买不起什么额外的了,刚住院交的钱就不少了。 “去买几件衣服吧,便宜且实惠的。”张与从落叶堆里跳出来,牵着她的手又走了一段路。 雨花路教堂所在的雨花路有两个大街口,教堂所在的街口更加古朴一些,有着钟楼鼓楼之类的古老建筑。 而现在张与带她去的是另一个更加繁华一点的路口。 “喏,就是那边。” 接近路口的地方有一个派出所,而派出所旁边摆着一个长长的摊子,简陋的支架上面搭着长长的布,布上放置着许多的袜子,而旁边放着的不锈钢管衣架上也挂着不少颜色有点过于亮丽的衣服。 旁边的一张大大的瓦楞纸牌上写着,衣服二十元一件,袜子十元三双。 张与憋笑到声音都有点颤抖了:“虽然衣服品味奇怪了点,但是很便宜不是吗,我小时候上完英语辅导班我妈接我回家的时候,经常在这里给我买新的袜子穿,质量绝对有保证。” 忒休斯看着那件亮粉色的长袖秋衣,感觉眼角在疯狂抽动。 摸上去这手感,确实相当保暖,在秋冬轮转的时候,这种衣服便宜又保暖,单论性价比那绝对是完美的。
按张与的话说,这就是和酱肉肘子一样完美的北方产物,物美价廉。至于外表看着怎么样,这种事情闭着眼谁也看不见,吃进嘴里是香的就行。 哦不对,张与也不会这么说,在她眼里酱肉肘子的外表也是相当美好的存在。 看着张与期待的眼神,忒休斯心情相当复杂。 “只是,穿在里面保暖的话……” 忒休斯拿起了一件相较其它颜色饱和度没那么高的衣服,整体上是浅灰色,最突破她审美底线的部分是中间那颗粉红的爱心,不过就算这种衣服也比旁边那些好了一百倍。 回去再请苏姨帮自己把中间这个心拆下去吧,忒休斯看着张与颇为期待的眼神,还是把这件衣服拿去付账了。 等忒休斯拿着衣服走到面前,摊主也没抬起头来,依旧看着手机屏幕。只抬手指了指一边的付款码,示意她扫码付钱。 忒休斯又挑了六双袜子,一起付了钱,一起放在塑料袋子里打包带走了。 “现在都用手机付款了,都不好还价了啊,”张与和忒休斯并肩走在街上感慨道,“我还记得我小时候大家都还用纸币的时候,为了找零方便,还价抹零或者再添点赠品都可以拿没有零钱当借口的。” 没走两步,张与又拉着她去了一个路边摊,这次倒不是辣眼睛的衣服了,而是还锅上还呲呲冒着热气的小吃摊。 “张与,一会还要回去把中午的剩菜吃掉,而且以苏姨的性格,我估计她还要再做些新菜,这时候再吃别的零嘴晚上你会吃不下的。” “没关系没关系,只是吃一点点,走两步都消化下去了。” 张与问了问价格,迅速付了四块钱过去。小吃摊的大叔在街头浸淫多年动作上自然也不会含糊,拿起两根肠手上的刀如同翻花一样,把肠割得如同盛开的花一样。 两根肠放在铁板上一压,大叔抬头问了句:“要面酱还是番茄酱?” “番茄酱,不加辣,那边有个病号吃不了。” “得嘞。” 大叔挤上番茄酱,手上撒着孜然粉注入灵魂。在逐渐冷下来的秋日午后,路边这个小吃摊的热气笼罩着二人,香味勾的忒休斯馋虫起来了。 “吃好。”大叔每句话都简短有力,两个纸片在多出来用来持握的木棍上一裹,就将两根烤好的肠递了出去。 张与道了声谢,将其中一根递给了忒休斯。 忒休斯吹了吹气,小口咬了上去,番茄酱挤的太多了,这一口咬下去之后沾了些在嘴唇上。忒休斯咀嚼了两下之后吞咽下去,舌头舔过嘴唇上蹭的番茄酱,在舌尖留下了一点点甘甜。 “真是越来越贵了,一根淀粉肠都卖两块钱了。”张与对怎么不被这种街头小吃蹭到满脸都是相当有经验,迅速吃完了一整根且脸上只沾到了一点孜然粉。 两个人手上拎着买的衣服,嘴上吃着买的小吃,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入了秋后夜晚就来得更快了。 随着光线暗到一定程度,街边的光控路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其实不用这些路灯也没关系的,因为晚高峰疾驶而过的汽车大灯足够照亮人们回家的路。 路过某个小区的外楼时,一股油烟味混着菜香飘了出来,几乎掩盖了二人手上淀粉肠的香气。 而刚刚那个小吃摊食物挤压铁板的声音,也被一家有一家煎炒烹炸的声音盖了过去。 忒休斯侧过头去看的时候,发现张与的脸上染上了仿佛怀念的神情,眼中尽是柔软。 她缓缓举起了手里的木棍,看向了前方。张与的眼睛虽然没什么近视,但是散光还算严重。那明亮的灯光在她眼中尽数变成了朦胧如梦境的景色,连手中的木棍都有了叠影。 “啊——” “这就是,我的家。” 第八章 风停 回到苏姨家之后,苏姨相当不情愿地替她把那个粉红的爱心拆了下来,边拆嘴里还边念叨着。 “现在的孩子啊都喜欢黑白灰这种老气的颜色,一点活力都没有,”苏姨拿起缝纫用的剪刀剪掉了线头,“你看着粉色的多好看,看着就适合小姑娘,你非要拆掉。” 忒休斯也不是不喜欢亮点的颜色,只是对这种太幼稚的打扮不太适应。 总之听了半天唠叨后,忒休斯得到了一件纯灰色的内衬秋衣。 现在忒休斯里面穿着件灰色的内衬,外头套着一件主色调为黑色的运动服,下身是她去山上穿过的那件卡其色工装裤。这件裤子在绑架案中多了不少口子,但还是在苏姨高超的缝纫技巧下大致恢复了原样。 一身上下最亮的颜色就是她那一头耀眼的金发了。 张与全程围观,对于自己的恶作剧没了效果有点不满,但是看着忒休斯这身搭配眼前一亮:“还不错哎,感觉好酷!” “你喜欢黑白灰配色吗?”忒休斯看了看张与的打扮,还是那套不变的校服。 张与住院期间也几乎一直穿着那一身校服,蓝白色的搭配看着让人心情愉悦,一般来说正是青春朝气的年纪,这身衣服能让人看着就舒畅。 不过张与穿着略显臃肿的校服,大部分时候都有点蜷在一起,头上只松松散散扎了一个低马尾,眼睛半睁不睁的样子像是流露出淡淡的死志。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喜欢一天到晚都穿这种纯色的长袖长裤,”张与下意识捏紧了左手的袖子,“如果我长得没那么难看,就像你这样好看,我也会穿点更华丽的衣服,再怎么说我也是正爱美的年纪嘛。” “你管这叫…难看?” 忒休斯看着她的脸,虽然算不上美女,但是肯定也是容貌端庄,脸上一点痘印痘坑都没有,浓眉大眼的样子应该是很受长辈欢迎的类型。 “长得又黑,又胖,不是难看是什么啊?”张与像是开玩笑一般说着,但是忒休斯能听出来,她是打心里这么觉得的。 事实上张与并不黑,甚至比忒休斯还白一点。忒休斯的暖白色皮肤因为经常出去锻炼而稍微晒黑了一点,但在普通人那里也算是白的。 而张与基础肤色和大部分人一样,比很多人白一点,而且脸上没什么血色,看着颇显病态。 至于胖那就更无从谈起了,忒休斯严重怀疑张与没有见过真正的胖人。 忒休斯上手戳了戳她的脸:“不胖,不黑,不难看,我觉得我的评价很公正。” 张与嘴唇动了动,但是没发出声音。 她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忒休斯察觉到了这一点。 “去吃饭吧,”忒休斯帮她挽了挽发帘,“苏姨应该已经把菜热好了,我刚刚见她又用五花肉炒了个无丝豆,是你喜欢吃的吧?” 张与恢复了活力一般,拉着忒休斯朝饭桌那边走去。 可牵起她的时候,张与的左臂似乎因为被碰到而发了抖。 …… 夜幕已然落下。 那并非是与黄昏的衔接之时,而是彻底融入了黑暗之中。 忒休斯看着窗外的那棵树,感觉一切都陷入了长久的宁静。 抬头仰望时所见的月光是如此的温柔,银白色的光辉像霜洒落在树枝上,但是用手指抚上去的时候碰不到实体。再一看,那片霜已经落在了自己的指尖。 宁静之中又仿佛有暗流涌动着。 忒休斯直接翻出了窗外,走到了那棵树下,看着树下已经腐烂生蛆的动物尸体陷入沉思。它就像被所有人排除在视线之外一样,按理来说环卫早就该把这东西收走焚烧了,可只有虫豸留在这里分食。
那是一只蝙蝠,看腐烂程度已经至少有一星期以上了,但是有智慧的生物谁都没有注意到这只蝙蝠,除了忒休斯以外。 脑内有什么声音似乎挣扎着想要与她说话,但是无论如何大声叫喊忒休斯也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这在住院的时候就初现端倪了,忒休斯对脑内的声音颇为紧张,还去问了问医生。医生表示这可能是绑架案之后的后遗症,并有意无意暗示她去本院的临床心理科或者本市的精神病院查一查。 忒休斯很想坚定地说自己没有精神病,并不是对精神病有什么歧视而讳疾忌医,而是她觉得这个声音真的存在,就像自那场绑架案后她脑内时常闪过的什么,虽然忘记了,但是一定是存在过的。 忒休斯如此坚信着自己。 “现在这样是不上不下的吗?”忒休斯拿脚踹了踹那具尸体,脑内似乎传来了什么人的尖叫声和干呕声,惹得忒休斯一阵烦躁。 究竟什么算是不上不下,像这样享受安逸的每一天吗?忒休斯的头又一次痛了起来,可这一次没有张与打断让她痛苦的思考。 记忆,回溯而上的记忆,正拼命挤压着四散的灵魂,试图让他们积聚成形。但是模糊的记忆是如此无力,难以抵抗世界的潮水翻涌而过。 而脑内的干呕声还没停下,忒休斯心中烦躁更盛,想要将什么东西扯出来的欲望驱使着她。扯,扯出些什么来呢? 忒休斯烦躁地挥了挥手,好像掌心之中本该有什么存在的东西来响应她的渴求,应该有什么零星的碎片在她手上汇聚,然后借由她的力量凝聚成庞然大物,足以撕裂空间的庞然大物。 可有形的力量没有响应她的渴求。 而在她掌心中,有什么无形的存在来了。 那一瞬间,周围呼呼刮着的秋风一齐寂静了下来,忒休斯惊慌地望着周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风停的一点征兆都没有,仿佛是忒休斯在掌心扯了两下,周围的风就全都被她扯过来了。寂静且无风的夜晚,指尖似乎存在着什么不该存在的无形之物,连脑内的奇怪声音都停了下来,在某处默默观察着这一切。 “这是什么?”忒休斯惊愕地看着掌心中的虚无,但是这虚无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它静静地存在于此。 忒休斯皱了皱眉头,用力一攥。 掌心那团东西维持不住散开了,而忒休斯身边的风恢复了。 以忒休斯二十五年的人生来看,这怎么都不是正常的情况。这,这,自己莫非觉醒了什么超能力吗?都二十五岁的年纪了,还以为自己早就不像高中生一样能穿越异世界,只能等着三十多岁变成大魔法师了呢。 忒休斯又试图在掌心聚起什么来,不过这次风只是减弱了一点,不像刚刚一样彻底陷入了无风的环境。忒休斯感觉这一下前所未有的吃力,她刚试图凝聚,手心的东西就散开了。 相当费力啊,忒休斯额头渗出了一层汗,但是很快就被风吹干了。 现在好像还不太行,忒休斯又拼尽全力聚集了一次,虽然不像第一次那么成功。趁这团无形力量自己散开之前,忒休斯用尽全身力气依照本能丢到了眼前的蝙蝠尸体上。 蝙蝠尸体似乎被刀刃割开了一样,本来就腐烂到不成样子的尸体裂成了两半,连带着上面一只无辜路过的蛆虫都被斩开了。 忒休斯看着自己的掌心,目瞪口呆。 第九章 风起 霓虹灯的光芒对于阿黛尔来说格外的刺眼,她一向不喜欢这些光污染严重的东西,不过又无法抛弃这绚丽色彩带来的一瞬心安。 对于拥有浅色瞳孔的人来说,极强的光线总是会让人感到不适。 阿黛尔开始怀念自己拥有一双黑眼的时候了,严格意义上那也不是黑眼,那是很深的棕色,深到看起来像是黑色,纯黑的眼睛其实是罕见的。 想享受这光芒又不被刺痛对现在的阿黛尔来说非常简单,她习惯用庞大的世界力量直接压人,但这不代表她不会运用技巧。人一旦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时,就会无意识开始瞧不起那些费劲的奇技淫巧了。 阿黛尔感受着指尖力量的涌动,有什么无形之物在上面缠绕。再睁开眼的时候,阿黛尔的眼睛已经没有那种刺痛的感觉了,她直接将属于疼痛的一部分概念汇聚在自己手上。 概念的力量像是球形的空气,触感比较像学校门口小卖部卖的假水史莱姆,软软和和,就是不小心真的接触到,指尖会传来与眼部如出一辙的刺痛。 一切的一切都在世界造物主的一念之间,包括其下蝼蚁的挣扎。 不过忒休斯那边的纠结自己不打算多管,她可以篡改一部分她的记忆,可是如果全都改了,那就和玩偶没什么区别了。 阿黛尔喜欢和活着的小猫小狗一起,对于只会任由她摆弄的洋娃娃,那太无趣了。 虽然为了追求这一点点的乐趣偶尔会像约克那次一样玩脱,嗯,都不算什么大的失误。过程危险,但结果是好的,她解决掉那个威胁,然后还给张与送去了她所希望的小宠物…抱歉,有点失礼。 “应该管她叫朋友才对,叫小宠物听着像是在侮辱一样。“ 忽地,周围的风停下来了。 阿黛尔微微一怔,看向了产生异动的方向,嘴角勾起。 这样才对,如果完全沉浸于这种过家家,固然是她的愿望,但却不是张与和忒休斯的真正愿望。 所谓理想,就是哪怕抛弃安稳的生活,也想要追逐的刺眼霓虹灯光。 抬手之间,风起。 …… 忒休斯之后又尝试了几次,但是没再像刚刚那样能让周围的风停下或者像风刃一样割开尸体,但眼前分成两块的腐烂尸体昭示刚刚那一切并不是她的幻觉。 忒休斯觉得这些不会是自己的幻想,但还是有必要多方求证一下。她也见过那种以为自己觉醒了超能力可以凭空用魔法切割物品的病人,可是监控显示的画面是他用指甲一点一点抠着树皮,抠到了指甲盖全部翻开也没停下。 精神和心理的话…忒休斯想起了市医院的那位临床心理科的吴医生。忒休斯掏出手机看了看市医院的网上预约,临床心理科相比别的科冷清不少。 吴秋焓明天确实有排班,而且能挂的时间点还空余不少。正好明天没什么事情,忒休斯在网上预约了上午九点的号。 做完这一切的忒休斯放松了下来,看了看树下的蝙蝠尸体,决定让它入土为安。忒休斯从附近找了别人做活用的大铁铲,挖了一个小小的土坑,将尸体埋了进去。
这动作忒休斯仿佛做过很多遍了,挖开一个土坑,就地填埋各种非正常死亡的尸体,然后双手合十祈祷他们的来生平安顺遂。在最后一铲子土压实之后,忒休斯没由来感到心中有着巨大的悲伤,几乎要让人落下泪来。 悲伤是一种足够激烈的情感,忒休斯产生了活着的实感,这是在和平生活中无法感受到的。 因为眼前的死亡如此真切,逝去是如此让人痛彻心扉,所以才感到了生命的可贵,才明白了站立于此的意义。 所以才明白了,并非是剑的意义,而是挥剑的意义。 心中明白了什么,虽然还未完全唤醒,但忒休斯并不急于一时。种子已经随着旧时的尸体一起种下,新生会在不远的将来破土而出。 忒休斯一向是个乐观偏多的人,想明白这点之后,很多事情就不会再纠结着折磨自己了。 回到苏姨家时,苏姨看忒休斯的脸色明显比原先好了不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沙发上,给她披上了一件针织的毛线外套。 “不错,果然合适。”苏姨扯了扯毛线外套,和忒休斯的体型基本吻合,只稍微大了点。 “苏姨,你什么时候买的毛衣,”忒休斯感受着身上传来的温暖,比起单薄的运动服外套好了不止一点半点,“毛衣可没这么快就能打一件吧?” “原本给晓晓做的,但是晓晓不喜欢穿毛衣,她嫌太扎得慌了,正好你们俩体型差不太多,我就拆了改改做了件新的,”苏姨突然有点紧张道,“大闺女你不嫌弃吧,你刚出院时间比较紧,改天姨给你打一件新的。” “这件就很好。” 忒休斯笑着安抚着紧张的苏姨,大概是害怕忒休斯嫌弃别人不愿意穿的衣服吧。但忒休斯刚被抛弃的时候,穿的哪件不是别的孩子穿剩下的衣服,大家本来就没有抚养她的衣服,愿意给件旧的就不错了。 而无论是村里的大家还是苏姨,都不止于此。 其实在小时候,忒休斯被不少同岁的小女孩嫉妒。不光是她天生的金发蓝眼看着就像外面那些大明星一样,更是因为她几乎不重样的新衣服。 毕竟每家的妇人做件新衣服给她,衣柜都塞满了,忒休斯还得在口袋里塞标签这是哪家谁谁谁做的衣服。 新年串门的时候,穿了谁做的衣服,谁就要让她转一圈好好看看炫耀一番。 无论何时都在用不完的爱中长大,忒休斯能感受到这其中的温暖,她的衣柜又要多一件新的亲人给她的礼物了。 “我很喜欢这件衣服,嗯,不过您要是不把那个拆下来的心缝上来就刚好了。”忒休斯看着这件针织毛衣侧面的粉红色心形,无奈一笑。 但至少这件毛衣的颜色非常鲜亮,和粉红色的心配起来不算突兀。 第十章 证人 “单纯以我个人的诊疗经验和研习方向来说,你的心理状况没有任何问题,”吴秋焓盯着新出炉的问卷结果淡淡道,“要说起来,我做医生这么久,见的大部分人心理都或多或少有点问题,还是头次见像你这么健康的人。” “那我的心理状况没什么问题,可那个时候医生推荐我过来看看,而且我这两天似乎也经常有幻听幻视之类的情况。”忒休斯皱眉问道。 今天一早忒休斯就来了市医院做诊察,刚一进门就看见吴秋焓因为早起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看到忒休斯的瞬间,她深绿色的眼瞳亮了亮:“是你。” 相当确定的语气啊,忒休斯同样点头回应。 “先坐下聊聊你的状况吧,”吴秋焓展开手掌,示意她拉开凳子自己坐下。 忒休斯坐下之后,深呼吸了一下,缓缓讲出自己从绑架案开始的经历。讲述期间她的眼神清明,思维逻辑清晰,完全不像是一个正饱受幻听幻视困扰的人。 边听忒休斯讲着,吴秋焓边时不时在键盘上敲打几下记录。当忒休斯讲完之后,吴秋焓操作几下,打印出几张单子递给她:“先缴费做个检查吧,先去抽血,这个检验结果要两个小时才出,其间你去隔壁做个测试。” 忒休斯看着不怎么美好的价格,应了一声。 有够贵的,不过主要是抽血检验的价格比较贵,量表大概是那些检验的二分之一。报个医保也没有多少钱,比起住院这简直是九牛一毛。 穿行在医院的走廊之中,忒休斯再次感受到了那刺骨的寒冷。到了夏天,这里甚至不需要开空调,而秋冬的时候暖气也需要加倍。明明是偏北的中原地带,但是唯独医院像是到了东北一样。 走到一楼缴费的时候,忒休斯排着队四处乱看,头一次注意到了墙上那奇怪的棋局。前几次来医院,不是跟张与去了急诊部,就是从昏迷中醒来已经在住院部了。 这棋局上有十三黑子和十二白子,忒休斯对围棋象棋之类的不是很了解。 缴费,抽血,量表,拿结果,这一套流程下来,拿到检测结果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再拖一会吴秋焓都该到午休时间去食堂吃饭了。 吴秋焓看着手中的一页又一页检测结果,做出了对方没有问题的诊断。 “至少从检测结果上,你非常的健康,”吴秋焓放下了各种报告单,在电脑上填充病历,“至于幻听幻视,这可能涉及到精神健康了,如果你还是觉得不安,我推荐你去市里的六医院看一看去。” 结束之后,吴秋焓起身和下午班的同事交班,转头看向忒休斯:“虽然咱们俩作为医患关系,我不该和你私下有太多交流,但是,要一起去食堂吃个午饭吗?” 顿了顿后,吴秋焓又补充道:“食堂今天有很便宜的卤鸡腿。”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忒休斯和吴秋焓对视一眼,蓝色的眼瞳与深绿色相撞,在空气之中迸射出火花。她们在对方眼中看见了相似的眼神,或许卤鸡腿没普通的炖鸡腿好吃,但是有便宜不占是小狗,这是打工人的至理。
两个人飞速到了食堂,各点了一份卤鸡腿盖饭。 说实话,一个大个卤鸡腿,在配上一份荤炒菜,还有一盒无限续的米饭,这点才六块钱,对于正需要补营养但是因为看病在花钱上畏首畏尾的病人来说,简直是济贫福利。 卤鸡腿在蛋炒饭上泛着漂亮的油光,看着就让人食欲大振。 不同于忒休斯喜欢把最好吃的留在最后,吴秋焓先夹起了那根大鸡腿。医生看着一小口一小口吃得极其斯文,可是每一口都能咬下一大块鸡肉来。每咬下一口鸡肉,她都会伴着一口炒菜和米饭下肚,每一口都是微缩的盒饭。 不过鸡腿没有菜和饭那么多,很快微缩的盒饭就变成普通的荤菜拌饭了。忒休斯看见鸡腿吃完之后,吴秋焓的脸色虽然明面上没变化,但是忒休斯感觉她眼里那股子兴奋明显掉了不少。 并且似乎用有点艳羡的眼神看着忒休斯盒饭里那根一口没动的卤鸡腿。 别这么看我,就算你给我钱我也不可能让掉我特意保留到最后的美食的。忒休斯装作没看见一样移开了眼神,继续扒拉起了碗里的饭。 “虽然刚刚是以医生的身份和你谈话,但是你介意我以个人身份提出一点不够专业不够公正的意见吗,这可能会影响你对自身病情的判断,所以我想至少征得你的同意。”吴秋焓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抬头看向忒休斯。 “我并不介意,不如说我很想听听你作为个人的意见,”忒休斯眼色一暗,“虽然可能你听起来觉得这些像是我自己的妄想,但是我确实有感受到那股奇异的力量……” “不,我不觉得这是你的妄想。” 忒休斯的话被吴秋焓打断了,她惊愕看向吴秋焓,对方冷漠的脸似乎因为想到什么,神情出现了裂纹。 “我相信你说的这些,我相信你所说的抬手之间风起风停真的存在。 “因为我亲身感受到了那一切。” “你感受到了,怎么会,你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知道的?”忒休斯几乎抑制不住激动想要起身,但是看见吴秋焓如此淡定,心绪仿佛随着她一起平静了下来,刚要起的身子又缓缓坐了回去。 “抱歉,我只是太激动了,可以请你讲讲吗?” “没关系,我既然说出来那就是打算和你讲,”吴秋焓语气淡定,但表情似乎逐渐兴奋了起来,“其实那个时候听你描述的语气我就猜出来了,你根本不认为那些是自己的妄想,很巧,我也不觉得那是我的妄想。” 吴秋焓吸了口气,继续往下说: “就在一周之前,你被送来医院的那一晚,九月十七号。 “在那一天晚上,我正吹着晚风遛弯,那天的风大得非常,如果不是有眼镜我一定会被风沙眯眼。 “而在风最大的那一瞬间,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 “那就像,这世界上从未存在过风这个概念一样。” 第十一章 追求 “不过这里面有一个相当大的问题,”还没等忒休斯惊喜完,吴秋焓就给她泼了一盆冷水,“首先前提是你和我见证的那些是确实存在的,事实上有一种病叫做群体性癔病症,人群之间相互影响,一些人目睹一个人发病,由于对疾病不了解,也跟着产生恐惧、紧张心理,并出现相同症状。” “这种可能应该不大。”忒休斯想了想,觉得只有她一个,暗示应该不够影响吴秋焓的判断。 吴秋焓缓缓道: “所以我们首先假设这些并非我们共同的幻想,而是真实存在的。 “那么这里就有两个方向了,我那天所感受到的风停是你做的,或者不是你做的。 “从你的描述来看,你对这种力量的掌握不够稳定,可以做到一瞬间让周围无风,但是不能保证是不是有另一个人也能做到。” “如果那个人也能做到的话,那我的力量就是从他那里来的,”忒休斯越想越害怕,脑内仿佛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或许我自从绑架案之后一直出现的断断续续的记忆也与他有关?” “而从另一个方向来讲,如果那天那个力量确实属于你,那么又是谁抹除了你的记忆,”吴秋焓的语气仍然平静,但忒休斯能感受到她越来越兴奋了,“他既然能抹除你的记忆,那为什么我这个证人还被保留了异样,我身边的人都没察觉到这件事,只有我还记得,并且巧合之下和你相遇了。” “两个方向中我们能推出的就是,抹除你记忆的那个人可能的心理状态。” “就像犯罪心理画像一样的吗?” 即使犯罪人尽量不在现场留下可提取的物质痕迹,也必然会留下其心理活动的痕迹。犯罪心理画像根据已形成的对犯罪现象的认识,对犯罪现场的物质痕迹、心理痕迹及被害人的生活轨迹等分析刻画犯罪人最有可能具有的特征。 忒休斯曾经在书中学习到过这些知识,不过吴秋焓摇摇头道:“还到不了那么专业的水平,顶多是简单的推理罢了。” 好吧,忒休斯略感遗憾,她还以为可以看到那种特别酷炫的分析过程呢。很多人小时候会对医生有种敬畏感,尤其是研究心理的医生,对小孩子来说就像是团队里的智多星一样。 吴秋焓看出了她心中想法,指正道:“别神化心理医生,大部分都只是普通人。” “那你呢?” “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超厉害。” “噗嗤,”忒休斯失笑出声,“好吧,那请超厉害的吴医生帮我推测一下那个隐藏在幕后之人的心理状态吧。” “不上不下。” 听到这个评价的瞬间,忒休斯感觉自己的眉角抽了抽,这已经是她出院以来第二次听到这四个字了。 第一次是雨花路教堂的见习修女虞沁在评价她。 而第二次,是吴秋焓在评价那个幕后之人。 一时之间,两人沉默无言。
她们二人来的时候医院的午饭时间就已经快接近尾声了,大部分患者都是十一点快十二点就来打饭回到病房吃。现在这个时间,厨房早就已经关灶了,氤氲在这里的烟火暖气慢慢冷了下来。 而没有人间的烟火气熏着,那渗透了整个医院的消毒水味就慢慢从外面爬进来了,虽然不明显,但是对忒休斯这种嗅觉灵敏的人来说也不好受。 意识到被人篡改记忆这点其实并不好受,当回身的时候,连自己都不是当初的自己了。自以为是最开始的模样,实际上这艘航行百年的大船早就已经被偷偷换了新的零件。 那么现在的我,这个被评价为不上不下的我…忒休斯低头看着盒中已经凉下来的饭菜,用筷子拨弄着,这样的自己真的是自己吗? 忒休斯也曾在那些一闪而过的虚影中看见一双坚定的眼睛,那双眼睛不似在平凡日子中能养成的,它坚毅之中带着一丝血腥气味,温柔却不失凌厉。 忒休斯很喜欢那双眼睛,纵使知道想要成就那样的眼神需要经历多少苦痛和挣扎,也想破开温和的茧,向外面走去。 外面的世界会没有温暖的爱,也许没有现在和平的生活,没有陪在身边的家人,没有太多太多。可是太阳总是耀眼到让人宁愿被烧成灰烬也想要追逐,星辰总是闪烁着高悬于每个人的头顶吸引着一个又一个人前往危险的夜空。 吴秋焓看着她似是挣扎的样子,知道她陷入了一个抉择,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选出来的。医生捋了捋自己的白大褂起身,端起几乎已经空了的盒子准备扔掉之后就下班离开。 临她走之前,忒休斯唤住了她:“等等,吴医生,再具体说说那个人吧,拜托你了。” 吴秋焓叹了口气,没先回答忒休斯的话。她把空盒子扔进垃圾桶里,从侧兜中掏出一根棒棒糖,不紧不慢地用纤细的手指剥开了外皮。 忒休斯其实一直觉得这种棒棒糖的外皮很难剥开,每次她都需要弄好久,甚至上牙咬,最后还是用剪刀剪开。但是吴秋焓的动作娴熟,就像是忒休斯那些焦躁根本不值一提般,这都是局外人很容易就能解决的问题。 “往上会舍不下现在的生活,往下又不愿意放弃夜空里最耀眼的星星,”吴秋焓将棒棒糖塞到嘴里,说话都含糊不清了起来,“不上不下,害己害人,他或许也讨厌这种状况吧,所以他把选择权交给了你。” 想要抹除记忆是往下的部分,而残留的幻影则是往上的部分吧,忒休斯有所明悟。 吴秋焓俯视着还在思考的忒休斯,微笑道: “眼中所见可能为虚妄,身体与大脑可能都会欺骗你。 “但是真理不会说谎。 “而我所追求的,正是这世界的真理,正是隐藏在帷幕之后的真相。 “至于你要怎么选择,你的选择会牵动怎样的未来,忒休斯女士,我很期待这一点。 “祝你……午安。” 第十二章 目光所及 冷风吹过。 张与不讨厌冷本身,相反,她觉得冷可以让人清醒,比夏天汗黏糊在身上好不少。 不过天一冷下来,她的皮肤暴露在冷风中的部分就会起一层疹子,她从来没去医院看过这是不是过敏,虽然很痒但也不至于影响生活。 总是想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忍忍就过去了。 “好无聊。”张与趴在桌子上,讲台上老师叨叨着的知识一点都进不了脑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到现在还没睡着是张与对学费最后的尊重。 “下课去食堂买点零食吃呗。”同桌戳了戳头已经快点在桌子上的张与,小声提议道。 张与摇摇头,把被冷风吹得起了一大片疹子的手缩回袖子里:“你去吧,天太冷了,我身上起疹子,腿病还犯了,疼的要死。” “要不你下课跟老师说一声然后回家吧,”同桌对她的身体状况有点担忧,这个人看着没什么事实际身体脆得不行,“你说你这么早就回来干嘛,反正高三了该学的早学过了,我们还讨论你会不会直接休学呢。” 张与撑着身子用很酷炫的语气模仿自己喜欢的小说里的一句话:“休学一年,然后回来。” 同桌疑惑地歪了歪头,她没看过这本小说,听不太懂。总之确认了这家伙还能再撑一会,那就不需要太管着了,她也有自己的课要听呢。 张与有点尴尬,失落地躺回了桌子上。班上几乎就没几个和她真正的爱好能聊到一起的,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努力附和着别人的爱好,学校里唯一和她聊得来的朋友在其他班上课,平常几乎碰不到一面,都是手机联系。 难得想耍帅玩梗,没一个懂的啊。 张与心中叹气,转头看向了窗外。 这么想来,其实她和忒休斯也没什么共同话题,记忆中她和忒休斯聊天话题最多的就是骑士。忒休斯是真的有崇尚骑士精神,而张与只是看动漫的时候对骑士有点兴趣而已。 每次看着忒休斯提到骑士兴致高涨的样子,张与都有点尴尬。 其实想和对方再聊聊自己喜欢的东西,再说说关于自己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张与趴在桌子上,臃肿的校服掩住了悲伤的眼神,在外人面前她永远是开朗乐观的好孩子。 如果可以的话,想能对她敞开自己的心扉,更多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然后得到更多的关心与爱。 “忒休斯现在在干什么呢……” 眼投向了更远更远的地方。 …… 这边忒休斯正经受着来自隔辈老年人过于沉重的关爱,这里有个说法叫做隔辈亲,虽然在罗家没怎么体现出来,村长爷爷平常可没少管教罗夫,忒休斯好点,顶多跟着挨训。 自从知道了忒休斯是自己的侄孙女以后,姜罗氏对她的关爱大增。 从出院到现在已经四天的时间了,忒休斯觉得自己恢复的差不多了,加上住院的时间自己都快休养了半个月了。下午没提前通知姜罗氏和罗夫一声,忒休斯就来继续自己的工作了。
姜罗氏早就从罗夫那里听了忒休斯前段时间的经历,罗夫跟她说着说着还眼眶一红鼻头一酸哭了出来。 本来姜罗氏就对这漂亮的侄孙女喜欢的不得了,听罗夫说这孩子刚出生就被亲生爸妈扔了,长大了还自己赚钱留学,前两天刚回这边就遇到了绑架案。 罗夫哭着哭着描述就添油加醋了起来,什么忒休斯满身都被血浸透了,内脏都被大出血了之类的,听得姜罗氏小心脏承受不住哎哟了起来。 很快罗夫就知道了自己添油加醋的代价。 忒休斯再三坚称自己已经恢复了,甚至还亲自搬了一大箱沉得要死的啤酒展示。姜罗氏眉毛一竖眼睛一蹬,矮小的身子噌地就从摇椅上起来了,直接拿拐杖杵着罗夫往前走。 “你还在这儿傻站着干嘛,还不快把小忒手上的货拿下来啊,”姜罗氏痛心地拿拐杖敲着地板,“伤筋动骨一百天啊,快放下来好好养着,奶奶还能差你一天的工资吗!” 罗夫吓得一刻都不敢耽搁就把忒休斯手里那箱啤酒接过来了,生怕二姨奶奶一大把年纪因为他们俩出什么事。 果然隔代亲从来轮不到我身上……罗夫满脸悲怆,忒休斯来之前二姨奶奶还整天拉着他的手叫他夫夫,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他,就是傻笑也是可爱的小侄孙。 “都怪你,现在连二姨奶奶都偏向你了。”罗夫摇头长叹道。 忒休斯喝着一瓶冰镇过的草莓牛奶在旁边坐着看罗夫劳动,同样是满脸的无语:“这能怪我吗,还不是你先跟罗奶奶一路哭着说我怎么样了,我估计你就差把我直接说进太平间了吧?” “哪有,别冤枉你哥我,”罗夫就差在原地哭闹起来了,“爷爷和爸妈都偏疼你,对我就是抄起皮带就往我身上抽,咱俩都是一辈的,怎么隔辈不隔辈的亲都在你身上了。” “嗤,可能是因为我少个亲生的爸妈,所以老天给了我一堆比亲生爸妈还好的家人。”忒休斯提起亲生父母的时候完全没有悲伤的情绪,这些年她都不知道和罗夫开过多少次关于自己亲生父母的玩笑了。 而罗夫自然也知道说这个对她心情造不成任何损伤,他们俩兄妹有啥说啥,从来不用担心说错话有隔阂,如果忒休斯不高兴了会自己说出来的。 “啧,你往那边歇着去吧!”罗夫随手扔了份报纸过去给她解闷用。 这报纸光是看着就有年头了,上面没有刚刚印刷不久的油墨香味,上面隐隐约约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忒休斯不满道:“谁家解闷的时候看这么有年头的旧报纸啊。” “现在想看新闻的都看手机,哪还有年头新的报纸杂志啊,有的看就不错了,这个还是二姨奶奶留着垫火锅用的呢。” 忒休斯嘁了一声,嘬着草莓牛奶展开了报纸。 这报纸年头确实不短,日期是两年前的。 而最显眼的那则新闻是一起事故的报道,前往邻市的大巴车路遇泥石流,仅有一名女性幸存。 第十三章 幸存者 “在一车人都遭遇泥石流死亡的情况下还能活下来,”忒休斯被这则报道吸引了注意力,“相当幸运啊,上一个我知道的这么幸运的人还是张与。” 说着忒休斯脑内又闪过什么,她知道这和前几次一样,大概率是她被抹去的记忆。 是的,按理来说忒休斯的记忆里是没有张与和幸运相关联的事件的,可她就是知道,张与有着超乎人类想象的幸运,有着可以称为异常的幸运。 罗夫想了想,他似乎依稀记得这件事:“一个人幸存下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啊,你知道幸存者综合征吧?“ “啊——” 忒休斯当然知道这个,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但是看着那些死者家属或痛苦或绝望的眼神,心中泛起没由来的自责。 那些鲜活的生命一个个在眼前逝去了,留下自己,百无一用。 罗夫敏锐察觉到了忒休斯的情绪低落,拍了拍她:“得了,活着就是活着,别人的不幸和你无关。”虽然知道忒休斯没经历过这些,但是罗夫知道这个妹妹情感丰富,把自己代入那个幸存者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这对忒休斯来说并不是代入另一个人,而是感受自己被隐藏的真实心绪。 “那个幸存者后来怎么样了?” “我也只是听说,听说啊,毕竟打听人家这种事情怪不礼貌的,”罗夫强调道,“我只听说那个姓苏的女士承受不住,一年有一半都在六医院住着,剩下一半的时间都在家里办公,不敢回家,怕让她妈察觉到不对劲。” “姓苏的女士?” 姓苏的常年不回家的女士,忒休斯已经察觉到了那个答案。 张与提到时眼神慌乱的那个人,苏姨提到时露出悲伤眼神的那个人,苏姨无处宣泄的慈爱只能转移给忒休斯和张与,而那个曾经毫无保留享有这些的人。 “嗯,我有次帮人送货,就六医院门口的超市,见过那位女士。 “说实话看着还挺正常的,挺和善的人,长得也好看,就是突然像被什么吓着一样一直哆嗦。 “我记得她名字叫,苏晓晓。” 啊,果然。 一切的故事看似分散,但每一条线都会交织在中心。 而位于世界中心的人,正牵着线笑着望她。 …… 那双仿佛染了迷雾的深棕色瞳孔,看向了遥遥的远方,看向了那堪称惨烈的过去。 女人单看五官依稀能看出过往的美貌,但是因为精神上长期的折磨,脸颊已经消瘦了下去。护士叫她的名字时,她如同没听见一般看着窗外,嘴唇颤抖着。 “苏女士,苏女士!”护士反复喊了几声。 苏晓晓空洞的眼神有了一丝清明,转头看向护士,露出一个温和却疲惫不堪的笑容:“早上好。” “现在是下午了,苏女士,”护士叹了口气,她和苏晓晓也算是熟人了,“医生说了,您现在的状态最好还是通知一下您的母亲,虽然您没有精神方面的问题,但是老自己把自己关医院里也不是事情啊,万一有一天……”
眼前的女士其实根本没有患精神方面的疾病,顶多是心理方面罢了,但她再三要求自己住进医院。 六医院专职精神障碍,但也只是个小医院,关于精神障碍和心理疾病这两年才因为网络的发展而受重视起来。在此之前大家都觉得这是疯病,说出去很丢人,所以宁愿在家里锁着也不愿意送来医院,大部分都是闹出事情被强制送来的。 因为没什么病人,所以这里的规定也算不上严。当苏晓晓选择来这里住院调整状态,医生也没有强制通知她的家属,只是看住院部空床不少,就允许她在没什么患者的楼层住了。 毕竟苏晓晓还算有钱,走个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不过医生和护士再三跟她强调了住院的危险性,就算她现在还只是心理障碍,但是常年在这种地方关着自己,难保有一天会不会真的出现精神障碍。 “我现在这个样子,哪还敢再告诉我妈啊,”苏晓晓摸了摸自己几乎皮包骨头的手臂,“让她看见我两年不回家变成这德行,她的心脏受不住怎么办,到时候我怕她也得了心理疾病。” “苏女士,爸妈年纪大了,陪他们的时间有一天少一天,”护士宽慰道,“比起每年守着空荡荡的对面吃只有自己在吃的年夜饭,她肯定更希望您回去陪她一起吃年夜饭。” “那那些人呢,你说他们什么时候能吃上年夜饭呢?” 一旦转到这个话题,护士就知道已经劝不下去了。苏晓晓病态地把自己困在别人的死亡里,似乎她幸福了就是对不起那些逝者一样,可明明他们只是恰好同车去邻市一样,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苏晓晓也知道自己不正常,不然也不会把自己关在六医院。 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闭上眼睛,就会听到猛烈的撞击声,听到全车人刺耳的尖叫声。那一瞬间她回到了两年前,身上被车的残骸压得生疼,耳边是还留着一口气的乘客微弱的痛苦呻吟。 然后再一睁眼,就是家属的悲鸣,甚至有的人用仇恨的眼神看着她。 其实苏晓晓和那个家属都知道,这只是一次意外,一个人的逝去和苏晓晓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人不光有理智,更有情感。在重要之人逝去的时候,情感会压垮脆弱的理智,无端地去指责世界,指责他人,甚至指责一个没有任何错的受害者。 如果她死了那我的家人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这种没理由的迁怒影响到了苏晓晓,于是她也开始想,是不是我死了那别人就能回来了? “我也想回家见我妈,可是我回不去,”苏晓晓无力地倚在堆起来的枕头上,“以前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现在这样子我也不敢回去见她了。” 一时无言,苏晓晓叹了口气,又将视线移了回去,投向遥远的不知何方。 第十四章 守恒 “回来了啊,小与刚放学回来,再炒一个菜咱们就开饭。”苏姨从厨房中探出头笑着迎接回来的忒休斯,眼角岁月催生的细纹尽显。 忒休斯干笑了两声回应。 她心中充满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做是好。说到底忒休斯只是一个外人,对于人家的家事肯定是不好插手的。既然张与明知道苏晓晓的情况但只是不说出来,那忒休斯更不可能做这个出头鸟。 张与正叼着笔写着作业,抬头就看见忒休斯满脸复杂,用眼神示意她出去说两句话。 就一下午没见,出什么事了……张与愣住,放下笔和忒休斯去了门外。 “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张与,那个,”忒休斯纠结了一会开了口,“我想问问你关于苏晓晓的事情,你应该比我知道的更加具体是吧。?” 张与沉默良久后问道:“你想问关于苏晓姐的什么,先说好,这种涉及到个人隐私的事情我顶多跟你选择性地说一说。“ 这下子忒休斯不敢问了,她也不知道哪个是自己该知道的,哪个是自己不该知道的。 “行了,看你这样估计是最不该让苏姨知道的都知道了吧,姑且问你一句,你觉得苏晓姐现在在哪里?” “六医院,就是这里的精神病院,对吧?” “行吧,果然是最不该知道的那个已经知道了,既然这样那你就随便问吧。” “你突然这么坦诚,我都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了,”忒休斯嘴角抽搐,“苏晓晓的事情,你和她为什么要瞒着苏姨,我可不信你看不出来苏姨有多想自己的女儿。” 张与呵呵一笑,反问道:“你最没资格问这个问题了忒休斯,我记得你除了哥哥以外还有爷爷奶奶养父养母吧,你怎么不把住院的事情告诉他们,这一星期你的家人除了你哥哥以外一个没来吧?” 好吧,相当有道理,忒休斯自己就没敢告诉家人,完全无法反驳。既然不是什么严重到生离死别的病,那就感觉没必要再去让老人担心。 毕竟他们年纪已经大了,要是再因为自己急出病,那就是罪无可恕了。 “两年的那场车祸,遗留的灾难太多了,”张与眯着眼吹着冷风,皮肤上泛起不明显的红疹子,“当初车祸入院的时候苏姨是知道的,苏姨不知道的主要是后来苏晓姐的精神状态,毕竟精神疾病这个说出去也不好听。” “苏姨不是那种迂腐的人。” “当然,哪怕是我妈也只是不愿意接受,确诊之后还是有好好在呵护我这颗脆弱的小心脏的,”说到自己母亲的时候张与嗤笑一声,但忒休斯直觉认为不要过多追问为妙,“但就算家人支持又怎么样,外界的舆论总能压垮你。” “听起来真是相当残酷。”忒休斯虽然运气好没接触过这些,但是还是有一点了解的。 疯子,傻子,这种带点侮辱性的词汇。最开始或许只是普通讲述病的情况,但怪异的眼神和言语间的嘲笑意味会让最开始的关心和怜悯一点点变味。
从“你看,这孩子多可怜,年纪轻轻就…”变成“你看这小疯子。“ 最开始怜悯的眼神也会在猜疑之中变成,怎么只有她幸存下来了,不会她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吧? 善意总是会被扭曲的。 “苏晓姐的状况一天天变差,最开始还只是没什么精神,到后来开始吃不下饭,甚至会强迫自己吐出来,”张与挠起了皮肤上的红疹,“现在已经瘦到皮包骨头了,都成那样了肯定更不敢回来见苏姨了,到现在已经两年除夕没回来了。” 忒休斯想着那位总是笑着的妇人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万家的烟火气衬出了房间的冷清孤寂。面前妇人辛苦做好的年夜饭冒着热气,而她正静静地等待一个今晚不会再回来的人。 窗外的烟花在夜空之中炸开,在家的妇人想着远方的女儿是否有在好好吃饭。而女儿还饱受无端自责的折磨,想着那一车其他人的家人没能吃上象征团圆的饭。 看似幸运地活了下来,但生不如死。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明明可能用尽了半生的运气活下来,但是连家都不能回,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忒休斯眼眶一酸,心中那种来自遥远过去的愧疚感又一次翻涌上来。 “或许正是因为用尽了后半生的运气,所以才要去承受后半生的苦难,”张与快把自己胳膊挠破的时候才把袖管拉下来遮住,“人的一生许多东西都是守恒的,前半生有个不够美好家庭的人后半生自己拼命努力获得成就治愈自己,前半生幸福美满的人后半生尽数失去。” 忒休斯喃喃道: “但也有那种一生顺遂或者一生不幸的家伙吧。“ “虽然少点,但确实有呢,那只能把我无望的嫉妒托付给他的来生了,”张与无奈一笑,“没办法啊,我相信因果报应是存在的,但总有不公平的事情,很多人信宗教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那些迁怒,我也不敢相信一个人会因为与自己无关的罪行而崩溃吧。” 张与有些讶异问道: “你见过?” “准确来说是我或许见过,我的记忆中实际上并没有这些的存在。” “如果不是还算了解你,我一定会带你去找吴医生看看。” “我已经去找过了。” 张与这下子彻底被惊到了,刚刚还只是坐在台阶上,现在噌地站了起来,惊吓道: “你去找过吴医生了,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不对我们的关系确实不算熟到可以把自己的心理状况毫无保留告诉对方的程度,抱歉我过界了。” 忒休斯被她这大起大落逗到了,刚刚浮起的难过情绪暂时被压了回去,也起身平视着那双黑色的眼睛,笑道: “至少我单方面觉得我和你的关系算熟到我可以把我的心理状况告诉你,这本来就没什么好隐瞒的。 “不过在此之前,先去吃饭吧,苏姨可已经炒好菜了。” 第十五章 唯有孤独无可逃避 窗外是远方火车传来的哐啷响声,火车,货车?其实张与也不是很分得清楚,只是下意识觉得这条街道夜晚不会驶过那么多的货车。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张与就习惯了一个人在大床上,看着车灯行驶时照在天花板上的影子,来了又移走。 小时候她总是在等着爸爸妈妈下班,但是等了好久,等到眼皮打架也没听见他们回来的声音。 稍微长大了一点,小学的时候她早早就写完了作业,坐在托管小饭桌的台阶前等着家人来接她。 有人来了,不是她的父母,那个人的孩子提起书包兴高采烈地扑进爸妈的怀抱里,两个人牵着手走了。 到天黑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张与一个人了。 为什么别人的家长总是早早地就把自己的孩子接回去了,自己的父母总是在忙些什么呢?肚子好饿,好难过,张与看着眼前驶过的车辆,又不是她的父母。 在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好像父母总是因为工作还是什么一次又一次缺席了她的人生。 如果一直让自己在等待中度过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张与慢慢习惯这点了。她开始不再等待,她主动拿了新的钥匙,在写完作业之后直接自己走回家,然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把书包一扔,躺在自己的床上发呆。 从难以忍耐的孤寂之中悲伤,然后变得适应孤寂,最后学会了享受孤寂。 而就在这个时候,就像是故意和她作对一样,父母开始有更多的时间陪她了。 张与好不容易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完美的小世界,在里面她可以享受一个人的快乐。可是外面的人吵吵闹闹地给这个世界打开了一个口子,从不过问她的意见直接就闯了进来,末了还要问她一句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这里面。 愤怒席卷而来。 为什么让我感受孤寂的痛苦,又在我和它达成和解的时候将它从我身边剥离。 “但实际上你内心还是希望有个人能陪伴你的吧,”如阳光般温暖的女人看着眼神像死潭一般的她,嗓音温柔,“想要幸福,想要和自己相似的人可以当你的依靠,你根本没有做到享受孤独,你只是不得不适应它而已。” “才不是。”张与听见自己嘟囔着否定,不敢正视那双眼睛。 “现在不愿意承认没关系,但是当有个合适的人来时,不要把自己圈在你自己的小世界里。” 张与把身旁喜欢的动漫角色的等身抱枕抱在怀里,缓解四肢好像无法伸展一样的不适感,在漫长的夜中一次又一次强迫自己入睡。 明天六点就要起床,要早点醒,如果现在不睡的话明天上午会没精神的。 可是说要睡着哪有那么容易,时不时行驶而过的车辆折磨着张与摇摇欲坠的精神,刚刚困意涌了上来,很快又被一声鸣笛吵醒。靠街的房间就是这点不好,冬天睡得舒服的早上一辆载着表演队的车敲锣打鼓就来了,住久了很难不神经衰弱。 睡不着,睡不着,睡不着。 张与的心情逐渐暴躁,一想到明天早上困得发懵还要起来上学,她就更加焦躁了。越焦躁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焦躁,简直是个死循环。
心烦的时候就想做点什么,而最适合现代人缓解寂寞的方法,张与毫不犹豫拿起了手机。 即使点开了,好像也不知道该找谁聊天,这个点大家估计都睡觉了吧。 忽然一个许久未见的消息栏亮了起来。 头像是一个女人的背影,是曾经对方叫别人帮自己拍的旅游照片。那个时候她还无忧无虑,即使没有父亲,但依然像一朵向阳花一样热烈开放。染成浅棕色的头发在镜头前飘扬,在阳光下金灿灿的。 前些日子张与又去看过她了,染的发早就褪色了,她也没心情重新染发。 “小与,妈她怎么样了。” “苏姨最近比原先好了点,我上次跟你说的我那个朋友每天都陪着她,我们仨基本上一天三餐都在一起吃。” “那就好,辛苦你陪着我妈了。” “有什么辛不辛苦的,明明是我每天跑到苏姨家来蹭饭吃,”张与发完这条消息话语一转,“苏晓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我看最近苏姨的身体好像不太好。” 聊天框顶上那条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好久,最后屏幕对面的苏晓晓也没发任何消息过来。 张与叹了口气,知道都病了这么长时间肯定不会因为她一两句话就改变心意,反而让她徒增愧疚和担心,忙补充道:“也不是什么大病,人年纪大了换季的时候难免多咳嗽两声嘛,喝了点糖浆没两天就好了。” 对面依旧沉默着,张与吓得反复审视自己刚刚那段话哪里不对。 年纪大了。 好吧,好吧,我就是总这样说话不过脑子!张与欲哭无泪,想撤回肯定已经来不及了。对于一个常年回不了家的人说她母亲已经年纪大了,那不是在她心窝上戳刀子嘛。 简直就是变着法在骂对方不孝子。 这时候张与只能少说话了,谁知道她这张没轻没重的嘴一会又说出来什么。 “小与,你说如果我回去看看妈,就今年中秋节的话,能在那之前养成原来的样子吗?” 张与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随后又瞬间黯了下去,就知道哪有突然能把一个倔骨头劝成的好事情。中秋节和国庆节今年撞一个假期里了,现在已经二十九号了,距离中秋节已经没几天了。 就苏晓晓现在瘦得皮包骨头的样子,补到原先健康的的样子,开什么玩笑,就是一天吃十顿饭都补不过来。 “抱歉,稍微有点为难了吧,我不是故意的,不过现在这样子回去肯定得吓着妈的,小与你先帮我照顾着,我会给你报酬的。” “我才不需要报酬呢。”张与边嘟囔着边打出这句话发了过去。 她从不求什么报酬,只是,只是单纯希望心安罢了。 张与只是单纯希望现在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过去生活在她记忆里的人,都能在这里获得美满。 第十六章 网 那一刻,整个教堂只能听见咚的一声巨响。 那是额头与地面狠狠撞击的声音,而忒休斯和在场的两位修女看着这突然发生的一切目瞪口呆。 “说谎言的、你必灭绝.好流人血弄诡诈的、都为耶和华所憎恶,”见习修女虞沁抱着圣经刚好研习到这一句话,声音颤抖,“所,所以这是碰瓷吗?” 米洛尼对于突如其来的事件反应相当迅速,踮起脚如同猫儿一般往后跳了两步瞬间拉开一大段距离以示自己的清白,她刚被扯进一起绑架案,真的不想再面对警察了。 一时间,教堂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以中间那个晕倒在地面上的少女为原型,忒休斯与另外两个修女以她为中心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不过因为米洛尼刚刚跳的那两步变成等腰三角形了。 安静了约五秒钟之后,忒休斯忍无可忍大喊道: “什么碰瓷,先救人啊!” 在忒休斯准备用她超乎常人的手劲狠狠按压少女的胸口,虞沁颤颤巍巍拿出手机准备拨打120,米洛尼在一旁用手机记录全程以防碰瓷的时候,少女的手忽然高高抬起。 简直就像是破土而出的僵尸一样,少女的右手成爪猛地向上伸出,而上方正是忒休斯暴露的咽喉。 忒休斯眼神一凛,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把握正好,再多施加一分力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骨头折断的声音。 “疼,嗷,疼!”少女感受到了手腕传来的剧烈疼痛,疯狂挣扎,但是忒休斯的力气太大她根本挣脱不开。右手一动不动,身体随着挣扎像一条虫子一样扭动。 忒休斯面无表情继续保持着劲,冷声问道:“你怎么回事,要是碰瓷的我们都录像了,现在就能把你送派出所。” “派、派出所……” 虞沁挂掉了本准备拨出去的电话,点头道:“你们一切作孽的人、离开我吧!” “这时候就别继续背圣经了,”米洛尼感觉这教堂这么下去怕是要多出一个跟申希一样口中全是主的教诲的人,“不过你能这么快就找到语境适合的,这两天学的不错,差不多你就离开申希自学去吧。” “可我觉得我还远远……” “你该离开申希了。”米洛尼的语气坚定不容拒绝,为了照顾这个新来的见习修女,申希已经抽出太多时间去教了,简直比当时对米洛尼还要细心。说是派来帮忙的见习修女,帮倒忙吗? “你们俩啊——”忒休斯相当无奈。 少女回过神来,试图起身,但是眼前一黑又倒在了地上,只好先开口问道:“你说派出所,派出所在哪啊?” 闻言,三个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少女被盯得后背发毛,眼前金发女人一双蓝眼如同寒冰一样,本来就因为低血糖脑袋晕乎乎的,想起这几天的经历,鼻头一酸,哽咽了起来。 “我,我就是肚子饿得受不了了想去派出所,某乎上不是有那种饿急了去派出所吃一百个饺子的问题吗,”少女最初只是哽咽,越说越委屈哭了起来,“这里的派出所怎么这么难找啊呜呜呜呜对不起我真的只是太饿了。”
少女的哭声之中,沉默愈发诡异了起来。 忒休斯呆滞望着天花板:“我说真的,你们教堂是不是建立的时候没考虑这边的风水问题,怎么每次我一来总能碰着事。” 九月三十日,对于忒休斯来说如往常一样平平无奇的一天。 忒休斯只是想来探望一下晚她几天出院的申希和米洛尼而已。 似乎每次来教堂都会出事啊,忒休斯目光空空,第一次来教堂的时候申希一箭射死了一只奇怪的乌鸦,第二次来教堂的时候她似乎在和米洛尼商量什么大事,第三次来的时候申希直接被一起绑架了。 而第四次来的时候,没聊两句就有一少女气势汹汹双眼发红闯了进来,然后咚的一声倒了下去。 米洛尼回避了忒休斯的问题,转身去厨房拿早上的剩饭去了。 虞沁目光游移,不太确定的样子,说道:“说到底,我们是天主教教徒,建教堂的时候有必要遵循这边的风水吗?” “以前我觉得没必要,毕竟都不是一个神话体系,现在的话,”忒休斯看着正狼吞虎咽米洛尼拿来的剩饭的少女,以手扶额,“我觉得既然都在这边建教堂了,那好歹还是看看风水吧,这都发生多少事了。” 米洛尼转头反驳道:“你不该先考虑考虑你的问题吗,我们教堂这些年一直没什么大事,你来一次就出一次事情。” 忒休斯……忒休斯无法反驳。 因为她心里也清楚,似乎自从她来到这边,身边就经常发生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这并非是她自我意识过剩,本来担心只是幻想,但是有了医生的佐证,她愈发确信这一切不是她的妄想。 不过虽然是她身边发生着这些怪事,但是忒休斯能感受出来,这些怪事的中心并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某个人。 而忒休斯是离风暴眼最近的那个人。 一切平淡的生活下都掩藏着不可言说的秘密,无视只会让问题越堆积越多。最初简单的问题是一条脆弱的线,而那只制造问题的蜘蛛编织出一条又一条线,将它们捆在一起拧紧,然后再彼此交织。 忒休斯很害怕,当自己意识到的时候,毒蜘蛛的网已经结成,自己被丝线束缚了手脚,只能等待毒素蔓延全身,成为蜘蛛腹中美食。 又或者她现在这样已经是被蜘蛛注入毒素了吗?忒休斯坐在长椅上沉思,耳边是那个不知名少女咀嚼的声音。 虽然已经饿得晕过去了一次,但是少女也大体遵守着礼节,吃相稍微难看了一点,但整体算不上粗鲁。配上有些稚嫩的带着泪痕脸蛋,别人看见了应该只会觉得这少女有趣可爱吧,不会有太多苛责。 “你叫什么名字,一会我们带你去派出所找你家长去。” 少女听着要找她家长一下子就呛到了,猛咳嗽了起来。 第十七章 离家出走 “等等等等,别找我爸妈,他们知道我不是去参加夏令营而是跑这么老远来会骂死我的,最坏的情况就是我以后再也出不来了!”少女哭丧着脸,求生欲让她去找派出所不假,都饿到那种程度了肯定就不会再考虑被爸妈捉住揍了。 米洛尼面上虽如往常一样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样子,但是一手抓住了少女的衣领,等她吃完这点剩饭就扭送派出所,她可不想平白惹个麻烦。 少女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虞沁,虞沁紫色的眼眸扑闪扑闪着移开了,垂眸读起了手中的圣经。 不过读圣经对神职人员这么严肃的事情竟然让她身子一歪靠在墙上舒坦起来了,他、忒休斯毫不怀疑虞沁和米洛尼才是姐妹,如出一辙的红棕色长发,如出一辙的慵懒姿态! 少女无法,只能抬头做出一个可怜巴巴的样子,一双黑眼染上了盈盈水光,差点及肩的短发因为这些日子的舟车劳顿被汗水贴在了脸上,看着倒是让人心疼。 很遗憾,如果虞沁不移开视线那还有救,如果申希在这里那还有戏。 但偏偏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望向的是忒休斯,是正要抓她去派出所的米洛尼。 这俩人一个虽不死板但也极重视规矩,另一个法律道德无所谓但主要是不想有人打扰她的幸福生活。 “拜托了,求你们了,我可以做工的,我绝对不透露我打扰过你们的,”少女自感无望,但还是没放弃最后的挣扎,“我就是来祭拜一下我姑姑,后天就是她祭日了,之后我会直接去派出所的。” 忒休斯倒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但是米洛尼可不管这些,今天她就是来祭拜的是神父也没用。 不过好运的天平似乎没倾向米洛尼那一边。 米洛尼刚拎着少女的衣领子准备出去,就看见门口一女子身影,黑发一丝不苟尽数包在了头巾之中,将那张算不上美艳但是极其顺眼的脸完全展示了出来,身上穿的依旧是被米洛尼改过的稍微有些修身且镶上银丝的修女服。 “有许多人议论我说,他得不着,神的帮助。” 门口那人放下了手中提着的蔬菜吃食,口中讲经的话语让她身边犹如圣光普照,一下子就从凡间的俗人变成侍奉在主身旁的使者。 阳光相当给面子的穿透了乌云照了过来,正映着画着各种宗教画的彩窗,彩色的光与温暖的阳光一起照拂在如救世主一般降临的修女身上。 米洛尼见状知道既然她来了那自己就没办法了,松开了手,少女失了拽着的力气差点身子一歪倒下去。 申希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少女,眼中是虔诚与对人的悲悯与爱,她张口诵念经文: “救恩属乎耶和华,愿你赐福给你的百姓。” 少女觉得自己要被圣光晃花眼了。 就像动漫里,刚穿越到异世界落魄的男主总会遇到一位心善又美丽的修女,在前期为他指点迷津,为他指引道路,甚至成为与他一起探险的治疗牧师。 少女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你好,我叫朽晨,请问你就是我的master吗?“#注
在场除朽晨以外的人一同愣住了,教堂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朽应该不是一个姓。” “你记错了,确实有朽这个姓,不过很稀少而已,“朽晨看着面色沉得能滴出水的米洛尼,下意识往申希旁边缩了缩,”学识不够就不要觉得别人在用假名了。” 虞沁在一旁对修罗场浑然不觉,手机上查了查,道:“确实有朽这个姓,不过少到百科都没记录。” 闻言朽晨哼哼一笑,米洛尼感觉自己额头青筋暴起。 不过米洛尼脑子转的快,不落下风:“把你证件拿出来看看,我们到时候带你去派出所有身份证件才好办吧,你刚刚可是说你爸妈让你自己去很远的夏令营,过卡总得有证件吧。” “我……” “你最好别说你丢了。”米洛尼迅速截住她的话。 “知道了知道了,我把证件先压在这里,这样你们总能放心让我留两天了吧,”朽晨撇着嘴不情不愿地把证件从包里翻出来给了米洛尼,末了还嘱咐一句,“你知道了笑笑就算了,可不许跟别人说啊,拜托你保密!” 米洛尼点点头,漫不经心道:“当然,我是主座下的虔诚修女,撒谎虽然不算七宗罪那也是极大的罪过,我当然不会乱说。” 这么一说忒休斯就明白了,这假修女肯定不打算好好保密了。如果米洛尼真的很重视这件事,那她就不会以主的名义起誓,而是以申希的名义起誓。 可怜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为了赶快解决麻烦,就这么毫无防备交给了她。 米洛尼直接嗤一声笑出来:“朽晨?” 朽晨当下面色涨得通红,辩驳道:“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自己名字的权利吧,我不喜欢我原本的名字自己起个喜欢的怎么了,要不是改了太麻烦我才不留着呢,难道你们就一定百分百喜欢自己的名字吗?” “我觉得虞沁这个名字就很不错。” “父亲为我取名叫申希,他期望我也能为他人带来希望,我很满意这个名字。” “米洛尼也是神父为我取的名字,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抱歉,对我来说没有比忒休斯这个名字更好的了,这个名字代表了我身边所有人对我的爱,”不过末了忒休斯又补充了一句,“我有一位认识的朋友,她倒是对自己的名字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看吧看吧,总有人和我一样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冒昧问一下你那位朋友给自己改了什么名字?” 忒休斯张了张嘴,说出那个心中无比熟悉的名字,明明没什么特殊的意义,却在那一瞬间看见了比太阳更明亮的光芒,感受到了比冬日中火炉更甚的温暖。 “她说,她更喜欢迈亚这个名字。” “拥有明亮黑色眼瞳的山之迈亚。” #neta自《Fate/staynight》 第十八章 星辰 “山之迈亚,希腊神话的那位山林仙女啊,”朽晨涉猎甚广,对神话相关的故事也有一点了解,“中间的故事不算太美好,但结局姑且有一点浪漫在吧,最后迈亚和另外六个姐妹化作了星辰。” “化作了星辰?” 米洛尼和申希对古希腊神话的了解相当有限也没什么兴趣,但是忒休斯倒还挺喜欢多点知识的,就像张与能从书中找出和她名字相同的名人一样,她也对迈亚这个名字充满了好奇。 难得有人想知道朽晨这点被爸妈说成不务正业的知识,她都快翘尾巴了: “普雷阿迪斯星团,这是外国的称呼,我们这边更为广泛的称呼是昴星团, “山林仙女有七人,最后七姐妹化作了星辰,也就是这个昴星团。 “我听说在晴朗的夜空,不借助贵的要死的天文望远镜,正常肉眼能看见其中的六颗星,其中一颗只有眼力极好的人才能看得见。” 化作星辰确实是个美丽的传说,但是听着听着忒休斯被那颗无法轻易被注意到的第七颗星星吸引了注意力。 明明说起迈亚的时候,忒休斯想起的是像太阳一样温暖且灼人的光。可一将这个名字与张与联系起来,她就像黑框眼镜后那双看不见希冀的眼瞳,明明平时也会如星辰一般闪烁,却总在因为什么将自己的情绪狠狠压抑。 朽晨没注意到忒休斯想法的变化,只接着去和她心中的圣女牧师说话,从头到尾夸个遍,眼睛里亮晶晶的。 尤其是那句“不愧是神的仆人,申希小姐人美心善,可以看出来申希小姐信奉的主也很棒!” 连修辞手法什么都没用过的简单语句,足够单纯,一句话就夸得申希心花怒放。 米洛尼在旁边后槽牙都快磨出声了,虞沁没她这么在乎,也就相当看得开。虞沁拍了拍她的肩递过去一袋原味的薯片:“喏,先吃点零食垫肚子,反正这孩子十月二号祭拜完不就走了吗,莫生气,气出病来谁如意。” 米洛尼抓了把薯片放嘴里唔哝道:“三十号,一号,二号,反正这三天我肯定不如意,本来要教你就麻烦,现在身后还多了个小尾巴。” “有时候小尾巴也有小尾巴的乐趣。”忒休斯宽慰道,三人一起在旁边看着申希和朽晨你一言我一语聊得起劲,如果不是只待三天这教堂怕是要多一个见习修女。 “那小尾巴送你那去。” “敬谢不敏。”忒休斯当然同样不想惹上太多麻烦,好心帮忙是一回事,惹麻烦是另一回事。 对于忒休斯来说正确的做法是现在就把朽晨送派出所交给专业人士照料,至于她怎么朝着警察同志求情宽限两天,那就不是自己的事情了。 不过既然申希揽下来这个事情,自己也还没不容情到非要把这小姑娘送走。 好了,这下申希有了新的知心人,朽晨有了临时住处,虞沁和忒休斯看戏,受伤的只有米洛尼一人。 至于那满是嫉妒意味的咬牙声,顶多算是薯片的下菜罢了。
…… 在饭桌上的时候,忒休斯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当趣事讲给张与听。张与回来的时候满脸疲惫但是强撑着笑容,忒休斯希望她放松一点摆个脸给自己,但是张与固守着礼节,忒休斯只好多讲点有趣的事情给她听,争取让她真心笑出来。 张与笑点其实不算高,不过大部分时候也不是真的开心才笑出来的,忒休斯隐约察觉出来她笑得特别开怀那就是装出来的情况。 而现在才是真的挺开心。 张与拼着力气憋笑,但还是从嘴中露出几个其音来。 “这不是挺有趣的吗,rpg里的勇者开局一般都会被国王授予头衔,然后由圣堂选出的圣女遵循神的旨意伴随,”张与嘴上还是她最喜欢的游戏,“相当古老的套路,勇者战斗,牧师辅助治疗,不过这个阵容很多年前就不怎么受欢迎了,我还以为现在的初中小女孩更喜欢那种小说呢。” “哪种小说?”忒休斯深感自己跟不上潮流。 “就那种男人和男人有超越友谊关系的,现在普通的言情小说依旧不受欢迎了,中年大叔颓废勇者和男扮女装圣女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忒休斯感觉自己好像用这句话回过相似的人。 忒休斯也感觉自己听过类似的事情,不过是什么假道长和假神父,听得她一阵恶寒,尊重祝福吧。 张与喝完最后一口热粥,放下碗,有点严肃地朝忒休斯说道:“忒休斯,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吗?” “你说的事情很多,至少告诉我具体哪天说的……” “你出院那天晚上,我送了一大束黄色玫瑰。” 忒休斯恍然,想起了那个约定:“然后你跟我说,会在国庆假期告诉我关于你迈亚这个名字的来历,明天就去吗?” “那当然不,明天可是放假第一天,让我先在家里把作业赶出来吧,我们老师留了五十套卷子呢,”张与一想到作业脸都快垮下来了,“我们十月二号去,就去那天我被绑架的山上,见一位故人。” 十月二号,忒休斯记得朽晨提过,这是她亲戚的忌日。 忒休斯点点头说好,又问了句要准备些什么吗。 “没什么要准备的,着装要求随你心意,总不会冒犯到她的,颜色素点显得尊敬,颜色鲜亮点她也喜欢。”张与眼神中满是怀念。 忒休斯其实也没太多衣服,对方要真有什么要求她还不好凑出一身来,得临时去买一套来。不过听张与说没什么关系她还算不太放心,毕竟张与和人家关系好,她一个陌生人穿得太随便实在不像样子。 一会等张与走了再让苏姨帮忙挑挑吧,实在不行她只能买新衣服了。 这方面长辈总归是比较有经验的,虽然不一定能让人眼前一亮,但总归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吧? 不过忒休斯当时没想到,对方确实是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穿着什么前来拜访。 第十九章 闪烁之时 眯了眯眼睛,抬头看向湛蓝色的天空,张与觉得这天空就像忒休斯的眼睛一样,没有任何阴霾,漂亮又干净。 抬眼看见阳光的时候眼睛稍微有点刺痛,张与想,这也是生活的感觉,是活着的实感,无论是快乐或是悲伤。 阳光耀眼却灼热,月光温柔但清冷。 星辰始终闪烁着,不知道未来会去往何方。 “很漂亮。”张与吸了吸鼻子,山上还是有点冷了,她今天只穿了校服,越往顶上走越冷。 越到情绪起伏的时候,张与就越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其实她写作还不错,小时候语文老师夸过她的作文有灵气,就像是某位大作家一样,那个时候她还为此洋洋自得了好久,同班同学都管她叫那个大作家的名字。 不过临到故人前,她那点漂亮的修辞一句都说不出来,看着如同水面倒映的天空,只夸得出来一句很漂亮。 “穿我的外套吧,我比较抗冻。”忒休斯想把那件毛线外套给张与,但是被她拒绝了。 忒休斯不是很明白这里能见到什么故人,虽然来这里的几次记忆都很模糊,但是这里应该除了如是观原先住着韭菜道长以外应该没住着别的活人。 现在韭菜道长也没了,山里属于人的气息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偶尔一声鸟叫声回荡在此。 张与笑得有点没心没肺的样子:“你不觉得有点像咱们从医院回来那次吗,我把衣服给你,我也冷,结果我披着衣服在你背上待着,其实也没暖和到哪去。” “仙人指路。”忒休斯同样回以一笑,脑内模模糊糊回忆起当时的感情。似乎有些安心,有些想要沉溺,也有面对未来的不安,对于隐藏在暗处危险的恐惧。 我的恐惧究竟来源于何处呢,会是你吗? 忒休斯愈发怀疑起身边的人,尤其是张与。张与表面上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但忒休斯觉得,这是因为自己还没能更深入了解她。自己似乎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了解张与,试着去走近她的内心。 早就已经忘了是以怎样的目的去接近张与,或许是为了伤害她,或许是为了真的接近她,但忒休斯稍微感觉到了幕后那人抹掉她大部分记忆却又保留了一些的理由。 希望忒休斯是真正的她,又希望她可以不掺杂任何不纯目的去生活,去做出选择。 这也太难为我了,忒休斯呼出一口气,离入冬还早得很,但是山上早就会吹出一口白气了。 但这次,或许能深入了解张与一点? 苏姨曾经说过,张与更喜欢迈亚这个名字,而张与要带她去的地方会告诉她迈亚这个名字的来源。 不用走到山顶,那里的如是观已经开始积灰了。只需要过了山腰,再走走,再走一小段路就能到了。 星辰闪烁的时候,那是太阳埋葬的地方。 …… 朽晨收拾好登山包,就准备离开教堂了。 今天已经是十月二号,是她预计祭拜姑姑然后启程离开的日子。
教堂门口,米洛尼面色不善地看着这个打扰了她们平静生活两天的人,开口道:“说实话,我觉得我应该和你一起去一趟,你要去的那地方前些天可刚发生了一起绑架案,你到时候要是失踪了算在我们头上,希希还得替你担责任。” “不会啦,申希小姐跟我说过那起绑架案了,也说过米洛尼小姐你连夜赶到山上挡下犯人一刀的事迹,那里的犯人已经被你英勇地抓住了不是吗?” “那不是……唉。” 米洛尼颇感头痛,她依稀记得丰田增虽然拿着武器,但是根本没有朝她攻击,那处伤口似乎是她自己造成的。但事后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朝自己身上戳一刀子,总不可能是为了激起那恶魔根本不存在的怜悯心吧? 但是解释也解释不清楚,武器在丰田增手上,动机也在丰田增身上,米洛尼只能当自己被吓得脑子不清醒记错了。 “你要去祭拜的那个人,是个怎么样的人?” 米洛尼叫住她,多问了两句,反正对方也不太着急的样子,现在才刚早晨,一整天的时间够她过去祭拜完再回派出所了。 朽晨知道这人面上嫌弃,但是这两天也没给她使绊子亏待过她,虽然是个假修女,但是心眼是好的,问这两句大概是在关心她吧。 朽晨回忆道: “我姑姑她啊,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毕竟已经两年过去了,本来我年纪小家里也不需要我来往。 “大部分时候是过年的时候,姑姑笑得很甜,像没长大的小女孩一样,脸上都是幸福的喜气。 “她是个英语老师,课外班那种,现在家长都重视孩子的教育,所以课外班老师赚的也多,一到新年她都会给我一个厚厚的大红包。 “有次我旁听英语课,顺便去看了看她,她的学生都管她叫Sunny” 米洛尼毕竟也算半个外国人,对英文名稍微有些了解,思索道:“太阳啊,这个名字虽然不怎么正式,但还算可爱,就是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取这个名字了。” 正当二人打算继续说两句时,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 钟声其实算不上很大,毕竟天主教不是这附近主要的宗教,总是要有些让步的,在尊重宗教传统的的同时也必须尊重本地的风俗。 钟声是里头那华丽的老式机械钟发出来的,具体的是前任神父改的,也不知道他一个原先没门技术的人怎么琢磨出来的。到了需要响亮钟声的时候,把那机械钟稍微调调,就能发出比往常更响亮的声音。 他的光辉局限在了教堂里,钟声洪亮,却不扰人。 两个人听到这钟声都知道,不能再留了,该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了。米洛尼本来斜倚在教堂的门上,听到钟声后直起了身子,走向了讲经台。 朽晨刚一走出门口,听见不大却正好够她听见的声音从教堂内传来。 “那位用太阳当作名字的女士,是一位怎么样的人?” “以太阳为名的人,当然是像太阳一样温暖的人。” 第二十章 无理取闹的命运 人的生命总是脆弱的,在短短的一瞬间,曾经的鲜活和美好就都逝去了。 张与七岁的时候,那个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年纪里,头一次直面了死亡。 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着山体,松动的泥土,滚落的山石,一起混着雨水肆虐。 而年幼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她们一家好不容易能一起出去旅游,却被一场暴雨无情阻拦了。 那是七月份的月末,车内开着空调,冷气让张与感到很舒服。她用手指在车窗上比划着,一滴雨水打在了车窗上,越往下滑越慢,然后慢到掉不下去,在中间分了一个岔口,就像命运的分支点。 也没什么不好的,张与喜欢雨,她原本的名字里就带着一个雨字。 还不能理解死亡的孩童安静靠在母亲的肩膀上沉沉睡去,再一醒来的时候,父母已经找好了旅馆。比起同一个旅游团其他人还要等着直升机扔下救援物资,张与还可以在早上吃一碗加了荷包蛋的西红柿鸡蛋挂面。 “妈,我不喜欢吃荷包蛋,还流心的。”张与不小心戳破了荷包蛋,里面的蛋黄溜了出来,张与忙低头把蛋黄全都吸走。 “吃鸡蛋对你身体好。”父母当时都没有把烦恼带给一个孩子。 “可我不喜欢,对我身体好也不喜欢。” 张与想,如果一直当个孩子,就不用知道上一辈那些烦心事吧。 可是没有如果,除非一拳砸碎钟表,或者钟表自己坏掉,时针总会往前转个不停。 一直一直向前走着,母亲说来都来了,现在暴雨也停了,困在这里呆着也不是事情。张月白就是这样一个闲不住的人,父亲还要帮着旅馆干活作为借宿的一部分,于是她带着张与去了。 河里漂着车的空外壳,张与头一次知道原来那么沉的汽车也可以漂在上头,她问道:“难道不会沉下去吗?” “里面的东西和人,那点真正沉的都没了,只剩下外壳子了。”旁边的人告诉她。 “那里面的东西和人去哪了?” 那人指了指河堤。 河堤上盖着一大块白布,依稀能看见两个人形。 那人说:“车里的东西,顺着水早就不知道去哪了,河里的人就捞上来这么两个,其他的也不知道去哪了。” 张与想过去看看,却被他拦住了,移开眼神道:“别过去,你小孩子,看那个晦气。” “怎么会晦气呢,那不都是人?” “那个,那个,哎呀,总之你小孩子别多问,赶紧找你爸妈去吧,”那人背着手走开了,小声嘟囔着,“真惨啊,好不容易出来旅游度个假,遇到这种事情,把命都给丢了。” 那时候张与模模糊糊接触到了死的概念,但还没能真正接触到死的实质。只知道死就是眼前被白布盖着的人,他们很不幸,他们还想活下去,但是他们再也醒不过来了。 而这一次,张与真正接触到了死亡的实质。 那是连太阳都会坠落的苦痛。 又是一场泥石流,简直是巧合一般的重复,一次让张与摸到了死的形状,另一次让张与感受到了死的实质。
原来还有火焰的温度能比太阳更高吗?连白布笼罩着的外形都没有了,那个太阳一样的人被烧成了灰烬,混着烧不透的骨头渣子一起放进罐子里。 张与并不是亲属,只是那人生前的交好,是她关系亲近的学生。那天所有人都是一身黑衣,除了悲痛的家人以外,脸上都是严肃的表情。 当时自己说了什么来着?她好像干巴巴说了句节哀,连眼泪都掉不下来。只一恍惚,上周还在检查她单词背诵的老师,现在那个温柔的笑容变成了黑白色,挂在了墙上,被一层薄薄的黑纱笼罩着,就像是隔开了生者与死者的距离。 “我们…… “我们沉痛缅怀……” 一句又一句,讲出了她生平经历。她是父母的好女儿,她曾是学校里的好学生,她是学生们的好老师,她是亲友口中最热爱生活的人。 越说着,前面的哭声越大。 此时一个人影自己挪动着轮椅进来了,她也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脸色苍白如纸。在这人进来之后,周围人有了小小的骚动。一个人认出来,告诉了第二个人,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都知道这时候进来哀悼的人是谁了。 那一年的十月二日,一辆大巴车驶往邻市,偶遇泥石流,一车人只活下来这一个人。 “苏晓姐。” 张与走到她身边低声叫着她的名字,想替她推轮椅,但是被苏晓摇手拒绝了,张与只得退到一旁。 苏晓与那个姑娘的母亲一对视,两人的眼眶都红了。妇人也就五十岁的年纪,因为遭不住中年丧女的痛苦,本如同一个老人一样身子抖着没什么力气,见到苏晓那一刻却找回了全部的力气,手成爪要向前抓去。 旁边差不多年岁的男人大概是那姑娘的父亲,他拦腰抱着妇人,不让她过去。可苏晓还是因为受了惊吓差点从轮椅上摔下来,好在被张与扶住了。 “为什么不是我女儿活下来,为什么是你活下来了啊,”妇人哭嚎着嘴里满是没有逻辑的话语,“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那你把命给我女儿好不好,凭什么是她没了啊!” 男人满怀歉意看着惊魂未定的苏晓,虽然他面上没有太重的悲色,但是也出现了佝偻之态。 “抱歉,我老婆她受刺激太大,她这些话不是有心的,我们女儿的死是……或许是她运气没那么好吧,不是你的错。” 要多少坚定才能逼着自己说出这句话呢?对不起,不是你的错,只能说是天意,我们只能认命。 听到这句话,妇人失了浑身的力气,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没有任何人害她的女儿,没有任何人该担这个责任,所以连能仇恨的对象都没有。 苏晓不说话,只一直流着眼泪。 没有人是该死的,张与的老师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小女儿,苏晓也是,甚至苏芮秋除了这个女儿以外就没有别的亲人和依靠了。 我们该去怪谁,死亡本身就是不留情面的。 张与缓缓伸出手,抚摸着那块冰冷的石碑,陨落了的太阳埋葬于此,而她想再一次呼唤她的名字。 那名字是…… 第二十一章 初升之时 “钟阳。” 忒休斯看着石碑上的名字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就是张与说没什么着装要求的原因,对方确实不会因为她穿什么衣服而不高兴,因为一切的情绪都已经深埋于地下。 “没听说过这座山上还有公墓。”忒休斯小声道。 “老师她不喜欢被埋在公墓,她很早很早之前就留下了遗书,就怕意外死亡什么都没能留给身后人,”张与摸着那块冰凉的石碑,上面还残存一些清晨的露珠,“有阳光的地方,可以看着这座城市的地方,清净不扰人的地方,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爷爷奶奶当初找了好久,才托关系在郊区的这座山上立了坟。” 背后传来十四五岁少女稍显稚嫩的声音,忒休斯和张与同时惊讶回头望去。张与对眼前的女生没什么印象,但是忒休斯可是前两天刚刚见过。 离家出走的少女,朽晨。 朽晨将手中的小雏菊放在墓碑前,双手合十拜了拜,就算是简单祭拜过了。 先来的两人默默为她让出位置站在一旁看着,等待朽晨起身,忒休斯才问道:“钟阳就是你的姑姑?” “嗯,不过你应该是陪她过来的吧,”朽晨指了指张与,“虽然两年前的记忆不算清楚,但姑且还是记得一点的,你应该是姑姑的学生吧,和那个幸存者一起来葬礼的。” 张与呵呵一笑道: “总觉得你说起幸存者的时候不太礼貌,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我的错,我没有和奶奶一样迁怒的意思,当时确实是奶奶做错了。”朽晨直截了当认了错,她确实没有要对那个幸运而又不幸的女人不礼貌的意思,只是提起来的时候语气有点冷硬。 张与也没就这一点多计较什么,她不说话,只是继续看着那块石碑。 有些耐不住寂寞的少女先开口了:“我记得你是姑姑最喜欢的那个学生吧,她班上的学生好像只通知了几个,就你来了,后来我想了想之后有个问题,你究竟是单纯来祭拜自己的老师的,还是因为你认识的那位幸存者女士?” “我为老师哀悼的心是纯粹且真挚的。” “你们只是有点私交的师生?” “如果你把给予我被阳光所笼罩的温暖新生叫有点私交的话,” 几人出发的时候是早晨,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大概十点钟了。暖阳已然露出全貌,并散发出应有的那份温暖。张与喜欢下雨,也喜欢像这样暖洋洋的天气,空气的温度逐渐涨起来的时候,总感觉有种无形的力量在推着她继续向前走。 朽晨只是简单交流了几句,没有多留,本身她和钟阳的关系也没有深到要在这里大哭一场诉说衷肠,更何况人已经走了两年,该接受的不该接受的都已经过去了。 忒休斯想嘱咐她一句记得下山直接去派出所,但是在树丛后看见黑色的裙角,绣着较为华丽的银丝,红棕色的头发一闪而过。 直接跟过来监督有没有去派出所了啊,忒休斯险些失笑,好吧,这样她也能放心了。毕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离家出走一个人上山祭拜,谁也不知道路上会不会出现什么危险。
“现在,可以告诉我迈亚这个名字的由来了吗?”忒休斯和张与一起找了块石头擦干净,就这样并肩坐在石碑旁边。 张与想着记忆中的温柔女性,脸上不自觉浮现出笑容: “那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甚至最初的起因都要等之后我才能告诉你。 “遇到钟老师的时候,那是我已经彻底失去生存希望的一段时光,但说是没了活下去的希望,可是我又没有死去的勇气,最好就是等待哪天来个意外将我带离这让人痛苦的世界。 “可我的愿望总是落空,我说自己运气好总能躲过致命的危险,可如果按我的愿望来,那才是真正的厄运吧。 “在那个时候,遇到了钟阳老师。” 用老师的身份进入了她的人生,却用亲友的身份陪伴着她。 在面对那个表面上笑着,实际上内心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孩子时,钟阳是怎么做的呢? “为师者,教授的不止是书本上的知识,更是人生的道理,”钟阳用无法抗拒的力度握住了张与的手,她的眼中亦映着张与因为震惊而颤动的眼瞳,“我能传授给你的知识是增加你人生的选择,我能传授你的道理是希望你的眼瞳重新出现亮光。” “为什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作为老师希望学生成长为优秀的人,这是我的本愿。” 听见这句话的张与甩开了她的手,希望她成为优秀的人的不止一个,而就是那些人在爱着她的同时也伤害了她,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我的事情就不劳你关——” “而且,还有另一件事情。” 太阳一样温暖的人啊…… “作为老师我会希望你成为优秀的人,”钟阳微笑着看着快要绷不住眼泪的少女,“如果你愿意我作为你的知己,我会希望你能尊重自己的心,做出自己的选择,无论坚持还是放弃,都是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然后啊,她让我靠在她身旁,给我擦着眼泪,”张与回忆起那个时候,闭上了眼睛,“她说,如果抛不掉过去和烦恼,那就去取个新的名字吧,名字是生命和存在的伊始,如果张与的人生已经无法改变,那就去决定作为迈亚的人生吧。” 风忽大忽小,让刚刚升起来的温度降了下去,张与打了个哆嗦。 云朵被赶着一会遮住了太阳,一会又散开。 忒休斯心有所感,手掌向上一握,那无形的概念再次被她握在了手里,虽然比起上次的似乎只有很小的一部分。 “风停了?”张与惊讶地抬头,没看见忒休斯把手往后藏的动作。 风停的刚刚好,云散在了一边,只剩山上的暖阳倒映在张与黑色的瞳孔中。 忒休斯在侧面看着她,不敢走近扶住她的脸细看,不然自己的身影就会挡住太阳的光辉。 这就是拥有明亮黑色眼瞳的山之迈亚,阳光照亮了原本漆黑无光的眼,带来了温暖和希望。 第二十二章 胆小鬼的星空 张与觉得自己的运气很难说上一句好或者不好。 说好吗?张与似乎从很早开始就在重复着得到又失去的过程,明明在小时候她那么相信自己有个幸福的家庭,除了比别的家庭稍微争吵多了点以外,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那个时候,和父亲母亲一起下一次馆子就很幸福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母亲觉得她长大了,开始告诉她这段婚姻的不幸,这个家庭的悲哀。 你的父亲其实并没有那么爱你,在你长成之前,他甚至懒得多照顾你两下。 这句话是很有说服力的。 张与也记得那段时光,在记忆还模糊的时候,牵着她的手的一直是外婆和母亲。而长大了一点,孩子有了对于成长的期待与对父亲的期待,张与知道爸爸很聪明,于是拿着自己不擅长的数学作业去问。 可是没问两句就被骂了。 是太笨了吗?不是,其实只是没那么重视而已。 母亲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重复着这些不被爱的事实,最开始张与对这件事情抱有怀疑,时间久了,也就放弃挣扎了。 是的,没有人爱我,张与发自内心地怀疑一切接近的爱意,包括母爱。 说坏吗? 其实也不坏啊。 张与看着走在自己前头的忒休斯想道。 明明是没有人爱的孩子,是不值得被爱的人,却总能遇到好人,总能得到别人的善待。张与小心翼翼接触着这些善意,又在对方察觉到时迅速缩回自己的窝里。 从刚见面开始张与就隐约察觉到了,忒休斯对她并不是什么真挚的善意,明亮的蓝色眼眸底下也藏着算计。 不过这样正好,如果忒休斯不从自己身上要点什么过去,那自己对这些善意也收的不安心。 忒休斯送了她一小束黄玫瑰,那她就回馈一大束过去。这样张与既能接受这善意,又不用担心忒休斯朝自己索要利益时,自己会亏损的太惨。 在最幸福的时候被告知虚假的爱,在相信自己不被爱的时候又总能被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善意裹着保护着长大。 可当忒休斯的友爱变得真挚的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张与,下山的时候风没那么凉了,你热的话把外套脱下来,秋天容易上火。”忒休斯回望她的眼中有一点对自己的迷茫,但是没有对张与的猜忌,这改变让张与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纯粹的感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去。 张与抬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低声笑道:“没事,我一般不在这个时候上火。” “你上火还有特定的时候?” “有啊,我们家附近的儿科诊所,人家大夫都认识我了,”张与还是很听劝地拉开了外套的拉链,“原先一到一月份和六月份的时候,我就肯定要上一次火,发低烧,嗓子发炎,打好多屁股针。” “一月和六月是什么特定的月份吗?” “嗤,是学生期末考试的日子啊。”
忒休斯眨眨眼,理解之后也扑哧笑出了声。 忒休斯倒没有因为考试上火过,她的成绩很好,就算偶尔考差了爷爷奶奶也只会怕她自己难过赶快来安慰,常常惹得在一旁考差了挨揍的罗夫抱怨。 她对自己有要求,但是却没有那么大的心理落差,失败了也有一个家给她安抚身上的伤痕,所以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往前飞。 听了忒休斯对自己童年的描述,张与扯出了一抹笑说这不挺好的嘛。 真好啊,无论飞多远,摔多狠,总有一个能让她躲懒撒娇的地方,这是张与所得不到的。 张月白离婚之后独自抚养张与已经很辛苦了,存款没有多少,张与经常听着母亲的哭诉。离婚前她就在哭自己要一个人养孩子得多么不容易,要不是为了孩子早就离婚了。 离婚后忙起来的时候张与倒能躲躲哭声,可是两人都在家的时候,张与只能放飞精神去承受情绪垃圾。这是她该承受的,既然享受了母亲这种牺牲自我式的抚养,张与就得舍弃自我去安抚母亲不稳定的情绪。 鸟儿只能往前飞,坠落就只有死亡一个结局。 张与失去了被爱的能力,思维不由自主在怀疑母亲对她的爱,但她仍在毫无保留爱着将自己养大的母亲。 往山下走的时候虽然暖和了,但是阳光也被挡住了。 身后的人已经沉默了好久了,忒休斯因为这诡异的沉默而感到后背发毛,悄悄回头看一眼。没有暖阳照耀的黑色眼睛就像深渊一样,最深处空空如也,因为灵魂深处是空洞的,所以疯狂吸纳着一切外物来填充。 “那个,迈亚?” 两人走到公交车站等返途的车时,忒休斯突然想叫一下张与,明明嘴中已经是张与这两个字,但是脱口而出的确实那个钟阳为她取的名字。 “我可以用这个名字称呼你吗,就是,偶尔,”忒休斯没得到回应,有点紧张道,“平常当然还是叫你张与,我只是觉得迈亚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你老师很会起名字。” 旁边的少女还是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是忒休斯看她的时候,正撞上一双里面犹如繁星在闪烁的眼睛。 忒休斯感觉自己的血液有那么短短一瞬间沸腾了,冲上了大脑,不然怎么会突然叫出这个名字来。 想摘下她的眼镜,这样子一定可以更清楚地看见那片有七姐妹化做的星星闪烁着的夜空。忒休斯想,她真的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为什么有这么灵动的一双眼睛却总是不肯好好睁大看这个世界,为什么有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还说自己长得丑呢。 “我听朽晨,就是刚刚上山祭拜的那个女孩子说,”忒休斯真的是脑子发热了,伸手摘下了张与的眼镜,“迈亚是普雷阿迪斯七姐妹之一,在后来化作星星闪烁在夜空之中,迈亚是山之迈亚,也是星星的迈亚。” “……” “迈亚,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哪怕没有阳光照耀,其实你也有一双闪着亮光的眼睛?” 第二十三章 灼热 没有人说过的,就算说出来张与也不会相信的。 能被太阳照耀就已经很满足了,怎么能奢望自己也成为照亮别人的光呢? 返程的车巧也不巧,在这时候来了。张与戴好自己的眼镜,拉着忒休斯的手上车找了空位置坐下,一路上一直在低头玩手机。 忒休斯有些许的后悔,或许刚刚不该这么莽撞,太快拉近距离可能适得其反了。 不过两人分道回家的时候,她听见张与小声说了一句话。 那声音颤抖,充满着试探与不确定,仿佛出口就要消散在风里,但忒休斯确确实实听见了。 “偶尔也叫我迈亚吧,这样就很好。” 少女小跑着离开了,她不想听见忒休斯的下一句答复,心里只为迈亚这个名字有了其它可以存在的地方而感到庆幸。 距离会在一次次试探之中逐渐缩短,忒休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觉得小心试探中再带一点大胆激进应该也没关系。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山之女神就在山顶上缩着想用时间和逃避治愈伤痛,会有人努力向她走去撕开虚伪,将她拉入冰冷的现实。 疼痛是被山恐惧着的,也是被山所期待着的。 …… 当张与还在家门外头的时候,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和米饭蒸熟时散发的香味。 今天母亲在家里休息,张与就不打算去苏姨家吃白饭了,总是大剌剌在人家桌前一坐就准备开吃,就算苏姨不介意自己和母亲也会介怀的。 但是一想到要和母亲相处许久,就觉得今天又是一场恶战。 什么时候开始,张与连回家和母亲温存片刻都不得安心了。人活到自己这种程度,估计也挺失败的吧。张与自嘲着,手在门上颤抖着犹豫不决。 方才在山上祭拜时能做迈亚的时光只有片刻,现在,乃至未来,她都还要继续属于张与的人生。 也没什么不好的。 张与将钥匙插入锁,转动几下,推开门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猫正站在门口。看见自家猫咪后,张与刚刚复杂的心情变得柔软又酸涩。她伸出手将猫抱入怀里,用脸颊亲昵地贴贴它的毛。 “宝贝橘子,妈妈回来了。” “回来就知道先抱猫,饭都做好了还不去洗手,”张月白从厨房探出头,明明还没全做好但硬是要张与先着急忙慌准备好一切,“你今天一上午不在家里做作业跑哪玩去了,也不知道和我说一声。” 张与也不争辩,她已经习惯母亲一见面就先苛责两句了,这也是爱的一种,虽然对张与来说稍微尖锐了一点。 “我和朋友一起去爬山了,作业昨天就写完了。” “你愿意和朋友多出去玩也好,下次提前告诉我一声别让我担心,”张月白停下来炒菜,一会后又继续道,“钱够吗,不够跟我说,出去和别人玩就玩尽兴一点,别叫别人看了笑话。” “妈,我是去爬山,又不是去逛街。” 家里其实不缺她出去小小玩乐的钱,只是从很小时候开始,家里不富裕的印象就已经深入张与的心中,让她时至今日花钱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慌。
大概是小时候被骂怕了吧,张与逗着猫托着腮,思绪像野马脱缰一样乱跑。 那个时候家附近有一家汉堡店,不像知名的那种卖的那么贵,二十块钱就能让她一顿吃满足。张与早晨六点多天还没亮就攥着钱出去买早饭,有时候就来这里买个汉堡吃。 她喜欢吃的汉堡一个七块钱,但是母亲给她的早饭钱也是七块钱,另外三块钱是零花。小学时候的张与经常在汉堡店的菜单前陷入纠结,究竟是吃自己喜欢的,还是吃另一个没那么爱吃的,然后再多给自己买份薯条。 让爸妈知道自己这点纠结肯定得笑着捏她的脸,说难道我们平常亏待你了吗,连吃个想吃的都要纠结这么久。 “还没洗手,饭都蒸好了!” 张月白一声呼唤打断了张与的思考,连忙应了一声去洗了手,匆忙回厨房打算自己拿碗盛米饭。 结果刚一进厨房就看见张月白端着小碗,使劲往里头压米饭,压得实着甚至冒尖。张与心中汗颜,自己有个毛病就是吃饭永远只吃一碗主食,吃完主食就不愿意继续往下吃了,直接撂筷子下桌。 其实只吃一碗是因为自己不喜欢碗里剩饭,就自己家那个大碗,配上菜吃,大半碗张与就饱了。 母亲为了让自己多吃点可真是煞费苦心…… “妈,别拍了,吃不了你又要说我。” “吃不了让你爸吃——” 张月白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两个人一起沉默了。 “吃不了你放冰箱。”张月白把碗塞到张与手里。 张与的面部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她的手和父母经常干活的手不一样,被宠大的独生女连碗都没怎么洗过,手怕烫得很。对于张月白来说没什么的温度塞到张与手中跟烫手山芋一样,可是她还是拼命忍下来了。 这时候撒开碗的话肯定要挨骂,接下来还有半天的相处时间,这时候吵架了就不好收场了。 等撑着笑离开厨房将碗放下的时候,手掌已经烫红了,按压的时候还有点刺痛。稍微呼了呼气缓解疼痛,张与又提着碗边将米饭放到了吃饭的茶几上。 再忍一忍吧,再忍一忍。 今天过去了,明天就会好点了。 …… 今天过去了,明天就会好点了。 女人看着自己宽大病号服下遮盖着的手,皮包着骨头,除了有一张人皮以外她就像活着的骨骼模型。 看着手机中来自没有亲缘关系小妹妹的抱怨,苏晓晓苦笑一声。她和张与有些地方也挺像的,比如说都在与母亲相处的时候感到焦躁不安,都为自己这种试图远离母亲的行为感到愧疚并一日日在精神上折磨着自己。 再等一等吧,苏晓晓起身拉开窗帘。被牢牢紧锁的铁窗外,一轮明月高悬于夜空之中俯瞰着每个无法回家的可怜人。 月亮很快就圆了。 团聚的日子,是否也不远了呢? 第二十四章 桂香 一朵朵黄白色的小花在郑珂珂手上盛开,她人蹲着,侧过身将手中的花高高捧起给眼前的女人。 “要么,我这里多的很,要的话你可以买些回去,”郑珂珂手中的小花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几乎被店里吸引顾客用的香水味道盖过去,“你拿回去拌在月饼馅里,很香的。” 忒休斯将其中一小朵捻在指尖,凑近鼻尖闻了闻,问道:“这是什么花?” “桂花,你没见过?” “可能见过,但是在我眼里这些花都长得大差不差,没什么区别,除了迷迭香和玫瑰这种比较特殊的以外,我一般认不出来这种小花。” “这边的气候虽然没南方那么暖,但是也很适合种桂花,我这些可都是为了中秋节刚采下来的,新鲜着呢。” 郑珂珂看她感兴趣,赶忙多说几句推销。每年中秋节她都会进点桂花来拌进月饼馅里,其实用晒干的桂花也一样,但郑珂珂坚称用新鲜的桂花洗干净拌入豆沙馅里有种奇妙的清香。 其实只是小时候突发奇想从树上摘点回来,郑珂珂本人没吃出有什么区别,但是父亲问起来的时候,为了那一点点面子她坚持说自己吃到了桂花的味道。 忒休斯看着眼前的鲜桂花,纠结了一会还是说道:“少来一点点,我们就三个人,年纪大的不怎么多吃,小点的那个喜欢吃外头买来的莲蓉蛋黄月饼。” 一听买多了的桂花有了着落,郑珂珂两眼放光,捞了一大把进去。 “多的算我送你的,这点你给五块钱就行!” 生怕她反悔,郑珂珂收了钱之后把袋子往她手里一塞就指挥苗苗把人送出去。忒休斯被大狗扑得直往外歪,看着店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店面准备关门,速度之快全然不像她刚来时懒洋洋躺在摇椅上的样子。 拿着一袋子鲜桂花的忒休斯听着身后店面哐一声关上,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此时远方已经有浅浅的银白色印在天空上了,太阳还没完全落下,但是天色正在逐渐安下去,这时候是可以看见月亮的轮廓的。 “中秋啊,好久都没回家了……” 无论从体感上还是记忆中,忒休斯回家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忒休斯在外国学习,来回一次单是钱就要花去不少,更别提路程上花费的日子,根本在家里待不了多久。往年节日都是和罗夫视频通话,在手机上看爷爷奶奶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家人一起过团圆节了,在国外也已经很久没吃过月饼了。桂花在年幼的时候应该也是见过的,而这香味也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了。 今年暂时也回不了家,她连回到这边都没让爷爷奶奶知道呢。回来的时候手机钱包丢了个干净,而后来进了医院也不敢告诉家人让他们担心。 现在细想来,自己回到这里时发生的一切在记忆里都十分模糊,忒休斯估计和这段时间被她遗忘的事情有关。 忒休斯看着还只有轮廓的月亮,低下了头,离开了花店。 街道两边此时氤氲着一种温暖的家的感觉,店面大部分都已经关了,还有开的几个都是超市糕点店之类的。忒休斯回头看见一个糕点店外头摆着大红色的礼盒,旁边用金漆描了边,是这家店招牌的月饼礼盒。
旁边摆着一个小盒子,里面是试吃的月饼,放在外面早就冷了,北方的天气干燥,月饼边也有点发硬了。 忒休斯用旁边的牙签戳起来吃了两口,甜中带着点腻的口感,那馅料感觉有点糊舌头。好吃是好吃,但这对忒休斯来说有点太甜了。 放下牙签忒休斯才看见刚刚试吃的那个月饼旁边还有个标签写着月饼的种类,上面写着蛋黄莲蓉四个字。蛋黄一般在中心,忒休斯没吃到,刚刚有点腻的是最外层的白莲蓉。 “张与喜欢吃的就是这么甜的东西吗,这个吃下去齁嗓子吧?”忒休斯又插旗一小块吧唧了两嘴,嗯,确实对于忒休斯来说太甜了,她吃不惯这个味道。 “觉得太甜了吗,你可以试试咸口的月饼。” 忒休斯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人虚弱的声音,嗓音颤抖,听着像是会被随时被秋风吹走一样。 女性身上套着蓝白色的病号服,肩上披着一件外套。单看骨架来说这病号服应该是正合适的,但这个女人实在是瘦得过分了,看起来像是得了绝症一样,露在外面的手已经皮包骨头了。 深棕色的头发被她松松垮垮盘在了后头,但是散了不少垂落在肩上。女人的嗓音虚弱,但其中的温柔不减分毫,她笑道:“我邻居家的小妹妹就喜欢吃这种馅,她喜欢白莲蓉的甜,也喜欢里面流油的蛋黄。” “白莲蓉有点太甜了,我觉得豆沙的甜度就正合适,”忒休斯侧身回道,“至于咸口的,我是在北方长大的,咸口月饼不是很吃得惯。” “抱歉,是我多嘴了。” 女人的眼中确实有歉意,不过忒休斯感觉这歉意有点太过了,只是和路人交谈两句,应该不至于露出那么自责的表情才对。 “没事,其实我自己一个人的话也打算试试,不过今天是打算回去和……和家人一起过中秋节。”忒休斯想了想,还是觉得对一个陌生人说具体情况不合适,在外人面前,先大体将苏姨和张与叫做家人吧。 女人的深棕色眼瞳中有着超乎正常值的愧疚以及怀念,她缓缓开口道:“家人啊,我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不知道我妈今年吃什么月饼。” “我也很久没回过家了,”忒休斯宽慰道,“看你应该是因为身体问题怕让家人担心吧,其实我前段时间刚出院,也不敢让家里人知道自己受伤了,他们年纪大了,怕告诉他们之后先我一步去了急诊。” 女人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没有说话。 天色逐渐晚了,忒休斯想了想,从袋子里抓出一小把桂花放在了女人的掌心上。 “中秋快乐,我去花店买了很多鲜桂花,分你一些吧,”忒休斯的眼中是和善的笑意,“月桂和中秋都象征着团圆,希望你也能早点养好病回家。” 女人看着忒休斯远去的身影,天边明月的轮廓逐渐清晰。 “早点养好病……回家……” 女人长叹一声,风吹来,空气中尽是淡淡的桂花香气。 第二十五章 回家 “锵锵——” 忒休斯一进门就看见一袋子月饼挡在她的视线前,吓了她一跳。随后那袋月饼在视野中猛地缩小,张与从那一大袋月饼后头露出头来笑着看她。 幼稚鬼,忒休斯心里默默吐槽一句,不过还是容忍了张与这点小打小闹。 张与拎着袋子的手勒得有点发红,忒休斯估计她为了这一下拎着一大袋月饼等了很久。忒休斯相当无奈地把那一大袋子月饼提了过来,确实挺沉,买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吃不吃得完。 手上忽地一轻,张与瞬间有种解放了的感觉 “你吃这么多蛋黄莲蓉的不嫌腻吗,哎?” 忒休斯举起袋子来看了看,里头不止有张与最爱吃的蛋黄莲蓉馅一种,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不像传统月饼的样子。 张与提溜起其中一个,里头包着一个柿子形状的月饼,做得还蛮像那么一回事的。 “喏,这个叫万柿如意,”张与说着撕开了外包装,将其中的半个塞进忒休斯嘴里,“喏,我妈特意给我从一家定价很贵的蛋糕店买了一堆月饼,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忒休斯左手拿着一大袋鲜桂花,右手刚接过那一袋子月饼,躲闪不及,只能任由张与将那半块月饼塞进嘴里。 月饼皮比起一般的更为滑腻,易于入口,塞入口中有种甜甜的奶香。忒休斯嚼了嚼,馅料糊在味蕾上,有甜牛奶和红豆沙混合的味道,她还感觉了一些明显没有打碎熬制成豆沙的红豆。 嚼了几口忒休斯就没了怨言,这个确实比传统月饼好吃不少。 张与扔了剩下半个进嘴里,咽下去后说道: “嗯,牛奶红豆味的,确实挺好吃的,难怪卖这么贵。“ “月饼能有多贵?“ “呵呵,”张与神秘一笑,“你刚吃了七块钱进去。” 闻言忒休斯差点呛到,但是那七块钱的半块已经咽了下去,她现在想把这玩意吐出来肯定是来不及了。 忒休斯忽然意识到,刚刚张与说的是从定价很贵的蛋糕店买了一堆月饼,她顿时感觉右手不但有月饼的重量,更有金钱的重量。这一兜少说得有十来个吧,要都是这个价格,那光这点月饼都两百块钱了。 “你开什么玩笑,你家不是……” 张与知道她后半句想说什么,打断了她:“我爸妈离婚了不假,但我家不穷,只是我下意识总觉得我家和小时候一样不富裕而已,偶尔奢侈一把买个月饼还是买得起的。” “这绝对不是偶尔奢侈一把吧,前两天我还看见你带来的小蛋糕上也有这家店的标识。” “呃,好吧,我觉得这很明显不是我的错”张与移开了眼神,“我妈这个人吧,花钱比较怎么说,大手大脚也不太合适,反正就是她觉得能给我买到最好的,只要在能力范围之内都会去买的。” “别,别这么看着我啊,他们家做的蛋糕真的很好吃,等圣诞节我给你买来他们家的草莓巧克力树桩你就明白了!” 忒休斯嘴角一抽,无奈道:“算了吧,我觉得这种口腹之欲上的高消费我不是很承担的起。”
“对自己的财力更自信点嘛……” 张与嘟囔着,又想拿起一块月饼吃,身后突然传来苏姨中气十足的一声吼: “小与别饭前吃太多月饼了,一会吃不下饭去你可别跟姨叫唤!” 张与被吓得手一缩,刚拿到的月饼也撒了手差点掉地上。忒休斯眼疾手快……不,脚快,她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鞋子往前一勾,完美地接住了那块月饼。但此时她整个人也陷入了要倒不倒的状态,左右手重量不同,还是单脚。 不过只摇晃了几下忒休斯就稳住了身形,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平衡。张与哇哦赞叹了一声,没去帮她,反而先掏出了手机拍了两张照留念。 忒休斯看她这不靠谱的样子,脑海中闪过一个同样不靠谱的白色身影,翻窗都能把自己摔倒,额头青筋暴起。 “张——与——”忒休斯拉长声音以示警告。 张与这才反应过来,嘿嘿一笑,帮她拿下了那块月饼,掸了掸丢进了装月饼的袋子里。随后她接过那袋桂花就跑了,完全无视了忒休斯在她背后颇含怒意和怨念的眼神。 “张与,那袋鲜桂花是给苏姨拌月饼馅用的,记得送到厨房。” “得令!”张与听到忒休斯的语气里只有拿她无可奈何,语气中满是活泼,拎着鲜桂花蹦蹦跳跳去了厨房。已经快成年的人了,到现在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有时候忒休斯真的很好奇张与是怎么长大的,一人包含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内在。平常眼神清澈几乎发着光的如同孩童的是她,那天忒休斯看到的那个眼神中无光仿佛饱经沧桑的也是她。 平心而论,忒休斯希望对方能一直保持前者的样子,但是模糊的记忆里又让她无法对无视苦难保持天真无忧的行为坐视不管,她对于愚蠢的天真有着难以言喻的厌恶。 甩了甩头,忒休斯散去在外面带来的寒气进了屋,决定暂时不和自己的内心作斗争。 把月饼放在一旁,忒休斯看见餐桌又和上次一样饭菜快摆到没空地方了,中间那个空着的位置肯定是苏姨一会要放一道硬菜用的,以她的个性绝对不可能在餐桌留这么一块显眼的空位置。 上次她们那一桌子可是满到连主食都没地方放。 转身进厨房,果不其然,苏姨的高压锅里还炖着张与喜欢吃的酱肉肘子,旁边还拌着一盘松花蛋,案板上则放着苏姨自己做的月饼皮和拌的豆沙馅。 苏姨注意到忒休斯来了,侧身道: “大闺女回来了,你先去屋里歇一会,还剩一个硬菜就齐全了。 “一会咱们一起碰个杯,然后你们俩先吃着,姨在这里把月饼包好。 “你带回来的这鲜桂花真不错,一会姨洗一洗就拌馅里,准好吃!” 在这小小的厨房里,没有血缘关系的三人一起过着名为中秋的团圆佳节。明明这甚至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家,忒休斯真正的家应该在更远的地方。 可这一刻,她感受到了,属于家的独特温暖。 第二十六章 正确但不合适 灯光投下,照着杯中焦糖色的液体,一个一个气泡从其中冒出,又在空气中啪地炸开,溅开一点液滴。 三个盛满可乐的杯子在灯下齐碰,其中两杯稍微靠下一点,代表传统礼仪中晚辈对长辈的尊重。 “中秋快乐!” 天上一轮清月照在微凉的饮料杯中,张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完全不顾外在形象相当满足地哈了一声。 “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喝冰的可乐,张与。”忒休斯抿了一口杯子里的冰可乐,冰爽的口感自舌尖一点点向内蔓延。在自己模糊的记忆中,依稀记得有个小姑娘很喜欢喝冰可乐,还喜欢恶作剧着把摇出气的可乐往人身上喷。 可张与杯子中的可乐只因为秋夜的气温微微凉一点,刚喝到口中还有汽的时候还要碳酸饮料的感觉,但不继续喝就只有糖水的粘腻留在舌头上生津。气泡像是一场虚幻又短暂的梦乡一样,给了片刻温存,又很快抽身离去。 张与呵呵一笑: “冰可乐当然好喝啊,不过很遗憾,我的胃病已经快十年了。 “平常我妈连可乐都不怎么让我喝,更别提冰可乐了。 “现在能喝口可乐也是因为过节呢,我妈允许我放肆一下。” “过节的时候多喝点这种不怎么健康的可以,不够喝姨再去对面小卖部买去,”苏姨拿起可乐又给张与喝了一半的杯子满上,“不过平常还是要听你妈妈的话,多喝点白开水对身体好。” 张与捂住耳朵装听不到。 对于一个能把饮料当水喝的人来说,一想到那寡淡无味的白开水,张与感觉人生都失去了希望。 为此张月白也想了很多办法,比如买各种橙汁粉秋梨膏之类的给她拌进水里喝,虽然比不上饮料的科技狠活那么好喝,但总比白开水能让女儿多喝些。 实话实说,比起白开水,忒休斯也更喜欢喝饮料,不过她还是知道常喝这些科技猛料对身体不好的,但张与显然不想顾虑这些。 对孩子使用义正言辞的说教用处不大,只会激起他们的逆反心理。孩子比起平等更喜欢偏爱,而张与在平常就是一个没能得到充足偏爱而在撒着娇的孩子。 喜欢吃甜腻腻的月饼,喜欢喝又冰又甜的不健康饮料。 苏姨在碰完杯之后吃了两口就去做月饼了,餐桌上留下忒休斯和张与边吃边聊。 忒休斯也问出了那个今天一直想问的问题:“张与,你不和你家人一起过吗?” “中午我不是没来嘛,我去我姥姥家,我们娘仨一起吃的饭,”张与拿起餐刀分割着位于中央的酱肉肘子,夹下来一块连皮带肉的放到忒休斯碗里,“我爸妈离婚之前还是中午去外婆家晚上去奶奶家的,现在我也不怎么和我奶奶那边走动了。” “因为离婚之后你跟了阿姨吗?” “也不完全是吧,其实在他俩离婚之前我就和我妈那边更亲近些,我小时候也是我姥姥带大的,我妈和奶奶那边也有点矛盾,所以一直不太亲。“张与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拿筷子搅和碗里被肉汤浸泡的米饭。
忒休斯知道她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情应该压抑又烦躁,平常吃饭的时候张与是一个挺注重餐桌礼节的人。虽然她很少用自己这些礼节要求别人,但是似乎总是在焦虑着苛刻地规范自己。 当她像这样不符合自己礼节的胡乱搅和饭时,大概就是心情烦躁到顾及不上这些了。 忒休斯移开了眼神,提了个坏问题啊。如果停止在第一个问题还好,张与对于她父母离婚之后的事情接受良好,忒休斯察觉到她接受不了的反而是父母离婚之前的家庭环境,那段时光似乎影响持续到了现在。 张与大概在期待这段婚姻破灭的时候,也存有侥幸心理希望日子和原先一样过下去。忒休斯夹菜的动作停下了,她在哪里曾接触过这种心情,这种,这种…… “不上不下。” 心理医生和见习修女宣判的声音从回忆的角落中想起,忒休斯蓝色的眼眸颤动,如同一粒石子掉入了湖中央,泛起了阵阵涟漪。 “忒休斯,你怎么了,吃坏肚子了?” 张与疑惑地看向刚刚还吃得好好的,现在却突然停下动作的忒休斯。忒休斯慌忙低下头不让张与看见自己表情,捂住脑袋嘶了一声,假装是因为疼痛而吸了口凉气。 “怎么了,真难受吗,你在医院的时候就偶尔突然停下来头痛。”张与警觉了起来,想要起身去扶着忒休斯去房间里休息一会,却被她抬手示意停下。 忒休斯整理好心情,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道:“没事,我就是刚刚那口汽水可能喝得太猛了,缓过劲之后头冰得有点痛,现在已经好了,没什么大事。” “像冰淇淋头痛一样的,那种不是在大热天才经常发生吗,现在都入秋多长时间了,”张与看她没什么事的样子还是隐隐有点担心,“如果一直疼的话告诉我,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偏头痛什么的可不好治。” “真的没事,别告诉苏姨,大过节的省的她担心。” 张与又瞄了她几眼,确定表面与平常没什么不一样之后,才放心享用起美食。 忒休斯表情上确实与平常没什么区别,可脑内已经掀起思考的风暴。在自己的记忆中,自己从国外回来的那段时间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可是这一切直到她那天见到张与的一瞬间,记忆才如同毛玻璃被水擦过一样露出清晰的一角。 是的,重走这段记忆,起点是张与,绑架案莫名被卷入的人是张与,而现在不上不下的那个人还是张与。 忒休斯心中对张与的怀疑又加深几分,原先只是一个次要的选项,现在已经新增了砝码。 看着张与的眼睛,那双黑色眼睛中的担心真切做不得假。 或许她真的被卷入不知道这一切,又或者是她自己都记不得自己曾做过抹除别人记忆的事情? 第二十七章 变故突生 窗外忽地飘过一个白色的影子,忒休斯猛地回身看去,想起了在记忆中无数次出现的那个穿着一身白衣的人。 张与本来没注意到,但是忒休斯忽然转头,她也顺着忒休斯的视线向外看去。当她看到窗外那人的瞬间连筷子都没拿稳摔在了桌子上,呼吸急促了起来。 那个白色的影子,果然张与知道些什么吗?正在忒休斯的思维发散,猜测张与和白影的联系时,就看见张与十分严肃地走了过来,按住了忒休斯的肩。 忒休斯躲闪不及,正撞入一双深邃的黑瞳。 张与想干什么,我注意到这个她就要直接杀人灭口? 在那一刻忒休斯想了许多反击手段,比如唤起那无形的概念力量,比如直接挥拳头,她觉得如果是自己和张与的力量差自己应该不至于落入下风。 但最后忒休斯选择了蓄好力气不动声色看着张与,手中紧握着筷子,一旦张与有异动就直接用这根筷子作为简单的武器制服住她。 精神越来越紧绷,在张与唇齿微张的时候,忒休斯如同即将达到极限的绷紧棉线。只要张与做出什么危险的行为,这根理智的棉线就会彻底断裂,然后将一切交由身体的本能去行动。 “忒休斯。“ “啊——” “我有急事需要出去一趟,拜托你看好苏姨,等苏姨出来了就说我出去买饮料了,千万别让苏姨也跟着出来!” “哎,啊,好。” “那就拜托你了,一定要顶住,我很快就回来!” 没有预料中的战斗让忒休斯表情空白了一下,只下意识答应了张与的请求。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张与就慌慌张张跑了出去,差点被自己绊了一下,左脚踢了自己右脚踝,要是身体够柔软都能双腿打个结。 忒休斯很想悄悄跟出去看看,但是已经答应了张与留着看住苏姨。在等待的过程之中忒休斯感受到了明显的焦躁,这种仿佛接触到真相又被拒之门外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她已经等不到苏姨从厨房出来了。 想到便去做,有些事情要把握时机一秒钟都拖不得。忒休斯想了个理由就进厨房找苏姨,拖住苏姨的同时自己也能稍微出去看一眼。 “闺女,不和小与吃饭怎么进厨房来了,缺什么还是饭不好吃啊?”苏姨看见她进来忙把沾满面粉的双手在围裙上胡乱蹭了蹭就走了过来。 “姨,我家里人想给我打个视频电话,”忒休斯装出有点不安道,“我去屋里打个视频电话很快就回来,张与她去便利店那边买饮料了,您先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苏姨长呼一口气道:“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你这么久没回家在这边养伤,中秋节了是该去报个平安,去吧去吧,姨在这里给你做月饼,鲜桂花拌着家里捣的豆沙馅可香了。” “刚给家里人打完电话一回来就能吃到姨做的月饼,这个中秋节也算无憾了。“虽然有点愧疚,但忒休斯知道怎么能让苏姨全身心投入做月饼的过程中不出来。那就是故作家里小女儿的撒娇态,激起长辈的爱。
苏姨果不其然中了招,长辈最难抗拒的就是这种孩子撒娇了,尤其是苏姨这种女儿常年不回家的长辈。 “放心吧,等你和家人打完电话姨这边的月饼就做好了!”苏姨原本有点浑浊的眼中一下子就一扫阴霾放起了亮光。 这个团圆的日子虽然自己唯一的家人没能来吃一顿团圆饭,但是有这么个与她女儿年龄相仿的孩子愿意期待着她的月饼,也算是一种刚刚好的慰藉吧。 忒休斯瞥了一眼月饼,嗯,馅才刚拌好,饼皮还要再等至少十分钟,差不多把控在十分钟以内回来就不会有问题。 确认好是时间后忒休斯转身出门,将帽子一带遮住了自己在这夜色中格格不入的金发。她身上的衣服基本以黑白灰这种色调为主,只要遮住过于引人注目的脸和头发就可以直接隐入人群之中,轻易不会被发现不同。 张与去的地方不是很远,就在拐了个弯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忒休斯在张与走的时候记住了她跑去的方向,稍微找了找就看见张与那件蓝白色为主色调的校服,还有对方身上以白色为主色调的衣服,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忒休斯在隔了几米的一个拐角处停下了脚步,拉紧了帽子隐匿身形,侧身努力去听对方在说什么。 忒休斯对自己的视力和听力都很有自信,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能够入伍的标准,现在灯光很暗看不太清对方的容貌,但是只要竖起耳朵仔细听,就能大致听清他们的对话。 “你…怎么出来…身体…” “只是出…路过…不会去…” 忒休斯听张与的声音还不算费劲,但是对方的声音明显就小了很多,像是一个久卧床榻的病人一样,甚至偶尔还咳嗽两声打断了话语,听得有点费劲。 如果对方的声音只是这种程度就有点麻烦了,忒休斯可以听见努力压低的音量,但是像这种真的气虚的音量还是有点难受的,要再走近一点吗? 再走近一点,如果能看清对方的容貌就会好很多。 “真努力啊,帮一把你吧。” 耳畔的风携着笑意到来,为忒休斯带来了世界的话。 那边两人头顶的灯泡突然传来一阵滋滋的电流声。这边的路灯一直是这样,年久失修,时好时坏。现在看来好运站在了忒休斯这边,张与目前是背对着忒休斯的,所以只要这盏灯亮起来,她就能看清那个白影的真实样貌了。 白影似乎因为头顶突然闪过的电流声而吓到了,身形晃了晃。张与忙安抚她道:“没事,你还不知道吗,这边的灯一直这样。” 刚说完,头顶猛地一声滋啦,路灯亮起来了! 忒休斯欣喜地去看,自己大半个身子都躲在影子里努力不被路灯照到。 这次,忒休斯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第二十八章 一出闹剧 深棕色的头发,瘦到两颊凹了进去的脸庞,脱了外套之后白色为主基调附带着蓝色条纹的病号服,正是忒休斯回家时见到的那个女人。 白影是她?不,不对,只是刚刚因为白色衣服和张与的慌张错认了而已,应该只是个巧合,记忆中的白影另有其人。 不过张与为什么看见这个女人出来这么慌张,还特意叮嘱她看住苏姨不要出门?即使没有白影,忒休斯也不打算放过这次机会,想再多了解一点张与不愿意告诉她的隐秘。 想清楚之后忒休斯不再过于紧绷,手中隐隐感受到了流动的风的概念,她试着操纵这股力量。不知道是幸运还是被谁刻意安排好的,这一次忒休斯操纵风格外顺利,顺利到她都快以为这是自己的妄想了。 风围绕着那边路灯下的两人一圈又一圈,将声音传到了忒休斯耳畔,这一次她能清晰且稳定地听到两人的谈话了,清晰到就想自己站在了那两人身旁一样。 “今天家里做了一大桌子菜,苏姨也做了月饼,”张与的声音随着心情逐渐低落,“你应该明白的,就算有我有忒休斯陪着苏姨,我们终究不是她盼望着的人,不是她血脉相连着的亲人。” “我知道,可是……”对方的声音犹犹豫豫。 “有什么可是啊,那天发生的一切是天灾不是人祸,你也是受害者,难道同车的那些人会因为自己无法团圆就逼着你也不能回去吗?” “同车的那个人也有你的老师吧,小与,那是你重要的人不是吗,如果是你的话……” “钟老师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也不是那样的人,”张与说着说着有点气急了,忒休斯清晰听到她加速的心跳声随着风声传了过来,“我难道会因为我重要的人意外死亡就去迁怒我另一个重要的人吗,我还没那么不讲道理!” 钟老师,钟阳?忒休斯想起了那个墓碑下埋葬的,被张与所怀念的人。那天张与只和她说了这位老师对她有多么重要,却没有说过她的死因。 同车,天灾,两年前。 苏芮秋所期盼着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忒休斯在一瞬间明白了对面那女人的身份,那就是张与口中苏姨的女儿苏晓晓,两年前那场泥石流中的幸存者,因为心理疾病用不合理的愧疚将自己包裹长居医院的可怜人。 苏晓晓低垂着眼帘小声道:“那是因为我和你的老师对你同样重要,而除你之外的人,那位老师的家人,她的母亲当时求着我换命你也看见了不是吗?” 在她们的对话中忒休斯差不多猜到了事情的全貌,可笑且无理取闹,但却是真真正正发生在身边的事情,甚至也曾发生在忒休斯遥远的记忆里。 幸存者本身的愧疚,再看见逝者家人悲痛且愤恨的那一瞬间彻底扭曲,给自己宣判了罪名。 忒休斯的心脏传来了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刺痛,一种遥远且不快的惆怅缠上了灵魂,像是荆棘缠绕。 陌生人无端的迁怒,亲友对自己这种状况的哀叹和悲伤,一切都在助长愧疚疯狂滋长,绝望的气息会在身体中蔓延。
这是一个正向反馈,越愧疚,越病态,越病态,越愧疚。 忒休斯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不再听两人的谈话,晃晃悠悠回去了。 …… “这算是,好心帮了倒忙吧,”阿黛尔盘腿坐着俯视一切,“不过其实也不算是好心吧,毕竟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还出手帮忙的我——” 霓虹灯光闪过,阿黛尔嗤笑一声。 以她原本的视野是看不见那边的情况的,此刻阿黛尔坐在这附近最高的楼上,俯视着晚高峰的车流如川河不息。中秋节的晚上,换郊区那边估计早早就下班回家尽享天伦之乐了吧。 可这下方人来人往,不少人都是上了一天班刚刚下班,开着车全速赶回家团圆。 明明应该是正常的节假日,却为了生活不得不忙碌一整天,只为了回家能看见家人不为生活忧虑的笑容。 而破坏了原本这样的笑容的,正是高坐首位的白影。 “这样的我,外面的人称呼我魔王大概也没什么错?” 阿黛尔的指头挥一挥,原本被她缠绕在上面属于光的概念四散开来恢复了原样。没过两下,她就察觉到被她刻意放出去的属于风的概念也恢复如常了。这也很正常,忒休斯现在的状况除非自己帮忙,肯定是没法自如操控的。 光和风都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下面的人大骂一声,不明白为什么这边的电灯突然滋啦一声亮了回来,而风也呼呼刮了起来,飞起的落叶和灰尘糊了他满脸。 “看吧,看吧,顺了心意掌握风的那边不高兴,这边恢复正常的也不高兴,”阿黛尔的浅色眼瞳中笑意深不见底,但却又像是冰冷没有感情,“真是麻烦,还多挨了几句骂,就为了看人人都没错又都得不到好处的闹剧。” 恢复了正常的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如果不是迈亚想看,唔,或许我早就分不清是她想看还是我想看了。 “不过勇者就是能够打破悲剧的人吧,毕竟戏台上最主要的两个人都是这么期待的。” 世界如镜面的眼瞳笼罩着一切,那个重新披上了外套的女人迎着秋风撑着病躯回了医院,那个位于一切中央的人靠在墙上眼中的黑像是深渊一样吞噬万物,那个想要打破一切悲伤的人自己陷入了过去之中。 对于世界意识来说,属于人类时期的那段记忆是那么渺小,再次回头看的时候,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人要如此复杂且纠结,用各种各样的理由牵绊自己的脚步。 身后的空间仿佛被强大的力量撕裂开来,露出里面黑紫色的混沌无序,白色的身影立于中央,风带不来她的期望,一切只能由戏台上的人自行领悟。 “真遗憾啊,勇者女士。 “看来你还得继续,更努力一点才可以。” 第二十九章 不正确但合适 两人回到餐桌上之后都表现得与往常无异,但有什么奇怪的气氛在房间中弥漫开来。 苏姨做好月饼端上桌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二人的异样,只问了句张与不是去买饮料了吗。张与有点慌,毕竟这是她随口编的借口,在那种心情下哪还想得起来买饮料回来应付。 “本来想去便利店买冰饮料的,”张与脑筋一转迅速编了个借口出来,“但是想了想,这里的饮料已经够多了,大冷天喝多了冰饮料到时候犯了胃病又得加药,饮料都拿手上了,最后又叫我放回去了。” 说罢张与还故作夸张长长叹了口气,惹得苏姨一阵乐道:“你这胃病这么多年了也好不了,是该好好养养,伏天那会你就偷着跑去喝冰奶茶,我还没和你妈告状呢。” “苏姨,饶了我吧,让她知道我偷偷去解馋我之后零花钱都会被管控的——” 多么和谐的一幕,忒休斯眼神晦暗不明看着眼前的中年妇人和少女嬉笑,如果不知情的人看见这一切估计会以为她们是一对相处颇好的母女吧。 可忒休斯知道事实并非如此,眼前妇人真正的女儿正在秋风中穿着过于宽松的病号服,只披了件薄外套就赶回了医院。而眼前少女也与其母亲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情仇,不知是怎样的经历才能养出这种反差极大的性格。 在这世界中究竟还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忒休斯心底一片茫然,只觉单凭她被篡改过的记忆已经无法应对这一切。 隐藏的记忆中那份奇妙的情感正折磨着她,可现在的她完全不明白这份情感的真正来源,如果不知道问题源头,那就连问题都没办法解决。 忒休斯拿起一块刚做好的月饼,咬了一口,饼皮恰到好处的软和,是最传统的北方月饼的饼皮,豆沙不算太腻乎的甜味伴着桂花的清甜一起在口中形成了绝妙的口感,这味道稍稍冲淡了忒休斯心灵的疲惫。 在疲惫被冲淡之后,其它的情绪就会翻涌上来,比如抬头看向月亮那一瞬间对家的怀念。 鼻头一酸,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苏姨见她眼角泛红,慌忙道:“闺女怎么了,是饭做得不好吃了还是哪不舒服了,别只哭不说话啊。” “姨,我没哭,我就是…就是突然想家了而已。”忒休斯虽然没哭,但是鼻音浓重,任谁都能听出来她已经快憋到临界点了。 真正的自己,深埋的记忆中的家乡,自己究竟有多少年没回去了? 究竟是多漫长的时间,才会让思念的情绪难以遏制。 苏姨看着眼前和自己女儿年龄相仿的姑娘,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别哭,别哭,你家不就在别的市吗,等伤养好了姨陪着你回去,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又不是见不到了? 不,不是啊。 忒休斯将头埋在苏姨的胸口,肩膀颤抖,但是眼泪怎么也不肯掉下来。 她的家很远很远,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 “还不回去吗?” “不回呢,现在家里没人冷冷清清的,我妈陪着我外婆呢。”张与抱着靠枕躺在忒休斯的床上。和张与第一次相比,张与明显和忒休斯亲近了不少,原先她略显拘谨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现在直接把我赶到椅子上,她自己躺在床上……忒休斯叹一口气仰着靠在椅背上,对于撒娇耍赖的孩子只要不太过分,忒休斯总是会选择纵容,尤其是知道现在张与表面笑嘻嘻但是心情其实很差。 光看她的眼睛就看的出来了。 张与平常眼睛稍微有点亮光,高兴的时候眼睛像是存着星海在里面波澜起伏,而难过的时候就会将眼神放空,内里深不见底像一个空洞。 忒休斯没主动提她偷看到的事情,有时候张与装不知道,那就陪着她一起装傻也挺好的。 窗外满月的光芒在穿过树影时变得细碎,有时候真不知道月光是温柔还是冰冷,或者这两者从来就不是其中一个选择,而是可以并行存在的。高悬于空中的月亮既是温柔可意的,也是冰冷无情的。 光靠月光的照拂,独自一人是无法获得温暖的。 忒休斯伸出手,摸了摸张与的额头,低声道: “迈亚。” 张与没去看她,但身子一颤证明了她听到了忒休斯对她的称呼。 “一个人在心里憋着的话,状况是不会有任何改善的。” “可我一直是这么过来的,有些不能说的,一个人闷在心里,时间会冲淡一切的,”张与小声道,“状况不会有改善也没关系,万一说出来会恶化呢?” “如果不能说的话,那就靠一会吧。”忒休斯起身从椅子转移到床上,和张与各占了床的一边,中间还隔着不小的距离。 张与握住忒休斯抚在自己额头上的手,低声笑道:“你看,这样的姿势,就像我们在病房里的时候,不过那个时候的阳光可比现在的月光温暖多了。” “是啊。”忒休斯只应答,不提出话题。 “忒休斯,你说人的感情是不是很复杂,”张与闭上眼感受着寒冷秋夜里掌心传来的温暖,“复杂又不讲理,明明不是自己做的事情,却一昧怪在自己身上,明明知道这是不正确的,却又无法反抗自己的心。” “或许吧。” “这种不合理的情感应该被舍弃吗?” 忒休斯沉默了。 即使知道是不合理的,是错误的,但是这种情感应该被舍弃吗?忒休斯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究竟是否该去追逐情感的正确性,这种问题肯定不是她这种人给出正确回答的。 但既然是情感的事情,忒休斯觉得自己应该根据自己的直觉说。 “无论合理与否,情感是不该被舍弃的,这或许不是正确的答案,但这是我的答案。 “迈亚,你也会有你自己的答案。 “选择接受一个错误但原原本本的自己,还是选择接受一个合理却压抑的自己。 “无论何种选择,我都希望,那会是由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第三十章 尚不完全 能感觉到,张与并不仅仅是在说苏晓晓的那件事。 忒休斯看着张与自欺欺人一般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去看她。这是正常的,与自己和解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算是忒休斯也至今未能与过去的那些事情完全和解,即使具体事件已经遗忘,但是感情仍深埋于心中。 忒休斯低声道: “你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我也是,所以这个选择不急于一时,哪怕等你已经老到满头白发,老到只能每天窝在床上的时候,那个时候再选择自己也不迟。” “噗,都变成老太太了,那还是有点太晚了吧,人生都快过去了才认清楚想要怎样的自己?” “怎么不行呢,直到人生的尽头,到死前闭眼的那一刻都还来得及。” “如果来不及呢,到我心脏停跳的瞬间我都没做出选择,一辈子都在正确和错误之间徘徊。” “那度过迷茫又纠结的一生也很好,”忒休斯抽出了被张与握住的手,转而用双手包住了她有点冰冷的手,“这世界上这么多人,不是每个人都能认清自己做出成就的,迈亚是由你自己定义的,全新的人。” “歪理,”张与抬起眼和她对视,里面满是温暖的笑意,“但是我觉得很好。” “好点了吗?” “这句话该问你才对。”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都察觉到了刚刚饭桌上心情的低落,在模糊不清的问答之间平复着彼此的心情,既安慰着对方,也安慰着自己。 这些话不光是说给张与的,更是说给自己的。忒休斯感受到那些久远的过去如潮水一般落了回去,现在她看不清那些回忆的真正面目,让那些情感贸然影响自己只会让灵魂受创罢了。 没有过去的经历支撑,就没办法真正的与那些苦难共存。给一个成年人一拳他或许能够忍耐疼痛,只受了些皮肉伤;但如果给一个小孩相同力道的一拳,可能连肋骨都会被打断。 现在的忒休斯灵魂被打散,表层上都是虚假的记忆,那些虚假的记忆配上不够坚定的灵魂就像是一个孩童,此时庞大的情绪就是成年人可以承受的那一拳。 简直就是让一个小孩拿了一把大刀和别人打架,忒休斯虽然很不愿意将现在的自己比作小孩,但是心里明白这是最正确的比喻。 不过小孩和大刀这个组合她似乎前不久在哪里见到过,但是记不太清了,小小的女孩拿着比身体还长的大刀挥舞的样子并不滑稽,反而因为自信的样子有几分帅气在身上。 忒休斯愣神的时候,眼前突然一声空气挤压般的爆鸣,吓了她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张与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正含笑看着她。 “好了,好了,心理约谈到此结束,”张与起身盘腿坐在床上俯视着忒休斯,“我差不多也该走了。” “家里不是没人吗,这么着急?” “谁跟你说我要回家了,”张与呵呵笑道,“我妈在我外婆家,刚刚苏姨给我拿了那么多桂花豆沙馅的月饼,我当然是去给我的家人一个惊喜,和她们团圆去啊。” 忒休斯点点头,问道:“你外婆家远吗,我送你过去?”
“不远,我走路二十分钟就到了,那么回见!” 张与起来的速度快的惊人,但是忒休斯还是借着月光看见了她微微发红的耳朵。等张与拿着大兜月饼飞快关门跑出去,忒休斯才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这样啊,把自己说害羞了还装着没什么所谓就跑了。忒休斯无奈摇摇头,转头看向窗外的月亮,似远似近,远在天边的月亮,此刻却如同悬挂在眼前的树梢上,触手可及。 …… “苏女士,你回来了,”护士小姑娘放下记录用的本子,朝着苏晓晓展颜一笑,“今天天有点冷呢,早点回房间窝在被窝里舒舒服服睡一觉比什么都好,还是说您想睡前来一块月饼?” “有月饼吗?“ “有的,是奶黄流心馅的!”小护士从柜子里拿出来有点发冷的月饼,递了一块放在苏晓晓手心。 苏晓晓坐在她身边的凳子上,把外包装撕开,拿起来咬了一口。 奶黄馅甜丝丝的,润着苏晓晓口腔中每一寸苦涩。她一口咬得不大,里面的流心险些流到了病号服上,苏晓晓慌忙用嘴去接,嘴唇上沾了不少黏糊的流心馅。 小护士抽出一张纸巾给她递了过去,苏晓晓有些尴尬地笑笑,在纸巾的遮挡下她悄悄舔掉了嘴唇上黏着的馅料,不至于不礼貌又不会浪费。末了,她装作无事发生一般用纸巾擦了擦已经没有馅料的嘴唇。 “好吃吗,苏女士?” “嗯,谢谢。” 苏晓晓细细品味完了那块月饼,心中想的是她在窗户偷看时,看见的苏芮秋正在做的桂花豆沙馅月饼。如果能吃上那个就好了,她闭着眼想象桂花的清香味和母亲熬制的豆沙的味道,感觉眼中酸涩。 正闭眼品味着口腔中的甜味时,她听见小护士慌忙站起来说道:“您好,这里是住院部,请问您来这里是要探望谁吗,我们这里来探望之前需要大致搜身一下和登记名姓的。” “不用,我就是来送东西的。” “啊,好,那么送的东西需要交由我们检查然后由我们送给病人。” 苏晓晓抬头看见那个有点熟悉的人,一时怔愣无语,不明白对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自己应该没有透露过任何有用的信息才对。 眼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金发女性将一小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放在了住院部的问诊台上,清晰地回答着护士的每一个常规询问。 “您的姓名。” “忒休斯。” “姓呢?” “嗯,应该是姓罗吧。” “您要送的东西。” “是家里人自己手包的月饼,桂花豆沙馅的,都在袋子里,你可以自己看看,拿一块吃也没关系。” “抱歉,医院规定不能随便拿给病人的东西,虽然这个闻着确实很香……那么是交给哪个病人的?” “交给苏晓晓女士,她现在就在你身边。” 苏晓晓睁大了双眼。 第三十一章 不期而至 没由来地,苏芮秋感觉自己胸口一紧,呼吸急促了起来。 人到中年,身体总是会有大大小小的毛病,苏芮秋早年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身上的毛病自然也少不到哪去。但是她总不服老,觉得自己还年轻着,还是那个可以熬到深夜一边养育女儿一边看着店铺的人。 “呼——呼——”苏芮秋脸色不佳,缓缓坐在凳子上靠着墙,试图平缓过速的心跳。在这寒冷的秋夜,她的身体诡异地发热。 手机,手机在哪里……苏芮秋艰难地摸着桌子,她的眼前已经模糊了,手不断摸着附近的物品。所幸刚刚忒休斯和张与走前将桌子收拾过了,不如现在碗和盘子碎一地会更加危险。 但即便如此,她的手还是碰倒了许多的东西,但苏芮秋的状况已经不足以她分辨现状了。掉的或许是摆在桌子上的调料盒,或许是碗筷笼,但她怎么也摸不到手机。 明明刚刚还听见了有人给她打了电话…… “苏…苏姨……” 意识彻底消散之前,苏芮秋听到了熟悉的呼喊。 不过好可惜,比起这声苏姨,她还是更希望听到有人喊她妈妈。 …… “是你?” “是你。” 相比苏晓晓的讶异,忒休斯的回答更加自信和坚定。 虽然曾远远往里头望过,但实际上苏晓晓并没看清楚忒休斯的脸。这座城市的外国人虽然不多,但是也算不上特别少,尤其是这里还是作为中心的老城区,光张与上的初中就有两个外教。 而忒休斯则相当确认苏晓晓就是和张与交谈,和自己偶遇的女人。算上这次,她已经近乎近距离见过苏晓晓三次了,这病弱的样子光是看一遍就难以遗忘。 苏晓晓想了想,忽然紧张道:“我妈她没来吧?” “放心,来看你是我自己的意愿,”忒休斯在护士的登记本上签了自己的名字,“虽然我觉得让苏姨知道更好,但是毕竟是你和张与尽心隐瞒的事情,张与比我认识你们母女更久,她都没说什么,我一个外人也不好插手。” “谢谢。” 苏晓晓在张与的劝说和医生的开导下,确实有些回去的念头,否则她今天也不会偷偷回到家附近被张与发现了。 但她还没做好突然被母亲抓包的心理准备,或许需要一件无可抗拒足够压过她所有扭曲情绪的事情才能打破那道心理防线吧。 想到此苏晓晓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前几天张与提起母亲的身体近来不太好,虽然后面又补上一句换季的时候都这样,但自那天开始她就一直辗转难眠。 如果只有苏晓晓自己,她大可以自暴自弃,甚至一死了之。可母亲一个人将她辛苦拉扯大,好不容易到了可以稍微休息的年纪,女儿成年了有了自己的生活,而家里也有门脸,如果这时候知道了女儿的死讯,她一定会撑不住的。 就像她那天看见的钟家母亲一样,撕心裂肺地痛哭,想要怪责别人却无处可发泄的情绪。 “尝尝吧,苏姨亲手做的月饼。” 待护士检查无误之后,忒休斯将那一袋子月饼推给了苏晓晓,她此趟过来除了想试着接触苏晓晓以外,就是为了给她送家里的月饼。
虽然经历不同,但忒休斯很能体会她的心情,看见她囿于过去的样子总会想到那个差点没能站起来的自己。人见到相似的另一人时,总会不自觉想推她一把。 忒休斯做不到直接解开苏晓晓的心结,只能以这种方式稍微宽慰她一下。 苏晓晓沉默着拿过月饼吃了一口,不同于她更喜欢的甜度爆表的奶黄流心月饼,母亲做的月饼是更为传统的类型,像是中老年人爱吃的那种。不够甜,有点粗糙,比起外头做的月饼差远了。 来的路上月饼都发硬了,吃下去的第一口甚至有点往下掉渣,但苏晓晓甘之如饴。 其实母亲喜欢吃的月饼不是这种的,苏芮秋喜欢味道更淡的,吃起来其实更像没有加过调味的鲜花饼。小时候苏晓晓因为这事哭闹了好久不肯吃月饼,后来两人折中选了不够甜但是也没那么淡的豆沙月饼。 其实苏晓晓还是没那么喜欢这种月饼。 但为什么吃的时候,眼泪会不自觉掉下来呢? 苏晓晓吃的时候眼泪无声地从一侧滑了下来,最开始还压抑着,后面豆大的泪滴和月饼干硬后的渣一起掉在了病号服上。小护士心疼地看着她大口吞咽,手抚上来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忒休斯抽了张纸递了过去:“可惜月饼放的时间有点长,拿过来的路上即使我放进包里护着也有点碎屑了,刚做出来的那时候还是很好吃的,如果你能早点吃就好了。” “这种月饼再好吃能好吃到哪去……” “你说着不好吃,现在可是已经吃了第二个了,”忒休斯无奈地看着她完全没有过往温和柔弱的样子,像是急了眼,“如果真的这么爱吃,明年你亲自回来吃现成的不好吗?” “拐着弯劝我是没有用的。” “可月饼凉了就来不及了。” “凉了也可以。”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哪怕是已经硬到咯牙的月饼,只要能稍微感受一点家和母亲的温暖都是奢侈的。对此她很感谢忒休斯为她送来月饼,在享受片刻幸福的时候,她知道更大的扭曲情感还在等着她。 会在一个又一个懊悔的夜晚折磨着自己的,是愧疚,也是遗憾。 忒休斯摇摇头,算了,这种事情只能等自己想开了。 在这一片静默中,忒休斯的默认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她错愕望向自己的口袋。在绑架案后她就换了新手机,连带着手机号也换了,除了她的家人和张与苏姨以外没有人知道这个新手机号。 而一般来说也没人给她打电话,如果不是要紧的事情都会是发个消息。 她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小章鱼,哦,就是张与擅自改的昵称。备注的时候头一个显示的是章鱼,张与非说独特的昵称能拉近关系,就改成这个了。 张与打电话来是什么事情,她平常可不会这么着急……忒休斯心下一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张与?” “忒……忒休斯,你快来市医院!” 第三十二章 强压 电话那头除了张与颤抖带着哭腔的声音以外,还有清晰的救护车鸣笛声,除此之外还有有些模糊的其他人的喊声。 “小与,小与怎么了?”苏晓晓听见了张与的声音,下意识起了身。忒休斯的通话音量调的很大,在安静的住院部格外突出,旁边的小护士和苏晓晓都清晰听到了那尖促的鸣笛声,也清楚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苏晓姐?” 张与听到了熟悉的柔和声音迷茫了一刻,但是事态紧急也来不及让她纠结为什么忒休斯会和苏晓晓在一起了,她忙冲着电话那头喊道:“来市医院的急诊部,苏姨出事了!” 苏晓晓手中的月饼摔在了地板上。 …… 急诊部。 张与坐在抢救室外,心前所未有地恐慌。 她本来是想去外婆家的,可是路上突然一阵焦躁,就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一样。本来她以为是外婆家那边出的事情,但正在张与准备加速跑去外婆家,眼前忽然一辆车飞驶过来。 张与后撤一步摔在地上躲了过去,那车在绊住她的脚步之后就迅速离开了。 “什么情况……”张与拿出手机,看见母亲刚发来的和外婆一起吃饭的照片,放心了些许。看来那莫名的焦躁并不是源于家里,那还能是哪边? 张与胡乱翻着通讯录,她的通讯录没多少人,除了父母以外就是一些不怎么用通信软件的中老年人,比如苏姨,虽然她会用但还是更喜欢用传统的电话。 拨过去之后,张与明白了慌乱的来源。 不对劲,这个点苏姨还没有睡觉,虽然她可能走路没那么快但也不该有这么长时间不接电话。更何况忒休斯如果在她身边,苏姨来不及接电话的话,忒休斯肯定会帮她先接。 忒休斯出门了,苏姨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了? 张与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就朝着苏姨家狂奔而去,所幸她还没走太远,晃悠悠到处乱逛,半小时才走了一大半的路程,现在一路跑回去只需要十分钟不到。 路上她已经拨了救护车的电话,赶到的时候,苏姨已经晕倒在地上怎么叫也叫不醒了。张与慌得不行,颤颤巍巍去试探苏姨的呼吸,但在这种情况下她已经不信任自己的感受了。这真的是苏姨鼻间的呼吸吗,还是只是她希冀之下将微风错认成了呼吸。 该怎么办,去试探心跳吗,如果要做心肺复苏的话该怎么做?早知道学校教心肺复苏的时候就认真学了,她现在只知道大致位置和按压,其它准备操作一概不懂。 她听着急救的指导尽力做了心肺复苏,所幸救护车来得很快,救护人员很快就来进行了专业的心肺复苏。 张与在旁边感觉自己手脚都发麻,已经腿软站不起来了,但还是拼着最后的力气陪着苏姨上了救护车。现在苏晓姐不在,身边最熟悉苏姨的只有她了,她必须努力撑着,至少要撑到能管事的人来了。 刚刚的急救让苏芮秋短暂恢复了生命体征,但是上了救护车之后情况又开始反复。张与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该叫苏晓姐过来吗,可以苏晓姐的情况除了交钱以外不一定会比自己能撑住把持大局。
人在意外发生时大脑总是转不过来弯的,张与下意识选择了那个最能让她安心的人来。看着忒休斯的名字,张与没有过多思索便拨了出去。 “张与?” “忒……忒休斯,你快来市医院!” 张与已经顾不上为什么苏晓姐在忒休斯附近了,她听见电话那头突然乱了起来,一个女人正大喊着叫苏晓晓冷静下来。苏晓晓似乎在挣扎着的样子,大喊:“我妈出事了,你叫我怎么冷静,放开我!” 我…我是不是又搞砸了?张与听着那头的动静不敢出声,攥着长裤的手过于用力,指关节因为血液不畅通而变得有些青白。 “张与,你先照顾好苏姨,别乱,我很快就来。”在一片混乱中,忒休斯稳重的话语让张与感觉有了点依靠。 …… 忒休斯挂了电话,转头看向苏晓晓。 苏晓晓虽然瘦弱,但此时像是用着全身的力气要往外冲。小护士担心以她的精神状况这么跑出去会先一步出事,拼命拦腰抱着她,努力喊道:“苏女士,你先冷静点,你现在跑出去也赶不及,我叫值班的警卫开车带你去!” 可此时的苏晓晓双目发红,显然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任小护士喊的多大声都只是徒劳。 看着这情景忒休斯心中亦是烦躁,她完全理解为什么张与选择先给自己打电话了。苏晓晓是苏芮秋唯一的亲人,但是因为两年前的事承受能力很差,如果刚刚张与选择先通知苏晓晓,估计什么援助都等不到,会先听到苏晓晓被打镇定剂留下或者在路上出事的消息。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清醒一点就好了。 在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忒休斯感觉到自己的手中有什么将要涌现。 与掌握风的时候类似但不同,忒休斯能感受到这是概念的力量,但并不是属于风的概念。忒休斯本能往下一按,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躁动的东西被自己触碰到了,但忒休斯的力量远远做不到将这东西彻底压制下去。 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忒休斯才用那概念将躁动的什么压下了一点点。抬头再看的时候,苏晓晓已经不像刚刚那样子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因为刚刚忒休斯的拼命,她短暂恢复了一点点理智,听进了小护士的话。 虽然还不够冷静,但是至少已经能控制住自身了。 忒休斯隐隐明白了刚刚那个概念是什么,那是属于灵魂的概念,但这概念比风难掌握百倍。别说像风一样自如操纵了,即使她用尽力量也只能让对方短暂清醒。 不过现在不是继续研究新触碰的概念的时候了,苏晓晓虽然恢复了理智但腿脚发软,忒休斯背起她和小护士一起找警卫,开车去了市医院。 第三十三章 慌乱后的宣泄 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忒休斯想过很多张与可能的状况。 毕竟她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估计没怎么亲眼见过这种突发情况会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吧,现在在医院的长椅上哭也说不准。 可赶到医院的时候,她看见的是异常冷静的张与,和电话里好像快哭出来的少女完全不同。张与似乎在和张月白打电话,大概是在谈关于苏芮秋治疗费用的事情。 “没事,你不用来,刚刚我已经给苏姨家住的人和苏姨的女儿打过电话了,你就先在姥姥家待着吧,”张与手上拿着一堆缴费单在医院疾走,“嗯,嗯,等苏晓姐来了我就都交给她,会给你发消息的,不用担心。“ 挂了电话,张与转头看见了正搀扶着苏晓晓的忒休斯,冷静如深潭的眼中有了一点欣喜。 “小与,我妈在哪里?“苏晓晓一看见张与就立马按住她的肩,力气大到张与刚刚冷静的表情有一点扭曲。 不过张与痛也没喊一声,当务之急是先让苏晓晓冷静下来,她手指向那边的抢救室道:“刚刚苏姨被送进那里面了,听护士说情况稍微好了些,我不是家属,先替苏姨缴费,签字就交给你了。“ “好,好。“苏晓晓立马跑去抢救室找到一个护士询问情况。 “呼——” 张与拿着缴费单给了护士之后,就歇在了医院的长椅上。钱也交了,签字是苏晓晓的事情,现在已经没有她什么事了,终于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 忒休斯看着抢救室里面人来人往,医生和护士都和张与一样脸上是镇定的表情,但是手上争夺生命的动作没有丝毫懈怠。她抬手试图感受着灵魂的概念,果然,其实这里的每个人的灵魂都是躁动又慌乱的。 区别在于多和少,以及表面是否有理智强压着。 医生虽然动作有序神色无异常,但其实比谁都紧张,忒休斯能感受到抢救室内的灵魂就像是想要乱窜的野兽一样,但却被自己硬生生束缚住了。 身后传来异常,忒休斯感觉自己身后的灵魂本来和抢救室里面的医护是一样的状态,但刚刚像是突然有一根弦绷断,那灵魂突然沉寂了下去。 “张与!”忒休斯想要转身,但是被一双有些冰冷的手抓住了后背的衣服。 张与的声音微弱,听上去满是疲惫: “抱歉,忒休斯,我真的有点累了,让我靠一下。” 呼,不是晕过去了啊……忒休斯任由张与的头抵在自己的身上,刚刚身后的灵魂突然没了活力,她还以为张与被这情况吓到心脏骤停也要进抢救室了。抢救室经常有家属因为太过紧张和悲痛,一口气提不上来也被送了进去。 看来张与只是太累了,在自己和苏晓晓来之前她就是必须承担起一切的主心骨。忒休斯松开她的手,转身一起坐在了长椅上,将张与揽过来,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忒休斯轻声安慰道: “会没事的,你不是说状况好了点吗,苏姨年纪还不大,会挺过来的。”
忒休斯看不见张与的表情,但能感受到灵魂的振动。 最开始是拼命压制的躁动,刚刚是突如其来的沉寂,现在又浮上了迟到的悲伤。 少女因为害怕而颤抖着,她确实没有处理这些的经验,亲眼见过死亡的结果和亲身经历迈向死亡的过程区别还是很大的。明明自己也怕到不行,但是只能逼着自己撑起一切,因为刚刚清醒的只剩自己了。 过了大概十分钟,护士出来告诉她们病人已经恢复了稳定的生命体征,再观察一会如果没有大事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没事了张与,你听,苏姨没事了,”忒休斯抚着她的后背道,“你可以不用忍耐了。” 从刚刚开始不断积压的情绪彻底爆发,张与死死抓住忒休斯的衣服,眼泪往下掉,呼吸急促了好多,嘴里语无伦次想说话也说不清楚。 “好可怕,忒休斯,好可怕啊,”张与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如果不是突然觉得心情烦躁,不是路上有车突然拦住我,我可能就直接去姥姥家了,苏姨会一个人躺在地板上。” “我跑回来的时候,苏姨就躺在地板上,我摸不清楚她的呼吸和心跳,我也不会急救,要是,要是苏姨没了……” 忒休斯本来想任由她发泄一场,但张与已经哭到快喘不过气了,她还是用力气试图压了压她的灵魂。至少让张与稍微镇静一点,别一会把自己哭进去了。 这在忒休斯的印象中,还是她们相识这段时间以来,她第一次看见张与毫无顾忌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不是硬装出来的活泼开朗,也不是把自己情绪压抑到极点的漠然。这是张与第一次在她面前哭得像自己,像一个真正的还未完全成熟的孩子。 这才是正常的,这才应该是张与真实的一部分。 忒休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就像是曾经定下的长远目标终于走出了一步。她似乎用了很多力气,终于领到了打开坚固心门的其中一把钥匙。 好吧,甚至只是其中一把钥匙。因为这门上的锁实在太多了,各个锁链缠绕着裹紧了大门,但凡其中一把锁没有打开,那其它的钥匙就全都没有了作用。 “没事了,靠着我稍微休息一下吧,剩下的我和苏晓晓会安排好的,你已经很努力了。”忒休斯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拢着她的头发,在路上张与本来就松松垮垮的低马尾彻底散了,辩绳早就不知道丢在哪里了,忒休斯将自己的皮筋解下来给张与扎上。 没一会,张与就在忒休斯身边睡着了。突然放松下来的灵魂很适合忒休斯调整,几乎没有防备,忒休斯在接触张与灵魂的时候十分轻松。哪怕力量不够,但还是慢慢将她安抚下来直到入睡。 这应该不是张与的灵魂不够坚定的原因,刚刚在张与紧绷的时候她也做不到压制,甚至比起当时对苏晓晓还要费劲,直到苏姨那边有了好消息才能够成功。 忒休斯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少女眼神晦暗不明,心中涌现出了许多的疑问。 第三十四章 回忆的深潜 在一切可以放松下来后,忒休斯终于有了思考的闲暇,整理刚刚张与话中的信息。 莫名的焦躁,突然拦住张与的车辆。如果只是前者还可以说是第六感,但是连续的巧合就不是巧合了。 而突然出现的车辆,忒休斯想起了她和张与刚认识不久的时候,也曾出过一次车祸。 那一次部分的记忆有点模糊,她只记得自己忽然伸手想要对张与做些什么,但是一辆车撞了过来。张与扑开了自己,记忆到这里为止变得清晰了起来,不再像是隔着幕布。 结合原先对于张与的猜疑,忒休斯有理由相信这一切都与张与有关。或许苏姨的心脏问题只是偶然,但之后张与的一系列行动若说是巧合也未免太过牵强。 开头是巧合,但过程与结尾大概是被操控了。 现在想来,忒休斯也不认为当时她和苏晓晓的偶遇是纯粹的安排,那之后呢?平常她使用风的概念,光是凝聚就要用大半力气,想要凭借单纯的力量没有技巧的操纵都几乎做不到,但偏偏她想去偷听的时候,风的概念如此清晰。 忒休斯甚至可以做到自由操纵,借助风听见那边的声音! 眼前仿佛又出现那双眼底皆是笑意的眼睛,如同明镜一般映照着每个人的演出。 “嘶……”忒休斯痛苦地扶额,刚刚强行使用概念力量的反噬上来。第一次掌握灵魂的概念和使用都明显有人在背后助力,大概率就是白影。而第二次可没任何人帮她,要不是张与当时主动敞开了心扉,反噬肯定不止这个程度。 接触对方的灵魂时自己也会遭到强烈的反噬,自己好像隐隐约约有这个印象。 而顺着这个蔓延,忒休斯仿佛看见以灵魂为根基的土壤上,生长着记忆的树。主干是灵魂接触的反噬,顺着走下去,忒休斯能感受到其中一个分叉格外清晰。 那是仿佛置身于时间长河一般的感受,在那河流的尽头,忒休斯看到了一个人。 明明长相和张与大相径庭,但是触碰到的瞬间,她就能明白那是张与。 这一次,这一次能再走近一点看见她吗? 脑内似乎有什么声音,忒休斯听不出它的性别也记不起关于它的一切,但她觉得这声音的主人本来应该是更加冷漠的非人存在。平常除了恐惧愤怒嘲笑以外,忒休斯觉得自己应该是从这声音里听不出更加温柔的人类情绪的。 但多新奇啊,忒休斯竟然从这声音中听出了一点点感伤。 “……忒休斯。“ “你、你竟然也有这种情绪啊。“忒休斯明明不认识这个在脑内的声音,这时候她应该感到恐惧的,但是身体先头脑进行了应答。 “或许吧,我大概也在完成了心愿之后变得更像人类一点了,”那个声音发出悠悠一声叹息,“她已经睡着了?” 忒休斯觉得这个“她”指的是张与,点了点头。 不过那个声音顿了一会,像是出去看看又回来了,小声道:“我说的不是你身边这个啦,不过那边那个似乎也因为这边没什么事情歇着去了,稍微给你开个后门也可以。”
“后门?”是自己想的那个吧,再走近一点看见河尽头的那个她。 “你现在应该记不清代价是什么了。” “不,我记得。”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对方的意料,它在忒休斯脑内喃喃道:“你记得,你竟然记得,她竟然没把你的记忆埋干净,我还以为能让我出来说句话就是它最大的让步了。” 忒休斯很想告诉它它自以为的喃喃,因为是在忒休斯脑内发生的,所以没有起到一点效果。连阻隔都没有,每一句话都清晰传到了忒休斯的脑内。 “好吧,这次不是我的报复,看在你是我现任主人的份上,”忒休斯听见那声音久违地嗤笑道,“稍微保护你一点吧,让你至少来得及看清她的样貌。” 随后,一点白光在忒休斯眼前炸开,仿佛闪光弹一样刺痛了她的双眼。忒休斯下意识想抬手阻挡,可这白光是自灵魂中出现的,肉体上再怎么阻挡也没有作用。 仿佛置身于湍急的河流之中,身边各种记忆概念信息一起奔涌而过。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忒休斯头痛无比,不够坚实的灵魂将要被河水彻底吞没,化为万千信息的一部分。 糟了,光记得代价,忘记现在的自己根本承受不住这些了…… 在即将被吞没的一瞬间,有一道不够猛烈的光芒闪过,化作银丝扯着她的灵魂。那白光忒休斯有印象,少了属于骑士佩剑的正气,多了不少邪气,不过没关系,忒休斯本来自己也不是什么完全的正派人物。 “还真是脆弱,毕竟那家伙差点把自己的核心豁出去了,就为了把她喜欢的玩具留下来,但你这要留不留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估计是自己也拿不准主意所以交给我了吧…忒休斯很想回答,但她现在保持灵魂的原本状态都需要那个声音的主人,不,那柄剑帮忙了。 忒休斯努力稳定住心神,在剑光的保护下逆流而上,逐渐游向了河流的源头。在此期间她身侧流过了不少熟悉又陌生的信息,有在这城里发生的回忆,也有更遥远的,忒休斯看着那部分回忆甚至不像与自己同一个世界了。 但是又觉得,那似乎是自己本来就该存在的世界。 她刚想顺着本能去触碰那个世界,又被剑光扯了回来提醒道: “还不到时候。” 好吧,忒休斯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在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忒休斯终于见到了这次短途旅行的终点。过去与未来在此聚集,世界的核心在这里沉默着只留下了一个身影,以她为中心,概念与回忆四处流淌。 就要,看见了,就要再一次,感受到了。 立于核心的白影察觉不到异物的到来,但还是依循着本能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宛如明镜一般的清澈双眼。 第三十五章 艰难的抉择 眼前的景象像是老电视机一样,忒休斯感觉自己脑内发出了嗞啦嗞啦的响声,像是信号不良一样。世界核心处的影子不断闪着,时而是忒休斯熟悉的那个十七岁少女,时而是更加成熟的张与。 而一闪而过的是那个模糊的白影。 大体上忒休斯能认出是张与,但随着影的变换,五官特征也在逐渐扭曲。到了最后,只有那双最开始见到的浅色眼瞳还能认出来,其它的已经和世界的概念彻底混淆了。 浅色的眼瞳中是麻木,是悲伤。忒休斯希望看见那个人眼中有泪水,但是少女像雕像一般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也如同和时间一起凝固了。 “张与……”忒休斯低声叫着那个熟悉的名字,这个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但忒休斯确信张与应该是能听见的。 可虚影像是没听见一般依然站在原地,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忒休斯有些心急向前伸出手,她的脑袋已经很乱了,也能感受到剑光越接近核心越力不从心。 她拼命伸出手,口中的称呼换了,大喊道: “迈亚!” 像是终于听见了什么,虚影的眼睛微微睁大,原本浅色的眼瞳被黑色一点点侵占。在听见那句话的瞬间,虚影慢慢转过了身。 忒休斯脑内的嗞啦嗞啦声终于停了下来,而眼前的虚影也稳定在了十七岁时的张与这个形象上。 这一次,剑光彻底护不住她的灵魂了。 核心中属于人类的庞大情感试图朝忒休斯涌来,只要接触到,忒休斯的灵魂就会因为强度不够而彻底溶于核心,就像是一滴墨水进入了一片大海之中。或许最开始还能保持住本色,但最后一定会溶于海洋无影无踪。 糟了,但忒休斯恢复清醒的时候,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忒休斯,醒一醒,忒休斯,不能再睡了。” 忒休斯惊恐地睁大双眼,从水中抽身,手攥着心脏附近的衣服大口喘着气。 “迈…迈亚?“忒休斯看着眼前被她吓了一跳的张与,脱口而出的是刚刚能引起虚影注意的名字,她还没有从那种即将失去自我的恐惧之中缓过来。 张与眨了眨眼,不解道:“怎么这时候突然叫那个名字,你做噩梦了吗?“ “不,不是噩梦,”忒休斯努力平稳住呼吸,回忆着刚刚的情景,“那是现实也说不定。” 在巨量情感涌向她的一瞬间,忒休斯眼前出现了一道道坚硬的铁链,硬生生将洪水拉了回去。忒休斯依稀看到了锁链射出的地方,正是虚影所在的地方。 虚影将一瞬间失控的情感扯了回来,用锁链将自己围绕,随后又回到了刚刚那个谁叫也听不见的空洞状态。 这次尝试没什么意义啊,忒休斯咂舌想道,不但没能接触核心的虚影,什么都没能了解到,甚至差点把自己也搭了进去。她都有点怀疑那柄剑是不是在坑她了,醒了之后就一直没听见那个分不出性别的声音。 张与失笑道: “真是的,你在医院的椅子上睡不安稳所以做了噩梦还当成现实了吧?” 忒休斯没有反驳她,装傻把刚刚的事情略了过去,转移话题问道:“苏姨现在怎么样了,苏晓晓呢?” 说到正色,张与也严肃道:
“苏姨跟昨晚一样,已经恢复过来了,苏晓姐正在和医生一起安排苏姨住到普通病房住院观察。 “不过苏姨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医生说再过会她会自然醒的。 “苏晓姐…她的状态不太好,如果刚刚在苏晓姐还忙着处理住院事务的时候苏姨就醒来看见她还好,但偏偏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了,苏晓姐还是没能突破那道线。” 忒休斯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确实,如果在这次意外中苏芮秋见到了紧张她身体而赶来的苏晓晓,那一切重逢都会顺理成章。苏晓晓没必要自己做出选择,只要告诉自己这只是个不恰巧的意外就好。 可惜,现在选择权又回到了苏晓晓的手上。 究竟是选择留下来坦白一切,还是选择躲在帷幕之后继续把一切交给张与。 如果选择权交给别人,那就有很多可以抱怨和自我安慰的地方了。比如事后说,我也不想背叛那起事件的死者们,但是没办法,我的母亲恰好醒来的时候看见我了,我只能留下来,这不怪我。 但如果自己做出选择的话,那无论事后如何愧疚也好,如何后悔也好,代价都会变成自己承担。 “如果一定要在这两者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你觉得苏晓晓会舍弃苏姨吗?” 虽然话很无情,但是苏晓晓即便没有露面,但她也一直有尽着赡养的义务。能谴责她的是情感和道德,而最能谴责她的人偏偏根本舍不得逼她选择。 “血缘亲情,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舍弃的东西。” “对我来说血缘没那么重要就是了,”忒休斯想起她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和我有血缘的人我一个都没见过,但是和我有相同血型的我倒见过不少。” 张与笑道: “血缘比较重要也不是对所有人而言的,最重要的,是亲情。 “以你的经历大概不是很明白吧,我给你举个例子,给我详细说一下你的家庭状况可以吗?“ “呃,我家主要是我爷爷奶奶,我父母,还有我哥哥,”忒休斯尽量说的详细,“我是被人抛弃在罗家村的孤儿,记事以前是村里大家一起养大的,记事以后是村长爷爷收养了我,为了方便我以后上学之类的。” “你爷爷对你怎么样?” “他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忒休斯提起家人的时候表情柔和了许多。 “如果现在你的爷爷叫你放下一切,回去嫁一个他指定的人呢?” 忒休斯皱眉,语气有些许抗拒道:“爷爷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我们在说如果,如果你的爷爷病重,现在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能看见你和一个信得过的人成家,为此你可能要放弃你的理想和事业。 “老一辈人的思想和我们很不一样,这你必须承认,在我们眼中结婚生子可能只是人生的选择,但在他们眼中可能就是你未来的保障。 “他爱你,所以希望你这么做,但你不止爱他,你也爱你的理想,比如你作为骑士爱好者的理想。” 张与抬眼之时,忒休斯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恐惧。 几乎要被对方的沉重情感吞没的恐惧。 “你无法割舍对他的爱,但你真的能在亲情和理想之中求得两全吗?” 第三十六章 无可避 “这、这是从一开始就不成立的,我根本没办法想象我的家人会逼我放弃理想……”休斯越说声音越虚,并不是因为她不相信自己的家人,而是她逐渐体会到了苏晓晓的处境。 比她更加痛苦的处境,曾经忒休斯以为苏晓晓面对的只有和自己一样扭曲的愧疚,可现在设身处地想象一下,她意识到了对方的处境远比自己当时要艰难。 而张与大概也是相同的处境,在无法割舍的血缘亲情和无法放弃的理想发生了冲突的时候,难以两全。 “张与,对不起……” “你跟我说对不起干嘛,”张与摘下眼镜擦了擦又重新戴了上去,“我的错,其实我把这件事说的有点过于严重了,不该这么逼你的,抱歉。” “你呢,你选了什么?” “……” 张与沉默了,忒休斯看见她嘴唇颤抖着想说出回答,但是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口型。通过口型辨认出那句话的时候,忒休斯感觉心口一酸,想起了在世界中央将自己禁锢的人,麻木甚至已经盖过了悲伤。 前方脚步声传来,张与看清了来人,惊喜地抬起头小跑着扑了过去,喊道: “妈,不是说了你陪姥姥就行了嘛。” “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给你姥姥买了早饭我就过来了,”张月白掏出了背包里的外套给张与披上,“你也不知道上救护车的时候顺便拿件衣服,冻坏了吧,一会你也进医院了。” 张与傻笑着在母亲怀里享受温暖,可忒休斯却觉得这场面让人无比悲伤。 刚刚那句话…… ——“我爱她,血肉相连的亲情,我永远都无法割舍。” ——“直至我彻底脱离身体的桎梏。” …… 苏芮秋在病床上醒了过来,感觉身体酸痛使不上力,身上好像还带着什么冰凉的器械。她想撑起身,但是被一旁的人拦住了,按了回去。 “苏姨,别乱动,输着液呢。”忒休斯见苏姨醒了,将试图起身的她按了回去,按响了床头呼叫医护的铃。 苏芮秋呆滞着看了一会天花板,终于想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昨天在张与和忒休斯都离开之后,她跑到窗边想吹风赏月,结果越看越难受,心脏一紧,再之后的事情她就记不太清了。看着忒休斯在旁边,柜子旁边还放着张与的东西,估计是这俩孩子回来之后发现了这些赶快把她送来医院了吧。 苏芮秋抱歉地笑笑道:“好好的日子让你和小与这么忙活,对不起啊,等回去姨给你们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 “您还做什么好吃的,先在医院歇着吧,”忒休斯叹着气把刚刚放在保温袋里的早饭拿了出来,“我和张与上次住了一星期都熟门熟路了,喏,问过医生能吃什么,给您买了点早饭,一会检查完就吃。” “好。“医护人员进来之后,忒休斯转身出了病房。普通病房地方虽然不算小但也大不到哪去,跟忒休斯那时候一样,一间屋子是两张床位。忒休斯这么一个人杵在这里也没用,顶多是妨碍检查。 苏芮秋躺在床上,任由医护人员在她身上抽血量血压各种检查。抽血时针扎的疼痛根本算不上什么,身体上的疼痛和心里的疼痛才是最难受的。
结果还是没能见到女儿啊,虽然早有预料,昏倒之前她听到的那声苏姨大概是小与叫的。苏芮秋心里其实明白张与私下和苏晓晓有着联系,也知道一向孝顺的女儿这么久不露一面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但心里还是很难受啊,这次住院小与有通知她吗,是不是她早就趁她昏睡的时候来看过了?那自己醒的实在有点晚了,如果再早一点是不是就能见到自己日夜担忧的宝贝女儿了? “苏女士,您的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输完这瓶液可以在家属的陪同下稍微走动走动,”年轻的护士微笑着,语气是十足的体贴,“检查结果今天就出来了,放心,能转到普通病房一般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苏芮秋很想笑着说别骗她,自己才快五十岁,还没有到糊涂的年纪。忒休斯出院之后就和她提起过在她出院前一天情况急转直下的邻床,最终家属来收拾东西,大概是没能抢救过来。 心脏上的病,现在好了,哪天可能就突然出事了。苏芮秋深知平凡的日常是脆弱的,明天和意外永远无法得知哪个先到来。 不过她希望自己再撑一撑,她才快五十岁,年纪不算大,平常身体也好得很,这次心脏上的毛病大概只是个意外。 苏芮秋不想逼迫女儿,所以她只能努力养好身体,给苏晓晓足够的时间想明白,然后回来见她。 医护人员离开之后,张与探身进来了。苏芮秋对这孩子总是多些偏爱的,她是苏晓晓的朋友,在这两年见不到女儿的时候,也只有这孩子时不时就跑来陪着她。 张与看见她醒来,嘴一瘪,像是快哭出来的样子。 “苏姨,您吓死我了,我一回来就看见您躺地上,吓得我赶快叫了救护车送您到了医院,”张与把手上的早餐袋子打开,里面是她刚在外头买的小馄饨,“嘿嘿,忒休斯这个不重口腹之欲的,我问过医生了,这个小馄饨您能吃。” 苏芮秋还没来得及阻拦,稍微有点凉了的油条豆浆就到了张与的手上。食堂的饭虽然不难吃,但肯定也好吃不到哪去,香味比不上外头买来的小馄饨,价格肯定也没外头的饭看着刺眼。 塑料盒里的小馄饨还冒着热气,上面撒了一层葱花。苏芮秋拿起袋子里附赠的塑料小勺舀起一个小馄饨,吹了吹气吃了进去。汤鲜美,小馄饨的味道也很好,皮薄馅大,换个形状估计都能当水煮小饺子卖。 早晨的天冷,张与没拿着保温袋,外头的早餐店离住院部的距离也不算远。苏芮秋估计她是一路护着小馄饨跑回来的,想到这孩子也才出院半个月就在风中跑的样子,眼前笑着啃油条的女孩和回忆中的女儿重叠了起来。 “辛苦你了,多少钱,苏姨给你转。”苏芮秋心疼地摸着张与的脸颊。 张与眼睛微眯,低声道:“没关系的,苏姨,我不辛苦。” 辛苦的,不是我。 在门口,不属于市医院的病号服衣角依稀可见。 护士看着蹲在门口压抑着哭声的这个女人,眼神不解,但是她在这医院已经见过太多离奇的事情了。不要多管,不要多问,护士默默移开了目光。 第三十七章 重逢 “像这样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随着心意漫无目的地乱逛我觉得也很不错,你说呢?” 脑海内没有声音应答,忒休斯也料到它不会这么轻易开口,不然过去的半个多月里也不会让她一个人心烦这么久了。 不过没关系,忒休斯已经想出来强行逼迫它说话的办法了,或者说,忒休斯感受到了。 医院外面的一条街总有种诡异的和谐感,至少忒休斯是这么认为的。代表生的饭店,代表老病的药店,代表死的丧葬用品店,往往会在大医院的门口并存。忒休斯走在这里的时候总觉得人生一眼就能在这里窥见全貌。 不过现下忒休斯没什么心情欣赏风景,医院前头的风景也没啥可以欣赏的,看见有人犹犹豫豫地拍下了丧葬用品店的联系电话忒休斯心情就会变差。 为了避晦气,很多人家里是不会早早准备丧葬事宜的,这时候这种开在医院门口的丧葬用品店用处就很大。直接打了电话叫一条龙服务,从接出医院到灵堂的摆设再到火化,都能给人安排全了。 丧葬用品店里的店长也像是早就习惯的样子,门前通常挂着厚厚的帘子隔挡内外,似乎自己也明白大开店门在病人家属眼里是不吉利的体现。 忒休斯转身入了一个不怎么起眼的拐角,那里面是个死胡同,通常是给家属偷偷烧纸用的地方。到的时候,忒休斯看见里头还有烧尽的纸灰,里面的火星早已熄灭,估计是昨晚有谁来烧过留下了吧。 这个地方就正好,没什么人注意到,有人来了忒休斯也能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忒休斯深吸一口气,试着将心中脑中排练过无数次的动作投到现实。 与掌握概念时的力量相似但不同,这一次忒休斯感觉这股力量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比起概念忽闪忽闪的这个好掌握多了。 在之前的尝试中忒休斯还做不到将这股力量投放到现实,但就像用筷子一样,如果没有实物在手上就想不明白怎么拿,一旦拿了筷子在手上这动作就像生来就会一样熟悉。 成了。 忒休斯眼睛一亮,能清晰感受到身体中原本存在的那股力量正缠绕在手中,不像原先只能流出几滴,这一次的她像是打开了阀门一样。白影只对她的记忆动了手脚,身体原本的特质都保留着。 这是忒休斯在和吴医生谈话之后想出来的,既然把选择权交给了自己,那么理所当然会留给自己一些做出选择的能力。 在忒休斯看来,留下的能力不外乎就是自己残留的真正记忆,莫名其妙的概念力量,以及…… ——身体中原本存在的魔力。 在重获力量的时候,忒休斯的肢体记忆先一步进行了动作,手上的魔力像是刀刃一样切开了眼前的空气,开辟出一个原本并不存在的空间。 而在这空间其中,一把略显诡异的剑正飘浮在其中,只露出一个剑柄。 “原来这就是你的长相,”忒休斯伸手将剑柄握住抽了出来,抽出来的瞬间空间也闭合了,“怎么看着怪怪的,护手像个人头一样,真正的我不会是什么魔王护卫之类的吧?”
忒休斯听见那剑咋了一声道:“这个事情你应该去质问把我造出来的人,而不是问我,也不是怀疑你自己,不过你现在的生活确实挺像魔王护卫的。” “你让我质问,我又不知道你的主人是谁,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忒休斯感觉这剑似乎翻了个白眼,但是对方没有人类真正的表情,她也不太确定。 …… “苏晓姐,吃点东西吧。” 苏晓晓正坐在无人处的长椅上,忽然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热乎的东西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回过头,张与正满脸无奈地看着她,右手上提着一袋子从食堂刚买来的热乎饭。忒休斯买的饭进了张与的肚子,苏晓晓买的饭被称作张与买的进了苏芮秋的肚子,而现在第二虚弱的病号已经很久没吃饭了。 苏晓晓脸色苍白瘦骨嶙峋精神萎靡的样子,即使在满是病号的住院部也是吓人的。就这手腕一只手都能攥住,忙了一晚上早饭又没吃,现在看起来摇摇欲坠,风吹一下就倒了。 “你吃吧,就一根油条你肯定没吃饱,”苏晓晓不想接过来,其实她没什么胃口,”我还不饿,你昨天晚上比我忙多了。” 张与态度强硬,不容抗拒地把早饭塞到了她的手里:“我妈来的时候给我带了早饭,但你再不吃我可就要喊医生来给你测血压血糖了。” 张与没说谎,张月白早晨来的时候确实给她带了吃的,还是她最喜欢的外婆家附近的锅盔,她早就安心把一切交给母亲然后享受早饭去了。如果不是张月白还要去上班,她大概还能再出去下个馆子。 “呃,小与啊……” “吃。” 苏晓晓看着张与坚定的眼神,还是接过了早饭。豆沙包和奶黄包,还有甜豆浆,张与考虑到她喜欢吃甜的且身体不好吃不下油腻的东西这两点,纠结了一会最后还是没买医院饭堂最好吃的肉包,改成了这两个。 甜度足够,也能让苏晓晓撑着别晕过去。 张与对自己的周全考虑相当满意,看着苏晓晓面露犹疑咬了一口之后眼里像是咬冒星星的样子,得意地快翘起尾巴来。 不过其实张与觉得早上还吃个肉包比较舒服,吃太多甜总感觉不太好。对她来说,小蛋糕和流沙包之类的,还是当作下午茶享用最舒适,早饭就该吃点实在能撑大半天的。 苏晓晓还惦记着自己刚刚的抗拒,旁边又是比她小了快十岁的小妹妹,所以尽管很饿但吃相还是很矜持的。 正细嚼慢咽的时候,张与状若无意地随口问道: “苏晓姐,接下来几天你打算怎么办。 “心脏方面的病情很容易反复,虽然苏姨的身体还很结实,但你也差不多该做好准备了吧。” 第三十八章 外快 “所以,你非得去那里一趟还不带着那个小姑娘的目的是什么?” 米洛尼躺在长椅上,脸上盖着圣经,红棕色的头发胡乱散着,没有一丝一毫优雅可言。要不是她改过的修女服是有些束身凸显身材的那种,此刻估计就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歇着了。 忒休斯早就知道她这不修边容的样子,没有太在意,只要她不一会说着话直接睡过去就好。 “她要照顾家里的长辈,这件事情她出面是最好的。”毕竟苏晓晓不敢露面,张与是二人之间唯一明确的联系,心病还需心药医。忒休斯认为自己终归是一个外人,一直在那里待着大概会影响她们二人的谈话。 “那你自己去啊,找我干嘛,”米洛尼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一个厚毯子直接盖上了,“你不知道吗,人是需要冬眠的,现在我该冬眠了。” “人不需要冬眠,现在也不是冬天。” 忒休斯小声啧了一下,就知道肯定不会有这么顺利,但她认为带一个稍微熟悉一点的人是有必要的。 早上和那把名为瓦沙克的剑谈过话之后,对方也含糊其辞,像是有什么人在盯着不让它一口气说太多一样。 瓦沙克在她脑内留了句“你要真没方向就带个人去山那边看看”然后跑了,之后怎么摆弄剑它也不说话了。忒休斯还只能熟练调动魔力,而更为具体的魔法,比如掩埋在她记忆深处的可以直接与物品灵魂接触的技能还是想不起来。 山应该指的就是建着如是观的郊区那座山,忒休斯早就去了两三次了,但是都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 瓦沙克还特地强调了带个人去,她依稀记得自己只有一次是没有人陪着一起去山上的,绑架案那次也有米洛尼在,也没什么问题。 但这种事情她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选,找罗夫肯定会被缠问半天,申希的话那件事情之后米洛尼就不让她离开市区了,同样知道概念力量的吴秋焓忒休斯打算作为备用人选。 至于米洛尼提议让张与和她一起去,那就更不可能了,张与很明显是自己失去真正记忆这件事的幕后人物,不过大概张与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 “给你报酬。” “不去。” “路费报销,额外再给三百块钱就当请你买鸡炖汤给申希补身体了,”忒休斯手指上比了个三,看着米洛尼眼神微动加强了攻势,“丰田增被抓了之后教堂少了不少赚外快的途径,我来的时候可就看见你正偷偷找外快呢。” “我……” 忒休斯露出一点欣喜,果然,攻击米洛尼的心防从申希下手永远不会出错。 “我不去。” 米洛尼干脆地拒绝了,这是忒休斯意料之外的事情。米洛尼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得逞的笑容,看见忒休斯出乎意料的错愕表情还蛮有趣的,知道申希是自己的弱点没问题,但是试图用这个拿捏她就不行了。 “我还是要在这里赚外快的,我很忙的,不过嘛,”米洛尼拖长了音卖关子,“虽然我很忙,但我们教堂有一位修女平常总占着希希的时间求学,她的时间充沛的很。”
忒休斯立刻意识到她说的是雨花路教堂的见习修女虞沁,她没怎么和这位见习修女接触过,自然也没把这姑娘放在自己的请求范围内。 忒休斯皱眉问道:“换成虞沁小姐倒也没关系,但是还是要遵循她的意愿吧?” “放心吧,虞沁在赚外快这方面肯定不会拒绝的,”米洛尼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过去,“她是见习修女上头暂时没发正式的工资,她在这里学习有时候还要希希贴钱,自己心里愧疚的很。” 好狡猾,忒休斯嘴角抽搐,但是无法拒绝这个提议。 米洛尼那边收到了回复的消息,把手机递给她看:“喏,一口答应下来了,我给你她的联系方式,记得把三百块钱好好转过来。” 忒休斯依稀记得那个见习修女是一位带着慵懒气质如猫咪一样的人,现在回复的语气竟然能肉眼看出了点急切和兴奋,不禁咂了咂嘴。看来这半个月在米洛尼这个狡猾的成年人压迫下,虞沁的学习生活大概相当微妙。 “你不会打压人家了吧,我记得她本来挺安静一人?”忒休斯用怀疑的眼神看向了恶毒狡诈的成年人,脑中想起了一系列pua案例。 而回应她的是米洛尼看傻子的眼神,米洛尼甚至又看了看手机确认一下虞沁发来的信息,试图看出自己没有看透的部分。 “好的,很快就来。” 没问题啊,就六个字,简短的回答相当利落。米洛尼迷茫了一瞬,那种安安静静带着慵懒气质的人不都这样子回话吗,能不多话绝不多话,米洛尼把自己的疑惑提了出来。 “很快就来,这四个字很不符合她的气质,”忒休斯痛心疾首看向米洛尼,“要真按你说的那样,她直接回个好就可以了,米洛尼,苦海无涯回头是岸,pua下属职场霸凌不可取。” …… 虞沁结束了工作之后抱着圣经慢悠悠回到了教堂,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嗯,距离刚刚前辈的请求相隔大概一刻钟。刚刚米洛尼前辈给她发消息的时候,工作已经接近尾声,走回来差不多十分钟,应该不算晚,不需要太着急。 可走进大门的时候,她眉角没由来抽搐两下,有了不祥的预感。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肯定要出意外了。 虞沁深吸一口气,捏了捏胸前的雪滴花的干花吊坠平复心情,然后带着一丝丝决心推开了教堂的门。 “今天就让我先霸凌霸凌你!” 刚推开一点门缝虞沁就听见了米洛尼的一声怒吼,这位往日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前辈此刻声音前所未有的活力满满。 虞沁在门缝里观望了一下里面的场景。 虞沁默默关上了大门。 虞沁坐在台阶上打开了自己正学习着的圣经。 看来里面的追逐战还得有点时间,一会儿再进去吧。 第三十九章 官大一级压死人 忒休斯看见门缝露了一点,眼疾手快把虞沁抓了进去。 虞沁刚拿出圣经准备研习一会再进去,头巾和领子就被一把抓住带了进来。虞沁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没体验过彻底离开地面的感觉,现在算是体验到了。忒休斯力气大得惊人,一手就把她拽了起来,腾空了片刻。 还没回过神,虞沁已经腿脚摇晃着站在了教堂之中,脸上的波澜不惊在这下彻底破功,紫色眼瞳中的惊愕和迷茫想掩饰都掩饰不住。 “休战,我们等的人来了!”忒休斯自知理亏,刚刚一直只绕着教堂跑没有换手,米洛尼拎着那杆熟悉的长枪追了她好久,修女最后的温柔就是没有把枪头那一截伸出来。 看见茫然的虞沁,米洛尼狠狠切了一声:“你说说你这是打扰到我第多少次了?” “米洛尼前辈,很明显是你叫我来的,这并非我本愿。”虞沁迅速收拾好表情,但嘴角依然在抽搐。她自己清楚这位前辈对自己敌意大得惊人,大概仅次于已经进监狱的那位前任神父。 最初虞沁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一次她看见两位前辈都在就拿着书过去询问。申希用柔和的目光看着她,细心为她指点了一个又一个疑问,正当虞沁难得感受到这沐浴春风的感觉时,背后冰冷刺骨的眼神投了过来。 她侧脸窥视,米洛尼前辈手上抱着一件不符合规制的修女服,眼神冰冷得吓人。 完蛋,虞沁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位前辈了,打扰人家的二人生活肯定会被敌视的。 看来这次米洛尼前辈问自己接不接这个外快也是这个理由,把自己丢出去干活,然后多享受一会和申希前辈的二人世界。 本来虞沁还觉得忒休斯和自己只是一面之缘,怎么就突然委托自己去,看来她首选的委托人应该是米洛尼前辈。 好吧,官大一级压死人,能赚钱又能远离风暴中心,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你委托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陪我去一趟郊区的山上,薪资米洛尼跟你说过了,时间你挑,大概下午或者晚上就回来。”忒休斯开出的价钱在这座二三线小城里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不少工作累一天才得一百多块钱。 这价钱好到让虞沁这个不怎么熟悉对方的人都起疑心了,问道:“这么多钱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陪你去一趟郊区,你不会是传销的吧?“ 说完这话,虞沁看向这两位。米洛尼憋笑憋到肩膀都发抖了,而忒休斯一脸生无可恋遭报应的表情。 “嗯对她就是来搞传销的,专门骗一个人在外面求学的小姑娘。“ “嗯对对对米洛尼其实是搞霸凌的,虞沁小姐你小心一点不要被她误导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笑了出来,虞沁不是很理解两人之间这种稍微有点微妙的关系,但是她知道虽然米洛尼对自己敌意很大,但不会无缘无故把自己推向可能有实打实危害的工作。 眼前这个名为忒休斯的女性,虽然自己并不怎么熟悉,但是既然她曾经和米洛尼一起合作应对了绑架案,那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就算是坏人,自己也未尝不能应对……不,按刚刚忒休斯抓自己那一下的力道,她真要武力制服自己,想逃脱的可能性有点小。 虞沁在手机上找出来她原先搜集的关于绑架案的资料,里面也有关于郊区那座山的。正因为平常准备完全对一切都有事先计划,才能在有突发状况时保持与平常无异的态度。遇事就慌慌张张可不好。 资料中关于那座山的描述不多,她自己也没有亲身去过一趟,只是根据网上对于绑架案的描述详实了一点。 只是北方众多小山的一座,在这场绑架案中它最大的特点就是犯人之一在这里建了一座如是观。事实上这个道观除了供奉的神诡异了一点以外也没什么特殊的,事后根据调查,这个没什么香火的道观,其实叫农家乐更合适。 来这里的大多香客都是为了好吃的斋饭去的。 这山比起其它山唯一的特点就是更靠近城市的边缘一点,山顶几乎就已经在城市的边缘上了,不过忒休斯和米洛尼上山的路线是不靠近边缘的那一边。如果当时上了山顶后再从另一头过去的话,就能看见城市的边缘了。 “这种山有什么去的必要吗?”虞沁疑惑问道。 “准确来说去这座山不是真正的目的,”其实瓦沙克给忒休斯的提示也跟神棍一样含糊不清,“应该是去山附近转转,但我也没想好去哪转,所以想再去一趟如是观。” “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具体目的,真可疑。” “抱歉,但我会保证你不会遇到危险的,以我的灵魂起誓。”忒休斯做了个发誓的手势,对于现在的行动都是去追逐灵魂的她来说,以灵魂起誓已经是很重的一个了,再重一点,那就是拿家人起誓。 不过随便拿自己以外的人起誓,本身也是对他人的不尊重,忒休斯一般不这么做。 虞沁权衡利弊之后答应了下来:“好吧,那明天早晨我们就去,明晚记得把说好的报酬转给我。” 虞沁悄悄看了眼米洛尼,果不其然,那双巧克力色的眼中流露出微不可察的喜悦。明天申希前辈难得没什么事情做,会在教堂里休息一天,这时候自己出去的话大概米洛尼前辈的敌意会稍微小一点。 虽然并不认为这点敌意有什么危险,但是职场上保持人际关系还是很重要的。 “明天吗……好,那就明天早上,我会来接你的。”忒休斯想了想,明天十月八号,张与还在自己的假期内,她都不明白为什么到了高三这么紧张的时候张与还能有正常的八天假期,不过这倒便宜了自己。 既引开了张与,也不至于没有人照顾苏芮秋。 “没必要,我们在通往郊区的车站汇合就好,”虞沁捏了捏胸前的吊坠笑道,“毕竟没几个人希望和自己的甲方多相处一会,对吧?” 第四十章 豁然开朗 第二日,忒休斯早早就到了车站等候,第一班车是早上七点半的,她离开前给张与和苏芮秋带了早饭才出发,现在是七点一刻。 而虞沁还没有来。 忒休斯有点担忧,不会是忘记了或是迟到了吧,通往郊区的车不多,错过一趟就要再等至少半个小时。虽然这半个小时其实无关紧要,但是她下午还要赶回姜罗氏那里搬送货物。 也不是不能让罗夫帮忙,不过这样子的话和原先姜罗氏拜托送货小哥帮忙搬下来有什么两样,忒休斯对工资受之有愧。 在七点二十五分的时候,虞沁不紧不慢地过来了。她不像申希和米洛尼一样一天到晚都穿着修女服,在外出的时候这种穿着太引人注目,她有自己的私服。 红棕色的卷发因为方便爬山随意绑了个马尾垂在肩上,随便套了件和修女服颜色装饰相似的外套,里面是白色的卫衣。这与忒休斯前两次见到的她大有不同,但是胸口的干花吊坠依然微微摇晃着。 “你一直带着这吊坠呢,”忒休斯看着她拢了拢衣服,把吊坠护得很好,“这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提起这吊坠的时候,虞沁明亮如水晶的紫色眼瞳黯淡了不少,眼皮微微下垂掩盖住了本就不强的阳光。她摩挲着吊坠低声道:“是我的挚友为我制作的,这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枚雪滴花的干花吊坠了。” “这样。”忒休斯敏锐地察觉到了话中的深意。 虞沁的挚友大概遭遇了什么不测吧,这时候已经不适合再往下问了。忒休斯和她毕竟只是委托和同行的关系,不合适问太多私人问题。 五分钟后,公交车准时到了,两人扫码付了钱之后一前一后上了车。 市区离郊区有不远的距离,忒休斯的记忆错乱,在模糊的画面中大概快两小时的车程好像被缩短到了一秒钟。几乎她什么时候出发的,就什么时候到的山脚。 事实上爬山加上来回的车程体力不错的人大概需要五小时,忒休斯和虞沁七点半出发,如果没什么意外,那么午饭的时间就能够回来。 车窗掠过一幕又一幕熟悉的风景,忒休斯已经见过了,但不同时间再看一次还是有新的发现。比如这个点菜市场的小贩已经推车准备回家了,有的门脸才刚准备开门,路上有不少从郊区赶往市区上班的车。 一切看上去都和曾经一样,没有什么问题。 忒休斯托着腮思考着那把剑为什么要让她去一趟山那边,有什么特点吗?想一想自己所知道的,那座山在郊区,山顶上有一座奇怪的如是观,山上还有着钟阳的坟。那如果按着钟阳延伸出去,她是张与的恩师,是迈亚的创造者,是苏晓晓的…… 正想着,身旁的虞沁突然出声道: “一个人胡思乱想,在信息不足的情况下很容易走入死胡同。” 忒休斯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身旁的人。虞沁用外套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低头玩着手机,虽然出声了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朝忒休斯这边看一眼。
“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情,不告诉我也可以,”虞沁的目光依然聚焦在手机上,“或者绕着告诉我,我对我的分析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倒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就是了……如果单论瓦沙克的提示,它只说带个人,没说带什么人,说明这个人本身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存在。那为什么要让自己带着,这个答案或许要到了真正接触问题的时候才能明白。 忒休斯清清嗓子道:“你对郊区那座山,有什么了解吗?” “问这个啊,”虞沁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调出一个页面,“位于郊区的山,山上有座如是观,观主是将你们牵扯进绑架案的犯人,最重要的信息应该就这几个,它甚至没个名字。” 和自己知道的大差不差,不过虞沁不知道钟阳的坟墓也在那里。 “不过,这座山相比其它地方有个比较独特的地方,”本来以为这就是结束但虞沁突然开口,把忒休斯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这座山位于本市的边缘,大概是分界线的位置。” 忒休斯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虞沁耸耸肩,靠在了椅背上,这些消息她没有记在资料里,而是自己的脑内。她回想道:“你们上山的是本市的那一侧,到了山顶之后就是如是观,沿着山路继续往下走,再走大概十几分钟一样就会离开这个市了,甚至能看清邻市的样子。” 听到边缘之后,忒休斯的两眼就一亮。随着虞沁的话语,记忆中的迷雾似乎被扫开了一样,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自己曾经试图前往世界的边缘! 记忆里这个尝试以失败告终,而以现在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地球的边缘估计自己走多少年都走不到。 事实上,自那起案件之后,她就一直很在意约克这个人。 丰田增是个疯子,他想要绑架申希证明人心这点他自己也供认不讳。但如是观的观主,那个韭菜道长,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犯下绑架案。 丰田增一直声称韭菜道长才是主谋,但案件最后是以丰田增作为主谋,用每月缴纳的巨量香火钱威胁观主告终的。 看似合理的解释,但是细想会品出许多不对。 把最开始的结论推翻,如果丰田增说的是真的,韭菜道长是主谋呢? 那么这个主谋为什么要在这里建一座奇奇怪怪的如是观守着清贫的日子,自己记忆中的他可是一直在为钱发愁,难不成他真的虔诚信仰那个缝合的神明吗?他年纪还没大到哪去,正是作为男人壮年的时候,想下山干活随时都行。 那么为什么他守着这座如是观。 抛去如是观中那可能误导人的神,放眼到如是观本身的地理位置上,就能得出一个答案。 真正让韭菜道长一直守在这里的,其实是如是观特殊的地理位置。 世界的边缘! 第四十一章 现实的边缘 关于要前往地点的特性已经清楚了,那为什么要除自己以外再带一个人呢? 忒休斯认为这次的特殊点大概在自己身上。 带的那个人是随机的,那么自己的特殊之处是什么?这点其实忒休斯心里有数,莫名的概念力量,身体中蕴含的魔力,刚刚苏醒的曾试图前往世界边缘的记忆。 前往世界边缘应该只是一个阶段性目的,那么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呢? 信息不足,这方面的推测肯定也不能和虞沁分享,于是忒休斯决定先搁置下来。 大概九点钟的时候,公交车就到了郊区。车站离山脚不算远,大概走了十分钟就到了。 不像在车上那样匆忙,忒休斯能走着仔细观察街道。和市区除了繁华程度以外没有太大区别,不过这个时间在街头的似乎只有一些退休的老人。年轻人去了市区,晨练或吃午饭的老人都已经回去了,一般在外边的也是像姜罗氏一样看着店铺的人。 这边的街道比起市区脏了些,大概跟忒休斯的老家差不多。在早市过后,街道上下水道里挂着沾满污泥的菜叶子,原本翠绿的颜色此刻因为缺水而看着病蔫蔫的,连路过的狗都对这玩意没兴趣。 似乎没什么异常,可能是因为离边缘还有段距离的缘故?但忒休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邻市和这里九点钟会有通勤车的,就像公交车一样一天会在固定的时间来几趟,钟阳和苏晓晓就是在去往邻市的车上遇到了意外。 车呢? 忒休斯并没有看出有联通城市之外的迹象。 “虞沁,你有觉得这边有什么不对吗?“忒休斯从短暂几次相处之中,能看出虞沁表面上一副慵懒无所谓的样子,但那只是表象。实际上为了保持这份平和,她有足够的分析和观察能力,聪明的人才有一直懒下去的资本。 虞沁皱皱眉道: “有什么问题,郊区不都是这样的吗?” 虞沁没看出来?忒休斯明明刚刚还窥见她手机里有搜集郊区这个车站的通勤表,这类往返时间长的公交车都是宁等待不提前的,这个时间没有驶过的车辆,她不应该没察觉啊。 心中满是疑惑,一个个问题串起来让忒休斯感觉自己离答案越来越近了,或许登上山顶,看到与邻市的那道界限,甚至去接触,能让她得到答案。 山上的一切风景都很熟悉。 这是忒休斯已经第五次走上这条山路了,第一次的记忆很模糊,第二次是她独自一人来的,第三次是绑架案,第四次是为了陪张与扫墓。 已经足够让她熟悉到在这山路上如履平地了,忒休斯的记性不差,按照原本的节奏爬山,她就是闭着眼也能想起来大概在什么时候会有一处容易绊人的台阶。 相比之下虞沁就有点力不从心了,她似乎不是很擅长爬山,让一个平常不怎么运动的人突然连续上台阶这么长时间。虞沁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外套也脱了绑在了自己的腰上。
“幸亏没穿平常那套裙子来,”虞沁呼吸有些急促,“米洛尼前辈当初是怎么穿着那么长的裙子爬山的?” 忒休斯递给她一瓶水回应道:“米洛尼那时候不但穿着裙子上山,而且速度比我都快,我觉得你可以认为这是爱的力量,王子要去救她被恶龙抓走的公主了。” “纠正一下,王子这种情况一般也是被抓的,许多童话故事里去救公主的应该是勇者或者骑士,也可能既是勇者也是骑士。” “也可能勇者骑士救的不是公主而是恶龙呢。”忒休斯脑内突然响起了瓦沙克的声音,吓了她一跳。瓦沙克看到她身体猛僵住的样子似乎相当满意,嗤笑了几声又缩回去不说话了。 对此忒休斯无可奈何,反正现在她肯定是来不及逼问瓦沙克的,只能让它说着谜语还嘲笑自己了。 爬上山顶的时候,忒休斯稍微坐在如是观里歇了一下。虞沁刚刚还相当疲惫的样子,见到如是观内的样子倒是来了兴趣:“这就是如是观的全貌啊,不过这神像都被砸成这样了,有点好奇原先长什么样。” “没什么好看的,混搭风,大概就是你的晚礼服下面穿着东北花棉裤的感觉。” 虞沁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大概是稍微细想了一下那副场景,实在不忍直视,手默默离开了残破的神像。 “你就来重游旧地一下,那我们是不是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嗯…不是,但是也很快就能回去了,我们一会朝山那边再走一截,看到边界就回去。”忒休斯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稍微休息了一下准备继续走了,她也不打算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 一是因为下午还要及时去姜罗氏的小卖部打工,二是怕如果出了什么突发事件,张与一个人在医院里应付不过来。 虞沁歪了歪头,没多问。山上有点凉,上山的时候有体力消耗会热,现在歇了会让风吹一吹汗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她就把外套穿了回去,原本露在外头的干花吊坠也被她小心翼翼放回了衣服里面紧贴着皮肤护着。 忒休斯在前面走着,虞沁就在后面跟着。 忽然,忒休斯停下了脚步,表情是难以掩饰的惊愕。 虞沁疑惑地看了看前方,在这里差不多已经能到市与市的边界了,只不过有晨间还未散去的云雾笼罩着,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她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对劲的。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虞沁仔细观察了下,但还是没能发现忒休斯为什么这么惊愕,“这不就是很平常的山路吗,不过现在的高度只知道已经到边界了,还不是能看得很真切,看来网上说在山上就能看见邻市边界是骗人的。” “你,你看不见吗?” “看见什么?” 忒休斯终于意识到了为什么瓦沙克要让她随便带个人一起来,也知道了自己的特殊之处。 在她的眼中,这可不是什么云雾与山路,而是一片不该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的混沌! 第四十二章 玩具 虞沁不解,准备往回走: “看来你已经差不多看到你想要的东西了,那这次就这么结束,我们该回去了,记得把钱转到我的账上。” “等、等等,虞沁,还没——”忒休斯试图抓住虞沁的袖子,继续往边缘去。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光线也扭曲了。 虞沁冷漠地甩开了忒休斯的手,紫色的双眼中此刻冷漠无感情,身体似乎也有点僵硬。她在刚刚迈过那一阶台阶的时候,就仿佛被什么操控了意识,转身朝山顶走去远离了边界。 她的背影和扭曲的光线一同构成了诡异的幻觉,忒休斯的视野中一会出现了紫黑色的色块,一会又仿佛出现了如鲜血般的红色。而虞沁面对的地方,所有的光线汇集在那里,忒休斯抬眼看去,有种被镜子映照的感觉。 就像那双清澈如明镜的浅色眼瞳,世界的神明正无情俯视小丑的挣扎。 “你自己试着走没关系,”耳畔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但是要带走我家的孩子,就有点过分了吧?” 忒休斯惊恐地睁大了眼,又一片模糊的记忆被扫清了。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她认识苏姨的那一天。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苏芮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明明清澈的眼神似乎变得邪异了起来。 就如现在一样! 难怪没有从邻市来的车,因为这座城市就是世界了,邻市从来就没有被创造出来过。如果不是自己的特殊性,如果不是自己大概率不属于这里,那么所有人都会忽略这个边界和邻市的存在。 为什么虞沁的分析能力却没能看出来通勤的异常,也在此刻有了答案。虞沁作为这个世界的原住民,邻市只存在于她的记忆中,而一切不合常理的事情都会像忒休斯的记忆一样被修正。 忒休斯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她住院时没有告诉爷爷奶奶是真的不愿意告诉,还是说那个时候她也作为半个世界的原住民而被影响了思维,下意识找了正当的理由不回去呢? 在虞沁走了几步逐渐远离边缘之后,光线恢复,一切令人恐惧的事物散去,光芒又一次笼罩了山头。 虞沁回头望去,问道: “你不是说已经没什么需要探查的了吗,还愣在那里一会可赶不上午饭。” 一滴汗水从额头滑落,忒休斯低下头掩盖自己面色的异常。 “嗯,已经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 仍然高坐在市中心某楼楼顶的白裙女孩哼着歌,把玩着手里的小玩具。 摆在天台的这些玩具都是一般小女孩的玩具筐里能找到的类型,不过有几款已经很老了,比如其中的一个浴室款的芭比娃娃,这个款式是差不多十几年前在商场里比较火的款式了。 阿黛尔还蛮喜欢这个已经旧了的娃娃,在她还是人类的记忆中,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一整盒的芭比娃娃要她一个月的零花钱才买得起。这个是她眼巴巴看了好久,母亲才给她买的。
其实母亲并不是不愿意给她买,但在孩子的眼里那些讨价还价的行为只让还不懂事的自己伤心。阿黛尔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与过去不同的躯体,与过去相差甚远的灵魂,看向与当时年纪相差无几的手腕时,还能感受到生拉硬拽的疼痛。 这样的玩具,即使当时得到了,开心也少了一半。 现在又有人要把她的玩具抢走了,阿黛尔摆弄着那个芭比娃娃配套的电动浴缸,哼着歌,手指挑动着被她凝聚成线的概念。 光的概念,灵魂的概念,风的概念。三者一起操纵,足够给忒休斯足够的震撼,但事实上目前的忒休斯没接触的也只有光的概念而已。 就像是在幕后的灯光师一样,阿黛尔相当满意自己的杰作。看着忒休斯转身离开之后,她才撤掉了对那边的监视。 这可不是阻止忒休斯寻找真相,既然她放手了一部分那就代表她真的把选择权交过去了,自己不屑于和蚂蚁说谎,既然说到了那就做到。不过现在的忒休斯想白白送死,还要带着她的玩具一起送死,这不好。 这场属于他们的世界还要更多,更多,让她看到满意的结局为止。 …… “前辈——” “回来了,你的饭在厨房里热着,”米洛尼给了她一个眼神就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了,在对事态度和长相方面她们俩就像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今天怎么样?” 虞沁脱掉外套拿起了自己的修女服准备回去换,听见米洛尼的问题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像是思考着什么。 “倒是没什么,那个人叫我去了山顶之后又往邻市那半边走了一截,然后突然就回来了,”虞沁抱着手臂,感觉上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就像是浑身被看光了一样。” “好奇怪的比喻,你的衣服还穿的好好的。” “是啊,所以只是感觉,大概是我感觉出错了吧。”虞沁把外套放在了椅背上转身回了她的卧室,换上了平常的那身衣服。相比自己的身材有点宽大的修女服,还有见习修女不必要包住全部头发的头巾。 虽然虞沁对自己的外貌有自信,但是把头发全都包进去还要勒紧头皮还是太难受了,稍微把头发放下来一点保暖又好看。 出来之后虞沁发现放在自己放在外套口袋的手机因为收到消息而亮了起来,是忒休斯发来的消息,看来她应该也已经到家了。 “忒休斯来消息了?“米洛尼凑过去看了看,虞沁没有阻拦她,她和对方的聊天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只是简短的几句话,昨天约定的集合时间以及目的地的定位,今天到达之后忒休斯给她发的消息。刚刚新来的消息是来自忒休斯的转账,是作为今天半天奔波的酬劳。 虞沁理所当然地收下了这远比正常薪资要高的报酬,毕竟只是这半天,不光爬山很累,连带着心灵也因为那莫名的感觉疲惫。 米洛尼轻哼一声,目光又不知道飘向哪边。 第四十三章 准许的限度 回到房间之后,忒休斯一句话都没说,这个家目前除了她以外也没有别的人可说话。她随便应付了一下午饭之后,收拾了碗筷和昨晚还没来得及打扫的地方就躺床上去了。 身体上的疲惫不算什么,但接连的惊吓让忒休斯心灵有点疲惫。 忒休斯翻身的时候顺手调动魔力撕裂出一片不存在的空间,本来应该由她握住剑柄抽出来的,但她试着用魔力推动了一下。 脑内传来瓦沙克的一声惊叫,它直接整把剑掉在了床上了,霎时间忒休斯脑海中充满了瓦沙克情绪充沛的抱怨和责怪。 “干什么,就算你遇到那些事也没必要拿我出气吧,”瓦沙克气急败坏地还在她脑内模拟出了跺脚的声音,“难道你以为我真的就在那里什么都没做吗?” “事实上你除了嘲笑了一下以外并没有别的动作。”忒休斯知道瓦沙克没有义务告诉她更多的情报,但心中止不住的烦躁。事实上就算暴躁了点忒休斯也没无理取闹,至少她没直接把剑丢到地上,而是软和的床褥上。 要是真想迁怒,现在她就把这把剑丢到垃圾桶里去。 瓦沙克努力调动力量发狠用剑柄戳了下忒休斯,怒道:“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你感受一下腰疼!” “喂!”忒休斯没来得及躲开,腰上被狠撞一下,她吃痛猛吸了口凉气。 “你是被关照的那个,你知道那女的盯了咱们多久吗,她刚刚才撤开自己的耳目,”瓦沙克冷哼一声道,“从刚刚你靠近边缘的那一下你也看出来了吧,我给的情报她早就知道,你能去那是她允许了。” 忒休斯知道,在她刚试图靠近的一瞬间,那些异变就出现了。适当的放纵不代表白影允许了忒休斯为所欲为,从那句警告来看,大概她自己想突出边缘是没问题的,但白影不允许她带上这个世界的其他人。 不,真的是完全不许带吗?有例外也说不定。 比如,同样作为问题中心的张与。 “瓦沙克,你认识那个人吗,就是那道白影。”忒休斯想起刚刚瓦沙克说那边已经撤掉了耳目,赶忙问道。 “呃,撤掉耳目可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啊,”瓦沙克越说语气也虚,试探着回答,“讲个名字应该没什么问题,那个白影叫阿黛尔,是这个世界的——呃!” “这个世界的……鹅?”忒休斯嘴角抽搐,原本身穿白裙的女孩突然变成了一只冷漠俯视万物的大白鹅,有点不符合这个严肃的气氛。 “什么鹅,我说不出来,别问了!” 说完瓦沙克就安静不动了,忒休斯拿它没办法,就又把它丢了回去。 结果问了半天除了一个名字以外什么都不知道,额外的情报也都是从话里推测出来的,比如做出的行为如果不是阿黛尔所允许的,就会遭到向上次一样的镇压。 那一次大概只是简单的警告,如果再有下一次强行突破,忒休斯就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事了。但是凭自己的直觉,忒休斯清楚地知道,暴力反抗的结果就是最无情的镇压,肉体湮灭,灵魂消散,这都是有可能的。
“阿黛尔……”忒休斯轻声呢喃着这个初次听闻但又无比熟悉的名字,仿佛不需要思考,唇齿之间就能发出这个声音。 模糊的记忆中,再次出现了那个白色的身影,不止在真正的记忆表层,而是在更深的地方。 在连忒休斯自己都遗忘的记忆中,也曾有过阿黛尔的存在。 …… 傍晚。 在结束了姜罗氏那边的忙碌之后,忒休斯赶往市医院接替张与。 毕竟苏晓晓没法露面,大部分时间应该都是张与出面做事,一个前半生风平浪静的小姑娘估计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此刻应该累得够呛,本来忒休斯是这样想的。 结果来到医院的时候,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苏芮秋在病房里无聊,又因为部分药物的作用,基本上一直在睡觉,而张与在旁边有条不紊照顾着。苏芮秋不是那种瘫痪在床无法动弹的人,自然也不需要张与太过操劳,只需要按时帮医护人员交检查单就够了。 忒休斯来的时候,张与正坐在病房的墙边,手机连着墙上的电源,目不转睛盯着正在闪的屏幕。 电影似乎刚放开头,男主人公正对着镜头,相当清爽地说出一句: “早上好,以防我今天再也见不着你,下午好,晚上好!” 什么台词,还怪有趣的。忒休斯凑到张与背后一起看了起来,她轻手轻脚接近,张与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常,还在专注看着手机。 她这副专注的样子,忒休斯都怀疑病床那边出了事情她能不能注意到了。呃,明天还是换自己来照顾苏姨吧。 看着男主人公平淡无奇的日常,忒休斯有种不真实感,似乎在哪里曾经体验过这种感觉。明明就是日常的生活,但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10号床换药。” 护士推门进来准备把晚上输液的药换上,张与听到后连忙起身,但她并不知道忒休斯还在她身边。这一起身,忒休斯的下巴直接磕上了张与的肩膀,她再次吃痛嘶了一声,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被这么重打到了。 张与肩膀一痛,皱着眉捂着撞到的地方回头就看见也捂着下巴的忒休斯,愣了一会,又忍不住先笑了出来。 咳咳,这不怪她,她不常见到忒休斯这有点哀怨的眼神。比她高出一截的成年女性,平常比自己稳重可靠的忒休斯,此刻像个孩子一样捂着下巴低头看自己,实在是忍不住想笑。 “你还笑,我感觉你刚刚那下要是从上面砸下来,我的下巴高低得脱个臼。”忒休斯揉了揉自己撞红的下巴,龇牙咧嘴。 “很明显是你一声不吭躲我背后的错,我也很痛的,而且就算脱臼了我也能立马带你去骨科,”张与笑道,“你刚刚缩我背后干嘛呢,总不可能是为了让自己的下巴脱臼吧?” 忒休斯指了指她的手机道: “本来打算接你班,一来就看你专注看这个电影,这个电影叫什么名字?” 第四十四章 西尔维娅 “这部电影叫楚门的世界,你没看过吗,这个还蛮经典的。”张与有点意外但不多,不热衷于电影的人确实不会去专门看这些古早一点的经典电影,就像大部分人都知道肖申克的救赎但是以为男主的名字叫肖申克一样。 那边的护士换了新的液就离开了,忒休斯看着她在单子上划掉一项之后,找了凳子坐在张与的旁边。 “没看过,我不怎么看电影。” “一起看吗?”张与邀请道,将耳机的其中一边递给了她。 正好忒休斯现在没什么事,苏芮秋那边睡得还很沉,她点点头接过了那边耳机。 张与用的是传统的有线耳机,据她说是因为不用担心什么时候突然没电,如果她用蓝牙耳机那一定是为了上课摸鱼偷偷听歌之类的。 这款有线耳机有点短,虽然够忒休斯和张与一人一边,但两个人必须贴近距离。张与感到耳机有点紧,无意识地拿着手机往忒休斯这边凑。 感受到张与难得的贴近,忒休斯有点手足无措,少女身上那股浓郁的苦涩药味因为在医院待了两天混了不少消毒水的刺鼻味道进去,和原本身上的格调不搭。 张与身上的药味是苦涩的,漫长的,平和的。闻到的时候就能联想到这个人此前漫长的喝药经历,那种绝大多数人都抗拒的苦味究竟要喝多久才能浸入到身体里,大概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漫长到已经对苦痛感到麻木。 忒休斯很快整理了情绪,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并不算复杂的故事,毕竟这也不是什么悬疑解谜类的电影。 男主楚门从小生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他的一切都是一出肥皂剧的内容供全世界的人观赏,连他铭记于心的痛苦都是为了扼杀他出逃的想法而打造的。 他也曾有过一段虚假中掺杂真实的初恋,拼尽全力告诉他世界真相的西尔维亚,很可惜因为妨碍了拍摄原本作为龙套初恋的西尔维亚被拍摄人员强行带走了。但在之后的数年内,楚门搜来各种杂志,在拍摄的死角拼凑着西尔维亚的样貌。 直到多年后的一天,以偶遇自己本该死去的父亲为一切的开头,楚门正式开始了逃脱世界的行程。 而在最后,楚门终于行至虚假世界边缘的时候,他人生肥皂剧的导演出现了。 导演看着摄像头中因为狂风暴雨已经狼狈不堪的楚门,缓缓道: “你是真实的,所以大家才会这么爱你。” 张与看到这里的时候,下意识捏紧了忒休斯的手。 “说句话。” 忒休斯这时侧身看向正专注盯着屏幕的张与,她的嘴唇微张,无声说出了和楚门一样的台词: “早上好,以防我今天再也见不着你,下午好,晚上好!” “他离开了为他打造的这个世界,”忒休斯回握住张与的手,“笑出来了,甚至行了个礼,可那之后他该怎么办,他在外面什么都没有。” 张与从电影中缓过神来道: “谁知道呢,反正电影到这里就结束了。
“或许外面有看着他长大的人们,向他小时候一样在大街上忽然拉住他拍照炫耀说见到了明星之类的。 “肯定不全是好事。” “但离开这里也肯定不全是坏事。” “你在说正在路上的西尔维亚吗?” 忒休斯摇摇头道: “那也是未知的一部分,真正想要的不是已经在跨出门的一瞬间就获得了吗?” “楚门。”张与回答了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楚门只是翻译过来时候的合适音译,这个名字真正的含义是真人。 “你很喜欢这部电影吗?” “喜欢,似乎也算不上特别喜欢吧,”张与在电影播完之后就关上了手机思索道,“其实最喜欢的就是西尔维亚的情节和最后他离开虚假世界成为真正的自己这个情节,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心都像被一棒槌敲到了一样。” “你可以简单地把这个描述为震撼人心,张与。”忒休斯指出这一点,但是看见张与的表情就立马反应过来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不过,主人公走出世界的边缘,成为真正的自己……忒休斯想到了那个可能性,总觉得是在暗示什么。联系一下,那个白影,阿黛尔她很明显可以操控人的思维,与此同时张与大概是这世界一系列问题的中心部分。 既然这样,现在的这部电影,有没有可能是阿黛尔在通过影响张与的部分选择暗示自己什么呢? 稍微试探一下吧。 忒休斯想了想,决定从张与最喜欢的情节入手: “如果你是楚门,你会希望……这世界上存在一个西尔维亚吗?” 呃,话出口就打了个弯。本来忒休斯是想问关于剧情更重要部分的问题的,但是一出口就是西尔维亚的事情。 你会希望有人来告诉你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吗,你会冒着抛弃过往数年人生的风险去怀疑这个世界吗?如果你没有勇气去做出这一切的话,那是不是这个西尔维亚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比较好呢? 楚门毕竟是电影中理想化的形象,如果是电影之外的人,真的有勇气抛弃这一切吗? 在这个虚假的世界,会有父母,有伴侣,有子嗣,有朋友。只要世界舞台的主角没有逃出去的想法,一切都会围着他打转,一切都会围着她打转。 离开的一瞬间,会获得真实和自由。但外面的世界无人知晓,勇气的抉择可能会让张与失去全部。 张与没想到忒休斯问出的竟然是这个问题,一时间呆滞住了,脑子转不过来。 张与看电影看小说时很喜欢代入主角的想法,在电影剧情的影响下,西尔维亚对她大概是美好和真实的代名词。但这一切基于她知道西尔维亚会奔他而来,外面的一切真实可知的情况下。 而真正代换到自己身上的时候,纵使过往的遭遇让她痛苦,纵使现在的家庭让她甚至失去了大部分求生的欲望。 自己真的有勇气离开虚假的世界吗? 第四十五章 失调 张与低下头,神情慌乱,手不断揪着衣服直到揪出皱褶。 没有勇气啊,哪怕现在的一切都让她痛苦到麻痹自己的心灵来逃避,但是一想到对母亲的爱,张与就没有勇气离开这一切成为迈亚。 她只做得到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偶尔在钟阳和忒休斯的身边成为迈亚,这是她未来无望的漫长人生的片刻休憩。 那如果一开始就不存在迈亚,不存在钟阳,不存在忒休斯的话,现在的自己会怎么样? “我……我……” 忒休斯皱着眉看她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感觉不太对劲,半蹲在面前看着她。 张与的呼吸此时前所未有的急促,黑色的瞳孔微微涣散寻不见焦距,像是陷入了一场无法摆脱的噩梦之中,忒休斯按上她的手臂时能感受到那不合常理的颤抖。 “张与,你怎么样,”忒休斯焦急地问道,本来以为只是不够深入的问题结果反而是最危险的那个吗,“别再想了,闭上眼睛,跟着我一起呼吸,就像这个节奏……” 忒休斯捂住了她的耳朵,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让她看不见除自己眼瞳以外的其它事物。与此同她悄悄动用灵魂的概念试图平复张与不正常的情绪,接触到张与灵魂的时候,忒休斯差点没来得及压制就遭到反噬。 简直就像一个即将爆炸的炸弹一样。 在平复一点点情绪之后,张与像是从噩梦中看见了一点光芒一样,稍微恢复了行动的能力向前倒去。 忒休斯稳稳接住了她,而张与双手已经从揪自己的衣服改成抓住忒休斯后背上的衣服,力气大的惊人,就像是溺水的人看见了浮木一样。 忒休斯缓缓抚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别想了,别想了。” 这个简单问题下蔓延出的可能性,对现在的张与来说似乎还是太过庞大了。 …… 在张与好转过来之后,忒休斯试图把她送到了门诊部的临床心理科,尽管张与已经说过很多遍自己不需要了。 但忒休斯指了指张与的衣服,又让她看了看自己的后背:“你需要,你被攥成那样的裤子和我被你抓成这样的衣服说你需要,我看过了今天是吴医生值班,你现在就需要。” “吴秋焓医生这个点快下班了。” “还没到下班的时间,实在不行能去食堂找她,她既然来了那肯定是去食堂吃完饭再走。”忒休斯用不容抗拒的态度几乎是拖着张与往门诊部走。 张与竭力挣扎,再三强调:“忒休斯,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只是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躯体化而已,缓过来了你就算把我放在最精密的仪器上也查不出问题的。” “不是经常有把自己气出病的例子吗,比如乳腺之类的。” “该查的病我早就查过不知道多少了——”张与哀嚎道。 事实确实如此,张与在知道躯体化这种专业名词之前,身体总是莫名其妙出现各种各样的疼痛,包括但不限于耳鼻喉心肺胃。尤其是张与本身就有胃病,一到情绪过激的时候,她会自动把这些都推给身体来承受。
初中刚入学军训的时候,她因为首次和这些陌生的同学一起军训住宿,每天胃抽搐着疼,一共七天的军训她有三个半天都在诊所。以至于最后班主任悄悄跟张月白说了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想偷懒在装病。 结果就是这个怀疑的种子在张月白心里种下来了,之后很多次生病她都怀疑张与是在装病想休息。大部分时候张月白还是会顺着张与给她请假去医院的,可是每次张月白都会试探着问一句“如果你想休息,可以不去医院,我直接给你请假”。 而到了医院,无论做多少次检查也没有异常,甚至检查结果比一般人还要好,只是每天病怏怏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可是真的很痛,全身都在痛,时不时环绕在耳畔的鸣响和在耳内的刺痛,胃部不知为何莫名其妙的抽痛,再加上最依赖的人的不信任,让本就严重的病情雪上加霜。 张与看着想把她往门诊部拽的忒休斯,不禁有点怀念,在自己最开始病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紧张着的。 想到这里,张与卸了力,放弃了挣扎,顺着力气直接倒在了忒休斯身上。 “张与,又提不起劲了吗?”忒休斯像是要直接把她扛在背上,不去门诊部了,直接改去急诊部。 怀中传来了嗤嗤的笑声,忒休斯看过去,张与的脸上似乎有着怀念一般的神情。 忒休斯叹了一口气,把她扶回了长椅上,问道:“真的没事,不是硬撑?” “真的,不信你自己检查一遍,”张与朝她翻掌以示随你便,“呼吸平稳,心跳正常,只要我情绪不激动的时候,我看得比任何人都开,身体比绝大部分人都好。” “你这话换一下就是在说,只要我没病,我就比绝大多数人都健康一样。”忒休斯感觉自己的眉角抽了抽,有时候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她崩溃的时候自己想安慰但无从下手,她恢复过来看着没事但自己也分不清是不是真的。 “这话倒也不算完全错。” 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冷静声音,深棕色的长发扎成马尾随意垂落,如果没有光映着就接近黑色的墨绿色眼睛,正是今天值班的临床心理科的吴秋焓医生。 吴秋焓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给张与: “喏,吃点甜的有助于你情绪稳定。” 张与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已经被塞了一根棒棒糖。可她并不擅长解开棒棒糖的外皮,每次都是忍无可忍拿牙咬下来的。现在两个外人在这里,当着她们的面上嘴也不太合适。 吴秋焓握住了她的双手,指导道: “不要急,这种棒棒糖不难弄开。 “像这样,一只手捏着棍这里的皮,另一只手捏着上面的那层外皮,然后顺时针扭。” 以往费劲许久也弄不开的外皮在吴秋焓的指导下一下子就拆开了。 第四十六章 不美妙的价格 张与眼睛中像是有星星闪耀着,相当开心。 吴秋焓揉了揉她的头,丢给忒休斯一根不同口味的棒棒糖,自己又拿出一根三两下拆开放在嘴里。 “不要着急,慢慢来,现在是不是心情好很多了。” 吴秋焓平静的话语像是有某种力量一样,焦躁的心像是被清澈的水冲刷过一样。忒休斯悄悄翻手感受了一下张与的灵魂,刚刚她自己已经平复了大半,现在已经彻底恢复了稳定。 “草莓味的,”张与将棒棒糖放在嘴里唔哝道,“其实我最喜欢的是珍宝珠的布丁味,那个甜甜的特别好吃,下次给吴医生你带点来你尝尝。” “没听说过这种。” “毕竟市面上大部分棒棒糖都是阿尔卑斯和真知棒呢,珍宝珠如果不是因为我小时候喜欢的动漫角色经常吃,我也不会知道。” 忒休斯不常吃棒棒糖,确实不太清楚,她一般都吃那种独立包装的糖块。 在张与还专心吃糖的时候,忒休斯注意到吴秋焓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借一步说话。忒休斯点点头,大致猜得出对方要找她说什么,大概是关于张与的部分病情和刚刚的突发情况吧。 对家属的适当询问还是有必要的,只要不透露隐私就好,不过忒休斯觉得自己就算真的说了什么隐私内容,肯定也没作为心理医生的吴秋焓知道的多。 忒休斯正纠结着编个什么理由和吴秋焓单独说话比较好,把情绪刚刚稳定下来的张与一个人留在这里,不知道她会不会因为不安又做出什么事。 在忒休斯开口之前,张与先开口了。 “如果你要和吴医生一起去聊些什么的话不用找借口,如果想了解刚才的情况那想说就说,我都无所谓的。”张与虽然头一直没抬,但似乎对一切的发展都有所预料。毕竟刚刚那么突然的沉默,张与坐在中间,但是背上总有种被人看着的寒毛耸立的感觉。 吴秋焓鼓了鼓掌道: “不错,猜得很快,可惜我只是你的医生而不是你的咨询师。” “来当我的咨询师也可以哦。” “你给钱吗?” “市场价,我记得二百一小时?” “事实上二百一小时是刚入行不久的咨询师收费标准,资深的可以收到一千块钱,”吴秋焓缓缓解释道,“不过你给我再多钱也没用,我是公立医院的医生,医院规定不可以接外快,你要是不给钱我还可以不以医生的身份和你聊聊。” 忒休斯听着她们二人的对话大受震撼,一千块钱一次都嫌贵了,而正常价格竟然是一千块钱一小时。要知道她今天上午占了虞沁四五个小时的时间给了两百块钱,也已经是远高于这座城市一般工资标准的程度了。 一个小时,一千块钱……忒休斯本来蓝色透亮的眼睛都呆滞无光了,她现在还在做每天五十块钱的体力活,生活的打击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知道我现在努力备考去当心理咨询师是不是还来得及? 吴秋焓看出了她心中想什么,冷漠打破了她的幻想: “别想了,心理咨询师这个职业在这座城市里基本一直处于寒冬状态,只有近两年网络发达之后才好了一点点,但也基本上都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状态,如果你是个新手更赚不了什么钱了。
“在此之前谁会说自己有心理疾病,找了心理咨询师让别人知道了能说闲话说好久,最后说不准还要被直接送到精神病院。 “前几年的时候我们这里都没什么病人,那不代表大家的心理都很健康,而是绝大部分人都迫于现实的压力在讳疾忌医罢了。” 忒休斯从前没怎么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其一,毕竟在这个大环境下,就算喊苦喊累也不一定会被人怜悯,说不定还会被人指指点点说这个人吃不了苦心理脆弱之类的。 其二,忒休斯的心确实足够坚强,在没有身体因素的影响下,一般的痛苦也影响不了她什么,她唯一陷入挣扎的就是关于幸存者愧疚这件事。 张与冷笑一声,手无意识摸着自己的左臂: “有时候可不是病人讳疾忌医,而是病人的家属在这么做。 “如果不是我的亲戚有几个人也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再加上我直接用刀割开自己的小臂,估计现在我妈还会说我开朗阳光怎么可能得病呢。 “小时候不理解的,随着周围大人一起指责的,现在都变成报应落在了我身上。” “你的亲戚?”关于张与的亲戚,忒休斯只知道她的父母和外婆,除此之外没有听她说过更多关于自己家庭的事情。忒休斯以为张与只是普通的离异家庭,现在看来,可能她的病因也有更复杂的家庭因素甚至遗传因素在。 张与知道自己的家庭说起来要很多话,迅速把剩下的棒棒糖咔吧咔吧咬碎了吃下去,看得吴秋焓一阵皱眉,仿佛看见了什么浪费粮食罪大恶极暴殄天物的家伙。 吃完之后张与清清嗓子: “其实也没什么可讲的,我外婆带上我妈在内四个儿女,每家也各生了一个孩子。 “老二,老二家的孩子,还有老三,最后再加上我这个老四家的孩子,大家多少都带着点毛病。 “有严重到精神方面送医院的,也有像我一样需要长期吃药和疏导就好的。” 忒休斯惊叹一声,这确实多少有点遗传因素在身上,就算没有,能在病患亲戚这么多的地方长大,张与估计也难免会受到些影响。 “嗯,那老大呢?”忒休斯忽然意识到只有老大没说。 张与摇摇头摊手道: “我跟大舅不熟,他和他家的儿子我更是十七年只见过两面。 “我们家的传统是三十初一在婆家,初二去娘家,所以我大舅二舅和我妈我姨是错开的。 “二舅和外婆住在一个小区,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和外婆住在一起的,还能见上几面,但大舅那边我确实没什么消息。” “这样啊……” 忒休斯皱着眉想到,张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和外婆住在一起,可见外婆大儿子的面寥寥无几,明明是母子,但是这回家的次数也少得太可怜了吧。 看着张与说起这些面上平静无所谓的样子,除了真正的病因忒休斯还未了解以外,她大致知道了是什么助长她的病情增长的了。 第四十七章 一错再错 “把这些说给我听没关系吗,毕竟这是你家的事情。” “没关系,到现在说给谁都没关系了,”张与揉了揉自己紧蹙的眉头,“不光我妈这边,我爸那边还有一堆事呢,婆媳关系什么的说出来我都头痛,现在他们都离婚了,说给谁他们再也管不住了。” “管?” “我还不够懂事的时候,我妈就把他们那一辈的各种说不出口的家丑都告诉我了,她一个劲向我说向我抱怨那些事情,但又不许我跟别人说。”张与似乎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讲起令她痛苦的过去,时不时还笑一声。 可这样的轻松语气更叫人难过,痛苦过崩溃过最后在漫长的人生中只剩下漫长的空躯壳。压抑的结果无非两种,爆发,以及彻底的沉默。 忒休斯沉默了下来,她真的不擅长面对这样子的张与。当对方把所有真挚的情绪藏起了,忒休斯甚至分不清自己哪句话会对她造成伤害,就像自己只是偶然问了个以为最轻的问题,结果直接让张与情绪崩溃一样。 如果我附和她她真的会开心吗,我称赞她坚强真的不会加重她的负担吗? 如果你能肆意地哭,肆意地笑就好了,像一个普通的少女一样,让我看清你心脏真实的搏动。 在忒休斯沉默期间,吴秋焓已经和张与聊起了刚刚的情况。非必要其实吴秋焓并不想让张与直接回忆起刚刚的场景,虽然张与的焦虑症相当严重,但大部分都只是反映在身上可以承受的病痛。 像这种连呼吸都无法控制的情况,至少依据张与和她母亲的描述,几乎没有发生过。 如果经常发生,也不至于到了十四五岁才意识到自己得病了。 “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刚刚在看楚门的世界,”张与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沉声道,“忒休斯的问题让我联想到了一些自己的事情罢了。” 吴秋焓没有说话,张与便继续道: “我妈也曾经说过,好吃好喝供着你,你还在这里闹脾气,山里的孩子哪有机会哭哭啼啼闹毛病。 “别乱想什么抑郁症焦虑症,就是太闲了,我给你找点事去做家务就好了。 “虽然确诊之后她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再也没说过这种话。 “但有时候我还是会想,妈妈说的或许是对的,我明明过着那么多人都奢求不来的生活,却还是在这里一副无病呻吟的样子,如果我一开始就没这么好的生活,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子了? “在钟阳老师给了我新的名字之前,我明明,一直在忍耐的。 “可是西尔维亚来了,她告诉我不该这样,错的究竟是我还是西尔维亚的存在……” 张与越说越小声,但吴秋焓根据曾经和张与的诊疗经历,大概明白她又在想些什么。 虽然最严重的是张与的焦虑症,但事实上伴生的还有不算严重又不算轻的抑郁症。 因为被告知了家庭的丑事而心疼着母亲爱着母亲,却因为自己日复一日的痛苦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厌烦憎恨的情绪,而因为道德的约束和爱的存在,又愈发唾弃着产生这样情绪的自己。
同样的道理,她知道错的根本不是西尔维亚的存在本身,但还是不由自主想把自己的痛苦找一个发泄口,而理智也会让她谴责自己。 这是一个几乎闭环的逻辑,理智上清楚,但人的情感并非那么轻易就可以动摇的东西。即使外人劝慰再多也没办法真正抵达内心,吴秋焓对此清楚却也感到无力。 她能做的最多是,作为医生给她开适合的药,以及在作为医生之外的部分努力用自己的知识来开导她。 “我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张与喃喃道。 有时候她觉得,比起永远蠢笨不知真相,清醒地知道一切怨恨一起更让她痛苦,愚昧无知固然可怕,知道却无法改变才是真正的绝望。 天色正逐渐暗下来,她们出来的时间就已经是傍晚了,现在夕阳都快落下去了。光线变暗,大概过不了多久,街上的路灯,医院的路灯,都会一盏一盏亮起指引行人回家的路途。 张与起身背对着二人几秒,回身时已经连眼底的茫然都看不出来了,笑容明媚像是不曾有过阴霾。 “好了,这个点差不多该吃晚饭了,”张与牵起忒休斯的手准备离开,“苏姨已经找了这两天的护工所以我们要回家吃饭了,吴医生,谢谢你的招待,下次来的时候我会给你带我最喜欢的布丁口味的。” 忒休斯刚回过神就被张与一把牵住拽了过去,踉跄几步,跟着张与一起挥手告别。在逐渐暗下去的天色中,她看不清吴秋焓深绿色的瞳中究竟表达了怎样的情感,只看到她闭上眼后点了点头,准备离去。 “呃,话说回来,你刚刚说苏姨找了护工?” “苏晓姐不方便出面,我马上就要回学校了,你也有自己的事情,”张与拽着她离开一段距离后就放开了她的手并肩走着,“虽然咱们轮流来也可以,但你觉得苏姨的脾气会让咱们俩辛苦照顾她吗?” “如果没有护工肯定会把我们支开,虽然这是医院,但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没人照顾她……” “就是这样,与其让我这个清楚她会怎么做的人一直不放心守着,不如当着我的面约好护工。” “护工能照顾好吗?” 张与笑道: “别怀疑人家的专业能力啊,而且苏晓姐也在那里盯着呢,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张与已经默认忒休斯明白关于苏芮秋母女的那些事情了,这两天又慌又乱,该暴露的不该暴露的早就暴露的差不多了。她事后也找苏晓晓谈过了,虽然不知道忒休斯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的身份,但应该是全都知道了。 在回去的路上,路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偶尔亮得吓人,偶尔突然滋啦一声灭掉,大部分在明灭之间不断徘徊。 “回去之后,吃什么呢?” “嗯,吃小馄饨吧,今天没吃到的小馄饨!” 第四十八章 人生当舒心 三天后,苏芮秋的身体没什么大碍,直接出院了。 张与和忒休斯一起帮她从医院把各种用品搬回来,所幸距离不远,张与借了外婆的三轮车把东西一载就直接跨在三轮车上了,还回头潇洒示意忒休斯坐上去。 如果这不是又笨重又老旧的三轮车,那刚刚那一下确实有点帅。忒休斯直接坐在了边上翘着腿,别说她的身高了,这个高度就是张与坐在这里都得鞋子磨地。 张与吹着口哨蹬起了三轮,这车已经时间很长了,第一脚踩下去的时候要拼尽腿部力量和卡在车轮之间的锈对抗。忒休斯看着她几乎整个身体都猛地往右下方使了下劲,然后三轮车开始缓缓行驶。 “没关系吗,要不我下去推着你走?”忒休斯担忧道,自己毕竟一个成年人的标准体重加在车上,让一个比她小了七八岁的人在前面费力,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张与没有回头,而是继续蹬着,再第一下卡过去之后,后面就顺畅了不少。只是因为三轮车车蹬子和座椅的高度差,让张与不得不在使力的时候身体也跟着摆动。 “别小看我啊,我小学的时候就能骑着三轮车满街跑了,当初我爸住院那些东西都是我一个人扛上去的。” “你一个人,阿姨不帮你吗?” “我搬回去的是我爸在这座城市住院用的东西,那之后我妈要陪着他去首都做手术,”张与平静地讲出了当时的状况,“那段时间我几乎就没见过我爷爷奶奶,只有我姥姥照顾我,偶尔大姨也会来送些东西,我肯定不能让他们搬东西。” 忒休斯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小孩子费劲将住院和陪护用的东西一起搬上楼的样子,张与家不比苏芮秋,苏芮秋住在一楼,运到之后只要平地搬进去就好了。 而张与家住在五楼,唯一能搬这些的孩子还是个四肢不勤的病弱家伙。忒休斯都能想象出她是怎么五步一喘气来回几趟,硬生生把东西拖上楼的。 忒休斯颔首道:“辛苦了,你骑三轮车运过去就好,剩下的我来搬。” “能行吗?” “你也别小看我啊,”忒休斯失笑道,“我可是都能把你背起来,只是平地搬点东西,你觉得我能不能行?” 就像张与和忒休斯出院的那个早上,大清早两人就先一步开始收拾东西离开。本来张与今天是要上学的,不过她请假了。 忒休斯也问过她都高三了这么随便请假真的没关系吗。 张与只是意味深长一笑回她,现在上学已经是看在高三的面子上了,如果是初中的话她现在就直接不去上学了。 简单来说,如果张与对上学持抵抗情绪,以她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心理状态再加上半个月前绑架案的经历,就算是张月白要求她必须去上学,老师也不一定敢收她。 比起开导张与的心理状态,老师和领导大概更愿意开导张月白别逼孩子上学,或者说别逼孩子可能死在学校。 不过张月白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的人,就算在初中她怀疑张与装病逃学的时候,也只是说如果不想去上学就直接请假,不要总是去医院了。
现在得了病,虽然学习很重要,但是对张月白来说更重要的是张与本人的想法。 就算学习差,那也比直接崩溃好。 在多年的压抑下,张与为了平衡现实和感情,选择了既不放弃学习,也不再像原先一样努力学习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摸鱼,更适合张与养病。 “你倒是清闲,你看街上穿着校服的哪个不是行色匆匆。” 苏芮秋出院时间大概是八点,而两人大概六点半就开始往回搬。现在正是高中生上学的时间,而且这个还不包括离学校远的和高三的。 离学校远的,比如张与就读的二中。二中的地方比较小,不像别的学校一样甚至要求学生强制住宿,基本上只有郊区的才有机会住宿。而没到郊区又不在市中心的就得大早上骑着自行车往学校赶了。 至于高三生,一般早自习加个听写什么的属于常态,或者到校复习,或者补前一天写不完的作业。 而在街道上的高中生,有的手中拿着单词本快步走着,有的叼着包子拼命骑着自行车往学校冲,还有的书包里冒着热气,这种估计是给班里住校的带饭的人。 反观张与,吹着口哨悠哉游哉,身上穿着和那些人一样的臃肿校服,但脸上是与那些人完全不同的快乐神情。 忒休斯甚至听到她正在偷摸笑着,问道:“有这么好笑吗,你虽然不用上学,但是你成绩可比他们落后多了。” “事实上我根本不需要时时刻刻拼命,”张与相当惬意,“我从得病之后对我的学习分析过很多次,我太拼命的结果有时候不如让心情好一点,摆脱内卷人生,领先所有人一大步。” “人生比别人走得太快一般会死得早。” “人生要按那种时刻拼命的活法谁死得早还没准呢。” 好吧,忒休斯承认她说的话有些道理。就以张与的状况,真像高三那样子拼个一年,高考之后能不能活下来确实是个未知数。 “苏晓晓呢,她这三天一次都没出来过吗?”忒休斯换了个话题,提起了苏芮秋的女儿。这三天虽然基本上都是护工在照顾,但忒休斯还是经常来帮着一起的。毕竟护工是外人,经常有打骂老人的那种无良护工。 不过苏芮秋身体没什么大碍,苏晓晓大概也在附近守着,估计也没这种家伙作妖的机会。 但这三天里,忒休斯一次也没见到过苏晓晓,无论她白天来还是晚上来都没见到那个看上去就过于虚弱的身影。 “苏晓姐啊,她这三天也一直在,事实上你来的时候她也在旁边,不过你大概确实看不出来。” 忒休斯有点疑惑,自己又不是什么脸盲,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张与摇摇头,似乎也有点疑惑: “苏晓姐说她找了个化特效状很厉害的化妆师,甚至在脸上贴了假皮,你一直看到的护工就是她冒充的。” 第四十九章 解决方法 听到这个,忒休斯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过去,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张与回头看她,一副果然如此你也被吓到了的表情。 “我最开始只觉得那护工有点奇怪,护工需要力气很大对吧,毕竟有时候需要照顾瘫痪的老人,那个护工虽然不像很瘦弱的人,但怎么看怎么奇怪。” 听着张与的描述,忒休斯回忆起了那个她没过多关注的护工。在忒休斯来探望的时候,那个护工一般露个面就离开了,这么想来其实忒休斯确实当时觉得哪里不太对。 光是特效妆容,似乎不足以描述那个护工的面容。 那感觉更像是一种障眼法,像是……光线扭曲的产物。 想到这个可能性,忒休斯瞪大了双眼。虽然特效妆确实足够厉害到能够难辨真假,但且不说苏晓晓哪找来一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化妆师,近距离相处这么久还一点违和感都没有暴露出来。 可能性大概也无非是有现实以外的奇特力量帮助,或者苏芮秋自己感受到了但是没有说出来。 苏芮秋母女是张与身边的人物,张与是各种问题的核心,而那个白影…阿黛尔显然也很注重核心的状态,选择出手帮助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 忒休斯想起了自己在医院时,苏芮秋看向那个护工的眼神,忽然心头一颤。 或许这两种可能性都是真实的,也说不定。 虽然是一个姑且折中的好办法,两者都对此静默不语就可以两相安好。但忒休斯觉得,比起近在咫尺却不能表达出自己的情感,那对母女大概都更希望能够直接拥抱对方诉说这些年搁置的爱意。 “真的就没什么办法让她们见一面吗,”忒休斯愁眉苦脸道,“明明就差一点了,只要那个时候苏姨再早醒一点就跑也跑不掉了。” 张与哼哼两声道: “你怎么能确定苏姨是不是真的醒的晚了呢?” “什么?” “苏姨当时睁眼确实可以直接睁眼留住苏晓姐,但之后呢,说到底就算苏晓姐留下来了,她的心结也没有解开,这样对她真的好吗?” “总比一直见不到……” “呵,这不是见到了吗,你真信化了奇特的妆父母就认不出来自己的孩子了吗,”张与笑得意味深长,“别人我不知道,但这招对苏姨和我妈肯定没用,三天的时间怎么都看得出来。” 忒休斯泄了气,正如张与所说的,她也感受到苏芮秋对那个护工的不同之处了,大概真正以为自己没被认出来的只有苏晓晓一人罢了。但这也太难了,心结解不开,见又不能见,强迫见面终究会在心里留下一个定时炸弹。 张与平静道: “忒休斯,你刚认识苏晓姐不清楚很正常,但是我已经认识她很多年了。 “我和她的相似之处就在于认知理智与情感的冲突,所以我很明白。 “这件事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解决的,入手点也非常艰难,光是收集信息这一点就足够难了,见面则更加难了。” “要和死者见面确实很难,感觉几乎做不到啊。“不过忒休斯觉得并非完全做不到,毕竟这个世界还有着她不知道的概念力量,以及自己身上伴生的魔力和那把可以看见时间长河的剑,见到死者也并非不可能。
张与笑她的天真:“错了,见死者算什么,就算真的能见钟阳老师那样的人也肯定是安慰她开解她,或者托她给父母带些话。” “这还不够吗……啊!” “看来你转过弯来了,真正要见的人不是死者,而是死者的家属。 “尤其是钟阳老师的家属。” 忒休斯怔愣着看向张与的背影,感觉再一次从这少女身上读出了许多不可知的情绪。她疑惑问道:“你究竟筹谋了多久,不,为什么一定是你的老师的家人?” “因为病情加重就是在苏晓姐去参加钟阳老师葬礼那时候的事情,是老师的母亲说的话彻底让苏晓姐难以忘怀那次事件的,而解开这一切最有效率的方法,也是见到钟老师的母亲。” “可她不会轻易见苏晓晓的。” 张与微微颔首: “正是这样,这个入手点是最艰难的,老师的母亲和我们一样在情感和理智之前试图求得平衡,但这相当于两把锁。 “不但要让她过了亡女的心坎,还要让她直面那时无端迁怒苏晓姐的羞愧,我们就算现在去拜访,大概率也只能看见老师的父亲。” “到了。”聊了一路,张与的三轮车也已经到了苏芮秋家门口,她似乎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张与抬手想先把最重的那个陪护的担架床抬走,但是被忒休斯先一步拿走了。 比张与高出一头,忒休斯从后面按住了那张担架床。张与整个人被更高大的身影笼罩,忒休斯如果严肃起来确实是相当可怕的那类型,与张与父亲相似的身高,以及更加强悍的身体能力,让张与在这片阴影下觉得无法反抗。 忒休斯想了许久,但还是没开口,转身从一侧扛起那个担架床。对张与来说需要拖拽才可以的床在她手里轻若无物,不仅让张与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好吧,谁叫自己力气不大而且一年到头身上各种病痛根本没法锻炼呢。张与还是没按忒休斯说的全由她搬,找了一床比较轻的被褥和衣服包裹向前走去。 结果走着走着突然撞到了忒休斯的后背,她痛呼抱怨道: “你干什么,突然停下不走。” “我,张与…我还是觉得,虽然这话说出来很像是天真的蠢货,”忒休斯的背影此时显得有点落寞但一如既往坚定,未被任何重担压弯脊背,“明明是这么困难的事情,可我还是觉得要去试试。” “如果只能见到你老师的父亲,那我也想先试着去见一见,毕竟苏姨在最开始我还没联系到家人的时候给我这么轻松的活还让我住下,她帮了我很多,让我想起了我的爷爷奶奶……” “所以?” “所以,能把联系方式给我吗,无论如何我想试一试。” “呵,你一个连事情都没参与在其中的,说话倒是很狂妄。” “到也没必要说的这么过分吧。” 忒休斯回头,结果看见了张与的笑容不再像刚刚一样只有唇角勾起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张与歪着头看着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着忒休斯本来想生气一下但是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傻样。 “你一个陌生人怎么去,真是大言不惭。 “我会带你去的。 “所以,现在,先给我让开,我快拿不动了。” 第五十章 咖啡厅 讲真,忒休斯是很少来咖啡厅这种从氛围上就比较高雅的地方的。虽然自己外国人的长相坐在这里头很合适,但是相比旁边人几乎都是正装打扮,即使不是正装,也不会有她这样的穿着运动服就来的。 感觉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啊…忒休斯汗颜,耳边时不时传来那些社会精英打扮的人手指落在键盘上的敲击声。 不过比起自己,更为格格不入的大概是眼前这个人,从刚刚开始服务生以及看了她好几次了。 有些干枯分叉的棕色长发随意用一支木簪子盘了起来,一双眼睛空洞地望着窗外,身上的蓝白色病号服像是没撑起来一样空荡荡的。 忒休斯悄悄打量了苏晓晓两眼,又试图回忆那个护工的样貌,不得不感叹差别真的很大。苏晓晓的五官并不是让人惊艳的那种,可以看出来曾经大概是小家碧玉那类型的长相,看久了顺眼,但是第一印象不够让人深刻。 现在的苏晓晓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大概就是病弱到瘦骨嶙峋的样子了。 苏晓晓的面前放着一杯温热的纯牛奶,而忒休斯手边放的是一杯店里招牌的拿铁。苏晓晓的胃不太好,喝咖啡对这个失眠又胃病的人无疑是更沉重的打击。 服务生缓步过来,将餐盘中的食物放下。那是忒休斯给苏晓晓点的草莓蛋糕,一般是用来中和咖啡的苦涩用的,但忒休斯觉得多给她一点甜食会更好。 毕竟自己是邀请她来的东道主,一会也有事情要问她,总归要表现一下自己的诚意。 苏晓晓被眼前的草莓蛋糕吸引了注意,抬眼和忒休斯确认了一下。 忒休斯微笑着伸出手掌,表示这就是为她点的,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苏晓晓才拿起叉子来吃了一口。 不过品尝了两口苏晓晓就放下了叉子,银叉和餐盘碰撞发出了微小的响声。 “怎么,不喜欢吃吗,他们家的招牌其实是黑巧蛋糕,但是我怕你不喜欢那种带点涩的苦味。”忒休斯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应该啊,她来之前还特意问过了张与。 据张与说,苏晓晓喜欢绝大部分甜食,比如草莓慕斯蛋糕之类的。而且不像张与一样嘴挑,基本上比较甜的不是很难吃的都没问题。 苏晓晓摇摇头,似乎觉得自己吃两口就放下有点失礼但怎么也拿不起叉子:“不是的,很好吃,只是我有点吃不下罢了。” 要是别人说,忒休斯或许还会觉得对方再矫揉造作地装柔弱小鸟胃。但这是苏晓晓说出来的,光是她露在外面已经瘦到快凸出皮肤的颧骨都足够说明刚刚的话是真的,她是真的吃不下去。 明白了这一点,忒休斯也不会强迫她去吃。对一个吃不下而瘦到弱不禁风的人来说,逼她吃可能会有反效果,甚至厌食症。 “是小与叫你来的吧,我不记得我有给过你我的联系方式。”虽然不吃蛋糕了,但是苏晓晓还可以端起杯子来抿两口杯中的牛奶。 温热的牛奶顺着食道而下,在寒冷的深秋,比起一层薄薄的毛线外套,直达胃中的热牛奶更加暖人。
忒休斯点了点头。 事实上苏晓晓几乎把自己的心理状况全都给了张与做决定,无论她做对做错或是干脆不做都无所谓。 最开始苏晓晓想着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甚至连张与都没有联系。 可是这毅力坚定的孩子直接想办法找上了门,握着她日渐消瘦的手说: “我会帮你看着苏姨的,也会想办法解决你的事情。 “所以,至少给我留下一个联系你的方式,不要让我和苏姨最后得到的信息是你的死讯。” 看见那双眼时,苏晓晓发现自己大概是头一次真正认识眼前的这个孩子。以往从未察觉,苏晓晓只觉得张与是和自己一样的单亲家庭,但因为有母亲毫无保留的爱所以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无忧无虑地成长。 原来你和过去的我不同,你和现在的我相同。苏晓晓最终还是将一切决定的权力都给了张与,但也叮嘱她不要太逼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她怕张与也陷入执拗不肯放手。 苏晓晓自己心里明白这个问题不容易解决,不然张与看她的眼神也不会内里含着痛苦和无助了。 正因为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所以才努力想试试解决其他人相似的问题,这样哪怕医者难自医,也总归是存了一线希望在。 于是苏晓晓答应了。 其实在医院看到忒休斯,这个张与曾和她提过的突然出现的朋友时,她也有过一点点期待。这个人能不能为她,为张与带来新的变化? “估计你已经知道的大差不差了吧,关于我和母亲的事情,还有两年前的那场灾难,”苏晓晓皱着眉严肃问道,“你想直接和我谈话这条路可是行不通的,这点你应该也很清楚,我身边有小与这个同样患病的人还有许多专业的医生,不是外行人能解决的。” “我当然还没那么不自量力,来这里找你只是想找你了解一些事情的。” “你说吧,我会尽量回答的。” “行,你先凳子离桌子远点,手也从杯中旁边拿开,对,就这样。”忒休斯指挥道,直到苏晓晓无论多大幅度的动作都不会牵扯到这边为止。 苏晓晓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而下一刻她就明白了忒休斯为什么要让她这么做。 “你,对钟阳这个人了解多少?” 好吧,这个问题确实,如果忒休斯不叫她先起身,那她突然起来肯定会把桌子和蛋糕牛奶一起打翻。 苏晓晓苦笑一下,默默坐了回去,喝了口牛奶稳定心情。 “钟阳啊,我以为这个名字比起我你更应该问小与。” “只从一个人口中是了解不出全貌的。” 事实上,忒休斯还有其它目的在。 钟阳这个名字是张与为她指出的解决苏晓晓心理问题的重要道路不假,除此之外,也是解决张与问题的重要道路之一。 第五十一章 天灾 钟阳,这个名字苏晓晓其实并不陌生,哪怕她们只有一面之缘。 经常来吃早餐的那个小妹妹,苏晓晓对她印象很深刻。那孩子叫张与,小时候是一个开朗又活泼的孩子,成绩也是三好学生的级别,说起来的话,大概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哪怕十二岁那年张与的父母离婚,她也没有哭闹,仿佛父母之间的关系变化影响不到她。那孩子还是一如既往,好像积极的词汇都能套在她身上。 这样总是笑着的孩子,是没有人能想到她严重的心理疾病的。 张与瞒得很好,无论是家里的关系还是自己的病都不能让人知道。据说张月白那边的亲人与她们家关系只能算表面和睦,如果知道了这些事情,指不定要怎么背地里说道。 苏晓晓觉得这对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残忍,但当她知道这些的时候,张与已经十五岁了,许多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或许本来是有的。 苏晓晓还记得,那个时候张与还在上初中,有一天她似乎与寻常不太一样,聊天的时候总是提到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就是钟阳。 张与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已经提了很多很多次这个名字的时候了,每次提的时候似乎都有一点点改变,她好像正在朝着阳光奔去,努力向着温暖而又明亮的自我奔去。 可是她忽略了一点,当人朝着阳光奔去的时候,影子就在自己的身后徘徊着。在疲惫的时候,在松懈的时候,过去的一切就会追上她,然后将她扯入阴冷的深渊。 “你说,你叫钟阳?”苏晓晓有点惊讶,虽然这座城市不算大但肯定也小不到哪去,她没想到这么恰好和钟阳乘坐了同一班车,而且就在相邻的位置。 车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然后一点点转大。雨滴敲打在车窗上,从上面留下来,沿途不断留下水渍,然后在中间分叉。窗内外因为温差,也逐渐染上了一层淡白色。 面前长相普通的年轻女子眼睛里就像确实蕴含了阳光,温暖到让人没有抗拒的欲望。 “你认识我?” 苏晓晓点点头道: “你知道张与吧,我和她大概是邻居关系,我叫苏晓晓。” 钟阳似乎相当开心张与会跟朋友提起自己这一点,拉着苏晓晓聊了好久关于张与的事情。看得出来,她是一位非常关爱学生的好老师,虽然苏晓晓当时还不明白是什么能让钟阳这么关注那孩子。 到了初中之后,张与的成绩大概就是中等偏上的水准,不再像原先那么突出。这样的孩子乖巧又省心,老师其实一般不会在这种孩子身上耗费太多心力,顶多下降的时候捞一把。 听到苏晓晓这么讲,钟阳愣了一下,缓缓放开了刚刚因为聊天太激动而握住对方的双手,小声道:“原来周围人都是那么看待那孩子的啊,乖巧,省心,不需要太注意也可以很好。” “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好啊,”钟阳在提及这方面的时候很严肃,“孩子的天性是什么,就是通过哭闹引起大人的关注从而为自己的成长谋利,一个过早就让人乖巧省心的孩子,反而是最需要被注意的那个人。”
“一旦这成为一个习惯,一个普遍的认知,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告诉她要让别人省心,这不像你,这会彻底磨灭一个人正当的需求。” 啊,这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苏晓晓突然发现,那自己是不是也变成了磨灭那孩子天性的帮凶呢? 可这句话,到最后苏晓晓也没来得及问出口。 天黑了,那黑的一瞬间众人都感到了茫然和迷惑。 不,那个时候天还阴着才对,又不是日全食,怎么会突然全黑呢? 紧接着乘客们意识到,那并不是真正的夜晚,而是一场难以避免的天灾。 水混着泥沙与巨石滚滚而下,车正在前往邻市的路上。这是一场所有人都未曾预料的灾祸,连司机都吓到一时间不知道往哪边躲才好,一脚油门试图冲出这一片遭了灾的路段,可他失败了。 这辆车不知道开了多少年,也不知道有多少漏洞,甚至车窗有的地方都是用胶带糊弄着粘上的。 第一块巨石砸开了车窗,乘客们尖叫着想要逃离,可是紧接着巨大的力量让整辆车都翻了过去,直接翻下了山道。 泥沙也随着第一扇车窗的破碎疯狂灌入,前往邻市的车滚下了那段山道。最开始苏晓晓耳边还有着耳鸣伴随着尖叫,可很快这些声响也消失了。 痛,很痛,浑身都像是被用铁锤敲碎了一样痛。 在巨大的震动之后,苏晓晓听见耳边传来了不知道是谁痛苦的呻吟,不知道是谁压抑的呜咽。她想自救,可眼前一片漆黑,如果随便乱动的话会有什么东西塌下来砸到她身上也说不定。 只能无助地在这片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她才看见了一丝丝光芒。 还没有完全看清,苏晓晓的眼睛就被盖上了,紧接着被医护人员急救抬走。 可只有那一丝光芒也太过刺眼了,刺到苏晓晓都流出了眼泪,刺到她一辈子都忘不掉恍惚之间看见的那个场景。 刚刚眼中还像是太阳般温暖的女子瞳孔依然涣散,她的半边身体都不见了,而流出的血液多到甚至蔓延了过来和自己的血交融。 钟阳甚至没等到送去医院抢救,当场毙命。 她的腰部以下都被碾断了,手也扭断到另一个方向,头部也凹陷了一块下去。苏晓晓不敢去猜想更多,只能去祈愿,至少,至少在这死亡的过程中头部的那块凹陷是发生在最开始的。 不然她根本不敢去想在被腰斩肢体被扭曲的情况下,对方是以何等的痛苦迎来死亡的。 在这场灾难中,苏晓晓是最幸运的一个。大部分伤害都没有接触到她,这一次苏晓晓受的最大的伤,除了腿被压断差点要截肢以外,就是在灾难过后那难以疗愈的心伤。 第五十二章 向着冬天 听说了钟阳的葬礼,苏晓晓想尽办法赶了过去,甚至她的腿都只允许她自己转着轮椅前进。 为什么非要来呢,苏晓晓当时自己也想不明白,难道人就这么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悲痛的家人,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的父亲,以及接受不了现实快要陷入疯狂的母亲。苏晓晓望向人群,那里是同样惊讶于她到来的张与。 “苏晓姐。” 张与想要来帮她推轮椅,但是却被苏晓晓拒绝了,她想亲自上前去祭拜死去的人。 钟母看见她的一瞬间就知道这是什么人了,和她的女儿坐在相邻位置,那场天灾唯一的幸存者,其他人要么丧命当场要么在经历过漫长的折磨之后悲惨死去。 那一瞬间,理智的丝线终于撑不住绷断了。 只差那么一个座位,如果是自己的女儿坐在那个位置上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恶的念头疯狂涌上来,眼前这个和自己女儿年龄相近的女人是死是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如果当时自己的女儿和她换换位置呢? 在这种情绪失控的状态下,钟母说出了几乎无可挽回的话。 为什么活下来的不是我女儿,你可不可以代替我女儿去死? 苏晓晓深棕色的眼瞳因为这句话而颤动着,她慌张后退,可是腿上的疼痛加倍传来让她差点摔倒,如果不是张与在的话她一定会摔在地上。 比腿更痛的是大脑,那一天自己耳边的呻吟声尖叫声呜咽声哽咽声一起传入了脑内,形成了无法退散的嗡鸣。视线逐渐模糊,只有拼命朝自己扑来的钟母的脸还算清晰,这一刻苏晓晓才注意到钟家母女是多么相像啊。 尤其是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和钟阳涣散的瞳孔是那么相似。即使周围已经模糊看不清了,失去了生存意义的眼睛仍然如同一道强光刺向了自己。 钟父拦住了钟母,不住地道歉,而钟母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刚刚隐忍的悲伤情绪在此刻全部爆发,苏晓晓已经听不清钟父的话语了,她的耳边彻底被耳鸣占据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抱歉,我老婆她受刺激太大,她这些话不是有心的,我们女儿的死是……或许是她运气没那么好吧,不是你的错。” 不,不对,是我的错啊,明明得了便宜还过来卖乖,把刚刚经历丧女之痛的母亲刺激成这样。可刚刚钟母的请求,她不止是做不到,也不肯做。钟阳是家里如珠如宝宠大的女儿,自己也是母亲唯一的依靠了。 所以,不能死,哪怕不断地谴责自己的过错也不能死。 接下来的日子,苏晓晓已经不记得是怎么过的了。恍惚,迷茫,痛苦,自责,还有时不时的窃喜。 在出院后,虽然她是在家的自由职业者不需要见太多同事,但仍然有各种各样的人询问她过去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每当提起一次,她脑内就会闪过钟阳死时的样子,死者以另一种更加凄惨的方式活了下来。 太阳失去了光芒,残留的火焰狠狠灼伤了幸存者。
当苏晓晓发现自己就连见到母亲眼前会闪过钟母哭喊的模样时,她的情绪终于崩溃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苏晓晓存款不少,自由职业者也不需要经常外出办事。 她索性把情绪崩溃的自己送去了精神病院,医生再三强调她这种情况并没有严重到需要住院观察,只需要定期的心理疏导就足够了,就算住院观察也最多两个月。 不过最后她还是如愿住了进去,基本上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医院里消磨时光。反正这医院不缺这么一个床位,管理制度的不完善倒是让她钻了空子。 当张与来她的时候,苏晓晓也明白自己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可与张与对视的时候,苏晓晓才惊恐地发现,那个阳光一般灿烂的女子的死,伤害的从来不只有她的亲属。 从前的张与眼睛是像这样没有光的吗,在钟阳成为她的老师之前是这样的吗?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在眼皮遮挡反射的光芒之后,几乎变成了纯黑的颜色。 苏晓晓清楚记得张与的眼睛,不,至少刘雨璋的眼睛不应该是这样的。邻居家的小女孩总被大人们称赞,眼睛睁开时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自己过去的眼睛极其相似。 其实,她们现在的眼睛也相差无几。 这个国家几乎都是深棕色偏黑的眼睛,现在两人的眼中都失去了光。 一次偶然的事件,夺去的不止是那一车人的性命,更是与那一车人息息相关的人们对未来的期待。 “钟阳老师是一位很温柔的人,苏晓姐,”张与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从来没犯过什么错,只是碰巧活下来了而已,虽然这话说起来可能有点无情,但就算是死者也没资格怪罪你,不过,你这样子是在活着的人心里犯下了无可挽回的罪过。” “我知道…抱歉,小与,我妈就拜托你照顾了,我也拜托你了。” 张与得到她肯定的答复未作久留就离开了,离开前苏晓晓叫住了她。问道: “张与,钟阳老师和你,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老师。”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张与深呼吸了一次,缓缓道: “如果说名字代表着一个人社会意义上的新生的话,我的父母不仅给了我肉体上的生命,也给了我社会意义上的生命。 “在无法回到过去的当下,现在的我或许正在逐渐枯死,现在的生命大概步入了秋天。 “在逐渐走入寒冬的深秋中,曾经有个人想办法给了我精神上的第一次生命。” 苏晓晓那晚在病房之中枯坐了很久,不断咀嚼着自己刚刚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虽然觉得即使问出口了张与也不愿意回答就是了。 如果生命曾经短暂从秋天中种下了春的种子,深埋在了土地之下,还未来得及萌芽就降温的话,那是否意味着生命现在正经历着一场难以抵御的严冬? 如果暖阳终会离去,那春天还会到来吗? 第五十三章 无作为的罪 “我对不起的人太多了,那一双双眼睛到现在已经成为了我的梦魇,”苏晓晓闭上眼睛回忆着仿佛陷入了一场噩梦无法醒来,“失去生机的眼,悲伤的眼,绝望的眼,它们都在控诉着我的罪行。” 忒休斯伴随着这故事喝下了最后一口咖啡,眼睫颤动着。 “即使你其实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即使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 苏晓晓苦涩的笑容是多甜腻的蛋糕也无法中和的。 严谨的说,苦味和甜味在口腔内又没发生反应,是不会被中和的,它们只是单纯被混合在了一起。偶尔甜味盖过了苦或是苦涩胜过了蜜,这都只是某种程度上的干扰。就算创口贴盖住了伤口,也不妨碍伤口依旧存在。 讲完之后,苏晓晓倒是稍微放松了一点,倾诉会让人减轻压力。她重新拿起叉子吃起来那块草莓味的蛋糕,奶油覆盖在味蕾上,而后是牛奶的冲刷,苏晓晓发现自己竟然难得有了点食欲。 不过压力并没有消失,一般会转移到倾诉对象身上。 虽然早就了解的大差不差了,但是忒休斯还是对此相当头痛。 关于苏晓晓的部分这一次谈话只是更细节的补充,这次来其实主要是想从她口中了解一点关于钟阳的事情,但最开始也没抱太大期望。 毕竟忒休斯也没想到她们俩有过直接的接触和交谈,原先从张与的口中并没有听说在车上的这些谈话,也有可能是苏晓晓觉得这涉及张与所以没说?不过这些现在不重要。 乖巧,省心,磨灭正当的需求。 忒休斯其实平常并没怎么看出来这些,在她眼里张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朝她提要求的时候也没什么害臊的。 不过现在想来其实问题很大,忒休斯真的有对这些要求感到过不适吗? 至少自己记忆里,张与的要求没有让她感到不适,甚至在医院的时候忒休斯为张与提出了更进一步的请求而感到一丝欣喜。 这是伪装还是本能,抑或是习惯了进退有度? 忒休斯早知道,就连表面那层孩子气也是虚假的,但是看来她认识的还不够,结果就连装出来的自由和孩子气中都是被限制住的。 暖阳离去的当下,别说自由了,就连精神上的生命本身都可能永远沉眠在冻土中。忒休斯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让严冬一直持续下去的话,张与终有一日会彻底拒绝有人接触真正的她自己,到那个时候无论谁都无法获得救赎。 忒休斯按住了似乎由血管在跳动的太阳穴,感觉脑子乱得让人发懵。讲真,如果可以她想现在就按着苏晓晓然后再把苏姨一起带去钟家逼他们说开,但很明显人心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苏晓晓将这一切纳入眼底,关切道: “你真的还好吗,我知道这很难解决,你和张与都没必要勉强的。” “我说没事你会信吗?”忒休斯用相当真挚的眼神望向她。 “你要希望我信的话我可以试一试。”苏晓晓的眼神同样真挚。
行,那看来一点不信。 “走一步看一步吧,张与用了一年多没解决的事情,那肯定不是因为她是个高中生没那么方便处理这么简单,”忒休斯想后靠在椅背上可是咖啡店配套的是高脚凳,只能挺直腰背,“不过即使没什么进展她也没有放弃过,我也有我必须去做的事情,所以这件事我也必须去做到。” “必须去做的事情?” “虽然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该去做什么事情,但是我知道我必须去做。”忒休斯再次试着努力回想了下,但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意料之中,对方的实力比自己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苏晓晓点点头,甜点和难得的食欲让她心情好了些: “祝你好运,无论这件事还是你必须去做的事情。 “即使身陷囹圄,我们始终相信着黎明会到来,只是我不相信自己能够撑到看见曙光的那一天而已。” 一缕晨光落在了她们所在的座位,忒休斯微微睁大了双眼。 在她眼前,似乎出现了两年前,一切还未发生之前的苏晓晓的幻象。 被染成浅棕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出其柔顺非常,这头长发的主人一定悉心保养着它,而没什么烦恼的生活和足够的生活水平也能支持她保养这头长发。 这大概是曾让苏晓晓骄傲炫耀的一点也说不定。 不够惊艳的长相,但是看久了让人感觉舒适。软软的脸颊上笑起来时会出现两个小酒窝,深棕色的眼瞳因为笑着而眯了起来。 忒休斯有点恍惚,她从未看见过这样的苏晓晓。 在她印象中,苏晓晓的脸颊都瘦到凹下去了,平常也不怎么有明媚的笑容,笑的时候也看不出什么酒窝。至于头发,在褪回深棕色之后就再也没染回去过,干枯分叉,更别说保养了。 如果我再努力一点的话,是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就不再只是幻象? 如果这缕光芒照在张与面前的时候,我会看见怎样的她? 忒休斯心情复杂,咬住了嘴唇,半晌后回神道: “嗯,我想了解的差不多就这些了,我送你离开吧。” “不用,这里本来离医院也不远,我自己回去就好,”苏晓晓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外套准备离去,“我妈就拜托你们二位照顾了,呼,我会给报酬的。” “报酬可以自定吗?” 苏晓晓没料到这一茬,想了想也是,光是金钱的话就算请一位保姆两年的时间都要不知道多少钱,更何况这两位还有精神上的照顾。只给钱的话伤情分,不给钱的话不合适。 “当然,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不触犯道德法律的,你可以随便提要求。” 忒休斯正色道: “那么,希望你能允许我继续在你家住下,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 “还有,在你自己觉得没问题的范围内,我希望可以了解更多… “更多关于刘雨璋的事情。” 第五十四章 下馆子 回去的时候,张与就在早餐店内坐着等她。 听见开门的声音,张与抬头望她展颜一笑,起身将她又拉了出去:“苏姨刚出院,好久没请你去下馆子走摊子了,咱们出去吃。” 忒休斯点点头,结果刚踏进来一步就被拽出去了。不过这也正常,苏晓晓的事情哪怕大家私底下都心知肚明,但也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这只会让还在勉强维持着的平衡被击破。 张与把她带去了一个东北菜馆,一路上她对这个菜馆盛赞不断,估计是想吃很久了但一直没机会去吃。毕竟东北菜的菜量大得很,张与的饭量不是很大,实惠的价格大的菜量如果许多人一起去吃还好,但是只有一个人那根本没法多点几个爱吃的菜。 平常张月白那么忙,张与平常连三餐都是在苏姨家解决的,就算难得的周末估计也是在家里歇着点外卖之类的吧。 那个菜馆离这边不算太远,大概走两个路口就到了。两人去了个角落的桌子,这菜馆的桌位三面都是连着的老沙发,中间一个大灶台上嵌着一口铁锅,顶上放了个竹盖子。 “铁锅炖啊,好久没吃过了。”忒休斯看见这个的时候脑内竟有了点模糊的记忆,似乎在原本的记忆里她的家乡也经常吃类似铁锅炖的食物。 张与嘿嘿笑着拿过来菜谱给她看:“吃什么,我请客,反正是我妈报销。” “那究竟是你请客还是阿姨请客啊。” 忒休斯没有推拒,拿过了菜单,不过手上开始试着接触张与的灵魂。在差不多能稳定直观的感受到张与的情绪后,手指开始在菜单上游动,看看指到哪个菜时张与的灵魂会稍微躁动着虚涨起来。 指到白菜青菜之类的时候明显灵魂缩回去了,这样看来其实还挺好懂的。不过忒休斯悄悄瞄了张与的表情一眼,虽然灵魂时收缩时膨胀的,但是脸上的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一直是笑眯眯的样子。 不喜欢吃白菜青菜,也不喜欢喝汤粥一类的东西,喜欢吃肉但似乎不喜欢吃太麻烦的肉,主食应该都没什么问题,凉菜和平常一样喜欢吃松花蛋。 差不多了解之后,忒休斯点了招牌的铁锅炖排骨,凉拌松花蛋和黄桃罐头,又要了瓶大桶的冰可乐。 最开始铁锅炖排骨还好,到松花蛋和黄桃的时候张与装都不装了,肉眼可见的眼睛亮起来了。听见可乐的时候,她平常甚至懒得抬起来的眼皮都撑开了。 嗯,虽然有点伪装,但果然还是很好懂。 在灶台上的铁锅焖着的时候,两人聊起来了今天早上的事情。 “你和苏晓姐聊的怎么样?” “还可以吧,至少我看她把我点的草莓蛋糕全都吃完了。” “…我是说关于之后的事情,你该不会忘了今天的谈话是为了想办法从钟家父母那边入手吧,”张与一脸怀疑地看着她,“我一直都知道钟家的联系方式,你要是准备好了我随时都可以想办法见个面。” 忒休斯相当淡定地在摆放餐具,回道: “你这一年多的时间了解的不比我少,你准备好了吗?” “我要是准备好了你可就没机会了。” “那不完事了,我和你知道的信息是差不多的,咱们俩最大的差别估计就是思维方式,我怎么可能有完全的把握,”忒休斯替张与也撕开了包着餐具的膜,“松花蛋上来了,先吃饭,有什么事情吃好了再说。”
那一盘松花蛋被忒休斯推到了张与面前方便她夹到碗里,从点菜开始她就翘着尾巴等好久了。 “上次中秋节的时候我就很好奇了,阿姨是不是不怎么让你吃松花蛋?” “那也不是,应该说现在不是吧,小时候我妈说小孩子吃这个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我只有中秋节和春节的时候才吃的上,长大了倒是随便我吃了。 “其实你说爱吃我觉得也没有特别爱吃吧,只是喜欢的程度,现在这么想吃大概是一种报复性补偿? “小时候她不给我的,长大后就算给了我,那种想要的心情也填不平。” 忒休斯没说什么,手摸上了张与的头,顺了顺她的头发。 在被碰到的一瞬间,张与细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但是什么都没说,继续大快朵颐。 铁锅内的排骨豆角没一会就焖好了,连带着锅边上贴着的饼子都被熏足了肉汤蒸上来的香味。忒休斯捞了一小碗有肉有菜的递给张与,又加了个饼子盖在碗上。不知为何,现在和张与相处,忒休斯总是想多照顾点。 或许是希望成为她的依靠,走进她的内心?在模糊的记忆中自己是带着某种目的接近张与的,而这个目的似乎不够纯善。 似乎有记忆的部分和没记忆的部分在试图扯成两半一样,让人头痛。 “张与,我打算再过两天就和你一起去见钟家父母,我估计到时候大概率是你主导,毕竟我说是想帮忙,但还是了解不如你深,你也不可能把和老师相处的事事都告诉我。” “呃,不过这样听起来是不是像什么圣母病,嘴上说着要去做但是把主导权交给你?” “忒休斯,下次这种话你让我歇一歇再说,”张与默默放下了排骨被啃干净的骨头块,“你突然说这事,如果不是刚刚看你那奇怪的表情我有了防备,刚刚这块骨头说不定就因为惊吓直接进了我的嗓子。” “顺便纠正一下,自己喊着正义把事情推给别人道德绑架和自己真的去做只是出于理智的判断把主导权交给更有把握的人是两码事,说到底这本来就是我的事,你愿意来帮忙我已经很开心了。” “嗯嗯,抱歉。” “敷衍,算了,怎么这么突然,我以为你至少要再准备准备。” “如果在消息无论如何也不会更多的情况下,至少,”忒休斯的手按上了自己右边的胸膛,那之下有着生命的搏动,“至少我希望在这份感同身受的心情,在这份不甘还在的时候出击,让自己不至于再也等不到春天的到来。” “你想好了,如果换做galgame的话,你这就是决定结局的分支选项,如果选错了那重要人物可就彻底从人物档案消失了,而且没有二周目。” “这不是游戏,张与。 “这是真实的世界,是真实的情感。 “只有怀抱着同样真挚的情感才能解决这一切,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你也是。” 张与闭着眼睛,良久之后睁开了眼睛与忒休斯对视。 她们都明白,两年的痛苦会被终结。 第五十五章 侥幸 李晖还记得二十多年前,自己在产床上醒来之后,那个小婴儿被放入自己怀里那一刻是多么让人欣喜。 小小的女孩还紧闭着双眼,但是似乎有所感一般在睡梦中头偏向了一侧,靠在了母亲的身上。 一个新的生命就像朝阳一般,从自己的怀中缓缓升起。 钟东初在一旁眼含爱意看着自己的妻女,想过去摸摸女儿肉乎乎的小脸蛋,又怕自己粗糙的手指弄伤这个孩子。在刚刚从护士怀中接过的时候,他都手忙脚乱,整个人僵住了一动不动,生怕摔了碰了。 他们夫妇早就给孩子定好了姓名。 东出,朝晖,这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姓名。 “爸爸妈妈的小太阳,要快快长大啊。” …… “嗯,好,那就定在两天后,谢谢您。” 忒休斯看着张与面对长辈相当谦逊的样子,托着下巴等待结果,等电话挂掉问道: “钟家父母同意了?” “准确来说是钟老师的爸爸同意我们去聊聊了,”张与长吁一口气放松了下来,“这两年的时间钟老师的妈妈也一直没能走出去,他很担心妻子的状况,也想能有什么办法解决问题,但是钟老师的妈妈不会来。” “毕竟从苏晓晓的描述中,钟父是个更能调节情绪的人,葬礼那个时候也是他拦住的钟母。” “更能调节情绪吗,这倒也不是,只是一家三口去了一个崩溃了一个,剩下的那个人必须撑起一片天罢了,他藏起来的崩溃不见得比阿姨少。” “也是,是我武断了。” 其实只约到钟父是一件好事,毕竟如果和钟母会面,忒休斯心里还是发虚。一个深爱着自己女儿的母亲,忒休斯知道承着这份丧女之痛,钟母做出来什么都不会让人惊讶。 不过至少钟母还没疯,这是一件好事,不然苏晓晓可能早就被送下去了。 忒休斯食指和中指并拢按在自己的眉心上,回忆道:“其实我依稀记得有那么个事,是在某个队伍里,那次战斗大捷,但只有一个队员因为意外失去了生命,而他家里只有个鳏寡老父亲。” “那可真是可怜,剩下的那些队员们照顾他了吗?” “当然,本着战友的情谊,他们都把老爷子当成自己第二个父亲,”忒休斯讲到这里时眼中有着一丝恐惧和哀伤,“但他们没想到,老爷子表面没哭没闹,实际上早就已经疯了。” “在又一次凯旋聚餐庆祝的时候,老爷子满面笑容,难得做了一桌子的美食和大家一起享用。 “最后凯旋的小队和老爷子一起死在了那个欢庆的夜晚,一起下去陪那个缺席的人了。” 张与目光沉沉,语气平平道:“是吗,真可悲。” “是啊,真可悲。” 记忆如同碎片一般向上浮起拼凑,每当接触到类似的事情时,都能看到过去的自己。 将金发高高扎起的小后辈拿着一瓶酒,想去找对付涌出魔物归来的小队庆祝,这次的魔物肆虐已久,在拥有不讲理的蛮力同时还学会了运用智慧。双方交战一年但每次谁都没占到上风,谁也没死,但谁也没赢。 只有一年前一个队员因为归来路上意外的中毒死去。 这次他们彻底摸清了这种魔物的习性和战斗力,埋伏许久一举得胜。那个因为死亡而缺席胜利的队员一定也会因为这个骄傲吧,小后辈这么想着,她心中相信所有队员都和自己一样有着骑士的气节。
而推开门的时候,她的英雄前辈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有的还留着一口气抽搐着口吐白沫但已经没救了,而有的已经动都不动了。 倚靠在一边墙上的老人也吃的不少,但是到底年纪大了,还是和刚打完仗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差远了,毒发也更慢。 小后辈默默走上前去拔出了腰间的剑,指向了老人的要害: “是你干的吗?” “呵…呵呵……” “已经意识不清了吗,没办法,我没资格随便处置别人,去禀报长官吧。”小后辈咬了咬牙,还是将剑收了回去,她一没有证据二没有权力,就算对方真的杀了人也没资格让她决定动手。 “你也,一起下去陪我儿子啊啊,”老人浑浊的眼中满是癫狂,不顾身体的痛苦向前伸出了如同枯树一样的手,“他很寂寞啊,他也该庆祝的,他会不甘心的,所以一起去…” 最后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一剑封了喉。 后辈的眼睛睁大,看着老人的嘴中便笑便吐出血泡倒了下去,抽搐几下之后就和其他人一样没了声息,他也去陪自己思念已久的儿子了。 后辈回头看去,拔剑的是一位棕发蓝眼的中年男人,身上还穿着骑士的制服,那双蓝眼平日如同深海一般,此刻像是飓风经过一般波涛汹涌。 “西弗长官,就这么杀了他合适吗?” “忒休斯,他现在的身份是毒杀功臣的犯人,你不要请示我,可以就地诛杀。” “他侮辱了功臣,我指的是他的儿子,”忒休斯手指抹去溅到脸上的血,“大家每一次出发纵使任务难度不大,也都是怀抱着必死的心情去对待的,他侮辱了骑士的气节和决心,侮辱了他和伙伴共同的崇高理想。” 西弗在一旁用纸巾给死相凄惨的同伴擦拭着,至少一会来人时他们该是凯旋的英雄,而不是口吐白沫死不瞑目的普通人。 “那位前辈明明只是因为不幸…” “你错了,忒休斯,他并不是因为不幸死去的,”西弗的语气沉痛,像是在极力压制着怒火,“死去才是正常的事情,而我们活下来才是因为侥幸。” “所以他在嫉妒幸运的人吗?” “不止,还有更多的情绪,嫉妒,怨恨,自责,悲伤… “忒休斯,人的情绪有很多,总有人会被逼疯的。 “死去的人我们是无法知道他究竟是骄傲还是嫉恨,就像你也不知道那个骑士是不是真的抱有气节和决心,或许他只是想等这次结束后就回去陪老父亲。 “事实上他也给我交了辞呈,等这次讨伐结束就回去陪父亲过完晚年,但人生无常。” 一旁烛台上,蜡烛还燃着,火花噼啪爆开,火星溅出来一点又很快消散在空气中。在偌大的房间,只是这点零星的火花什么也做不到。 能点燃房间是幸运,点不燃那是命运。 人不甘命运又别无他法,有的人选择反抗有的人选择接受,有的人选择将别人一起拖入命运,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趁着这份不甘还没有变成麻木侵染你的理想,忒休斯,你要继续奔跑向前。” 第五十六章 东出 眼前的男人大概四五十岁的模样,鬓间黑丝与白发交错,神情有些许颓废但整个人姑且还算是利落干净。头发剪成了最常见的寸头样子,身上是普通的黑色薄羽绒外套,对一个男人来说这个天气似乎有点厚了。 男人眼角的细纹和眉间的沟壑深深,眼神清明,腰背挺直,即使生活重担压下也未曾轻言放弃,这人正是钟阳的父亲钟东初。 钟东初笑得温厚道:“我记得你是小阳的学生吧,葬礼那天你还来了,前几天小阳的忌日时我们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人来过的痕迹了,是你吧。” “我是早上去的。” “嗯,我来的时候墓碑都擦干净了,”钟东初顿了顿,眼神看向了一旁初次见面的人,“张同学,这位是?” 忒休斯起身微微鞠躬道: “抱歉,刚刚还没来得及介绍自己,我的名字叫忒休斯,是张与的朋友,也是…” “也是苏晓晓的朋友,现在她寄宿在苏晓晓母亲那里。” 张与替她接上了话,在关于这件事上她们不打算隐瞒什么,毕竟本来目的就是这个,弯弯绕绕另走小道反而引人警惕。平白带来一个朋友,总不能是因为张与害怕这个还未年暮的男子对自己做什么吧。 钟东初啊了一声,苏晓晓这个名字他不可能不清楚,他低声问道: “那个姑娘,她现在过的怎么样?” 忒休斯和张与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按原本计划的那样子实话实说。或许善意的谎言能让人心情平和,但是她们来这里不是为了编织一个弥天大谎,而是让本来惨痛的现实尽力引向一个还不算太坏的结局。 和一个能够平复自己情绪的人,二人希望先将事实说出来,能够一起想办法最好。如果现在说点好听的谎言,说不定对方会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后再想会谈可能会把她们当作骗子。 钟东初看她们没立刻回答,皱了皱眉。他对那个和自己女儿年龄相近的小姑娘没什么恶意了,事实上他的妻子也是,这些年妻子为那些情绪过激下说的话而后悔,只是从未说过。 “她怎么了吗?” “苏晓晓,她在那件事情不久之后,一年中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在六医院中。” 钟东初的手猛地一抖,差点碰倒手旁的茶杯,手腕上的串珠和瓷质茶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家茶馆不算大,这一声响足够引起一片人的注意。 在钟东初他们身后的座位,也发出了声响,服务员慌忙过来问询。身后的动静似乎更大,连茶杯都打翻了,虽然没碎,但是滚了几圈热茶撒了那客人满身。 但那客人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说没事,让服务员重新上了一杯茶。 “抱歉,你,你是说那个姑娘现在在精神病院?”钟东初的左手不断摩挲着右手上的串珠,得到的这个答案似乎远超出他的想象。他的思想不迂腐但也肯定进步不到哪去,听到六医院他的一反应就是那种没有清醒时候患了癔症的人。 张与点了点头: “在那次之后,苏晓姐患上了不算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本来最多住一个月的院就好。
“也一直不愿意回家见家人。” 说到这里,钟东初再不明白她们的来意那就是傻子了,他知道张与是那个姑娘的朋友,在那场葬礼上苏晓晓来时也是她第一个叫出了名字过去帮忙。 “是因为我妻子那时候说的那句话吗……真的很抱歉,如果可以有效果的话,过段时间我愿意带我的妻子去探望她。”钟东初脑海中慢慢浮现出当时那姑娘被惊吓到从轮椅摔下来时错愕又无助的眼神,他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他也悲痛到无法自拔,也明白苏晓晓没错,但更明白那个痛苦哀嚎的人是自己的妻子。 但忒休斯摇了摇头道:“我们并不是来要求您和您的妻子去做什么,说到底您二位也是受害者,我们没资格强迫您们去对另一位受害者负责。“ “我们确实没必要对那次车祸的受害者负责,但我们有必要对一个因为我们言出过激受伤的人负责,小姑娘,你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了。”钟东初严肃道,但他其实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如何跟妻子开这个口。 “或许没有混淆呢?” “嗯?” “我们可从没说过苏晓姐是因为您妻子的那句话而把自己关到医院里不愿意去见家人的,根本原因从来就不在那里,”张与看着茶杯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样因为波纹变得模糊,“也没有要求您为什么道歉,我们来这里想解决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两年前车祸的后续问题,关于幸存者和受害者家属共同的心理问题,这二者相互关联,一个不解决,另外一个也没法结束。” 钟东初低下头思考的时候,忒休斯看见了刚刚被男人高大的身影遮住的后座的女士,忽然觉得有点奇怪,用手肘戳了戳张与示意她看过去。 一看到那个身影张与的面部表情就控制不住地扭曲起来了,虽然只是个背影,但是结合各方面的状况,她不觉得这个体型相似过度遮掩的身影是个巧合。 听到苏晓晓情况时反应更加过激的动作,刻意压低的女声,像是书香世家出身一般无论什么情况都习惯了优雅的姿态。 “怎么了?”忒休斯悄悄在手机上给张与发信息。 “呵呵,完蛋了。” “?” “如果不出意外,咱们原先以为的至少两天的延长战,在今天直接闪击了。” “后桌的那个女人你认识对吗?” “或许,大概率是她,钟老师的母亲,李晖女士。” 看完这条信息时,忒休斯放下了手机,感觉额头上背上全是冷汗。转头看见张与也是如出一辙的拼命压抑着恐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的表情,她的手下意识地伸过来握住了忒休斯的手,力道大的让忒休斯有点发疼,但什么也没说。 因为张与另一只掐着自己的手更狠。 钟东初再次抬头看向二人的时候,不明白她们为什么好像突然绷直了身体,有点迷茫。 而对此忒休斯只是回了一个得体的微笑。 在危险的战斗前,越是害怕,越是要从容。 第五十七章 一阶段 一边是在医院中惶惶不可终日的幸存者。 一边是几乎失去生存意义的关联者。 阿黛尔回想起了久远的过去,那是一个没有神灵恩赐的地方。普通人接触不到魔法,没有什么概念的力量,更遑论一个生活在不同环境中有更锋利尖锐价值观的人过来直接用现实击破纠结的情感。 畏畏缩缩的她,连自己的情感问题都解决不了,自己都未曾直面过现实又怎么可能和别人一起直面现实? 在那没有神灵恩赐的世界之中,阿黛尔的尝试失败了,一切都朝着最让人痛苦无力的方向走去。 试图解决问题的不幸者因为一场意外永远离开了那个地方,甚至直到很多年后的她自己都在等待一个人来击碎那层障壁。 阿黛尔来不及见证那个结局,但她知道一定是她不愿意接受的结局。幸存者在医院中如同照不到阳光的花朵一般枯萎再也没有绽放的机会,终于那场灾难中最后的生命也迎来了迟到的死亡。 白色的身影操控着光线遮盖住了自己的存在,无声地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切。除了分出去一部分概念的力量以外,她不打算提供任何帮助,或许只是想看看按原本的发展是否有那么零星一点可能,有那么微弱的一点希望。 …… “那么你想如何解决呢,”钟东初苦笑道,在柴米油盐的磋磨中他也早就快放弃了,“话疗吗,这种我早就带着我的妻子去做过很多次了,专业人士我都不知道去见过多少了,有用的话也用不着你们两个小姑娘在这里烦恼了。” 忒休斯看着张与咬住自己嘴唇的紧张模样,将另一只未被攥住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 忒休斯回想道: “我知道苏晓晓的症结在哪里,听过她的描述,我也知道她忘不掉的在哪里 “是眼睛,是光芒,苏晓晓在被救出来的那一瞬间,曾经清楚地看见了钟阳的模样。” 钟东初的呼吸暂停了片刻,他其实从未见过钟阳刚刚死亡的样子。他们接到通知赶到的时候,搜救队还未将底下的人挖出来李晖便因为看见现场的残肢血迹晕过去了。当陪伴着妻子再次醒来的时候,钟阳的尸体早已被安置好。 他们捧在掌心长大的女孩双眼早被合上,安静地躺在台上,连折断的肢体都被摆成了端正躺着的样子。如果不是脸上的血污,夫妻二人真的会以为这只是一场恶作剧,再不一会他们的女儿就会睁开眼来。 在死亡一瞬的模样是什么,他们不敢去想。 忒休斯的眼敏锐捕捉到钟东初身后那位妇人在听到这话的反应,她的手试探着接触二人的灵魂。在那一瞬间诸多情感涌了上来,探究,好奇,恐惧,愧疚…… 察觉到一闪而过的愧疚时忒休斯愣了愣,这份情感漫长且稳定,并不是因为外界的突然变动而产生的。这让忒休斯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该警惕,这说明她推测的对面的症结所在是正确的。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而您妻子的症结,我知道您肯定比我更清楚。 “请允许我直说,她的症结或许并不在于钟阳的死亡,这固然是一件难以忘怀的事情,但就像那场灾难对于苏晓晓来说,可怖,但不致命。
“死去的人已经无法在责怪任何人了,但活着的人可以。” “正因为还存留于世,人才会有诸多情感,”张与忽然开口道,“一想到自己生命的存续可能建立在其他人的牺牲和付出上,就会失去自由,死亡固然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而被那种情感裹挟着无法放弃的人生才是真正的难熬。” “你在说苏晓晓吗……” “我在说您的夫人。” 忒休斯有些惊讶张与收回了手,她的手直到抽离之前也依然颤抖着,也能感受到即使说出了刚刚那段话她也承受着与那夫妻二人不相上下的痛苦情感。 但即使万般担心,忒休斯在她收手的瞬间也明白,她需要自己带起一个头,给她足够的勇气跨出这一步。 不止是对于失败带来的巨大伤痛的畏惧,更是对过往一部分人生的直面。 “我还记得那次葬礼,阿姨真正不再浑浑噩噩的是什么时候,”张与眼角有些发红,她害怕极了,“您也记得吧,就像终于从梦中醒来放声大哭的时候,是在您说出那句话之后。” 正是在钟东初拉住她边道歉边说着不怪任何人之后,是在他亲口承认只是自己的女儿不够幸运之后。 钟东初的身子似乎有些佝偻,嗓音变得有些哑了: “我知道,那场灾难从来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小阳太不幸了,恰好死去了而已。” 啊。 这句话,好熟悉。 模糊记忆里那个拥有高大身影的如市长一样的男人曾说过什么,他擦着那些人被呕吐物弄脏的脸,眼神中是不忍是悲痛是愤怒,但自己那时候说了什么,那个男人那时候说了什么? 眼神忽然地清明,就像是再一次见到那片如同烧开沸水一般翻滚着的海。 “并不是因为钟阳不幸啊。” 他并不是因为不幸死去的。 眼前一幕幕闪过的记忆在这一刻是如此清晰。 向前跑,继续向前跑,趁着过往的记忆在这一刻还清楚,趁着那时候的情感还没被现实彻底磨灭。 “死去才是正常的事情,我们活下来,只是侥幸罢了。 “为了规避正常的事情,所以我们才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因为这份幸运在活着的时候是如此真实又清晰,所以我们才想不断向前跑。 “所以,所以… “所以才会感到愧疚和恐惧啊,所以才要一直一直向前跑啊。 “即被愧疚绊住了脚步暂时沉溺于哀痛,您的夫人也只是暂时沉溺于哀痛而已,死去的幻影会缠上来一时不会缠上来一世,但——” “但活着的人会一直在那里扰乱人的心,在这两年的时间,我也一直被一双眼睛困扰着,”身后的那位妇人不再压低着声音开口了,三人皆是一震,“那双眼和我的女儿如此相像,但是那一瞬间流露出的绝望,到现在都是我的噩梦。” 第五十八章 二阶段 真的出来了,这么快就出来了! 张与一下子绷紧了身体,感觉像是在游戏里打boss进入了二阶段一样,如果这是游戏她大概会嘲笑一声不会吧不会吧一阶段这么脆这就破防了? 但很可惜这不是游戏,李晖出来的一瞬间她感觉整个人被boss下了僵直状态,比如魔力下降个百分之五十血量下降个百分之五十之类的。好吧这些都是张与脑内的胡思乱想,现实她连手都没朝忒休斯那边伸过去求安慰。 眼前的女人眉间的哀愁久久不散,依稀可以看出曾经是那种表面温柔娴静但内心如钢如铁的女人。刘晖过来坐在一旁的时候,脸上挂着礼节性的微笑,嘴角的弧度完的正好。除了当时一时的刺激让她失态之外,刘晖只有夜深人静时才露出一点柔软的内心。 这也正是往日钟东初担心的地方,他希望妻子可以更多哭出来发泄出来,也好过闷在心里多年成了个死结。 他此刻想到刚刚妻子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就一阵后怕,自己是希望妻子发泄些,但是最好是有闸门控制着的正常泄洪量,而不是一口气将闸门冲烂的那种。 不过亲人爱人之间相处久了就总只看见冲着可以信任的人可以露出的柔软一面,这让钟东初几乎忘记了刘晖也是如同朝阳东出一般的女性。 刘晖冲他露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嘴皮很利索,姑娘,你是跟我家小阳学的吗?” “那几年如果不是钟老师利索的嘴,我一定不会站在这里与您相见,”张与回以笑容,“六医院或者这人世间以外的地方才是我原本的归宿。” “我听小阳提起过班里有个偶尔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孩子,就是你吧。” “准确来说我平常看起来挺开心的,只是那几次恰好都被钟老师看见了而已。” 张与平常都是笑容示人,似乎除了被病控制住情绪和病因接触到自己的时候,开心也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但一个人的时候,她会坐在一个角落,看着人来人往回忆着过去,随后想起在幼时真正的无忧无虑,鼻头一酸。 这种时候大部分都是她和母亲大吵一架游荡在街上的时候,结果好巧不巧,被钟阳抓了个正着。 最初是什么感觉呢,羞耻,尴尬,嫌弃老师多管闲事。如果不是教养还在,张与大概会甩开她的手冷声问学生的私事和辅导班的老师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张与估计其实钟阳也感受到自己的抗拒了,但是多管闲事的人还是靠了上来,给了她坚实心防以重重一击。 以这个话题为起点,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句就着这方面聊了起来。在一旁插不进话的忒休斯和钟东初面面相觑,就好像是女生之间联谊的时候她们的男朋友插不进话一样。 这究竟算是好还是不好,忒休斯突然感觉自己情商其实低的可怕,这种场面果然由她给张与勇气起头顺承就好,真正的谈话还是得靠张与来。 “忒休斯小姐。” “是?” 忒休斯正脑内风暴的时候,听见那道成熟柔和的声音在叫自己猛回过神来,就发现刘晖正笑着看自己。悄悄看一眼张与,她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大概是刚打完boss狂乱阶段的那种感觉。 “你是苏小姐的朋友对吧。” 在她缓不过神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话题什么时候从钟阳转到苏晓晓的身上的!? 忒休斯干巴巴地回答道: “姑且算有点交情,我和她的母亲有点交情,在我钱包通信设备一概不见的时候是苏姨收留了我,为了照顾我的自尊心还让我干一些微不足道的活来作为抵押食宿的花销。” “她确实是位好人,她抚养出的孩子也是优秀的人,”刘晖终于还是将话题转回了苏晓晓,“我现在都很痛恨自己的身体,哪怕那场面让人难以接受,我也想将小阳最后的样子牢牢烙在自己的眼中。” “可您再见她的时候……” “我再见她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她那么安静就像刚出生那会在我怀里。
“不同的是,当时她还能动,还会感受着我的体温往我怀里靠,但这一次无论她多么冷,也不会主动向我怀里靠去了。 “我不敢抚开她的眼睛怕吵到她的安宁,也怕看见她没有神采的眼睛。” 忒休斯想说些什么,可张与却打断了她:“但您最后还是亲眼看见了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 忒休斯心下一惊,转头看向张与。果然又是那样的眼睛,像是死人一样寻不见光芒的双眼,眼皮半遮了映进来的光芒,看上去就像是漆黑不见底的大洞一样。 刚刚自己没仔细看张与的眼睛,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进入这种封闭的状态的? 忒休斯觉得大事不妙,想拦住张与,这种状态的张与看似情绪稳定,可她能从灵魂中感受到这是一种极端的失控状态。这样的张与真的能分辨什么时候该进攻什么时候该防守吗? 她不懂的是,这种状态的张与,是最平静的,最混乱的,也是最能够贴近人心的。 刘晖嗫喏着不知说什么是好的时候,张与早就试着发起下一轮攻势了。 “继续最开始您提出的话题吧,死去的幻影会缠上来一时不会缠上来一世,但活着的人会一直在那里扰乱人的心,”张与捏紧了茶杯,“您不是一个脆弱的人,或许会一时沉溺于悲痛中,但造就了那双眼的愧疚还在折磨着您。” “明明那么害怕看到死去的那双眼,可是您一直以为那场灾难中的最后一丝生意是您亲手掐断的,就在葬礼上,甚至在失控的瞬间之后您就明白犯下了错。” “我、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两年前就……” “可您在旁边也该听到了,您或许是一个推动的作用,却绝对不是直接的罪人。 “真正看到那双眼睛的人,死亡传到了活人的身上,如今正在医院中同样谴责着自己本就不存在的罪过。” 只要,只要任何一个人迈出一步就好了。 这场天灾造就的悲剧中,明明无论是谁只要迈出一步就好了。 就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而已。 从不复杂,从不难办,无论是谁都只是缺少了上前一步的勇气。 苏晓晓担心自己再次出现会像那天葬礼一样刺激到经历过丧女之痛的母亲,刘晖担心再次出现会激起那双眼中像是下一秒就要奔赴死亡的悲伤情绪。 而张与也因为自己的过去,担心搞砸一切,总是害怕着不敢上前戳破这些。 担心着担心着,直到有一天她去往这人世间以外的地方,徒留曾经这世界上无可转圜的一切。 直到多年以后也没能忘怀的,没能被自己拯救的无辜的人,没能拯救自己的自己。 身旁那双蓝色眼睛的主人虽然最初有过担心有过害怕,但她在最初就选择了跨出那一步,选择了帮助着张与推动这一切,她拥有着经历过一切后又重新站起来的人才有的勇气。 忒休斯什么都没说,她知道这种情况本就轮不到一个与这事件牵扯不深的外人去做些什么。正如她最开始说的,一切事情都无法改变,消息早就已经具备。 现在在这里的她,只需要推这一掌助力就够了,接下来的路会有人自己跑下去的。 张与不需要忒休斯去做些什么,她只是一个被自己牵扯进来的人,一个世界的外来者,能够在身旁陪伴着她给她勇气就好了。 剩下的,自己的事情,就交给自己去解决吧。 自己的救赎,也总要自己想开,总是被人推动着可算不上成长啊。 “谁都没有错,在那场天灾中所有人都是被害者。 “既然这样的话,那也只能抱团取暖了吧?” 忒休斯很高兴看见那双黑色眼睛正一点点找回自己的光芒,她做不到像朝阳一样温暖,但是可以像繁星一样一点点向外扩散去,点亮一片夜幕。 第五十九章 放松之后 “结束了?” “算是告一段落吧。” 张与筋疲力尽一般躺倒在了忒休斯的腿上,早就心累到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了。而忒休斯帮她按摩着头部放松一下,低声道:“辛苦了。” “我厉害吧,我超厉害的对吧,老师总是说只要我想去做我的脑子就能做到,只是大部分时候懒懒地不愿意去做而已。” “你很厉害,就算我说是要来帮忙,结果除了帮你开个头似乎什么都没做到啊。”忒休斯苦笑道,这样子总感觉朝苏晓晓要报酬也心里不安了,她只是一直陪着张与而已,并没有真正出什么力啊。 张与闷声道: “对自己的评价有点低啊,先不说没有你我压根不敢上战场,其实除了最后的boss二阶段,你说的本来也不少吧。” “谢谢夸奖,但我对你把这件事描述成游戏还是有点不适。” “嗯嗯,抱歉。” “敷衍。” “这是回敬啊。” 张与在她膝盖上嗤嗤地笑着,没一会忒休斯发现了不对,张与笑的幅度太大了,就像是在哭一样。忒休斯感觉到膝盖上的衣物传来了一点温热后又迅速发凉的感觉,她伸手抚开张与的发帘。 果然在哭。 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张与眼角红红的,手拼命捂着眼睛声音发颤道:“别看啊,在别人面前哭很羞耻的,万一一会打个哭嗝什么的我的形象不就全毁了吗……” 忒休斯发现她很抗拒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真正的情绪,尤其是悲伤的情绪,她一下一下温柔地摸着张与的额头道:“你的眼泪都掉到我的裤子上了,还说什么形象不形象的,想哭就哭呗,没人会觉得哭是一件羞耻的事情的。” “哭是很任性的事情,是不该去做的事情,”张与努力压制着自己的眼泪,身体都有点发抖,“妈妈是这么说的,她说再哭就滚出去哭,诊所里只有我不哭的话他们也会夸我好久的。” 这话对小孩子来说也有点严厉了吧,忒休斯皱了皱眉挪开了张与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张与几乎从不表露出她真正的情绪,那一瞬间忒休斯想起了钟阳对苏晓晓说过的话,一个乖巧的孩子。 不哭是可以被夸奖的,乖巧着不提出过多情绪上的要求的是好孩子。在一个孩子还盲目信任家长的阶段,张与被灌输了这样的观念。 摔倒的时候会先被骂,受伤的时候会先被责怪为什么不小心一点。在一事结束之后,张与的心在放松下来的同时也不断翻上来过往的回忆。哭泣就像是一个引子,牵扯出了那些令人倍感委屈的回忆。 她已经从苏晓晓那里得知了后续的情况,昨天早上见面结束之后钟家夫妻俩相当有行动力,晚上就突袭了苏晓晓的病房。苏晓晓本来以为这边失败的可能性更大,就算成功也要花十天半个月,完全没想到连一星期都没到就被闯入了病房。 好处在于苏晓晓没有一点准备和客套,李晖进来的一瞬间看见她就开始掉眼泪,结果钟东初和苏晓晓安慰了她好久。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久,具体内容张与不得而知,但昨天晚上她的屏幕忽然亮了亮。张与伸手拿起手机一看,那是来自苏晓晓的消息。 很简短的两条消息,“谢谢”和“我很快就会回来”。 多么令人开心啊,张与原先一直恐惧着的担忧着的,原来只需要这么简单就可以解决,这事件的所有人为此纠结痛苦了两年,但只要有人推一把就好了。 那谁能来推自己一把呢? 看见解决的希望之后,张与就像当初阳光第一次照进灰暗人生时一样恐慌和无助。张与终于接触到未来的可能性了,可再次身处其中,这一次比上次陷得更深。 爱与怨交织在一起,理智和情感总是在冲突着。张与只觉得回忆如同封存已久的瓶子产生了裂纹,正在拼命地往外冲出。 “再次受伤也无所谓…无所谓的…我只是想要一点关心,我想要感受到我正被爱着,我想要实感。”张与如同身陷幻觉一般呓语着,明明想要阻止眼泪,可越拦越坏事。这边堵住了,那边又喷涌而出。 她明白的,从确诊的时候就清楚知道了,自己的感情早就是千疮百孔的状态了。自己只有一双手,捂不住的。 “可我感受不到,忒休斯…我该怎么办才好…” “真糟糕,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但我可以让你在我这里随便哭,我很欢迎真实的你,迈亚。”忒休斯总觉得这听起来怪怪的,就像自己很喜欢别人哭一样。她分不清张与的笑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温热的眼泪掉下来时她能感受到悲伤是真实的。 结果忒休斯还是没能等到张与的放声哭泣。 张与疲惫再次涌了上来,哭过之后有些发酸的眼皮往下沉,脑袋昏昏沉沉的。忒休斯见状也不打算继续追问,想办法用力量安抚着她的灵魂,慢慢地狂乱的情绪陷入了平静。 忒休斯将她打横抱起放到自己的床上,掖好被角。看着沉沉睡着的张与,感叹一句还真是悠闲,她究竟已经请假旷课多少天了。苏姨出院那天,和苏晓晓约谈她请了半天,昨天请了上午半天,今天又请了一整天。 九月十六日开学到现在十月十六日一个月的时间,住院一星期假期一星期请假三天。 有够惯着病人的……这算是什么因果报偿吗,原先不关注的情绪在长大后直接一股脑发泄出来,原先最乖巧的孩子现在十天半个月的请假。 忒休斯拉好窗帘轻手轻脚关门出去,找了处无人在意的小巷深处,手间一使劲,魔力翻转之间在眼前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原本不存在的虚无空间。忒休斯手抓住剑柄将瓦沙克一把扯出,那剑身反常地抖了抖,像是烦躁一般。 “不去哄她你找我干什么呢?”瓦沙克似乎语气相当暴躁,看来它这段时间情感又丰富了点。 “那次你带我去看的长河,可以带我再去看一遍吗?” 她想看看,在这次事件结束,张与的记忆回流的现在,那深处有没有什么值得探查的地方。 第六十章 不再是浮沫 当人在记忆长河中逆流而上的时候,会看见什么? 这一次忒休斯觉得自己比上次轻松了些,周围的水流已经不再那么湍急,她提着剑逆流而上。手中的剑护手上那两条像是眼睛一般的银丝幽幽发着光芒,力量一股股护在了忒休斯身边,让她能够更加放心地前行。 这次她没直接毫无防备地陷入河流深处,而是有什么在推着她一般走在了一旁如同河岸的虚空之中,旁边飘起来许多反着彩色光芒的气泡。 而在河流尽头的那个人,像是没注意到忒休斯这个外来者一般,出神地看着浮在空中的气泡,就像是曾在万花筒中偶然窥见的绚烂世界一般。 今天没有任何直接把她丢到河流以外的力气,但是忒休斯还是做不到真正贴近迈亚的身边。 忒休斯索性将剑一竖,坐在了她能抵达的最接近迈亚的位置,默默看着她。 看着那个影子时而变成一个黑发小女孩的模样想要直接离开原地去触碰泡泡,眼中满是好奇,但是她的手太短了,在以为自己只要半个指头的距离时,失足跌进了河中。 在一旁的忒休斯看得很清楚,那可不止半个指头的距离,那孩子去够的时候气泡就已经顺着推来的力气飘远了。 看着那个影子变成十一二岁的样子,泡泡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沉默地抠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忒休斯知道这个时间,大概是她刚接受成人世界那些不美好现实的时候。那份情感传到了忒休斯身上,怀疑,痛苦,迷茫,到最后几乎掀不起波澜。 看着那个影子似乎又长大了些许,她终于愿意抬头看看眼前的泡泡了。可紧接着啪啪几声,漂亮的泡泡在空气中炸开了,只留下来一点点浮沫。黑色的双眼中颤动着不知名的情绪,好不容易掀起的波澜想要归于平静,可是哪有那么简单,已经感受过温暖和希望的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到这里就没再变化了。 于是忒休斯走进河流,试图捞出来那还在河流中的浮沫。反正气泡水还在,这个世界连概念力量和魔力都有了,修复一个泡泡难道还没有办法吗? 踏进河流的时候,可就不是单向漏出来那一点情感那么简单了。瓦沙克大声抱怨着:“忒休斯你搞什么,你真的还记得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吗,你要不记得了最好现在就给我陷进河里去!” “说记得好像也有点勉强,”忒休斯咬牙撑着抵抗着铺天盖地的情感,“每次来这里,每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想起一些东西,比如我来这里其实是为了让张与自行崩解的。” “……” “我还不记得为什么,但是我知道我必须去做。” “这和你在这里捞泡沫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我不想杀她也没办法杀她,真遗憾,等出了这里估计关于这个最终目的的记忆会被阿黛尔抹去吧。 “但没关系,让一个人崩解不止肉体崩解一种办法,还可以让她的心灵崩解。 “这么说不太好,毕竟把张与逼到崩溃和让她的心防崩解是两回事。
“看,就是这样。” 忒休斯在瓦沙克的帮助下抗住了大部分情感,但还是避无可避被冲散了些许,所幸那片泡沫一直停在那里。虽然迈亚一时间没办法将它们聚合起来,但是却可以拼命拦住它们不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身形摇摇晃晃,掌中是凭借忒休斯一个人的力量聚集不起来的泡沫,但是忒休斯能推一把,把这些捞到迈亚的面前。 这一次她能走过去了。 十七岁的张与抬起头,黑色的眼中出现了一抹亮色。 忒休斯的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她把泡沫递到张与面前,低声道:“现在我短暂想起了我的目的,但我似乎并不觉得你在抹除我记忆这件事上做错了什么,只有不再怀抱巨大的恶意,我才能真诚地向你伸出手,有朝一日让这条河流重归世界。“ “……说什么大话,当你想起一切的时候你该怎么办,我可没想过让你出去。“迈亚的声音细如蚊蚋,不过总算开口说了话啊。 “对啊,真狡猾,”忒休斯看张与没有动作,就直接把泡沫放在了她手中,“等我想起了一切,完成了我的目的,到时候我该开心我成功了,还是该难过把曾经见过的真挚感情亲手砸毁了呢?” “你真的很过分,张与,不过没关系,想要利用朋友的情感的我一样过分。” 在忒休斯的助力下,在迈亚的力量下,泡沫竟然真的聚集成了泡泡。忒休斯不得不承认,世界的力量真的很神奇。 就像是阳光照下来的时候一样,泡泡反射着七彩的光芒。迈亚再次看见了如同万花筒一样的光景,而在对面,是隔着泡泡被扭曲了的忒休斯的脸。 在这个她所构造的真实与虚假兼备的世界中,一个没有仇恨的她所期望的恩赐,被亲手打造,也终有一日被她的犹豫和对真实的渴求亲手摧毁。 在那之前…… …… 忒休斯迷蒙着睁开眼睛,张与转过头来看她问道:“醒了?” “……嗯,我什么时候睡着的?”忒休斯感觉头有点痛,像是在河水里溺了很久被捞上来时缺氧了一样,总感觉刚刚做了场梦,但是醒来好像记不太清了。 “我怎么知道,我只记得我好像睡着了,醒来之后就在你的床上,”张与看着靠在床边睡在地板上的忒休斯无奈道,她的力气不大顶多给忒休斯拿条毯子盖着,“我是哭累了睡着的也就算的,你靠在床边是几个意思,咱们俩在医院又不是没在一张床上待过,上来一起啊。” “你知道你这话听着很怪吗?”忒休斯嘴上这么嘟囔着,但也没多矫情,反正她现在浑身像是被打过一样酸痛,只想躺在床上歇会。 大不了把这个已经睡过一觉的赶回家睡觉去。 “忒休斯。” “又怎么了?” “哎呀,突然想起来我好像下午没请假还要上学,你说我要不要再请半天?” “……我送你去,你现在就给我去上学。” 第六十一章 展望 冷风一阵阵吹过,虽然还没真正到冬季,但北方干冷的风已经让人多裹了几件厚衣服。纵然是忒休斯也不例外,她是身体好还经常锻炼,但玩归玩闹归闹不可能拿北方的冬天开玩笑。 冬天不穿好,是真的能把身体冻截肢的。 不过眼下忒休斯不需要担心这个,因为她正坐在熟悉的咖啡厅里,薄款的羽绒服脱下来后搁在了一旁的座位上。对此她颇有怨言,为什么这个咖啡厅全是没有椅背的高脚凳,就算是薄款的羽绒服叠好了放在上面也晃晃悠悠的要掉下去,如果有椅背她就可以直接搭在上面。 现在连立冬都没到,自然也不是供暖的季节,但这种招待客人的服务行业自然不可能在这方面怠慢。好吧,一时的寒冷确实可能让第一次来的客人赶快点一杯热可可取暖,但之后谁还会再来一个连暖风都舍不得开的餐厅呢? 比对之后,绝大多数餐厅都会选择先自己把空调的暖风开开,都出来开餐厅了,还差这点电费吗?也不是没有不开的,这种一般活不过冬天。 忒休斯享受着眼前热可可蒸腾的热气,顺便看了看对面正在大吃特吃的人。 “就算要补体重,我建议你也别吃这么猛,”忒休斯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又点了一份甜度极高的蛋糕来,“一次性摄入超过人体适度的东西,哪怕是水也会产生危害,不是有个说法是单论毒性不论量都是唬人吗?” 苏晓晓将自己身边那份蛋糕吃完后回道:“一次性吃一百斤蛋糕,我觉得那不是毒死的,而是撑死的。” “好吧,但你也应该注意一下。” “放心吧,从六医院出来之后我就去市医院找医生了,”苏晓晓吃完蛋糕又开始吃烤面包,“有问过一天吃多少又能增重又不会伤身体,你看我这半个月是不是好了很多?” 确实,苏晓晓在缠绕的梦魇逐渐消散的当下,正常的食欲也逐渐回来了。不过那两年消瘦的身体和落下的胃病不会轻易放过她,补了半个月之后也只是终于不再是接近骷髅的模样了。 现在不光她自己在补身体,钟家父母也时不时带她去自家做些营养餐什么的。 李晖在那次之后像是从一个极端跑到了另一个极端,就像是许多灾难中受害者的家属,或者平静接受现实,或者将情绪宣泄在幸存者身上。这个情绪可能是悲痛和愤恨,也可能是将欠缺了后半生的爱补在另一个人身上。 呃,听起来有点像替身?忒休斯皱着眉头想到张与这段时间看的什么追妻火葬场小说,那里头的结局似乎都是分道扬镳啊,张与似乎不喜欢看那种被虐身虐心还要原谅大团圆的,基本上结局都是暴踩渣男后独自美丽。 ……想什么呢,忒休斯,这两者肯定不可能混为一谈啊,差远了好吗? 总之无论是看着这个眼睛和自己女儿相似的幸存者时出现的怜爱,还是因为自己情绪激动时口不择言间接推动这些的歉意,李晖都在这段时间拼命学习各种补充营养的饭食给苏晓晓吃。
对此钟东初曾经悄悄和她们抱怨过,每次第一份营养餐都是他先试吃,或者说试毒。李晖不是擅长做饭的那种人,平常家里都是他在做。但是既然要做怎么能假手他人,于是为了做出好吃又健康的饭,只能让可怜的丈夫一碗碗下肚。 忒休斯看着钟东初虽然有点委屈但是内里隐含着欣慰和开心的神色,明白他其实只是在悄悄炫耀自己的妻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欣喜于她不再拘泥于过去。 顺利又美满的结局,美满到忒休斯有点害怕这只是假象是错觉。 稳了稳心神后,忒休斯又问道: “你多久之后回家?” “我感觉再补两三个月那样子身上就有点肉可以见人了,跨年那天回去,或者新年的时候回去,我还没想好,总之快了。”苏晓晓提起回家的时候,脸上终于不再是痛苦的样子,而是对未来的期盼。 “新年啊……” 忒休斯想过回家,但是想了想突然发现,这里的家本身也不是她的家,只是自己模糊记忆中的幻象。况且自己家压根不在市里,想要回去就得出城,出城觉得穿过那道边缘,别做梦了。 想到此她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愁眉苦脸了起来。 “呃,嗯,我妈做的年夜饭还是很好吃的,小与她外婆家也是,”苏晓晓宽慰道,“我们两家都会欢迎你来年夜饭的。” “别开玩笑了,张与她外婆家不是还有另外的亲戚吗,我一个外人去不合适。” “也是哦,那看来你只能初二过去了。” “初二不是还有她大姨吗?” 苏晓晓哎呀一声,接着道:“看来你不知道,初二过去大概率不会碰到小与的大姨,那个人有时候是不愿意过来有时候是真的来不了,总之来的概率还蛮小的。” “来不了?” “嗯,来不了的时候大概就是被关到六医院里去了,你知道的吧,小与家那些亲戚的状况有点微妙。” 张与确实说过她外婆家那边的问题……不过连新年都不回去啊,忒休斯突然明白为什么张与喜欢往外婆家跑了。 起初忒休斯以为只是因为张与在父母离婚后跟了妈妈的缘故,现在看来,一位年事已高的长辈,还挂记着不常来走动的儿女,也难怪张与经常和张月白一起去探望外婆。 忒休斯能感受到张与对自己家人的爱,也知道她苦恼着的许多事情都绕不开家。 “小与,真的是个体贴孝顺的孩子,她妈妈平常也这么跟她说,小与也喜欢听她妈妈夸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苏晓晓顿了顿,想起了些什么,“大家一直都这么认为的,如果钟阳没说的话,估计我会一直觉得她本来就该是这样子吧。” “啊,说起来,我还没履行我的承诺。” 苏晓晓放下了手中的叉子,直视忒休斯问道: “你想了解关于刘雨璋的什么事情?” 第六十二章 回首 小女孩的辫子被扎的很紧,一丝头发都没放过,彩色的小皮筋将那撮头发牢固绑在了后脑勺。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过膝连衣裙,是这个年纪小姑娘最喜欢的那种,只要一转圈裙摆就能飞起一个圆形,看起来就像动画里的公主一样。 乖巧,是苏晓晓对这个孩子的第一印象。 也不是没在别的地方见过她,但都是小区里年龄比较大的老人一脸慈爱地看着小女孩像只惹人喜欢的蝴蝶一样,在老人旁边晃着腿甜甜地说着各种吉利话。 不过那时候苏晓晓并没有真的注意到过她,只隐约记得这孩子似乎会来自家店里吃早饭,似乎不太爱吃汤汤水水。 那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小姑娘没有穿着附近学校常见的那身校服,本来是衬衫加上苏格兰式的条纹格子裙裤的。 苏晓晓只是来附近买文具的,看见她之后下意识走了过去。 刘雨璋还在愣神的时候,一片阴影笼罩了过来,她惊喜抬头,看清楚来人的面容之后又肉眼可见的失落了。 “姐姐,如果你要接你家的弟弟妹妹,他可能已经回家了,”刘雨璋虽然失落但还是笑着提醒她,“这个小饭桌现在就我一个人了,等我走之后阿姨就要关门了。” “已经这个点了,你爸妈还不来吗?”苏晓晓拿出手机看了看,小学是四点多放学,现在天黑了,已经差不多七点钟了。正如刘雨璋所说的,这个小饭桌就剩她一个人还孤零零坐在门口了,其他孩子早就接回家了。 “你爸妈呢?” “他们都还没下班吧,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下班。”刘雨璋托着下巴,腮帮子鼓鼓的像是在生气一样。 “一个都没下班?” “嗯呢,他俩在一个厂子上班,上下班基本上都是一起的。” “你就在这里这么坐着,不去写作业吗?” 刘雨璋哼哼得意一笑:“当然是早就写完了,我每次都能在我爸妈来之前就写完,听写的作业也是我和我同学一起让阿姨帮我们听写的。” “这么乖,我每次都是我妈亲自听写,不然她总担心我偷摸着自己抄了不好好学。”苏晓晓苦着脸感叹道,虽然妈妈总是管着她没觉得怎么不好就是了,但还是偶尔想躲个懒逃过不必要的听写就是了。 “挺好的嘛,我爸妈都不给我听写,要么是回去的时候我作业早就写完了,要么是他们真的太累了,有的时候他们吵架我也不敢这时候吭声,万一一会骂到我身上怎么办?” 苏晓晓颇为理解,偶尔她考差了或者叫家长什么的,恰好碰上苏芮秋心情不好就会狠狠骂她一顿。把她骂哭了躲房间里边写作业边掉金豆子,过一会缓过来又过来试探着道歉,给她做最喜欢吃的哄她高兴。 这好像没什么不对,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苏晓晓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至少妈妈还给她道歉,别的家长似乎黑着脸叫出来吃饭就当道歉了。 “你要去我家先吃点东西吗,你爸妈似乎一时半会也来不了。” 本来苏晓晓觉得要么干脆答应要么委婉拒绝,无非是这两种反应。可刘雨璋像是想起什么受到惊吓一样,嗫喏着道:“不,不了,我爸妈找不到我会担心的,我走了之后阿姨就关门了,他们见到小饭桌黑灯了但是我不在,回去之后会骂我的。”
“只是稍微坐会……” “抱歉,他们真的会骂我的。” “你因为这种事情被骂过?” 刘雨璋的肩膀又抖了抖,点了点头:“原先去我们家楼下的朋友家里玩,我没有手机也没法告诉他们,在朋友家又玩的忘了时间,被找到的时候被骂了好久。” 呃,那确实有够叫人担心的。但再怎么说这害怕的是不是有点过头了,苏晓晓看着刘雨璋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样子觉得这大概已经不是被训斥的程度了,简直是留下了,老师课上讲过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对了,心理阴影。 “讲真,其实我当时有觉得过一点不对劲,”苏晓晓用勺子搅拌着一杯牛奶温声道,“虽然我们那个时候已经没什么打孩子的了,有也是打皮糙肉厚的小男孩,我可以百分比确定小与压根没被打过,最多是推一巴掌的程度,她那个反应似乎有点惊吓过度了。” “以她妈妈对她几乎是溺爱的程度,我估计推一巴掌事后也会道歉吧,不过,”忒休斯摸着下巴回忆起了曾经在医院的那一瞬间和张与情绪崩溃之下的哭泣,“不过谁说冷暴力就不算是一种伤害呢?” 一进医院看见的瞬间不是安抚而是指责,对于不同成长环境的人来说培养出的三观不同。一个从小就被打习惯的人自然也不会觉得被打是什么过分的家暴,同理,一个从小就被宠着长大的人,他的接受程度也会有所变化。 对于张与来说,比起被打一顿,显然是父母的搁置与冷眼更为可怕。 被打过就会知道这件事不该做,为了避免被打就会不再接触这件事,一次不行就罚两次,直到罚出对这件事有心理阴影为止。 “我曾听她自己说过,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似乎不太好?”苏晓晓回忆完两人的初遇之后,再往后值得注意的就是已经成为张与的部分了。现在想来,那个穿着白裙的小姑娘,也是自己记忆中颇为遥远的一部分了。 忒休斯嘴角一抽:“我看她的话有些还是少信为妙,我指的是她对自己评价的部分,张与把太多错都归结于自己身上了。”说什么心理承受能力不好,估计是这家伙因为没被打过只被骂过还得了心理疾病这点全归结到自己的身上了吧。 事实上忒休斯一直觉得把自家孩子和别人家孩子对比这件事不对,比如你看看人家家里穷还那么努力考的比你好,或者我打你了吗你这孩子就是从小没被打习惯之类的。 说到底贫贱富贵本身也不是孩子能够决定的,打骂本身也是不好的,冷暴力本身也是下下之策,从张与现在的样子就能看出来了。 在别人描述中曾经阳光开朗的孩子,在还未成长便过早接受现实的痛苦中和母亲情绪时而冷淡时而极度悲伤的极端之下,拉扯之间,原本心理承受能力的韧性就已经被磨没了。原本的朝气一点点落了下去,懂事的乖巧孩子只有在偶尔的崩溃之中才敢去指责母亲,然后在清醒之后又加倍指责胆敢这么想的自己。 “她妈妈,似乎已经在改了,至少我了解到的是这样,”苏晓晓低声道,“但小与似乎已经变不回去了。” 忒休斯深表赞同。 那双眼睛在伤害到来之前,自己就已经先闭上了。 第六十三章 玻璃罐装糖 夜色将要盖过原本的夕阳,忒休斯发着愣坐在门口看人来人往。张与和苏芮秋住的地方是个地段极好的学区房,基本上小学初中高中步行过去的时间都不过十分钟而已。每到下午的时候,以最近的小学为起始,属于人的欢腾一点点冒了出来。 不过今天似乎在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情? 一个小孩拿着一大兜子糖跑了过去,左手上还捏着几张贺卡,是文具店最常见的那种贺卡。这种贺卡最贵的也不过三块钱,花样也都是传统的老一套,最便宜的那种就算外头一个漂亮的图样硬纸壳子塞着一个信封,最贵的那种展开会有立体的画像,还会有音乐和小灯泡一起响亮,深得小孩子的喜欢。 今天是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吗?忒休斯早上刚去见过苏晓晓,如果是的话,那没拿点礼物会不会让对方觉得失礼。 “万圣夜?”忒休斯一看是个舶来节日,松了口气。估计是孩子们还小对这些不放假不走亲戚的节日觉得新奇,就趁着这时候和同学们好好玩乐一下。 忒休斯想起刚刚那个孩子拎着的一大袋糖,觉得比起过节,似乎这些孩子们只是想找个正当的理由吃糖罢了。 蓝色的双眼短暂放空了一下,今天似乎没什么事情,过个节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比起那些需要走亲戚的传统节日,似乎确实需要有那么几个节日,哪怕不放假也可以不用疲惫地应付好好放松一下。 “苏姨,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忒休斯这么喊完,得了苏姨的一声应答就出去了。 买那些东西的文具店就在苏晓晓提到过的那个小饭桌的附近,物美价廉,赚的就是人多但是钱不多的小学生的钱。忒休斯一个二十五岁的人在一群小豆丁中间稍微有些尴尬,她退了一步先看着那群孩子买些什么。 一旁的货架上摆着一排排中看不中用的笔,一两块钱,上面有的用玻璃搞了个小水晶钻戒,有的把笔头做成可爱的猫咪形状,不出意外这些笔用起来三天之内就会坏掉。倒也不是忒休斯污蔑这些文具店有质量问题,小孩子本就手碎,这么漂亮的笔肯定是要时不时就拿出来炫耀炫耀的,当然不是丢了就是坏了。 不过仗着小孩子涉世未深,哪怕这种笔质量不怎么样坏的奇快,也不会有人说些什么,顶多是长大了懂事了就不会再来买了而已。 嗯,连改正带都新上了万圣夜相关的形状,凶恶的南瓜头,白色披着破布的小幽灵。这下忒休斯有点分不清是这群孩子们想过万圣夜这边才上新,还是万圣夜本身就是商家营销的手段乐。无论哪种,这商家每年这点节日估计都赚的不少。 那边的小孩看着柜台上放出来的糖,眼睛放光。一边是一毛钱一块有着彩色糖纸的小糖块,这种糖一罐都花不上十块钱,一块糖也吃不了多久,但是能够买一大把分给朋友还不用担心钱不够,刚刚那孩子拎的一大袋就是这种糖。
还有一种更贵一些,是玻璃罐装的糖果,这种看着就更华丽一点。一个小小的像是漂流瓶的玻璃罐子用木塞子塞住,里头有着不同口味的极小的糖果,上面沾着一层白色的如同白砂糖的东西。这种比起刚刚那种还吃得快,那个能撑的上是块,这个已经是一粒一粒的程度了,倒一把放在嘴里没一会就化了。 这些孩子当然不可能像这样暴殄天物,一般都是买一小罐,然后做些什么,想办法奖励自己一下,拿出一粒糖倒在手心,小心翼翼地用两指夹着放在嘴里。 孩子们走之后,忒休斯问了这种玻璃罐装糖多少钱。 “五毛钱一罐。”虽然算不上贵的程度,但是不如旁边那个更为实惠。 啊,一小罐肯定不够她吃的吧。忒休斯这么想着随口问道:“一整盒多少钱?” 店家有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回道:“二十块钱我给你拿一盒新的,那边的贺卡你可以随便挑一张拿走。” 店家指的是箱子里那一堆一块钱的便宜贺卡,虽然有便宜不拿也不是忒休斯的风格,但是这种贺卡对于成年人来说多少还是有点寒碜了。 “再加一块钱,我拿那个立体的贺卡行不行?”那边最贵的贺卡是三块钱,这么说加起来也不过是差了一块钱,更何况忒休斯直接把一整盒糖果都买走了。就算再小本生意,也不至于把钱赚到亏面子的地步。忒休斯本来是想说一整盒糖拿走直接送我一张最贵的贺卡行不行,但想了想还是有点拉不下脸来。 二十五岁了,能还价,但不多,总归还是不太能放下面子,不懂生活和脸面还是生活比较重要。 “行。”店家赚的是好哄又不敢闹事的小孩子的钱,没必要和她计较很多。 忒休斯拿了钱之后店家就直接把一盒新的玻璃罐装糖给了她,然后手一指叫她贺卡随便挑,那边新来了几个闹腾的孩子,店家得忙着去伺候这些财神爷小祖宗了。 没有多选,忒休斯直接拿了自己早就看中的一张贺卡。 这张贺卡是立体式的,打开之后是万圣夜的鬼怪小镇。背景色是蓝黑色的夜空,用可以反光的材料在上面点出了繁星作为装饰。这张不是最贵的那张,最贵的那张还带着音乐什么的,但是这张是忒休斯觉得最适合张与的那张。繁星与夜空,总会让忒休斯想起张与接近黑色的眼瞳和里面偶尔闪过的光芒。 都多大了还买这种小孩子的玩意。付了钱之后拿着这一盒子糖,忒休斯开始止不住有点后悔,但是这零星的后悔在看见小孩子们盯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时也烟消云散。 对不起,谁都喜欢被人用艳羡的眼神去看,忒休斯也不例外。这要是换了还在小时候,拿着这么一大盒子糖她指定成为人群中的焦点以及当天的孩子王。 第六十四章 贺卡 “所以你就因为这个直接抱了一大盒子糖回家?” “有必要纠正你一下,我不是因为想要当孩子王才买糖的,”忒休斯有点羞恼,“你在这么笑话我之前,最好先把你手里嘴里的糖全都放下还给我,我现在就去分给小饭桌那点孩子去当孩子王。” “哈哈哈哈哈哈哈——”张与毫不留情地笑出声,但是手里的糖肯定是不会放下半分的,“没可能了忒休斯,糖已经化在我嘴里了,有本事你就把我的舌头割下来送给那些孩子。” 忒休斯忍无可忍地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少说那么些血腥的事情。” “干什么,万圣夜不就应该要糖果,还有办鬼怪吓人嘛,”张与不知道从哪找来一块白布披在了自己身上朝忒休斯哇地一声,“不给糖就捣蛋,你先给了糖,我都还没来得及办鬼怪吓唬你呢。” “要糖不是目的,捣蛋才是根本目的?” “或许是。”张与答得模糊不清。 忒休斯依然拿她这样没办法,伸手拿了罐糖过来一起吃。 甚至还没一半指甲盖大的糖块放到嘴中就迅速变成了糖水,有甜味曾在味蕾上停留,但是很快就只剩下类似喝过温可乐之后的口干舌燥、如同吃了人参果一样刚入嘴便化了下去,引着人想要再来一块。 往旁边一看,张与又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她拿了一个被她清空的小玻璃罐,放了几颗糖进去,又拿来凉白开兑了些,将木塞子一塞就开始晃。 忒休斯不解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小时候也买这种糖,你去的是小饭桌附近那个文具店吧,”张与手上的动作没停继续道,“那个时候上英语课,老师给我们讲万圣夜平安夜什么的,到了节日我们就跑去那个文具店买糖,但是我的零花钱当时也不多嘛,就留下最后一颗糖泡水喝,相当于又是一罐糖。” “不让你妈妈给你多买点吗?” 张与白了眼道:“哪敢说,我那时候可是一年就要去一次牙科,以我当时那样子就算知道她会给我买也不敢要的,而且......” “而且,我们追求的从来不是糖,而是和朋友一起交换糖果的时光。“ 在提起小学那段时光的时候,忒休斯发现张与的眼神会逐渐变得温柔,有着浓浓的怀念在里面,仿佛要溯洄十年的时光回到最无忧无虑的时候去。那个时候还没有看见婚姻的破碎,没看见成人世界的现实,没有对未来的焦躁和恐惧。 在最开始的时光,只是偶尔被冷淡对待而已,懂得不多的孩子还没有问题和纠结。但随着一个人的成长,无论是年龄阅历抑或是脑内知识量的增长,看待世界的眼光都会发生变化。最开始的只是觉得莫名其妙和委屈,到后来慢慢怀疑爱的存在,生不出被爱的实感。 忒休斯想起了张与哭喊着的那句,想要被爱的实感。 明明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家人有多么爱她,但...... “为什么没有实感呢?”好吧,忒休斯发现自己一边思考东西一般做什么的时候总会下意识把心里想的从嘴上说出来,专注是个好习惯但很遗憾忒休斯这种时候是放松状态。 嗯哼一声,张与颇感好笑地翘起了嘴角,用探究的目光扫视着忒休斯,让她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因为在幼年的认知和成长后所学到的新知识不符,就像父母不总是对的,我不可能指望我没上过大学的父母给我讲量子力学对吧,”张与啵地一声拔开塞子递给忒休斯叫她尝尝,“如果曾经有个人在你三观形成的时候,反复告诉你地心论是正确的,然后长大后你发现这个人其实也相信的是日心论并且也要求你相信日心论,你会怎么想?”
“他骗我,无论哪个理论,只要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我都不敢再相信了。” “正是如此,这就是失去了实感的感觉,之后哪怕你知道后面他说的是对的你也没有实感了。”张与笑着像是说出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或许对她来说也确实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在过往的许多年她都处在这种没有实感的生活之中。 忒休斯伸手揉乱了张与的头发,两个人都很明白彼此在说什么。 “他...她曾说过,说过很多关于家里的事情,那些事情每一件都在告诉我在这个家里好像对我的爱并没有那些金钱利益重要,”张与往嘴里塞着糖嘴里话都有点说不清楚,“她也说只有她是最爱我的,嗯,还有外婆,但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被深爱着,却总是感到痛苦。” “后来我想着,她可能只是方式用错了,她也很痛苦,她也只是第一次做一位母亲,照顾不到我的心情是很正常的。 “即使方式是错的,但她确实爱我,可是日复一日在那个家里的怀疑让我逐渐感受不到爱的实感了。 “父亲会摸着我的头带我去吃我最爱的饭馆,母亲会给我买我最喜欢的蛋糕。 “可我却感受不到,我只记得她一遍遍和我说那些事情,一遍遍地哭泣,而我......” 我在逐渐对这些苦痛感到不耐烦和麻木,因为她已经讲过太多遍了,因为情绪的积压早就已经到巅峰了。 家丑不可以和外人说,但我从来没有什么可以倾诉的对象,一颗心脏不断填满了来自外界的负面情绪,然后在超过限度的那天崩裂破碎。 张与的声音越来越低落,忒休斯并没有打断她的诉说,似乎从那一天张与的哭诉和二人的苏醒开始,就有什么在发生细微的变化。比如不再有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屏障,比如曾经在眼前一闪而过的绚烂景色,和倒映着那片风景的深色眼瞳。 在张与得不到身边人的答复,想要若无其事结束这个话题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卡片遮挡住了她的视野。她伸手接过,那是文具店里卖的立体式贺卡,展开之后里面是万圣节的小镇,背景是点缀着繁星的夜空。张与凭着过往的记忆,找出了那张贺卡装信纸的地方,,那里有一张浅橙色的信纸。 “早上好,以防我今天再也见不着你,下午好,晚上好......署名,西尔维亚?” 上面写着的是楚门的世界的台词,而署名并不是给她贺卡的忒休斯,而是西尔维亚。 “痛苦从来不能相互比较或者相互抵消,你母亲曾经历过痛苦,这并不代表她就可以不关注你的情绪让你患上严重的病症,不代表她所在那个家经历的痛苦情绪就要靠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来承担来缓解,你甚至还什么都不明白,就要认清现实恐惧未来,被爱不应该是这样的,迈亚。” 忒休斯深吸一口气,没有去看她,而是看向了远处已经降下来的夜幕,缓缓道: “被爱,是一个可以让人坚定去追求未来追求自由的事情。” 第六十五章 未来的机遇 “我的未来......” 张与提及未来这两个字时,眼中不可避免地流露出迷茫和痛苦。 “我没考虑过,我的未来......” 张与曾想过,等十八岁,十八岁生日之后就自我了断。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要去死什么的,只是试着给自己一个能撑下去的阶段性目标,她心里清楚的很只有这样才能挨过一个又一个在失眠的痛苦中辗转反侧的夜晚。 是以,她从未考虑过那让人不安的未来。 张与曾经也是成绩优秀未来似乎一片光明,但是治疗的药物和病痛的折磨让她逐渐无法分去更多的注意力给学习。一落千丈早就无可挽救的成绩,就算有原先的底子在也不过是在中下游尽力浮沉的程度。考上一个并不如何好的大学,找工作,为生计奔波,担忧着自己父亲早就住院过两次的身体,担忧着将一切都托付在并不优秀的自己身上的母亲。 “我也不敢去追求我想要的未来,哪怕她给过我选择。”张与手紧紧捏着那张信纸,被几乎牺牲一般的爱养大的她没有选择的自由,良知与责任让她亲手斩断了那条自己曾期盼过的路。 张与在高中选的是理科,但她周围的人几乎都知道她喜欢绘画这件事情,甚至张月白也多次跟她说过要不要报个班。可那个时候张与是怎么做的,她压下期待笑着说这当个爱好还行,吃饭的饭碗自己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她不能只看向未来,她身后还有自己的家庭。 忒休斯轻叹了一下,她清楚地看见了张与眼中一闪而过的对自主选择未来这件事的渴求,像一只被关在笼中的小鸟一样想要展翅飞翔。明明只要她愿意,那双翅膀随时都能扇动着飞出笼子,可她却自己把笼子关上了。 繁星在夜空中闪烁着,被夜色遮掩,挣扎着想要放出光芒。 这一片夜色,既是掩盖繁星的幕布,亦是微弱光芒闪耀时的衬托。 ...... 万圣夜的短暂交心就像是一场梦一般。 忒休斯颇为恼火张与第二天又在自己面前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立场去恼火,结果又泄了气,有气无力地收拾着结束营业后的早餐店,手中的不锈钢小盆因为心中的愤愤而发出了比往常更大的响声,引得苏芮秋朝这边看了好几眼。 最麻烦的就是好不容易有了接近的许可证,心防也打开了一层,结果一看,里面还有一把大铁锁! 忒休斯气闷但也不可能朝别人发火,只能抱着剑在房间内胡思乱想。 瓦沙克看她这样子差点笑出声,见多了忒休斯作为骑士时满脸坚定的样子,或者被阿黛尔气到爆炸的样子,这样子窝火的样子其实不多,属于是见一次少一次那种。 “就算你把我拖出来也没用,你觉得现在去世界核心的河流你能收获什么,”瓦沙克的语气带着嘲讽给出的答案相当无情,“我可以告诉你,十有八九什么都得不到,你只会无功而返,上次是有人给你放了权限才让你勉强靠近的。”
“你管我差点淹死在河流里叫有人给我放权?” 瓦沙克咂了一声道: “忘了你不记得那次了......不过无所谓,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很快就会有个机会了,让你真正准确深潜入世界核心的机会。” “什么机会,你快说!”忒休斯着急道,之后呃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太急躁了,朝瓦沙克道了歉。 瓦沙克缓缓道: “你应该模糊还记得一点你并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吧,外面的人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你送进来,不过归根结底他们的力量也就到此了,但在这个世界之外,甚至你原本世界之外的地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模糊的记忆告诉我你这种说话方式在我的家乡会判处死刑。”忒休斯面无表情,示意它接着往下说。 “在你曾短暂创造出的裂痕中,已经有人在靠近了,我的主人创造我时所连接截取的是世界的片段,而世界之外的异物来时我也能有所感知,当然仅限于感知,”瓦沙克说到这里语气已经不再是玩乐悠闲,对方的真实力量远比自己强大,“很快那个异物就会来到这里,穿过裂缝的瞬间会动摇世界,那个时候抓准机会,我会带你潜入的,这是你最好了解张与的时机。” “那个异物,你还了解些什么,阿黛尔允许说到这种程度嘛?”忒休斯有些怀疑道,听瓦沙克的语气,对方似乎不仅颇为强大且能一人完成外面余下精英一起合力才做得到的事情。 “阿黛尔啊......” 瓦沙克想起自己躲在魔力空间构成的虚空之中时,那个白影像是捉弄人一般突然吓了它一跳,在它瑟瑟发抖时安抚般的摸上它的剑身,女孩的脸上是与稚嫩不相符的严肃神情。 她对自己说,这个新生的世界大概很快就要终结了,那个人已经在靠近了,届时一切都会回到忒休斯期待的样子。 “那个人是谁,你想做些什么,”瓦沙克想要做些什么,但它连拦住阿黛尔问她更多都做不到,“你为创造这个世界应该付出了很多心血,你现在就要放弃这一切了吗?” 阿黛尔的脸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如同老电视机没了信号一般,语气中带了些无奈道: “不是我要放弃这个世界,在忒休斯短暂唤醒核心的那一瞬间,这个扩张领域就已经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毁灭,当迈亚醒来的时候,这个世界的使命就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的一切,不过都是既定的旅程,将过往的一切重走一遍罢了。” 瓦沙克短暂陷入了那段回忆中,忒休斯叫了它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阿黛尔她短时间内已经注意不到这边了。” “因为你说的那个异物?他究竟是谁?” 瓦沙克的语气中染上了些许迷惑,似乎也不是很清楚这个问题的具体答案,它只是在复述阿黛尔告诉它的罢了。 “那个人是一位在世界之外穿梭的旅行家,一个记录即将埋葬的文明的旅行家。” 第六十六章 一段故事 忒休斯走进小卖部的时候,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原本老旧的小卖部只有几个不怎么亮的老旧灯泡作为照明,此刻半个店里货架上柜台上都挂了许多散发着暖黄光芒的小灯泡。另外半边,罗夫正从箱子里扯出一串又一串的灯泡试图往上挂,看到忒休斯来了的时候他露出了解脱一般的表情。 “你终于来了,哥一个人都挂了半个店铺了,剩下的交给你,”罗夫正要把手中的灯泡分她一半,但是看见忒休斯身上的穿着眉头都扭起来了,“忒休斯,你这怎么穿的,现在都十二月份了你就穿一件小薄羽绒服?” 忒休斯的脸冻得有点发红,耳朵也已经几乎没知觉了,进了暖和的小卖部一瞬间血液回流让手指耳尖都发着躺。她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短款羽绒服,里头还是那件灰色的秋衣,下身加绒的秋裤外头套了层运动裤。 反观罗夫丢在一旁的厚棉袄和各种耳罩口罩,忒休斯这身穿着仿佛还在深秋一样。 一旁的旧日历翻到了十二月二十号,已然是入了冬。 事实上忒休斯这段时间一直在趁阿黛尔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试着使用各种概念力量,比如她最先能够操控的风。再最开始的时候忒休斯掌控风时断时好的,那力量就像在她手中滑溜的鱼一样,稍有不慎甚至会割伤她自己。 在经历了许多次尝试才稳定下来可以至少不会伤到自己之后,忒休斯才终于承认,上次瓦沙克说的没错。这个世界的主宰确实有在刻意放权给她,不然这种概念的力量,别说最难的灵魂概念了,就连她最初能使用的看似简单的风她也掌控不好。 在这两个月间,张与恢复了正常高三走读生的作息时间,早午晚饭在苏芮秋家解决,周日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在家陪母亲,小部分时间过来和忒休斯一起随便做些什么事情,或者回顾张与喜欢看的电影,或者随便聊些什么,就像一对普通的朋友一样谈天谈地。 在此期间忒休斯也差不多能够正常使用风的概念力量了,无法进行足够精密的操作且偶尔会失控,这都属于正常现象。比如刚刚来小卖部的路上,忒休斯就试着操控风的概念让周围凛冽的寒风平息下来。北方的冬天过低的温度虽然是寒冷的主要因素,但最疼其实是刮到脸上像刀子一样的风。 风平息下来的时候,忒休斯颇为欣喜,结果还没等开心多久,风就像戏弄她一样忽然失控,风直接扑在她脸上把外露的部分冻得通红。 下次还是乖乖把手套围巾什么的戴上吧,用概念力量不可取。 忒休斯略过罗夫的问题,把身上那件羽绒服先脱下来搭在一旁的椅子上,走到他身边蹲下翻着看箱子:“你挂这些小彩灯干嘛,罗奶奶让挂的?” “不是快平安夜了嘛,二姨奶奶竟然也喜欢这些年轻人的东西,跑去批发城那边买了一堆圣诞节用的彩灯来挂,”罗夫很自然地递给了她一串灯,“正好我今天没什么事情,不能让二姨奶奶这么辛苦,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挂一整个小卖部,我货车上还放着圣诞树呢。”
“圣诞树,松树那种?”忒休斯第一反应就是那种高耸着挂了各种装饰和礼物的松树,上头放了一颗璀璨的五角星,那东西市区一般也没有,就算是国外正经过平安夜似乎也没有在自家放这种足够穿透自家房顶的圣诞树。 罗夫给了她脑门一下失笑道:“想什么呢,一棵松树多贵啊,是那种仿真的铁架子,就在货车上你干脆帮我拿过来顺便看看吧。” “得令。” 忒休斯想不穿羽绒服直接去了货车上,再穿一下太麻烦了,反正货车的距离近的很。结果罗夫回头一看就看见自家妹妹打算穿着单薄的秋衣冲进北方的冬天里,大吼一声:“忒休斯,你先把衣服穿上再出去!” 好吧,被发现了,要是现在直接出去一会肯定会被揪着领子骂。 圣诞树放在货车后面的厢中,由一个大纸盒装着,零零散散盛着还没组装好的零件,有绿色的硬塑料模仿的如针一样的松树树叶,作为主体枝干的黑色铁架子,和旁边的装饰铃铛还有五角星之类的。忒休斯稍微有一点失望,比较她还是想看那种像房顶一样高的圣诞树,即便这个愿望大概率不可能实现。 忒休斯将箱子抬进去后,抱怨道:“我还是想去看看那种大的圣诞树,不过市区估计没有吧。” “怎么没有,”罗夫背对着她蹲在柜台旁边缠着一圈又一圈灯泡,屋里熏人的暖气让他抹了一把汗,“你刚来这边不知道,这边每年平安夜的时候可热闹了,我估计二姨奶奶也是被节日的气氛感染了才搞这些的,就是装卸比较麻烦。” 忒休斯还没继续追问下去,就听见后面传来了拐棍敲击地面邦邦的响声。回头一看,穿着黑红色调大花棉袄的姜罗氏拄着拐杖进来了,她不算高大的身材套在臃肿的棉袄中稍微有点滑稽,不过小老太太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和善。 “节日的气氛倒是其次,这只是对我来说的一个传统而已,”姜罗氏被忒休斯扶着坐在了躺椅上,“就跟咱们这边一到平安夜晚上会有交通禁制,人们习惯在这一天出来享受节日一样,跟节日本身关系不大,重点在于享受这些的人。” 忒休斯搀扶她之后直接在旁边席地而坐,拿过剩下的那点灯泡自己来安装,罗夫来组装圣诞树。 “罗奶奶喜欢平安夜小孩子过来吗?”忒休斯不太明白她所说的享受这些的人,但下意识想到了万圣夜时那些开心笑着分享糖果的孩子,以及张与吃糖果看贺卡时眼中仿佛闪耀着星星的眼神,而且许多老人也很喜欢朝气活力的小孩子。 “那是遥远的一段过去,属于我自己的浪漫。” 姜罗氏摇摇头,眯起的眼睛中仿佛看见了极其遥远的过去,皱纹之中夹着远超忒休斯所经历的那些岁月。 第六十七章 过去的浪漫 黑色的长发编成麻花辫盘在了后脑勺上,清秀的容颜被泥土的脏污掩盖了不少,一双生来好看的手因为夏日的劳作和冬日在河水中的浸泡生满了老茧,指关节也似乎变得比一般来说更大。 这个少女并没有自己的姓名,因为没有习惯,也没有这个必要。 在这村中重男轻女和出嫁从夫的那些旧时代陋习还未消除,至少要再过二三十年吧,但总之那个时候少女肯定已经被安排着出嫁了,大概率是嫁到隔壁村,小概率还能留在罗家村。或许到那个时候她还没被这种思想浸染对于无论是男是女的孩子都倾注满心的爱意,也或者那个时候她变成自己最害怕的样子,明明自己就是女性却也厌恶着自己的母亲和奶奶。 反正那个不会因为性别被收回爱的时候不是现在,是未来吗?但是是多久的未来,少女不知道,也不敢去期待。 因为不被喜爱,她连个小名都没有,就连家人都只叫她小二。 跟客家的小二一样,少女心底很不喜欢这个名字,但是听多了村头骂架的她觉得小三这个名字似乎更难听,现在还算是矬子里头拔将军。 不过她也有喜欢的名字。 “安安,安安。” 姓姜的小子总会跑过来看着她傻笑,他去过学堂,他很优秀,未来会去更大的城市更遥远的地方进修。他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也是用自己家的排辈走的,按出生的顺序中间一个数字后边随便跟个字,所以去了学堂之后他给自己起了个名字,也给自己喜欢的女孩起了个名字。 “你总叫这个名字,外头也没人这么叫,”少女分给他自己做的小烙饼,两个人一起坐在田里偷懒,“反正咱们两家说了媒之后,你管我像你们学堂里文艺点叫个夫人,粗鲁点跟我爸一样叫婆娘。” “那除了我不还有外头的人嘛!” “外头的人叫我姜罗氏或者姜三多家的媳妇啊。” 那小子听见这名字就苦了一张脸道:“可别叫我这个,我给咱们起了一对的名字,我叫姜平,你叫罗安,外人一听就知道......” “一听就知道我们是父母离异的亲兄妹,”罗安打趣他道,“你见谁家夫妻的名字一个词出来的,这不一家兄弟姐妹才这么取名字嘛。” “你不喜欢,咱们再取一个,这次取个你喜欢的。” 罗安没回答他,但是每次他叫自己絮絮的时候都会回头应他。 那之后的日子是几乎不符合山村之中的浪漫,他们也确实走出了山村,包办婚姻底下藏着两颗向往着未来自由的心脏。罗安从没叫姜平知道自己有了新名字时有多高兴,她总是沉默着跟在他身边。 但是慢慢地,罗安发现自己跟不上了。 姜平的步子越迈越大,就像罗安知道的一样,他会去大城市进修,而自己一个小时候没机会接受教育的人估计只能在村里等着他偶尔回来吧,如果一起去的话,他会被自己牵累的。 “如果你觉得自己走在后头会拖住我的脚步的话,那就追上我。”姜平结婚那天提着绣着大红花的绸布时是这么说,后来他带着她去了更大的城市,追寻着更远的梦想,更美好的未来,在那棵树下也是这么说的。
姜罗氏提起这一段故事的时候,那张早就显了老态的脸上露出了一瞬间如过往少女时光一般的幸福,她从柜台底下拿出了一截红绸布,这红绸布早就以及因为几十年的漫长时间褪去了结婚那天鲜亮的颜色,但是几乎没有破损,可见它的主人将它保存得很好。 “学得多了人就会说情话了,你二姨爷爷嘴上尽是混不吝,那段时间也流行这些洋玩意,我叫他别费钱,他还非要搞,”姜罗氏看见那边简易的圣诞树已经搭好,缓缓走了过去,“说什么在圣诞树下亲一个能永远相爱,后来才知道那个说的是一种叫槲寄生的植物,那里根本没什么槲寄生!” 一个上世纪的恋爱故事?但是听起来似乎和平安夜圣诞树没什么关系,除了最后姜罗氏笑话自己的丈夫。不过,忒休斯还是头一次知道姜罗氏的名字,并不是父母给她的连名字都算不上的称呼,不是出嫁之后旁人的称呼,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名字。 但既然这样,为什么姜罗氏从来不说呢? 罗夫口直心快,忒休斯想到之后憋在心里多想几圈,而他直接问了出来:“我还是头一次知道您有名字,为什么之前一直不跟别人说呢?” 姜罗氏没有回答他,只是接着自己的话题继续往下:“你二姨爷爷在树下头说,平安夜同事说要吃平安果,姜平和罗安,吃了苹果,平平安安,平平安安......” “平安是好事,罗奶奶。”忒休斯安好了灯泡,看着姜罗氏一点点把树装饰起来,铃铛和礼物盒都是安本来的模样安好的,唯独那颗星星被姜罗氏用红绸布绑了个大花遮盖了起来。 “呵呵,平安是好事。” 无论是姜二还是姜罗氏抑或是姜安,都是没有作为独立的自己受到真挚祝福出生的人。 忒休斯感受到了这一点。 “我们相爱了一辈子,我从不怀疑他对我的爱,”姜罗氏看着这有点奇特的圣诞树,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姜安这个名字是他对我最美好的期盼,希望我一辈子平平安安的,我也确实如他所愿平平安安的过了一生。” “他离开之后,平安就缺了一半。” 平安缺了一半,纵使一块玉再漂亮,碎掉之后也会被人当成不值钱的东西,或许会有人称赞几句玉碎的精神,但实际价值早就已经失去了。 真遗憾。 无论曾有过多么热烈的情感,多么向往的未来,曾经试图像一只鹰一样展翅飞向天空。但没有独立存在过的人在另一半忽然消失之后才发现,自己没能从雏鸟成长为雄鹰,说好听点,她也只是一只比翼鸟,失了半边翅膀之后坠落在地面上再也飞不起来,最后连自己拥有过的半边翅膀都藏了起来。 忒休斯忽然感到了一阵恐慌,来自名字并非由自己决定的另一人所面对的未来,所面对的苦难。 “迈亚......” “忒休斯,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想,再怎么说这绸带绑在圣诞树上,还是太奇怪了。” 第六十八章 旅行家 伴着手机中放出的伴奏声,通体橘色只有肚子那块有着一片白毛的大猫趴在床边,喉咙中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冬日午后的阳光有种虚幻的感觉,它挂在那里提供着白日却没有分享超过额度的温暖,在被云遮住的日子里经常会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 阿黛尔举着一本书躺在了换上毛绒床垫的床上,准确来说是张与的床上。不过阿黛尔觉得是谁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张与是她,阿黛尔是她,导演是她,编剧是她,演员还是她。 “喵——” 橘子并不喜欢这毛毛的床垫,它翻身的时候经常会起一身的静电,噼里啪啦的。阿黛尔还记得在过去的日子里,那些难以入睡的晚上,她看着橘子比她还要激动。白天不熬猫,晚上猫熬人,橘子晚上做过熬人的事情可太多了,比如还没绝育那会春天的晚上叼个毛巾呼哧呼哧,比如半夜晚上从阳台一路跑到床边的窗台上,一路上产生的静电火花在黑夜中看得一清二楚。 阿黛尔放下书转身抱着猫,懒洋洋道:“别闹,妈妈最近很累,稍微歇一下。” 本来橘子小时候没被抱习惯,不喜欢和主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这让它有种可能会被抓住教训的危机感。不过它也清楚教训自己的从来不是小主人,所以感受到主人的疲累,难得的没有逃。 “哼哼,乖孩子,如果你乱跑的话我可要使用暴力手段了。”阿黛尔蹭着猫身上的毛喟叹一声,感觉这两个月的疲累都得到了缓解。 外面那个蠢蠢欲动的旅行家观察许久,也几次试过进来了,不过世界对外物的抗力还是很大的,加上阿黛尔一时的抵抗,那个人暂时还进不来。 不过也只是暂时的了,估计也拦不住几天,对面那家伙早就不知道去过多少世界了。阿黛尔也不清楚他有没有去过产生排外自主意识的世界,估计有?不然也很难解释对面那副恩威并施的样子,感觉很有经验。 阿黛尔也不打算真的把他拒之在外,最后一段旅程很快就要开始了,忒休斯一个人是无法离开核心部分的,但如果带走世界核心的话,那么边缘以外的地方就可以稳定下来,不再是各种虚假和现实交织着吞没万物的魔浆。 那个时候,属于世界意识的自己或许会消散吧。即使想到自己将不能再独立思考,阿黛尔也对此毫无畏惧。 唯一担心的就是在自己失去维护能力之后的事情。 “都这么怕了,那就干脆答应下来好了。” “来的真快,你吓到我的猫了。”阿黛尔斜睨一眼不满道。 对面只是一个暂时投放过来的虚影,真实样貌看不太清,只能大体看出是女性以及一些特征。那并不像是普通的人类,如果按外面的世界来说,大概是混血?阿黛尔拥有的记忆里,这种同时展现出不同种族特征的混血儿在千百年中也是极少见的程度。灰发中探出一对颤动着的猫耳,身后那条尾巴盘在腿上,像是一条龙尾。
投影笑了一声,自顾自地站在一旁可是被阿黛尔挥挥手扔到椅子那边了。她不意外地耸耸肩用一个相当优雅的姿势靠在和她气质半点不搭的破椅子上,微笑道:“哪吓到你的猫了,你看它不是还缩在你的怀里待着吗,我也是猫咪,才不会吓到同类。” “你是个什么玩意的猫,你看看你浑身上下除了有对跟cosplay一样的猫耳以外哪像猫了。”阿黛尔翻了个白眼,就差直接唾她一口了,反正外头再厉害的家伙也不会和一个世界意识在客场硬碰硬。约克那时候是对面已经几乎毫无察觉地融入这个世界了,且阿黛尔不想抱着玉石俱焚的决意毁掉她打造的世界。 逼急了谁都要咬人的,喏,还说什么才不会吓到同类,在自己怀里的猫都炸着毛哈气了。 “别敌意这么大,我们能好好谈交易吗,你知道我没有恶意。”投影摊了摊手,她确实没有恶意。如阿黛尔所知道的,她只是一个记录即将消亡世界文明的旅行家,不过眼前的世界在她旅行过的地方稍微特殊一点罢了。 在她的眼中,这世界处于新生和毁灭交替的状态,本来没有意外的话大概三年前一个文明就会彻底被摧毁。就像原先投影曾去过的每个世界一样,她来到了这个世界,看见了从中心向外溢出的魔浆,和蜗居在最后一块地盘的世界原住民们。生存空间已经被极大压榨,如果不是魔法的存在肯定剩不下那么多人吧。 粗略估计一下,估计死了一半人?投影眯着眼睛观察那些祈求着的人类,并不打算出手帮些什么,一个旅行者不该对旅途中遇见的悲惨命运插手过多。 来得有点晚了,原本的已经毁了不少了,估计只有文明的精华保存了下来,原本的民生肯定是来不及看了。 本来她是这么认为的。 可在那片魔浆中,她看见了新的可能性。 即将归零的世界寿命和似乎还有千万年的世界寿命,两者在她金色的眼中如同争斗一般,这让见多了固定世界寿命的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更多的可能性,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文明,还有这个世界原本的文明,都可以被她记录下来。 唯一可惜的就是这个可以自主思考的世界意识有点棘手。 不过在前些日子,世界意识终于松了口,同意她来谈谈,目前还仅限于投影来到魔浆之中。正好,旅行家也不想现在就让本体进来,万一这小女孩激烈反扑一下,她在别人的世界中虽然也不是做不到反杀,但也不想之后的旅程中带着一身伤到处走。在各个世界之间穿梭的可不止她一个,危险的家伙并不是没有,难免有几个趁人之危的仇敌。 “我的要求有两个,如果做不到这两个的话,我完全可以趁现在,就在这里,跟你拼个两败俱伤。”阿黛尔冷声道。 第六十九章 要求 投影金色的眼瞳眯了眯,露出危险的意味,语气不善道:“威胁?” “你可以这么理解。”阿黛尔丝毫不惧,以翻涌着敌意的浅色眼瞳对视回去。 “......哼,说说吧。” “第一,不许对于这个世界插手过多,你在外界真实的实力在这里会被我压制到普通人偏上的程度,供你自保。” “即使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我作为一个旅行家兼记录者本身就不会对这个世界插手太多,就算明天世界毁灭,我所做的也只是趁最后一段时间记录下仅存的文明。”投影的掌中出现了一本厚厚的书,书页翻动间,无数她走过的世界就像昨日回忆一般浮现,而那一幕幕回忆的最后皆是世界文明最后毁灭的景象。 “那么我的第二个要求是......” ...... 入目之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呼出一口热气,到了口腔外头就是一片白色的朦胧。 忒休斯搓着手掌,坐在门口看着雪景。 门口那棵树的树枝上压着积雪,风吹过来的时候发出了恼人的咔嚓声音,让人不禁怀疑过了今晚这树就只剩个树干了。冬天天黑的早,现在才刚刚四点钟,虽然还远没到晚上的程度,但抬头一看竟然也能隐隐约约看到月亮的轮廓了。一轮半残的月亮模模糊糊挂在空中,在风雪交加中时隐时现看不清楚。 摩擦生热搓暖了的手往冻僵了的脸上一盖,登时回了一点温度和触感,不再像刚刚一样连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还长在头上都感觉不到了。 这种大冷天本来忒休斯是不想在外头待着的,甚至连门都不想出,不过她刚刚从姜罗氏那边布置完平安夜的装扮一身寒气,打算在门口歇一歇再进去,忽然进去那种一冷一热脸忽然烫得发疼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受,像是脸底下有个大火炉一样。 今天是平安夜,姜罗氏最后叫忒休斯帮忙摆了些装饰,临走之前叫她测试了一下那些小灯泡是不是还完好。待小卖部中都被发出暖光的小灯泡照得通明且老手机中录下的八音盒圣诞歌也放好之后,忒休斯就告别离开了。临走之前,姜罗氏给她塞了几个熟透了的大苹果。 和外头卖的平安夜的苹果不一样,这个能吃,外头卖的那种为了好看外头抹上了一层厚厚的蜡,吃上一口又干又涩,光好看了内里没半分好的,刚到舌头就能直接吐出来。 姜罗氏给了她一兜子苹果,差不多七八个,这么多熟透的苹果全放在暖气屋里指定第二天就烂了。忒休斯打算着,今天晚上她吃两个,给苏姨吃两个,张与不爱吃水果,怎么也要逼着她吃下一个均衡一下营养,那剩下的这几个怎么办呢? 正这么想着呢,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嗓子有点哑的呼唤。 “忒休斯,你在门口待着干什么呢?” 张与穿着深蓝色的冬季校服,里头加了件棉袄,下身的校裤之中估计也填了棉裤吧,整个人看起来圆滚滚的。她的嗓子稍微有点沙哑,本来就比一般少女低一点的音色此刻听起来都有那么点男生变声时候的样子了,估计是今天一整天又没好好喝水。
忒休斯长手一伸,直接把张与书包侧兜的保温杯拿了过来,张与再想伸手去抢已经来不及了,一米七的张与就算蹦两下也抢不到一米八三的忒休斯高举过头顶的东西。手中一掂量,忒休斯冷笑一声,果不其然如她所想,这人不爱喝水不爱吃菜不爱吃水果,今天果然也一口水都没喝。 说是除了白菜青菜羊肉这种童年被逼着吃出心理阴影以外的不吃,其实张与许多菜都不爱吃,只是没像前面一样刚沾舌头就生理性呕吐罢了。 对肉和各种不健康但好吃的食物情有独钟的家伙,嗓子哑了也不值得心疼。忒休斯瞪了心虚乱瞟的张与一眼,抓着她手腕把她带进了屋子,相当熟练地找到热水壶接了一大杯晾温的白开水放到桌子上,抬抬下巴示意道:“喝。” “能不能让我拿袋橙汁粉什么的,那个补维生素。” 忒休斯挑了挑眉未作回答,让张与看到一丝希望。她是真的不爱喝水,寡淡的味道让她难以下咽,有时候水没煮开还会有一种涩味在口腔中久久散不下去。张与从小到大喝惯了药,但可不代表她就乐意有那股子苦味在自己嘴里停着。 从小到大都这样,张与偷摸把保温杯里的水倒掉,要么一整天不喝水要么喝饮料,绝大部分的水分都是通过在家里喝自己爱喝的牛奶来补充的。从前张月白为了检查她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喝水,就会趁她刚回来的时候检查水杯里的存货,一般张与都会忘了在回家前把没喝的罪证清理干净。 现在这方法让忒休斯也学了去,秋天那两个月她时不时就咳嗽上火,结果没喝水被忒休斯抓了个正着。 正当张与准备去拿自己放在苏芮秋家的橙汁粉时,忒休斯把她死死按在了座位上,然后从一个红色的塑料袋中放了苹果在那一大杯温水旁边。 “苹果,补充维生素的,吃吧。”好歹也是不同住但同吃了一个季度的人,忒休斯怎么可能不知道张与耍什么心思。放大量的橙汁粉进去是能调味,但那东西就对身体好到哪去了吗,答案很显然,肯定不如吃个苹果更健康。更何况就按张与放调味粉的量,那水还不如不喝,喝了之后嗓子更干。 张与一张脸苦巴巴的,忒休斯抱着臂,脸上的神色稍缓,拉开柜子里面全是张与存着的调味粉:“酸梅粉,橙汁粉,可乐粉,雪碧粉...你想喝哪个,只限一勺。” “橙汁粉橙汁粉!” “前提是你把那个苹果也吃了。” “面糊的吗,我喜欢吃面糊的。” “不知道,似乎都是脆的,脆生的还是面糊的你都得吃下去。” 回头一看,张与的脸色又苦下来了,忒休斯笑出了声,一阵心情舒畅。 第七十章 第二张贺卡 在张与仿佛咔嚓咔嚓不满的咀嚼声中,忒休斯拿过了杯子盛了一勺橙汁粉放进杯中搅拌。橙色的粉末下沉时给透明的水逐渐染上了自己的颜色,随着摇晃,沉底的那部分与白开水充分混合。不像外头卖的那种橙子味饮料一样色素那么实着,忒休斯抬起水杯的时候还能透过杯子看见张与模糊扭曲的身影。 “忘了问你,这才下午四点钟,你们学校走读生不上晚自习的不是六点钟才放学吗,”忒休斯摇晃着手中的杯子,看着光线在其中纷杂的样子,“你又逃课了?” “忒休斯,我觉得你对我真的有很深的误解,我从来没有逃过课,每次我都是有好好让我妈帮我请过假的,”张与瞥了她一眼把水杯接了过来猛灌一口,但不够浓的橙子味让她咂了咂嘴后面部扭曲,“你去打听打听,我所有老师对我的评价都是一个乖巧文静的学生。” 单从忒休斯和她的相处中,确实看不出来这个正牙酸着啃苹果的姑娘是什么乖巧的学生。 忒休斯等着她继续往下说,张与三口两口吃完了剩下的苹果,结果连核都没啃干净,让苏芮秋来了肯定要敲着她的额头说她浪费。还残留着果肉的苹果核被张与起身扔到了垃圾桶中,她对自己的投掷准头没什么自信,与其把垃圾扔到地上让身边人嘲笑,她宁愿多走那两步路。 “你刚来这边不知道,雨花路每到平安夜的四点钟都会交通管制的,那一条路上不会有汽车经过,不提前放学的话家长的汽车进不来没法接孩子回家,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平安夜当天就会提前放学了,”张与小口啜饮着那杯橙汁,喝一口说一会道,“再等等,等黑了之后你陪我去一趟雨花路。” “难得放学早,你大冬天不在家里歇会?” “难得有这么个盛宴,你竟然不想出去看看,我记得你和雨花路教堂那几个修女还有联系吧?”张与颇为惊讶忒休斯竟然听了之后没打算出去,在她看来忒休斯应该会比自己更想出去。 忒休斯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来平安夜是雨花路教堂那三位修女会过的节日。平安夜作为圣诞节的前夕,即使不是过惯了这种节日的外国人,对于天主教的信徒来说自然有特殊的意义,大概和本国的除夕是处于一个地位的。 不过张与有什么必要去雨花路吗,她又不是什么信徒,以她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四天都躺在床上的性子,竟然在这种冷得人手指都快成石头的夜晚愿意出去,忒休斯可比张与惊讶多了。 张与没得到预料中的回答,有点郁闷,仰头一口气将杯中剩余的液体喝干净,随着吞咽的行为颈部处像是有个水球在上下滚动着。忒休斯在旁边看着,眼神落在了解开围巾之后暴露在空气中的脖子上。张与似乎平常很少会大咧咧把自己的要害部位暴露这么明显,在忒休斯的印象中这个心中带着莫名恐惧的女孩总想缩着身子。 张与难得气势十足将空了的杯子往桌上一放,问道:“总之你之后没有安排吧?”
“没有。” “那么让我郑重邀请你,忒休斯小姐,请把你今晚的时间预留给我。” 忒休斯感觉自己心脏被这双盯着自己看的眼睛敲击了一下,反差感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个很新奇的体验,比如平常正经的骑士把衣领解到了胸口去寻欢作乐,比如勇者小队那个表面上没什么存在感的盗贼摇身一变成了大魔王,也比如张与此刻模仿着当初忒休斯的骑士礼节发出邀请。 忒休斯不太能想象张与如果作为一名优雅正直的骑士是什么样子,就算去幻想,在她眼中张与似乎也是将兜帽一盖遮住大半张脸握着诡异法杖行走世间的魔法师,这种形象或者巫师会更接近一点。 这时候忒休斯发现,自己一直在看着张与不肯展露于外人的一面,对外的她作为正直的骑士完全够格,但忒休斯总在注视着她藏在心脏深处的卑怯。 现在忒休斯感觉不坏,她依然不觉得张与能成为一位真正的骑士,但她觉得张与掀开自己的兜帽后,那阴影后面也是一张让人看了就觉得舒心的脸。 “事实上,我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可以预留给你。” 忒休斯没有将自己的手搭在张与邀请的手上,而是反手握住了,一下子让张与从攻势转为了守势。 张与脸上出现片刻空白:“你要是个男的......” “我是不是男的,应该和这件事情关系不大?” “你根本不明白......啧。” 张与别过了头抽开了手不去看那双澄澈如同天空倒映在水中的眼睛,在自己的背包里翻找一通,忒休斯没听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就在一旁看着她在包里找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在忒休斯还没看清的时候,张与将找出来的东西往她怀中一塞,她们之间的距离因为张与的动作变得极近,忒休斯在这一刹那只看得见张与因为大幅动作飘起来的黑色长发,在灯光下可以看见有几根因为病情折磨而新生的白发。 忒休斯感觉自己手上被塞了一张硬硬的卡纸之类的东西,张与凑的更近一点在她耳边低语,明明是很小的声音,但少女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耳侧,在耳尖血液上涌的瞬间听觉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灵敏。 “回礼,我去换身衣服,一会来找你。” 说完张与没等她反应便转身离开了。 忒休斯看着她的背影有一会,才低头去看塞进自己手里的那张卡片。 那是一张和自己万圣夜买的贺卡同款的卡片,立体的圣诞节贺卡,深蓝色的天空下是做出了鬼脸的雪人和正在爬烟囱的圣诞老人。忒休斯轻车熟路地打开了贺卡中的夹层,拿出了那里面包裹着的信纸。 你是真实的,所以大家才这么爱你。 落款,楚门。 第七十一章 有意义的骨灰 夜色渐浓的时候,大概六点钟,张与换好了常服过来找忒休斯。 张与大部分时候都穿着一身校服,现在里面穿着一件高龄的黑白条纹毛衣,腿上是一件加绒的黑色鲨鱼裤,最外头简单套了一件没什么装饰的半长款黑色羽绒服,敞着领子还围着圣诞配色的围巾,也不知道她是冷还是不冷。 忒休斯冷着脸走过去,直接把她羽绒服的拉链拉上了。 “哎呀,你这么给我拉上了不好看。”张与想要敞开,但是看见忒休斯的眼神之后瑟缩一下,讪讪着放下了手,乖巧地把裸露出来的双手放进了衣兜里。 “我可不觉得一个平常头发炸着毛随便套着校服到处跑的人会在乎形象。” 张与小声道:“还是会在乎的,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十七岁正值青春的女孩子嘛,现在又不能穿校服,那既然都穿私服了我当然要稍微打扮一下。” “不能穿校服?” “嗯哼,从来到这个时候我们老师都不让上街的,”张与吹了一声口哨但是调不成调,“一到这时候老师就三令五申叫我们在家里待着,给留一堆作业,明明只早放学了两个小时但恨不得每个老师都留张卷子,还要到街上巡视看有没有学生上街凑热闹。” “那你作业?” 张与展颜一笑,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当然是早就写完了,我可是老师表扬的好学生!” 城里已经沉沉进入夜色,在苏芮秋家附近安静得很,忒休斯感到奇妙,就算再冷的天气这里也没这么安静过,几乎可以用冷清来形容了。上次张与带她去的炸串店应该有不少男人在那里喝酒,或者附近那个菜馆应该有人在推杯换盏讨论着国家大事,一群喝上头的人在那里吹牛扯皮。 可此刻这些热气就像是被什么地方全都吸走了一样,只偶尔有几个行人匆匆往雨花路教堂所在的那条主干街道赶过去。 张与难得扎了个高马尾,大概是怕自己的长发夹在围巾里显得杂乱,她走在前头,马尾就在忒休斯眼前一晃一晃的。两个人到雨花路那条主干街道慢慢走过去大概也就十分钟的距离,这一路上两人沉默着什么也没说,一句也没提刚刚张与送给她的那张贺卡以及上面写的那句台词。 那是在结局的时候制作人对楚门说的,你是真实的,所以大家才那么爱着你。 留下这句话的人,是制作人,是张与,是她署名的主角楚门。 忒休斯抓住了她在自己眼前挠人的马尾,引得她停顿一下回身疑惑看去,正对上忒休斯复杂的眼神,那眼中有千言万语却碍于什么无法言明,感情纠结在一起,却怎么都缺少了一点现实的根基,让她无法将这些明确联系在一起。 这个少女是这场剧目的制作人,是这场剧目的参演者,也是忒休斯眼中卑怯远超自己能力的十七岁普通高中生。张与留下的给忒休斯的贺卡中说真实,那现在的正日夜相处的人是虚假的吗? 这怎么可能。
即使隐约察觉到了这世界的虚假,但她想起了那个模糊白影对她说过的话。 “你所处的世界就是真实的,这里难道不是吗,你看看你现在身居的日常,看看你身边的人们,就算你认为他们只是我操控的人偶,但你从他们身上获得的情感就是假的吗?” “张与。” 张与看着还没放开自己头发的忒休斯,眼中疑惑更显,她的头发并不算长,两人的距离几乎是差十几厘米就可以碰到鼻尖的距离。 “张与,你觉得活着是怎么样的一件事情呢?”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或许是想探究生命的存在方式,以及大脑是怎么用情感欺骗一具躯壳的。” 张与本来想调笑着回答,但是忒休斯迟迟未放手,她知道眼前这人比自己正经了不知道多少,一个有分寸的家伙,平常就连想和自己更了解一些都要试探三分再根据态度选择前进或者缩回去。 身边一辆电动车飞速驶过,车载的小音箱上放着jinglebell,在张与短暂的思考和沉默中显得格外突兀。 “活着就是活着吧,生命本身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像石头和草木一样存在在那里一样,我不会去贬低也不会去敬重,就像骨灰对我来说也不过是一捧子终会回归于泥土进入循环的肥料罢了。 “我在幼年就目睹过死亡,我甚至在无数次生死边缘行走过,擦肩而过的大货车,差点将我溺死的一片蔚蓝,输进身体里过敏的液体,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亡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存在而已。 “结果对我来说已知,但过程还很漫长,时至今日我依然无法预料到达结果的过程。 “那个过程有时让我痛苦着想提前到达终点,有时让我产生片刻欢喜想要驻足此刻。 “那未知的旅程,未知的情感,对我来说或者就是在被大脑产生的错觉欺骗的一生中全部的意义。” 忒休斯的手卸了力,那一缕头发从她指尖滑落回到了张与的肩膀上,她捂住眼睛笑了一声道:“抱歉,张与,我是不是问了个蠢问题?” 或许这是大脑欺骗了自己产生了错觉,在人死后无论躯壳还是情感都会像那一捧骨灰一样回到循环之中失去原本的意义。但忒休斯此刻经历的情感并不是虚假,就像曾经那个白影......阿黛尔说过的一样,或许在某些研究者某些哲学家眼中这一生不过是一场巨大的骗局,他们此刻的情感对其他人毫无意义。 在这一刻,两人都是真实的吧。 正因为真实,所以心脏才前所未有地用力搏动着,身体中每一寸都被血液冲刷着,感受着享受着骗局和错觉。 即使多年后回忆起来这场史无前例的大骗局,眼前这个连自己都骗过去的大骗子,忒休斯也能记住,眼前的这一刻,这些话,对她来说绝对不是毫无意义的骨灰。 第七十二章 徽章 还未完全走进主干道时,忒休斯就已经看见了那边堪比早晚高峰的拥挤程度。 主干道两侧的人行道人挤着人摩肩接踵,几乎抬个手都可能碰到谁的头,抬个腿都可能不小心踢到谁家的孩子,警察一直在旁边戒备着防止出现什么踩踏事件。相比之下机动车道因为宽敞则好很多,大部分的小摊和行人也都在机动车道上。 少数的摊位因为挤不进去只能在主干道以外的地方,比如张与正在攀谈的这个小摊。摊主憨厚的脸因为寒风冻出了如同喝醉一般的酡红,双手为了方便也没戴手套不断搓着,上面冻裂的口子清晰可见。他面前这个摊子只一个大铁支架盖了块木板,顶上头铺了一块有点脏污的布上去,上面摆了些零零碎碎看着小孩子才会喜欢的东西。 好巧不巧,这种东西就是张与这种只能回忆童年幸福才可以支撑下去以后人生的人会喜欢的。 张与拿起一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徽章,似乎相当开心的样子。那徽章上头是一个仿制掐丝的圣诞老人,当然这么个小摊子肯定也不可能买真的细细掐丝的东西,估计是从哪个批发小玩意的地方买来的。后头还有个黑色方块的小开关,只要拿指甲一拨开就会开始发光,忒休斯看着这种发光的小灯泡应该就是姜罗氏小卖部那种的缩小版。 虽然忒休斯想提醒一句张与现在穿的是羽绒服,这种别针扎到上面戳个洞里头的填充物会漏出来,但看见张与的笑容半点不假的样子,忒休斯话到嘴边又换了一句说出来:“阿叔,这个徽章多少钱?” “五块钱一个。”摊主阿叔搓了搓手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虽然他说的价格一点都不真诚。 忒休斯差点一句怼出来,五块钱一个指甲大的徽章怎么不去抢呢,他进货的时候这点有五毛钱一个吗? “再买一个能不能便宜点?”忒休斯感觉自己被对面这个男的当成带自家小辈出来玩的大怨种了,看着孩子觉得喜欢就坐地起价。旁边传来孩子的哭声,隔壁摊位因为摊主坐地起价家长转头就走,这是家长常用的砍价方式,让小贩先忍不住砍点钱下去,反正前面对家长来说也差不多的都一个样子。 但对小孩子来说看中的就是看中的,之后就算遇到一模一样的也不会再感到开心了,只记得自己想要的那个再也买不到了。这种情况要么是家长灰溜溜带着孩子回去买,要么是孩子连着闹好几天脾气被家长打一顿然后把这件事压在心底念念不忘。 “小本生意啊,这大冷天的,你往前面去可比这个还贵。” “那----“忒休斯看张与这么喜欢,送个礼物还要用那种威胁的样子砍价难免让人伤心,反正差不了几块钱,打算直接买下来。 “六块钱两个,不然我们就不买了。” 忒休斯刚打算付钱,就看见张与两指捏着那徽章笑眯眯的看着摊主,眼中的笑意深不见底,听见价格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虽然没怎么减但也逐渐染上了一层寒意。张与可不是那边会哭闹着分不清是非的小孩子,从小她就知道怎么乖乖跟母亲演戏逼着商家降价,每次那种差一点就失去心爱之物的拉扯和失落感让人抓心挠肺,不过她清楚知道她想要的母亲几乎都会给她买到手。
或许这就是孩子富养的好处,张与喜欢这个和童年曾得到过的徽章相似的小玩意,但也不是非要不可,更不是非要忒休斯为了她当怨种白给别人赚钱也要拿到手。 “你也说了,前面也有,过了这家不是没有下家,”张与手上没在捏着那个小徽章,而是在摊主僵住的笑容中放回了原位,“您不太会做生意,这时候应该说了过了这里就没有下一个了,卖点独特的对吧,这样子您还能等着家长被孩子烦到耳朵发毛的时候坐地起价,你看我难道像那种很差钱的人吗?” “再怎么说,六块钱两个也......”这个摊主确实不怎么做生意,这批货是他从朋友那拿来的,看着正好平安夜了想借着雨花路这边一年一度跟元旦除夕差不多热闹的时候狠狠赚一把。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张与看他还不如换家里的女人过来做生意呢,大部分家庭讲价什么的都是家里女人去做,这种生意事自然也更加敏感。 张与收了笑容,起身拉着忒休斯要走。忒休斯哎了一声频频转头看向那个还在纠结的摊主,忽然感觉自己才是那个要闹着买的孩子,一时间有点恍惚,不本来是自己想给张与买点她喜欢的东西当礼物吗? 摊主自己心里不踏实,估计也知道自己的缺陷,直接起身喊住了张与:“等等,六块钱两个是吧,我卖你就是了!” 忒休斯以为这就算完了,结果张与回头道:“五块钱两个。” “小丫头,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大过节的,五块钱两个估计您也能赚个三四块钱吧,差我这一块钱?” “......行,你自己拿吧!”摊主在对峙中被张与的眼神盯得发毛,站了一会又瘫回自己的小马扎上。难得出摊一次就看错了人,看着可能会闹腾点的小姑娘才是那个砍价的瘟神,算他倒霉。 其实张与说的没错,就算五块钱两个他也能赚个四块钱,但是折在一个看着就花钱大手大脚的小姑娘手上还是让人郁闷。 还没等忒休斯回过神来,不但价已经砍完了,张与还把钱付了叫她也过来挑一个。 忒休斯有点郁闷地到摊前挑了个同款的麋鹿徽章:“明明是我打算付钱给你买的,怎么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变成你砍价付钱送我礼物了?” “你打算六块钱给我买一个徽章,我花五块钱买了两个,相当于你用六块钱从我手里买回了两块五的徽章,等于你送了我三块五,你是送了我礼物没错。” 忒休斯嘴角抽了抽,小声吐槽道:“诡辩。” 忒休斯的外套和张与的围巾上,各别了一个徽章,麋鹿和圣诞老人在夜色中发着微弱的光芒。 第七十三章 祈愿 “我以为你会更希望直接买下来,而不是讨价还价半天。”忒休斯看向那边一脸失望的孩子,难得和母亲出来一次,结果只是个几块钱的小玩意妈妈都要讨价还价半天,讨不成无视他的哭闹扯着胳膊就走。 张与捏着围巾上徽章的棱角,低声笑道:“曾经我也有过那种时候,心中的失落怎么也挥不去,即便后来我清楚知道我想要的小玩意我妈一定会用另一种更优惠的途径给我拿到手,但那时候我只觉得世界都系在那个我得不到的东西上了。徽章是这样,爱也是这样,我知道我会有,可来得太迟了。”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也逐渐变成了卑鄙的大人,可以忍下心中的失落感压住被拉扯的痛苦了。” 或许人就是这样一点点长大的?张与自己也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乖巧懂事的,但随着她也越来越乖巧,母亲的不安也越来越深。 从前她的手拼命伸向货架上的零食,然后在母亲挑拣半天中越来越恐惧,害怕自己要的太多了会被教训一顿。她会在超市的小推车中因为童年走丢的恐惧无助地看着去了别的货架逐渐离开视野的母亲,几乎崩溃一样地喊出来叫母亲回来。 逐渐习惯了这一切,孤独,无助,迷茫,错愕,恐惧......那么多负面的情绪在一次次无视中造就了一个乖巧的孩子,她会在路过零食货架的时候视若无睹地走去结账点,她会在母亲离开视野的时候趴在小推车上百无聊赖地刷手机。张与不再是那个只能坐在小推车中哭喊的孩子时,张月白也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母亲开始主动从货架上拿来她曾经最爱吃的零食问她想不想吃,结果得到的回应是她冷漠地摇头拒绝了好意。母亲在看到她在小推车旁愣神的时候会主动拉着小推车走,但总觉得浑身不得劲。 “我已经习惯的时候,就不需要谁再来回应我过去的情绪了。”张与眉眼低垂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过去那个哭着闹着却被扯走的孩子,又任性又可笑,只感受得到自己当下的情绪,看不见眼前如何理智应对给自己赚取更大的利益。 忒休斯:“可总有人要来回应你现在的情绪吧。” 张与顿住脚步,眼神中含着疑惑,不明白所谓现在的情绪是什么。 忒休斯握住她冰凉的手,朝着热闹的主干道走去,身后的冷清和讨价还价都被她们抛在了身后:“前面人那么多,你可不能再这样还价了,想买什么就直接付钱买,零花钱不够就跟我说,反正......” 反正后头那句忒休斯没说出来。 反正我的钱够多?反正前面的商品贵不到哪去?这些都不是。 反正我会一直陪着你,感受着你灵魂中那从来没离开过的落寞情绪,忒休斯想说的是这个。 “反正?” “……反正我现在不想看见张与。” “这话有点无情,这么快就要跟我绝交?” “现在不想看见变成卑鄙大人的张与,不想看见乖巧的刘雨璋,想看见刚诞生没多久还在牙牙学语那种程度的迈亚。” “呵,你真是……惯会说这些好听的话。”
前方有光芒在夜空中逐渐亮着飘起,忒休斯抬头,那是一盏孔明灯。这种灯在古代名叫祈天灯,一般在重大的节日比如元宵节会放飞,这种国内的传统祈福方式和现下平安夜这个国外节日结合在一起,却没什么人说什么不对。人们只是想在这个令人开心的日子中祈愿美好的未来罢了,无论古今中外,无论现在这个小世界的内外,大家都有着美好的期盼。 消防员在一边紧张看着一盏盏孔明灯放飞到夜空中,这很危险,飞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孔明灯就会从高空中坠落,或者谁放飞的位置不好顺着风挂到树上点燃了。大家防备着,却没有阻拦,没有阻拦写着祝愿的灯放飞天空。 像是一簇火苗在浓到接近黑色的眼瞳中点燃了,张与下意识握紧了忒休斯的手,盯着孔明灯飞向更自由的外头。 忒休斯问道:“想去放一盏吗,不用客气。” “我不打算放,也没打算跟你客气,”张与摘下了眼镜,她重度散光的眼中那盏灯像是一簇真正的火苗,点燃撕裂了这世界一切的束缚和虚伪,“只要这样看着我就觉得很好了,我的祈愿不需要借着灯飞过去,就已经有神灵的恩赐为我实现了。” 神灵的恩赐本人在她一旁失笑出声。 张与像是彻底放飞了自我,拉着忒休斯窜进了主干道,在人流中挤着,但紧握的双手一直被冲散。 孩子喜欢的像是假面舞会才会出现的面具,万圣节时候留下来的吓唬人的鬼面具,老人舀一勺热糖浇在板子上左滑右滑不一会就出现了写着不算复杂名字的糖画,在锅炉中被做成各种形状的棉花糖,还有给人送礼用的玩偶和大束白色和橙色的玫瑰......张与扯着忒休斯在各个摊位之间转,或者看到什么自己付钱,或者在犹豫了一下之后就被忒休斯抢先一步给她买了下来。 结果才逛了一半多,还没走到教堂,张与的手上就已经塞满了,忒休斯的身上也被她挂了不少东西。 “吃了一半的糖画,吃完了的棉花糖,”张与想办法让左手同时拿着一大束玫瑰花和糖画,好吧,张与知道忒休斯只是看她觉得什么有意思就买什么,玫瑰花的花语半点不想真叫人误会,用右手的指关节敲了敲忒休斯在头上侧戴着的面具,“你拿着的玩偶和头上戴着的面具,咱们俩几乎见到什么就买什么,想好一会去教堂的时候该怎么办了吗?教堂现在可是人挤人的状态,玫瑰会被挤坏的。” “大不了回去在苏姨家先放一下,然后再回来一趟,反正来回连二十分钟都用不着。” “然后过去的路上再买一路,再回去一趟,那我们可就赶教堂的末班车了,”张与颇为无奈地笑着,忒休斯知道她表面苦恼实际上开心的不得了,她迅速把手中写着自己名字的糖画咬碎让两人手中最占地方的只有玫瑰花和玩偶,“走吧,就这样子去教堂看圣诞布置,不过你可要帮我保护好礼物。” 忒休斯将两人手中的玫瑰和玩偶交换,让张与拿着不怕挤压的玩偶,自己个高拿着玫瑰花到时候更能躲避人群,微笑道:“当然,每一件都会保护好的。” 第七十四章 雪 教堂本来和外头的人行道一样人挤人,不过警察早就再门口围了通道,还设置了安检关口让人们进去的速度满了不少。忒休斯将花护在胸口牵着张与走了进去,虽然没到一脚踩别人脚后跟的程度,不过还是让两人平白挨近了不少。张与不是很喜欢和陌生人的距离太近,一直缩在忒休斯身边眼神不安地乱瞟。 绝大多数人都是来教堂感受一下氛围,顺便看看到了平安夜才拉过来装饰好的圣诞树的。 这可是实在的圣诞树,也不知道这穷教堂从哪搞来的一棵几乎和教堂房顶一样高的大松树,上头挂满了各种传统的装饰,不外乎都是忒休斯在姜罗氏小卖部那棵假树上挂过的铃铛彩带什么的。 二人想多看一会但无奈被人流推着往前走,正快被推到圣诞树中心五米之外的时候,一双手从背后猛地伸出来扯住了忒休斯和张与一人一条胳膊,硬生生将她们从人海中扯到了空地上。 转头一看,米洛尼正含笑看着她们,靠在一旁的圣母像上道:“怎么,你们也来凑热闹?” “米洛尼,你不在教堂里?” “米洛尼小姐,好久不见,上次见面应该是十月份还在住院的时候吧。” 两人同时问好,米洛尼摆摆手呵道:“你们俩同步率还挺高,一个一个说话,我听不清。”说罢米洛尼指了指圣诞树那边的人,示意那边说话的人太多了,她的脑子一时之间大概处理不了这么多声音。 张与后退一步让忒休斯去说话,她和米洛尼并不怎么熟,为数不多的交情基本都是上次绑架案中结下的,在出院之后她也顶多是和一起被绑架的申希偶尔联系一下。 “她习惯平安夜出来热闹,我陪她一起,”忒休斯回了她的问题又把刚刚自己的问题细细重复,“你不在教堂里帮申希吗,平安夜应该有不少礼拜的人,你们不忙吗?” “忙什么忙,每年到这个时候教堂就被上头全权接管了,现在与其说这里是教堂不如说这里是旅游景点。参与弥撒的人一般不会选这个时候来这么吵闹的地方,希希难得清闲了两天,现在正在教堂里教那个见习修女呢,别去打扰她们。” “你不去?” “我不打扰她,出来躲懒美其名曰维护秩序。” 忒休斯看米洛尼眉间郁闷散不开,憋着没笑出声,估计不是什么“不打扰她”,而是申希为了不让她这个伪信徒打扰到虞沁学习的兴致赶出来维护秩序了吧,说出来倒是她自己善解人意了。 米洛尼看她一眼,也知道自己的谎言蹩脚估计已经让这人发现了,啧了一声:“这些人差不多到九点钟的时候就散了,树第二天才会搬走,你们要看自己坐在这边空地看吧,我不奉陪。” 说罢米洛尼钻入人群不知道哪去了。 忒休斯和张与对视一眼,谁也没打算离开这边,找了个能看见圣诞树的角落一起坐下了。 张与抱着玩偶大熊,将下巴搁在那片毛绒绒里,像是抱着自家猫一样舒服地眯着双眼。忒休斯感觉比起张与抱着猫,更像是一只猫叼着新买的玩具在冬夜里找个舒适的位置搭窝,想伸手挠挠她的下巴,但又担心猫急眼了给自己一爪子。 怀中的花还是难逃被挤的命运,不过所幸只是外头挂着的彩带和里头的花枝折了点,露在外面的花朵受的最大的伤就是吹过来的寒风,忒休斯还是有好好完成保护玫瑰的使命。
几米远外的圣诞树顶头高挂着一颗金灿灿的五角星,拿下来单看的话估计能把人眼睛都亮瞎,不然也做不到在这么高的地方这么深的夜色中放出这么耀眼的光芒。忒休斯有些好奇这星星是怎么挂上去的,是米洛尼口中管着她们的上头挂的,还是米洛尼她们亲自挂上去的,这未免太高了。 似乎看出了忒休斯的疑问,张与忽然指着那颗星星开口道:“那个,在我小时候就有了,是前任...不对,前前任神父自己做的。” “申希和米洛尼的养父?那最少都有五年的时间了吧。”忒休斯有些惊讶,那颗星星看着可不像五年前的东西。 “当然是每年都会拿下来,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风雨无阻地在上头挂着,不然早就坏的不成样子了。我小时候来教堂的时候,就听人说过这个是那个山羊胡神父亲自做的,里头的灯泡什么的也是他买过来安的,不过这么多年估计里头的灯泡早就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了,外壳还是差不多的,内里早变了个样了,你说这算不算一种忒休斯之船?” “或许。” “那你觉得它还是原来那个星星吗?” “这么说来,上次你问我忒休斯之船还是不是原先那艘船的时候,我突然头疼还没给你一个答复。”张与本来以为忒休斯要思考一会才能得出答案,结果忒休斯立刻回答道:“我觉得它还是原来那个星星,还是原来那一艘船。” “为什么?” “归根究底是人们对这件事物的定义不一样吧,如果你一定要将最原汁原味一个零件都没替换过的船命名为忒休斯之船的话,那从第一个零件替换开始它就已经不是原本的它,根本不需要等到全部换个遍。 “有的人注重的是那些零件,而我注重的应该是忒休斯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也就是船的灵魂。 “同样的意思,对我来说,如果我的记忆曾经被替换,我的外貌会被改变,但我的灵魂仍然忒休斯之船的设计图一样,或许只是在嘴硬,但对我来说无论是多少年前的我还是多少年后的我,都只会有‘我’这一个选项。” “经历会改变灵魂的外在附着物,但不变的永远是本质吗...确实是嘴硬的答案。” 何止嘴硬,这个答案有太多角度可以击破了,比如忒休斯怎么能保证自己的灵魂本质不会被强行改变,怎么确定自己会不会有一天被外在的经历重塑自身,她只是现在坚定相信着自己的灵魂而已。 从刘雨璋到张与的过程,张与感觉自己早就经历过太多改变了,连本质都已经变了个干净。 变了个...干净吗? 张与愕然看着忒休斯忽然塞到自己怀中的花,上面本来空着写祝福用的小卡片不知何时写上了迈亚的名字。 即使走过了十七年的旅程,自以为早就已经变过了乖巧的孩子,变过了卑鄙的大人,变得初心模糊看不清。 可在抛弃了那一切附着物的时候,抹开污渍,那个新的名字之下还未被涂抹过的灵魂,仍然在世界中心呼唤着,渴求着一切美好。 结果零件换了这么多,最开始的船并没有变过啊。 张与抬头的瞬间,感觉眼底有什么冰凉的事物,她用手指拭去后低声道: “忒休斯,下雪了。” 第七十五章 白眼狼 日子一天天过去,忒休斯还是没有等到瓦沙克所说的那个时机,心底逐渐变得焦躁不安。 虽然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具体目的,但心中如同丝线拖拽的紧张感告诉忒休斯,她的时间不算多,没有里有在这里悠哉游哉地过着看似平凡的日子。 边缘依然无法接近,平安夜那天的雪最开始还只是飘着细碎的白花一般,可是第二日就下大了,连着下了六七天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忒休斯想去一趟边缘地带也做不到了,现在雪积得极厚,各地行走都不方便,更遑论那种常年无旅客的山顶。如果忒休斯不想重演两年前那场车祸的悲剧,最好的选择还是乖乖在家里待着。 “急什么,不差这一时。”瓦沙克的声音轻飘飘的在她耳边晃悠,它在放下过去的目标之后慢慢接触世界,新学了不少东西,原本纯洁无暇的灵魂外头也逐渐附上了各种各样的认知。最近它新学了首小曲,在忒休斯耳边哼着唱,如果不是本体是一把剑,它也很想直接成精给自己变个具体的性别。 忒休斯相当烦躁地在屋中走来走去,听见它哼曲总感觉对方那个所谓时机也越来越不可信,闷声道:“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元旦了,从我真正记忆开始的那三个月我做了什么,什么都没做。” “你做出的努力现在还不显现,毕竟——不是谁都会莫名其妙跟一个自称了解自己的人跑的,顶多会怀疑对方是不是私下调查了自己,然后报警,提前走进去就不一样了。” 忒休斯瞄了放在桌子上微微颤动的剑一眼,大概有头绪它在说什么,但即使一直有在试图走进那个人的心,现在的程度又怎么称得上是了解她。 瓦沙克嗡鸣一声示意她把自己收回去,临沉寂前提醒一句: “不要着急,现在出门看看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谜语人会被处死刑的,忒休斯手指挥动将瓦沙克用魔力托着直接丢进空间中,心中默默吐槽。 不过也确实是时候该出门了,这个时间她要去接张与。张与习惯十二月三十一号的中午和母亲一起去姥姥家吃一顿类似除夕的团圆饭,晚上的时间留出来让外婆和其他家人一起过,比如她的两个舅舅,具体的安排其实和春节的时候差不多。 张与前两天还和她抱怨过,当然不是抱怨她最亲近的两位家人而是一年见不着一面的两个舅舅,那两人也不知怎么想打破张家这些年的传统,一个说元旦值班一个说在家照顾孙女,谁也不来了。于是张月白留下来陪张与的外婆在那边过夜,张与则回到家这边来苏芮秋家蹭顿饭,跨完年再回家。 “你不和阿姨她们一起跨年吗?” “不了,”张与的眼神一黯,“她们有很多娘俩要一起说的事情,可那些事情我一点都不愿意听。” 总之就是找了理由直接翘了跨年夜,对张与来说家不是个能让人安心的地方,她不希望在新旧交替的时候还心中不快。 外面如同被人拍炸的枕头一样,雪花像是飞出来的羽毛和棉絮一般纷纷落下,风一吹的时候白茫茫一片叫人看不清东西。忒休斯本来戴了个没度数的挡风眼镜,不过作用不大,每次进门出门的时候还会起一片小水滴遮挡视野,随便抹了抹之后就出去了,这个点张与应该走到对面街道了,她打算去小卖部买点饮料顺便等等张与。
在遮挡物颇多的视野中,忒休斯看见对面街道上有一个一身黑的影子,那个熟悉的体型和平安夜时曾见过的羽绒服,忒休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张与的背影。她正打算叫她一声大步走上去,可是看见了张与身旁还站着一人,而顺着风传来的是张与嗓音颤抖的喊声。 忒休斯找了地方隐蔽自己的身影,她背靠着一棵刷了防蛀石灰水的枯树,虽然叶子早就在三个月前就掉的差不多了但是树干依然够挡住一个人。 “我说了我不想听!” 忒休斯听见张与几乎声嘶力竭的吼声,身形一抖,侧过身努力看过去。 少女的身形颤抖,眼角和脸上都发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而在一旁的张月白也怒目而视,喊的声音比张与不知道大了多少,张与或许还顾念着眼前的人是自己的母亲,但张月白可不用顾虑什么,这就是大部分的家庭,父母对于儿女有养育之恩,可以不讲理,可以不道歉,也可以无所顾虑。 “就让你跨年夜陪陪家里怎么了,我拿刀逼着你了吗,”张月白手指戳着张与的肩膀,那力道大到张与晃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才稳住,“你那是跟朋友一起还是要和你爸一起啊,我供你吃供你喝什么都给你最好的,你小时候那么小点,我受那么多气都回娘家了还要憋着忍着回家里,还不是因为你那个时候饿着肚子吗!” “我说了很多遍你想离婚就离婚,别拿我当借口!”被戳了那么多下,张与还只是怒目而视,一次都没敢付诸行动地反抗。 “没良心的白眼狼,你说说我还不是为了你吗,我当初说这么多还不是怕你在我们俩离婚之后你要跟了他会忘了我这个妈,你现在跟我吼着说你不想听了? “我受那么多气还忍这么多年都是为了你!” “我爸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 “他和你说这些干嘛,他自己都理亏!” “我是说,他这么多年,叫我让着你哄着你,他从来都没像你说的一样私下里说你的坏话,我承认他让你受过气和过去不关注我的事情,你为我牺牲的一切我都心疼,”张与狠狠吸了一下鼻子,几乎要说不下去,“我不是白眼狼,我和你一条心这么多年,我没有要去找我爸,就算我要去找,那我也没有错,你可以没有丈夫,但你不能让我没有爸爸。” “我只是真的听烦了那些事情,我已经听了很多年,也安慰了你很多年,从十岁开始那四年我一句怨言都没有过,你不能...你不能这么说我...我不是白眼狼......” 张月白气上了头,没听后面那些,早就走了。 只留下张与一个人在雪地里哭泣。 第七十六章 旧的结束 忒休斯在张月白离开之后,沉默着走上前,看着明明在哭泣但只是无声落泪跪在雪地里的张与,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披在她身上。 “你说过她爱你,你说过她知道你的病所以对你很纵容,张与,那是什么,我刚刚看见的是什么?” 张与直到她问完才回过神来,慌乱地拍开忒休斯伸出的手想要站起来,可是胃部传来一阵痉挛一般的疼痛。张与瞳孔因为这过于刺激的疼痛紧缩,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忙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先回答我的问题,张与,我没和你的母亲怎么接触过,大部分都是从你的嘴中听到的,她不是很关注你的病情吗,为什么我看到的是你的母亲在不停地刺激你直到你焦虑症的表现越来越严重。” 忒休斯看着张与眼神慌乱呼吸急促,手死死按着自己还在抽痛的腹部。张与平常的焦虑症表现并不明显,一般都是在她自己都无所察觉的情况身体不知道哪里就被不知何时产生的焦虑情绪影响了,比如常年的胃病,比如不知何时就会出现的疼痛。而在受到外界刺激的时候,这种持久的不算剧烈的疼痛会在一瞬间侵占她的身体,耳边像是爆炸一样的耳鸣,胃部如同针扎的疼痛,彻底失去控制的身体。 “她爱我,她当然爱我啊,谁能有她更爱我,我妈她只是受了这么多年苦情绪爆发一时间有点顾不上我了而已......”张与躲避着忒休斯的眼神,也躲避着自己内心真正的声音。 “爱你,把你刺激到崩溃然后丢在雪地里自己走了?” “她只是第一次当母亲,不会照顾我反复无常的心情而已。” “没有什么只是,张与,她在情绪稳定的时候对你的爱和在情绪过激时让你经受的苦不能抵消,”忒休斯冷脸抓住她的手腕一使力将她拽了起来,这么冷的天跪在雪地里太久会落下腿伤的,“明明你自己都在反驳她了,在和她对着吼了,明明自己都难过到连气都喘不上来了,还要一个劲帮她说话然后挑自己的毛病,你什么毛病?” 这就是张与没有实感的来源吗,拽着还在无声哭泣的张与回苏家时,忒休斯忽然想到。没有被爱的实感,不明白为什么平常对自己温柔纵容的母亲忽而变成了另一副样子,不明白为什么应该让人幸福的爱此刻让她如此痛苦,无论是心还是身体都在绝望地尖叫。 可她是我母亲啊,我从小就被教导着要孝顺,忒休斯听见张与似乎精神恍惚一般小声重复着这段话,忍无可忍说道:“张与,如果你一定要把她给你的爱与养育之恩和给你的痛苦像加减法一样相抵,那你为什么不把你回给她的爱和你未来会给她养老这件事情相抵,你爱她,那你就回敬那份爱,你怨她,那你也把怨的部分如数奉还,不然你为什么不愿意今天去陪她?因为那些事情你一点都不想听,你说过的,是你曾经说的你母亲把家丑告诉你的事情吧。” 忒休斯说对了,张与不愿意听的就是这个。 或许她真的是个白眼狼,但是直到母亲把那些事情告诉她之前,张与一直相信家人都是爱着她的,或许父亲会因为自己问了题听不懂而感到不耐烦,或许母亲听她哭烦了叫她要哭滚出去哭,但是脑内更多的是两人一左一右握着她的手走过每一条道路。一个是她最爱的母亲,一个是她最爱的父亲。 在十岁那一天这一切都崩塌了,母亲情绪稳定时告诉一个孩子她的父母如何爱她,情绪崩溃时就告诉孩子她的父亲做过的让母亲受气的事情,一点点击碎了张与心中对父亲的幻象。 理智让张与做出了判断成为了母亲那些情绪的垃圾桶,不能和别人说,也不能不听,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坠入深渊。但被母亲牵着离开的时候,张与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自己的父亲,他从没在自己的面前做过母亲说的那些行为,做的最过分的事情是喝酒打牌夜不归宿,比起触犯法律底线的行为差得远了。在模糊的过去中他摸过自己的头,带着她去下最喜欢的那家饭店,在遇难的时候劈柴换取住宿,在逃难的时候将自己高高举在他的肩膀上。
张与早就失去了被爱的实感,但她依然爱着自己童年记忆中的父母。 张月白在她耳边说的那些家丑,每一次都在击碎她最美好的回忆。 已经不想再听了,已经不想再承受任何人的负面情绪了,已经不想再让自己最美好的时光成为无法回去的空想了。张与在十四岁做出了或许这辈子最极端的反抗,她尖叫嘶吼着和母亲争吵,她用刀抵在自己的要害上,她在医院里去倾诉......想去倾诉,可是张与发现自己失去了将一切倒出去的勇气,在医生面前那一双近似黑色的眼睛一潭死水般平静,连眼泪都已经掉不出来了。 在那之后,张月白似乎悔悟一般,平常悉心照顾着她的情绪,张与眼中难得有点欣喜,以为自己总算不用再重复痛苦了。 都是骗人的假象罢了,割肉还母,剔骨还父,或许只有彻底摆脱张与这个存在才有可能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 “她爱我,我爱她,我怨她,我...恨她?”张与愣了一瞬间,得出了一个令她匪夷所思的答案,“那我和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这并不奇怪,人在痛苦的时候,会对忽视自己痛苦的亲近之人产生怨恨的情绪,君子论迹不论心,张与,你没做错过什么。” 在张与最痛苦的时候,她的情绪却被忽视了,还要安抚身边人的痛苦,忒休斯并不认为产生怨恨的情绪有什么错。重要的在于即使生出这种情绪张与依然选择了站在母亲身边,抱怨再多,身为精神支柱的张与也压住了自己去追寻自由美好的灵魂默默留在了母亲身边。 “没做错,没做错啊,哈哈...那为什么要这样子惩罚我,我除了把错归结于自己我还能怎么办,让我说我母亲做错了,接受命运的不公吗?”在十四岁那年的诊疗中,心理医生早就说过了张月白行为的错误对孩子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只是张与一直没接受这一点而已。 “情感没法做简单的加减法,张与,”在茫茫的大雪中,忒休斯果断的声音如同刺过来的冰锥一般,“去爱你的母亲,也去怨你的母亲吧,父母也会有做错的时候,承认他们的错误绝对不是什么白眼狼,在成为他们的孩子之前,你首先是你自己,独立的你自己,你不仅是你父母的刘雨璋,不仅是你母亲的张与,还是你自己的迈亚。” 张与听了这句话,想到了什么,沉默了几秒后笑出了声。 “我爱我的母亲,忒休斯。” “嗯。” “但我也怨恨她在我最幸福的时候,在我还该享受天真的时候,让我看见了现实的残酷,撕破了童年的假象。怨恨她无视了我的求助,忽视了我等量的痛苦,只会一遍遍跟我重复她的苦难,并且把这一切的缘由归咎于我。” “这是应该的。” 简直是违背了传统的言论,怨恨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母亲,在之前张与哪怕是情绪崩溃时想过也未曾敢说出来,如此平静地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丑陋的心。 “我比谁都清楚我丑陋的怨恨,也明白如果选择母亲我就没救了,我会永远重复过去的日子,我总是欠缺勇气。” “你的结论是什么?” “推我一把吧,忒休斯,”张与握紧了她的手,止住了哭泣,“我要准备结束张与的人生了,哪怕用最极端的方式,我也要结束这痛苦的十八年了。” 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放缓了速度 第七十七章 正胃片 结束一个人的人生有很多种,忒休斯感受着握着的那双手的颤抖以及那皮下隐约能感受到血管因为兴奋在与心跳一同搏动着,比如忒休斯想要结束的是有关张与这个存在对世界的一切影响,张与想结束的则是她灵魂上那些拖累着的附着物。 忒休斯没回应她,只是带着她回了苏家,里头有一位两月不见熟悉却陌生的女性在等待着她们。 “苏晓姐,你回来了?”张与看见那个稳重坐在早餐店里的身影,惊喜叫出了声。苏晓晓虽然成长于这些市井琐事之中,但是接受的教育都是那个年代苏芮秋这个经济水平能做到最好的,作为自由工作者的那段时间也有足够的空闲供她打磨自己,她可以坐在还沾有顽固油渍的餐桌旁,也可以在同时保持在咖啡厅中与人交谈的姿态。 苏晓晓的身体比起过去还有些消瘦,但已经不再是那副看起来将死的模样了,这两个月她脸颊上胳膊上的肉都在营养师的指导下和钟家夫妇精心照料下养回来不少。苏晓晓笑的时候,脸颊上那酒窝终于也有了点形:“回来跨年,给妈一个惊喜。倒是你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出什么事了?” “呃,迎风落泪?” 张与的脸上现在确实红红白白的,大冬天冷风刮着眼泪掉着,脸上留下泪痕的地方现在已经有了刺痛的感觉,进了有暖气的屋里之后疼得发紧但是无计可施。 苏晓晓无语,没继续追问,想找块毛巾给她擦擦脸,不然这脸明天肯定要留个冻伤印子,大新年的脸成大花猫合适吗。 毛巾在温热的水里投了投又拧的半干,忒休斯接过了那块毛巾帮张与擦脸,期间张与多次想要抢过毛巾自己擦,不过被忒休斯暴力制止了:“看看你到现在连抓都抓不稳的手,你想怎么擦脸,把毛巾塞到你的眼眶里还是嘴里?” 情绪已经平复下去了,但是身体上的症状没这么快缓解。苏晓晓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没有点破,只是回到自己房间找找药箱里的胃药。苏晓晓离家这两年房间的布置基本没怎么变动,只有为了把房间留给忒休斯而稍微挪过来一部分苏芮秋的日用品。即使苏晓晓成年之后就要么在大学住宿要么自己租房子,她所喜爱的那些装饰也一点没变过,甚至经常擦拭。 张与经常吃的正胃片苏晓晓这里也有一盒,虽然苏晓晓这个不是因为病情准备的,不过她高中备考的时候经常迎着冷风吃饭或者复习着食不下咽,这边的人都这样,经历过高中那三年的一部分有胃病一部分有心理疾病,或多或少但谁也逃不了。 结果药拿过来的时候,张与的四肢恢复了知觉,瞬间往后弹射起步,用看怪物的眼神看那个药片:“一会就不疼了苏晓姐,这药你拿回去吧,我真的不用喝。” 苏晓晓头一歪嘴角一翘,原本温柔和善的大姐姐式笑容此刻凝固在脸上一点不变像是恐怖片里的玩偶一样:“喝药这么多年了,都多大人了你还怕苦,别装了小与,现在喝你还有机会就着饮料的甜味一起喝下去。”
“根据科学的理论甜味和苦味不能相互抵消...呃,抵消...”张与说到抵消这个词的时候低下了头,虽然自己早就被药熏到身上全是苦味喝药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了,但是这个正胃片比她喝过的任何中药味道都强。治疗效果很好,良药苦口利于病,别的药喝口饮料一会也就没事了,这个即使喝下去了在接下来的十二小时内也会顺着消化道反上味来刺激味蕾。 张与可怜巴巴道:“至少换种药。”除了这个药以外她什么都能像味觉失灵一样喝下去,苦一下和苦半天她还是分得清的。 结果当然是被强行灌药了,且因为张与微弱的反抗连就着喝下去的饮料都没有。 张与跟饱受折磨之后一样虚弱地瘫在了桌子上,感受着那药留在自己舌头上的苦涩味道,感觉眼泪又要掉下来了。怎么刚刚受完心上的苦又要受舌头上的苦,自己活了这十七年快十八年有将近一半都和苦字脱不了干系。忒休斯把毛巾又投暖了一遍给她擦,憋笑道:“开心点,至少你胃不怎么疼了。” “就算不吃那个药过不了多久也会不疼的!” “但是过不了多久苏姨就要回来做饭了,她这次也会做你爱吃的那些硬菜,你想忍者胃疼吃吗?” “我也不想顶着苦味...好吧,至少酱肉肘子的味浓好歹能让我屏蔽一会苦味。” “我去给你买可乐,再多压一点。”刚刚想去小卖部买些聚餐的饮料,但是中途就碰见了张与,忒休斯还没来得及买就带着半崩溃状态的张与走了。 张与听见这话勾了勾唇,刚刚忒休斯细心擦了半天,脸上的泪痕已经没那么明显了,大概再过一会就回到平时没什么血色的白了...听着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忒休斯想到这里面无表情轻轻掐了一下张与的脸,不疼,但是那块迅速泛起来一点红又消了下去。 还是有点血色更好看,现在病怏怏的样子像是一出门就要倒在雪里没人注意到一点点冻死,如果忒休斯不出去寻,就只能在雪化了之后看见一具唇上发青的尸体。 真吓人,真不让人省心。忒休斯最后捏了一下就把盖在张与身上属于自己的羽绒服拿走披回了自己身上,迎着寒风再次走入了那个寒冬。 刚刚张与无力跪倒的痕迹已经被风雪和之后路过行人的脚印埋住了,除了忒休斯以外没别人知道就在不久之前还有个没长大的少女在这里声嘶力竭地哭泣,承认自己内心的卑鄙,决定犯下不孝的罪行彻底打破自己压抑虚伪了近十年的过往。从蒙在鼓里的主角,变成走向世界之外的璀璨星辰。 她是主角,是制作人,是受害者,是犯人。 忒休斯是谁呢?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会是这场犯罪中推了犯人一把的助力者,她甚至不会递给犯人一把刀,只是站在世界的边缘看着犯人向这边逃亡罢了。 逃向更加广阔的世界,忒休斯不曾知的过去,以及斩断一切后张与的未来。 第七十八章 一只猫 买饮料不过也就五六分钟的时间,回来的时候忒休斯看见张与在门口刷着手机赶忙走了上去:“你怎么不在里面待着,喜欢这种被暖气和冷风一起攻击的感觉?” 张与弯了嘴角笑道: “我劝你跟我一起享受一会,最好和我一起回我家好好享受一会,现在里面可不是咱们适合打扰的。” 忽略了张与带点暧昧的话语,忒休斯扫视了一圈,看见了旁边座位上还没积雪的自行车,那是苏芮秋平常出去的时候骑的车子,今天下午的时候她去张与外婆家附近的大商场买菜买肉去了。那个超市年气很足,从元旦开始就经常放些喜庆的音乐,这一片的人都喜欢逢年过节去那个大超市里买东西。 看来是苏芮秋刚回来,正好遇见了里面的苏晓晓,母女俩叙旧呢。 忒休斯把买好的饮料放在了屋子里就跟着走了,张与走在前头带路,忒休斯只知道她家大致的位置,里面没怎么进去过,有点印象但不多,估计是自己被掩盖住的那部分记忆。 到了张与家,开门的瞬间忒休斯就皱了皱眉,里头只比外面暖和一点,这根本不是一个北方城市普通人家冬天该有的温度。张与脸上平静,脱了身上的羽绒服扔在了进门处的餐桌上,吹了个口哨引来自己家估计不知道在哪窝着取暖的猫。 一只肚子毛发白的橘猫从偏东边的那处卧室探了个头出来,见到主人想要大步走过来,可是看见主人身后还有个高个的陌生女人之后停下了脚步,也没吓到炸毛只是在门口徘徊着不敢过来。 张与大步走过去把猫一把捞起来乱蹭一通:“身上暖暖的,宝贝儿子是不是又跑去妈妈的被窝里缩着了?” 猫咪嗷了一声试图挣开,没伸出指甲的爪子狠狠呼了一下在张与脸上,后爪不像前爪一样会收着劲开始使劲挣扎。张与的力气抓住一只猫还是没问题的,但她并不打算因此平白无故挨几爪子,悻悻然放开了猫,让它往窗台上躲着去了。 “张与,你家没暖气吗?”关上门之后没了吹进来的冷风稍微暖和了点,至少比外头那不少人待的温度好很多,但是在屋里还是要乖乖穿上保暖的秋衣,而在其他地方忒休斯感觉自己可以直接外套全脱了穿个短袖。 “有啊,在这儿,还有那里。” 忒休斯顺着张与指的地方看去,第一处是一个橱柜里头框着的老式暖气,布满铁锈的暖气片上头散不出一点热意,冰的像是往外头放了一夜的大石头。第二处则是空白一片的墙壁,忒休斯疑惑道:“我听过墙壁上安的暖气,听过地板下头的暖气,但我可不觉得这种老小区会有墙壁里头的暖气。” “我的意思是,隔壁家的暖气。” 忒休斯汗颜,敢情这个家里压根就没有暖气,她进来时候感觉比外头暖和一点是因为隔壁家的暖气传进来了。 “你不嫌冷吗,不交暖气费?” “至少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家的暖气就是坏的了,既然是坏的我也享受不到暖气,那我为什么要交暖气费,”张与坐在沙发上剥起了砂糖桔,她也只有这么个水果愿意费心剥皮吃一下了,“忒休斯,你看我家难道很像什么冤大头吗?反正在家里实在冷得受不了就空调开制暖呗,平常多套几件衣服缩在被窝里,我可能不是人类,一到冬天我就喜欢冬眠。”
“尽是胡扯。”忒休斯坐在她旁边,张与把那盛着砂糖桔的水果篮推到她面前,“少吃点,这个吃多了脸发黄指甲也发黄。” 张与不上心地嗯嗯两声,手中剥砂糖桔的速度不减。估计这段时间她吃了不少了,虽然脸上没有那种吃多了砂糖桔的橘黄症,但是修剪过的指甲边缘已经被橘子汁染上了一层浅浅的色。忒休斯想象了一下张与橘黄症的样子,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病态白脸上又多了不少黄色,再穿件病号服就可以去冒充绝症患者了。 小猫看主人一直坐在客厅里和那个陌生人吃着橘子聊着天,好奇探出了头,它习惯躲藏的那处窗台是石头的,冬天太冷了,猫喜欢暖和的地方。它迈着安静的小猫步从茶几绕到了主人的脚边,看陌生人没有异动,一蹦蹦到了主人的腿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了她的怀里,呼噜着又准备睡一觉。 虽然张与和这只叫橘子的猫只是主人和宠物的关系,但是平常宝贝儿子叫惯了,到这种时候张与真的露出一个堪称母性的笑容。张与深色的眼中流转着温柔的光芒,手上剥橘子皮的动作也停下了,用空出来的右手一下一下顺着猫毛,想要抱一下但又怕吓到它离开自己的怀抱,僵在原地不动了。 忒休斯剥了个塞到一动不动的张与嘴里,一整个直接塞进去,张与愣了一下没嚼转头来看,腮帮子微微鼓起,看起来就像是第二只小猫。忒休斯有点理解张与抱着猫时的母亲姿态了,她现在也觉得给张与当妈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对视时候,张与看见了忒休斯眼神的变化,无论是刚刚的温柔还是橘子塞入嘴中的如孩子般迷茫都褪去,她垂下眼迅速把嘴中橘子嚼了嚼咽了下去,连原本喜欢的甜味都没细品,抬头瞪了忒休斯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女儿,你认真的吗?” “冤枉,没把你当女儿。”确实没当女儿,忒休斯把张与当成猫了,和她怀中那只猫一样,见着生人会害怕地缩着,然后躲在熟悉的人身后,找个暖源窝着的小猫咪。这话让张与听到她肯定要满脸惊恐迅速后退,或者为了故意恶心自己一下手虚握着按一下夹着嗓子甜腻腻喵一声。 大概半小时之后,张与的手机响了两声,她看完之后抬手轻拍两下猫屁股,让它回屋去睡。 “那边结束了?” “嗯,苏晓姐说叫我回去吹暖气去,”张与摸了把只能透些隔壁暖气的冰凉墙壁,无奈摇摇头,“到了冬天我宁愿在学校里待着也不想回家,学校好歹还有暖气,这么多年我冷得都已经快不习惯能把人熏得七荤八素的暖气了,人一旦冷久了,就不习惯暖了,这一身皮肉像是吃惯了苦就吃不得好的贱皮子一样——” 说到贱的时候,她的额头被忒休斯狠狠弹了一下,没再继续说下去。 也说不下去了,忒休斯像提溜一只猫一样提溜着她的领子套上羽绒服走了。 第七十九章 天台 这是两年来头一次圆满的跨年夜,张与摸着盛着微凉可乐的玻璃杯,里面还冒着一个又一个的泡泡,这种温度让饮料不会太伤胃也不会太像一杯普通的齁人甜水。 过去那些丧殇已经无可改变,但现在张与有种错觉,她还可以有很多很多幸福的未来。这是在忒休斯来之前她想都不敢想的,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只有把自己的一切需求压到最低的程度,吃苦受伤的时候才不会有除了身体以外,来自心脏更加剧烈的疼痛。 她可以就着白开水喝下药的,但忒休斯偏偏过来,告诉她不能多喝太多饮料之后给她中和安抚一样的倒了些调料粉。 眼前这些多么美好,背后这些多么美好,张与舍不得放下这一切,可大话已经说出来了。说出目标本身也是给自己勇气的一种,用责任之类的推着自己向前,当张与决定要彻底剔除心上那些腐烂生疮的地方时,她说了出来,找身边的人来监督她。这个时候那个人监督与否已经不要紧了,接下来张与哪怕是自己扯着自己的脖子也会向前的。 “张与。” 张与侧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招手让她过来和自己一起坐着。 忒休斯拿着一杯橙汁出来了,看着张与在单元楼合着冷风喝凉可乐的样子就不免扶额。刚刚饭吃的差不多时候,张与说被暖气熏得头晕要出去吹会风,拿着可乐就出去了。 苏晓晓没拦她,也没拦找了个借口出去的忒休斯,只是找了两件衣服给忒休斯一起拿着。饭该吃的也吃过了,张与大概也不想真当个外人插入人家母女时隔两年的跨年夜,张与不说,不代表苏晓晓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看似亲近乖巧的姑娘几乎从未让别人走进过她的内心,也下意识觉得自己从未走进过他人的内心,总认为苏家母女让她留下只是在客气,人家可以邀请,但是自己不拒绝那就是得寸进尺了。 远方啪地一声炸开个小烟花,张与的身体轻抖了一下,看向那边的天空。这边作为城市的核心地段有不少古代的建筑,为了这些景点基本上楼都建不到太高,除了那种商业大厦以外基本都不会超过八楼。 即便如此,张与也只是循声过去看到一点火花,并没看到完整的烟花。 忒休斯没和她坐一起,蹲在了她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抬起来张与那副朴素的黑框眼镜:“烟花在天上炸开的火,我觉得你散光的眼睛看起来会更好也说不定,像是一团光芒在夜空中散出去。” “然后甚至还没来得及落到地面就在半空中散干净,在原地留下硝烟的味道,”张与眼镜被抬到额头上之后连看如此近的忒休斯都有些糊,只有凝视着自己的天空蓝色眼睛清晰依旧,“烟花这种东西一点也不浪漫,就炸那么一下,然后一地灰,在有的地方还会大年节给自己送进去享受十五天特殊待遇,玫瑰金手镯和条纹款时尚制服你值得拥有。”
“那你想看吗?” “……想,”炸的又不是她,落一地灰的也不是她,被送进去的还不是她,为什么不去看,“不过我要去找个耳塞,等零点的时候炸一天空的烟花吵得很,离得近点连耳塞都没用,那声音大到我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跟着颤。” “我帮你捂耳朵就行了。”忒休斯看了看手机,离零点还有大概半个小时,在这半个小时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还顺路找个耳塞不怎么现实。这附近最高的楼在雨花路上,这个时候天台顶上不是看烟花的就是放烟花的,人的声音估计比烟花的声音还吵。张与不喜欢这种过于吵闹的地方,理由一样,身体会很不舒服。 张与扯了扯嘴角把杯中饮料一饮而尽,朝忒休斯伸手讨要她那里的空杯子。忒休斯知道她们这一出去估计得一小时,走半天杯子总不能给人家带走,也把剩下那半杯喝完,杯子递给了张与。 轻手轻脚不打扰里头的母女放完杯子后,张与三步两步朝忒休斯小跑过来,忒休斯戳住她的额头:“我就在门口又不会丢下你跑了,你这两步是想干什么。” “想带你去我知道的地方看烟花,虽然肯定没雨花路大厦那边那么好,但是是这附近最高的楼之一,视野开阔。”张与牵着她走去雨花路的方向,左绕右绕,绕到忒休斯感觉自己根本没来过雨花路,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地方自己跟看都没看过一样。看来找地方这事还是得找从小生活在这附近的本地人,他们总能知道些街头巷角的隐秘之处。 那是一处接近废弃大楼的天台,原本这里也是个商场,但在张与还没记事的时候就破败下来了,这么多年也一直没人接手新建。小时候张与和同学来这里玩,那个时候流行csol,他们就用这处高楼复杂的地形玩名为枪战的躲猫猫。 小学的同学早就分开到很多人连名字都记不清了,同学录上的联系方式也已经换过不知道几轮了。这楼里的灰尘积到呛人,天花板上还会垂下来指甲大小的蜘蛛,幸亏这里是北方,不然不知道还会有多么吓人的虫子出现,张与这种害怕大虫子的人肯定会吓到尖叫。 在张与她们来之前,那灰尘就有一串不太清晰的小脚印,大概是十岁小孩子是大小,这里窗户没太敞着,灰尘落得也没那么快,从这串脚印的清晰度来看,这孩子大概经常过来,不过这段时间似乎来的次数逐渐减少了。 爬了大概七八层楼,通往天台的那扇门只是用生锈的插销锁挂着,谁都能打开,安全措施一点都没有。以这个锈的程度就算是真的需要钥匙来开的锁,忒休斯也能做到一脚把它踹烂。 打开门的一瞬间,视野豁然开朗,忒休斯头一次如此全面看见雨花路的街道。 “啊呀,这是……” 第八十章 时机 “这是……我小时候的玩具?”张与惊讶地看着天台角落很显眼的一处玩具箱,里面有着她小时候最喜欢的那款浴室芭比娃娃,那个时候她央求爸妈给她拧开浴缸螺丝装电池好久,别的或许她记不清,但这个她绝对记得。 翻了翻箱子里头还有她喜欢的动画片女主同款的陀螺,去附近汽车公司参观送的小车模型,不知道来处为何但是她稀罕了好久的变形恐龙蛋......张与抱着那个并没有积多少灰的玩具箱,摸不着头脑,如果她的记忆没出错,这些玩具早就因为母亲收拾房间不知道放到哪去了,而自己近两年内应该都没有来过这处废弃大楼。 谁来过这里,谁把过去的这些美好回忆放在箱子中珍而重之?忒休斯回身看着,心里有了答案。平常一直在这里俯瞰着这城市的人,单凭人类的眼睛看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但是风会给她带来遗漏的消息,光会递给她不曾注意的景象。 忒休斯手插兜找了个地方坐下:“在辞旧迎新的时候找到了过去最喜欢的玩具,带着童年的美好迈向未来,这不也挺好的吗?” 张与低垂着眉眼,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玩具箱,坐到了忒休斯的身边。 “都迈向未来了,带这么沉的玩具箱会绊住脚步的。” 忒休斯不置可否。 吃晚饭的那会街上没什么人,但这个点除了怕冷躲在家里跨年的,人们都出来溜达了。没有平安夜那天交通封禁那么热闹,也没有除夕守岁的时候那么传统,管理人员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孩在旁边捂着耳朵满眼的期待,大人搓着手掌拿着根点火的木棍子,等着一到零点的时候就准时燃放烟花。 阿黛尔在这里看着这些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她会喜欢这由自己创造的和平假象吗? “十、九、八、七、六、五、四——” 秒针咔哒咔哒作响,半点不停向着新的一年逼近,机械的声音和人们报表的声音重合在一起。过去的一年里,无论这些经历是好是坏都是无可改变的事情,时间不会被任何人的感情扯住,它总不慌不忙走着,把一切都撇在身后。 “三!” 或许阿黛尔其实不喜欢这假象,往外面怎么吞都不够,对这个世界缝缝补补还是靠外来者才能做到片刻的圆满,拼命压住一切不稳定的因素还是拦不住世界的发展,她把过去的玩具箱留在这里等着主人找回,可现在主人已经将它丢弃。 “二!” 或许阿黛尔在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时,看着万家的烟火气时,容纳了整个世界人类情感几乎被压制下去的心也有过欣喜和满足,可对比为这些而付出的时候又心情沉沉。 “一!” 无论如何,张与,或者说迈亚已经不喜欢这场演着过去的戏剧了。 咻的一声,一束光直冲向夜空,在曾经如圆盘一般的月亮处炸开一朵烟花。
那一瞬间,忒休斯感到了身下的楼一阵剧烈的震动,她惊愕之间下意识看向了刚刚烟花炸开的地方,自己来到这世界的时候与此刻重合,世界中的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这异变的产生,只觉得这是数朵烟花同时炸裂产生的摇晃了一下的幻觉。可忒休斯清楚地看见了,张与那因为大楼震动而一闪而过的惊惧不是错觉。 在愈发盛大的烟火表演中,最初那朵烟花炸开的地方撕开了一道裂痕。忒休斯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那是面对未知的恐惧,一个能够撕裂世界的人,那是谁,他想做些什么,在忒休斯还没来得及将张与的人生斩断时彻底毁掉这个世界吗? 蓝黑色的夜空像是被戳破的画布,在绚烂光芒的遮掩之下,一个人影从那之中缓步走了出来,他的动作优雅到不像是在给这世界开一道口子,而是在进入宴会时随手掀了道纱帘。 透过那口子中,忒休斯看见了这世界边缘之外的样子,混沌的,无序的。像是泥浆一样的东西发着紫黑色的诡异光芒涌动着,球形一般包裹住了整个世界。而在涌动的魔浆内部,有什么新生的萌芽正破土而出,只是片刻的时间就长成了一片草原。那人撩开帘子的时候,忒休斯瞥见了一道白影。 那是一个让忒休斯颇感熟悉的女孩子,她有一头不符合年龄的白色长发,身上的白色碎花裙边缘稍微破损,在紫黑色的混沌中明明应该格格不入,但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她本就属于那里,它们本就是一体的。 女孩和那个坐在边缘的人没有交谈,默许了对方撕裂这个世界内核部分的行为。尚且幼嫩的属于孩童的手一抬,便能看见外面的魔浆又变动了不少,本来只有一片草原,现在又平地起了一座高楼,有像是灵魂的东西进入了和他们形状相差无几的人体当中,眼睛逐渐由呆滞转为灵动,又迅速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坐在边缘的人起了身,身后的尾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般将自己撕开的那块幕布勾住又盖了下去,那双金色的眼睛明明很远,但是朝着大楼方向的一瞬间,忒休斯就能感受到,那双有笑意却冰冷无比的金瞳是在盯着自己。和浅色镜面的眼瞳一模一样,他们的眼神都是属于更高位的存在正在观察蝼蚁的那种。 忒休斯的肩膀因为被盯上了的恐惧而颤抖着,忽地一道银白色的光芒闪过,是瓦沙克用自己的力量包裹住了忒休斯的灵魂,在她脑内疾声道:“别发愣了,我们等的时机到了,阿黛尔这次确实离开了核心部分,撕裂内核时的震动就是外来者和阿黛尔默许的时机!” “什么,瓦沙克,等——” 没人会等忒休斯反应过来,这一切快的惊人,从震动开始到忒休斯的灵魂被瓦沙克扯走还不过十秒钟的时间,甚至没有任何人发现忒休斯刚刚那十秒钟的异常。 脑中还一片混乱,反应不过来,忒休斯再次来到了那条容纳着一切过去现在未来的的,流动在世界深处核心的虚幻时间长河中。 第八十一章 动物园 又是一次从溺水之中猛被拖出来的猛烈喘息,忒休斯感觉自己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窒息又活下来的感觉,差点溺死在河里的挣扎无助,濒临死亡一瞬的平静,以及被熟悉空气包裹之后失而复得的安心和庆幸。 “这是……哪?”忒休斯站起身,环顾着四周,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可是没有听见瓦沙克的回答,只有偶尔浮现的诡异剑光彰显着它仍然存在于此。 这就是瓦沙克那时候说的时机吗,在新年伊始,天空被撕裂的一瞬间,趁着这巨大的变动潜入河流的深处。忒休斯皱着眉看着熟悉的街景,这里是她生活了一季度的雨花路,大体一样,却有很多地方不同。 更古朴...这么说是稍微给了点情面,非要说的话应该是更加破旧,不像这个时代的建筑。墙皮脱落的建筑上残留着水渍,街边的摊上卖的是已经过时的水晶拖鞋,小女孩最喜欢这种透明亮晶晶像是灰姑娘一样的鞋子,卖的也很贵。 正思索的时候,忒休斯余光中瞧见了一个隐约有点熟悉的身影,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不到一米高的小女孩扎着高高的辫子,紧到发际线被勒得一清二楚,显得脑门很大。小女孩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满脸都是未经世事的幸福笑容,连字都没识多少的孩子只有对世界模糊的认知,怎么可能露出阴郁的表情。 能让一个连换牙期都没到的孩子露出那种表情的父母绝对是失职的父母。 忒休斯默默跟在了那一家三口身后,看着身边的景象随着那一家三口为中心,处于远方的部分逐渐消散。这片天地之中只有那一家三口,或者说只有那个笑容如太阳一般的小女孩是最为重要的存在,在这一刻,其他一切不过是这段往事的陪衬。 那一家三口的目的地是在这附近的市立动物园,小孩似乎都会有这么个被父母带去动物园植物园的过程,游乐园太过危险许多游乐设施不适合尚且年幼的孩子,而博物馆之类的又太过深奥顶多培养一下孩子的好奇心。在还没建立完整三观的年纪,幼童总会对动物产生同类的亲切感,动物园是最好的选择。 忒休斯远远跟了几步,那孩子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她过,她试探性地走到了那三人面前。果然,自己并没有实体,就像是影片中的观众一样,无法干涉,没有干涉也就无法被察觉。 简直像个幽灵一样,忒休斯心里想到。 市立动物园远远地就能让人闻见一种怪味,现在正是夏天,大型动物的粪便不及时清扫就会变成这样。忒休斯曾经生长在乡村之中对这种味道不算敏感,而那个活泼的小女孩好奇和喜悦的心情让她把那些味道下意识忽略了,母亲眼中只看得见开心的女儿,在场这死人只有父亲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想掏出口袋里的烟,但想到孩子在旁边手又装成了插兜的样子。 有烟瘾,估计抽烟都成了下意识的行为了,忒休斯靠近女孩父亲身边的时候都能闻到一股烟草味道。对于吸烟无度的人忒休斯并没什么好感,不过还是姑且认可了他按捺住烟瘾的行为,怎么能让小孩子吸二手烟呢?
这个动物园虽然是市立动物园,但这座城市也是个二三线城市,建了也没多大,能有标配的老虎狮子就不错了,大象估计是看不见了。最多的应该是猴子,这种动物很招孩子喜欢,而且还能让管理者卖点食物挣钱。 小女孩看每一只动物的时候都兴致满满,她的生肖是猴,从小听惯了这些也对猴有更亲切的感觉。听着吱吱的叫声和小猴子上蹿下跳的样子,那双深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映着太阳的光芒。忒休斯走到她背后,用虚无的手掌盖在那小女孩的头上,保持一点距离,恰好不会穿过,看起来就像是真的在摸头一样。 “我在想什么呢,”忒休斯自嘲一笑,“谁也不是生来就苦大仇深的,你当然也有自己就是自己的太阳的时候。” 刘雨璋看着猴子相当专注的样子,在忒休斯摸她头的时候忽然转头,吓了忒休斯一跳。 刘雨璋似乎看见了什么有趣的景象,忒休斯没看出来和刚刚差不多的样子在幼童的眼中有什么不同,但女孩分享欲爆棚,想要把自己看见的所有新奇事物都给最爱的父母分享一遍,她都还不知道这些她的父母早就看到懒得再看了。看猴高兴的只有刘雨璋,而余下的人只是在看着她觉得高兴。 “爸爸,妈妈,你们看那个猴子......爸爸,妈妈?” 忒休斯刚刚视线一直跟着刘雨璋,听见她迷茫的声音才发现她的父母不知何时离开了。 眼前人来人往,有着曾经在家附近看见过的老人,有着和刚刚的她一样在专心看小动物的孩子,有匆匆走过的成人。忒休斯发现自己周围的景象瞬间只缩小到了短短的一小片,周围全都是涌动的黑暗。那是刘雨璋的视野,她拼命蹦跶起来去看,她用小小的脚去找又怕乱走父母会找不到自己,这一片狭小的视野中没有自己渴望的存在。 忒休斯的心和刘雨璋此刻的心情连接在了一起,无助,恐惧,不安,不安,不安,不安......眼泪充盈了刘雨璋的眼眶,将原本有着太阳光芒的那双眼盖了下去,只留下阴雨连绵。 只能留在原地哭泣,最开始只是几滴眼泪,后来被熟悉的老人发现了,老人驼着背拄着拐杖看着这个长得可爱的小女孩俯下了身问道:“丫丫别哭,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待着,你爸妈去哪了?” 见到熟悉的人却不是父母,刘雨璋哭得声音更大了。 她的视野只有这么窄,她的手只有这么小,听见她哭声的人们不知出于好奇还是好心围了上来,将刘雨璋原本就逼仄的空间越挤越小。女孩的眼中只剩下了老人因为关切焦急上下翻动的嘴皮,却耳边一阵鸣响,那是自己的哭声传了过来吗?刘雨璋不但看不见了,现在连听也听不见了。 那一刻忒休斯感觉自己的心和眼前的女孩一样小,被浓浓的不安盛满了,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 第八十二章 购物车 世界越来越黑暗,忒休斯的视野随着哭泣的声音一起缩小,只差一点就连她也要后撤一步落入无边的黑暗。 “雨璋。” 刘雨璋身体猛地定住,缓缓回头,抬头看见了熟悉的面庞。寸头和薄薄的络腮胡,在成年人里都算得上高大的身躯让刘雨璋只能仰头去看,那正是她的父亲。 视野在那一瞬间开阔了起来,父亲将哭到打嗝不止的她抱了起来在怀里哄着安慰着。在忒休斯心中刚刚丝线般死死拉扯的情绪也一起消失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只是个意外罢了。一个因为父母都看刘雨璋正开心,去给她买了管理员那里猴食的意外,只因为父母不知道太默契还是太不默契,他们两人没有交流都不约而同一起去买,结果谁也没注意到三四岁的女孩身边没人看守。 忒休斯庆幸之余,瓦沙克的声音在她脑内响起,那无性别的冷淡声音此时有了些悲哀意味:“忒休斯,别被情绪影响了判断,回头看看吧。” 回头看看?忒休斯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只跟着那已经兴致失去大半的一家三口一起走着,防止坠入黑暗中再跟不上。 走了几步,忒休斯意识到了瓦沙克说的回头看看是什么意思。 以刘雨璋为中心的这一片天地还是缩小了,只是不像刚刚一样直接缩到忒休斯退无可退,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根本看不出来,刚从那种揪心的感觉中逃出来的忒休斯自然也没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尽管女孩脸上的笑容因为接下来的游览逐渐回来了,但她不再像刚刚一样敢肆意奔跑,一双小手紧紧扯着父母的衣角不肯撒开,稍微送了点那双眼中的胆怯就又回来了。 像一只潜藏在暗处的怪物,平时在心中的角落不慌不忙舔着爪子,看着自己的猎物在光明的地方嬉笑打闹。只待阳光褪去,黑夜袭来,怪物就会跟上来,如影随形。 每一次受伤都会在身上留下痕迹,这痕迹可能小到连皮都没擦破,但总是存在的。人跌倒了,擦伤了,流血了,伤口愈合了,没留下疤痕,可是心中会产生防备。如果没有适当的引导,他会逐渐不敢再奔跑,每一步走在路上都小心翼翼,低头看着每一处可能绊倒自己的地方,然后再这种自己给自己带来的重压之下,再也抬不起头来。 眼前的景色模糊片刻,忒休斯被白光刺到睁不开眼,眼球处传来了针扎一样的疼痛,只得用手遮住稍作缓解。 “妈妈!妈妈!” 耳边环绕的哭喊尖叫让忒休斯不敢再闭眼,忍着疼痛朝声源看去。 眼前的刘雨璋已经不再是身高不足一米的小豆丁了,没涨太多,但正在身高开始蹭蹭向上的时候,她的父亲够高,母亲也不矮,六七岁的刘雨璋已经比同龄人高出了一小节。 刘雨璋身上的白色裙子忒休斯实在是眼熟,她在另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女孩身上见到过一模一样的,说是另一个女孩,说到底也还是同一个人。她们有着一样珍爱着的玩具箱,有着一样的白色长裙,有着看向谁时如出一辙封闭情绪的眼神。刘雨璋封闭情绪时较为明显的冷淡麻木,而阿黛尔则擅长用最真实的情绪放大外露掩藏真意。
刘雨璋坐在超市的购物车里,那个给孩子的座位为了防止淘气的孩子乱动受伤,有个靠背,还有两个洞卡住双腿。她的眼睛乱瞟着,视野中自己母亲的身影模糊不清。 “妈妈,回来,”刘雨璋近乎哀求着喊道,一只手抓着购物车一只手按在超市的货架上试图把自己推到母亲的方向,“求你了,快点回来。” 张月白对她的哀求哭喊充耳不闻,只在另一个货架对比着自己手中商品的价格。那个时候家里还不富裕,张月白无论什么都要对着价格看许多次,如果是那种可以砍价的地方也要讲个半小时货比三家才算美满。 那么近,那么远。 忒休斯想帮着刘雨璋,用自己的手推一把购物车,无济于事。这一切都是过去曾经发生的,真实发生的,过去没有人来帮刘雨璋,现在作为观众的忒休斯也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看着这世界在拉扯中一点点缩小。 连嗓子都哭哑了,过往一幕幕闪过,对于忒休斯来说是刚刚经历的动物园,是刘雨璋记事的开端,是她之后三四年都忘不掉的阴影。 而对父母来说,这是过去的一段笑谈,是“你小时候看不见我们哭成那样”的一段打趣过往。 刘雨璋慢慢地哭累了,她本来身体就不好,能喊那么久是执念和小孩子热度的共同作用。她无力趴在了购物车上,眼泪也干了,嗓子也扯着发疼了,一双眼睛死死看向那个模糊的身影,身影的主人肯定听见了,但只是看一眼确保孩子还在就继续对比了。 对上眼神时候闪过的波动在这一刻彻底归于死寂。 怪物抓住了机会扑了过来,撕扯着孤独的灵魂。它很狡诈,没一次性把还在挣扎的猎物彻底杀死,而是像猫抓老鼠一般,按住它的尾巴,放开,然后又扑上去,反复几次之后在它彻底放弃抵抗时咬碎它的头颅。 咔吧。 咔吧。 咔吧。 这种一点点折磨猎物的心神直到它彻底放弃挣扎的过程实在有趣,可惜对猎物的处理不是很符合人道主义。 处理时不符合人道主义的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野兽对野兽的处理,一种是人对人的处理。 忒休斯就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看着张月白终于挑出了一个满意的,在这边枯坐着的二人没能看出来这和她最开始挑的有什么不同,价格似乎也差不多。 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张月白推着已经“乖巧”下来的刘雨璋离开了这地方。 身后又一次响起了不知道是哪个孩子的哭喊,刘雨璋歪头看过去,那个孩子哭喊的一瞬间他的母亲就走了过去,抱着他挑选起了商品,那是同样漫长的过程,远没有刘雨璋痛苦的漫长过程,在怀中的时间,只是幸福甜蜜的陪伴。 第八十三章 等待 人在降生在这世界时一无所知,未知滋生了恐惧,助长了好奇。 婴儿放出第一声啼哭,在光中好奇地伸出了手,试图用最原始的方法,通过触感来搞清楚眼前人的全貌。这是本能,是人的本能,也是会在之后一次次尝试中被压制下去的本能。 忒休斯就坐在七八岁的刘雨璋旁边,身临其境感受着当时苏晓晓给她描述过的那一切。不同的是,苏晓晓只有偶尔那么一两次才会来,对于陌生人来说的偶遇是刘雨璋日复一日的漫长等待。 下午四点钟放学的时候,太阳还高悬在空中连夕时的影子都见不着。刘雨璋小时候大体还是开朗活泼的,家里经济状况不太好,拉扯半天总能给她想要的。小学比起成绩更加看重素质教育,刘雨璋一次次大胆尝试,好运般得到了不少好的结果。心中的阴影暂时被抛却了,她颤颤巍巍从过往中爬起来想再一次走向花盛开的地方。 朋友有很多,万圣夜送糖平安夜送贺卡,孩子之间总有玩不完的游戏说不完的话。忒休斯中午还看着他们玩名叫“早上中午晚上”的游戏,一个抓人的设定时间,早上双腿跳,中午单腿跳,晚上跑起来,另一群人逃脱抓捕。刘雨璋比较喜欢单腿跳的时候,她的身体素质不怎么样,想跑得快很困难,如果跑的话总是会被抓住。 她跑不起来,忒休斯知道,最开始是因为身体素质,后来是因为害怕迈不开脚步。体育课老师经常安排各种合作竞赛类的跑步游戏,而刘雨璋次次都拿到倒数第一,所有人都知道她跑不快。孩子没什么坏心思,但也可以换个说法是最原始的恶意,在一个人三观刚具雏形的时候,在某一方面总是经历失败和嘲笑对于未来几十年都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雨璋,你爸爸妈妈还没来吗?”小饭桌的看管阿姨收拾完一轮看着还坐在台阶上百无聊赖的刘雨璋,眉头皱在一起。 问她干嘛,她又没有手机,忒休斯在旁边吐槽道。 刘雨璋察觉情绪这方面很敏锐,她知道阿姨已经有点不耐烦了,阿姨本来不到六点钟就可以下班了,可是为了自己一个孩子等到了快七点钟还走不了。 “我不知道,他们可能快来了。” 快来了,就快来了,今天等到了六点钟,明天等到了七点钟。刘雨璋习惯给自己设立一个目标,等到时针走到七的位置,爸爸妈妈就会来了。 在缩小的世界中,只剩下忒休斯和刘雨璋两个人。忒休斯虚握着刘雨璋杵在地上的手,之后那个平常笑得开朗但时不时露出阴郁一面的少女初见雏形。 如果不是忒休斯一直陪在她身边,真的很难想象朋友走之前还在大声笑闹的女孩会在熟人走光之后迅速冷下来脸。不久前刘雨璋对着除她以外最后一个走的朋友还状似开玩笑似的说:“怎么又只留下我一个人,你们晚点走陪陪我呗,我听写都没人帮我听写。” “偶尔来得晚而已,大部分时候你爸妈也来的不晚,”这个偶尔指的是一周上课五天中一般会有一两天,“你干脆朝你爸妈要个钥匙好了,反正你在这里待着连作业都写完了也没事干。”
“补充,不止作业写完了,我连课外书都看完了。” 看完了还是说得轻了,更合适的说法是翻烂了。刘雨璋看书很快,现在手上的这本书她已经翻到毛边都起来了。 时针走到七点也没有人来。 这是正常的,他们最晚七点半快八点钟的时候才来,回家连饭都来不及做,随便找了个饭馆凑合一下。 刘雨璋想,或许真的该要把钥匙了,不会用就学着怎么用,再这么下去自己真的会先崩溃的。虽然没人语言上指责过她,但阿姨眼神中的谴责她还是看得出来的。这个孩子真是麻烦,小饭桌做扬州炒饭的时候她会一口不吃,闻到味道可能就会吐出来,还要单给她做一份,后来带着朋友一起做好几份;晚上好不容易送走所有孩子,转头一看见这小姑娘默默坐在一处看书,就知道今天晚上注定是走不早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刘雨璋看着书,读到了其中一句,眼角发红,一双大眼睛里泪水要流不流看着可怜: “我也找不到爸爸妈妈了。” 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 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大车的影子和车灯光闪过的时候,在姥姥家看电视看到天很晚很晚的时候,在小饭桌枯坐到天黑的时候,在动物园回头想要分享的时候,在购物车上撕心裂肺哭喊的时候…… 在最需要陪伴的孩童时期,模糊的记忆中,陪伴并不是没有,只是被阴影盖了过去,已经记不清了。 哭喊是没有用的,因为被生活已经烦到糟心的妈妈会怒声让她要哭就滚出去哭。走出去就找不到爸爸妈妈了,这个威胁对还不认路的刘雨璋来说相当管用。 提出意见是没有用的,因为他们也有他们的苦衷。家里算不上富裕,父母在同一工厂上班,加班也是常有的,这都是为了让一家人,为了让刘雨璋生活的更好。乖孩子是不该自私的。 很多年后刘雨璋已经是张与的时候学到了一个词,叫习得性无助,但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会变成乖巧的孩子,压抑自己回家的欲望,压抑自己渴求更多陪伴的任性,压抑会和父母有冲突的一切。 看着书的时候,刘雨璋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两人急匆匆地过来,略过了还在看书的自己,先去和耽误下班的阿姨道歉。 刘雨璋合上了书,收拾好自己的书包,什么也不说,只是扮演好乖孩子的模样,默默跟在了父母身后。 “爸爸,妈妈,给我配一把家门的钥匙吧。” 这是心外包裹的躯壳真正成长的开始。 它会成长到足够坚硬,让一切试图再拥上来的怪物都咬不穿,撕不烂。 第八十四章 坠落 往后的日子本该无聊,在某一天或许坚硬外壳下的内心会腐烂,让这条生命在成年以前就终结吧。 忒休斯看着眼中还稚嫩未消的女孩在一次次磨合中失去了期待,然后在十岁的某一天,在去往外婆家的一条街道上,张月白按着她的肩忽然表情严肃地说:“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 可就在前一天,张月白还说她只是个小孩子,不让她去碰电源。 那张脸上的表情因为一时间接收了和太多原本认知不符的信息而出现了裂痕,刘雨璋不敢置信地听着这一切,听着母亲这么多年所感到痛苦的,那些不可言说的家丑,争吵不断的婚姻,亲戚之间的争斗,丈夫对自己的防备。一桩桩一件件,母亲用一把锋利的剪子亲手割开了以往漂亮的全家福,露出了后面藏着的黑泥。 就像打开了话篓子一样,张月白终于找到了一个新的倾诉点,从前这些她只能和她的母亲哭诉还要怕母亲被气到高血压住院。现在,现在眼前有个多么好的倾诉对象,这个对象乖巧听话不会违背自己,这个对象是自己受的这些苦的间接得利者,这是她的女儿,她很早之前就想着生个女儿来陪伴她。 一次。 两次。 十次。 百次...... 忒休斯就这么一直跟着在刘雨璋的旁边,一遍一遍地看着她走过这条路,一遍一遍地陪着她听完这段往事。这段故事究竟重复讲了多少次,外面的时间流动会和这里一样吗?忒休斯听着只感觉自己的眼睛要和刘雨璋一样失去神采了,这条路走的次数多到她以为是卡带了,或许张月白只讲过几次,而她就这么困在了这段过去里。 但她看着女孩一点点长大了,升上初中换了身黑色的棒球服当校服,换了个名字彻底和父亲的姓脱了干系。时间一点点走下去,头发一点点变长,有什么东西要裂开了。 终于有一天,张与在母亲倾诉的时候停下了脚步,试探性地问道: “妈,咱们可以不说了吗,你说的我都快背下来了,聊点别——” “你嫌我烦了?” “不是,我只是......” “你嫌我烦了?我经受这些是因为谁,我忍了十几年是因为谁?”张月白转头看向伫立原地的张与时,那张脸吓得忒休斯忍不住后退半步,那和她曾经见过的张月白完全不是一个人。张月白此人在花销上不亏待女儿也不亏待自己,这么多年保养良好,从忒休斯的视角来说这十年她除了被染发剂遮住的白发更多了和眼角的细纹多了些之外几乎没什么变化,可以看得出来长得不错,张与对自己的容貌不自信,但是看着她和她母亲相似的五官就知道这孩子多虑了,她只是忙于学习不打扮而已。 而此刻那个长相中等偏上的中年女人面目变得狰狞起来,就像张与小时候心中那只怪物一样,眼睛雪一般苍白,牙齿和指甲都变得长而尖利,被染发剂染成酒红色的头发海藻似的扭曲飘扬起来。忒休斯忍不住拔出剑对着那只疑似曾经是张月白的怪物,就算她大概接触不到也要试着保护张与。
张与像是没看见这可怖景象,嗫喏着开口:“是为了我,可是妈妈,我想跟你说件事,就是、我前两天去看心理医生......” 差不多十三岁的时候,忒休斯琢磨到,这时候张与应该还没有真的被母亲带着去大医院看心理医生,并没有确诊那严重的心理疾病。这时候提出心理医生估计只是想稍微让张月白少说几句,她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态相当不对劲了。 从十岁开始的那一遍遍循环中,忒休斯眼睁睁看着身边正常的景象一点点缩小,每说一遍就缩小一次,到现在已经只剩下一个半径两米的圆了。就像是一出舞台剧,周围的配角逐渐变得不重要,一束灯光打了下来,笼罩在身为主角的张与身上。对于眼睛有重度散光的张与来说这灯直直打下来刺得她眼睛疼痛无比,但也只能忍着眼泪继续本色出演。 直到现在,张与早就给自己铸就了坚硬的外壳,但她还忍不住试探着朝外界伸出手,朝她最爱的母亲伸出手,渴求一点恰到好处的温柔。 “心理医生,你看什么心理医生,我还看心理医生呢,你整天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你还心理出问题了!“ 忒休斯心中大呼不妙,她身边的景象动摇了起来,就像是在跨年时感受到的剧烈震动一样。转头一看,张与眼中残存的光芒迅速褪去,这次连眼泪都没了,深色的眼睛空洞洞的像是一口枯井,里面象征活力与生命的水早就不眷顾这片土地了。 “都是为了你,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想听了,”疑似张月白的怪物开口时声音回荡着如同一座大山向着张与压来,“我早知道,你就是想跟着你爸是吧,你爸有钱那你就去找有钱的啊,跟着我干嘛!” “白眼狼!” 身边的景象一寸寸破碎,耳边尽是怪物的嘶吼声,最开始还能听见几句人类的话语,后来忒休斯只觉得这尖锐的嘶喊声过于刺耳,像是爪子磨着玻璃一样,大脑被人拿着钢锥钻了一般疼痛,失去了正常的听觉。 “白眼狼!” 黑暗席卷而来,怪物的身体融入了黑暗中,不知何时就会从旁边扑出来。 “白眼狼!” 忒休斯来不及抓住,以张与为中心的世界碎裂的实在太快了,她甚至还没从那撼动灵魂的声音中缓过神来,身边的少女就已经失去了支撑身形一晃坠入了黑暗中,眼中什么都容不进去了,无论是曾经属于刘雨璋自身散发出来的耀眼光芒,曾经偶然得见的赠与迈亚新生命的耀温暖太阳,在这一刻什么都剩不下了。 耳边只剩下将她这些年的忍耐与努力一起击碎的评价。 下意识地,忒休斯后退一步和张与一起坠落。 第八十五章 思念 坠落了多久呢? 忒休斯感觉自己往下掉了好久,但是在空中扭身过去看时,怪物还在虎视眈眈,而自己身下的深渊依旧深不见底。她抓不住张与,也逃不开怪物。 没有未来,永远沉溺在过去和现在的痛苦中,说是忒休斯和怪物的距离,但其实是张与和怪物的距离从未变过,她只是恰好为了追着张与在这两者中间而已。 “只要你想放手,转过头,别挡在路中间,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身边似曾相识的声音开口,大概是在张与七八岁的时候忒休斯听过类似的声音,但是话中的语气相差甚大。孩子穿上了大人不合适的衣服,清脆的童音说出了对自己残忍无比的话:“说到底你没有真实的记忆,你根本不知道为何来此,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尽量相信着过去的自己在延续那条道路,你怎么知道这就一定是对的呢?” 忒休斯讽刺地笑道:“你就这么喜欢在这种地方待着,我记得你小学的时候还因为看到电视剧有人窥视的情节吓到睡不着觉吧。” “那之后我担惊受怕了很多天,后来就习惯了,现在也是,你不需要非要把谁拉回光明的地方,她早就习惯了这种处境,你非要过来横插一脚才让她担惊受怕,”原本扎着过紧小辫的女孩此刻头发松松散散,里面掺杂了些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白色发丝,“看,你只会顾左右而言他,你还是不知道你现在做的究竟是遵循着自己的道路还是偏离了原本的目标。” “你也只是,在动摇我的心神罢了,我在做什么我能感受得到。” 女孩张了张嘴,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变成一双浅色的镜面眼瞳,里面映着的只有忒休斯和张与的身影,身后的怪物半分都不存在。它只是一个早就模糊了过去的被女孩寻来的相似灵魂,改动了记忆,变成了她记忆中的母亲。早就没法回到过去的地方找到真正的原本的灵魂,女孩也只能用这个方法稍作代替了,除了因为记忆的影响比原本的母亲还要极端些,大部分都是一样的。 怪物停下了,身形虚化成了一个人形,当然也看不出原本扮演的张月白的形状,如同一只被驯养的小兽一样趴坐在女孩身边用爪子玩着她的白色长发。 “他们真是坠的有够远的,我都快看不清了,”阿黛尔找了处虚空盘着腿坐下,手抚摸着小兽的头,“我是不是不该把我的力量与她共享连通一部分,在被我掩盖记忆之前她只是将信将疑,现在好了,她与世界相连后的第六感足够她明白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了,我想拦也拦不住了。” 小兽颇为疑惑地用白色的眼瞳看了她一眼,像是在问你不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并且筹备着之后了吗。 阿黛尔干咳了几声移开目光:“凡事总会有意外,提前备好后续的处理方法也是作为世界意识的责任。” 挥挥手,小兽站起了身,身上重新附上了那份阿黛尔创造的虚假记忆,外形也变回了张月白的模样,只是紧闭着双眼无法对外界做出应答。阿黛尔深深看着这熟悉的模样,牵住了稍微有些粗糙但是温热的手,都与她还只是人类时的记忆一般无二。虽然表达的方式粗糙,虽然有许许多多让人受伤的地方,但许多时候温暖到让人满身伤痛也舍不得放手。
这样不显得我像个一边抱怨着又一边索取着的混蛋吗。阿黛尔低下了头,手中愈发用力,明明早就被说过很多遍的君子论迹不论心也无法原谅自己时常出现的怨恨情绪,直到生命的最后也无法消解。属于人类的生动情感难得对庞大的世界意识吹起了反攻的号角,胸腔的疼痛让阿黛尔不怎么遮掩情绪的脸上出现了扭曲的表情。 细细想来,有多少年没见过真正的母亲了呢? 人有时候真是贱得慌,一边说着想逃,被强制离开之后又时不时怀念着想要回去,如果这要那不如一开始就逼着自己做出决定,总要舍弃什么东西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阿黛尔掰着手指算了算,忒休斯应该是在自己来的四年前出生的,现在忒休斯二十五岁了,那自己竟然也已经离开家二十多年了。 “我或许该让那个旅行家在记录结束之后帮我找找那个世界,看看妈妈怎么样了,”阿黛尔依偎在温暖但没有活力的躯壳上蜷缩着身子,眼泪掉了下来在白色的破旧长裙上留下痕迹,“她天天说着没有我就活不下去了,不过姥姥身子虽然不太好但家里也很长寿,应该还活着?” “好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世界核心的时间长河中,只剩女孩一人的抽泣声。 这是她少有的激烈情感了。 ...... 身后的女孩和怪物越来越远,远到看不清了,忒休斯只听见了他们似乎交谈了几句,但内容都消散在了风中。 多少话都不如自己切身的感受来的清楚,接触到概念的力量她时还没什么感觉,但就在张与说想要结束自己过往的人生时,有什么放缓了速度。心中的感觉告诉自己,自己正是为了阻止那东西向外蔓延才来到这里的。 阿黛尔怎么样,为什么她会从那撕裂的空间中来这里惑乱人心她已经顾不上了。忒休斯终于有了自己在往下坠而不是卡在半空的实感,失重的感觉让她的心脏砰砰狂跳。她忽然想换个姿势,现在张与下落的时候样子背对着下方样貌没什么变化,但自己会不会被风吹到发帘翻飞生理性泪水都飞出来了。 万一此时睁眼看见自己这样子就亏大发了,事后张与一定会把这发际线一览无余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然后嘲笑不知道多少次。想到此处,忒休斯只想赶快抓住张与的手扯上来捂住她的眼睛,力求自己的一切黑历史都不会留在她的回忆里。 手拼命向前伸着,终于抓住了那人。 第八十六章 激发 触碰的瞬间,身边的风停下了,两人忽然在半空中凝滞。忒休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想要发力扯着张与在上头自己当肉垫,这个身体不好的小脆皮摔一下虽然不会有什么大事,但估计骨折肯定跑不了。 但她实在判断不好这个四处皆是黑漆漆一片的地方究竟还有多久才会摔到底部,试着用自己本身不算优越的魔力稍微做个缓冲。 忒休斯将张与拽过来护在了怀里,弯着腰背紧闭上双眼准备接受可能骨头断裂刺进血肉的疼痛。骑士下意识把自己怀中的当成了需要保护需要拯救的公主,但这世界要是有哪个游戏里等待勇者拯救的公主是张与这样阴郁扭曲的,那这一定是偏离主流的邪道勇者故事。 深色的眼睛有什么明亮的一闪而过,张与像是感受不到危险一样伸出了手,紧接着忒休斯就感觉到了更为庞大的力量将自己原本放在底下垫着的魔力冲散,这和她的魔力相似,但对方似乎在魔力这方面的天赋更甚。忒休斯的魔力只是普通人通过努力能达到的极限,而应用也还没有到中级,只算接近中级,忒休斯还是在剑术方面造诣够深。 两人被那庞大却不锋利的力量托举,软绵绵的没什么棱角,像是张与小时候最喜欢去大商场附近玩的蹦床一样。忒休斯感觉到地面的实感之后睁开了双眼,惊疑不定看向了还搞不清状况的张与,刚刚那力量是她的?但是本身在生命危险时激发出来的就足够让她们平稳落地了,如果努力修习虽然到不了概念力量那样诡谲多变,但也足够站在巅峰了。 张与撑起身来环顾四周,搞不清状况:“如果这里是现实,我记得我刚刚应该还在楼顶看烟花。” “我能和你说些什么,“忒休斯叹道,“跟你说惊讶吗这就是现实,一点都不科学的现实,能让人从一个地方立马到另一个连见都没见过的地方,甚至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没感觉。” “也不完全没感觉就是了......“张与握了握自己的双手,像是那上面有什么实体一样,从手感上来看可能是水球一样的东西。 忒休斯伸手把张与手上那团东西戳散了,看着庞大实际上毫无力量,人一般不会被一团巨大的棉花糖扇死:“空有外表,我连十分之一的力气都没用,就能把你十倍于我的力量打掉,中看不中用。” “如果不少我的错觉,刚刚就是我手上这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救了咱们俩吧?”张与歪着头露出一个相当危险的笑容,眼睛死死盯着忒休斯,盯着几秒钟之后忒休斯移开了目光。张与哼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手心,感受着世界观被重置:“讲真,我就算不完全觉得鬼神是不存在的,这种明显科学不能解释的东西也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而你似乎有头绪,这是什么?” “魔力,每个人都有的,不过有的人生来小到一辈子都握不在手上。”忒休斯努力翻找着自己被掩埋的那部分记忆,那部分记忆露出来的更多了,不过都还是零碎的比如这种常识概念的东西,属于她更本质的地方还看不真切。
“就叫魔力?”张与的额角抽搐了两下。 “就叫魔力。” “好逊,这样子真的像是古早的勇者救公主设定了。” 嘴上嫌弃着这明显敷衍的名字,但是张与和自己手上能调动的小棉花团一样的魔力玩得很开心,如同孩子找了新奇玩具,而且这玩具还是国外进口的一样。 忒休斯起身拍了拍裤子,虽然脚下能感觉到踩着地面,但向下看去依然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就像是深渊中央的一个玻璃制成的房间。张与也跟着回了正题站起来,踩了两脚:“感觉像是玻璃栈道一样,不过我去景点时踩的玻璃栈道也没透明到连看都看不见的地方,你说我大力踩两脚咱们会不会从这里继续往下掉。” “我劝你别。” 两人试探着在附近走了几步,在看见张与的魔力之后忒休斯想了想也不打算藏了,敲了敲自己身边若隐若现的银光。那银光抖了抖,不再和刚刚似的一句话不说只围绕在旁边保护,而是由一条银丝扩展开来,变成一把护手像是倒三角人头的诡异长剑,用剑尖探探前面是否有地板防止踩空。 张与惊叹一声跟在她身后看着那柄剑:“它刚刚从哪冒出来的,我的魔力也能做到这种程度吗,我也可以有一把这么帅气的剑吗?要是能凭空变出来就不用担心安检过不去管制刀具的事情了!” 脑子里一天到晚都想的什么啊......忒休斯回头眼神无奈:“可以有,但是你不适合。” “怎么不适合,我小时候就觉得这种长剑像是侠客一样的特别帅气,”张与眼睛中冒起了星星,“我小时候特别喜欢那种江湖洒脱的大侠,暑假爸妈把我放在奶奶家,那个时候我就带一把伸缩的假剑在树上练习剑术。” “那只是孩子的玩闹,不是系统的练习,就你的身体专精剑术肯定是不可能的,”忒休斯摸了摸下巴仔细想着,在她记忆中适合魔法师的武器倒是有,但那种东西对于魔法方面的天才来说顶多算个助推器,不过对于还掌握不住自己力量的张与或许正适合,“一般的魔法师大部分都用你游戏里那种法杖,跟老式rpg里差不多,对于魔法师来说有引导增幅的作用。” “法杖!” 忒休斯看她一眼,就知道张与的思想此刻已经神游天外了。张与对这些帅气的东西喜欢的发紧,估摸着已经在思考自己披上斗篷力量强大神秘莫测的样子了。忒休斯仔细听她小声嘟囔着什么: “忒休斯是战斗力强的剑士,我是皮薄法师,队伍里应该还缺个点灵敏的小偷和点血量的坦克......” 行吧,又在想游戏去了。 第八十七章 循环 这条路实在长的很,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又让人看不清终点在哪里,时不时累了想干脆抛弃向前摸索的行为,但又怕一脚踩下去再次感到失重的可怖。 张与有了些许熟悉的感觉,身边的人不同,走的路也不同,但她忽然想说些什么,想朝身边人倾诉自己的过去,那些母亲让自己三缄其口的过去。每当张与单独和朋友在一起的适合就忍不住想说些什么,或许这个朋友可以交心,说出来也没关系。 往往这时候最后阻拦自己的不是担心朋友的背叛,而是担心自己会变成和母亲一样的人,在同一条路上像溺水的人扯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遍又一遍向对方倾诉,倾诉到对方生厌,然后看自己的眼神逐渐冰冷。张与和母亲尚有亲情和道德的联系,但和朋友越界了可就没有这最后一层保障了。 最后张与一次又一次选择了闭嘴,在父母离婚后也曾情绪失控说过一两次,但后来又装成没事人一般,甚至用开玩笑的语气将自己当个笑话一样供人欣赏。这时候朋友往往会用悲哀和怜悯的眼神看过来,让张与不解。 “难道不好笑吗?”张与眼神相当真挚地问着朋友。 朋友回道: “如果这是个虚构的故事说不定还可能笑一笑,但想到这些是真实发生过的,甚至亲历者就在我眼前把自己的伤口扒开供人笑,我就笑不出来。” 不知道该悲伤还是庆幸,张与低下头轻轻笑着,这样啊,原来这段过去确实能让人笑不出来。 张与觉得这挺好的,至少这证明她不是在无病呻吟,还是有值得人同情和怜悯的地方,那就说明自己确实不是什么脆弱到稍微受点冷暴力就病得不轻的小宝宝。 百无聊赖之中,张与观察着忒休斯的背影,这不是她第一次去看忒休斯的背影,她们走在一起的时候一前一后也不少,不过往往会被周围的景物吸引去目光,像这样除了忒休斯便没有可看的时候还是第一次。 她本来应该穿着防寒的羽绒服,张与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来到这里的时间比她更晚,在那段时间忒休斯已经把外套脱掉了,露出了里面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和牛仔裤。虽然这样子对别人装扮评头论足不太好,但张与还是觉得比起这双厚重的冬鞋,一双加绒的长靴会更适合忒休斯。 嗯,英气美的脸,金发蓝眼的骑士穿着有繁复衣领的衬衫,下身深色的牛仔裤和长筒靴子,腰带上挎着一柄邪异的长剑。 忒休斯感到背后有道灼热的视线快把自己的毛衣都烧出一个懂了,深吸一口气,决定开个话题转移一下这家伙的注意力。 “我们要这么一直走下去吗,张与?” “不然呢?”张与颇为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你想一辈子都待在这里,我可还想回家。” 忒休斯止住了脚步,深深看了她一眼,看到张与浑身发毛想要逃离这近乎审判的目光。 “我们一直在原地转圈,张与,只是因为四周一片黑看不出来,人在蒙着眼的状态下确实会因为左右脚的差异而绕圈,我记得这被人误解称作了鬼打墙,”忒休斯用瓦沙克戳了戳地面,戳到某处的时候身体前倾了一下,那处是没有实体的,“但我应该已经发现我左手边这处不规则的空洞有四五次了,而其他的空洞次数也差不太多,我刚刚有意无意偏离过道路,也竭力修正了自己的身体差异。”
张与沉默着不作答。 “我也可以用别的什么方式去做标记,我可以确定我没有被自己的身体给骗过去,但我还在绕着圈,一遍又一遍,这不是没有出路,张与。” “忒休斯......” “这是有人内心还胆怯着,在出口前头犹豫不决,”忒休斯毫不留情指出了答案,“因为你知道,对吗,你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比如离开这里你就回不了你的家了。” 这里是属于张与的世界,她是这世界的核心,所有的回忆所有的色彩都依着她的想法展开着。那些不断重播的回忆,是张与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是她懦弱的来源。 被爱牵制着,被懦弱捆缚着,明明离出口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张与仍然犹豫不决。 忒休斯内心有点焦急。 张与捂着自己的脸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是个烂人,你早就知道。” 这次轮到忒休斯沉默了,她并不觉得张与是什么烂人,她早就知道对方只是时常缺乏踏出一步的勇气,只要被推着踏出了那一步,她比谁都走得远,几乎冲刺着奔向终点。但不会什么时候都有人来推她一把,就像在忒休斯来之前,张与只是默默忍受着令人难熬的深夜,连杀死自己的勇气都失去了。 “忒休斯,从这里走出去,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嗯。” “我明明那么讨厌过往的那段人生,讨厌到我恨不得现在就杀死张与这个人,这个人又软弱又无能又贪婪,既想要爱又想要自由,到现在都觉得只要停在原地就还有机会让二者兼得。” “人总是贪婪的,张与,想要彻底抛下什么去追求什么的,那在人类中也是少之又少的存在。大部分人死守着怀里的东西,又用渴求艳羡的目光去看着更远的东西,但是脚一点没动,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不是错。”忒休斯心里并不赞同张与对自己过低的评价,但也不打算在这种时候反驳。 “我舍不得她,我爱她……” “但她——”忒休斯想起了那只怪物,张与一直固守在原地的深爱着的亲人早就不是她真正的母亲了,那是一只盘踞在她内心的恶兽,磨着牙吸吮着她内心中最后的自我。一旦时间久了,失去自我的张与就会彻底接受现实,再也无法离开幻觉与假象。 “但她不是我的母亲。” 忒休斯看着张与再抬起头时眼中已经含着泪花,出乎意料,张与竟然早就知道那个人,或者说那个怪物是假的张月白:“那你为什么还眼巴巴留在这里,你疯了吗?” “……因为我也比谁都清楚,哪怕是个假的,她也是我最后和妈妈一起的可能性了,”张与抓着自己的袖子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就像是以我为中心的世界,哪怕货车迎面而来我也不闪不避就可以和我擦肩而过,我怎么可能察觉不出这个世界根本不是真正的世界啊……” 这个世界为她而生,在过去试图伪造意外抛弃愧疚赴死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 第八十八章 自私 “这个只会用付出绑架我的人,确实不是我真正的妈妈,即使她和妈妈说过的话一模一样我也能感受得到,她看向我的时候很温柔,但是爱意确实虚假的。 “不可否认母亲为我牺牲付出了很多,同时也把我当成她的精神依靠让我无法真正成为自我,但那个人,即使我恢复正常的感情感知,我也从她身上感受不到爱。 “对不起,可即便如此,看着哪怕内核里已经换了人的她,我竟然还是舍不得踏出去……” 张与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别说真正的母亲在时她做不到成为自我了,就连现在这个母亲是个聊以慰藉的假物,她都舍不得放开。十几岁的人早就已经习惯了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孤独着,却还是执着于童年的伤痛,仍然用希冀的眼神看着母亲,渴求一个偏爱的拥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忒休斯看着眼前的少女一遍又一遍哭着道歉,想告诉她这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道歉。可是她也清楚以张与的性格,即使说了也只会被她当成客套的安慰。 于是忒休斯蹲在张与面前,仰视着满脸泪痕的张与,问道:“那你要回去吗,如果你要回去,我现在就可以陪你回去,继续跨年看烟花。” “我以为你会劝我直接离开这里。” “我不想再推你一步了,张与,”忒休斯摇摇头道,“如果没有神灵的恩赐,你又该怎么办呢,你已经快成年了,理应有自己的选择。由我来给你助推一把的话,你还是做不到自己和自己的过去一刀两断,藕断丝连,那个怪物还是会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你的灵魂。” 就像姜罗氏一样,曾经被推着迈出了走向自我和自由的一步,曾经也走在宽广的大道上见过外面的世界,像展翅高飞的白鸟一样见过了天空。却在晚年意识到自己追寻自由的翅膀是别人为她安上的,助她启航的风是别人吹过来的,如果没有这些,她永远是原地打转的一只走地鸡。 忒休斯不想张与在成为迈亚很久之后,在自己离开之后,失去了飞翔的能力,再次捡起这个没有自我的名字结束余生。 “这是你的人生,张与,我尊重你的选择。” 怪物不知何时已经追了上来,在她们二人身后蓄势待发,而张与还在恍惚之中飘忽不定。忒休斯心里其实也没底,如果张与真的选择回去窝着,那就算自己拼命把她扯出来也没有用,这蜗牛的外壳坚硬得很,除了等她自己走出来别无他法。 忒休斯只能选择期待着张与会主动走向她,只要张与选择了,后面的怪物自己愿意拼尽全力去解决。 “我……我……” 张与想向前迈出一步,身后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停下脚步转头看了过去。 怪物迈着步子准备走上前来,边走边直立了起来,变成了张月白的模样。中年女人眼尾发红,眼白上布着操劳过度的血丝,开口时嗓音几乎是扯着一般嘶哑难听,像是刚刚哭过了一样: “雨璋,你要去哪?” “妈妈……”张与回头看着假张月白,瞳中颤动不止。忒休斯在一旁握紧了剑等待,如果怪物扑了上来那就挡在张与身前,不会直接杀死它,应该尚有抗衡片刻的能力,大概足够让张与做出选择了。 “你要走,你要离开妈妈?”假张月白声音嘶哑地斥责着,“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就是我的全部,你现在要走,你要走,那我也不用活了!” “果然还是白眼狼,你还总是叫我不要这么说你,现在看来我根本没骂错。你早就想跟着你爸去了是吧,你爸有钱,走啊,那你走啊,走了就再也别认我这个妈!” 张与抬眼看着尖叫着的张月白,脸上表情复杂,似是还残留着不忍,但是在话说出口的瞬间又神情坚定:“我不会去找爸爸的,也不会再来找你了,我要走了,妈妈。”
和假物好好告别吧,作为最后的慰藉,弥补没有和真正的她告别的遗憾。 毕竟已经决定好了不是吗,要斩断张与的人生,那就不需要过多犹豫了,在这里结束一切吧,这里简直就是世界为她创造的告别最佳场合。 如果重获了在一次次跌倒中消弭的勇气,那即使面对真正的母亲,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做到毅然说出这些话了呢? 张月白愣住了,相似的灵魂和大致不差的记忆足以模仿与原本张月白类似的反应。她早就知道张与不是白眼狼,是个这么多年一直孝顺亲长的好孩子,再多怨言也都在自己心里憋着,所以她才敢一次次用这种将张与推出去断绝关系的话做威胁。张与总是会为了照顾张月白的心情选择留下,这是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实,无论多少次,亲情的联系都是难以斩断的。 “我和忒休斯刚见面时说过,剔骨还父,割肉还母,”张与看着自己曾用刀比划过但是没怎么留下疤痕的手臂遗憾道,“很可惜,那只是传说故事罢了,我如果真的这么干了只怕亏欠你们更多,你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就这么变成了一摊失去灵魂的骨肉。” “你总和我说,没了我,你就活不下去了,”张与看向对面愕然的假张月白时,仿佛透过她看着来不及听到这段话的真正的母亲,“我爱你,所以哪怕活着让我如此痛苦,痛苦到除了看见你爱着我以外没有一件真正让我发自内心喜悦回味的事情,我也还是选择活了下来,一个人最可悲的是失去了选择,我失去了掌握自己生命的权利。”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你变成假的了呢?” 张与手中光芒闪现,那是一把装饰过于华丽的唐刀,出现的时候连张与本人都惊讶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东西,她甚至见都没见过。 或许是天意,不,所谓天意,也不过是在这个虚假世界里我自己的意愿。张与这么想着,举起来那把过长的仪仗唐刀,在忒休斯和张月白惊讶的目光中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身边有着谁会搀扶自己,支持着自己的决定,这让张与难得生出了一点勇气。 她也想要奔跑,不顾未来可能到来的伤痛,全力奔跑一次。 那一桩桩一件件往事,都是在她心上生的疮,烂肉在心脏上蠕动,甚至正在进一步去吞噬全部。只有手上拿起刀把那处烂肉剜掉,这个结果注定是两败俱伤,但也只有这样才有机会迎来新生。 正所谓,不破不立。 “如果我已经再也接触不到真正的你,妈妈,那大概过去面对真正的你时我的选择是彻底失去自我吧。” 没有神灵的恩赐在的世界中,苏晓晓最后怎么样了呢,张与最后怎么样了呢,答案昭然若揭。张与依然缺乏踏出一步的勇气,无论她自己的事情还是她试图改变的事情,结局都是悲惨的。 苏晓晓会一直在医院中耗尽余生,而张与也会因为所做的事没一个是好的结局,永远失去了奔赴的勇气,在漫长灰暗的未来中用双手亲自掐死了还没来得及看到这世界的新生命。 “既然如此,只有这一次也好,我想为了自己,自私一下。” 如果选择软弱下去的未来注定是坏结局的话,如果我早就没了离开你以外别的奔赴自我的可能性的话。 张与眼神坚定,在女人的惊呼声中用那唐刀划开了自己脆弱的颈部。 “我爱你,妈妈。” “但我也想爱一爱自己。” 那这一次,就让我再多说句对不起,然后剪断你我之间互相依靠互相无节制榨取的联系吧。 “这就是,我的选择。” 第八十九章 新的一年 这是走马灯吗?张与心中想着,颈部的疼痛传来,这一刻她想过许久,只是从未想过是以如此极端方式的结束过往十七年的可笑人生。上吊,吞药,对迎面而来的车避也不避指望一场灾难让自己逃离愧疚,结束张与人生的方法她想过很多,她不怕死,只是还有些贪生。 过去连把刀放在自己手臂内侧都要犹豫许久才割出一道血痕,现在竟然自己拿起刀放在颈部划过去。这么想来算不算也实现了过去的愿望,那个时候她看着动画片里的英雄就幻想着自己也能变得独特,变得人人称赞,变得有足够的力量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遗憾的是她还是没有足够的力量。 欣慰的是她终于变得独特,做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 以那道刀痕为中心,被阴翳包裹的空间一寸寸裂开,像是玻璃被击碎,裂痕从底部蔓延至天空。 少女的身体脱力倒了下去,忒休斯三步作两步扑上来接住了她,仔细检查着她刚刚自刎的地方。颈部并未像刚刚空间中一样刀刃深入血肉,只留下一道浅浅的不至于伤到要害的血痕。仪仗唐刀掉落在一旁失去了光泽,在回忆中开了刃的唐刀在现实中不过是一把钝到切菜都困难的废刀。 “张——” 少女的一声笑打断了忒休斯说出这个过去的名字。 她仰头看着天空,笑得前所未有的开心,在刀劈开过去的躯壳时,眼睛终于不再盯着脚下的路,而是更远更远的,那片还不确定的未来光芒。 “那个人已经死了,你刚刚亲眼看着她自杀了不是吗,软弱了快二十年的人竟然有这样的勇气,用自己的意愿选择死亡。”少女看着裂痕逐渐蔓延的地方,那是一轮明月,忒休斯还记得那是被陌生外来者撕开的地方。 而现在她们身处的地方,正是那座接近世界边缘的如是观。在回忆中绕了多少圈,以为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殊不知所做的一切痛苦挣扎都是在朝着未来大步向前。 手掌高高举起,少女透过指间的缝隙看着那轮月亮。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离开了真实的世界,也不知道何时来到了这个虚假的地方,或许是自己无知无觉间穿越的时候被困在了一个由自己回忆构筑的幻境。但这幻境中的人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切,依然庆祝着新一年的到来,烟花不要钱似的往天上放。 其中一束烟花在月亮中间炸开时,裂痕汇聚到了月亮处,银丝一般和烟花一起布满了夜色笼罩的天空。 “迈亚。”忒休斯叫出了这个名字,这是属于一个新生儿的名字。 控制不住地,眼泪再次决堤,不断从眼角滑落。 人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总会哭的,子宫暗而温暖,沉溺在羊水之中便让人恐惧着离开。见到更广阔的天地迎来新生一刻,胸廓忽然张开来,胸腔也随之扩大,肺叶一同张开,新鲜的陌生的空气头一次进入到这具小小的身体中。冰冷的剪刀断了脐带,那就是第一次抛去了仰仗他人的滋养生存的时候,准备朝着自我走过去。 少女想起了过去的一件事,一件在她过往人生中甚至占不到千分之一的小事。 那是一个夏天,被同学笑话过容貌的她早就对穿裙子这件事感到了畏惧,装作假小子的样子。这座城市的盛夏太阳晒到人能够脱去一层皮,于是女孩换上了短裤。从前她经常在奔跑之后跌破膝盖,夏天更甚,于是她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着,跟在母亲的身后。 一辆电动车在人行道上缓速行着,书店前头是一处高台阶,她避无可避被电动车刮倒了。膝盖磕在了坚实的砖地上,上面残留着的沙石刺进了皮肉之中,翻开外露的血肉混着灰黄色的沙砾,血色布满了膝盖,看着极其吓人。电动车的主人看见刮倒了人慌张地想过来带她去诊所处理,但女孩心里慌得很,说着没事叫那人赶紧走。
她知道对方不是故意的,也知道母亲就在附近,如果这个时候留下来闹出什么乱子,以母亲不肯善罢甘休的性格她肯定又要在人群中被围观被指指点点,更何况这里是人流密集的书店门口。 母亲注意到她跌坐在地上的时候急忙赶过来,那个时候电动车的主人已经被女孩推走了,现在这样子就像她又一次眼睛不看道弄出了满腿伤一样。 要被骂了,女孩心中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会像过去无数次一样被骂,疼痛的时候到来的从来不是偏爱和安抚,而是比身体疼痛更为可怖的斥责,随后美其名曰说是为了让自己长个教训,这样下次就不会再弄伤了。 谁都会喜欢被偏爱的,她也从不例外,想要自我,也想要爱。 女孩的眼中充满恐惧,但依然强撑着笑容不顾膝盖上的刺痛站起身来。来吧,被骂也好,被扯着离开教训一顿也好,女孩早就已经习惯了,她不后悔自己的每个选择,每一个自己做出的选择都会构造日后独一无二的自我,如果后悔了,那对她来说也是否定了如今的自我。 那一天,母亲难得没有斥责她。 在女孩不解的目光中,母亲去了药店买了消毒用的碘伏,带她去了平常央求好久才能去的快餐店,沉默着给她的膝盖消毒。 “妈,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女孩不敢去想自己心中那个答案,大概母亲只是因为这里不点餐也可以歇息着才带她过来擦伤口,不被斥责她已经很满足了,不敢再奢望更多了。 母亲气笑了。 “你不想吃那咱们现在就走,还不快拿你手机看看一会想吃什么。” 女孩愣愣地看着还在低头给她伤口消毒的母亲,委屈久违地占满了心尖的位置,哭到嗓子都难受,哭到四肢都发抖,哭到大脑也一片空白。她知道这次不会因为哭泣而被吼着叫她再哭就滚出这个家,终于不用再忍住心里这些积压到快变质的情绪了。被忽视的怨变质成恨,期待消退成了默认,爱成了扭曲的情感。 如今想起这件事情是为了什么呢,少女想,无论何时,爱的滋养也在那里。那个人让自己的勇气在漫长时光中寻不见影踪,也曾在某些时候给过自己一点点希望。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一直都在,只是等着少女自己翻找出来而已,光芒会在出现的一瞬间照亮整个心房。 牵着忒休斯的手往边缘走去的时候,迈亚最后再回头看了一眼张与的一切。 “现在想来,自从十岁开始我承担了母亲的情绪以及大人的烦恼之后,偶然跌倒在成长路上的那一天,”迈亚的声音很轻,轻飘飘地就给自己的过去下了决断,她以为自己会再也不愿意回忆,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她却真正有了讲笑话一样的释然,“她知道我疼,但是疼了却连哭都没哭,她说看见我那个眼神就舍不得骂了。” “在选择了的那一天,舍弃了的东西又回来了,那是我在失去正常情绪感知之后,久违地重新感到心脏跳动的一天。” “再见了,我的过去,如果我们不会再见,”迈亚笑着为这段时光做了个总结,用自己喜欢的那句话,“那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如果我们不会再见,我可以在此刻忘记那些痛苦,只对曾经滋养过我的爱意做告别。 随着核心中虚伪世界的主人踏向更边缘地带的一瞬间,原本在扩张的领域失去了控制,魔浆一齐停止了涌动。 属于迈亚的那段时光,大概不止让核心失去控制,还会让这个世界彻底崩裂回到最初的样子吧。 忒休斯牵着蜗居于过去已久的少女,一同去了更远的地方。 那是属于迈亚的一段时光。 卷末总结 第二卷结束了,属于张与的那部分故事也结束了(鼓掌撒花)。 张与的过去以我的过去为原型,在我的回忆基础上做了更适合这个人物和这个故事的改编。就像文中所说的一样,我直到现在都还在爱和恨以及自我谴责中纠结着无法自拔,其实无论是我的心理医生还是我的朋友都把道理和我讲的很明白了,君子论迹不论心我也比谁都清楚。 在一点点的积累中,张与从苏晓晓那件事的好结局之后获得了一点动力,自己就向前走了,她本来就有向着光明的心,甚至不需要谁来推她一把,靠着自己找回的勇气也可以做出从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明面上只有最后几章是张与的抉择,实际上第二卷整一卷都是张与在试探中不断向前走。胆小鬼有着自己的一片星空,而那片星空难得有颗星星重获了光芒,于是星空的主人所有的期盼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浮沫。 哪怕去做烟花呢,就算舍弃了一切只灿烂一瞬间。 纠结中,宣泄中,跌跌撞撞着人就成长起来了,有了自己的选择。在雪地中选择结束张与的人生,在回忆中选择自己给自己勇气,自己推自己一把,扯断与过去的联系,迈向新的未来。 但很遗憾的是原型本人过去太庞大,我做不到真正的和解,本来回忆和告别那段应该会更长的,但我实在是写不下去了,躯体化的原因让我写的时候都快吐出来了(摊手)。
其实我也很想自私一把,不过我既没有勇气也没有神灵的恩赐,所以我选择了把过去的人生延伸下去。写书嘛,这种事情很多时候也是为了填补自己的遗憾才去做的,我的遗憾就是我始终不敢放肆一把。我小时候总担心家庭的经济情况哪怕母亲支持我也不敢去学习自己喜欢的艺术,长大了也不敢去选择自己更擅长的文科,很多时候我把自己的想法和我深爱的家人在天平上比一比,我的重量差点就被从天平上直接飞出去。 我不后悔,我只是遗憾,我很羡慕楚门最后离开这个世界的勇气,但我也深知我做不到像他一样去一个陌生的真实的世界。 就这样就很好了,我现在有朋友有爱我的家人,过去我所担惊受怕的一切都在逐渐变好,好到让我觉得如果这样为什么不早点说,非要等我病到再好的生活都不能让我安心再告诉我,你过去的那些苦都是乱想的。 也就这样吧,我也想当独特的英雄,我做不到,就全都塞给忒休斯她们去做。 下一卷开始就是忒休斯和迈亚的大冒险了,现任勇者和前任勇者组成的小队,但魔王城里既没有魔王也没有公主的奇奇怪怪古早rpg! 期末周了让我歇一个星期,顺便重新规划一下外头世界的设定和故事线。 感谢各位近半年来的陪伴,我们下一卷再见(挥手) 第一章 启程 眼前的被窝像是盖了一条蠕动着的大虫子一样,在里面睡着的人睡相不算差,晚上不打呼不磨牙睡得相当安稳。只是失眠的时候习惯性焦躁地来回翻滚,而旅馆的木床光是轻轻坐上去都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迈亚,你睡不着吗?”忒休斯唉了一声,起身点上灯去看隔壁床的人。 被窝里的人定住了,少女缓缓从里面探出来半个头,黑发散乱着遮住了被灯光照亮的深色双眼,眼尾因为睡眠不良有点发红,犹疑道:“对不起,我吵到你了。” 忒休斯很自然地坐在隔壁床把试图起身的迈亚按回去安抚道:“我也还没睡着,你还在想咱们来到这边之前的事情?” “不是,早就知道那边是假的了之后虽然偶尔有些担心,但既然那已经不是我的人生了,我就已经差不多放下了,”曾用名张与如今以迈亚这一名字行走世间的少女小声道,这旅馆的隔音也不怎么好,不能太大声,“我是那种比较喜欢熟悉地方的人,也有点认床,旅行的路上稍微有点累过头了睡不着而已。” 忒休斯了然。 在从那个虚假的世界离开之后,再睁开眼时,两人已经在山脚下的一片森林之中,乱糟糟的头发上挂满了叶子,甚至迈亚的黑发还挂了根树枝。 忒休斯在离开核心那部分虚假的世界之后,阿黛尔为她捏造的记忆下真实的自我有所松动,细节记不清,但是至少行走在这原本属于她的世界中需要的常识还是回来了的。不然忒休斯一问三不知身边还带个初来乍到的迈亚,除了武力以外一无所有,在人类的文明世界可不是单靠武力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 两个外乡人最可能的结局就是被当地的有权有势的家伙骗到裤衩都不会剩下。 有常识,但很遗憾的是,她们醒来的地方并不是忒休斯记忆中的故乡北国,正式的名字是文特帝国,目前他们位于偏南方的亚利布勒国。迈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吐槽了一嘴:“本来这地方的共同语言发音按中文来就很可疑了,结果在北方以寒冬闻名的国家叫文特帝国,我开始好奇这个世界在出现统一语言的时候了。” 这个世界出现统一语言最早的记录足够追溯到目前通用的历法陆历建立之前,现在是陆历615年。迈亚听着忒休斯给她翻译那些书,她虽然听得懂这里和中文发音基本相似的话,但是看不懂这里的文字:“一个巧合还说得过去是文明的相似性,两个巧合我可觉得这是同乡也来过这里把文字留下来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从历史方面研究努力?” “不,我打算从语言方面开始努力,”迈亚兴致勃勃拿来忒休斯给她买的用来认字的儿童读物,“已知汉语和英语肯定在目前的语言体系占有一席之地,我的语文成绩和英语成绩可是从小学开始就傲立群雄的程度,说不定能找出什么规律,然后我就可以完成十天之内彻底学会一门新语言的壮举!” 姑且一提,她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陆历615年1月1日,迈亚说出这豪言的时间是1月3日,现在她们已经踏上旅途一星期,从山脚下的泰戈尔村来到了喀拉哈镇旅馆中暂住,迈亚还在看不懂的文字之间哀嚎。
“呜——想睡柔软的床,至少不要嘎吱嘎吱响!”迈亚小声哀嚎道,她甚至克制住了不敢大声哀嚎,吵到隔壁住客了大半夜的吵一架就谁也别想睡好觉了。 “忍忍吧,咱们没有钱啊。” “异世界穿越这种好事轮到我身上,没有钱,真可惜!” 她们现在住旅馆的钱还是忒休斯再一次干体力活挣来的,忒休斯发现自己接这种日结的体力活越来越熟练了,从前是在姜罗氏的小卖部,现在是在各种商会之中接取委托帮忙搬运货物。 与此同时迈亚还在乐此不疲地练习她的超额魔力,可惜空有一身力量却还不能妥善运用,那次回忆空间中偶然的使用像是激发了什么身体本能,在没有危险中很快就不会了。这种力量用好了让迈亚帮着一起搬运货物甚至做些报酬更高的委托都是可以的,但就算迈亚想做忒休斯也不敢叫她去做,现在就算她能把货物搬起来,下一秒肯定也要因为力量无法控制把货物炸成碎片。 赚的钱还没有赔的钱多,忒休斯戳了戳迈亚的脸,想着攒着点钱到时候去买根哪怕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法杖,至少也能限制一下迈亚这毫无章法狂轰乱炸的棉花糖魔力。 忒休斯看了眼自己挂在内兜的钱包,里面只有零零散散几个钱币,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旅费不够?”迈亚起身靠在忒休斯肩上一起去看钱包,看着里面的银币和铜币,计算了一下这些日子在镇上的花销。 “旅费够,够到我明天甚至可以出去给你买蛋糕吃,还不需要你这个未成年人替成年人操心经济状况,好好训练获得能够自食其力的能力才是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忒休斯用长辈的语气教育道,过去迈亚为了成年人的现实操心太多,可她直到现在都还有半年的时间才成年。忒休斯认为让她知道经济状况是有必要的,但还没窘迫到需要她又要开始焦虑的地步。 让忒休斯烦心的主要是武器价格,哪怕最便宜的法杖也不是还没有稳定到足够半年不考虑工作的人可以买得起的,冒险这种帅气的事情一般有两种人来做,一种人家庭富裕吃穿不愁来寻刺激搏名声,另一种人别无牵挂四处流浪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只有很少数的人是真正有理想有追求的。要么有完全保障要么没有退路,前者不愁买武器的钱,后者大可以直接杀人越货,而忒休斯现在养这个大龄孩子做不来这种事情,幸亏自己是有武器的。 最便宜的旅馆和便宜的吃食,其实甚至用不着银币,铜币用完之前她们就会离开当前的地方继续朝着首都文奇城去。 亚利布勒的首都文奇城,商贸与政治交汇的地方,正是她们这趟旅程中第一个目标。 第二章 决定路线 夏奇城位于亚利布勒偏南的地方,听说原本的首都在更加东方的哈根城,可是极东方向是魔物群居的地界。极东迪维尔的内部还住着不少拥有智慧的类人魔物,他们一般不屑于和这些无法操控的卒子并称,反正也不会伤害自己,就放任那些没有智慧的家伙在边界袭扰各国。 与迪维尔接壤的两个国家正是亚利布勒和忒休斯的故乡北国。常年的战争让过去的王族不堪其扰迁居内部,如今政治和商业的中心都在首都,而军事力量则大都聚集在哈根城。 迈亚拿着地图规划着她们未来的路线:“大体决定目的地是你的故乡北国,可我们降落在亚利布勒,两国似乎因为一些事情闹得很不愉快,国境都直接封锁了过不去。绕路从南方的希格纳和西方的索罗拉对于没有出关证明的咱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选择,旅途上花费的时间精力和证明的补办都是很大的消耗。” “所以你就想直接从迪维尔绕路过去,”忒休斯捂着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对我的实力是不是太自信了,那里的边界线混乱可以偷渡是没错,但你想想那里混乱的原因是时常有野生魔物和这边的军人打仗啊。” “不能吗,你前两天替那个商人解决魔物的时候干脆利落哎。” 迈亚说的是在他们前往镇上之前那几枚银币的来源,一位商人被魔物袭击,当时忒休斯眼神一凛从魔法撕裂的空间中提起剑就冲了上去。迈亚没见过她战斗的模样,在旁边呆愣了许久。 忒休斯一剑插入了魔物的脖颈,有着类猿猴形态的魔物伤口瞬间喷出了黑红色的血液,弄脏了她身上带过来的高领毛衣。 抬眼时,忒休斯看见旁边商人目瞪口呆的样子,忽然想起来自己是斩杀魔物已经是下意识的行为了,可能会吓到旁边生活在和平世界十余年没见过这等场面的迈亚,慌忙转过头去。 黑发少女低着头看着还在抽搐着的类猿猴魔物,它已经死透了,但是身体中还残留着活性的神经仍然在控制着四肢挣扎。 “啊……” 迈亚走到了尸体前,用手指摸被黑红色的血液染过的棕黄色皮毛,不比自己养的猫那样柔顺,上面刺刺的,在碰上去的瞬间甚至还试图炸起来。 “迈亚,别摸了,一会洗手去,”忒休斯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扯了起来,在自己的印象中部分魔物的血液是有毒的,就算没毒也大概率会留下腥味和臭味,“吓到你了?” “怎么会。”迈亚再抬头的时候,忒休斯看见她深色的眼底似乎有着奇怪的笑意,就像是孩子见到了新奇的玩具一样,没有半分恐惧,刚刚身体上的抖动与其说是恐惧的颤栗不如说是在压制自己的兴奋。 商人似乎也没怎么见过这场面,吓得提了好多报酬求忒休斯护送他去镇上,正好那也是她们的目的地,敲诈了一笔之后就应下了委托。 忒休斯唉声道:“也不是办不到,只在迪维尔边缘少去接触那些有智慧的魔物,那连意外都不会有,但是——”
“但是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对吧,”迈亚把地图放在灯下细看,“你说过受那种魔物骚扰最多的就是亚利布勒和文特帝国,这两国因此战斗方面也极其强大,几乎不会放任魔物越过边界,另外两个不与迪维尔接壤的国家大部分时候都只是支援而不需要担心本国内部出现魔物。” “听起来真是堕落且不思进取,六百年竟然都没个有野心的人想要称王称霸统一四国,如果没个有野心的人日子这么一直继续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个对抗异我的人类联盟倒出乎意料地坚固,”迈亚在她们遭遇魔物的地方画了个圈然后朝东南方向延伸了一条线,“但这就不对了,那商人是从索罗拉的铁炉堡来的,他走的路线很固定,从铁炉堡靠山脚走到夏奇城,他的反应也说明他走了这么多年就没遇到过魔物,这地方离边境还有不少村镇,要是有魔物流窜到此早该会被发现才对。” 忒休斯努力回忆道:“如果我的记忆没错,我那天杀的魔物应该是已经接近产生智慧的猿猴魔物,它们喜欢群居。” “说你一剑斩杀让它来不及呼唤同伴这个也太理想化了,要是那猴子先杀了你我肯定要至少尖叫一声的,一只独行的习惯群居的魔物,独自一人越过了边境,翻过那座山可就接近内陆的两个国家了!” 这状况很不对劲,听起来就像是边境两国对魔物的牵制出现了漏洞,今天放跑的一只猿猴都敢去内陆了,明天要是有智慧有野心的魔物混进来了呢,四国没野心可不代表隔壁的魔物就没有野心了。 当下的状况从迪维尔绕路确实风险不定,换个说法,其实从哪边都同样的危险,现在真实处境已经和从当地居民口中了解的和平安乐完全不同了。 迈亚大致用炭笔涂了涂可能流窜魔物的位置,看着忒休斯的脸色越来越沉,笑道:“现在就算我说要从索罗拉绕道去北国,你看见这个估计也会拉着我去迪维尔一探究竟吧。” “我像是那种会为了正义不要命的人吗?” “讲真的,有点差别,但你很像,”迈亚想了想又道,“我总觉得你也不是真的那种心中特别光明所行皆为正义的人,但你大概崇拜的某个人像伟大的英雄,所以即使你本人有着属于人的软弱之处,依然会想着模仿对方成为对方。” 迈亚说的没错,这家伙有些时候观察人类的能力很强,忒休斯头痛想到。刚刚问出那句话的时候自己脑中出现的两个模糊身影,一个像是太阳夺目,那光芒足够吸引人去飞蛾扑火。另一个像是海洋一般壮阔,他似乎默默地守望着什么,在教导了自己何谓现实的同时坚守着不切实际的正义。 “过两天出发去夏奇城。” “然后你想转去索罗拉?” 迈亚调笑着问了一句,回应她的当然是忒休斯无情的脑瓜崩儿。 “听你的,从迪维尔过去,熄灯,睡觉。” 第三章 披风 暂时决定在这镇上歇两天干两天活就去夏奇城,忒休斯自然没用多余的钱给迈亚买小蛋糕,她给二人买了件更为合适的新衣服。 忒休斯凭着自己穿衣的习惯买了件男式的衬衫和长裤,如果更富裕的话她还会穿一件束腰和腰带剑鞘挂在一起,穿衬衫夹像奔跑之类的行动多少还是会不方便,衬衫乱飘也不够美观。骑士对武力和观赏性都有要求,忒休斯本人的仪态就还算不错。 “你觉得哪件比较合适,总不能一直穿着奇装异服到处走动,光是看着就很容易被盘查。”忒休斯挑了便宜实用的衣服之后转头去问迈亚,她估摸着对方大概会买一件裙子,不怎么少女娇俏配色的那种。 迈亚从前并不是不喜欢穿裙子,只是对自己外貌的焦虑让她逐渐不敢再像小时候一样穿那种花蝴蝶一样的长裙子了。现在她已经逐渐抛下过去的事情,但影响还未彻底解除,大概是颜色简单一点的保守长裙吧。 迈亚犹豫片刻,手捏上了一件黑色为主色调的长裙,袖子长长的,裙摆也几乎到了她脚踝的位置,保守到把裙摆一扎就和长裤几乎没两样了。 “不再穿样式更花一点的吗,这条未免太朴素了,”简单到连忒休斯这种崇尚简约风的都忍不住皱了眉头,“我十七岁的时候应该也没像你这样穿这么简单。” “还要多复杂啊,咱们两个未来会从迪维尔穿行的人难道还要让我穿红戴绿惹人注目吗,”迈亚撇了撇嘴,“而且现在哪有那么多闲钱买更好的,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等咱们有钱了你给我买套晚礼服得了。” “也行,你喜欢什么款式的,我觉得黑色为主色调繁星点缀的会很适合你。” “你真的有认真在考虑啊,我开玩笑的!” 回给她的是忒休斯表明自己刚刚是认真思考并许下承诺的眼神,赚钱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现在没有过去的积累以及足够的时间而已,思考未来这种事情想的长远一点也没什么。 在忒休斯想象中褪去少女稚气穿着星夜长裙的魔法师,嗯,感觉确实不错。在迈亚异样的眼神中,忒休斯默默把未来规划加上了一条,短期的目标是先攒钱到了夏奇城给迈亚买一把可以引导她力量的法杖,长期的目标那就是奢侈一把给她买这样一身衣服作为礼物好了。 “我总感觉你现在管我就像是养妹妹一样,咱们俩也就差了八岁,我也只是还有半年就成年了……”迈亚感受到了忒休斯甚至有了点莫名关爱的目光,不禁一阵恶寒。 迈亚迅速拿着裙子去试了试,也没什么可惊喜的,她照着镜子看了看,简直是一身的黑色,黑色的长裙短靴,黑色的发色瞳色,这样子感觉像是什么一年到头缩在家里的阴暗家伙。 等自己能赚钱了再买更符合心意的吧,现在这条裙子在这种乡镇小店已经算是不便宜的那款了。 迈亚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掀开试衣间的帘子准备出去,忽地一块深色的布罩住了她,吓得她整个人一激灵手中不成型的魔力轻飘飘挥出,在空气中就散开了没有任何用处。
“不是说了既然现在还没什么作用就不要随便暴露出来自己底牌吗,”熟悉的那道偏中性的温柔女声响起时,迈亚安心了不少,任由对方拿着那块深色的布往自己身上披,“对于有些实力的人来说,你单是攥着那一团力量庞大的魔力就足够让人忌惮了。” “知道了,刚刚被吓到了而已。”迈亚看着忒休斯从那布上摸出来扣子在领口系上,随后把迈亚推到了镜前。 旁边身材臃肿的女商人满脸谄媚的笑意:“这是我们店里为数不多能符合您要求的了,当初我本来是想做条裙子的,结果裁坏了就只能做件兜帽披风。现在我才明白这哪是做坏了,这是缘分啊,命运叫我特地那天缝坏了衣服改一件给您二位。” 披风做工不算精良,估计是裁缝本来想做件更好的,做坏了又舍不得浪费只能随便瞎做了一件。也就布匹本身还算符合忒休斯的要求,这布说是要做裙子的但是摸着也细化不到哪去,有的地方毛毛糙糙的,啧,这点作为经常要遮风挡雨的衣服倒正合适。 迈亚在镜子前转了个圈,心里吐槽道,什么嘛,这不还是一身黑嘛。但是看见光下蓝黑色披风上偶尔浮现亮着的小小星辰,又不禁想要提着披风多看几眼。 不行不行,不能表现出太喜欢的样子,不然一会就不好还价了。 忒休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拍拍她的头道:“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都已经付过了。” “等等,你趁我进去试衣服的时候付过了,”迈亚错愕回头,现在看店家那横肉堆在脸上的笑容只觉得对方在嘲讽自己冤大头又挨了一刀宰,“你认真的吗,你还价了吗,你不会是直接买下来的吧!” “平安夜那天不还价可不代表我不会还价,而且你看——” 忒休斯撑开了原本衣服内兜里的钱包给迈亚看,迈亚紧张地数了数,结果是一个子儿都没少,她怀疑着眼神在店家和微笑的忒休斯之间来回打转:“你不是说你付过了,你拿什么付的钱?” “我们接下来委托的报酬,迈亚,”忒休斯帮她拢了拢衣服,“好了,现在你可以放心大胆喜欢你的新衣服了吧。” 然后忒休斯看见迈亚开始小心翼翼地喜欢自己的新衣服,稍微有点遗憾,自己本来还想看对方至少小小转个圈带着披风一起飘扬起来的,像是展开了一片夜空一样,一定很好看。 出来的时候迈亚手上甚至被那女店家手上塞了几套同样风格的衣服,比起身上的便宜了点,平常换洗用正好。 回到旅馆之后,迈亚把手中放了衣服的纸袋子一放,转头立马问了自己刚刚在店里街上忍了很久的问题。 第四章 天圆地方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和那阿姨怎么商量的了吧。” “嗯,你猜猜?”忒休斯有意再逗着她着急一下。 “我猜她老公要去夏奇城,委托你作为护卫同去。” 忒休斯哎了一声,看着迈亚看见自己表情变化后得逞的神情,心下明白她刚刚就有了个模糊的答案,现在算是确认了:“你先等等,你怎么知道的,我还想着让你多猜一会儿呢。” “我不喜欢不踏实的感觉,进店大致观察的时候我就看见有些东西很眼熟,但是不知道在哪里见到过,就是堆在柜台旁边那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衣服。” 忒休斯知道她指的是哪里,毕竟忒休斯比她先知道答案。 迈亚接着说道: “那是给我们银币作为报酬的那个行商人的货物吧,有固定路线的行商肯定也有固定的买家,久而久之消息也会流通,为了维持长久的合作关系总会停下来说说闲话的,比如路上竟然遇到了流窜的魔物,比如一个金发蓝眼二十多岁的女性一剑就把它斩杀了并一路护送他到这个镇上。” 迈亚说着说着发现旁边的人已经好久不回一句话了,以为让忒休斯落了大人的面子惹她不高兴了,顿时紧张了起来,转头去看她:“抱歉,我是不是应该先配合你两句?” 忒休斯脸上没有半分恼意,只是静静地听了会而已,看迈亚说在兴头上才没有打断她。不过这么一问正好,刚刚她确实因为没逗成有点失落,于是严肃了一张脸回道:“是的我不高兴了,你一下子就说出来了我很没面子的。” “那我们重来,”迈亚亦正色道,“那阿姨怎么会平白无故给你这么多衣服,你是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我跟你说我们不能这样,做人心可以龌龊点但是行为必须正派,不能拿你那把沾过血的吓唬人知不知道。” “好的,我一定不会再……不对,我压根就没做过这种事情!” 两个人笑着打闹了一会儿,迈亚体力上不敌,戴上兜帽四处逃窜,没一会就被忒休斯逮住按下了。迈亚用披风将自己裹了起来,在床上不安分地打着滚,床嘎吱嘎吱的声音过于刺耳了,于是忒休斯就等她自己滚累了。 迈亚从兜帽下头露出眼睛看过去问道:“其实我们去夏奇城那一路也没什么山林,连弯弯绕绕都算少,按理来说有魔物首都的守卫也早就被发现抓住了,他真的有必要带我们一程还给衣服做报酬吗?” “按理来说,按理这附近压根就不该有魔物,人家人到中年有钱有家庭,又不用给钱,自然是惜命点比较好。”忒休斯从撕开的空间中拿出了自己的剑,随便找来一块布擦了擦。 瓦沙克在腥臭味浓重的血沾在自己身上后时不时就在她脑内大吵大闹,它在被造出来不久就被搁置不用了,后来因为制造者的名声大部分时间都被放在仓库里收藏搁置。直到被人在这个新任勇者临行之前送出去,它头一次身上沾了这些玩意,呕得厉害。 前两天瓦沙克要求她闲的没事就拿干布擦一擦,几乎就没什么味道了,但是它还在吵闹。
不过一旦瓦沙克到了迈亚身边就安静了下来,像是有什么心理阴影一样,从乱嚎的豹子变成被驯养的小猫。那次忒休斯被吵的头疼,迈亚只是瞥了一眼说现在这边的温度在北方顶多算得上刚入秋,擦一次就够了哪需要这么多次,瓦沙克登时就安静下来了。 事后瓦沙克悄悄问了忒休斯:“她听不见我说话吧,按理来说她听不见我说话才对啊?” “别操心了,迈亚听不见你说话,她只知道你可以和我交流,”忒休斯弹了弹剑身,“你吵得我一个头两个大,她再看不出来那我可要怀疑是不是突然换了个温度生病脑子发热了。” 亚利布勒在地图上是偏东南方的位置,要都按文特帝国直接简称北国的话,那亚利布勒是东国,索罗拉是南国,希格纳是西国。以目前人们对世界的探索只知道大陆以外的地方被无尽的海包围着,曾经有想要开拓地图的冒险家出航,但真正驶到尽头的人一个都没回来过,只有几个行到一半就回来的人像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魂不守舍,别人问起只说全是海,没别的了。 “这边从南到北越来越冷,听起来跟地球那时候的北半球差不多,但是全是海,”迈亚对此有些疑惑,她的地理不怎么好,高中选了理科之后就彻底搁置这些了,“我觉得有魔法的存在,应该不至于让他们至少连一片岛屿都看不到才对,海的尽头通向哪里?” “额,赤道?”忒休斯对自己被安的虚假记忆中的某些知识用起来不是很熟练。 迈亚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这个世界和地球差别很大,明明和原本世界一样是地球年的365天,但我有种莫名的感觉,这个世界大概更接近古时候想象的天圆地方构造。” “她当然知道,没人比她更知道了。”瓦沙克小声吐槽,但是被忒休斯拍了下之后又安静了。 忒休斯知道瓦沙克想说什么,作为世界意识的阿黛尔和迈亚紧密的关系,如今迈亚隐隐约约有对世界的感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像自己明明没有明确记忆但依然有常识一样,这种东西是刻在脑海里的,轻易忘不了。 说起来,忒休斯一直没注意阿黛尔的下落。最后一次明确看到她的身影是跨年那晚天空被撕裂的瞬间,而之后在回忆空间的那个,忒休斯在坠落时只来得及看见一双熟悉的浅色眼瞳,并不确定那是不是真正的阿黛尔。 作为世界意识的那孩子去哪了,现在怎么样了,忒休斯心中有很多疑虑,问瓦沙克,瓦沙克也是一问三不知,他们远离世界核心之后再想进入那条河流就很困难了。据瓦沙克说,真正的核心被带离了控制核心的部分,世界意识也不知所踪,那里现在就是一片混乱不堪的无主之地,除非必要还是不要随便接近为好。 无主之地啊……忒休斯看了看旁边的还在整理那些新衣服的迈亚,提议道:“差不多到午饭的时间了,去附近的餐馆吗?我们来这里也有几天了,总得尝尝当地的特色美食。” 迈亚想了想,理了理自己身上的披风,头发大半都搁在了后头垂着的兜帽里,欣然前往。 第五章 联系 正好这几天男店主还需要准备一下,忒休斯打算再离开之前尝一尝这里的特色美食,她在做各种零活的时候听过不少消息。当地人最喜欢去的是离镇中心远点的摩尔壳餐馆,那里的秘制烤肉和清口的小菜独具特色物美价廉,基本上去的都是老客户。 迈亚不太会用刀叉,在旅店里吃东西也大部分时候都是直接用叉子叉住食物撕咬一小块放入嘴里:“这个世界没有筷子吗,我真的不会用刀,原先去西餐厅拿刀切牛排时不小心切到盘子,那声音整个餐厅都在看我。” 忒休斯替她把烤肉排切成了可以入口的小块,回道:“也不是没有,我大概没有来过亚利布勒,但是在北国是有一种名叫梾的餐具的,跟筷子的形状差不多,用法也基本一致。” “我越来越觉得文特帝国在陆历之前有和我一样的人出现了,啊,谢谢。”迈亚接过盘子道谢,里面盛着忒休斯给她切过的肉排,这样她只需要拿叉子就足够了。 这边的各种香料用量都很猛,甚至厨房那边的辛香都能传过来,迈亚很难想象在那间厨房里的厨师究竟有怎样的嗅觉才能在那种刺激鼻子的环境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做饭。 她插起一块肉排放进嘴里,已经多日少进油水的舌头在那一瞬间被唤醒了。迈亚从小就没吃过什么物质生活的大苦头,就算是一桌子炒菜也肯定都是有肉沫混着的,哪像来了这个世界之后一样没钱天天啃面包,还是帮了那个商人之后总算有了点微薄的积蓄才敢吃得更荤素搭配一点。 而这样纯粹的肉食迈亚已经有段时间没吃过了,如果现在要她说对过去哪里有一点残留的念想,那一定是为了追求新生而被自己舍弃的物质生活。 从前不理解为什么老一辈人能吃得下那种油腻腻白花花的大肥肉,虽然现在处境不相同,但是这种缺肉的时间久了,突然有了油水的感觉是真的好啊! 每次咀嚼,肉排中的油汁都会冒出来,让迈亚感觉自己冷淡下去的味觉正在一点点恢复。香料的刺激正好,增味足够不会食之无味的同时又不会掩饰食材原本的特色。 忒休斯自己不着急吃,她曾经缺油水的日子也不是没有过,早就习惯了。而迈亚过去的家庭,就算是父母离异后的放在这个世界也不算很差,毕竟两个世界的生产条件和发展进度都差的远,迈亚曾经的生活放在这里大概有富裕人家的程度,餐餐荤素搭配只是为了营养健康考虑,如果可以张月白愿意让她天天吃爱吃的肉和炸物,时不时还可以有下午茶甜点。 现在这种啃面包的日子,就算迈亚不说,忒休斯也感觉她现在忍得蛮辛苦的。 “多吃点。”忒休斯本来想补充一句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但怕迈亚吃在兴头上突然听见这个警觉起来,后半餐脑内总想着自己没做贡献还拖累了的干瘪钱包。 她不喜欢迈亚从前为了钱战战兢兢的样子,都是被小时候那些拉扯养成的习惯一点点累积才成了病态的样子。大部分人都喜欢大大方方的孩子,对于一个被现实殴打过的懦弱孩子,怜悯会更多一点,但迈亚也不是需要怜悯的人。 让孩子过早操心大人的事情忒休斯想能避免就避免,哪怕这种生活还有半年也一样。 突然,忒休斯啊了一声,看着迈亚说道:“说起来,其实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具体的生日,我只知道还有半年差不多就到了。” “生日?”迈亚拿餐巾擦了擦沾了油的嘴唇,“我的生日是五月九日,对我来说生日也不算什么特别的日子,过生日最大的意义就是和朋友一起玩,生日蛋糕我想吃随时都能吃,你的生日是几号?”
“四月五日。” “黄冠贝母啊。” “黄冠贝母,是一种花吧?”忒休斯似乎曾经在郑珂珂的花店里见过相似的名字,她不明白为什么迈亚听见这个日期后会突然说出一种花的名字。 “四月五日的生日花,黄冠贝母,哎哟,其实这个也没个定论,我看网上也有说过是别的花的,只是觉得黄冠贝母的花语和你比较像罢了。 “黄冠贝母的花语是绚烂,以黄与红为主的花瓣看起来就像是西洋棋盘一样,所以花语是绚烂。” “我可不是很看得出我这个人和绚烂的关系。”忒休斯平常着装都是低调的那种,最华丽的衣服也藏在了过往的记忆里,黄色和红色交错的那种绚烂,她只能想得起苏芮秋给她在毛衣外套上缝的那颗红色爱心。 迈亚托着脸眯着眼笑道:“可不是普通颜色上的绚烂,花语是有引申义的,绚烂指的是这个人在某方面有绚烂夺目的才能。 “忒休斯,你是被代表才能的花朵祝福而生的人呢。” 绚烂夺目的才能吗……并非忒休斯自夸,她的剑术才能确实足够她担得起这个评价,唯一可惜的就是魔法方面天赋平平,但这方面现在有身边的迈亚正在努力填补。 每当挥出剑时,忒休斯总感觉自己确实有和剑一心同体,眼神凌厉朝向的地方也正是剑尖指向的地方。在战斗中,不需要灵魂之间真正的贴近,只需要将心附在剑上,一招一式皆破风冲向目标。 那是一种恍惚之间能让血液沸腾的感受,就像是本该如此。只一点,忒休斯并不是真正的剑,她有思考,有情感,无法成为完全的杀人兵器。也在过去因为接连不休无意义的战争而身心俱疲过,剑出现了豁口时她的心也出现了豁口,无法再抬起手来刺过去,闭上眼等待死亡。 那才能差点让她真正和剑融为一体,天才总是各有各的烦恼,因为自己的才能走向了偏执极端目标的不是没有过,瓦沙克的主人就算一个。 “迈亚,那五月九日的生日花是什么?” “所罗门的封印,花语是痊愈。” 忒休斯揉了揉眉心,脑中有什么因为这句痊愈而清楚了起来,那是难得想起的一段关于童年记忆和骑士时期记忆的联系,有关于一个人的联系。 她记不清那个人的名字,来到这里问过别人,但是谁也不知道一个所谓勇者的名字。在这里没有游戏中那种神授予使命的勇者,勇者的称号大部分都是人为赋予某个人作为褒奖和荣誉的。 甚至不需要法杖,庞大魔力引起的气流将二人的头发一并吹乱。忒休斯想起来自己那时候的样子很狼狈,狼狈到对方只施舍给自己一个眼神和…… 和一句话,劫后余生的喜悦。 忒休斯脑内闪过什么一阵刺痛,她记得这件事情,,哪怕迎着阳光的面孔依旧很模糊。 她在哪里回忆过这件事,就在来到核心之后,在被阿黛尔覆盖记忆之前!这件事足够重要,重要到可以顺着这点挖开一切沉寂在深处的回忆。 那天的阳光仿佛就在眼前,让一个差点成为杀人兵器的人痊愈,想起了自己选择成为骑士的初衷,仅仅是对一个人的崇拜,因为太阳曾照亮过足够蔚蓝的天空。 忒休斯看见了回忆中那道出现过两次的模糊身影,不真切,像是太阳,却依稀也看见魔法师的披风上好像有星辰点缀。 第六章 努力一下 迈亚看着忒休斯突然站起来又神情痛苦地坐了回去,焦急问道:“怎么了,这个花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不,没什么不对,我只是似乎想起了一些关于过去的事情,但是我真的记不起来,那家伙怎么把我记忆最关键的地方封得这么深,她究竟不想什么被我发现……” 阳光和星辰,忒休斯脑内对于那个重要的人只有这两个印象。 这次绕路回到忒休斯的家乡,也主要是想试试能不能找回关于过去的记忆。 迈亚手伸过餐桌,顺了顺忒休斯的金发,看着她努力回忆但除了头痛以外一无所获的样子,出声道:“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勇者大人吗,这么有名到被授予荣誉的人一定会找到的,说不定……” “说不定?” “说不定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对呢,你想啊,”迈亚为她例举原因,“你模糊的记忆里也不知道时间对不对,现在是陆历615年,可能她是在之后才声名鹊起的。” “……你说得对,我记得勇者是有足够的贡献才被人们自发称赞授予荣誉,可现在世界的样子,似乎只是一直僵持,并没有什么可以在混乱中做出巨大贡献的样子。” “那不就是快出现了吗?” 忒休斯想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瞳孔紧缩。莫名出现在内部的魔物,这就是混乱到来的前兆,如果勇者是在这场混乱中名声大噪倒也说得过去。混乱还没到来的现在,对方可能还没展现出自己独特的一面,只是个无名小卒,难怪没人知道什么勇者,上一任勇者都不知道多少年了。 “对吧,只要等这个混乱继续发酵,你就能找到……” “不行,混乱不能继续发酵下去。”忒休斯打断了她危险的想法,英雄是因为平息了混乱才成为英雄的,如果为了未来可能会出现的那个勇者而放任魔物肆虐那就本末倒置了。 迈亚咂了咂舌:“也对,战火纷飞的年代最容易打出名声,但那些名人可未必喜欢这个时代。那你呢,你还要找那个勇者吧,如果那些魔物越来越怪异而你找的那个人压根没在这个时代怎么办?” “那当然是我不辜负自己骑士的名号和勇者的身份挺身而出,去迪维尔寻找真相,我们已经决定好了去危险的地方绕路不是吗。去迪维尔之前一定要至少让你会用魔法自保,你现在在魔物眼里除了脑子更机灵一些和那些平民没什么两样。” “听起来真刺耳,我会努力的。” 迈亚试了试,手上的魔力还是会乱窜。忒休斯按自己控制的心得教给她不少了,但是迈亚还是做不到正常的控制魔力,最多在手上凝聚一个没什么威力的小球,是要离开自己一米远就会消散在空气中,每次看着忒休斯将魔力揉捏成各种形状她都无比羡慕。 忒休斯觉得这或许是迈亚魔力远比常人庞大的缘故,她控制不好用量,哪怕那个小球里都凝聚着不知道多少魔力。别看忒休斯用手指就能戳散,等把握好之后,这小球甚至能当做类似蓄力的弩箭使用。 越想她越觉得给迈亚买趁手的武器很有必要,至少在接近和迪维尔的边界线之前一定要买,到了那处魔物就开始增多了。如果只有忒休斯一个人怎么样都没关系,但她身后还有迈亚在,她怕自己用不要命的突击方式最后付出代价的是迈亚。 忒休斯面色沉沉,握住了迈亚的双手,想帮着她再聚集一下,至少找到那个感觉。 往往感觉来了,后续就好办多了。跟小时候学着拿筷子是一样的,最开始拿筷子都拿不稳,学会之后拿上筷子就仿佛它本来就是手指的一部分一般灵活。 还没试几下,迈亚就感到有点疲惫了。 忒休斯察觉到她眉眼之间显出的疲色,意识到自己有点操之过急了,迈亚还学不会控制自己的魔力,每次聚集一个球出来使出去的魔力是这个球的至少五倍之多。
“抱歉。”忒休斯放开了她的手。 迈亚收回手的时候感觉有一点酸痛,甩甩手道:“没事,感觉跟写了两个小时作业差不多,除了手酸点头晕点没什么别的问题。” “使用魔力过度确实可能——” 还没等忒休斯说完这句话,甩着手的迈亚突然停下了动作,用一个堪称惊恐的眼神望向了窗外。她们在饭店坐的位置靠窗,此刻窗户半开,透过中间半大的缝隙,忒休斯朝迈亚的视线前方望过去。 一个身材有些瘦削的男性像是身体某处受了重击一样,摇晃了几下之后倒在了地上,手中攥着的包裹散开,里头的钱币和各种生活用品哗啦啦洒了一地。后面有几个人叫骂着追了上来,到了之后停下看着那个晕倒的男性低声交谈了一会,把包裹收拾好拿走之后,补上了几脚就走了。 那小偷晕倒的位置不是很远,忒休斯认真听了听,顺便运用还掌握着部分的风的概念去听了远处离去那些人的交谈。似乎那个晕倒的男性偷走了那一兜子东西,结果没跑几步就被人发现追上了,忒休斯道:“算这个小偷今天倒霉,本来被发现的就快,还莫名其妙地把自己摔晕过去了。迈亚,你看自己的手干什么?” 忒休斯看完那边回头再看迈亚,她正看着双手神情恍惚。 “小偷,那是个小偷……他有没有生命危险?”迈亚视线从手上离开,看了看忒休斯,又看了看远处的男人。 “呃,没有,至少现在还活得不错,应该过一会就醒过来了。”忒休斯能听见风为她传来的消息,呼吸声和心跳声基本上都没什么问题,这个人大概不出两分钟就会醒过来了。 “那就好……” 看着迈亚长舒了一口气的样子,忒休斯心中逐渐有了个成型的猜测:“迈亚,不会是你出手把那个小偷打晕了吧?” 回应忒休斯的是迈亚一脸欲哭无泪的样子。 忒休斯汗颜道:“还真是你啊。” “我就觉得手上酸酸的有什么堵住了一样,跟拿笔久了一样想甩甩手而已,”迈亚现在手连动都不敢动了,“结果甩了两下我突然觉得手上好像通畅了些,没那么酸了,转头就看见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我手里甩出去打中那个男的了,我不是故意的……” 看来刚刚击中男人的应该是迈亚的魔力,准确来说是手中堵塞着还无法顺畅使用的魔力。忒休斯感觉自己额上青筋抽了抽,听着更麻烦了,迈亚的魔力要么散开要么堵成一大团不可控地被甩出去,让她学习的道路似乎还很长,而且这绝对不是忒休斯这个程度能指导好的。 “看来不光武器提上日程,还得找个老师……” “我感觉我现在就是个捏着核弹发射开关的三岁小孩。”迈亚干巴巴吃了几口烤肉,眼睛一直没离开那个晕倒的男人。男人确实没过两分钟就醒过来了,满脸不知所措,转头看了看,身边聚集了不少人,而自己偷过来的包裹也已经没了,算是一天白忙活。 虽然结果是好的,但迈亚心里仍有不安。 今天是运气好,击晕的人是一个小偷,且使的力道没那么大。那如果哪天她甩甩手,在忒休斯面对魔物正危险的时候自己还给她背刺了一下呢?迈亚越想越胆寒,自己不但是个需要保护的拖累,还是个随时可能伤到自己人的没有刀鞘的刀。 迈亚放下了叉子,低落道:“我吃饱了。” “那我们回旅馆休息会。” 一路上沉默无话。 第七章 说媒? 两天后,两人与服装店的男老板一同前往夏奇城。 男老板的名字叫威廉·艾伯特,那天谄媚笑着的中年妇人是他的妻子米拉·艾伯特。平常二人一同经营这家店维生,米拉在店里负责销售一类的,威廉负责调研和进货之类的后备琐事,两人的儿子阿比尔在夏奇城内也开了家小店,平常流行的搭配趋势都是阿比尔告诉一直在阵中的艾伯特夫妇。 忒休斯和迈亚坐在马车上和一部分特产挤在一起,那是威廉进城带给他儿子的“家乡的味道”,忒休斯闻起来和那天烤肉店闻到的香料差不太多。 威廉在前面驱着马一遍又一遍地讲自己的儿子有多么出色,他其实是个老实不多话的男人,所以平常也不参与店内的销售,但谈起自己的儿子时这男人就变得格外多话,下垂的眼中仿佛放着光。 “阿比尔现在可是在首都开了家服装店,存了一大笔钱,连贵族都经常来店里,按他的话那叫什么上层人士引领时尚风潮,”威廉憨厚笑着,他听不懂孩子那些新潮的词汇,但是他依然为阿比尔骄傲,“咳咳,他现在唯一的不好就是还缺个妻子和他一起打理,我在他这个年纪早就和米拉结婚了。” 说到还缺个妻子的时候,威廉有意无意地朝马车里那两位姑娘看了几眼。迈亚面无表情像是根本没察觉威廉的说媒暗示一样,开什么玩笑,她都还没过十八岁生日,自己原生家庭那段失败的婚姻更是让她对一段超越友情的亲密关系不敢多想。 不过忒休斯已经二十五岁了,再过半年都二十六岁了。迈亚有些不安地瞟了两眼忒休斯,这个年纪在老一辈人眼里都快成老姑娘了,到了三十岁之后就不好找对象了。虽然迈亚这一代人早就不乐意听什么大龄剩女的话了,但未免还是有些担忧,如果忒休斯在路上遇到想要共度一生的人,那自己该怎么办。 呃,祝福忒休斯然后一个人踏上行程?迈亚缩了缩身子,不是很想去想这种可能性,她不想在这陌生的世界孤独一人。 对上眼神的时候,迈亚心虚地转过了头。 “忒休斯小姐,我看你也差不多和我儿子一个年纪,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你和我儿子可以稍微相处一下,在夏奇城这段时间可以叫我儿子多关照你们一下,毕竟你俩人生地不熟。”威廉没得到明确的拒绝,觉得有点戏,想再多说两句,万一成了呢。 “不了,等到夏奇城之后我们也不会久留,”忒休斯看着迈亚侧过头胡思乱想的样子就想笑,且不说她根本没有成家的想法,就算有也至少要搁置到回过故乡之后,总不能莫名其妙就在亚利布勒定居了,“我们到那边之后就会去旅馆,不会多留几天就去哈根城了。” “哈根城?你们去那地方干什么,那里靠近那群魔物居住的迪维尔,一天到晚乱得很,听说时不时就飘过来一股血腥味。”威廉不赞同地说道,连顶头的王族贵族都从哈根城迁都到夏奇城了,除非必要一般没人是想去那个地界的。
迈亚兜帽下的脸阴沉沉的,她诡异地呵呵笑了两声:“如果我们就是想去迪维尔呢?” 威廉的背忽地僵住了。 “迈亚,别闹,”忒休斯将她的兜帽使劲向下一扯,打破她这故作玄虚的样子,“抱歉啊,威廉先生,这孩子就是喜欢吓人一下。” “啊,哈哈,孩子调皮点有活力是好事...”威廉没敢再多说话,只当一个尽职尽责的车夫,感受着路途的颠簸。 他可不觉得那个叫迈亚的少女是在开玩笑,他想起了自己委托这两位和自己一起前往夏奇城的原因。这个安抚着自己名叫忒休斯的金发女性,在看见魔物的一瞬间连眼都没多眨一下就提着一把诡异的剑刺入了它的要害。那个来自己店里送货的商人描述时,表情赞叹中又有着些许恐惧。 现在这双蕴藏着天空一样的蓝色眼瞳中,可以含着日常的柔和,也可以在面对敌人时冷得像是北方那边冬日里结的冰,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冰锥直接将人刺穿。真正危险的不是用诡异笑声恐吓自己的黑发少女,而是那个看上去不在意这些话的金发女性。 威廉开始一遍遍反思自己刚刚有没有说什么冒犯的话,多嘴多舌总是会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人,所以大部分时候他都不说多余的话,只按部就班地生活着。今天看见这俩姑娘无害的样子,想起了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儿子就放松了警惕,想到这里威廉就一阵后悔。 在威廉不断反思的时候,忒休斯拉过迈亚,无奈地在她耳边小声道:“你看看你把人家吓成什么样,我们到夏奇城可还要靠人家呢。” “我说实话也算吓人吗,”迈亚还对威廉刚刚试图说媒的行为有点不满,“而且那是我吓到他了吗,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我能吓到他什么,分明是你吓到人家了。” “我记得我刚刚好声好气的?” “游戏里的反派都是优雅且好声好气的,面上不显,下手一个比一个狠。”迈亚估摸着对方是由自己的话想到了忒休斯的实力了,她们不但要去哈根城,还是要通过哈根城去更加危险的迪维尔,没人敢贸然前往一个自己没把握护住生命的地方。威廉是知道忒休斯的实力的,估计刚刚一时间说上头了没想起来吧,迈亚不介意给他多提醒两句。 威廉反思自己刚刚有没有说什么得罪二人的话,忒休斯也开始反思自己话里是不是有什么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威胁意味。唯一满意了的就是迈亚,她靠在忒休斯肩上小声道:“想这么多干什么,反正交易已经达成,等到了夏奇城我们大概就不会再见面了,一个胆小谨慎的普通人是不会愿意和两个打算过朝不保夕冒险生活的人走得很近的。”更不可能让自己有着安稳生活的儿子接触这可能的危险,这是迈亚没补充的后半句话。 第八章 过分安静 自喀拉哈镇到夏奇城,如二人所了解的,几乎是一片大空地,除了路上部分甚至算不上林子的树木以外,鲜有遮挡物。忒休斯稍微看了看,基本就能确定这一段路上没有那种流窜的魔物,至少体型大的不会有。 威廉心中踏实的同时又有点后悔,他不明白为什么米拉要极力促成这桩委托,去的路上缓缓驱车也不过两三天的路程,他只是和米拉一起提了下最近路上似乎出现了本不该出现在此的魔物的事情,问威廉觉不觉得这段路会有危险,他觉得不会,忒休斯也觉得不会。 第一天的旅程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忒休斯晚上甚至警戒了前半夜,别说魔物了,连只动物都没出现过。 此刻是旅途第二日的夜晚,篝火已经在一棵树下点起,三人吃完饭就会熄灭篝火回到马车上睡觉。这地方较路上的没那么空旷,稍微有个凸起来的小山丘,几片不算密集的树木生在其上。 篝火噼啪响着,火花时不时在迈亚的眼前炸开,她恍若未觉一般依旧离得很近,在木柴上跳动着的火焰亦在她那双深色的眼中舞蹈。迈亚觉得现在的温度和南方的冬天差不太多,不算很低,一旦风起时湿气吹过来刺进骨子里才难熬。南北方冬天的区别大概在于,一个冻得人想死,一个冻得人死掉。 “我去那边捡点东西,很快就回来,你们如果困的话可以先睡会,”威廉挥了挥手道,“天气冷,篝火就这么烧一晚上对你们两个女孩子身体也比较好,我老婆当年受了凉到现在冬天的时候还时不时发疼。” “威廉先生,我觉得还是不要离我们太远比较好,虽然昨天晚上没出什么事但——” 威廉满不在意道: “哎呀,昨天晚上不是也没出什么事嘛。我知道你们俩小姑娘是因为被委托了但是没帮上忙自己心里发虚了,放心吧,就算是这一路上什么都没遇见也不会把给你们的报酬收回去的,你们就安心在这里待着吧。”他还以为是小姑娘家家觉得自己白拿报酬面子上过不去,想要做点什么,对他来说几件衣服的钱也不多,有点心疼,但也算花钱买心安。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忒休斯伸出手想要再叫住他,但是威廉已经走了,她只得默默把手伸回来。迈亚看了眼忒休斯似乎有点纠结的表情,心中那个想法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威廉出去捡捡树枝,就在山丘往上爬一点那边,那边的树最为密集,火焰旁边只剩下她们二人。 “忒休斯。” 忒休斯前一晚没怎么睡好,半放松地打着瞌睡,听见这一声眼皮抬了抬,眼神也逐渐清亮了起来。 “怎么了?”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说不清是我的焦虑症还是真的预感,但是我总觉得昨天晚上有哪里不太对劲。”迈亚将手靠近了火焰,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暖,但依然不能够叫她安心下来。从那安全的一晚开始迈亚就一直觉得哪不对劲,白天还好,一入了夜就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自己,充满恶意与血腥味道的眼睛,没有感情像是无机质的眼睛。
夜晚,人类眼睛的夜视功能可算不上强大,身体内缺少维生素a的人还会患有夜盲症,没有亮光的情况下这个词汇就算危险的象征。 人类最深处的恐惧来源于未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中,这种恐惧无疑会被放大百倍千倍。平常人们对这个世界认知的主要来源之一就是视觉,看到的与触碰到的嗅到的听到的结合在一起,在脑中形成了对于一个事物的完整认知形象。剥夺去任意一个,都会造成未知的恐惧。 在日常的生活中,许多恶性事件也都发生在晚上。 忒休斯没有说她多虑,事实上忒休斯也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两个世界混在一起的认知让她只有这种不好的感觉,具体是什么,她一时间还没想出来。所以忒休斯刚刚试图拦住威廉,没到夏奇城之前,一切安全都是虚假的,安宁之下往往是呼啸着涌动着的浪潮。 “无论是昨晚,还是今晚,”迈亚努力思考自己遗落的细节,“是不是过分安静了,甚至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外就没别的了,这不对劲,再怎么偏僻的郊外也不该这样。” 太安静了,没有人气。 迈亚小时候很喜欢恐怖游戏,不是那种过分血腥满地残肢的美式恐怖,而是实打实诛心为上的中式恐怖。挂满大红绸布的婚礼上本该位居高堂的父母变成了古朴相框中的黑白照片,孩童欢笑的老式小区只有一个将死的老人诡异笑着看你。 曾经有个挑战,在一间绝对安静的房间中待满一天的时间就会得到高额的奖金,许多人信心十足地进去挑战,但没人能领到那笔看似轻易就能拿到的奖金。 “忒休斯,我还没问过你关于魔物更具体的细节吧,比如它们以什么为生,杀人是单纯的生物习性吗?” “事实上关于魔物的研究没那么深,不过我可以确定他们不是以吃人为生的,杀人可能是填饱肚子的一部分,也可能是魔物这个大种族与生俱来的欲望让它们更偏向去撕咬袭击人类。” “也就是说,吃不到人类的时候,它们也会吃动物为生...”迈亚想到了异常的地方,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过,“等等,威廉先生去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太久了?” 迈亚从小在安全的城市之中长大,那种地方没有动物很合理,但这里是乡下是郊外,是离高楼大厦还很远的世界,在这种世界中野外连动物都没出现正常吗? 原本存在的动物不知什么原因死去了发不出声响,那么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答案显而易见,既然昨天没发出声音,那今天就必然要出点什么事情了,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要出意外了。 夜中终于有了足够撕裂这份宁静的声音,一个中年男性惊恐到连声调都变了的尖叫。 第九章 魔狼 忒休斯和迈亚一前一后冲着尖叫声传来的地方赶了过去,距离也不是特别远,没跑一会儿就看见一个一头毛躁灰发的中年男人坐在地上靠着树,面容惊惧地看着眼前离他五六米远的野兽。 那野兽但从外表看上去和一般的郊狼没有差别,不过郊狼的毛大部分都是斑白的灰褐色,眼睛的虹膜以黄色为主。眼前这只狼一身赤红色的柔顺毛发,和普通的野兽身上打结的毛发差别极大,一双纯黑色的眼睛中恶意毫不掩饰,喉咙中还呜呜地发着警告的声音。 “忒休斯,它的身边——”迈亚皱眉看向这只狼身侧,那里有着什么被拖拽的东西,正是因为需要暂时扯住这个东西魔狼才没有立刻对着威廉发起袭击。否则以它的速度,还未等威廉发出尖叫,颈部的骨头就会发出咔吧咔吧的渗人响声。 被拖拽的东西被魔狼的身形挡住了大半,看不清楚,忒休斯只能依稀看出它口中扯着的是一种白色的毛发,这么长的毛发一般不是荒郊野外生活的兽会拥有的,不易于打理还会在危险时刻牵绊自己的脚步。忒休斯低声道:“大概率是它不睦的同族或者像我们一样路过此处的人类。” 魔狼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张嘴放开了口中那缕白色的毛发,和着它粘稠的口水一起垂落在了地上。比起似乎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猎物,还是眼前的这个提剑的人类更加值得它用上自己的牙齿。 低吼声在这一小片称不上林子的地方回荡,魔狼俯下了身子,这并不是要向对方臣服的意思。它的后肢曲着紧绷起来,身上的赤色长毛无风却飘动了起来,周身出现了紫黑色的薄雾,光是看着不祥的感觉就传入了脑中。 忒休斯未如它一般后撤一步便于之后的猛扑发力,而是右跨一步挡在了其余人身前,手中的剑横在身前,随时准备应对对方的攻势。 “迈亚,这魔狼不像先前的猴子一样靠群体攻势,它只一匹就足够让人头痛了,”言下之意是像之前一样的瞬杀基本不可能做到,猴群习惯群居共同作战,那次只走散一只才给了人可乘之机,“如果做不到一击制胜,我会把它稍微扯远,你带着那边魔狼的猎物和威廉先生离开。” “好。” 话音刚落,魔狼边如同箭矢一般飞扑过来,快到眼中只留下了一道紫黑色和红色交错的残影。忒休斯凝神聚气,提着剑迎了上去。 只一瞬间的事情,忒休斯就看见眼前一张血盆大口,锋利的牙齿上还残留着张开时挂上的口水,一股腥臭味扑到了她的鼻间令人作呕。可现在不是管这些生理反应的时候,忒休斯剑横在了魔狼的嘴间,魔狼想赌一赌自己的好牙口,但显然瓦沙克作为名剑不是说着玩的。忒休斯腕间猛地用力,那魔狼咬住了剑还没使出自己的爪子就被甩了出去,头颚被剑身划出一道血痕。 趁魔狼被甩到一棵树上大脑空白一瞬的时候,忒休斯追了上去,而迈亚也从一边绕路将魔狼原本的猎物一把拽起,转身扯着还呆愣的威廉就往篝火那边跑。
忒休斯余光见看见迈亚他们已经离开,一时间放心了不少,身边有要保护的人确实不是很能放开拳脚,总是要分出点心神去想着他们的。 忒休斯想趁着这一下的空隙速战速决,想要一剑直接冲着它的心脏刺过去。但魔狼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反应极快,哪怕被撞懵了一下也快速清醒过来,迅速朝旁边歪着身子翻了出去,那一剑刺在树上发出了呲的一声响。 魔狼迅速正了身形,但这一下没再直接扑上去,第一轮交锋不但猎物被掳走自己还负了伤,它一双漆黑的眼中怒意显现,想要呲牙咧嘴恐吓对方却因为头颚受伤而扯大了伤口,恶臭的黑红色血液滴落在草地之上。 它周身的气息凝聚起来如同有形之物,附在了毛发上,根部还是和原先一样火焰的赤色,尾部则是妖异的紫黑色。原本柔顺贴在身上的毛发此时立了起来,像是一根根搓实着的尖刺盔甲,既能守也能攻。忒休斯心下啧了一声,有点头痛,本来这种擅长猛攻的独狼处理起来就适合直接用更强的力量击破它薄弱的防守,而这魔狼还把身上加固起来了,不免是一场苦战。 忒休斯手指在剑身上划过,上面残留的液体被魔力推着擦拭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魔力所形成的薄膜在剑身上覆着。 一轮银白色的皎洁明月自树梢上出现,清冷的光芒照下,笼罩着这一片土地。 ...... 迈亚右手搂着一个她还来不及细看的不明物体,左手扯着一个六神无主的中年男人,用出了自己体育中考跑八百米的速度加速跑着,眼前都出现了像是老式电视机没了信号时会出现的噪点。她不敢放慢速度,留在那里可能一拖就是拖累了四条命。 “迈亚小姐,够了,够了!”威廉看见远处似乎是火光,回过了神,忙叫住了迈亚。 迈亚听到了威廉的阻拦,但是身体还没反应过来,脚步逐渐停下了但是身子还向前倾着,直愣愣地倒在了柔软的泥土上。 不过倒下去之前迈亚把右手上那个东西牢牢护住了,威廉叫了一声,忙把她扶了起来:“对不住对不住,我就是想跟你说下你再跑下去一会可能要直接略过咱们的临时营地。”就迈亚刚刚那个奔跑的势头,说她在力竭之前会一直跑到夏奇城威廉也是信的。 “不,是我自己不小心。”迈亚摆了摆手,站起来走了几步,去了篝火那边。虽然没什么可以帮着忒休斯的手段,但是他们马车上有带着防身的小匕首之类的,两人在这里随时能拿个火把,稍微吓一吓弱火多毛的野兽还是做的到的。 远处忒休斯还在战斗的地方,发出一声剑鸣,迈亚心中责怪自己的无力,只能让自己尽量不当她的累赘,默默祈祷着。 旁边歪着的魔狼原本的猎物,那一头凌乱白发下遮挡着的眼皮,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第十章 单打 威廉掏出了马车木板底下放着的武器握在了手上,转身看见那被白色长发盖住了整张脸的小姑娘动了动,迷茫着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染血的脸。他忙喊道:“迈亚小姐,忒休斯小姐救下来的那个人醒了!” 小女孩白色的长发上还残留着魔狼的口水和她自己的血液,顺着额头从脸颊滑过,一双清澈如明镜的眼直撞入迈亚的心底。女孩看着不到十岁,身上与发色如出一辙的白色长裙边沿残破不堪,像是在奔逃的途中刮破了,但又看着像是已经破了有段时间,边上的泥土都干涸掉屑了。 威廉扶着小女孩的脸看了看道:“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家人...算了,都到这个境地了还问你家人也不太合适,你是怎么来到这片林子的,那魔狼除了额头上还伤到你哪了吗?” 小女孩歪了歪头,像是没听懂一样,张着嘴啊啊了几下,能发音但是凑不出一整句话。 “她听不懂你说的话,”迈亚靠在一边的树干看着白色的女孩,“她看着应该也不像是穷人家被遗弃的孩子,你知道有哪家养着一个听不懂话的漂亮傻孩子吗?” 威廉又左右看了那女孩几下,摇了摇头道:“喀拉哈镇附近的人家我基本都熟悉,就算远点不熟的,像这特殊的孩子我肯定也听说过。这孩子的眼睛太漂亮了,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像是一片透明水波的眼睛,她肯定不是这一片的人。” 确实,迈亚下意识伸手向那孩子的眼睛,小女孩像是不知道恐惧为何物一般,对着离自己眼珠不过两厘米的手指依然盯着动也不动。迈亚心情复杂地将手指又靠近了些,刚修过的指甲几乎要戳进去了,可女孩只是睁久了眼睛有点发酸才眨了两下。 “你都不害怕吗,眼睛被戳到可是很痛的。”迈亚牵过那孩子,女孩虽然任由她和威廉随意摆弄,但是明显更亲近她一点,“等等,别蹭,我的天呐你的头发上还有那只狼的口水...啊,狼。” 迈亚想起忒休斯那边还没有消息,心上像是悬了块大石头一样,想帮忙但是不敢去。 忽地,远处一声凄厉的狼嚎。 ...... 魔狼在用那奇怪的气息强化了自己的毛发之后,一双眼睛凶光毕露,攻势更猛,直接大开大合不做防守边攻了上来。忒休斯嘁了一声,迅速后退几步,没敢立刻迎上去,她不是很能确定现在攻击那些异色的毛发会发生什么,在人类与魔物的对战中,魔物虽然智慧不足,但那些与生俱来的魔物气息给了它们生存的能力,占据了极东的土地。 “瓦沙克,你知道它毛发有什么用处吗,我可不觉得这个只有防御!”忒休斯不断防守,一个翻滚躲过了魔狼的扑袭,随后迅速用剑插在地上站了起来。但她的速度没有魔狼那样快,在起身那一瞬间,魔狼已然转身杀了个回马枪,忒休斯闷哼一声被这一下撞在了树干上。
树干被这一下撞得上面本就因为天冷不是很牢固的树叶哗啦啦掉了一大片,忒休斯借着这视野的遮挡凭感觉向前刺出了一剑。剑的前方确实是那只魔狼,但很可惜,剑刺在了皮毛之上,叮的一声就像是刺中了一个大铁块。 “魔力,能击穿。” 在刚刚击中的一瞬间忒休斯也感觉到了魔力的交错,她附在瓦沙克剑身上的魔力遇到了另一股不同源且混乱无序的魔力,差点把她对自身魔力的控制扰乱。 把自己不算强劲的魔力凝聚起来辅以剑术刺穿对方的防备吗?忒休斯倒是很想这么做,但她实在是不敢赌自己的魔力能不能做到一下子就击穿,她本身的魔力算不上有多强,更何况在两者相遇的一瞬间自己的魔力就会被跟着扰乱,像是融了墨的水一样。 心脏和腹部这些要害都被这种加固的皮毛层层包裹了啊,忒休斯边挥出一剑挡住了魔狼挥来的一爪子,边观察着魔狼的体态。头部和爪子没什么毛发,至少没什么那种异色的毛发,除了这两处以外都完美护了起来,不护住那两处是因为会挡住自己的攻势,没人会因为自己的剑可能伤到自己连战斗时都不拔出剑鞘。 瓦沙克察觉到了她的想法,沉声道:“你要想直接冲着它的爪子和牙齿也不是不行,但那玩意锋利的像是真正的刀剑一样,和你调动魔力全力一击同样危险。说到底这地方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魔物?” 忒休斯心里叫苦,她也想问,但是很明显没人能回答她。这种单体作战能力强的魔物都流窜到亚利布勒境内了,难不成亚利布勒的军队都是吃干饭的吗,她一个甚至还没恢复记忆的人要直接单打独斗对上这种魔狼,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熟悉的世界变成地狱难度了? “吼——”魔狼一声怒嚎,再次扑了过来,连续几次丝毫不见疲态,反而有越攻越勇的架势。忒休斯不能再继续犹豫下去了,她虽然让迈亚他们先跑了,但到底还没确定那边的情况,那边如果离开了自己还遇到了魔物就糟了,哪怕是上次那种单体不算强力的猴子他们也应付不过来。 瓦沙克的锋利程度足够划开它被牙齿保护着的脆弱口腔,忒休斯不能拿自己的魔力冒险,那就干脆一点赌在自己的剑术上吧。忒休斯呼了一口气,再次迎了上去,她没立刻就攻向自己的目标,而是先用部分魔力一下一下试着突破皮毛。 每次皮毛被攻,两方的魔力一同被扰乱,魔狼只遵从着野性的指引,哪里被攻它就千百倍调动魔力防守哪里,几次下来忒休斯的魔力有了紊乱的态势。而魔狼不聪明的脑子也开始绕不动弯了,它开始一味加强自己的皮毛,因为它感觉忒休斯的进攻一次比一次猛,生怕下一次自己的背部就会直接被蓄满魔力的一剑刺穿。 忒休斯低笑一声道: “蠢货,光有力气,比人好打多了。” 第十一章 独斗 比人好打一百倍了,甚至直接打急眼了。 忒休斯看着眼前魔狼身上毛发紫黑色比最开始多了半寸长,而头部却只有赤红的颜色,知道已经差不多到了时候。在魔狼下一次扑来前,它的动作在忒休斯眼里变得非常慢,爪子和躯干变得模糊,视线中只有那一口利齿格外清晰。 看得见,粘稠的口水,锋利的牙齿,忒休斯最开始留下的一道伤痕几乎横切过头颚。现在不需要横着劈开,而是要竖着直接将它的头钉在剑上。 魔狼的视野中忽然丢失了那把剑的身影,忒休斯的手中空若无物,就在它预备着向前的一瞬间,忒休斯的手空了。 武器呢?那是脆弱的人类为数不多的攻击手段吧?魔狼在那一瞬间有点混乱。 “我对自己的锋利程度有足够的信心。”瓦沙克忽然道。 “就像我也对你的锋利也有足够的信心。”忒休斯笑道,随后直接奔着魔狼跑了过去,左手挡在身前右手成爪,看上去像是想要直接一爪子抓住魔狼的头往地上按一样。 魔狼从鼻子中哼出气表示不屑,就这细胳膊细腿,再来一百个也没可能直接将它掀翻。 忒休斯不像魔狼一样周身有足够的防守,手上甚至空着,却敢直接突刺过去。魔狼觉得对方或许是打上头了疯了,血液沸腾翻涌,即将尝到鲜血的兴奋让它已经不试图去思考那剑跑哪去了,却不知在忒休斯眼里它也是如此。 要害破绽一目了然,大开大合如同送死。 手中的剑只是暂时放下了,而不是脱离掌控了。忒休斯觉得这种魔物就是这点最好打,没脑子,要是那些居住在迪维尔内部更为聪明的魔物早就防守了,也就这种野兽还上赶着来。 在魔狼身下一声嗡鸣,原本是地面的地方竟然浮起来了一个长条。 虽然不像阿黛尔对概念的掌控一样那么诡异多变,但是魔力也能做到不少相似的事情,比如利用魔力干扰光线做出一个不那么有效的障眼法。 忒休斯右手凝聚一团魔力直接招呼了上去,那一发魔力就像是一大块石头一样,砸在人头上虽然不至于直接砸烂,但也足够砸个头破血流。 傻不愣登的魔狼只知道哪要挨打就守着哪,迅速调着身上的魔息往头顶去。忒休斯知道这魔息一定是不常用的,就像人不会整天亮剑出门,像这样一会被调身上一会又猛地调到头上,一定会乱。 乱了就有可乘之机。 不过即使如此忒休斯也不打算照着腹部去,魔狼是把不少魔息调到头顶没错,但也不是她这样就能一口气刺穿的,那就按原计划去攻击它被守着的身体内部,从内到外刺穿,看似困难,实则轻松。 忒休斯魔力脱手之后迅速俯身,左手拿起了位于魔狼身下的瓦沙克,右手迅速握住了剑柄。她没来得及去看剑尖上方对着的是什么,但脑内却有了个大致的形状。 这样直直戳上去,剑指的地方就是毛色仍然赤红的颚部。
伴随着魔狼的一声哀嚎,忒休斯将剑准确无误地插入了它的颚骨,直接从头后开了个洞。魔狼的爪子离忒休斯的眼睛只有两三厘米的距离,那沾满泥土的肮脏指甲只要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挖下这双蓝色的眼睛。 那么近,那么远。 魔狼感受着来自头部剧烈的穿刺疼痛,用不甘的眼神看向呼了一口气站起来的忒休斯,它的头还挂在她的剑上,嘴巴就这么保持着刚刚还没来得及闭合的样子,血液从侧边流出掉落在地上,发出腥臭的味道。 忒休斯脚踩着魔狼的头部,把瓦沙克拔了出来甩了甩:“虽然原先的经验忘得差不多了,但至少我的技巧什么都还在,有点费劲,但是一个人单杀一只狼好像没什么问题。” “它傻,你要去迪维尔,迪维尔居住的魔物可不傻。”瓦沙克出声提醒道,一个人能用陷阱猎杀野兽,但不一定能用陷阱猎杀另一个人。迪维尔居住着不少人形的魔物,他们的智慧也都与人近似,在此基础上还有着更为诡异的魔息。 忒休斯沉思着,将瓦沙克的剑身往魔狼的身体上胡乱蹭着,把上面沾了的各类液体都蹭下去。 “打一个已经很费劲了,忒休斯,我和你认识的时间其实也不长,不怎么了解过去的你,也不知道过去的你是怎么作战的,”瓦沙克接着道,“但据我在世界核心中接触那些过去时窥见的,在前线与魔物对战的时候不是你的个人秀,而你也不是最强的那个,你来到这里是因为你是对于这世界来说最特殊的那个。” “对于这世界...对于迈亚来说吗?” “谁也没办法直接毁灭她,但是却可以像刚刚对待那只魔狼一样,从内到外的击破。” “我本来以为,像那个时候直接带着她离开了她熟悉的地方,就已经是击破了,”忒休斯抬头看向月亮,无奈地叹了口气,“结果醒来的一瞬间,我就意识到,不够,还远远不够,我记忆中的那个任务还远没有完成。如果是这样,我究竟要让她像那样子面对自己的过去崩溃再重塑几次才够?” “谁知道呢,她现在就跟洋葱似的,你剥一层就还有一层,每剥一次你自己也要哭个半天。” “......别说这么难听,什么叫我自己哭半天。” “就算没真的掉眼泪,以你的性格那个时候也有够难受了吧?”瓦沙克的声音逐渐严肃了起来,“忒休斯,我现在很多限制都没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最终是要杀死迈亚的,你和她交心的越多你了解他越多你就越下不去手。” “我下得去手。” “一剑把你和她穿成一个串,她死了你也亲手杀她没了活下去的念头了?” “我或许,曾经在哪里,和她说过这个答案。很过分,但没关系,我们都一样过分,我会好好完成我的职责,然后再作为她的朋友继续去做些什么。” 忒休斯收起了剑伸了个懒腰,缓缓朝着迈亚的方向走去。 第十二章 酒精 “忒休斯,你回来了!”迈亚听到那头传来了脚步声,颇为欣喜地回头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结束了战斗的忒休斯。 忒休斯左侧扎成小辫的金发已经散开,黑色的发绳不知所踪,她自己没意识到这点,只觉得左脸上难得有些被扫过的刺痒感觉,抬手把那缕头发往耳后一别。 忒休斯坐在了地上,安抚道:“有点麻烦,不过解决了,只有滚在地上的时候擦破了手背。” 迈亚走上前牵过了忒休斯的手,伤口不明显,只是很普通的擦伤,只需要把伤口擦干净防止感染发炎就可以了,再过段时间伤口会自然愈合的。 威廉从马车上拿出来一块干净的布和一瓶他打算带给儿子庆祝的酒给了迈亚:“这附近大概也没什么可以敷伤口用的草药,这种程度的伤口也用不着专门去找草药,先拿这些把脏东西擦掉吧。” 消毒啊......迈亚打开瓶口闻了闻,这酒的度数不像是很高的样子,她摇摇头,不行,浓度太低了,达到不了消毒的效果。 “迈亚,找浓度正好的医用酒精是不可能的,反正也只是擦擦土,当水直接用吧。”忒休斯将大概两瓶盖左右的酒倒在了布上,稍微拧了拧给了迈亚。迈亚哎了一声想拦着她,但忒休斯手速有够快的,还没等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已经弄好了一块或许可以消毒的布。 “哦。”迈亚略显古怪地看了忒休斯一眼,这一眼看的忒休斯有点懵,有什么问题吗? 少女的兜帽罩在了头上,旁边的火光照在了上面,能看清黑色披风上面点缀着的星辰。兜帽宽大,忒休斯看不清阴影之下迈亚的表情,只看得见她的黑色长发垂落下来,发丝快扫到忒休斯的手背上时她稍微把头抬了抬,随后将头发一捋一同垂在了肩上。 迈亚直接照着忒休斯的手背擦了上去,忒休斯登时感觉手背处像是针扎一般,一个激灵差点把手抽回来,用酒精消毒感受这种刺痛很正常,但迈亚低着头肩膀颤抖的样子不太正常。 “迈亚?” 迈亚像是憋着笑。 她刚刚倒想避开忒休斯的伤口先擦擦表面不会被蛰的皮肤,但是那两瓶盖酒让忒休斯均匀地倒在了布上,就是迈亚只捻起一个尖尖也避不开。 “抱歉,我刚刚是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和清水消毒效果差不多的低度数酒,为什么你放着不至于刺激伤口的清水不用,非要拿酒直接倒在布上消毒,”迈亚紧抓着她的手腕不让其乱逃,细致地把伤口用酒蛰了个遍,“而且酒精一般是用于皮肤上的消毒,而不是直接往你还没愈合的伤口上戳,你难不成有受虐癖?” “我只知道酒精能消毒......” “低浓度的酒精可以少量地减少一些表面上的微生物,但其杀菌效果并不是很理想。一般来说,低于百分之四十的酒精浓度不足以有效地杀灭大多数细菌和病毒,甚至会促进微生物的生长和传播,嗯,这个应该是白酒,虽然高不到哪去但应该也不至于低到帮着微生物在你手背上猖狂,当很疼的清水吧。”
“我没学过这些啊,你从哪知道这种知识的。”忒休斯苦着脸忍耐手背上的痛感,其实也算不上多痛,只是一想到自己疼了还没得到相应的回报就有点难受。 迈亚看着差不多擦完了,吹了口气放开了她,呵呵笑道:“我常年跑医院,一年到头身上大病小伤就没断过,初中是化学老师的得意门生。所谓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老师诚不欺我...不对,这似乎是高中生物知识。” 行吧,文化上吃了亏,忒休斯觉得自己的虚假记忆中有些常识有有些学识没有是不合理的。大概阿黛尔给她捏造记忆的时候也没想太多,单纯给了她能正常生活的知识,更好生活更深学识,那自己留在这个世界慢慢研究吧。 转头看,威廉还在旁边,他也不是很知道这些专业的知识,只知道酒能消毒但不知道那需要能让人喝一点就上头的烈酒才差不多有效果,拿过自己的酒瓶憨厚笑道:“哎我就跟米拉说出门得带瓶酒,她不乐意我和阿比尔多喝酒,临走前还想把酒偷偷藏起来,现在也算派上用场了。” “对,嗯,帮上大忙了,谢谢你威廉先生。”忒休斯被迈亚教了一番基础医学知识之后努力撑起笑容,恭维两句不打破中年男人难得的荣誉感,贴心地给他留了个路上喝酒的理由。 迈亚同样在旁边无声回给这两人一个和善的微笑,配合表演。 “说起来,让你带走的那个,呃,白毛的家伙呢?”忒休斯环顾四周,忽然想起最开始那魔狼是有只猎物的,当时猎物被拖拽着似乎已经昏迷了,也不知道受伤程度怎么样。 迈亚抬手一指,指向了马车的方向,说道:“你说的白毛家伙是个小女孩,除了额头的划伤和被拖拽留下来的伤痕以外也没受太严重的伤,她最开始乖巧得很,后来听见那声狼嚎扑在我身上乱叫了一通,然后就昏过去了,我们还没来得及给她处理伤口。等一会先拿清水擦擦吧,不知道需不需要找草药。” 小女孩一开始很乖巧,跟傻了一样连迈亚的指甲伸到眼前都不动。那个时候迈亚和威廉打算先给她擦擦脸上,结果就听见那边一声凄厉的嚎叫声,随后小女孩像是很害怕一般一头撞在了迈亚的腰上,撞得她当时脸色一白差点想把这孩子丢出去。 吱哇乱叫一通,女孩突然脱了力,闭上眼睛软软倒了下去,呼吸平稳心跳正常,就像是睡过去了一样。他们二人无法,只能先将这孩子抬到马车上歇息会,等忒休斯回来看看是不是魔狼造成了什么伤口让她突然狂躁又突然昏迷。 忒休斯听完之后嗯了两声,去了马车那边撩开帘子,想先观察一下女孩的情况。她不是医师常识也不足,说实话,并不能做些什么,顶多是一个人在无作为时想图的安心罢了。 而掀开帘子时,忒休斯的瞳孔猛地紧缩。 那是一张她很熟悉的脸。 第十三章 好孩子 忒休斯拂开遮挡住脸的白色发丝,其实她不用掀开眼皮去看那双特殊的眼睛,单看这张稚嫩的面庞就知道这是阿黛尔了,但她还是想确认一下。 那双眼睛因为昏迷有些失焦,像是雨天染了水雾的一面镜子,醒着的时候带着些浅浅的粉红色,她本身是一张白纸,外界做出什么,她的眼睛中就映射出相同的景象。 “很漂亮的一双眼睛,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唯一知道类似的就是白化病人的虹膜没有足够的色素会呈现出特殊的颜色,比如红色,”迈亚有些疑惑地看了忒休斯一眼,“不过白发在这个世界似乎是一种正常的发色,你为什么会直接去看她的眼睛,按理来说她除了这双眼睛以外就没什么值得你注意的特殊吧。” 睁着的时候不少人都会被这双清澈的眼睛吸引过去,但她刚刚昏迷着,没什么特殊的吧。 “我,我认识她。” 迈亚的眼睛微微睁大: “你认识她,你是指你在这个世界认识还是在我那个世界认识她?” “就是在你的那个世界,我认识她,我知道她的这双眼睛。”忒休斯轻轻咬了一下唇。 “也就是说,不止我们因为原先那个假世界的破碎过来了,还牵连到了这孩子吗?我和威廉先生说起她的时候,还在思考她的来历,一个看着就这么特殊也不像是穷人家的小孩为什么会在野外一个人被魔狼袭击。” 迈亚跳上马车,马车晃了两下,阿黛尔皱着眉像是陷入了什么痛苦一样,哼唧了两声。 她伸手将阿黛尔的长发攥起来,慢慢地擦干净,光是这样不够,等明天找到了水源还要在附近稍微熟悉一下,不然魔物的那股子腥味会留下来。 迈亚对这孩子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就像是阿黛尔那个时候对她的危险行为避也不避一样。或许是因为自己导致了那个虚假世界破碎才对这个被牵连的女孩抱有歉疚的感情?迈亚不是很能想得明白,她一向分不清自己的情感,那是即使抛弃过往经历也一时间无法改变的。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阿黛尔。” “阿黛尔,挺好听的一个名字,”迈亚点头道,“等进了夏奇城之后给她找个人家收养怎么样,我觉得就以她的这个乖巧可爱的长相应该会有不少人喜欢,不过这孩子似乎智商不太正常,这是个很大的问题啊......” 忒休斯嗯嗯两声,听到最后一句忽然转头问道:“智商不太正常,你说阿黛尔吗?”阿黛尔怎么想也算不上智商不正常吧,呃,或许说的是太聪明了显得很异常。 “是,她一醒过来就跟呆子一样不会说话只会啊啊几声,刚刚那只魔狼叫的时候她突然抱着我滋哇乱叫,”迈亚顺着阿黛尔的白色长发,忽然有了个想法,“这,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是眼睛一睁一闭就醒过来了,但除了我们之外呢,阿黛尔不会是直接摔下来摔坏了脑子吧。” “我建议你排除摔坏脑子这种可能性比较好。” 忒休斯知道阿黛尔有着神奇的力量,从自己的了解以及后来瓦沙克的透露,她也知道阿黛尔是掌握着世界的存在,绝非是表面十岁女孩一样天真无邪的存在。包括自己那个时候手上特殊的概念力量,阿黛尔对这个的掌控比起自己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忒休斯隐约看见的,那个外来者身后撕裂的空间,阿黛尔抬手之间翻涌的魔浆以及其下新生的绿草和迅速出现的砖瓦房屋,或许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 有这等力量的人会从高空坠落摔傻吗?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比如阿黛尔在创造完现在这个世界之后因为某些原因失去了力量,保住了一条命但是脑袋摔伤了。这个失去力量的原因有很多,最有可能的,忒休斯觉得大概就是那个外来者了。 忒休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不能把阿黛尔送去别人家收养,我们自己带着吧,反正也就小孩多一张嘴而已。” “不,倒也不是吃食的问题...你想好了吗,本来带着我就是一个拖累了。这孩子傻傻的,要是原地待着当个花瓶那还好说,但就她听见狼嚎时的反应,到时候在某些需要隐匿的情况下会不会暴露我们都不好说。” “那也不能丢下她,我们在夏奇城停留的时间足够给她找个信得过去的好人家吗?本来一个智商有问题的孩子收养的难度就高,长得漂亮的小傻子,谁知道她会不会被忽悠走做些什么不干净的事情,在没了兴趣之后就开始嫌弃她痴痴的样子丢到街上流浪,或许流浪都还算好的。” 迈亚听着她的猜想,身上一阵恶寒。 即使在她的世界里治安更好各种制度更加完善,在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也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更何况是现在这个更加混乱的异世界了。把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傻孩子推出去,就相当于把她的命彻底交到了另一个人手上,没有半分保障。 前一秒还在笑着保证自己一定会用心疼爱的人,等她们转身下一秒就关上了房门,屋子里透不进半点亮光...迈亚想到这里,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阿黛尔,猛地摇起了头:“不行不行,绝对不能把她交出去。” 忒休斯耸了耸肩,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与其担心这担心那,还不如把她留在我们身边呢,毕竟她和过去那个世界也有联系不是吗?” 眼下情况尚不明确,这孩子还是留在身边最合适。忒休斯想着身边反正都带了个迈亚了,再养个孩子也没什么不好的。无论从阿黛尔身上的可能性去想,还是从自己的良知和原则去想,她都不会把阿黛尔拱手他人。 未来还不明朗,一切尚未可知,可能性依然藏在某处发着微弱的光芒。 “睡吧,明天我们再找溪水给她洗洗头发。” 二人带着阿黛尔睡在了马车上,威廉则靠在树旁不太安稳地入眠,像是做了噩梦中途醒了几次,大概是被今天这一出给吓到了。迈亚同样睡不安稳,睡梦中一直紧皱着眉头,搂着阿黛尔的力道紧紧的。 一只小手轻轻抚上了她紧蹙的眉间,拂去了那些干扰她好梦的情绪。 第十四章 天赋 清澈的溪水中,白发在里面随意的漂着,像是一团奇特的海草一般。阿黛尔的头靠在一处被水冲刷圆润的石头上,双眼紧闭着遮挡住对于浅色眼瞳过于刺目的阳光,少女的手在她的发间搓动着,女孩相当舒适地哼哼两声。 身上虽然被拖拽在地上时阿黛尔的一身细皮嫩肉留下了不少擦伤,但不妨事,威廉本来兴致勃勃想把自己那瓶酒拿来继续发挥它的光和热,给阿黛尔的伤口也擦擦。 迈亚抱着眼神不止飘到哪去的阿黛尔,抬手拒绝了威廉的好意:“算了吧威廉先生,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口,伤口刺痛的话这孩子肯定要开始闹了,大喊大叫乱跑吸引来昨天那样的魔兽也说不好。” 想到昨晚的魔兽,威廉便心有余悸,后怕的同时不断庆幸自己雇了忒休斯二人一同前往夏奇城。昨天那只魔兽亚利布勒境内几乎就没出现过,这么多年能穿越边境线的魔兽大部分身体小巧灵活,独行,身高基本不会超过人的一半,这才给了一点可乘之机。 这种魔狼在哈根城倒是能偶尔见到一两只,就算一时疏忽跑了过来,也会被迅速制服。 总之像威廉这种常年生活在和平之中的人去面对魔兽,区别无非也就死的早一点和晚一点。他也不是没有魔力,但在这方面也没什么天赋,与其去修习那种耗时耗力的魔法,不如去学一种可以养活自己下半辈子的技能。 “忒休斯小姐,我看你魔法和剑术都有掌握,你为什么学这些,家那边不太平吗?”威廉在旁边洗着昨天滚了一身脏泥的外套,这世界不怎么太平的地方也就文特帝国和亚利布勒的边境了,这两国也经常发生摩擦,文特帝国似乎也有扩充军队的打算。 “我啊...”忒休斯努力翻找着自己的记忆片段,“过去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但好像我决定去修习剑术的时候已经不小了,那个时候我家附近已经乱起来了,只不过还没乱到有战争的地步。” “我记得习武之类的好像从小开始会比较好,毕竟要打个底子。”迈亚插话道。 “我小时候也不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只是专门去学剑比较晚而已,底子应该差不到哪去。” “真好啊,你说我现在才开始学习魔法会不会太晚了?”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很残忍的话,”忒休斯语气平淡道,“在绝对的天赋面前,努力会成为平庸者的墓碑。听着让人就很绝望,剑术方面或许这句话不那么适配,但如果你说魔法方面,这句话几乎百分百适用。比如我们坠落的时候,我拼尽全力凝聚的魔力也只敢保证咱们俩不会摔出太严重的伤,但你偶然使出的魔力就能保我们平安落地。” “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差了那百分之一的天赋也不行吗......” 威廉以为她有过类似没天赋的经历,拍了拍她的肩震声道:“没事,迈亚小姐,就算到不了顶点,咱们这种普通人靠着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到了第二名也很值得夸奖了,我们是自己人生的第一啊!”
迈亚尴尬地笑笑,她没好意思告诉这样子鼓励着她的威廉先生,其实自己没怎么缺过天赋,只是得病之后越来越颓废下去,汗水别说百分之九十九了,就算有一滴那也是她自己想到空耗天赋无所作为流下来的冷汗。 原先有天赋自己因为各种纠结和犹豫浪费掉了,结果现在想使出来都做不到了,是报应吗,是惩罚吗? 忒休斯察觉到了她情绪有些低落,挪了挪位置靠住了她的肩,表示安抚:“很快就会好的,等到了夏奇城,首都总能找到可以指导你的魔法师,再不行我们可以去找那些占星术士。” 说到占星师的时候,忒休斯语气中明显带上了一点抗拒的意思。迈亚好奇地问了句:“占星术士,就跟街头摆摊的神棍一样的吗?其实我也会一些塔罗牌占卜。“ 结果说完这句话,三人一时沉默了起来。迈亚在等他们俩本地人说话,两个本地人都想到了占星术士的样子对视了一眼之后,都是一脸无语的表情。 最后还是威廉这个对占星术士认知更清晰的人先开了口:“怎么说呢,占星师吧,他们也不是没有真本事,但是他们习惯说话说的模糊不清,有指向性,剩下的让人自己去猜。” “占卜的人大部分都这样吧,”迈亚想起了自己闲的没事学习塔罗占卜的经历,她在占卜这方面或许也有点天赋,一个人占卜一件事保持在一月一次基本都是很准的,“毕竟占卜这种事情占卜师本人也只能获得一个模糊的启示,就算是有真本领的那种也不一定敢把自己占卜到的一五一十说出来,在我们国家,泄露天机是要损耗寿命的。” “迈亚小姐,你要是也会占星,那我建议你最好不要透露这件事情,”威廉语气稍微有点微妙,似乎带了点沉痛的味道,“如果你说清楚是损耗寿命那还好,在有些地方,无论直言不讳还是躲躲闪闪都是会让你的人生终结,这全看运气。” 溪边吹着的风忽然静了下来,迈亚看着威廉严肃的样子,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颤音问道:“占卜我只是闲得无聊的时候稍微玩玩,不过人生终结,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占星术士现在已经很少了,少到能活下来的都是在魔法和占卜方面确实有真本事的。” 忒休斯补充道: “因为这种要命的事情根本没人敢冒充,你自己没实力那就会因为说错了话被杀死,能窥视命运一角的人在这里是不讨好的。” “在很多年前占星术士还有不少,明面上活跃的暗地里骗人的隐居的,提的上名字的都有十来个,”威廉深吸一口气,讲起了已经成为历史的事情,“第一个被杀死的占星术士,就在亚利布勒的哈根城,他的名字甚至都被抹去了。” 第十五章 接近灭种 “那个占星术士说,混乱会席卷所有国家,无论是亚利布勒还是极东的迪维尔,无可逃避,”威廉回忆着自己曾在某处听到的故事,“大致的话就是这样,后面国王问他混乱究竟是什么,他只肯说灾难的发生,却不肯说灾难是怎样的,如何避免,如何解决。事实上如果单是话语模糊不清是不足以致死的,但听说了那位占星术士藐视君权,国王在盛怒之下将他处死了。” “那后来呢,为什么大部分的占星术士都?” “从前那位国王杀了那个占星术士之后还是惶恐不安,于是他叫来了许多占星术士,有的得出了和那人一样的结论却也说不出如何规避,有的没真本事单纯是运气不好行骗时被抓过来凑数的,杀了一批又一批。” 迈亚感觉自己表情都快控制不住了: “就因为这种事情?你是认真的吗,你就因为这种事情把占星术士杀到快灭种了,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迈亚闲的没事会看看书,单论历史上下令去清扫那些神神叨叨不正之风的,她能记起来的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尤其是这种说要世界末日的,哪个上位者也不会放着这种神棍惑乱人心动摇自己的统治。 本来还想说几句杀得未免太过分了的,但一想到真实发生过的历史,就说不出口了。 迈亚忍不住扶额问道:“那你还说去找占星术士?死都快死绝了,剩下的哪那么容易找到,而且还是在敌对占星术士的王族居住的地盘,他们巴不得离夏奇城远远的吧。” “我是担心你这种有庞大魔力的新手小白,随便找个魔法师来真的有用吗...和你能同等的魔法师大部分都被王族养起来了,咱们要找个能教导你的人,最好还是去找一位占星术士,不会和政治扯上关系干扰我们的旅途,也能让你更好运用你的魔力。”忒休斯对此事也颇为头痛,其实她是有些担心迈亚的天赋被发现之后直接挖去王宫里的。 “当个魔法师被王族养起来有什么不好的吗?”威廉显然没跟上她们俩的脑回路,在王宫里吃喝不愁,这个基本和平的年代又没有什么需要清剿的可怖魔物,不需要上战场单单留在首都吃白饭不是一桩美事吗? 他要有这能力还开什么服装店进什么货,难得进个货还遇到魔物。想到这里威廉突然意识到了,他所说的那些是以“基本和平”作为前提条件的,军士骑士魔法师这些王族白养的不算多,毕竟用不到什么,所以才成了挤破头也想要蹭一口的铁饭碗。 可现在就连亚利布勒内部,本来安全的夏奇城附近都出现了魔狼。 现在上赶着去,那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送死。威廉看了眼这个看着不大的少女,她时不时搅着水里阿黛尔泡着的白色长发,阳光洒在她半扎着的黑发上,让这一瞬间有了股岁月静好的意味。 这个少女没什么自保的能力,昨天晚上遇到危险也只能吓得拉着他拼命跑,她身上还穿着自己服装店里裁出的披风。迈亚很珍爱这件披风,有点灰尘也被掸干净了,威廉不是很能想象得出来这件披风染上血迹的样子。
迈亚思索着的是另一回子事情,她不担心自己的身上染血,反正她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脆弱完全需要保护的人,从决定从迪维尔绕路的时候她就有了要陷入纷争的心理准备。 “现在这个情况,就算缩在王宫里,遇见魔物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或许真的像那个言辞含糊的占星术士说的一样,一场混乱即将席卷世界,谁都不能逃避,”迈亚平静道,“既然这样那在亚利布勒和在其他地方也没有区别,我宁愿去体会一把过去十七年没体会过的独特人生,直接杀过去感觉很酷,有了足够的能力之后潜入就是开无双。” 混乱的具体情况尚不可知,迈亚姑且猜测忒休斯要找的人就是在这场混乱中出名的,单从不自然的魔物活动情况,极东的魔物们就算不是起因也和这件事情脱不了干系。但那个占星术士说迪维尔也不会例外,这就值得人深究了。 那边阿黛尔看没人理她,一下子从石头上起来了,还泡在溪水里的长发湿漉漉地直接贴在了裙子上。迈亚哎呀了一声,连忙想把她的头发撩起来,可是已经晚了,那件破旧白色长裙的后面已经被水给浸着潮透了。 现在的天气稍微偏冷,大概是穿厚了难受穿薄了痛苦的程度。南方的潮气如同附在骨头上一样,不会伤及皮肉,但是会和低温一起刺得人浑身难受。在医疗条件不发达的异世界,治疗都靠研习药草医学的人和教会擅长治疗一类魔法的教徒们,小病靠自己大病靠玄学,这要得个感冒什么的接下来至少三天阿黛尔都得浑身难受了。 迈亚把阿黛尔捞过来坐在自己腿上,一手攥住她的长发,发根的地方忪着,其余的直接像是拧衣服一样拧起来。水挤出来掉在石头上草地上,阿黛尔回头还想伸手去接,但是手直接被迈亚拍掉了:“乖乖坐着,头发半干了我给你找见换洗衣物先穿着,之后我再慢慢给你擦干。” “对她来说太大了吧,还是容易着凉。”忒休斯在一旁提醒道,迈亚的身高一米七,顺带一提她不止一次强调净身高是一米七点五,总之不跑到东北去在当地的女性中也算是中等偏高的身材了,无论是哪件衣服直接套在阿黛尔这小体格身上都会直接滑下来半边肩。 “拿个绳子绑住好了,多套两件,到了城里再买合身的衣服。”迈亚对针线活一窍不通,能拿个绳子给阿黛尔当腰带就算是她对生活的全部理解了。 “那也——” “那怎么想也不行吧!”威廉听着她俩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让这小姑娘多套两件成人衣服,终于忍不住打断没在柴米油盐中摸爬滚打数十年的两个姑娘了,“服装店的老板就在旁边,你们稍微问问我不行吗?” 第十六章 衣服 威廉相当满意地看着阿黛尔穿着他稍作改良的衣服转了个圈,那是由迈亚原本的加绒卫衣改的,领口收一收袖口提一提勉强当作一条半长的裙子用。他自己再从马车里留着的卖不出去的衣服中找了件裤子,威廉不是做童装生意的,这成人长度的裤子改起来可麻烦,长度改的没什么问题,但是腰围和裤子本身实在太大了。 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穿着一条走两步直接垮到脚跟的裤子像什么样子。就算是卫衣改成了裙子,阿黛尔愿意光着腿,也肯定不能让她就真的这么露着两条小白腿乱跑。一来容易着凉,二来,那卫衣也不算很长,阿黛尔如果动作幅度太大了还是会不雅观的。 阿黛尔拿过那条让威廉有些发愁的裤子,想了想,直接把双腿套进了其中一只裤管。这裤子本来就是设计的比较宽松的类型,这一套进去,倒像是阿黛尔修身的大长裙了,她的双腿塞在里面,只留了一点点空隙,再多跑两步就要直接变成开叉裙。 不,不行,不能这么穿。威廉想上手把裤子给她脱下来,但又觉得这样好像有点奇怪了,想要伸出的手安分地待在自己腿上。 “阿黛尔,过来,不是这么穿的...我天,你这么穿倒是微妙的有点合适。”迈亚朝她招手叫她过来,女孩想直接跑过来,但是发现这么穿双腿根本伸不开,于是双腿一屈竟然直接跳着到了迈亚身边。 与其说是合适,应该说是搞笑的恰当好处才对。 活像小时候养的蚕,迈亚把阿黛尔抱过来:“没办法了,裤子先用腰带凑合着吧,大点的衣服还能改成裙子,裤子是真没办法。别让她穿着湿衣服到处跑就好,本来也只是怕她那样子冻感冒而已。” “阿比尔的店里有童装分区,你们随便挑吧。”威廉在昨天遇袭之后就总是心里不太舒坦,他觉得只是几件不值钱的衣服就当对抗那种魔物的报酬是给少了,交易已成,但对方反悔了怎么办?到时候自己在荒郊野外没什么抵抗能力的没人保护和送死几乎没两样,威廉现在就怕她们俩嫌钱要少了直接翻脸走人。 坐地要价都还算是好的,总比丢命好! “还是要给钱的,威廉先生,”忒休斯想了想首都城内的物价,心还是有点抽痛的,根据威廉先生描述的阿比尔的服装店还算受欢迎,就算看在他父亲面子上给的进货价也便宜不到哪去,“这属于咱们委托和交易之外的部分。” 不提还好,一提交易之外的部分,威廉感觉自己人到中年已经显出毛病的心脏猛地一颤。忒休斯给人的感觉很可靠不假,但是人情这种东西是禁不起常提常消耗的,一次遇到魔狼还能这么说,那如果今晚再来一次呢。 今晚再在野外休息一晚,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到达夏奇城了,这已经是抄了近路很快的速度,威廉心中祈祷了很多遍别再遇到魔物。
迈亚在一边慢慢擦着阿黛尔的长发,看着威廉眼底有些讨好和不安的意味,还有忒休斯仍正直拒绝的样子,差点就笑出来了。忒休斯也并非完全不通人情的家伙,只是在有的时候对情感的察觉稍微迟钝了些。 商人的习惯让威廉在试图讨好时又没有把话语上放得很低,忒休斯本人也确实没太把昨晚的袭击当回事,她现在更在意的是看上去跟个无知孩童一样的阿黛尔。两边对这件事的态度不同再加上威廉的意图没有特别明确表达出来,忒休斯脑子里总想着别的事,还时不时在脑内和瓦沙克聊两句,自然没把那一闪而过的不安放心上。 迈亚倒是很擅长捕捉这些小心思,她过往的经历和一些情感方面的天赋让她察言观色这个技能点的很满,如果不是谨慎过了头她社交方面的技能本来也该是点满的。 不过看着威廉先生极限拉扯的样子还挺有意思的,迈亚决定再稍微围观一会,再多看一会就提醒。 大概一刻钟后,阿黛尔头顶那部分没办法拧的头发都没明显的水珠滴落时,阿黛尔未来预定好的一身衣服才以进货价基础上再折了半作为新增的报酬。 “这种沟通不畅的情况只要不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挺有意思的,”迈亚看着正自己用布努力擦头发的阿黛尔,笑道,“阿黛尔,你要有新衣服了,开心吗?” “啊!” 阿黛尔听不明白迈亚说的话,但是她感受得到对方心情很美妙,叫了一声当作回应。她起身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迈亚的脸,迈亚感到孩子比她更加高的体温贴了上来,像一只在发热的小团子,软软和和的,心情更好,回蹭了两下。 她们二人有种天生的亲和感,就像是有的双胞胎会有奇特的心灵感应,迈亚和阿黛尔似乎远比这个更亲近。迈亚总有种感觉,自己望向这双浅色的亮晶晶眼瞳时,就能体会到其中的情绪,不需要自己多做分析,孩童本就简单的情绪像是直接出现在迈亚的脑内一样。 好奇妙的感觉,迈亚确信自己是独生子女没有这种所谓的姐妹情深,这仿佛出自一体的情感链接究竟从何而来? 阿黛尔抬了抬头,像是直接透过外面的皮囊,看见其下有着疑惑的灵魂,小手把布放在一旁,轻轻地拍在了迈亚的脸上。额头抵着额头,浅色与深色的眼睛正对上,迈亚恍惚了一瞬间,觉得刚刚那些从何而来的疑惑已经烟消云散了。 根本不需要疑惑,她自己就在这里。 “哎,哎哟,头发擦干了吗就抱在一起睡着了?” “看着似乎也差不多干了,正好她俩都在马车上省的往上抱时把人吵醒了。” “也行,洗都洗完了,咱们直接朝着夏奇城出发,早到早安心...可千万别再出现昨天那样的怪物了,年纪越来越大,心脏越来越差。” 第十七章 城门 灰红色的高大城墙大概有五六层楼的高度,喀拉哈镇到夏奇城的主干道方向是首都的大门,那是一扇有魔法加固过的铁门。迈亚趁着威廉先生的货物被例行盘查时摸了摸那扇看着花纹繁复的铁门,上面凹凸不平的冰凉触感自指尖传了过来,迈亚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自己的掌心,刚刚触碰过门的地方。 那边同样还在等待的忒休斯看见了迈亚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种不同寻常的感觉,”迈亚摸上那扇铁制的大城门,重新品味了一遍,“我总感觉这个普通的铁不太一样,像是本身的构成之类的,好像更加稳定,更加牢固,我摸上去的时候有一种紧致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人用某种压力把原本松散的东西压实着了,像这样。” 迈亚手上做了一个拍打的动作,就像是液压机一样。 威廉那边这次是来进货的,不需要怎么多查就结束了,他直接牵着马过来听完了迈亚的描述,说道:“首都的城门都是有皇宫养着的魔法师专门加固过的,不然就真成养着吃白饭了。不过首都城门八百年也不会有人打一次,这个魔法用了跟没用没什么区别。” 迈亚挑了挑眉,现在是用不上,但是八百年说的太夸张了。现在是陆历615年,照现在这个奇怪的情况,不出十年这城门上的魔法就会有它该有的作用了。 卫兵简单看了看他们几个之后就直接放走了,内部对出入人员的管控放松到这种程度是迈亚没想到的,似乎只有在国与国边境才稍微严格些需要办出入的证明。迈亚有些像回头多看两眼,但是被忒休斯抬手摁住了:“别看了,我知道你想看些什么,你越看越可疑,一会直接被拦下来了我看你去哪哭,我没权没势可捞不出你来。” “习惯了现代社会连出市区上高速都要查一下身份证之后,还真是不太习惯这接近中世纪的生活方式,就算中世纪可能也比这个查的更严吧。”迈亚牵着阿黛尔防着她在陌生的地方乱跑,阿黛尔倒是很乖巧,小手一直包在迈亚的手中。 “魔法可比你想象中的用途更多啊,看那边。” 顺着忒休斯手指过去的方向,迈亚看见了一个打扮接近那种传统魔法师的矮小男人,他整个人笼罩在深蓝色的长袍里,那长袍不像迈亚身上的披风一样单调,其上暗金色的花纹与城门上的花纹类似,大概是代表着亚利布勒的皇室,他一双如鹰的锐利眼睛扫视着,每个进城的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迈亚细看的时候隐约看见他的眼上像是蒙着一层光,用手肘戳了戳忒休斯,小声问道:“他的眼睛上像是蒙了一层亮晶晶的东西,是魔法吗?” “你能看到?”忒休斯细看了两眼那个男人,只觉得他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剑,虽然隐隐能看到魔力的涌动,并没有看到迈亚说的那层光芒,“或许是你的天赋吧,你说的亮晶晶的东西或许就是他覆盖在眼上的魔力,魔法师会通过对魔力的不同运用来达成不同的效果。我不怎么精通这方面,大部分时候都选择用魔力附加在剑上攻击,不需要多么高的操控精度。”
迈亚多回头看了看,那个男人眼睛上的蒙蒙光芒像是被什么推动着,变成了和眼睛一样的形状。她不知道男人本来的瞳色是怎样的,从她的视角来看,那是一双如金子一半璀璨的瞳眸,里面蕴含着无限的可能性。 憧憬,一股兴奋的感觉从心尖冒起来,迈亚回忆起了幼时那种迅速写完英语试卷随后抬起头的感觉,那一瞬间的放松和成就感是用她牺牲了四年的周末下午玩乐时间换来的。 两人的护卫委托已经结束,但是答应好的阿黛尔的衣服还没有给,于是二人先随着威廉一起前往他儿子的服装店。 阿比尔·艾伯特的店位于夏奇城的中心一圈靠边缘的位置,算不上一等一的店面,但已经算是混的不错了。迈亚稍微和原先的世界代换了一下,阿比尔大概就是混的相当不错的北漂,现在是他的乡下老父亲过来短住几天。 迈亚想到了原先在网上的一些不好的故事,比如一朝飞黄腾达嫌弃出身的那种。她觉得阿比尔应该不是这种人,听威廉的话他原先来城里找儿子的次数不算少,有的时候甚至父子俩一起喝两杯聊聊过去的事情,他们二人的关系,至少从威廉先生口中听到的相当融洽。 快走到阿比尔的店面时,威廉忽然脚步有点缓,他绕了个圈,转身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忒休斯小姐,迈亚小姐,咱们能不能稍微等等再过去?” “可以是可以,怎么了?” 迈亚歪了歪头,阿黛尔看了她一眼,摆出了相同的姿势,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两个人此时像是照镜子一般。 威廉搓了搓自己的衣角,这身衣服是他昨晚新换的一身备用衣服,比起他原本传来的那身差了点,但在喀拉哈镇也不错了。他一会看着那个店面,一会看了眼自己,说道:“我看见刚刚进去的那个人,身边还跟着随从,身上也穿的很不错,这时候我就不打扰阿比尔去了,万一影响了他的生意怎么办。” 哇哦,迈亚面无表情想到,是父母年老之后开始有了自己的担忧。虽然孩子态度一如既往,但父母已经开始担忧自己年老跟不上时代,会给发展的好的孩子丢脸了,惹了孩子不高兴。 是怕那个一眼看上去就像贵族的人会因为阿比尔有个乡下父亲而看不起他吧,有些贵族很重视这些无聊的背景。 还挺头痛的,一般孩子很难察觉到这种变化。迈亚点了点头,跟威廉说:“那您知道附近哪有比较便宜的旅店吗,我和忒休斯先找个住处,等阿比尔先生那边忙完了我们再带着阿黛尔过去,反正我们要在这里停几天,不着急。” 威廉如蒙大赦,语气轻松了不少:“跟我走吧,我一般来了城内也不和阿比尔住在一起,都是住一家还算实惠的旅馆。” 第十八章 克拉克旅馆 如果说阿比尔的服装店还是在中心一圈靠边缘的地带,那威廉推荐的旅馆就是直接离开了中心那一圈繁华地带了。 威廉说自己先去后头的空马厩把自己的马车停一停,让她们俩先去。 旅馆看上去有点像普通的住宅,平常来住的人不多也不少,基本上都是已经来过夏奇城很多次熟悉行情的客人才会过来暂住几晚。现在还是上午,门口半敞开着,能看见里面柜台还在打着瞌睡的店主,头一点一点地犯着迷糊。 店主身后的墙上用木板挂着价目表,单人间一晚八铜币,双人间一晚十三铜币,带餐每人各加一铜币。迈亚想了想,这里的一铜币消费能力大概和十块钱差不多,往下分有铜子,往上有银币和金币,双人间一晚上十三铜币在首都是相当划算绝对没有溢价的价格。 她们在喀拉哈镇住的双人间一晚上都需要八铜币呢,迈亚一想起那个床都嘎吱作响的房间就浑身难受。 忒休斯走上前去,用右手手指的关节在木制的柜台上敲了两下,柜台似乎受了潮,发出了不够清亮的响声。女店主像是完全没听到一般,继续头点着,口水都快从嘴角流出来了。 忒休斯刚打算再加大点力道用响声叫醒她,不至于让对方在睡梦中受到惊吓,手指还没落下去,身后忽然传来了啪地一声响。 女店主眼睛倏地睁了开来,一双深绿色的眼还没从困意中完全拉扯出来,嘴里已经条件反射一般地吐出了熟悉的待客话:“欢迎来到克拉克旅馆,单人间一晚八铜币双人间一晚十三带餐各——哎哟!” 两人就这么看着女店主嘴皮利索的要命,随后就真要了命一样直接咬在了舌头上,她的面容瞬间因为疼痛狰狞了起来,弯下了腰蜷成了个虾米的样子,嘴中还有着弱弱的哀鸣。 “......抱歉,或许我来的不是时候?”威廉手还保持着把门完全推开撞到墙上的样子。 迈亚想了想,决定还是说出那句她早就想说很久的名台词: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 ...... “阿尔娃,抱歉,真的抱歉,虽然我并不觉得这是我的错......”威廉看着还捂着嘴眼角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发红的阿尔娃,语气弱弱地朝这个比自己小了一辈的人道着歉,即使他觉得咬到舌头很明显是阿尔娃自己的问题。 忒休斯终于能稳下来细看眼前的女性,克拉克旅馆的店主,阿尔娃·克拉克。 阿尔娃上一块浅红色碎花的布包着防尘用,像是火一样红的长发盘起来也一同藏在了头巾下,只有齐发帘露了出来,忒休斯有点想起了修女的打扮,不过修女会包的更严实。她身上穿着一条深褐色的带袖长裙,前头挂了一件白色的围裙,脚上踏着一双带跟的小靴子,围裙上隐约能看见几处已经清洗过很多遍但还是留下痕迹的油污。 “威廉先生,这是你的错,你免费的一铜币早餐说这是你的错。”阿尔娃瞪了一眼,因为刚猛咬过一下说话还是有点大舌头。
听见一铜币的早餐,威廉相当严肃道:“当然了阿尔娃,肯定是我刚刚推门声音过大才害你惊醒咬着舌头,我的错。” 这家店的按人头算的每人一铜币是店主阿尔娃亲手做的,当天吃什么完全由店主决定。威廉常来这里不止是因为这里的价格相较于中心更加实惠,还有一点就是他和阿尔娃混熟了之后,每次来到这里阿尔娃都不会收他的早饭钱,能省则省。 “克拉克旅馆可不止在我们这些不定居夏奇城的人之间有名,附近的那些居民有时候也会跑到克拉克旅馆来住个一两晚,”威廉的语气中带了点长辈对晚辈打趣的意思。 忒休斯问道:“等等,都是这附近的居民了,有家住的人还来旅馆干什么?” 讲真,那一瞬间她脑内闪过了些关于旅馆不太好的东西。 阿尔娃完全不在乎这边有两个刚认识不久的客人在,翻了个白眼,忒休斯看她这一脸鄙夷的样子也不说话,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威廉。 “友情提示一下,忒休斯小姐,来这里的居民一般都是和她年纪差不太多的大小伙子,有时候带着一束和阿尔娃头发颜色一样的火红玫瑰过来。” 说到这里忒休斯再不懂就成傻子了,这是被恋爱情感占据头脑的青年拿着自己的钱包过来追求心上人了,但看阿尔娃的态度,很明显没有一个是她看得上的。忒休斯想了想道:“挺不错的,房间也不会空着闲着,白赚八铜币。” 语毕,阿尔娃白眼翻得更甚道:“平常有空房间他们爱怎么样我都白赚钱那也无所谓,但是行商多的时候还有不长眼的来捣乱,本来克拉克旅馆就不大,还死占着房间不走。上次我的熟客来了没地方,邻街那个傻大个退钱赔钱都不走,还说要去我房间睡,被我直接连人带铺盖一起扔出去了,过后来讨说法就直接赔钱,反正我开这店也不是为了赚钱。” “我觉得吧,前面还挺正常,”迈亚用真挚的眼神看着她,附和道,“后面就多少有点变态了,这不是追求者,这可能是脑残。” 阿尔娃用赞同的眼神看着她,特别自然地直接握住了她的手,愤愤道:“对吧,赔钱不走那也很正常,万一晚上他确实回不去家那这属于我中断交易的问题,但他色眯眯地说既然他没房间睡那就去我的房间,我差点没一脚让他后半生无法人事。” 迈亚的手突然被握住,她试图往回抽了抽,但是没抽动,只能僵硬地微笑着,她是真的不会擅长应对这种一上来就跟认识了十来年一样的自来熟说话,只能尬笑着说对啊对啊。阿黛尔在一旁想直接抓上去,使让迈亚感到不适的人离开,但是被忒休斯直接拦腰抱住了。 忒休斯轻咳一声,暂时转移了这个话题: “阿尔娃小姐,我记得现在也是夏奇城往来人比较多的时节吧,还有空的双人间吗?” 第十九章 三枚铜币 阿尔娃从自己口袋中掏出来一大串钥匙,晃得哗啦哗啦响:“当然,没房间我还开什么旅馆?要单人间还是双人间,现在房间很足。” 忒休斯面上微笑,心里想着,明明刚才这位店主小姐还义愤填膺地说了无礼痴汉和最后一个房间的事情。 “要双人间,啊,不对,”忒休斯看了一眼在迈亚身边紧贴着的阿黛尔,这和她们刚来的时候不一样了,现在她们身边多带了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一个双人间一个单人间怎么样?我睡单人间,你和阿黛尔睡在一起。” 迈亚摇头否定道: “不用,买一个双人间就好,我抱着阿黛尔睡在一起。我和她在一张床也不算太挤,我睡相还可以也不会压到她。” “阿黛尔的睡相可不一定很好,你本来就睡眠浅...” “这孩子在我身边的时候还是很踏实的,双人间吧。” “好的,那就双人间,威廉先生和平常一样要单人间,”阿尔娃接过了忒休斯递来的铜币,点了点数量,“哎呀,客人你多给了三枚铜币,还给你。” “不,那个是早饭——” “说什么呢,咱们旅馆的早饭是看店主心情随意收费的,”阿尔娃拍了拍迈亚的肩,如果再熟一点估计她就要直接上手揉乱她的一头黑发了,“迈亚小姐看着跟我的小妹妹一样,而且是威廉先生带过来的客人,我给她免费提供顿早饭很合理对吧。” 阿尔娃看了眼忒休斯和阿黛尔,又迅速想出了另外两个铜币价钱的理由: “因为我很喜欢我的小妹妹,所以我看她病病弱弱的样子,想要给她早饭直接做出三人份的也很合理。” “太合理了,阿尔娃姐姐!”迈亚眼中欣喜,两人之间的距离和迈亚一人感受到的尴尬直接被钱化解了。忒休斯不免扶额,原先和作为张与的她相处时虽然有意识到她对钱的重视,但当时迈亚毕竟衣食无忧,也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现在迈亚似乎真的有点过于操心经济状况了,估计是她自己没有挣钱单纯在和阿黛尔一起当吞金兽,心中忐忑吧。买衣服的时候下意识去挑最普通便宜的一件,在打开钱包的时候时不时投来的眼神,忒休斯是真心觉得她操心过度了。 这下好了,她竟然因为钱快克服对社交的恐惧了,自己真的有让她那么没有安全感吗? 拿回两个铜币之后,忒休斯一直把那三个铜币攥在手里,攥到手心都有点发汗了,让迈亚拿了钥匙就有点恍惚着离开了旅馆一楼大厅。 她们两人的房间在二楼走廊最深处的那一间,这间周围没住客人,旅馆的隔音再好肯定也做不到现代社会的程度。怎么获得一个享受安眠的房间,最好的方式当然就是住进一个周围压根就没人在的房间。 阿尔娃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自来熟的样子,实际上还是很细心的。忒休斯观察到她看出来第一次握手让迈亚不太舒服之后,第二次伸手的时候顿了一下,半道改成了去拍肩了。
现在这个房间换别人可能会觉得店主给了差的房间给自己吧,但是忒休斯知道迈亚对这样的环境有感到安心,不会有人来打扰,晚上也不会有其他人震天的呼噜声传过来。迈亚睡觉时的呼吸很轻,只有累极了的时候才会有很小的鼾声,不仔细去听就基本等同于没有的程度。 迈亚将铁制的钥匙插入挂在门上的锁拧了半圈,听见内部喀拉一声,她伸手接住了打开的锁,在进门的时候随手放在了旁边的柜子上。 房间的采光一般般,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整体的布置和她们住过的旅馆差不太多,区别在于夏奇城的旅馆明显比喀拉哈镇的小破旅馆看起来让人舒心多了。迈亚快走几步脱下披风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没有发出令人想堵住耳朵迅速离去的刺耳声音。 “完美,终于能让我至少翻个身了!” 阿黛尔双手高举,同样欢呼一声,直接扑在了迈亚的怀里,两人一起滚进来软和的绒被里面。 “忒休斯,不歇会吗,咱们可是在马车上窝了三天了,我腰都有点疼了。”迈亚侧躺着抱住怀里不安分的小孩子,往忒休斯那里看过去。从刚刚开始,忒休斯就像是一直有什么话要跟她说的样子,手里也攥着东西不放开,眼神似乎也有点发虚。要不是了解忒休斯,迈亚都觉得她想要现在就离开,抛下自己不管了。 忒休斯呃了一声没说话,打开握紧的拳头,看了看里面那三枚铜币,刚刚她不知不觉似乎力道有点太大了,掌心那块泛起了红。 迈亚看她这样子也紧张起来了: “忒休斯?” 迈亚直起了身,咽了口口水,看着忒休斯表情严肃也不说话,就这么朝她走了过来。不会是真的要在这里直接散伙吧? 迈亚看着忒休斯将自己的手牵过来,然后把刚刚一直攥着的东西放在了掌心上。是刚刚阿尔娃找回的三枚早餐铜币,原本冰凉的金属染上了忒休斯的温度,迈亚感觉这三枚铜币在自己的掌心微微发着热,试图温暖着什么。 忒休斯将迈亚的手包住,让她也虚握着那三枚硬币,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有点难以启齿。 “迈亚,嗯,我的意思是,我们的钱省一点花的话,三个月内没有收入都行,你明白吗?”忒休斯说完话之后自己都想扇自己一巴掌,她平常也不是什么不善言辞的人,但是一想到对面是个心思敏感的家伙,她就总想再迂回一点,结果到最后说出来的话和原本的意思完全不一样。 忒休斯只是想告诉迈亚不需要担心,继续当孩子去追逐她的梦想和自由,去磨练她渴望的技术。她真的不喜欢看到迈亚患得患失的样子,有点理解那个时候迈亚说自己摔倒的经历了,或许张月白和自己的心情一样吧,看见迈亚连挑喜欢的衣服都小心翼翼的样子真的不好受。 “啊......”迈亚低下了头,表情看不清楚。 第二十章 试衣 在短暂的沉默后,迈亚突然噗嗤笑了出来。 “什么啊,我还以为你要说些什么,结果你支支吾吾的样子只是想和我说这些?”迈亚笑得大声,甚至弯下腰捂着自己的腹部,一旁的阿黛尔也不明白她在笑什么,只是感觉她开心,一起咯咯笑了起来。 “好笑吗?” “还可以?”迈亚笑着笑着,缓了过来,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忒休斯,“我当然知道咱们的钱够,你的赚钱能力也很强。但毕竟也是要自己过日子了对吧,我也不希望花的太过大手大脚,能省则省无论我是否感到不安都是我的原则,你似乎有想买的很贵的东西吧。” 哎呀,被看出来了? 忒休斯呆怔一下,点了点头。 “这个挑衣服的时候还是不一样的,举个例子就是,现在去买衣服我会买一件价格合适且自己喜欢的,但在这基础上我当然也会还价,还了价我会高兴,高兴的时候和店家稍微结交一下万一以后还有用得到的地方,”迈亚拿出一枚铜币弹了起来又从半空中抓住,“这不代表我在因为我们的经济情况感到不安,忒休斯,不用把我保护的太好,也不用把我想的太像个孩子,或许我认识现实的时间比你还长呢。” 好吧,其实偶尔也有点害怕会分开,迈亚稍微说了点谎,但她觉得这无伤大雅。既然喀拉哈镇的时候忒休斯说了不必担心,那么她选择相信,如果有其他的忧虑那就用自己的方式去填上空缺的部分。 “呼——算了,你没在害怕就好。” “好了,既然没事了那就把这三枚铜币收回去吧。”迈亚想将手打开,可是忒休斯加了加力道,示意她不用松手。 “给你的零花钱,在夏奇城这两天我可能要去找些想要的东西,现在你也不是完全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小白了,可以带着阿黛尔去哪里逛逛,”忒休斯往她手里又塞了一枚铜币,“嗯,还是不需要担心花销,如果遇到想买钱又不够的东西可以来问我。” 旁边的阿黛尔本来躺着,听到零花钱头就朝向这边了,浅色的眼瞳里面完全不遮掩地表露出兴奋的意思。迈亚这边仍旧是保持一个较为平淡的笑容,乍一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为手上这枚可以自由支配的银币高兴的样子。 那个白色的小脑袋要从被窝中探出来的时候,直接被迈亚毫不留情地按回去了。 哎呀,哎呀,忒休斯笑笑不说话。 明明就因为有零花钱很高兴的样子。 ...... 一个看上去眼放金光的男人用猛兽一般的眼神盯着靠着墙瑟瑟发抖的阿黛尔,一步一步逼近,他身上的衣服原本熨烫妥帖,现在上面留下了几个用力抓过的小手印。这身衣服似乎是造价昂贵的一类,深蓝色的长款礼服没有扣好披在肩上,大概是一般居民为了接见什么人穿出来的最得体的服装了。 但现在男人左手右手各挎着一堆衣服,根本没有在意自己身上这款再使点劲就彻底毁了的衣服,如饥似渴般看着阿黛尔。
女孩退无可退,眼睁睁看着高大的身影极具压迫感地朝她逼近,男人脸上带着令人恐惧的笑容,阿黛尔终于控制不住地尖叫了起来。 “啊!!!!” 幼童的尖锐声音几乎要划破在场每个人的耳膜,忒休斯认命一样地再次堵住了双耳,说道:“只是让她拿一套衣服去试衣间而已,只要接过衣服,自己去试衣间就好了,她究竟在跑什么?阿比尔先生要不咱们就放弃吧,已经一个小时了,非要在店里试了才行吗!” “当然,只有试了才知道哪件衣服最合适,我会直接找店里的裁缝当场给她改成最贴身最完美的状态!”阿比尔猛地回头驳斥了忒休斯,语气激动,“请您完全放心交给我,改过的衣服我会全部送给您作为当模特的报酬,绝对不要您一分钱!” “挺好的不是,这衣服的用料看起来比喀拉哈镇好多了,现在一分钱不用花就有这么多能花空我们钱包的衣服,血赚啊血赚,”迈亚在一旁眯眼看着戏,“阿黛尔跟我小时候一样,不喜欢试衣服,嫌烦嫌费时间,穿穿脱脱的实在是麻烦。” 忒休斯这次是真的没敢再阻止,这时候要是还秉持着矜持说付一半的价钱,她的钱包一定会空。现在接受下来那一会获得的是店主的感激,现在不要这些衣服或者一定要付钱,怕不是收获的就是对穷人怜悯的眼神了。 就在这一眼没看到的时候,阿黛尔相当敏捷地穿过了他手臂下的空隙飞奔跑到了迈亚的身边。 阿黛尔身上是一件偏男款的小礼服,因为不太合身领子那边歪歪扭扭的,袖口也空荡荡地看不见手像是原先很火的萌袖一样。她的下半身是配套的短裤长筒袜和小皮靴,这些倒是比较合适,没有拖住她逃跑的步伐。 这已经是阿黛尔换过的第五套衣服了。 第一套是和原先相似的白色长裙,第二套是阿比尔身上这套的童装冬季版长外套,第三套是偏华丽的小礼裙,第四套偏平民的轻快风被阿比尔一票否决了,而第五套则是现在这款中性风的小礼服。 本来在差不多安顿好之后,威廉先生挑了午饭之后没什么人来店里的时间带着三人去了阿比尔的服装店。那个时候阿比尔刚接待完威廉他们来时看见的贵族,身上那套让心情沉重的长外套都还没来得及脱,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喝着店里的裁缝卡茜·伯尼给他泡的茶。 四人进门的一瞬间,阿比尔本来还懒洋洋地只是抬了一眼,结果一看到这边瞬间像是整个人遭受了极大震撼的样子,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手指颤抖着眼中似乎要冒出泪光一般。 威廉正疑惑着自己早就和儿子通过书信,阿比尔早就知道他会来,不应该这么惊讶的样子,但还是表情变得慈祥朝着奔过来的阿比尔张开了怀抱。 结果奔过来的阿比尔在靠近的瞬间一个俯身,牵住了搞不清状况的阿黛尔的手。 “终于,终于找到合适的人选了!” 威廉张开的双臂瞬间变成了两巴掌一齐呼在了阿比尔的脑袋上。 第二十一章 茶话 “抱歉啊,阿比尔最近在为服装店正在设计各式各样的童装,他实在太需要一个模特了,”趁着阿比尔还在用糖诱惑着在自己人怀里瑟瑟发抖的阿黛尔时,卡茜泡了壶新茶给还在围观的两人倒上,“不可能让贵族的孩子来当模特,也不是没找过平民家的孩子,但阿比尔总是不太满意的样子,觉得他们不能展现出衣服本身的特色。” “这也不是他看见父亲朝他张开了温暖的怀抱去牵别人手的理由。”威廉鼻孔出气,脸上因为刚刚那一下还被气得发红。不过他也不是真的在生儿子的气,他知道阿比尔在夏奇城经营这家服装店有多么辛苦,不能像他们夫妇在小城镇一样循规蹈矩地只在原本就有的服装设计上添点花样,单纯的成衣店在这里是无法立足的。 不做出独属店里的设计是无法在首都城市开起来的,没有定制的服务是无法打入贵族那一层的,没有成衣的配置是无法以平民消费为启动资金的。 迈亚在阿黛尔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把阿比尔手上下一套等待试穿的衣服给了她,拍了拍她的头:“加油。” “我还以为那些贵族都会有专门的设计师和裁缝在家里养着?结果还是要到服装店来买衣服啊。”迈亚看了眼阿黛尔,确认她认命去试衣服了之后,回来接过了卡茜泡的茶。 卡茜不同于阿比尔的狂热姿态,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和笔直的坐姿,回道:“当然有贵族是这么做的,不过大部分人都是直接在那种城内有名的服装店里定制,而且也不可能让有些最边缘的那种本来家里就比平民富裕不到哪去的贵族去专门养个设计师。他们有的甚至不一定比平民过得好,只是单纯多了个名号罢了。我们想要更快打入上流阶层就要和这些人接触,简单来说就是踏脚石。” “上午来的那个人也是这样的?”威廉出声问道。 “上午?”卡茜想了想,长长地哦了一声,“不,那个不是,那是他们家的孩子单纯对我们这没怎么打入贵族阶层的小店感到新奇罢了。” “孩子的一时兴起,说不定就是你们成功的契机。”忒休斯朝她点了点头。卡茜眼中真情实感地流露出些许喜悦:“说不定吧,承您吉言。” 门口的铃铛因为门开时的撞击而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一位女性客人沉默着走了进来,似乎只是想来看看并不希望被人打扰的样子。卡茜稍微多观察了两眼,那客人在一处服装展示的橱柜前低着头,红棕色微卷的中长发垂下来挡住了脸部,身上的衣服设计上不算华丽用料也不算名贵,只能称得上平平无奇。她没再继续多看,这大概只是个偶然路过想要看看的客人,一般也不会在这里消费。 那边阿黛尔有气无力地从试衣间出来,身上这套黑色的长裙有点不符合儿童本身的气质,在冬日这个颜色倒是保暖,但看着总觉得阴沉沉的没什么这个年纪的朝气在身上。阿比尔虚按着她的肩看了一圈细细琢磨:“看来这种颜色如果没什么装饰实在不适合给孩子穿,这件不能拿出去展示。” 忒休斯看了一眼,原本抵在指关节上的下巴微微抬起,感觉呼吸停滞了,有什么过往的回忆蠢蠢欲动将要破土而出。
阿黛尔抬眼时,眼底冰凉一片,浅色的眼瞳在这一刻与其说是镜子不如说是一块压了千年的寒冰。黑色的长裙不适合一个朝气的孩子,但是适合一个对自身以外情感淡漠的世界意识。 还没等忒休斯再多看两眼这个在无意中显露本性的女孩,阿黛尔的眼神便落到了迈亚身上,一下子就没了刚刚的漠然,像是获得了新衣服等待称赞的孩子一般扑了过去,完全不在意刚刚迈亚把她推去试衣间的行为。 阿黛尔小跑着到了迈亚眼前,提着裙摆在她面前转了个圈,随后就直接跳起来搂住了她的脖子咿呀咿呀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迈亚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到女孩扑在自己怀里之后,才像是让她安静点一般摸了摸后背,夸赞道:“你穿这件衣服也很好看,我也喜欢穿黑色,黑白灰感觉很酷呢,百搭。” 阿黛尔听了这话,扯了扯自己的领口,想直接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她穿。 “等等,停,这样不行,快把领口系好!” 忒休斯眼疾手快,直接把阿黛尔领口那两根扯散的绳绕了两圈打了个大蝴蝶结。但是这一下太着急系的有些紧了,阿黛尔不太舒服地哼哼着,躲在了迈亚身边想要给自己松松领口。 “阿比尔,你那些新设计的衣服还有几件没试完吧,不继续了吗?”卡茜将视线从那边还在闹着的三人挪开,小步走到了阿比尔身边。 这位设计师本来手上还挎着两件衣服没有试过,但他像是改了主意,拿过自己的设计稿眉头紧蹙,手上的笔转了两圈又落在纸上犹犹豫豫地想着从哪边改动比较好。衣服还是要穿一穿才能看出问题,后面那几套他觉得直接套在大人身上没什么问题,但是放在孩子身上就少了点意思。 “加点什么好呢......”阿比尔铅笔在稿子上擦擦画画做不出决定。 卡茜歪了歪头,问道:“既然剩下那几件衣服要改改,那这边几件我就直接拿去改成和阿黛尔小姑娘合身的尺码,过后给她们送到旅馆去了。” 设计师点点头就继续沉溺于自己的工作当中。威廉看着这样努力着的儿子也不忍心打搅他,自己拿过来茶壶续上了一杯茶,示意接下来自己会陪着阿比尔继续直到他的工作结束。卡茜将前几件试过的衣服放在了工作台上,最后那套黑色的恰好合身不需要再改,直接让阿黛尔穿着走就行了。 告别之后三人准备起身离开,正午的阳光有些磨人,忒休斯起身的时候感觉有一道从哪反射来的刺眼白光掠过了她的视野,眼球上传来微弱的刺痛感。 忒休斯走了两步,再朝刚刚刺痛她眼睛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样似乎见过的东西,让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忒休斯,怎么了?” “那个客人,刚刚阿黛尔在换衣服时进来的那个客人。” 忒休斯知道这样不礼貌,但她还是一直盯着那个女人胸口处的挂坠,这并不是什么常见的款式,雪滴花的干花做成的吊坠随着女人的俯身微微晃动着。 “......虞沁?” 第二十二章 熟人 那边红棕色卷发的女人应该是听见这声了,但是她的反应相当普通,稍微好奇地侧过头看了看,但是并不认为这是再叫自己,看过这边没什么特殊的就继续挑衣服去了。 趁着侧头的一瞬间,忒休斯看清了那女人的面容。 和虞沁差别不大的五官,平平无奇的面容在这世界多添了异域滋味,简单来说就是和忒休斯一样更像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了。那双紫色宝石一般的眼瞳似乎比还在雨花路教堂的时候更为明亮显色了些,这种特殊的颜色在属于张与的现代世界会引人注目,但在这里只是一种寻常的瞳色罢了。 “虞沁,你说雨花路教堂后来的那个见习修女?这里不止阿黛尔一个因为世界联通出现的人?”迈亚对虞沁的长相印象不深,两人甚至就没说过话,自然也没觉得那个女顾客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忒休斯想了想,否认道: “不,不对,是我认错了,那应该不是虞沁。”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虞沁,也不算是虞沁,那边的女性顾客和阿黛尔的情况完全是两码事。如果让忒休斯来猜测的话,现在那边不知名的女顾客应该更接近她的哥哥罗夫那种状态。 两者在某种程度上是等同的,但记忆和认知与忒休斯原本熟悉的人差别很大。在属于内核的世界中有个虞沁,而在这个疑似阿黛尔创造的新生世界中也有个灵魂一样但上面附着物有差异的人在。 在忒休斯还在思考期间,阿黛尔来回看了看,想到了什么后撒开了迈亚的手,小跑着到了那个女顾客身边拽了拽她的衣摆,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之后又用手比划着示意对方看自己的衣服。 女顾客本来没打算理这个奇怪的女孩,但是余光一瞥,看见了对方身上的黑色长裙。这套黑色长裙只有在袖口和裙摆处用简单的白色蕾丝边装饰,领口是两根简单的绳子绑成的蝴蝶结,在刚刚已经被阿黛尔自己扯歪了。这件衣服和这家店展示出来的衣服整体风格不怎么接近,阿比尔设计的大多是更为华丽的样式,这件黑色的只是一个试图跟随潮流的简单尝试,他听说现在有的姑娘喜欢这种内敛却不失风范偏丧服的感觉。 “请问,这件衣服有大人的款式吗?”女顾客出声询问那边拾掇好衣服的卡茜。 卡茜有些意外,走到顾客身边答道:“阿黛尔小姑娘身上这件?抱歉,这是我们店主刚设计出来的衣服,目前只有这一件。” “啊,”女顾客露出了颇为遗憾的神情,“可以定制吗?” “时间可能会比其他本身就有成人款式设计图的衣服稍微慢一些,毕竟要做些必要的改动,定制本身的花费也不算少,大概是摆放出来当下售卖成品的两倍不止。” 女顾客微笑道: “那倒也不是很贵,我就决定要这个款式的长裙了,改动我可以慢慢等待,稍后我会把地址和预付金留给你们。” “到时候改动的设计图出来了我们会先拿给您过目的。” 女顾客点点头,牵着阿黛尔到了那两人的身边。忒休斯面上看不出来,但是对阿黛尔这乱跑的行为有点心情复杂,她在迈亚看不见的地方冷到不像个孩子,但是在迈亚看得见的地方像是个乖巧的好孩子一般。
“亚妮艾丝·克劳蒂尔,感谢三位的友善,”亚妮艾丝稍微躬了躬身,问道,“冒昧问一下,二位有信仰吗?” “不,没有信仰,”迈亚回道,“有时候我觉得比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降下的神助,还是自己实打实掌握一些东西会更加舒适。” 亚妮艾丝的眼睛眯起,有一种偏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语气轻飘飘的少女。忒休斯有些紧张,在内核那个世界中虞沁就算不是很虔诚,到底也是个修女,她不清楚灵魂本质相同的亚妮艾丝会不会觉得迈亚比较冒犯。平常迈亚说话不会这么直接,她应该是会说些更为迂回的话表达自己的观点。 迈亚会如此在人与人的交往上不谨慎吗? 对方轻笑一声,在确认那话中不像有说谎成分之后,凑到了迈亚耳边低声道: “比起去相信不知何时才会给我救赎的神明,我更相信我所掌握的,星辰的指引,比如它会指引我与...能让我获得一件称心如意的衣服的人相遇。” 这声音控制得很好,只有忒休斯和迈亚能刚好听到。 那一刻,忒休斯眼神一凝,略显惊愕地看向了凑在迈亚旁边几乎脸贴脸的亚妮艾丝。 迈亚身体僵硬,在原地没有动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震惊,但还是迅速稳了下来。 “我还觉得一个不相信神的人,也不会相信远在夜空上摸不着的星星,”迈亚不置可否,“还是说对于你来说星星本身也是你力量的一种,实实在在可以摸得着的?那用这种能力来找一件合心意的衣服未免有点浪费了。” 亚妮艾丝退了两步,声音重回了正常的大小:“我觉得找件合心意的衣服还是很有重要的,找个合适的人同样如此,或许那个人能让我明白很多东西,一些未解之谜,一些历史传说,一些世界的奥秘。” 说的时候,亚妮艾丝的视线也落在了忒休斯的身上一会,忒休斯不知道那双眼睛中看见了什么。这其中像是有不小的疑惑,对忒休斯身上某样事物的疑惑,甚至短暂让她的注意力从迈亚身上转移到了忒休斯身上。 “这位......忒,呃,抱歉,请问你的名字?”亚妮艾丝进店后没仔细听他们的对话,只隐约听到了名字。 “忒休斯。” “好的,忒休斯小姐,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忒休斯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一句:“这也是星辰的指引?” “我的回答还是或许,我看见了本不该出现的距离,似乎比一般来说有点近了,不过大概是无关紧要的异常,”亚妮艾丝又看了会忒休斯,确认没有其它的异常之后才收回了视线,“作为恰好遇到的与我观点一样的人,小姐,请收下我初次见面的礼物。” 在迈亚的手中,是一张写了地址的纸条。再抬头的时候,亚妮艾丝已经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背影。 第二十三章 心音 “占星术士?” “大概是,语言模糊不清,神神叨叨,似乎和星辰有关,”忒休斯坐在旅馆的床上,手肘垫在了膝盖上,“在夏奇城这种王族敌视占星术士的地方,还敢街上拉个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透露自己的身份,我猜她应该不是突然活得不耐烦了想给自己的人生来一个刺激的结尾。” “那就是有真实力的人,不然也不敢上来就说。” 迈亚忽然心底有点兴奋,如果这人真是占星术士,那是不是她魔法方面的启蒙教师就有希望了? 她手中攥着那个纸条,上面写着斯塔区蒂文街39号拐角巷区。 “拐角巷区是个什么东西,她既然都定制衣服了那也应该不是很缺钱的那种人吧,”迈亚手玩着阿黛尔的长发,像是呓语一般小声道,“难不成是九又四分之三站台那种魔法隐藏的地方,表面上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巷尽头,实际上只要冲进去就可以来到一个新世界?” 瓦沙克在忒休斯脑内嘲讽笑道:“快打破她美好的幻想,这种魔法在首都几乎不可能实现,要么就是宫廷魔法师排查的时候把这种隐蔽扭曲的魔法毁掉,要么你们遇到的那个亚妮艾丝强到超越所有宫廷魔法师,然后在迈亚一头冲进去的时候撞个头破血流。” 这把剑说得起劲,完全没注意到迈亚脸色上的变化。 迈亚听着不知是耳边还是脑内传出的声音,那道声音既不像个男性也不是女性,介于两者之间,那是超脱人类本身的无性。那声音中明显带了点属于人类的情感,迈亚可以听出声音主人对自己没有保留的讽刺,因为它知道它讥讽的对象不会听见它说的话。 这是瓦沙克的声音吧,为什么我能听见了?迈亚想看看现在和原先有什么区别,差异似乎只有正在旁边靠着她的阿黛尔。 阿黛尔感受到了迈亚心中的不解,抬头朝她笑了笑,往她身上贴的更紧了。与此同时,迈亚感到自己脑内属于瓦沙克的声音更加清晰了,甚至还能听见忒休斯在脑内和它的对话。 “少说两句吧,瓦沙克,人后对他人指指点点不是什么好的品行,”忒休斯对自己脑内不断的叽叽喳喳声似乎也颇为无力,“这个疑似占星术士的人既然邀请了我们,就不会让我们空等,她能在夏奇城正常生活,说不定确实能做到那种程度的隐蔽魔法,迈亚的猜想不全是虚妄。” “那姑娘是在稳重和小孩子脾气间来回乱转的,现在竟然连阿黛尔都被你们带上了。”瓦沙克说到阿黛尔这个名字时似乎有轻微的恐惧。 “我记得你和阿黛尔原先私下有过交流,你知道她现在这样怎么回事吗?”忒休斯还是有些在意阿黛尔现在的状态,事实上对她来说阿黛尔和她模糊记忆中留下的印象并没有相差太多,尤其是在见过那孩子在迈亚视线之外的疏远模样后。 “像是失去了原本记忆的模样,这一忘还忘得不少,把怎么说话都忘干净了,”瓦沙克这些天同样在一旁观察着阿黛尔,“但可以确定就是咱们认识的那个阿黛尔,不像你认为的亚妮艾丝和虞沁的关系。”简单来说,亚妮艾丝和虞沁,乃至过去的内核世界和如今这个世界许多外貌相似的人,都是一种对应的关系。而内核世界所见的阿黛尔和现在的阿黛尔,更接近一种延续的关系。
在忒休斯与瓦沙克交谈时,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分心回着迈亚的话,也没注意到迈亚的一点小动作。 她把阿黛尔抱的更紧了,具体原理迈亚不清楚,但是她明白现在这样子能听到那柄剑交谈时的心音是阿黛尔的能力。奇妙的孩子,特别的眼瞳,迈亚不知道这个孩子身上发生过什么,却在接触时能莫名信赖着她,她们的心情是相通的。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能失忆后都让那把剑恐惧着啊?迈亚抬手捏了捏那柔软的脸颊,不是很能想象得出这惹人怜爱的小孩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迈亚装不知情,配合忒休斯继续闲聊,实际上心里悄悄给瓦沙克记上了一笔。 瓦沙克的话语突然停下了,略带怀疑地往对面床上坐着的一大一小两人看去:“忒休斯,我总觉得阿黛尔在看这边,眼神似乎不太好看,是我的错觉吗?” “或许跟原先一样她能听见你的话吧,但阿黛尔现在不清楚这些话的含义,所以只能用这种眼神看。”忒休斯经这一说也发现了阿黛尔从刚刚开始就死死盯着自己的脸,那眼中有疑惑有探究,然后再忒休斯看过来之后立马收回自己的眼神。 瓦沙克似乎放下心来:“迈亚听不见就行。” 对面伪装得很好的迈亚心中快笑疯了,听得见哦,一句不落全都听见了。 忒休斯结束了瓦沙克那边的对话,总算是能专心回归现实了,她记下了那地址和迈亚说道:“今天下午你先在旅馆中休息休息吧,或者带着阿黛尔去哪里转转,我去这纸条上写的地址那里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亚妮艾丝本身或许没有恶意,但如果她是真正的占星术士,她在夏奇城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迈亚相当乖巧地点了点头: “当然,你还不了解我,我恨不得直接睡一个下午。” “睡一个下午还是算了,你作息颠倒的话晚上睡不着,早晨起不来,一整天都没精神,失眠好不容易才稍微好了点就不要再作妖了。” “切。” 忒休斯替将要午睡的迈亚将窗帘拉上,这窗帘相当厚实,将外面不知为何黯淡了不少的阳光大半都挡在了外面,只留下一些微弱的光芒穿透证明现在仍然是白天。 关门之前,忒休斯回头看了一眼还等着她离开坐在床铺上的二人。 忒休斯忽然觉得黑色和白色是如此相似的两个颜色,明明对立,明明天差地别。 但在光线弱下去的一瞬间,温和彻底褪去,意识和核心本就同源。 第二十四章 墙壁 忒休斯从克拉克旅馆出来时,旅馆的主人阿尔娃靠着一边墙睡着了,门口放了一把公用的雨伞,这似乎是刚刚让谁拿去借用了会,已经收合的伞面上仍然有水珠在往下掉。 下雨了?忒休斯推开门看去,街景还是那街景,只是太阳被层层叠叠的雨云遮盖住了,不大的雨落下。所幸这个时间点大部分人都在家里午睡小憩,这雨并没有干扰到太多人。 眼前雾蒙蒙一片,南方的一月中旬下雨相当磨人。水滴从空中落下,如果是北方这雨在半空就变成雪花了,白茫茫一片,忒休斯见过那喜人的景象。 可现在只有混着潮气的风一阵阵吹过来,忒休斯临出门前在自己原本的衬衫长裤外套了一件灰色的长外套,这也是她那时候在镇上买来防寒用的。 “如果迈亚跟着出来,她肯定会嚷难受吧。”瓦沙克说道,虽然有时候因为阿黛尔的缘故它对迈亚语气不是很好的样子,但这并不是恶意的体现。 忒休斯拿过了那把公用的雨伞走到旅馆外头撑开,撑开一瞬间原本在上面的水珠迸溅开来,有零星几点落在了旅馆内部的地板上。其实这并不是什么非要雨伞不可的大雨,但是她就这么一件外套,亚利布勒的天气,这下潮了接下来两三天都不一定能晾的干。 “她可能刚刚就觉得不太舒服了,我看她似乎说话兴致也不是很高的样子,可能是感觉到潮湿身上开始疼了吧。” 迈亚那个哪哪都不得劲的身体,吹了冷风也会有像是风湿一样的感觉,据她所说,去医院查过,器官上的病变一点没有,就是单纯的疼,莫名其妙的一到吹风下雨就会疼。 “我真的很难想象她是怎么活这么大的,”瓦沙克有些无语,“你在内核世界那些看见的也是基于她的回忆构造的最接近真实的世界,也就是说和现实基本没差,那就代表在原本她的回忆里也是这样浑身莫名疼痛遇见车不躲的,运气未免太好了。” “谁知道。” 忒休斯撑着伞走在街上,偶尔有几个没带伞的行人急急忙忙跑过去,有辆马车带着高傲不可阻拦的架势完全不顾旁边的行人,轮子滚过水坑,泥水溅了别人一身。忒休斯离那马车也有点距离,稍微偏了偏身子,躲过了可能的一串泥点子。 斯塔区正是克拉克旅馆所在的这个区,至于蒂文街就稍微有点远了。克拉克旅馆的墙壁上有为了不熟悉这里的旅客准备的地图,蒂文街大概隔了三四条街不止。那张地图只给了街道的大致位置,更具体的几号和小巷,要等忒休斯到了那里自己再去看。 到了蒂文街附近,39号拐角巷区不算难找,稍微问一问很快就知道具体位置了。 拐角巷区是一大片废弃搁置的地方,有几处搭起来临时遮风挡雨用的住处将通往巷区深处的狭窄道路占了大半,有些地方甚至只能踮着脚通过才不会踩到那些东西。这也只是忒休斯会在意这些了,换做同住在巷区的人,哪会管你这东西会不会被踩坏。
亚妮艾丝就住在这里?忒休斯穿梭在巷区之间,这里并没有什么正常住处,那些临时住处也不足以遮挡住亚妮艾丝的身影。 “猜猜是那个女人在耍你们还是只有迈亚才能看见她的住处?”瓦沙克的声音再次响起,它看了一圈,同样也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一人一剑甚至没发现什么魔力的波动。也很正常,要能发现肯定也轮不到他们发现。 巷区那条通道的尽头是一面冰冷的砖墙,忒休斯摸上去的时候感到了雨天的潮湿,同样没有什么异常。 “啪,啪,啪。” 忒休斯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并不明显也没有刻意隐藏,一脚一脚踏在了砖头上积的浅浅水洼,声音比较轻,不属于成年人。 忒休斯转身,背着光的地方站立着的是她熟悉的身影。 白色的长发随意披散着,比起正常人较为苍白的肤色和身上黑色的长裙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明明像是驯兽师一样的本体不在这附近,那双几乎透明中带着点点淡红色的眼中没有冰冷的感觉,倒是保持着幼童的天真可爱。 那是本该在几条街外的旅馆休息的阿黛尔。忒休斯感觉有些毛骨悚然,阿黛尔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十岁女孩,根本不可能在忒休斯和瓦沙克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跟着这么久。那么刚刚那个毫不遮掩的脚步声又是为什么,想要引起他们的注意吗? “阿黛尔,你不是在和迈亚睡午觉吗?” 阿黛尔歪了歪头,不像是听懂了忒休斯话的样子,只是等着忒休斯说完话后又保持着刚刚的速度一步步到了忒休斯的身边,牵起了她的手。 “啊——啊,啊!”阿黛尔张了张嘴,发出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节,但是忒休斯根本听不懂她什么意思。 阿黛尔有些丧气地垂下了头。 “瓦沙克,你听得懂吗?” “我建议你去找迈亚当翻译,还有一点,有时候小孩子说话不需要有实际的意义,她可能就是单纯地和你问好罢了。” “跟踪我们几条街,来问好?” 瓦沙克不说话了。 阿黛尔拽了拽她的手,手指指着那面冰凉的墙壁,她冲着忒休斯摇了摇头,然后又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再点了点头。 哦,她的意思说不定是让我用她直接撞开那面墙壁,忒休斯心中有些打趣的想到。在忒休斯想着这个的时候,手已经穿过阿黛尔的腋下将她举了起来,身体正冲着墙壁。 阿黛尔的脸上出现了难以言喻的惊恐,背对着忒休斯疯狂摇着头。 不是这个意思!这下就连瓦沙克都能看懂阿黛尔想表达什么了。 “好了,不吓唬你了,”忒休斯找了处还算干的地方坐了下来,把阿黛尔放在自己腿上,“看来亚妮艾丝既然对话大多都是和迈亚说的,地址也是给的迈亚,那想见她也得迈亚本人来,你不行吗?” 第二十五章 午睡 阿黛尔摇了摇头。 “也是啊,不然你刚刚也不用对我做这么多动作,直接穿过去不就好了...哎,等等,先别跑。” 阿黛尔刚想跑,忒休斯把她按住了,一把攥住了她那过长的白发。这孩子单单是出来一趟,并没有下雨要遮蔽的概念,头发上覆盖了一层水珠,最下面的裙摆也有点贴着肌肤的样子,大概率也沾过水了。 忒休斯在身上的衣兜摸了摸,并没有找到备用的发绳,思索一会只能将自己左半边扎起小辫用的黑色长绳扯了下来:“我这种刚及肩的头发散着点就散着点,晾干也快,你说说你这快拖地的长发还这么乱散着。算了,也是我们俩的问题,似乎从来的路上捡到你之后确实也没给你扎个头发。” 忒休斯绑头发的手法相当娴熟,如果时间足够,她甚至能耐下心来编几个花式。 白色的长发和黑色的发绳在忒休斯的手上翻动着纠缠着,这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样式,只是单纯地先让头发弯曲一段,再在其中一部分用发绳绑紧,在头顶上将头发盘了起来,稍微有些松,但看起来比刚刚好多了。 “我总感觉在哪里也给谁盘过这样的头发,松松垮垮的,一根发绳和那么长的头发实在是做不到多稳固,”忒休斯拍了拍那个发包,看着白发女孩略显呆滞的样子,笑道,“回去吧,再在这里待下去也只是淋雨而已,也不明白只是让我知道进不去这件事情你为什么要特地跑一趟。” 阿黛尔握着她的手,不打算下去自己走路,只躺在忒休斯的臂弯里一句话也不说。 在忒休斯看不见的背身处,浅色眼瞳映照着的那面墙璧处,各种星辰在轨道上不稳定地发着光芒,那些轨道像是一条条光线想要将中间正在观察的人纠缠其中,但又在她们二人离开之后趋于了稳定。 ...... “忒休斯,你回来了,威廉先生还没回来吗?” “啊,他应该还在他儿子的店里,”忒休斯将雨伞在门口甩了甩,晾在一边,“阿尔娃小姐,我下午大概过段时间还要再出去一趟,如果还下雨的话可能需要再借一次伞。” “没问题,本来就是借给客人用的。如果你下午出去的时候遇到威廉先生,记得帮我告诉他一声我晚上有段时间不在旅馆里,请他帮我看段时间。” 忒休斯答应下来了。 回到旅馆住的房间后,忒休斯轻手轻脚打开了房门,只露了个刚够一人经过的门缝,确保光线对迈亚的干扰能到最小的程度。这时候忒休斯就很庆幸克拉克旅馆的门窗常检修,不会有那种慢慢压下去也会发出的吱呀声,也没有凸出来一块绊人的地板。 房间内侧靠窗的床上,迈亚呼吸平稳,因为天冷有点感冒鼻子堵,所以嘴巴微微张着呼吸。被子将迈亚头以下的部分包的严严实实,整个人呈一个蜷缩的状态,这个睡姿有时候会让人身体没那么舒适,但是对于有胃病的人来说会有奇妙的安心感。 阿黛尔点着猫步,想要回到迈亚的怀抱里一起共度午后安宁的时光,但是被忒休斯拽住了领子。 “别过去,她睡不安稳,你一过去钻被窝准醒,往我这边睡。”忒休斯在她耳边小声道。
但阿黛尔一点点掰开了她的手,用一个像是在说“相信我”的坚定眼神给她,又迈着小步子走到了迈亚的床边。阿黛尔用手指在脚跟处一隔,小靴子直接落了大半下来,她稍微甩了两下靴子就直接到了地板上,鞋跟和地面接触时发出很轻的响声。 忒休斯就看着阿黛尔直接掀开被迈亚紧紧攥着被子的一边,直接钻了进去,调整好位置直接窝在了迈亚怀里。这个过程不说声音大不大吧,起码就掀被子那一下动静肯定不小。可迈亚半分没察觉似的,就像这一下是她睡梦中自己掀的,没有人试图吵醒她。 “好吧,她们二人之间一直有种特殊的关系。”忒休斯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穴缓解刚刚的紧张,自己也松了靴子上的绑带,把外衣一脱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回到了自己那边的床上。 “就算不是她们二人之间,阿黛尔也有足够的能力隐蔽自己的存在,”瓦沙克补充道,“即使现在失去了记忆,她的能力似乎也还可以用,只不过一个孩童并没有掌握那份危险的力量。” “也不是没有别的可能,比如说她不单单失去了记忆,随着记忆消失的还有大半的力量,于是她那个时候被魔狼抓住了。” 忒休斯在被窝中转了个身,看着那边床上的二人。阿黛尔背对着她,白色的长发也同样挡住了面向这边的迈亚的脸。二人的呼吸同样平稳,不过阿黛尔的呼吸似乎比迈亚微弱许多,像一只病弱的小兽一样。 忒休斯并没有睡觉,而是闭着眼睛时不时和瓦沙克聊两句,就这样过去一个多小时,那边黑色的一团动了动。 黑色的长发遮挡住了脸,在迈亚睡醒迷迷糊糊想要睁眼的时候,有根碎发在眼前乱动着。这碎发虽然没有刺到眼睛,但是痒痒的感觉很不舒服。 迈亚哼唧了两声,用手拨开了脸上的碎发,半睁着眼睛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房间内光线很暗,还算柔软舒适的床铺让迈亚在梦境边缘之间还以为依旧在自己的家中,伸着手下意识想要摸摸床头柜的位置去看手机上的时间,但被怀中什么东西挡住了。 看见了怀中的小女孩还在梦中不安分地哼唧着,眉头拧在一起,迈亚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在熟悉的家中,而是夏奇城内的克拉克旅馆。 迈亚尽量不碰到阿黛尔,原本被当作枕头的右臂微微挪动着,把阿黛尔的头放在了枕头上。迈亚自己的右手被枕的时间不短,孩子比成人轻不少,但到底是个重物,她直感到那酥酥麻麻无法控制的感觉在手臂上蔓延,碰一下都难受。 忒休斯看着迈亚试图用右手撑起来,随后又一下子失力呲牙咧嘴的样子,也没上去帮忙,就半躺在床头看着。 直到迈亚用有点哀怨的眼神看着她,做出了个“帮帮我呀”的口型,忒休斯才含笑上前解救一条手臂完全动不了的可怜少女。 “幸灾乐祸啊,忒休斯,你明明是个很有风度的人,”迈亚离开了房间,终于敢稍微发生一点说话了,她甩了甩手等着手臂慢慢恢复正常,但过程真是难以忍受,“算了,你去过那个拐角巷区了吧,有发现什么吗?” 番外一 勇者(2024情人节) 忒休斯躲在了房屋后面,悄悄看着远处正在交谈的两人,那是她的村长爷爷和一个大白天不需要隐蔽还用深色披风盖着自己的怪人。 难不成是什么很奇怪的发色吗,比如说黑白交错的,或者她长得不怎么好看。 “卡罗夫,那是谁?”忒休斯拽了拽旁边躲懒的哥哥。 卡罗夫不耐烦地转了个圈背对着忒休斯:“管那是谁呢,反正爷爷会接待的。” 没有得到满意回答的忒休斯阴沉着脸弯腰看着他,卡罗夫被养妹吓得哆嗦了一下。自家妹妹从小就展现出了不得了的武力天赋,自己虽然大她几岁还不至于落入下风,但不可能打架的时候和自己的妹妹动真格吧。 那样的话过后爷爷的拐杖就要照着他脑门抽了。 “我说就是了……”卡罗夫坐了起来,啧了一声,“最近迪维尔那边不是乱的很吗,魔物突然涌过来,咱们国家和亚利布勒都一时有点应付不过来。” “这个我知道,继续往下说。” “这时候忽然一个人名声大噪,这个人似乎只是在漫无目的地四处旅行,顺手帮边境的居民击杀了不少作乱的魔物,”卡罗夫接着说道,“老师说好久没乱过了,也好久没有英雄了,所以大家就给这个最适合成为英雄的人套了个勇者的名号。” “就是那个人,我记得她叫迈亚。” 忒休斯长长的哦了一声,问道:“所以她不是真正的勇者吗?” “我怎么知道,”卡罗夫面对着妹妹又阴沉下去的脸色连忙摆手,“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这不是大家都这么说吗!咱们一个小村子里的人哪知道真正的勇者该怎么当啊,当然是大家说是就是了!” 陆历前留下来的记载不多,那个年代出现的勇者是怎么评定的,只有一些早就不出现在世人面前的老家伙还知道了。 残存的记载中,那些留下姓名的勇者,他们的事迹是光辉的,正义的,伟大的。比如消灭了某盘踞一方的恶龙,比如打退了屠杀人类的魔族。 人们就觉得,那现在这位杀死狂乱的魔物保护了一个又一个村落的人是勇者,很合理。 如果她再来一场和魔王是世纪大战,就名副其实了。 “老师去过城里,说现在王族什么的似乎也知道这个人了,对方没有留下来当王族自己养的魔法师的意思,但也没有恶意,所以就承认了民间说的勇者的名号。你管她是不是真正的勇者,所有人都承认了,连魔族都这么叫她,那就是嘛。” “那她自己不是还没承认吗?”忒休斯又偏头去看那位勇者女士了。 “默许,这是默许。总之迈亚是勇者,陆历前的勇者是怎么判定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哦,这样。 忒休斯以为自己躲得很好,实际上在大白天,显眼的不止迈亚的皮肤,还有她阴影里的金发。 村长看着自家孙子孙女几乎没什么掩饰的偷窥,长叹了口气:“抱歉,迈亚大人,我们家这俩孩子比较顽皮,冒犯到您了。” “我不觉得这算是冒犯,还有,如果您别再尊称我为大人我就觉得更好了,”迈亚无奈地冲这个快可以当自己爷爷的人说道,“我的家乡,长辈对晚辈用尊称,是要折寿的。”
“您是拯救了许多人的勇者,尊称是应当的。” “我只是偶然来到这边随便转转顺手帮忙了,就像是接到了支线任务一样,”迈亚开始说起一些村长听不懂的话了,“这么说来叫我勇者也没什么毛病,这个世界又不像是天命授予的类型,更像是早期游戏里那种被国王赋予使命赐予称号的感觉,前些日子还被那群王族带去……抱歉,您不用在意我刚刚说的那些,自言自语罢了。” 村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勇者的深思熟虑并非他们可以明白的,就像没有天赋的人看见魔法的原理就会头晕目眩。 迈亚想到了什么,侧身去看那个偷窥的女孩,向一旁的村长问道:“您的孙女叫什么名字?” “忒休斯,在我们这边这个名字的意思是‘神灵的恩赐’,”村长想起了过往,“那孩子在这边还冷的人发麻的春天被人扔在我们这里,我当时抱起她,她就冲着我笑,像个太阳一样。捡到她没过几天就回暖了,积下来的雪都化了,这孩子一定是神灵的恩赐。” “很好的名字,神会祝福她的。” “您相信神的存在吗?” “不太相信,就算有我也不会信仰神明,但我会真诚祝福这个像暖阳的孩子平安长大。” 忒休斯还是没能看清那个勇者长什么模样,她都想放弃了,却突然对上了视线。 阳光自那个名叫迈亚的人身后照来,朦朦胧胧的像是在深色的披风上镀了一层金光。 忒休斯呆呆地看着她,看见那双望过来的深色眼瞳中流露出的温柔笑意。 “卡罗夫。” “又怎么了,小烦人精。” “我也想当勇者。” “我现在就带你去城里的教会看病。” “不是,不是,我是说我想成为她,就像信仰一样?” “忒休斯,教会那些虔诚的信徒是不会希望成为神的,你也当不成勇者的,差距大,你追不上。” “我至少可以试试。” 卡罗夫看她似乎是认真的,想了想提议道:“你的魔法天赋肯定赶不上人家,魔法师的道路你就死心吧,但是大家都说你剑术似乎有天赋,可以去这方面努力,比如当一名英勇冲锋的战士什么……哎哟!” 卡罗夫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长辈悄悄靠近照着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还战士!还英勇冲锋!你怎么不撺掇你妹妹直接去给魔物当口粮送死去呢,你这小子我今天非得跟村长说——” 战士似乎也怪怪的,忒休斯琢磨着,想着自己在书中看到的那个似乎自己更适合成为的职业。 “那我当骑士怎么样?书上说骑士用剑,而且有着很多形容起来很好很正义的精神,跟勇者一样。” 那个长辈和卡罗夫同时愣了一下。 随后,卡罗夫被揍的哀嚎声传遍了村里的每一处。 第二十六章 私心 忒休斯耸了耸肩。 迈亚脸上没什么意外的样子,相当平静:“我想也是,哪有那么容易就放人的。对了,我记得亚妮艾丝也给阿比尔那个服装店留了地址吧,你说她会不会给的是相同的地址?” “不会吧,大概率给的是另外的地址,比如平常隐藏了占星术士身份的亚妮艾丝所住的地方,总不能定居于此但是说出来连个具体地址都没有吧,时间久了难免引人怀疑。” 忒休斯想了想,让迈亚先待在外头,自己进屋去把外衣拿了出来:“阿黛尔睡得挺熟,醒来还有段时间,我带你先去吃点东西,顺便带回来给阿黛尔。” 迈亚接过自己本来放在衣架上的披风,稍微有点滑的布料在手上留下了凉丝丝的触感。披风在肩上一围,迈亚伸手将领口系好,抬手把窝在披风里面的头发撩了出来。 “我回来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雨,不大但估计还没停,把兜帽戴上。” “哦。” 两人出去的时候,阿尔娃已经从舒适的午觉中清醒过来了,听见了脚步声的她往楼梯口那边望去。看见让自己比较在意的那个黑发少女,阿尔娃主动打招呼道:“迈亚,忒休斯,下午好,记得拿上门口的雨伞,你的披风很好看,不要弄潮了。” “谢谢,”迈亚回给这位热情的旅馆主人以微笑,“不光是伞,也谢谢你喜欢我的披风,这是威廉先生店里的,我也很喜欢这件。” 迈亚是真的相当喜欢这件披风,都已经好几天了,忒休斯还能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穿上披风的时候迈亚的动作有些僵硬,像是在刻意注意着自己的行为举止,平常手藏在披风下的时候忒休斯也能看见披风上突然出现一圈皱褶,那是迈亚在披风下面悄悄摸布料的动作。 忒休斯一只手插入长外套的口袋中,另一只手像拄拐杖一样拄着门口收拢的雨伞,靠在墙壁上似笑非笑看着因为夸奖有点上头和店主多聊了几句的迈亚。 “我就说我的眼光很好,你看她真的很喜欢这件披风。”忒休斯的语气中稍微带了点炫耀,这声音是只说给瓦沙克听的,对着迈亚她不可能求夸奖,对着别人她也不可能说这种事情。 瓦沙克没有人类的实体,如果有的话它一定会翻个白眼。 他们相处也有快半年了,最开始瓦沙克没怎么和对方交流的时候,是真以为忒休斯是个表里如一的正直骑士,那些赞美骑士用的词汇可以完全套用在她的身上。 优雅风度正直善良也不是假的,但是瓦沙克和忒休斯脑内交流多了,确实让最开始的印象有些幻灭。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吧,归根究底,抛开骑士和勇者的身份,忒休斯也只是个有剑的天赋的普通人类,想要被夸奖很正常,面对谁的时候有些阴暗不可言说的情绪也很正常。 “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如果只是单纯一件合她口味的披风,不会让她高兴到这种程度?” “嗯?”
瓦沙克真想实实在在给她翻个白眼。 “你是她现在身边唯一一个熟人,阿黛尔除外,那个她记忆里没有,”瓦沙克说道,“这和别的衣服不一样,算是你特意挑选送她的礼物吧,珍惜一点很正常。” “……我知道。” 忒休斯低了低头,眼睫遮住了像是天空般的蓝色眼瞳,如同暴雨将至,投下了一层阴翳。 忒休斯很高兴现在迈亚对自己的信任,也为未来惴惴不安着。迈亚在朝着新生后的美好未来大步前行,但忒休斯似乎在将她往一条绝路上引。 这种感觉平常不明显,但在某些小事,比如像迈亚对衣服的喜爱这种小事上,忒休斯还是会感到一阵难过。 无论是迈亚还是阿黛尔,深色的眼睛,浅色的眼睛,对上忒休斯的时候都足够澄澈。眼睛像是一面镜子,将忒休斯在与朋友交往时那种埋藏着的小心思照在了眼中,让忒休斯看见了一个坚定着却也愧疚着的自己。 坚定着的是对外的自我,愧疚着的是无法表露出的自我。 因为人活在这世上,不止有情感这一样是牵绊。 迈亚和阿尔娃聊了两句之后就朝忒休斯这边走了过来,短短几步的距离。 从夏奇城到血堡,再绕路到忒休斯位于文特帝国的家乡,她有种预感,到了那里就会走向真正的终点。 因为那里也是属于忒休斯的起点。 迈亚走到忒休斯身侧,跟着她并排出了旅馆。忒休斯撑开了伞,外面的雨比起下午她出去的时候稍微大了点,但还不至于不适宜出门的程度。这种小雨的天气,如果穿好保暖的衣服,漫步在其中或许也是一番滋味。 “忒休斯,等问过亚妮艾丝来邀请我们是什么事情,大概多久离开夏奇城?” “嗯?或许再等两天吧,亚妮艾丝或许是占星术士,她在魔法方面的造诣犹未可知,如果她没法教你,咱们就在夏奇城待段时间,试着找找可以教导你的人,实在找不到再离开前往下一个地方。” 忒休斯接着问道: “怎么,你不想在夏奇城多待吗?” “倒也不是,只是刚刚我在想这段旅途,从我们出发开始到你的家乡会走多久,一年,两年,十年?” “哪有那么远,”忒休斯轻敲了下迈亚的额头,“咱们走的是最近的道,时不时搭个车也好,大部分时间步行也好,一路不出什么意外走到迪维尔的血堡也只需要不到一年的时间,而从血堡再直走到文特帝国应该也不会超过一个季度吧。” 幸亏在把迈亚带离核心部分后,忒休斯能通过那些联系感受到自己原本的那个任务目标不再那么紧了,稍微在路上多花点时间也没问题。忒休斯不会什么长距离瞬移的魔法,总不能让她踩着瓦沙克御剑飞行直接回家。 别说做不到了,就算能做到,瓦沙克不半路把她甩下去那都算看着他们相处几个月的面子上。 第二十七章 晕眩 忒休斯想象了一下自己御剑飞行的样子,好像自己的脸不够古风,没有那种仙气飘飘的感觉。这个世界的人对迈亚来说应该都属于西方人的范畴,包括忒休斯自己,都是五官更为立体的那种,眼窝深,颧骨高。 迈亚的脸看着就没什么锐利的感觉,平和温柔,面部轮廓没那么明显。忒休斯拇指和食指捏着自己的下巴,思索了片刻后问道:“迈亚,你穿过汉服吗,那种宽袖裙摆快拖地的汉服。” “啊,那种,小时候我看古装剧可喜欢了,我跟我奶奶说了好几次想要,她答应给我缝一件但是直到我爸妈离婚我跟那边往来少了都没有给我做,”迈亚想起过去那些允诺了却没实现的事情,“后来我和发小一起去漫展,她把她的汉服借给我穿了。” “一定很好看。” “我不觉得有多好看,但似乎没有难看到哪去,那个时候还有个路人想给我拍张照。” 两人就这个话题聊了差不多十来分钟,迈亚看着周围有些熟悉的街道,下意识没和忒休斯并排走着,而是向前走了几步,自己去找那个熟悉的建筑。 果不其然,迈亚在右手边看见了那间房屋。这店面原本两层楼,店主只需要一层,但为了这家店可以更有风格突入贵族内部,店主后来忍着多余消费的心痛将这两层小楼一同包了下来,上头那层空闲的作为平常设计裁制衣服用的工作室。 阿比尔·艾伯特兼具了成衣和定制设计的服装店。 迈亚走了过去往里头瞧了瞧,此时店内空无一人,大概是人在二楼工作呢。 “来这儿干嘛,你是想打听亚妮艾丝的那个作为普通人的地址?” 忒休斯没认同也没否认,走了几步到店门口可以避雨的地方,把伞收了起来,伸手掸了掸迈亚兜帽上的雨水:“乱跑什么,雨不大也不代表可以随意淋吧,店就在这里又不会长着脚跑掉。” 迈亚摘掉了兜帽,像猫甩干毛上的水一样甩了甩头发,她的头发并没有淋到雨,这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小动物一样,下次买个带猫耳朵的兜帽好了,忒休斯移开了目光。 “算不上特地来问吧,反正明天打算带着你去一趟亚妮艾丝那里,早晚会遇见的,”忒休斯手放在门上往里推,门上的铃铛叮铃响了两下,“这属于客户隐私的范畴,他们不会给的,再走几步旁边就是家面包店,这个才是主菜。” “那还过来这里?” “阿尔娃小姐在我上楼前和我说给威廉先生带个话,晚上她有点事情,需要威廉先生帮她看会店。” 两人进了店里,铃声并没有引来任何人,她们很快就明白了原因。这两下铃铛声大概比不上那如锯木头一样的呼噜声。 迈亚略显无语地看着在椅子上歪倒身体的威廉·艾伯特,在去夏奇城的那几个晚上,他们也算是在一处睡着的。那时候威廉只有不算响的鼾声,算是有点噪音,但也不会吵到别人睡不着觉。如果那几个晚上是现在这种声音奇特且响声巨大的鼾声,他们大概不需要等到第二个晚上,第一个晚上就会遇着魔狼了。
这人是怎么做到在危险的地方自动管住自己的呼噜的,还有这种神奇的操作吗? 面对着迈亚疑惑的眼神,忒休斯摊了摊手,她也从来没见过这种神奇的操作。 两个人还没用眼神交流两句,威廉的呼噜声突然止住了,像是出现了一个呼吸的空档一样。忒休斯对这个突然的空档有些慌乱,她想起了姜罗氏的鼾声,睡觉打鼾的人突然鼾声停下,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还好,威廉并不是呼吸骤停,他只是单纯的睡醒了而已。 威廉感觉自己像是身处在一个自己打鼾时意外吹出来的泡泡,眼前东西都在乱晃,突然幻象和梦境一起啪地炸开,直接把他惊回了现实。 他猛地从沙发上起来,然后一阵头晕踉跄几步倒了下去,还没等他的头磕到沙发的边缘,就感觉到有一只手垫住了他的后脑勺。 “请小心点,我和我的外婆都习惯睡醒时猛地坐起来,头晕的厉害,大夫说这样下去对身体危害很大,最好醒了之后先躺个一分钟那样子。”迈亚右手托住了威廉的后脑勺,他刚刚摇摇晃晃那两下快磕到沙发沿上了。人的后脑勺很脆弱,这么磕一下指不定会受什么伤。 迈亚的外婆患有美尼尔氏病,迈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病,她并没有查过这个,头晕耳鸣这些症状基本上一个不差。 不过成年男人的脑袋还挺重的,迈亚感觉她的胳膊有点酸,她希望威廉先生可以快点恢复,快托不住了。而且迈亚在他身上似乎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酸味还是什么味,她说不太好,只是下意识觉得这味道熟悉,但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近距离闻过了,再加上这味道似乎不太浓,所以闻不出来。 威廉眼前还是有点花,但嘴里说的还算清楚:“我没什么事了迈亚小姐,你不用拖着了,松手就行了我会慢慢躺下的。” 迈亚也没真的松手,而是托着他的头高度慢慢向下,直到确认不会磕到之后才撤了手。 “不是说等阿比尔先生忙完你们父子聊聊天吗,阿比尔先生怎么把您放在一楼一个人这么睡着了?”忒休斯拉了个凳子过来在旁边坐下,她双腿交叉着搭了个二郎腿,手肘就压在大腿上。 威廉脸色不太好,忒休斯看着威廉这样子心中也有些奇怪。单从威廉的描述来看,阿比尔不是一个不孝顺的人,在因为事业来到夏奇城之前和父母关系很好,平常十分亲近,但现在忒休斯看到的是阿比尔沉迷事业忽略了自己父亲的样子。 “难不成......” 威廉连忙摆手: “不不不,忒休斯小姐你这表情肯定是想差了,我,我是......” “是什么?”迈亚的声音从威廉身后响起,她同样拉了个凳子来。 第二十八章 炖菜 “是我喝多了。” 威廉将身体后仰靠在了沙发的靠背上,捂着眼睛,头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残留着不小的疼痛。 “您认真的吗,我感觉这话有点太离谱了,”迈亚眼神怀疑,喝醉的人身上那股酒味不可能淡到这种程度,“您要真是醉倒了,那大概率酒量还不如我,我六七岁的时候就可以喝三两白酒了。” 威廉有点麻木地点了点头。 “......就这您还要带着酒过来和阿比尔先生畅谈整夜,我现在觉得米拉夫人不让您带酒是非常正确的选择。我姑且再多问一句,阿比尔先生呢?” 不需要回答,威廉僵硬的面部表情和看向二楼的视线已经出卖了一切。阿比尔大概忙完之后就和威廉小酌了几杯,身上都还没喝到有多少酒味,以迈亚的经验这绝对超不过半瓶,威廉先生就直接断片睡在一楼了。酒量遗传,阿比尔或许能多喝两杯但也没好到哪去,把他父亲放在沙发上歇息之后就自己在二楼倒着睡下了。 太厉害了,迈亚面无表情地在心中称赞道,原来一杯倒是真实存在的,她从没见过,还以为一杯倒是酒精过敏呢。 忒休斯自己的酒量不算差,她认识的人也基本都能从晚饭时间喝到大半夜,唯一酒量稍微差点的就是她的哥哥,不过也没有到身上都留不下多少酒味的程度。 忒休斯用手挡住了脸,想笑但不是很敢笑,咳嗽两声稳住了自己面上不失礼后说道: “咳,我们只是过来帮阿尔娃小姐带个话,她说今天晚上她会忙别的事情,希望你去帮她看会店。” “哦,行,”威廉用手梳了梳自己是头发,“阿尔娃说是忙别的事情,其实就是喝酒去了。她经常找熟人帮她看着店,下午估计睡了好一觉吧,就为了晚上脑子清醒点。” 两人传完话后,看店里知道地址的两位都不在,也没多逗留,直接去了附近那个面包店。 并不浓郁的面包香味已经足够勾起迈亚的胃口,那不像是迈亚从前去过面包店中摆放的香氛味道。这味道很自然,烤熟有段时间的面包放在了筐中,在下午茶已过的时间仍准备勾走路人的思绪。 大部分人买的招牌面包相对于迈亚过去吃的简单不少,其实只是白面包夹了奶油,一个铜币能买两个,再加三个铜子能买三个,一家三口晚饭主食考虑面包的话可以省下两个铜子。 迈亚对来到落后不少的时代还能吃到不像黑面包一样卡嗓子的面包,相当满足,而且价钱也不算很贵,已经赚翻了。迈亚只在原先减肥的时候吃过黑面包,吃过一次之后,她觉得胖点也挺好的,能吃是福。 忒休斯买了三个招牌面包,回去之后再借用克拉克旅馆的厨房做点炖菜一起吃。出门在外做一大桌子菜不方便,她们三个人一起炖一锅然后一顿吃完比较合适。 那三个面包装在一个纸袋子里,由迈亚抱在身前防止被雨水弄脏。
上午在克拉克旅馆入住,中午刚吃过饭后在阿比尔服装店的小插曲,不长不短的午觉和采买后,不用雨云的遮挡,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与这世界已不再格格不入的两人走在街上,看着逐渐增多的行人,将要亮起来的灯火,怀中是食物紧贴胸前的温暖。 雨逐渐小了,到几乎没有的程度,伞面上已经有几分钟没听见雨水落在上面是啪嗒的响声。忒休斯试探了下,路人打伞的大多数都是雨停之前就撑起现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新增的行人已经连帽子都没戴了。 忒休斯见状把伞收了起来,而迈亚把纸袋的口捏紧了。 “我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其实很担心。”两人从面包店没什么话可说,她们也不是爱没天硬聊的类型,有的时候不需要交流也可以看得出对方想要做什么。迈亚忽然出声,让忒休斯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作出反应。 “担心什么,”忒休斯略感好笑地看着她,“你也知道我本来应该是这个世界的人,有我在你怕什么?” “也不是怕这个啦...我担心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见到这些,与我过往相似的点点滴滴时,会忍不住软弱,”迈亚的眼中倒映着旁边店中点亮的火光,那火苗在玻璃罩子种跳动的时候也在迈亚的眼中跳动,“犹疑和胆怯都是正常的情绪,我只是怕我被情感牵绊着止步不前。” “那现在呢?” “现在我想赶紧带着面包回旅馆,不然等你做出来炖菜面包就要凉了,凉了就没刚烤出来那么好吃了。”迈亚稍稍抬起了下巴,她的回答和前面那仿佛要开始深夜鸡汤的风格完全不同,但忒休斯听得懂她在说什么,这就足够了。 “好吧,但我们得先买点菜,不然也没得可炖。” 忒休斯回去的时候,阿尔娃正要出门,听了她们要借厨房做点菜,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并且还允许厨房里的调料或者肉菜随便她们使用。感谢她的好意,但是忒休斯除了调味品以外都已经买齐了,要不是阿尔娃要出门喝酒,看这架势她想亲自下厨。 出门在外,炖菜做的稍微简单了点,配菜只有土豆、洋葱、胡萝卜、鸡腿肉,如果再加些香菇什么的会让这一大碗炖菜显得更好。忒休斯下厨不多,这种最简单的炖菜是她小时候和收养她的村长爷爷学的,对方的脸在记忆中模糊不清,但这种不复杂的制作方法还在脑中,忒休斯到了厨房就能回忆起下一步该干什么。 配菜煸炒,鸡腿肉煎到面上金黄,煮过后再将炒过的牛奶糊一起在锅中煮五分钟,撒些黑胡椒和盐就可以了。最后撒盐的那一步迈亚一定要来,她手指做作地捻起,撒下些盐粒,口中说着什么“注入灵魂”,不是什么重要的步骤,随她去了。 带着炖菜和面包回到房间中,阿黛尔正睁着眼睛安静坐在床上等她们,等待着来到夏奇城的第一顿晚餐。 第二十九章 咒文 “就这儿?” “就这。” 迈亚走在忒休斯前头,扫视着拐角巷区内,这里除了那几个遮风挡雨都困难的临时住处,确实找不到一个有钱定制衣服的人会住的房屋。 “真是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啊,果然宁愿相信自己是麻瓜也不相信世界上没魔法。” 在迈亚眼中巷区尽头的墙壁和忒休斯眼中的完全不同,不如说她几乎就没看到所谓的墙壁。 眼前是由紫色夜空和银色星辰共同构建的一处空间,与周围的明亮白日格格不入,像是一片凭空开辟出来的空间。在这空间面向巷口的部分,一扇意义不明的线条构成的门光芒黯淡,正等着谁去触发它原本的功能。 好漂亮,这是迈亚第一个想法,原谅她这人没什么文化,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形容词。忒休斯在一旁看不见这片紫色的星空可真是太可惜了,如果有办法的话,迈亚希望和她共享这片夜空。 迈亚走上前去,把手放在那扇门上。随着掌心的靠近,门的轮廓也逐渐清晰了起来。随后一股强而有力的湍流想要将迈亚卷入,迈亚头部带着身体向后缩,门察觉到了她的抗拒,并没有放弃,将原本的线条一扭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这一次随着魔力的波动,忒休斯虽然看不见,但也感受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忒休斯左手揽住了迈亚的腰,右手将剑横在二人胸口前。四下无人,就算拿出武器也不会被卫兵问候,忒休斯在进入巷区的时候就已经把瓦沙克拿在了手上。 从刚刚突然被吸入的惊吓中回过神,迈亚按了按横在二人身前的剑身道:“没事的,忒休斯,那是一扇门,只不过是有些急躁的门。”忒休斯看她也不是很害怕的样子,把剑放在了身侧,揽着她腰的手松开,换成了两人手紧牵着的姿势。 放松了身体后,迈亚向前走去,任由那个漩涡将自己吸入。 并不是一扇单纯的门,这是当然的,它并不是直接一推门就能看到那位占星术士的住所。忒休斯跟着迈亚一起被吸入,在她的视角这感觉相当奇怪。她看见迈亚走入了那面墙中,身体与墙衔接的部分看起来如同被搅动的水波。在进入门后有段不长的通道,进入之后忒休斯感觉有什么在盯着她们,那视线让人发毛。 这段路像是水族馆的小隧道一样,脚下是光芒铺就的地面,头顶和身侧是蓝色的波纹,如果再游过去几条鱼一定会更有感觉,比如身体扁平的鳐鱼在这里观赏性最佳。忒休斯正这么琢磨着,往身侧一看,几个头骨无视重量漂了过去,上面还有褐色的斑块和残留的肉,上面还铭刻着奇怪的咒文,她下意识捂住了迈亚的眼睛。 迈亚刚受过一次惊吓,眼前就突然一黑,不过忒休斯手心的温度让她迅速平静:“怎么了,有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吗?原来我理解错了,这里不是什么传统中世纪背景魔法世界,而是爱手艺笔下的世界吗?”
“我不是很懂爱手艺是谁,姑且问一下他笔下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如果这里是他笔下的世界,我觉得我最后现在就结束迈亚的新生命。” “听着怪可怕的...没什么,就是看见几个头骨,看着有点瘆得慌。”忒休斯觉得那咒文看久了让人有点恶心,带着迈亚赶快走到了这条通路的尽头。迈亚还想再看两眼,但是脑袋中突然传来刺痛,也就作罢了。 忒休斯心中询问道:“瓦沙克,看见那个头骨了吧,你知道那上面的咒文是什么吗?”忒休斯对魔力有一定程度的操纵,但再往上更加精细的就做不到了,会魔法和能够看见其中原理并解析再构是两回事。那上面的咒文就像迈亚在城门看见的,那个眼睛形状的光芒类似,属于原理的范畴。 “那是诅咒留下的痕迹。”慢条斯理,一点点侵蚀人体的诅咒,最后在人骨上也留下痕迹。忒休斯再次评估起亚妮艾丝的危险性,在她居所的附近为什么会有受诅咒死亡的人留下的头骨,那痕迹本不该长这样,诅咒留在身上的痕迹不应该是直接涉及到原理的模样,是谁用诅咒杀了他们,又是谁把痕迹变成了这样?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普通的木制拱形小门,二人推开之后走了进去。 房间看着有些乱,但细看之下是主人认真规整过的样子。这是很简单的独居小屋,一张长长的书桌,一个原木的大书架直接占满了一面墙,卧室盥洗室用帘子隔开了。房屋中间跟举行邪恶的仪式一样,高低不一的书堆围着一颗水晶球。 亚妮艾丝·克劳蒂尔岔着腿跪坐在玻璃球前,红棕色的长卷发没再散着,而是绑了个偏在一侧的马尾,特有的雪滴花的干花吊坠在身前一晃一晃。她身上穿着舒适的居家服,一身米色的长睡裙,边缘的蕾丝花边被挂出了丝还没来得及剪掉,留下了一小段垂在腿边。 注意到了门口的来客,亚妮艾丝先伸手在那颗水晶球上一擦,那表面瞬间布满了雾气,宛如一片迷茫无法占卜的未来。 “欢迎,迈亚小姐,和不请自来的忒休斯小姐。”亚妮艾丝站起身来,朝她们欠了欠身。 什么叫不请自来,针对我一个人?忒休斯语气怪异道:“不管你怎么说,我作为她的朋友和护卫都是要来保护她的安全的,毕竟外面还漂着看起来很危险的头骨。” “你说那个啊,”亚妮艾丝眼皮抬了抬,似乎早忘了那些事,“抱歉,那是我刚搬来夏奇城时一些不但不请自来还特别没礼貌的客人,我只能给他们一些教训。” “比如头骨上的那些纹路?” “那该说是不是我干的呢...我只是把那些纹路变得更清晰了而已,让一部分人能够看得明白那痕迹里面蕴含的神奇,留下痕迹的并不是我。” 第三十章 占星 看来那上面的咒文是亚妮艾丝解析过之后留在上面的,她是一位在魔力方面有极高天赋的魔法师,占星术士主业,辅以魔法自保。那些所谓不礼貌的客人,大概是盯上她占星术士那层身份来的,无一例外,头骨都留在了那条通道里。 亚妮艾丝在回答了问题之后就无视了忒休斯,朝她一开始就感到交汇的那个人伸出了手,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未尽的尾调。 “我知你所求,去找那些追逐名利的庸人不如让我亲自为你打开一条道路,开头很重要。”亚妮艾丝语焉不详,这是从事占卜的人惯有的风格。真有本事的人,过于详细的描述命运的轨迹,多半有损自身,而骗子也能通过这种说话风格去诱导对方相信他想去相信的事物,本质上是对心理的琢磨。 迈亚微笑着回答道: “真的吗,我都不知道我所求什么哎。” 忒休斯就靠在已经搭严实的木门上,看孩子玩闹一样看着迈亚用相当生硬的语气回答了亚妮艾丝的请求。 对于这种诱导的风格,常见的一种应对方法就是彻底放飞自己的大脑,完全想不到对方在诱导自己想什么,傻子克高手。 “能说得再详细一点吗,我真的听不明白,”迈亚装傻充愣的,用磨砂纸把自己的大脑表面打磨的极其光滑,“实不相瞒,我从很早之前就已经无欲无求了,最近进入了化神境界,再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化身世间大道彻底飞升了。” 饶是亚妮艾丝,也对这种天马行空的口胡应对不能了一瞬间,这句话里有不少她没听过的词汇,不过大致可以理解为,你不说我不懂,我们就一直这么卡着吧。 也行,不是什么不好说的,这么说话只是亚妮艾丝的习惯罢了。平常作为普通人的亚妮艾丝·克劳蒂尔也不会这么说话,虽然她的能力让她不至于像可怜的前辈一样被处死,但被怀疑调查过后,她就不得不离开夏奇城换个地方定居了,现在这个魔法搭建起来其实蛮麻烦的。 亚妮艾丝半眯着那双紫色的眼睛,语气中有着笑意但脸上看着依旧懒洋洋没睡醒的样子。 “想要变得更厉害,对吧,我看见了你对力量的渴望,”在亚妮艾丝身后,那颗水晶球上的雾气消散了些许,“你有足够傲视王宫那些庸人的天赋,但是还差一个老师将你引入门,别说正当的使用力量了,你甚至连使用本身都很困难。” 迈亚双手抱臂,依旧不做回应。 “我这边的要求很简单,你帮助我的占卜,而我会教你如何稳定的使用力量。”亚妮艾丝的手没有动,但是在迈亚的眼中,她身边魔力涌动着,连带着这房间里原本存在的魔法痕迹都变得清晰起来。 房间的墙壁上有着和刚刚那扇门类似的奇怪线条,这些线条呈水波状流动着,每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怪异线条中都蕴藏着这个隐蔽魔法本身的原理和知识。小型的隐蔽魔法对于天赋中等的魔法师来说不难实现,忒休斯也可以在学习后使用,但是这种大型且足够稳定的,有足够天赋的人专属的,真是看着就叫人心向神往。
“配合你的占卜,有什么风险?”忒休斯在旁边出声道,她不觉得有这么好的白赚的事情。对于占星术士,忒休斯了解的并不多,也不清楚他们是如何运用星辰的力量的,她不介意带着迈亚和阿黛尔这两个需要保护的人一直走下去,这比起莫名其妙的占卜可能带来的危害好不少。 亚妮艾丝眼神中看不出一丝谎言和动摇的成分,说道:“没有,只需要迈亚小姐把手借给我一会就好了,我用我的生命保证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一丝伤害,这次占卜只是一次证明罢了。” “证明?” “证明我的能力,证明前人的预言。” 在这句话之后,双方皆陷入了沉默。 亚妮艾丝双手交叉于身前,安静地等待着她们的思考和决断,必要情况下也不是不可以尝试暴力留人,但对面那个金发蓝眼的女性仿佛一把凌厉的剑,本身的命运也有奇怪的交错,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容易惹祸上身。 那边两人眼神交流过后,最终决定了答允这个要求,如果有不对劲的地方就直接开打。 亚妮艾丝原本稍微紧绷的肩在此刻放松了下来,肩头小幅度的向下了,脸上的表情也多了点喜悦的味道。 “迈亚小姐,请稍微借用一会你的手,五分钟就好。”亚妮艾丝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像是贵族男士对女士的礼节,即使身上的衣服不够正式,优雅也是做足了的。忒休斯忽然感觉有点不爽,对面这样子让她忍不住想要拔剑。 迈亚将手放在了她的掌心上,由着她摆弄,像个乖巧的玩偶。亚妮艾丝找了个软垫,让她坐在地板上,手虚放在那个位于书堆中间的水晶球上。那一瞬间,原本雾蒙蒙一片看不清楚的水晶球变得清晰了里面,迈亚感到有什么东西被牵引了过去,形成了一个连接。 在亚妮艾丝将手以同样的姿势虚放上去的时候,水晶球中变成了暗色,其间时不时有星辰闪烁。忒休斯将手紧紧按在剑柄上,视野中逐渐变暗,她看见身侧逐渐变成了夜空的样子,而坐在房间正中的二人紧闭着双眼,水晶球的上方那一片星空在其上呈现,连忒休斯都可以清晰看见那一片绚烂的星空。 星辰汇聚成了河流,银色的河流淌着,忒休斯被这吸引,恍惚之间快要忍不住想上前一步,想上前触碰。 而随着感觉闭上双眼的迈亚,以及被星空摄去心神的忒休斯,都没及时注意到那边占星术士的变化。瓦沙克在忒休斯脑内大声喊了几声,才将她从这种诡异的入迷状态中扯了出来。 “看看那边,那个占星术士的情况似乎不太妙。” 亚妮艾丝的眼底,出现了一抹绯色,顺着脸颊流了下去,血液弄脏了米色的睡裙。 第三十一章 无可奉告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忒休斯当即表情严肃了起来,她脑袋嗡的一声,刚从那种入迷状态脱离的她遵从了自己下意识的判断,想要上前阻止占星的进行。可她还没上前,瓦沙克就呵住了她: “等等,别去,让她们继续,迈亚没事,那个占星术士也不像真的出事的样子。” 迈亚确实保持着和最开始一样的状态,甚至有些放松,像是在享受一场按摩一样。而亚妮艾丝虽然眼中流出了鲜血,那两行血泪看着瘆人,但忒休斯仔细一看,她的脸上似乎挂着笑容,在痛苦的扭曲中笑意又增大的趋势。 忒休斯认真观察了片刻,两人似乎都还在可以应对的范畴内,如果这时候贸然阻止,可能会发生些更糟糕的事情。 刚刚那种入迷状态太过可怕,在这种情况下忽然清醒并且应对危险很容易失去理智。忒休斯后撤一步贴在墙壁上,视线从那片占卜的星河移开,只关注着迈亚。 忒休斯不敢两个同时看,她怕再偶然瞥见星河控制不住地被吸引。至于亚妮艾丝的安危,她只能相信这个魔法天赋强大的占星术士本身有足够的自保能力,现在无论魔法还是体质都弱到鸡肋的迈亚才是她应该优先保护的,无论作为观测者、朋友、护卫。 墙壁上的挂钟秒针咔哒咔哒地走着,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忒休斯紧张地盯着迈亚,不敢有丝毫松懈,占星实在是正常人认知范围之外的事物。 迈亚的表情还是放松着的,像是进入了深层的睡眠,按她的说法就是小说中在打坐时和世界融为一体的感觉,身体无比轻盈,精神放松外扩。 而一边的亚妮艾丝就没这么轻松了,她的肩膀颤抖着,眼中不断有血流出,刚刚脸上干了点的血迹又很快被新的血液覆盖过去。血液不断滴在她跪坐的大腿上,染红了腿部的那一片衣服,位置看起来不太妙。 水晶球的景象纷呈,众人面容严肃着守卫的城堡,乌云密布笼罩着的魔族村落,看似与人类城镇一般无二细看却发现居民长相略怪异的城市,高耸入云的黑灰色城堡,混乱到街上甚至有未擦干血迹的城市,以及最后那空无一人的大殿。 忽然强光从中爆发了出来,水晶球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裂纹逐渐扩大,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就即将延伸到水晶球的表。忒休斯一个箭步冲上前,将迈亚从坐垫上扯开护在了怀里。忒休斯本人则侧身朝着水晶球,将那个坐垫用左手举起来充当盾牌。 余光中,忒休斯看见了占星时的最后一个景象。 在一个村落中,一个穿着披风带着兜帽的人正和一个年迈的老人交谈,她身边是一个可以用白色形容的小女孩,顺着小女孩面朝的方向看过去,远远的有个金发的女孩正偷看着这边。 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声啪嚓的脆响,水晶球不堪重负,炸裂开来,锐利的碎片四处飞溅,冲忒休斯她们飞来的大部分都用坐垫挡住了,少部分没挡住的也让忒休斯用魔力尽力改变了轨迹,插在了旁边的木制地板上。 而那边亚妮艾丝也在炸开的一瞬间用魔力将碎片拦了下来,甚至直接在飞到地板前就把那些碎片裹在了自己的魔力中,让它们平稳的聚集成了一堆,方便之后的清理。
“我说,偏心偏的也太过分了,”亚妮艾丝睁开双眼,语气平缓,“这点碎片扎到我身上也是很痛的,你这是必要的和多余的魔力一点不剩的全用来保护迈亚小姐了啊。” 忒休斯对着这人冷冰冰道: “有人跟我保证过不会让她受到危险,既然你做不到,那就让我来。” “我说到做到,忒休斯小姐。”亚妮艾丝手指如同面对着演奏家时的指挥棒一样,上下摇动了几下,那些插在坐垫上的碎片就一起飞到了玻璃碎片堆中。刚刚这些飞向二人的碎片并没有插入坐垫,而是在插入之前就被亚妮艾丝用自己的魔力拦截了下来。 迈亚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中间的水晶球无故炸开,自己被忒休斯环抱着,身边玻璃碎片深深扎入地板。而对面的亚妮艾丝脸上是尚未干涸的血迹,米色的睡裙上染了一大片红色看着相当可怖,但那双紫色的眼瞳依旧清亮,原本在其中残留的一丝迷茫也在占星后彻底消失。 她刚刚的感觉像是睡了一个好觉,就像是原先去医院做胃镜时全麻了一样,沉沉睡去,再醒过来神清气爽。 “你...你看到了什么?”迈亚被忒休斯松开之后,看着正用手帕擦脸的亚妮艾丝,开口问道。 “看到了很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终于看见了前辈那个预言背后更深的一层东西,比如起因。” “前辈的那个预言。” “你们大概听过,混乱将会到来,这个世界无处可成为最后的家园,”亚妮艾丝提起这个预言的时候没有丝毫恐惧,她的眼中似乎还因为印证了这个预言的真实性而眯起,“我看见了这层混乱发生之前的一些事情。” 忒休斯听见那预言中的混乱,想起了她们在路上遇到的本不该出现的魔物,和她们想去迪维尔绕路顺便探察起因的事情,面向亚妮艾丝想起身凑上前去问,但亚妮艾丝前进一步,按住了她的肩膀。 她的眼前,亚妮艾丝的脸突然在她的视野中放大,平平无奇的脸上布着已经暗下去的红,紫色的眼勾人心神,在这样视线相对的时候仿佛能将人吸入。 “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我的回答全部都是无可奉告。 “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忒休斯小姐。 “我看见了光明的未来,一个岔路口,但无论哪种结果都是好的,只是在于你如何理解好。 “混乱已经无可回避,你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在忒休斯惊愕之余,亚妮艾丝放开了她,缓缓后退两步,微笑道:“我们之间的交易已经完成,还要在这里多喝杯茶吗?” “交易已经完成?可是迈亚她还...迈亚?”忒休斯听到交易,从刚刚对占星结果的震撼中回过神,看向了身后的迈亚。 在她疑惑的语气中,如同为了解答这一困惑,迈亚的手心上方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稳定可操控的魔力。 第三十二章 碎石 释放,流淌,稳定,蓄势,集中。 随后忒休斯的眼前有一道刺眼的光芒闪过,以要把空气一同撕裂的架势射中了远处的石头。忒休斯身体僵硬着转过去,看见了已经彻底碎裂的石头,下场和亚妮艾丝的水晶球一般无二。再看看始作俑者,那目瞪口呆的样子与自己一般无二。 忒休斯感觉人有点麻,她知道在涉及魔法的范畴,基本上是天赋决定一切。光论魔力的量这一点,就在每个人甚至没有肉体只有灵魂的时候就决定好了,天赋的上限决定了很多事情。忒休斯这种中等的天赋和中等偏下的掌握程度,魔法最好的使用办法就是配合本身的剑术造成更大的威力,辅助功能远高于攻击性。 天赋不够的人是无法使用太过强力的魔法作为主要攻击手段的,刚刚这一击忒休斯也做的到,不过需要适合魔法师的优良武器来辅助增幅。法杖对于天赋高的人是个早期的引导用品,而对于别人来说是重要的装备之一。 “你还是个初学者啊......”忒休斯再次感叹起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天赋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而迈亚像是头次开枪被枪的后坐力震麻了一样,仍然保持着右臂伸展左臂弯曲双手举着法杖向前的姿势,呆滞半晌感觉到手臂有些酸了,才慢慢地收回了手。她将法杖放在身侧,右手握着中间的部分当作大型拐杖杵在了地上。 那法杖外观上看像是不知道从哪个柴火堆里捡的用来捅灶台的木头,顶头粗下头尖,除了几条像是木头本身纹路的奇怪线条以外就没有别的装饰了。 “真的假的,真是我做的,你确定不是这个法杖的威力?”迈亚看眼自己手上这根看起来就不是很强力的大木头棍子,一时间有点不太确定。 阿黛尔小跑几步,蹲在了那堆碎石头前面,那边石头崩裂扬起的灰尘刚要落下。阿黛尔吸了几口气,感觉自己鼻子痒痒的,想要打个喷嚏但是打不出来,整个人难受得要命,扔了块石头就回去找迈亚求安慰了。 忒休斯朝迈亚伸了伸手,迈亚会意,把手上的那根法杖递给了她。 相同的姿势,比迈亚更胜一筹的气势。忒休斯在拿上武器的一刻眼神锐利,随着魔力的蓄势和涌动,她的金发被吹乱了少许。迈亚的眼中,忒休斯身上本来在她体内无序游荡的魔力迅速流向了法杖的纹路,并在流过纹路后有增幅的趋势,最后自顶端爆发,和迈亚打出了相差不多的效果,迈亚更胜一筹。 忒休斯手有点抖,将法杖还给了迈亚对她说道:“看到了吧,你在三天前才让亚妮艾丝帮着能够正常使用魔力,今天是第一次练习攻击方面的魔法,用一根我从首都武器店买的最便宜的法杖作为你微不足道的辅助。我虽然过去的记忆模糊,但是对于魔力的使用经验是有完全保留的,这就跟条件反射一样,将近二十年的经验啊......” 两人边说着边回到马车那边去,练习的时候她们都是离的马车远远的,以防迈亚控制不稳伤到车夫,现在看来这份担心是多余的。
将近二十年的经验,好歹也是中等的天赋加上中等偏下的应用,蓄力一击比不上一个初学者。忒休斯使出来那一击之后都有点泄气了,反正她是没机会和自己回忆中身影模糊的敬仰一样用攻击性极强的魔法捍卫和平了。 终归是现实不遂人愿,忒休斯还曾经期待过如果有天赋就可以拜师学艺的呢。 在夏奇城停留三天后,忒休斯在认真的思考之后,决定还是带着自己还算不错的还价技巧和在夏奇城接各种小的委托挣的钱去为迈亚买根法杖。她清楚迈亚本身的天赋并不缺一根法杖作为增幅,但她需要一个正当的引导。法杖上的纹路可以为迈亚提供一个这样的引导,等她熟练之后,这根法杖的使命也就算结束了。 既然如此,忒休斯并不需要买一根很贵的法杖。 那个店主人看这顾客为了他压仓库积灰的法杖讨价半天,青筋都从额头上手上爆了出来。要不是再简陋的法杖都好歹有匠人雕刻完整的纹路,价格没低到能让一个并非富人的武器店店主随便挥霍,店主是真的想直接把那木头棍子和这个金发女人一起丢出去。 现在的迈亚往外面一站,披着披风面容不露,手上拿着看似简陋实际上就是很简陋的法杖,身边常跟着一个一言不发眼神冰冷的白发女孩,确实有了那么点神秘的意思。 忒休斯还绕着看了两圈,相当满意。 只要这俩人不开口,那就完美了。 在一切准备完毕后,忒休斯一行人和威廉·艾伯特告别,找了前往哈根城的马车顺路捎她们一程,二十铜币作为同行的路费,比较划算。 哈根城,亚利布勒原本的首都,现在作为抵御迪维尔边界肆虐魔物的重要军事城市履行着其职责。这座城市远没有夏奇城繁华,据威廉先生说,整座城市都有种过于严肃的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这也很正常,谁闲的没事听着外面随时可能传来的魔物嚎叫和面色不佳的军士,心情都不会很好。 这里的城主对单向通行的管制很松,进入哈根城的要再三盘查,但想要离开这里的基本上没什么阻拦,听说是已经被一批又一批希望做出一番功绩的冒险者烦到情绪暴躁了。 前面几代还有好言相劝不要去迪维尔送死的,到了后来,想出去就跟一个指定的军士打一场,打不过的直接强制扣下遣返,打过的那就直接送出去,对决方式自由,同时你离开这座城市之后的命运也很自由。是死是活城主已经放弃去管了,差不多有自保能力的想送死就去吧。 “是挺随便的...不过换我我也这么做,”迈亚听着车夫的讲述,直感觉嘴角一阵控制不住地抽搐,“不过换我我也这么干,想送死的人是拦不住的,城主至少还拦了一部分连军士都不如的没什么能力的人遣返,要我就谁也别活,全丢出去。” 第三十三章 路途规划 迈亚,你还记得我们也是被城主丢出去的送死的人吗......忒休斯不禁扶额叹气。 事实上从其他边境线通过前往迪维尔也是可行的,但是在那里可就不会像哈根城一样稍微测试一下能力就放你走了。那些边境线上的军士如果遇见了来路不明的冒险者,很可能会问都不问直接动手,伪装成人类的魔族不是没有,对于他们来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其他可以通行的地方,要么是连绵的山脉和森林,要么是更远且把守出入更严厉的城市,综合来看,哈根城是最好的选择。 “从哈根城离开,然后路过接纳那些失去勇气的冒险者的最后关卡,喀尔巴镇,”忒休斯拿着一张羊皮卷地图给迈亚看,“我们到哈根城中途没有意外大概十二天左右,中间在哈根城停留一段时间,就不经过喀尔巴镇直接去迪维尔境内了。” 至于等从迪维尔出来去北国的话,血堡往西走和北国接壤的地方是一片又高又险的山,那里没什么人驻守,只有更靠近内部的根尼城巡视看有没有从那山脉过来的漏网之鱼。 那山脉的两侧,根尼城和基帕城的来往并不算紧密,漏洞不少,到时候二人可以沿着山脉钻空子。 迈亚看着那张地图,小声道:“还是少了。” “什么少了?” “对边境的守卫啊,亚利布勒在哈根城以南的地方就没有大的城市只有军士了,北国边境的两座城市竟然沟通还不怎么好,偷渡的可操作性也太大了。”迈亚想起自己令人安心的故乡,再看看这管理就有点莫名其妙的担心。 这个世界除了某些与野兽无异的魔物以外,各国相安无事数百年,有小的冲突,没有大的战争。以目前这个分布,要是像预言说的一样混乱降临,那确实会一口气席卷全世界。 “居安思危的重要性这不就体现出来了,现在他们这样子临时布置肯定是来不及了。” 魔物都到眼前两次了,迈亚不知道是她们运气太差还是这种事件已经在频繁发生了。 忒休斯把剑放在膝盖上进行日常的养护,提醒道:“记得把你的武器随时拿好,阿黛尔也要盯着别叫她乱跑。我们这次去哈根城是经过一片大森林的,说不准路上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算我求你,别乌鸦嘴,怎么可能这么巧又让咱们遇到是吧哈哈哈......” 嘴上安慰着自己不会出事,但是迈亚的动作已经出卖了她。迈亚看了看正好奇探出马车外看风景的阿黛尔,那孩子小半个身子都出去了,白色的长发大部分被忒休斯用新买的发绳盘了起来,只留下了额头上的发帘被风吹翻露出了发际线。 突然身后一只无情大手伸了出来,阿黛尔感觉自己领口一紧,人就已经被从边上被提溜走了。阿黛尔再一抬头,就对上了迈亚略显复杂的眼神。 迈亚戳了戳她的额头道:“待在我身边,这段时间不要乱跑知道吗?不对,等从哈根城离开之后你也不能乱跑,那个时候我们就到迪维尔了,那个地方比这里还危险。”
“其实也还好,迪维尔内部的城镇不会直接明面上遭到袭击,”忒休斯无意识用手绞着擦剑用的布,思索道,“虽然两边都有非我族类的观念,但是好歹也是没有什么大战度过了几百年,偶尔也会有艺高人胆大的商人敢去迪维尔。但我还是建议咱们别那么明显地暴露自己,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主要是比较麻烦。” “魔族是什么样的?”迈亚对迪维尔那边了解不多,只能根据自己玩的游戏进行一些猜想。比如浑身又硬又厚绿色皮肤的哥布林,比如头上长着山羊角的大恶魔,还有某个角落里勾人的美女妖魔。 “很多,有的像是那种还没进化完全的魔物,有的长得和人类相差无几,在城镇里后者会比较多。” “那就是不怎么需要伪装?” 忒休斯“嗯”了一声道:“大部分和人类还是有点差别的,所以我说不要那么明显地暴露自己,你那么明晃晃一张人类的面容露出去,就算人家知道有这种魔族存在也难免要怀疑你,指不定会跟着你到一个无人烟的地方先偷袭试试。反正迪维尔的民风比较...彪悍,有基本的规则已经是管束了很多年的结果了。” “rpg游戏里常见的魔王。”迈亚了然,她怀里的阿黛尔也一副完全明白的样子点了点头。 听到魔王这个词,忒休斯脑内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那些被隐蔽的记忆又能翻出来一部分了?忒休斯顺着这个词汇努力去想,可是只牵出来一点她骑士时期的记忆,来自同僚的只言片语。 细想也很正常,忒休斯凭自己那些骑士时期的记忆实在不觉得自己有亲眼见到魔王的机会。名义上是骑士,但是在方式的北国和军士用途没什么大的区别,自然不可能像冒险者一样一路打到血堡去见见魔王的真容。 甚至她被选为勇者的理由也不是什么最强,而是最合适。 忒休斯对自己的实力有清晰的认知,剑方面的天赋顶级技术顶级,魔法方面天赋中等技术中下。无论天赋还是掌握程度都早就超越了普通人的程度了,但也止步于最强的门槛前了,剩下的那几步路是她无论如何也走不进去的。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能超过其他人的天赋世界上也总会出现一个人超越她,而大部分时候,她只能在门槛外看着自己憧憬的那个人沐浴光芒。 回忆中某一次倒在地上时那仰视的感觉,太阳太远了,碰不到啊。 “那星星和月亮你就碰得到吗?” “什么?” 忒休斯被迈亚突然凑到眼前吓了一跳,从对回忆的挖掘中回过神来。 “我说,太阳碰不到,难道星星和月亮就碰的到了吗?”迈亚重复了一遍。 哦,原来我刚刚自言自语着把最后那句话说出来了。 第三十四章 毁约 “当然也碰不到吧,我又不会飞,就算魔法也只能短暂飞行,太高的地方到不了啊。”忒休斯相当正经地给出了回答。 迈亚对忒休斯这时不时的无趣也感到习惯了,她知道那句太阳太远了碰不到肯定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所以迈亚问出来的也是某些代指。 从刻板印象来说的话,忒休斯大概率是理科生和工科生。 忒休斯某些时候确实比较耿直。 “人还是有很多种办法摸到星星的,”迈亚低头看着忒休斯放在膝盖上剑,那把剑被忒休斯擦的很干净几乎能能够当镜子用,“虽然对这个世界现在的科技水平有点勉强了,但说不定千百年后能造出来火箭呢,直接登月啊。” 这是顺着忒休斯的耿直说法做出的回答。 不过还是有稍微浪漫一点的回答的。 “不过人类的寿命大概来不及见到这个世界造出登月火箭了。” 忒休斯脸上露出了“那你还说”的无奈表情,这不还是既摸不到太阳也摸不到星月吗。天赋无法达到世界第一,人类的短暂寿命也同样是难以摆脱的局限。 “总能从其他的地方,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触碰到的,毕竟人类脆弱的身体短暂的智慧,总会生出一种独特的浪漫和另类的方法。 “比如,眼睛不光是心灵的窗户,也是隐藏着的无边星空。” 忒休斯突然发现迈亚的眼中并不单纯是睁开眼睛时仿佛闪烁着星星了。 深色的眼睛作为夜空打底,其中有魔力显现的光芒闪过,这是个小把戏,一个没什么攻击力的小魔法,在影响现实的时候也让忒休斯看见了一片微缩的星空。 忒休斯伸出手指摸了摸迈亚的下眼睑: “这下我至少摸到星星了。” 被晾在一旁的阿黛尔也凑了过来。 “好吧,那这里还有月亮。” …… 五天过去,路上平静到像是他们还未离开夏奇城,即便如此也不能放松警惕,因为他们马上就要进入那片大森林之中了。 在路过大森林的这段时间,车夫会尽量绕着大森林的外沿行驶。即便没有未知的魔物,大森林深处也时不时会窜出凶猛的野兽出来。 提到大森林的野兽时,车夫米契尔还朝她们炫耀了自己的防身武器,一把手臂长的砍刀。他对自己相当自信,见她们劝自己注意安全还捶着胸口说:“没问题,就算我直接深入森林深处,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玩意也伤不了咱们的。干脆咱们走直线,还能省个两三天路程,我发誓我会保护你们的。” 在忒休斯再三劝阻下,米契尔才切了一声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抄近路,凡事以安全第一。 但看着米契尔的忿忿的表情,忒休斯总觉得,不出意外的话,这趟行程是肯定要出意外的了。 “你知道米契尔先生现在这样子给我一种什么感觉吗?”迈亚抱着膝盖缩在马车的一个角落,这个角落小点声说悄悄话是绝对不会让前面正驾驶马车的人听见的,“虽然背地里评价别人不太合适,但他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我一个叔叔喝醉酒之后吹牛皮,被他老婆下了面子之后就这样子。” 那个叔叔喝多了之后,就喜欢在别人面前显摆。他不但要显摆,还要通过自己身边亲近的人来彰显自己的家庭地位,指挥着自己的妻子做这做那,看着说一不二的样子。
本来那个婶婶脾气很爆,看在有外人的份上想着给丈夫留点面子,忍了一轮又一轮,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丈夫的后脑勺上狠狠呼了一巴掌。 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外吹牛皮,没被戳破是周围人在护着他不愿意落他面子。但要是激起了对方那需要吹牛来弥补的自信,保不准会让他想着去证明些什么。 忒休斯看了眼男人的背影,棕色的短发上罩了一顶有些旧了的圆檐帽,衬衫外头套了件塞棉花的无袖外套,裤腰和裤腿都是随便找的绳子绑上,鞋底快掉了的靴子就搭在马屁股上。 米契尔只是一个普通的车夫,他的家就在哈根城。平日里米契尔在两地之间往返接送客人拉载货物,这一趟就是带着一个商人要送到哈根城的货物,正好还留了空余够让忒休斯她们搭车,一趟赚两次钱,何乐而不为。 “不至于吧,我觉得咱们劝他的话应该很委婉了啊?” “可是忒休斯,为什么我觉得周围暗了不少,现在不应该快中午了更亮了吗?” 这种一点点的偏移让人很难察觉,他们虽然一直在森林边缘地带行走,但是清晨启程加上树叶的遮挡还是会让光线暗上不少。 越来越密的树叶,如果不仔细观察无法注意到的变得黯淡的光线。忒休斯感觉后脑勺像是被人敲了一样疼痛,这才刚进森林多久,车夫就已经把保证抛在脑后想冲着深处走了。 “我去跟他——” “就在这儿坐着吧,忒休斯。” 迈亚并非通过观察环境发现的不对劲,早在听着米契尔说什么发誓保护她们的话语时,她就已经感觉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往深处走,几乎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会遇到野兽,超过一半的概率我们会遇到魔物,”忒休斯仍想起身阻止,但是让迈亚举起法杖一棒子敲在了肩上。 “我们可以打个赌,忒休斯,就凭我从十岁开始对人的了解,”迈亚将法杖压在了忒休斯的肩上,“现在除非你直接把缰绳抢过来,或者在穿行森林的这几天一直死盯着他,不然哪怕多绕两天他也一定会带着我们找个野兽证明自己的实力。” “......你说得对。”忒休斯想起她们去搭车时,看见米契尔涨红着脸和别人聊天聊地聊家国的样子,以及在进入森林前他保证会绕着边沿走时表面让人安心实际抠着帽檐的手,还是坐了回去。忒休斯并不是喜欢吃力不讨好的人,心怀正义能争便争,但米契尔这被再三强调提醒过还要往里走的架势,忒休斯觉得自己确实没必要再多费口舌了。 直接拔剑吧。 要么拔剑现在逼着米契尔调头,要么一会拔剑去应对未知的对手。 接下来他们还要一起相处十天,现在拔剑,米契尔总能找到机会在之后的旅程中做些手脚作为报复的,就算这十天一直盯着,到了哈根城也可能会被米契尔找警卫反咬一口。 “这就对了,又不是看着他去危险的地方见死不救。不过如果我类比的没错,就算是这次他被吓着了,过段时间也会改口说是他英勇地把三位乘车的柔弱女性从野兽爪下救下来的。”迈亚把法杖从她肩上撤开,没再离手,忒休斯也虚握着剑柄不再放松。 越往里走,遇到未知危险的概率越大。 第三十五章 调转不及 随着时间的推移,忒休斯能明显感受到他们正在朝着森林深处走去。时间上估摸着已经快中午了,可是光线和清晨时分相差不多。 因为最开始米契尔为了哄骗她们假装遵守约定,所以在边缘走了一段时间,现在也没那么快到最深处。 最好的结果就是出来一个凶猛点的野兽,不至于让忒休斯苦恼又能打击一下米契尔过剩的自信心。 还是那句话,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好事总不会轮到她头上的。 越往里走,周围就越静。一路上最重的声音就是前面那匹马粗重的呼吸声,呼哧呼哧的。风吹过的时候,树叶沙沙作响,连带着也能听见一些虫子的声音。这也是忒休斯不是很习惯南方的一点,这甚至才一月末还没出冬季,亚利布勒的森林中就已经有让人烦躁的毒虫冒出来了,等到天气热点虫子们真正冒出来,不做好防护进来一个人出去一身包。 时不时有踩在泥土上的脚步声传来,然后很快消失。叶间出现了迅速穿梭的声音,忒休斯听着那声音,感觉异常熟悉。 这种逐渐静下来的感觉,让人仿佛置身于一片未剥夺视觉的黑暗中。眼中接收的光线纷乱,摇动的叶子,疾速爬过的小型生物,微妙的风向。 有什么东西在大森林的中央地带,逼得一部分不擅力而擅速的动物已经先一步离开了那片地区。 “米契尔先生,我们是在沿着外边那一圈走,对吗?” “当然,我和你们保证过的。” 米契尔说话的时候偏了偏头,他的那把砍刀放在刀鞘中挂在了腰带上,看着很有冒险者的架势。 忒休斯低了低头,好吧,最后问一句,就问这一句,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她可无法保证。 “好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渡自绝人。”迈亚看着试图再挣扎一下的忒休斯,没有阻拦,总要允许别人不死心的试一试。 米契尔褐色的眼中,激动和兴奋的情绪自瞳孔扩散,遮挡了他原本还有一些谨慎和理智的视野。最开始他确实没打算往中心走的,他安分守己走了没那么危险的中心靠外一圈很多年。 但神秘又危险的地方,就像是米契尔在哈根城的地下酒馆遇到过的美艳女郎,眼中拉丝惑着人过来品尝禁果,但是真的有手脚不安分的人过去,就会被那女郎腰间出鞘的弯刀吓退。 弯刀固然可怖,但那女郎依然令人心向神往。 最开始只是试探着往里走,但现在米契尔已经彻底不藏了,他满脑子只有进入那个神秘的地方,然后向这几个胆小的姑娘证明自己。米契尔过去曾想带着这把砍刀去冒险,却只能屈服于平凡做个车夫,心中的不甘像一把火越烧越旺。 生命在混乱的思考中被置之脑后,如果最开始还在外沿时就发现并阻止,米契尔或许还没那么狂热。很可惜,当忒休斯发现这些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偏离原本的路途了。 马车的速度逐渐加快,知道的这是拉送货物的普通车夫,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快马加鞭要去闯荡世界的少年呢。
米契尔早就把脚从马屁股上收了回来,有想要一跳直接跳到马背上的想法,帅的很。 正当他已经站起了身准备跳上马的时候,一只体型偏大的豹猫冲了出来,它在附近的石头连着点跃了几下,看着好像是朝他们冲过来的架势。 米契尔兴奋地拔出砍刀,喊道:“来了!别害怕,你们俩只要看好阿黛尔小姑娘,这只小猫就让我来解——” 他话还没说完,豹猫就迅速从他身边掠了过去,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仓皇逃跑了。 “哎,哎,这,我厉害到把它直接吓跑了?” “米契尔先生,冒昧问一句可以吗?”迈亚带着法杖跟着忒休斯直接跳下了马车,现在留在空间狭小的马车里已经不合适了,“请问你当车夫来往森林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怎么活下来的?我前辈带我从这里走了一遍又一遍,他首先和我说要......” 没说完后面,米契尔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了起来,他看了看那早就已经跑没影了的豹猫,又看了看他们前进的方向,迅速勒着缰绳要调转方向,看着已经下车的三人急忙道:“快上来,咱们离开这里。” 忒休斯不知道他刚刚想起了那前辈教了他什么,可能是要他保持谨慎和冷静,可能是告诉他出现这种异常情况别自信自大,可能是想起了中心地带有多危险。不过那些都没什么用了,刚刚那只豹猫跑过去的时候,忒休斯闻见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他们离引起这异常的家伙不远了。 至少米契尔提前清醒了不少,忒休斯稍微有点欣慰,至少这人心地还可以,没直接离开这里,只是脑子一时犯抽而已。 不过犯抽就是犯抽,之后好好教训一顿吧,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快啊!”米契尔焦急道,眼神不住往森林深处瞟。 “没用了,已经往这边跑了,上一个猎物是那只豹猫,下一个就是我们,”迈亚左手撩开自己的披风,朝阿黛尔那边说道,“过来,一会忒休斯来不及看着你,跟在我身边。” 阿黛尔很听话地钻到了披风底下,小手紧紧攥着迈亚腰间的衣物,一双眼睛中恐惧毫不掩饰地外露着。 迈亚握着法杖的手已经出了汗,一会忒休斯会主动出击,叫她和阿黛尔还有车夫一起待在原地见机行事,如果忒休斯来不及的话,迈亚要用她那根本掌握没几天的魔法去保护这两人。 豹猫来的方向传来吱吱的尖锐声音,忒休斯听到的一瞬间就想起了这是什么,也算是知道为什么她们在前往喀拉哈镇时会遇见形似猿猴的魔物了。 一只魔猿倒吊着挂在了树上,忒休斯完全可以一剑一个,但她仍然紧绷着身体,牙齿咬着下唇。 一只,两只,三只......十数只魔猿倒吊着尾巴挂在了树上,眼睛冒出了凶恶的红光,死死盯着新的猎物。 第三十六章 魔猿 猿猴一般过群居生活,魔猿与普通猿猴在这方面习性相似,它们单体战力并不算强,但一群魔猿在森林中穿梭着有组织地对付一个敌人,伤害暂且不提,烦人是绝对的烦人。 很好,特别好。忒休斯看着这群对他们虎视眈眈的魔猿面无表情地想到,刚刚她就应该拔剑直接逼着米契尔别再继续走下去了,哪怕接下来十天要一直防着,哪怕对方一到哈根城就找警卫抓她们。 不过以这些魔猿的移动速度,和他们从发现到遇见那只豹猫的时间,就算当时调头也没用。 “打不过?” “打得过,不过你要保护好自己,我怕我有速度快的去攻击你们。” 说到底为什么米契尔会觉得她们一个腰间别着剑一个拿着法杖的人需要保护,因为迈亚的法杖看起来就很便宜吗? 忒休斯说完之后就直接冲了上去,将最近的那只倒吊着的魔猿一剑封喉。这一下速度极快,魔猿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头就已经掉到了地上。 只是魔猿而已,在它们甚至来不及展示自己的特殊之前,单体就是这么脆弱,脆弱到连忒休斯的一剑都扛不住,比上次遇到的魔狼不知道差了多远去。 但是...... 随着同伴的死亡,魔猿们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惊得森林上空飞出去几只鸟。魔猿们的腿上,肌肉像是肉瘤一样爆了出来,上面血管的跳动清晰可见。在刚刚它们腿爆起的一瞬间,忒休斯清楚看见了一股偏紫黑色的气体钻了进去,那和魔狼在毛上附着的相似,是属于魔物和魔物与生俱来的攻击手段。 魔猿的腿部绷紧,随后尾巴一扯双脚落在了树枝上,再用力一蹬朝忒休斯飞扑过去。几只朝着忒休斯的面部来了,另外有几只在树与树之间晃悠,绕到忒休斯的背后想要配合着袭击。 数量太多了,应付起来相当费心费力。 忒休斯举剑先刺穿了个最先冲到她面前的魔猿,这魔猿早有准备,但并没有任何防备。它抓着穿过它胸口的那把剑,呲牙咧嘴这用强劲的双腿死死盘住,想要以此阻碍忒休斯的攻击速度,为它以敏捷闻名的同伴创造机会。 忒休斯听见自己脑内传来一声冷哼,那是瓦沙克的声音: “真他娘被小瞧了。” “瓦沙克,你给我等等,”忒休斯手腕一甩,直接将试图挂在剑上的魔猿斩成了两半,“你什么时候学的脏话,嘴巴干净点。” 瓦沙克可疑地沉默了一下,随后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纠正用语习惯要尽早,不然就会像我家乡的一个小孩一样满口脏话打也不改。”忒休斯虽然依然回应着瓦沙克,但她显然也有些焦急了,没有注意到自己回答瓦沙克的话是从嘴里直接说出来的,而不是在心中的回复。 迈亚一直和阿黛尔接触着,也能听见瓦沙克的话,不禁挑了挑眉。她一直以为这剑会是那种比较冷心冷情的家伙,结果上次听到它在背地里说自己坏话,现在又抓到它骂街。
直到去年九月份的时候,瓦沙克与迈亚想象的相差不多,但在与这个世界的记忆与时间接触多了,它的灵魂上也多多少少生出了附着物。 打诨结束,那只魔猿确实叫忒休斯的剑慢了一瞬,不过在实力的压制面前也只是一瞬而已。 从背后悄悄窜过来的一只魔猿想抓住那个时机,它张开了嘴,露出了尖锐如刀刃的牙齿,嘴角快咧到后脑勺去,口水从嘴边流下来滴到了皮毛上。魔猿长长的手臂抓住结实的树枝,荡了出去,肉瘤一般的双腿朝着忒休斯的后背袭了过去,被这一下踹到再用爪子狠挠一下,背上定要留下几道皮肉大开的伤口。 忒休斯没有犹豫,回身刺中了那只魔猿的肚腹,随后以脚后跟为支撑点一转,用剑上挂着的魔猿将另一只试图偷袭的魔猿击飞出去。 被击飞在树上的魔猿胸腔巨震,一口黑色的血喷了出来,正落在它面前肠子内脏流了一地的同伴的尸体上。 只是攻击忒休斯的话,再来十只也杀不死她,魔猿的智商虽然低下但并非完全想不通这个道理。在大部分魔猿攻击忒休斯的时候,有几只也绕着来到了迈亚他们的身边。 阿黛尔身体一抖,感觉到了什么,叫了一声提醒迈亚提高戒备。 迈亚感觉身后有一股异常的气流,紧张地向后看去,一只魔猿以常人不可及的速度朝这边冲来。它的双脚每抓过一根枝干,都会留下可怖的痕迹,与此同时随着速度的提升,它的双腿也膨胀得更厉害了,迈亚都快看不出哪个是它的主体了。 讲真的,在迈亚眼中,是一双肉腿冲过来了,紧张和恐惧不多,好笑偏多。 在迈亚抬起法杖准备像进入森林前练习的一样攻击时,一个不算高大的人影挡在了她面前。 米契尔的身体抖得像个筛子,举着的大砍刀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抖动。刚刚看见这奇怪猴子的一瞬间他,直觉就告诉他,这个打不过,砍刀也没用,他不可能像忒休斯一样反应的过来这猴子的攻击方向。 “迈亚小姐,替我向我妻子问好!”米契尔闭着双眼大吼一声就要冲上去来个殊死搏斗。 他才刚迈出第一步,就感觉到自己的棉马甲被扯住了,那手虽然小但是力气却异常的大,直接让他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米契尔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完了,要是害的客人把命搭在这里,就算自己能跑出去,也一辈子过不去心里这个坎了。不,用不着等一辈子,那个很能打的忒休斯小姐说不定会在到达哈根城之前愤怒地了解他。 这边的声响让忒休斯也分心转过了头,她看见一只魔猿朝着迈亚冲了过去,而米契尔不知为何倒在了地上,明明刚刚没有听到那边魔猿有扑过来发动攻击的声音。 “迈亚!” 第三十七章 狗爬猿 “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和忒休斯是需要保护的那种,虽然在几天之前我确实如此吧。但人可不能从外表上就妄下结论,米契尔先生,你会吃大亏的。” 准头不够? 这是小事,实力不够才需要那些复杂的把戏,火力碾压才是永远的浪漫。 过去这是阿黛尔的想法,现在也是迈亚的想法。 “异世界穿越配上魔法外挂,”迈亚举起法杖道,“超帅的,这是我中二病那会最想要的特殊,强到我足够为此自傲。” 自傲是说说的,但迈亚真的觉得魔法外挂超帅的。 迈亚知道自己离完全发挥自己的天赋还差得远,但是—— 发动一次笼罩魔猿所有退路的攻击,足够了。 释放,流淌,蓄势,爆发。 这次迈亚直接丢掉了慢悠悠的稳定和费力气的集中,她调动了自己能调动的绝大部分魔力,脑内思考着魔法能够笼罩的范围。迈亚不需要像忒休斯一样一击杀死魔猿,她做得到但是和米契尔一样,反应不过来攻击的时机。 所以她需要做的是制造足够的空档让比自己厉害的人来把这鬼东西杀了。 在魔猿离迈亚不足三米的时候,它暗红色的眼中被白光笼罩了,魔猿下意识想从两边逃去,可是无论怎么跑,都来不及跑离迈亚的攻击范围,忽略强度只注重范围的攻击如同天罗地网一般封掉了魔猿的所有退路。 这攻击不算猛烈,但是给了魔猿当头一击,白光过后,魔猿直接被击飞到了树上,晃落了大片的树叶,差点直接埋住这只魔猿。 攻击迈亚的魔猿脑袋晕晕,但只受了点皮肉伤,缓过神来想要再次起来发动攻击。但睁开眼的时候,魔猿的眼前有一道银芒闪过,它眼前一黑,只看见了有什么插入了它的额间又毫不留情地抽出,随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就这样,迈亚,别想着击杀,保护自己是优先选项。”忒休斯将剑从魔猿的头颅上抽出,又转身向了其它魔猿。 “你...你,你那原来是法杖啊?”米契尔坐在地上回不过神来,抬头看着迈亚愣愣地问道,他感觉自己手中的砍刀此刻显得无比可笑,也差不多明白为什么迈亚时常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了。 “所以你以为是什么?” “小孩不都喜欢拿那种又长又直很特殊的大木棍子吗?”米契尔眼中诚意满满,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迈亚现在很想照着米契尔的脑袋来一发攻击,这个准头绝对足。 忒休斯解决了这边的危机之后,就继续投入了主战场。魔猿从最开始愤怒的进攻,到现在紧张的试探,同伴的尸体就在眼前,被竖着划成两半的,肠子肚子流了一地的,不住地吐血已经开始抽搐的……剩下的几只魔猿在考虑是否还要继续无意义的复仇。 还有七只,魔猿疑似用它们不太有用的大脑思考了一下,另外那三个人似乎只在努力防守,那七对一,优势在我。
让迈亚知道了指不定要骂一句神经。 这一次它们彻底放弃了残存的谨慎和理智,没有任何战术只有下意识的配合一拥而上,最低的要求就算不要伤到自己的同伴。 忒休斯没被这突如其来的猛攻打乱,凝神注意着每只魔猿的动向,两只绕背,四只正攻,还有一只学着狗爬的样子竟然要从地上窜过来了。讲真,手脚并用的样子太恶心了,尤其是魔猿的腿部力量远超手部,忒休斯的眼中这只魔猿快学会像人类一样行走了。 要不干脆先杀了这只狗爬猿吧,忒休斯相当无语,但还是没像这群失智的魔猿一样让情绪占了上风。忒休斯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剑身上用力擦过,在魔猿将要接近的时候猛地一挥,用剑身上附着的魔力划出一道锐利的白色光芒。 铮鸣一声,离得最近的三只猴子躲闪不及,发出了尖叫声。这一剑深深划在了头上,血液模糊了魔猿的视线,在那划开的部分依稀可看见露出的头骨。 忒休斯回身一脚,又将绕背进攻的那两只还没伤到的猴子踹开。这一脚忒休斯使出了七成的力气,趁着它们扑过来毫无防备的时候两只一起像肉叠肉一样飞出去,不过这只是皮肉上的伤,再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 “忒休斯,背后那只!”迈亚看着忒休斯一个回旋踢来不及防守的样子,嘴上焦急地提醒,手上已经下意识朝那边发起了攻击。 迈亚的攻击像是一条不够灵活的大蟒蛇,目前空有力量和气势,但遇到这种体型不大擅长躲避的,就只能凭借反应速度等它们到了眼前避无可避的时候再攻击。可她反应速度也相当可怜,像忒休斯刚刚那自信十足的一击她不敢做,也做不到。 这狗爬猿被眼前这凝实的魔力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才发现这攻击根本就没落到它刚刚在的位置,就算继续往上冲也没关系。 它瞬间有了种被戏耍的恼怒,扭头冲着迈亚来了。 迈亚看着这狗爬猿,表情都空白了。 不是,这猴子真的假的,打架一点都不带脑子的吗,目标说换就换了? 忒休斯发现了那边的异常,来不及吐槽,想要过去防守,可是两只猴子脱离了眩晕又攻了过来。 真是两难的抉择,这就是多对单的优势所在啊。迈亚脑内吐槽不停,法杖顶端对着那只不断乱窜着像奇行种一样的魔猿,迟迟不敢发动攻击。同一力道的攻击迈亚还做不到连续发动,她是耍法杖的又不是耍机关枪的,机关枪还需要打空一轮换下一轮呢,顶多在机关枪之后接上小手枪。 忒休斯虽然心底知道迈亚不会有什么大事,但一想到阿黛尔现在这莫名其妙的状态,又心中不安。 忒休斯用最快的速度剥夺了那两只魔猿的行动能力,正要奔着迈亚那边去时,耳边传来了血肉被刺穿的噗呲声。 第三十八章 泄愤 “迈...迈亚?” 法杖不像迈亚平常握着的一样,较粗的那一头作为顶端朝前,这次是如同锥刺一样戳入土地的那一尖端朝前。 而那上面,穿过了还在挣扎着的魔猿,它也六神无主的样子,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不算锐利的木棍直接戳穿了它的身体。 “噶、噶咔——”魔猿手攥着法杖,想要从它的身体中拔出来。 它看不清面前这个人类的脸,对方低着头,法杖朝上,它只能看见这个女性的头顶。 突然,魔猿感到自己的身体一阵摇晃。迈亚在魔猿自救时就将法杖抬起,将尖端大力戳在了地上,随后抬脚将那只魔猿从自己的法杖上踩了下来。 魔猿躺在土地上,脑子终于回了个神,想起了刚刚那根法杖是如何将自己的身体戳穿的。 对面也很不要命,在脑子反应不过来的时候,这个人类比它还要疯。 魔猿看见那人类转手将尖端举起来朝向了它的腹部,心中忍不住嘲笑,这又不是剑,怎么可能直接将它的腹部穿过,就算上面附着了魔力,也顶多像拳头一样给它像皮甲一样的腹部留下点伤痕。 随后,它看见了藏在那披风下的人,一双像是玻璃珠一样冷漠的眼睛,浅色的眼瞳映照着魔猿慌乱的样子。那孩子的手朝上一捏,法杖上的尖端闪过如刀的锋芒魔力展现出了超出目前迈亚熟练度的掌控程度,如同一个练习魔法数年的人,可以将像液体一样流动着的魔力塑成刀刃。 倒在地上的时候,迈亚俯视着这只已经快失去抵抗能力的魔猿。 和那个小孩内里相似的双眼,但黑色的双眼却有了一点狂热的味道。 一下又一下,法杖的尖端戳在了魔猿的头上,它的生命早就走到了尽头,可迈亚浑然不觉般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魔猿的头早已烂的不成型,原本的样子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了,脑浆和血液流了满地,腥臭味飘出来,让一旁的米契尔忍不住干呕。 忒休斯解决完其余魔猿,走到迈亚身前。迈亚因着这个脚步声,终于注意到了外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忒休斯。 在披风中的阿黛尔倒是没刚刚冷静的样子了,缩在了迈亚身后,只露出来眼睛胆怯地看着忒休斯。 有时候忒休斯是真的搞不懂这两个人,一个脸上沾血还带着笑看起来精神状况不太好的样子,一个缩头缩脑似乎很怕被发现真面目的样子。 “戳的很高兴?” “啊……”迈亚垂手放平了法杖,语气中的那点兴奋还没完全过去,“对不起,原先实在没什么机会让我这么放肆地打人到释放原先积压的情绪,我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 忽略了在后面点头的米契尔,忒休斯说道:“还好,不过这样子太费时费力,偶尔发泄一下就可以了,戳这么多下手会累,下次别在魔物身上浪费太多力气。” 事实上是这种发泄方式不利于身心健康,人要学会正当释放情绪,而不是在忍无可忍之后付诸暴力。 忒休斯觉得之后可以慢慢引导她在战斗的时候情绪更稳定一点,情绪和压力的调整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改变的。
现在想来,在过去的那段时间,迈亚积压了十几年的情绪,以她的性格如果就这样在秩序井然的现代社会爆发出来,大概率是挥刀向自己。就像那时她们离开核心部分一样,连迈亚自己都没想到,她能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的颈部,在未来未知的情况下。 不是主动攻击别人和自己,而是自卫和反击,忒休斯觉得没什么不满意的,她对人的道德要求没高到连正当防卫都要批判的程度,圣人也不会站着挨打不还手。 “不过你吓到米契尔先生了。” “没吓到你吗?” “你自己看看我杀的那点,你觉得我会害怕?” “那就没事了,咱们本来的目的不就是吓一吓米契尔先生,让他别再这么鲁莽了吗。” 哦,那好像确实和原本计划的一样。 忒休斯觉得怪怪的,但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地上的魔猿尸体逐渐变回了平常的样子,除了猩红的双眼以外与普通猿猴没什么差距。它们那因为魔族特性而爆涨的双腿也像是瘪了的气球,没了弹性,一层皮贴在了土地上,只有中间被骨头和肉撑起了一小块。 腥臭的血渗进了土地里,阿黛尔闻着一张小脸都皱在一起了,扯了扯迈亚的袖子,用被这恶心味道熏出生理性眼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过去。 忒休斯双手伸到阿黛尔腋下,直接把她抱上了马车,在下面等着顺手把迈亚也扶了上去。 “米契尔先生,”忒休斯站在吓得腿软的还半蹲着靠在树上的米契尔面前,“魔猿是死了,但是这森林里的原住民没死,再不走,指不定一会要来点什么,比如十几只豹猫。” 米契尔一听这个立马精神了,腿也不软了,三步并两步上了马车,没等人坐稳就快马加鞭朝着大森林的外沿去。 忒休斯刚上来还没坐下,马车就动起来了,她晃了两下才没直接摔倒,靠在马车边上坐稳。 结果坐下来后,阿黛尔还是脸皱着不说话,拼命往迈亚的披风底下钻,脸上五官可以说是各跑各的了,都在人类五官的正常活动范围内拼命做着动作表达厌恶。 “她是不是吓着了?”忒休斯不解地看着阿黛尔。 迈亚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法杖尖端,又指了指忒休斯的剑。 “血,魔物的血太臭了,阿黛尔她想吐。” “别说阿黛尔了,我也嫌弃,你快点擦掉我要受不了了!”脑内传来瓦沙克的干呕声。 “瓦沙克,你说脏话的事情我们还没好好谈谈…等着吧。”忒休斯心中回应它。 “我这就擦,要吐也别吐中心地带,会被野兽循着气味追过来的,”忒休斯从自己魔法开辟的储藏空间中翻了翻,找出来上次擦剑用的布,“她上次还被魔狼的口水糊了一头了,现在嫌弃成这样?” 阿黛尔怒瞪着她。 忒休斯双手投降,好吧,看来对她来说是黑历史,不说了。 第三十九章 幻灭 到了当天入夜的时候,米契尔已经带着一车人离开了中心地带,按原计划的真正靠着边沿行驶。 一直到升起篝火准备晚饭,米契尔都沉默着,不像前几天那健谈的样子。 忒休斯有点担心他这异常的模样,他一直跟在迈亚身边,虽然不会像阿黛尔一样直接紧贴着迈亚那么安全,但魔猿攻过去的时候应该也没伤到他才对,难不成是有什么她这种天赋不够的人肉眼无法发现的诅咒? 在捡木柴备用时,迈亚听她这么说,反而用更担忧的眼神看着忒休斯了。 忒休斯被看得有点不舒服地移开了眼: “我本身天赋不够,你有这个能力但是认不出来,有这个担心也是很合理的吧。” “亲爱的,”迈亚把木柴抱在怀里,用空出来的左手拍了拍她的肩,“想得周全是好事,但米契尔先生现在很明显是处于一个幻灭的状态,你难道没有过那种幻灭的感觉吗?” 听着这个调侃的昵称,忒休斯毫不犹豫地拿木柴给了她一下: “说话别这么轻浮,你知道我留下来确切的记忆不多...幻想破灭啊,也有过,那是我十几岁那会的事情了。” “十几岁?具体到几?” “十一二岁,那个时候我刚成为骑士。” “比我还小的忒休斯,”迈亚眨了眨眼,努力想象小忒休斯的样子,“刚成为骑士啊,我差不多明白你幻灭的点了。我小时候觉得大人很帅很酷的,后来十岁的时候彻底破灭了,原来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最好。” 忒休斯伸手揉了一把迈亚。 “等等,忒休斯,停,别继续了。”迈亚的头被揉的左右摇晃,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平淡,感觉是被晃晕了。 “语气轻浮的迈亚女士,被人关爱你害羞了?” “不,忒休斯,我的意思是,”迈亚指了指自己的头,“你用刚捡过木柴的手揉我的头发,现在我的头发里全是小碎木头,怎么办。” “......抱歉。” ...... 阿黛尔看着眼前的男人低垂着头,用一根较长的木头棒子捅着燃起的篝火,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火快顺着木棍烧到了手上都没发现。 “呀!” “啊!?” 快烧到手指的时候,阿黛尔大叫一声,吓得米契尔猛抬头看这个女孩,以为到了森林边缘还有魔物,拿着燃烧的木棍猛回头看阿黛尔朝向的地方。 就这一下,米契尔的手指已经被火焰燎到了,指尖传来慢半拍的刺痛和灼热,让他直接撒开了手。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米契尔想踩灭那烧着他的木棍。结果米契尔那摇摇欲坠的鞋底最后一次履行了使命,啪地从靴子上脱落了下来,掉在了地上,正好拍灭了木棍上残留的火焰。 米契尔就这么保持着单腿站立的动作,和阿黛尔对视着,接受一个孩子看傻子一般的鄙夷眼神。半分钟后,他终于晃了两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米契尔将那顶有点旧的圆檐帽从头上拉了下来盖到了下半张脸上,淡黄色的眼睛露出来看着对面的小姑娘,哀声道:
“阿黛尔小姑娘,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蠢?” 阿黛尔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眼神冰凉凉的,完全没有要安慰和客套的意思。 脑子发热冲进中心,现在鞋底也离他而去,不过比起自己的生命安全,鞋底也没那么重要。 米契尔将那个鞋底强行安在了靴子上,然后拖着一只腿走到马车上,开始找自己备用的靴子。 没找到,米契尔放东西很乱。 他自暴自弃地直接躺在了马车上,找不到的东西不用刻意去找,它一会会自己出现的,这是生活中总结的经验。 米契尔闭着眼睛,双腿耷拉在外面,放弃了思考。今天搞砸的事情可真多,多的他半夜晚上醒过来都能扇自己两个巴掌。保证的事情没做到,说要保护的人没保护好,现在连这个小姑娘也开始鄙视他,幸亏没让自己的孩子知道这些,不然父亲的高大形象算是毁干净了。 随后,他听见了身边一声费力的嘎吱声,从马车的侧面上来了什么人,大概是那小姑娘嫌地上凉想上来坐坐,米契尔暂时懒得去管。 一阵叮呤哐啷的声音,听得米契尔直皱眉,想要坐起来阻拦这孩子。但是现在他身上累得要命,四肢发酸,整个人想沉下去和大地融为一体。 很快那声音就停下了,好的,米契尔想,他可以稍微休息一会了。 可是发丝垂在他脸上,距离很近,很近,但是米契尔听不到任何呼吸声。这个发丝的主人应该是阿黛尔没有错,小孩的呼吸频率通常比成人更快,可现在这么近的距离,米契尔却连多余的呼吸声都没有听见。 他脑门开始冒冷汗了。 接下来是比一般小孩更为冰凉的双手,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拍在了米契尔的额头上。 米契尔开始手脚发麻了。 事实证明米契尔不擅长吸取教训,他在上午刚刚错估了忒休斯和迈亚的实力,把她们当成需要保护的两位女性,并试图展示自己的绅士风范。 米契尔不禁开始思考,自己凭什么就觉得,在一位斩杀魔猿像是杀鱼一般利落的女性和另一位用法杖生生将魔猿脑袋戳烂的女性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就是什么乖巧天真无害的小可爱。 手掌依旧不轻不重的在他脑门上拍着,提醒他睁眼。 米契尔认命一般地睁开了眼,正对上了阿黛尔的带点淡粉色的浅色眼睛,好像又和平常有什么不同。这双眼睛内部似乎有着星星点点的黑色,不这样近距离对上根本看不清。 阿黛尔提着一双靴子砸在了米契尔的脸边。 “靴子,”阿黛尔张了张嘴,像是很困难地在发声,“她要安慰安慰你,别太郁闷。” “你...你原来会说话啊?” “不记得了,”阿黛尔再次用鄙视的眼神看了过去,“不过,你挺蠢的,建议悔过。” “哦,哦......”怎么还能有人不记得怎么说话的? 米契尔坐起来接过了靴子,看着阿黛尔回到了原本坐着的地方,像是刚刚根本没过来说过话一样,但女孩的脸上似乎有着困惑,脑内隐隐浮现了什么,一知半解往往比全然不知更让人迷茫。 第四十章 关系 “味道怎么样?” “像罗宋汤一样。” “那是什么东西?” 米契尔煮好了一锅汤后,盛了一碗给迈亚先尝尝味道,得到了他听不懂的评价。 迈亚用木勺舀起一勺热汤放在嘴里,感觉身上的疲惫都缓解了不少: “我原先喝过的一种汤,罗宋据说是一个国家名字的音译,挺好喝的。”如果肉再多点就更像了。 米契尔不知道罗宋什么的,总之是好喝的意思对吧。他在和阿黛尔说过话之后,心情稍微好了点,虽然除了那句意义不明的“她要安慰安慰你”以外,从那小姑娘那里收获的几乎都是鄙视和冷淡的回应。 上午的事情,米契尔想要提出来道歉,但是看着忒休斯她们跟没事人一样,又不知道该找个什么时机开口。 忽略过去吧,米契尔总觉得阿黛尔在盯着自己,那眼神如芒在背。 好吧,直接上去鞠躬大喊一句对不起然后声泪俱下地忏悔而已,米契尔莫名有种视死如归的精神,死亡大概是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尴尬和羞愤到活活将自己气死的死亡。 人成熟的标志之一就是学会为自己犯的错误真诚道歉,米契尔眼神坚定,猛地站了起来。 忒休斯正喝着汤,没注意米契尔的纠结情绪,不知道为什么他猛地站起来了。干什么,上午发生的事情太羞耻了想在这里杀人灭口吗?忒休斯有些迷茫地看着站在原地气势汹汹的米契尔,没有别的动作,又喝了一口汤。对付一个普通车夫的话,忒休斯连剑都没必要拔出来。 而旁边迈亚一脸了然的样子,似乎明白一会儿要发生什么。 在一声巨响后,迈亚那洞察一切的自信表情僵住了。 不,她不明白。 反正迈亚确实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鼓起勇气过来道歉能把自己绊倒了的。 忒休斯不可思议地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米契尔,而迈亚则惨不忍睹般捂住了脸。 米契尔趴在地上已经绝望到不再试图去起身了,干脆就这么道歉吧,他心如死灰大喊道: “对不起,忒休斯小姐,迈亚小姐,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为表歉意请允许我把收你们的路费还给你们作为报答!” 米契尔已经彻底放弃去看对面二人的表情了,他能想象得出来,大概率和阿黛尔的鄙夷神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哦,只是道歉啊。忒休斯面无表情地想到,好大的阵仗,亚利布勒难道有道歉要五体投地的奇怪风俗吗? 上午的事情,早就在意料之中,忒休斯她们不是完全没有规避的办法,这场战斗也称不上危险。忒休斯自身的实力不用说,迈亚那边看似只有还未掌握完全的力量,实际上她是不会因为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魔猿轻易死亡的,不然在更早之前她就已经作为张与彻底死去了,现在的新生那是想都别想。 瓦沙克配合着她心里所想说道:“难杀,你现在捅她致命处一刀也捅不进去的,只能从精神上自取灭亡。” “别说这么残忍......”再怎么不想听事实也是如此,忒休斯低垂着眼,“行了,别一遍遍提醒我了。”
总之这次真正可能出事的其实只有车夫米契尔一个人,所以忒休斯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情。 幸运的是,米契尔这次作死遇着的同行人员是她们。忒休斯当时更担心的是,如果这次不把他吓唬到再也不敢往中心地带跑,以后要是同行的人没有自保能力,那不就是带着人送死吗。 忒休斯偏头看了看迈亚,她似乎没有什么表示,把事件的处理全都交给忒休斯了。 “米契尔先生,你先起来吧,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 “别下次再来,笨。” 这个声音出来的时候,忒休斯和迈亚一起抬头看向了刚刚还在一旁乖乖喝汤不知何时凑过来的阿黛尔,不敢确认这句话是不是她说出来的。 阿黛尔蹲在米契尔的脚边,黑色的裙子拖在地上,她伸出手拽了拽米契尔的新靴子。米契尔用右手撑着翻过身来去看阿黛尔拽着自己的地方,是松散的鞋带。 阿黛尔皱起脸,五官往内凑着,小孩子不遗余力地用最直白的方式表达着自己对这个笨蛋车夫的评价。笨,真的笨,刚刚被火烧到手,鞋底掉下来,新靴子找不到,让小孩帮忙找到了,结果穿上之后就忘了系鞋带。 但现在鞋带也好道歉也好都不重要了。 迈亚震惊地起身直接把阿黛尔捞回了怀里,左看右看,问道: “你会说话了?” “你不知道她会说话吗?”这是米契尔。 “她上次说话应该是差不多四个月前的事情了。”这是忒休斯。 忒休斯的记忆差不多就是从绑架那时候开始模糊的,在那段模糊记忆中是有正常的阿黛尔出现的,和迈亚一样能说会道嘴皮利索的阿黛尔。 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迈亚贴着她的额头道:“阿黛尔,叫叫我的名字?” “迈亚。” 原生家庭的阴影让她对结婚生子这种事情敬而远之,迈亚日子没好过到想尝尝婚姻的苦,也不打算把不幸的接力棒交接给另一个无辜的孩子。 现在呢? 现在无痛当妈白得一个和自己心意相通的可爱女儿,这不白赚吗。 瓦沙克在旁边观察着迈亚有点慈爱的表情,一阵恶寒:“她不会把阿黛尔当女儿了吧,就以她们俩的关系?” 贴着阿黛尔的迈亚能听见这句话,她听着阿黛尔叫自己,不动声色地把阿黛尔抱更紧了些,让那把剑传到自己耳边的声音更加清楚。 “对小孩有怜爱之心是人之常情。”忒休斯回道。 意思就是自己不该把阿黛尔当女儿,迈亚琢磨着他们俩的对话,有一下没一下顺着白色的长发。不是女儿,这个语气也肯定不能是有亲属关系的姐妹之类的,总不能阿黛尔是她妈妈。 为了回应迈亚心中的疑问,解释她们之间的关系,阿黛尔贴了贴她的脸颊,小声道: “迈亚。” 第四十一章 哈根 二月初的时候,忒休斯一行人到达了哈根城。原本前两天就能到达的,可因为米契尔那个意外绕了点路,他后来留下了阴影,别说去森林中心地带了,他几乎全程都是绕着森林走的。 他现在想起来魔猿那恶心的样子都一阵后怕,尤其是忒休斯每天都在擦剑,有时候擦着擦着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就抬头看一眼。剑身上反出来的寒光让米契尔的记忆无数次回到了森林中心,遮天蔽日的高树下,一只只眼冒红光的诡异猿猴倒悬在树上,这已经彻底成为了米契尔的噩梦。 反观年纪最小的两个,接受良好的样子,让米契尔愈发认识到自己那时的自大和无知。 时不时迈亚朝他温和一笑,他都能想起迈亚用法杖狂戳魔猿头颅的样子。 看着挺好的一姑娘,但好像精神状态不怎么好的样子。 反正马上这段行程就结束了,等结束了他差不多也不想干了。说到底米契尔的家就在哈根城,妻子不止一次和他抱怨过他经常出门在外,孩子的成长中缺少他的陪伴这件事了。 临近城门的时候,迈亚好奇下一个即将到达的城市。从米契尔对哈根城的描述来说,那是一个严肃无甚乐趣的地方,如果不是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成家立业都在这里,他大概会在更让人舒适的夏奇城定居。 城门在视野中出现时,迈亚似乎看见了许多奇异的文字,那些文字乍一看不解其意,但是涌入脑内时像是有无数知识瞬间刻了进去,脑袋被人用一根钢锥刺入。迈亚发誓,她考数学和物理的时候都没这么痛苦过。 她迅速闭上了双眼,锥刺的疼痛消失了,但是刚刚那些文字还在脑内肆虐着,让迈亚有了晕车的感觉,闷痛,无处发泄,让人烦躁。 忒休斯察觉到了迈亚的不对劲,拽着迈亚靠在她肩上休息: “怎么了?” “人一口气学太多自己没接触的知识头都会痛的,忒休斯。” 迈亚语气虚弱地撂下这句话之后就不再应答了,闭着眼睛轻喘着气,窝在了忒休斯的肩颈之间。 忒休斯感受着她似乎有点虚弱的呼吸声,呼出的温热气体喷在皮肤上,呼吸频率大致没怎么变,只是因为身体上的不适稍微重了些。 不像是生病了的样子,也不应该这么长的路途临到目的地晕车。 他们到城门的时候,一轮旭日高悬于空中,高大城墙的阴影将几人笼罩在内。忒休斯没由来地感到心情沉闷,守卫的眼神和哈根城的城墙一样坚定又冰冷,他们是城墙上的守卫,也是哈根城的城墙本身。 “迈亚,醒醒,”忒休斯掌心留出空档在迈亚的头上轻拍了几下,“我们到哈根城了,要检查身上有没有携带危险的东西。” 迈亚不满地闷哼一声,像是小孩赖床一样,但还是努力顶着被疼痛肆虐的头部下了马车。 米契尔正往一边坐着看守卫仔细调查他带过来的货物,看到了迈亚的异状关切问道:“怎么了,我记得她不晕车吧,难不成刚来哈根城这边水土不服?”
迈亚那边摇摇晃晃着,先交由卫兵手头上的检查,外在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就交给魔法师来检查更深处的肉眼无法看见的。听起来像是火车站的包裹安检机一样,外面看着没什么问题就用科技手段探查内部,在科技不发达的世界就交由魔法手段代替了。 “没关系,看着我,很快头就不会痛了。” 头晕眼花之间,迈亚几乎想要彻底倒在忒休斯的身上时,她听到了一个温柔的少女音。那声音像是夏日流淌过的水,将心上的阴霾冲刷干净。 再次睁眼的时候,迈亚的视线完全坠入了一片蓝绿色的湖泊中,一阵阵水波自中心荡开。刚刚看见的那些城门上的流淌着的奇异文字都不再躁动,趋于平静,埋在了湖水之下。 在这种平静维持了大概两分钟后,有人在迈亚眼前打了个响指,刹那间所有的景色涨潮又退潮一般离去。迈亚往后退了一步,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抬头就能对上那双满含担忧的蓝色眼眸。 “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传统魔法师打扮的少女在二人面前笑着,打响指的手还没收回去。 这看着年纪比迈亚还小的少女显然是在城门值班的魔法师,她金色的长发盘了起来,在一边取了一扎头发编成麻花辫固定在后面盘起来的头发上,另一边扎起来一个可爱的小团子。少女外面套着一件极具魔法师特色的黑色长袍,红色的衣领外翻着,衬衫的衣领上一颗与她蓝绿色眼瞳相似的的宝石熠熠生辉。 忒休斯揽着还没回过神的迈亚,向眼前这位魔法师谢道: “谢谢您刚刚出手帮助,能多嘴问一下,我的同伴刚刚是怎么了吗?” “你看着比我大不少,敬称就没必要了,我叫埃米莉,埃米莉·格里芬,”埃米莉笑得很甜,忽略她手上那比人还高缀着五角星的法杖,就看起来比更迈亚符合年纪了,“你的伙伴没什么大事,天才也会有天才的苦恼嘛。这位小姐应该是直接看见了城墙上那些魔法了,哈根城城墙上的魔法远比内地多且复杂,对于天赋高的人来说,那就是肉眼可吸收的知识,吃太多了是会撑坏肚子的。” “她的意思是迈亚吃饱了撑的...我怎么感觉阿黛尔刚刚在瞪我。”瓦沙克随口开个玩笑,瞬间就感受到来自阿黛尔的冰冷视线。 忒休斯心中无奈道: “你忘了她前些日子就逐渐能听懂话和说话了吗?” “忘了。” “那你多少沾点活该。” 埃米莉举起法杖对着忒休斯,顶部弯曲的法杖内部坠着的五角星发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芒,那光点在忒休斯身边飘了一圈又回到了埃米莉的身上。 埃米莉满意地把法杖放回了身边,让开了身位微微躬身道: “没有任何问题,三位,欢迎来到哈根城。” 第四十二章 松虫草 进入城内之后这种压抑的感觉稍微缓解了些,过往的行人为这城市填了几分活力。但忒休斯抬头的时候,哪怕正午的阳光直直照下来,也有乌云密布的苦涩感。 米契尔进了哈根城内就和她们分开了,他的家就离城门不远,那片居民区住的人都是算不上贫穷但生活也富裕不到哪去的。城外围的居民区虽然也有小旅馆,可实在是不怎么样,忒休斯非必要不打算带迈亚再体验一次失眠的感觉。 她们接下来要在哈根城停留一段时间,一是为了旅途中间的短暂休息,二是准备离开哈根城的必要流程 ——和一位指定的军士战斗。 手段不论,身份不限,只要能打得过就直接放走。 “可阿黛尔怎么办啊,这是谁打得过才放谁走,”迈亚不免担忧地看着怀里的阿黛尔,“忒休斯你肯定没问题,我应该或许可能通得过,总之让我再练练。” 忒休斯想了想迈亚的实力,对一个死靶子是肯定没问题的,但是对方是会移动会思考的人类,像对石头那一发攻击在熟练度不够的情况下可能不太来得及。 “其实你直接用对魔猿的那个样子,直接无差别轰击也没什么问题的。”忒休斯语气真诚地说道,反正只要求打败没要求杀死,那一发范围攻击魔法估计能直接把对面轰下台,如果恰好是个身体素质差点的军士还能眩晕段时间,迈亚多少对自己的实力心里没点数了。 迈亚的焦虑一时半会应该缓不下来,忒休斯蹲下身子和阿黛尔对视。 阿黛尔用一双写满了无辜的大眼睛予以回应,面对着忒休斯审视一般的眼神她有些无助,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阿黛尔将眼睛向上翻看着上方想了一会,随后试探性地双手捏起裙摆微微提起,略微躬身行了个礼。 “日安?” 不是让你行礼的意思......忒休斯哑然失笑,看着阿黛尔不知所措的样子,将手掌往下压示意她停下。 结果阿黛尔躬身更甚了,小声问道: “这样子更标准吗?” “我不是让你行礼的意思。”忒休斯站起来将阿黛尔直接扶正,让她身体站直。 阿黛尔懵懵的,看起来不像是明白了的意思。 瓦沙克的语气相当怪异,一个威胁过自己的人现在像个纯洁天真的小孩子一样,任谁都会感觉怪异,哪怕这样的阿黛尔它每天都能看见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这真的是阿黛尔吗...她都已经会说话了,能不能把脑子也恢复一下,啊不,还是别恢复了。” “阿黛尔现在这样子,我们怎么把她一起带出城是个很麻烦的问题,”忒休斯脑内回道,“把她伪装成玩偶,把她大半夜晚上丢出城,或者干脆一点直接让她去打个军士不能赢那就算了丢掉?” 后面那几个提议很明显是开玩笑的,落在阿黛尔耳里就是另一回事了,她的眼睛随着这几个离谱建议的提出而缓缓张大,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认真的吗,直接丢我去送死?阿黛尔想说话但是嘴唇动了动,嗓子中没发出任何声音。 在忒休斯还在脑内风暴的时候,阿黛尔左看右看。迈亚的注意力还在她手中刚驱使出来的那团魔力上,忒休斯对阿黛尔来说太高了,在她站起来后,自己抬头也只能看见她的下巴,表情一概看不清。 忒休斯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小手抓住了,掌心传来了毛发的触感,她从思考中回过神来: “阿黛尔?” “我应该能做到的,”阿黛尔的声音有些弱,“别丢下我,一个人在城外,害怕。” 忒休斯把阿黛尔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手上习惯性地垫了垫让她能做的更稳:“差点又忘了你也能听到了,我只是开玩笑的,怎么可能真的把你扔出城,就算我想做也做不到啊,这么高的城墙还附加了魔法,我需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把你扔出去?” “那意思就是力气够就扔出去了?” 迈亚突然从后面搞偷袭,半踮脚趴在忒休斯另一边肩上,坏笑着问道。 忒休斯冷漠道: “咱们今天可以试试,如果我有足够的力气把你扔出城墙,你是先被我不小心扔在城墙上砸成肉泥,还是被我恰好扔出城墙在哈根城外摔成一滩肉泥。” “两者请都容许我拒绝,我不想体会那种骨头全部断裂器官全部烂成一滩的感觉,当然你要能保证我头坠地直接死亡那还有的可谈。” “谈也别谈。” 真可惜,现在抱着阿黛尔空不出手来给迈亚来个脑瓜崩。看似是忒休斯和迈亚一起带着一个孩子,实际上是忒休斯一个人带着两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 哈根城作为亚利布勒境内最适合前往迪维尔的通路,提供给不要命冒险者的旅馆自然是少不了的。在多个旅馆的竞争下,能留下来的都是物美价廉的,忒休斯领着两人多转了几圈就找到了合适的住处。 这家旅馆名为松虫草旅馆,双人间一晚十铜币,算是这一带最有性价比的旅馆了,但不是很受冒险者的欢迎。 究其原因,和忒休斯在哈根城城门感受的压抑一样,这里的老板是个不苟言笑的小老头,一双眼睛中对这些大胆年轻人的嘲讽根本不加掩饰,深灰色的眼和鹰钩般的鼻子,嘴角常年耷拉着,看着相当刻薄。 进来问价格的时候,老头看了眼忒休斯,先入为主地把她和那群说要扬名又久未传来消息的冒险者归为一类了,他翻了翻眼皮,推出了压根没展示出来的价格表。老头看起来不想做生意的样子,一副你爱来不来不来滚蛋的态度。 忒休斯看了眼令人心动不已的价格,难怪这店物美价廉,店主压根不想做生意,没直接一铜币一夜打击市场的原因大概是怕有同行来门口泼粪。 反正这老头又不会经常见,忒休斯先交了一个星期的钱,老头随意地丢了把钥匙就继续看他的书去了。 第四十三章 作弊方法 忒休斯颇为头痛地看着阿黛尔,努力拽了拽自己的大衣想要脱身,但是女孩的力气不小,忒休斯也担心突然使劲会让她直接摔倒在地上,一直收着力气。 阿黛尔抬头装成要被抛下很委屈的样子,实际上连眼泪都没能挤出来,闷声道: “真不带我一起走吗?” “阿黛尔,听着,”忒休斯努力掰开她的手指想将自己的大衣抽出来,“我们只是出去打探一下消息,顺便买点吃的回来,你就在旅馆歇着别乱走动,我可以把瓦沙克留下来给你玩。” 瓦沙克难以置信地大喊:“你出门不带防身用的武器吗?” “也还好,这里大部分人我用个木棍也可以击退,没有魔物的情况我不是非得用剑大开杀戒。” “你平常也没戒过杀。” 阿黛尔带点嫌弃地看了被忒休斯放在床上的瓦沙克,摇了摇头表示抗拒。瓦沙克在忒休斯脑内的喊叫声更大了,它是越来越活泼了,刚刚只是想哄哄阿黛尔留下,现在忒休斯是真的想将这把吵闹的剑一起留在这里了。 迈亚双臂从阿黛尔腋下穿过,将她一把举了起来放在床上。阿黛尔看着沉默不语的迈亚,在她稍微恢复了点语言功能后,她就发现和迈亚的联系淡了些,心意依然相通,但似乎隔了一层毛玻璃看不真切。阿黛尔有些慌乱地试探道:“迈亚,你也要把我留在这里?” “虽然想把你留在这里,但是你一个人在旅馆里我也放心不下。” 迈亚眼神中的担忧不像是假的,她抬起右手理了理阿黛尔有些乱的发帘,让阿黛尔心中多了些希望。 瓦沙克安静了下,又和忒休斯说起悄悄话:“迈亚好像要把这小鬼一起带走,你也不拦一下?” “你看她表演吧。”忒休斯呵呵一笑,在一旁冷静围观。 在阿黛尔眼睛都睁大以为可以跟着一起出去的时候,迈亚脸上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所以我决定拜托松虫草旅馆的主人,楼下那位海曼·埃文斯先生照顾你,他看着年纪很大了,应该也很缺孩子的陪伴,我相信他会照顾好你的。” 阿黛尔放开了拽着迈亚的手,面无表情地后挪了几下,毫不犹豫地钻进了被窝里,只留一双充满怨念的眼睛在外面:“我会乖乖的,早点回来。” “一定,”迈亚保证道,“就算忒休斯要接着忙我也会赶在晚上之前回来陪你的,我发誓。” 在保证之后,迈亚回头朝忒休斯比了个ok的手势,忒休斯笑着点点头,捋平自己被拽皱的大衣和迈亚一起转身离开了房间。 “等等。” “等等,你真把我留下来陪阿黛尔?” “忒休斯,忒休斯!” 瓦沙克拼命地喊叫,但是早就脱离了他们能接触脑内传话的范围,再怎么喊也只有阿黛尔能听见。瓦沙克剑内的灵魂颤颤着向阿黛尔那边“看”去,一双冰冷的浅色眼瞳像是遇见了猎物的野兽一样看了过来。 ...... “那位先生说的好啊,我们国家的人果然性情都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让她留下来不愿意,要把她给那老人家就愿意留在旅馆了。”迈亚出了旅馆之后窃笑着,拿捏住了这一点就跟讲价一样,有的时候会方便很多。
忒休斯不置可否,倒是注意到了另一方面:“她很怕埃文斯先生?我记得刚进旅馆时,你和她都在看见埃文斯先生之后往后缩了缩,阿黛尔直接躲在你披风里不出来了。” “那位老先生,有点像我的爷爷,”迈亚嗯嗯两声,没说阿黛尔害怕的原因,不过忒休斯知道都是一样的,“不是我的亲爷爷,我亲爷爷在我出生前就不在了,我说的是我奶奶再婚的那个人。小时候我父母经常吵架,所以对人的情绪变化察觉还算敏锐,每次过年去奶奶家,我都能感受到那个人对我的冷淡,直到我姑姑结婚那会才开始对我态度殷勤了不少。” “为什么到你姑姑结婚才开始对你好?”忒休斯疑惑道,而且迈亚用的殷勤这个词,很明显也不该是长辈对晚辈的态度。 “因为我姑姑结婚生子,我奶奶要专心照顾她,那个爷爷似乎已经坏处大于好处了,他要被踹了。” 忒休斯没问那在更早之前呢,既然那个爷爷这么不想离婚,为什么最开始对迈亚那种态度。她们两人都清楚的知道,那些都是属于已逝之人张与的事情了。现在的迈亚提起这件事时只是语气淡淡的,像一个在评价和比喻的事外人,只留下一点记忆中无法完全洗去的厌恶情感。 不过拿这个吓唬小孩,忒休斯觉得还是自己最明白自己的弱点,一步到位,直接把阿黛尔留下了。 忒休斯展开临走前米契尔给她们大致画的小地图,她们不打算去接近城中心的地方,在夏奇城是在中偏外的范围住了几天,这次因为主要任务是想办法离开这里前往迪维尔,所以她们一开始就选在了通往迪维尔的东门附近,进入的时候是从南门来的,米契尔的家就在那附近。 现在最头痛的就是不知道拿阿黛尔怎么办,总不能真的让她上去打。 忒休斯在外面打探消息时,听说过有人试图带小孩子过去,让小孩上去打。结果显而易见,军士下手力道正好,直接把孩子打晕且半点没伤到了,至于想带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出去的那个人,直接被强制从东门送出城了。 而哈根城的东门是个出去容易进来难的地方。 那孩子最后被军士们找了个好人家收养了,小孩还蛮高兴的样子,看来也忍这个大人很久了。 总不能在这里给阿黛尔找个好人家收养吧,忒休斯也对阿黛尔自己打过去没抱什么希望,不过有一点可以尝试一下。 那就是用阿黛尔能掌控的那种神奇的概念力量作弊,忒休斯想去尝试一下其他魔法师能否察觉到这种概念力量。如果不能,那忒休斯就有办法将风的概念伪装成阿黛尔本身使用的。 在一个大风的天气下,使用风的概念力量,假装是用魔力在聚集调动原本存在于空气中的风,实则是由忒休斯直接创造的原本并不存在的风刃。 第四十四章 东门 越接近东门,忒休斯就越感觉到空气中那挥之不去的郁郁沉闷,到了下午的时候阳光也逐渐减弱,本地人投来的冷漠视线和卫兵板正的表情都让她浑身不舒服。 感觉但凡来东门的外地人,都会被他们当成死人,忒休斯帮迈亚把兜帽拢了拢让她尽量不要接触到这些视线,这未免也太一棍子打死了。 守着东门的一个卫兵注意到了她们的接近,连个眼神都没有分过来。他一手拿着长枪,一手搭在大腿上,驼着的背和布满血丝的眼睛让这卫兵看起来就像一个宿醉的酒鬼。 卫兵的旁边还有个金发的牧师,他一身洁白的长袍,除了在肩上搭着的那条与袍子同样长度的红色领带以外,就再也没有多余的装饰了。牧师朝她们点了点头,就闭上了眼睛没再去看了。 迈亚头一次见到这种打扮的人,此前她们没有特意去教会一类的地方,牧师并不常外出,所以见到的几率也不大:“那就是你原先和我说过的远维教?” 忒休斯点点头,解释道: “远维教的牧师大部分都是这种打扮,职位更高的人还会再额外加其他象征身份的装饰。” 远维教是这世界唯一的主流宗教,绝大部分牧师都来自远维教,在这医疗水平并不发达的地方,平日里诸如诅咒和重伤重病之类的治疗都是交给牧师来做的。治疗的原理与魔力相似,但差异不小,并非从魔法师上延伸的另一条道路。 忒休斯走近那个卫兵,看见了卫兵身边城墙上挂着的告示板。 告示板写的内容和忒休斯在来到哈根城之前了解的差不多,无非是随机卫兵...哦不对,什么时候这里改成了决斗的值班卫兵?忒休斯有些惊讶,反正卫兵无视了她,她就直接大大方方走过去看。 值班卫兵那一栏后面写了约翰·温斯顿的名字,大概就是那个满眼血丝的卫兵了。只有这卫兵懒散着坐在那块告示板旁,其余卫兵则严肃地把守在离他七八米远的城门附近。 看着就一副颓废的样子,这样子有要出城去迪维尔的冒险者找上门,稍微有点实力的都够把他打趴下吧。忒休斯看出来了,这是明目张胆的放水,城主本人对阻拦不抱期望,下面的卫兵就干脆挑了个人把这一天当轮休。但能击倒一个一看就喝多了的卫兵,肯定不代表这人能在迪维尔保住性命。 放人去死啊...不过这些卫兵只对那些不怎么要命的自大家伙放水,反正都是送死,对于明显没有自主决断能力的天真小孩,他们肯定不会手下留情放人离开。 正在这边想的入神时,忒休斯的胳膊被迈亚戳了戳,迈亚见她注意力过来,就指了居民处的方向让她往那边看。 一个穿着衬衫长裙的金发少女正在那边和这里的居民交谈,从背影能很明显看到这少女的独特发型,大部分头发盘了起来,一边编成麻花辫另一边扎了个团子。 正是她们在南门看见的魔法师埃米莉·格里芬。 魔法师少女到来的地方让东门的气氛似乎都轻松了不少,那些原本冷淡的居民在看到埃米莉的时候也有了些活力的样子,热情地与她攀谈起来。
埃米莉聊了几句就脱身朝着城门这边来了,她在看见忒休斯和兜帽遮住大半张脸的迈亚时,睁大了双眼,改了方向冲着她们俩走过来了。 “两位,又遇见了,好巧,”埃米莉朝她们微笑着提议道,“中午刚来到哈根城下午就要去迪维尔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你们从其他地方来这里应该也经历了一段不会让人舒适的旅途,我的建议是你们可以过几天再启程,至少把你们身边那个小姑娘在城里安顿好。” 忒休斯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身边带着小孩就别指望小孩能从东门的决斗中钻空子了,老老实实在这里安顿下来吧,要么放弃旅途,要么放弃阿黛尔。 真可惜,就算现在阿黛尔确实没什么实际力量,忒休斯也没有带着她离开以外的选项。 忒休斯面上礼数充足: “我们只是过来溜个弯,顺便买点晚饭,暂时还没有要出城的意思。” 埃米莉嗯哼一声,给她们指了路: “芙乐太太家的面包味道不错,你们可以给那孩子买回去当晚饭吃,小孩子一般都喜欢甜腻的口感,她家的面包一向比较甜。” 说罢,她就继续按原计划走向卫兵的身边了。金发的牧师看埃米莉过来了,站起身来与她对着微躬身以作问候,将座位让给了她。 轮班?轮的什么班,忒休斯想,大概率是和这卫兵一样的职责。卫兵负责战斗方面,而魔法师和牧师则负责场外的监控,想在场下用魔法作弊的行为是被严令禁止的。 埃米莉看着那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下有些警惕,但很快就转头和约翰·温斯顿聊了起来: “温斯顿,就算今天轮到你在这里值班,前一晚上喝的酒也未免太多了。我都来这边了,你身上的酒臭味还没散干净呢,你想想要是城主临时起意来视察看见你这副样子怎么办?” “你就没什么可以让我短时间内头脑清醒的办法吗,格里芬?” “我不会这种魔法,但牧师能做到,现在教会派来的牧师已经走了,你来不及了。” “该死......” 约翰忍着头痛,一拳砸在了城墙上,震得他一整条胳膊都发麻。 埃米莉无奈地看着他莫名发泄完又抱着自己的胳膊低声哀嚎,叹气道: “就算你这么一天天喝酒,也改变不了你一个月三十天,轮班二十天都是你的事实。想开点吧,至少我在这里陪着你,咱们两个闲人在这里干坐着拿工资没什么不好的,这世界上能有几个人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你现在时间充足能抱着你的魔法史研究倒是高兴,我......起风了?” 约翰捂着自己的手,长枪掉落在一旁,眼神略显迷茫地抬起了头看天。他看向旁边的魔法师少女,她也同样是有点不解地感受着这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卷起的大风,而在不远处的树木甚至没有摇晃,这风像是直冲着他们二人来的。 第四十五章 芙乐 忒休斯悄悄观察了一阵,便收了手,让风停了下来。 一般的魔法师察觉不到,至少现在在东门值守的魔法师无法察觉。 在忒休斯运用风的概念时,她生起的风也为她带来了城门那边二人的对话。 目前在一旁监督决斗的轮班尚未可知,但值班的卫兵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个名叫约翰·温斯顿的男人。忒休斯看得出,纵使这男人从醉酒状态清醒过来,他的实力也高不到哪去。 顺着风传来的那些信息,忒休斯听的一清二楚,早就无法自主长时间稳定的呼吸,加速的心跳,以及语气中掩饰不住的颓废感,单纯的用风就足够将他掀翻。 “忒休斯,心情不错的样子,已经想到办法了?” 迈亚双手捏着兜帽边缘,掀起一角抬眼看着忒休斯从刚刚的纠结犹豫到心情明媚,知道她大概已经确认过了什么事情。 忒休斯对她也不掩饰情绪,笑道:“嗯,差不太多,但在正常道路可以出去的情况也总要防备好意外,凡事都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准备好如果对方铁了心把阿黛尔留下来,忒休斯就要带着二人硬冲出去了。她不觉得哈根城的卫兵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毁掉规矩,不过有很大可能再看见要出城的人是个小孩后换来更强的对手和监督。 东门这一片居民区都沉闷到让人喘不过气,连小孩子都格外的安静。路边一个小孩子坐在一处砖堆砌的小墩子上,他上身的衣服是浅灰色的,和东门这一片主体颜色差不多。那孩子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眼睛亮了亮,片刻挣扎后后又成了一潭死水。 他的视野中和卫兵一样,没有外来人的存在,不过小孩子还没做到像成年人一样视若无睹。 一群让人头皮发麻的人…… 忒休斯观察着周围,寻找着埃米莉所推荐的那家面包店。 芙乐的面包店离城门大概步行十分钟的距离。人这一辈子就算能不畏惧他人目光不穿衣服裸奔,不住房子野居山林,吃穿住行中也总是离不开吃的。这是生命维持的根本,正因此,芙乐太太的面包店算是这一片城区中为数不多的暖色。 不过就连这样的一片暖色中,芙乐太太看见她们的脸也是冷的,没有一般来说的热情招待,也没有任何一个眼神分过来,只要不主动搭话就是与空气相融的透明人。 天气比较阴,现在又早过了正午,这店选点一般,光照不是很足。芙乐太太为了节省,在这个没什么客人的时间只在自己待的柜台点了一盏灯。店内适合充当主食的面包放在芙乐身边的木筐中,其它面包则在店内的木托盘上,旁边好像放了个小牌子,但上面写了什么忒休斯看不太清。 芙乐太太三十多岁,身材丰腴。她有一头深绿色的卷发,长度刚刚到肩膀,齐发帘看着像是特意向内卷过的,正好弯在了眉毛上方。直到忒休斯出声询问她面包的价格,芙乐才终于正眼瞧她。 “长棍的三铜子,整个的五铜子,”芙乐说的是还没切成一片片的那种大吐司面包,“其它有花样的都标着价钱,用眼睛自己看。”
忒休斯又看了眼那边的木托盘,确认旁边看不清文字的小牌就是芙乐口中那标着的价钱,这怕不是有意为难,埃米莉给自己推荐这家面包店是有意给她找点不痛快的吗? “四个长棍的谢谢。” 忒休斯递了十二枚铜子在柜台上,芙乐太太才终于摆脱了那种懒洋洋的状态,从座位上起来转身去自己身后,拿了刚烤好还冒着热气的长棍面包放在纸袋中。 将纸袋递给迈亚的时候,芙乐冷笑一声: “要走我建议你们早走,今天守城门的人很好打,你稍微有点拳脚就足够出城了。四个长棍的够你们拖到明天了吧,年轻人,犹犹豫豫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但凡您语气再好一点,我一定会真诚感谢您的提醒,”忒休斯挑了挑眉,有点惊讶芙乐会多和她们说两句话,“但您很显然不是为我们着想,对吧?” “聪明的小姑娘,你想留在哈根城吗?” “很遗憾,我们只会短暂停留在这里一段时间。之后的话,既然我们都来到东门了,您也有这种语气对我们说话了,相信您一定明白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芙乐的脸瞬间黑了,猛地把装着面包的纸袋往迈亚怀里一推,力道大的迈亚一时反应不及往后退了两步,被忒休斯拦腰搂住了。 “滚吧,哈根城不欢迎你们。” 芙乐又恢复到了她们刚进店的状态,满脸的冷漠几乎要结成冰碴子。外面的阳光进来与否差不太多,反正今天都不是晴天,芙乐早就点上了灯火,在这家面包店中只照亮了她一个人。 出了店门后,忒休斯掰下一小块面包,直接塞到了迈亚的嘴里。 等迈亚嚼了两口之后,忒休斯问道: “好吃吗?” “好吃。如果不是知道你的品行,我一定会觉得你在拿我试毒,毕竟东门的人对我们态度这么微妙。”迈亚对这个面包的味道予以了肯定,跟夏奇城的味道差不太多。埃米莉推荐的没错,甜丝丝的,很符合小孩子的口味,面包本身还是很好吃的,价格也不贵。 忒休斯也掰了一小块放进自己嘴里,确认味道后点了点头:“态度是东门这边对我们这种所谓送死的家伙特有的态度,面包到底是人家自己爱吃的,不会单独给咱们烤一块又焦又苦的面包出来。” 离开了东门这一片时,迈亚一下子就放松下来了,站得没那么直了,背微微驼着,肩膀也往前缩了缩。看得出来,刚刚那种氛围确实让她不舒服了。 “忒休斯,进城的时候,那位埃米莉小姐说‘哈根城欢迎你们’” 忒休斯嗯了一声,没作回答。哈根城欢迎的不是她们,不欢迎的也不是她们,善意也好敌意也好都并非针对来到这里的她们二人本身,而是让东门变成这样的人。 “迈亚,一会你带着面包先回去,我要去找米契尔先生一趟。“ 第四十六章 胡话 “你想去问问东门的事情吗?”迈亚停下了脚步,平静地看着忒休斯。 “只是问问,我没打算逞英雄去想着改变东门这种敌视的态度。” 话音刚落,忒休斯就看见迈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怎么了?” “这个你不说我也知道,东门现在这样一不是我们造成的二不会对我们有什么重大影响,”迈亚托了托纸袋底部,“上行下效,这里的城主都一副对挽留彻底放弃的样子,估计就是在这方面发生过什么事。就算真的想改变,你也不得不去从城主那边下功夫,而我们只是两个过路的平民罢了。” 两个过路的一般人,正常情况下连面见城主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去试图改变什么了。 “算了,早点回来,我和阿黛尔在旅馆等你回来吃晚饭。” 迈亚朝她挥挥手,沿着刚刚那条路返回松虫草旅馆。 …… 米契尔仰躺在自己家门口的摇椅上,刚回到家的他安逸地享受着短暂的假期。这次假期结束他就要准备在哈根城找份工作了,在亚利布勒内部出现了这么恐怖的怪物,森林大概已经没过去那么安全了,留在哈根城里陪陪妻儿才是更好的选择。 多么令人舒适的阳光,不过随着天色渐暗,米契尔身上打了个寒颤,喊道: “宝贝,帮爸爸拿条毯子来。” 毯子落在身上的时候,米契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不算富有也没什么成就的自己在这一刻就是自己人生中的唯一赢家。 米契尔摇着摇着,感觉不太对劲,自家孩子一句话都没说,而且他能明显感觉到有道视线落在他的脑门上。 他睁开了眼睛,一张熟悉的脸以记忆中从未有过的距离在他面前出现了,天蓝色的眼睛就这么凝视着他不知道多久,看的他猛地往后退了两下。 在米契尔即将从摇椅上翻下来的时候,忒休斯踩住了摇椅落脚的地方,替他保持住了平衡。 “下午好,米契尔先生,您的妻子就在里面,当着她的面叫别的女性爱称或许不太合适。”忒休斯调侃道。 房屋的门口,一位与米契尔年纪相仿的女性右手拿着厨刀,双手抱臂看着这边的笑话。那名女性身边有一个和阿黛尔一般高的小孩,捂着嘴笑自己和这个陌生大姐姐共同完成的恶作剧。 “忒休斯小姐,幸好我妻子心里明白,不然我真的会觉得那把厨刀要戳在我的胸口。” “如果您的妻子没参与这场恶作剧,我也不敢开这种会让人关系破裂的玩笑。” 米契尔的孩子小跑着搬过来一个凳子,放在了忒休斯的身后。这孩子腼腆又害羞,在忒休斯朝他微笑之后点了点头就小跑着回到了母亲身边,关上门给屋外的二人独处的空间,只悄悄露了只眼睛观察着这边。 “想问东门的事情?” 米契尔对此心中早有预料,在忒休斯她们决定去东门附近居住的适合他就知道了。哈根城绝大部分人都不怎么待见这些冒险者,能有点好态度那说明要在他们身上大赚一笔。
东门那边原本的态度可以用过激来形容,没什么实力的冒险者在东门那一片居民区,不用等到去和守门的卫兵打一架,就会被当地的居民拽到角落里打一顿。 这样的情况直到近几十年才稍微好了些,他们不再把人绑到角落殴打了,这种行为被哈根城城主警告过了,再加上过往引起仇视态度的事件已经在东门区居民的脑内慢慢淡去。新一辈人只有上一辈人的口头传承,早就没了那种眼睛都发红的痛恨,只有遵循传统的冷淡。 “等等,等等,”忒休斯打断了米契尔的讲述,“所以你说了这么半天,根本没有讲到重点,几十年前造成东门区居民的仇视态度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 “我没讲?” 米契尔这才发现他扯了半天却没讲最重要的部分,清了清嗓子讲道: “那是几十年前,一位冒险者在东门引发的血案,就是因为那件事情,现在的城主才决定明面上稍微阻拦一下,实际上以决斗的形式彻底放开了从哈根城到迪维尔的通路。 “上一位城主还和前几代一样,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拦住那些去迪维尔明显是送死的冒险者,不过你也清楚,阻拦大部分都是没有用的,反而让认不清自己实力的冒险者心生怨恨。 “即便如此,大部分冒险者还是找其他办法自己离开的,他们的心没坏到那种程度,顶多骂两句打几架嘛。那个时候东门的人就觉得冒险者不识好歹,两边态度恶劣,滞留的冒险者时不时就要去闹事。” 直到有一次,双方上了头,谁也没收手,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冒险者直接拔出武器杀了人。 这个普普通通的家伙,没什么过人的实力,只有一把锋利的剑,和打开了闸口疯狂向外倾泻的情绪。 东门区的居民纵使有刁难过度的地方,但谁也没想过真的动刀子见血,在第一个人倒地的适合,其他人都吓傻了,包括那个冒险者的同伴。 当卫兵赶到的时候,那个冒险者已经彻底疯了,他杀了不知道多少人,嘴中喃喃着奇怪的话语。在说起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恐惧竟比那些被他危害了生命的人更深一层。 “他说了什么?”东门居民对冒险者的敌视态度来源已经很清楚了,由一个杀害了他们同胞的冒险者,进而迁怒到所有试图前往迪维尔的冒险者。 这件事没什么好谈的,事情的全貌基本清晰明朗,除了那个冒险者喃喃的奇怪话语。 “拦不住,拦了我们,也拦不住它们,在求生面前,没人会坐以待毙,迪维尔是最先发现的,很快就是我们了,”米契尔努力回忆着那句他曾经听前辈讲过的话,这句话本身就很混乱,对于米契尔来说也年代久远了,“大致就是这样,我也记不太清楚了,他说的话和占星术士们一样模糊不清,当时谁也没把这当一回事。” 第四十七章 疯老头 胡话?忒休斯眼神变得深邃,陷入了思考之中。 有的疯子看起来不可理喻,实际上他们才是最接近真相的人。 忒休斯想起了在夏奇城听过的占星术士的预言,混乱将会到来,这个世界无处可成为最后的家园。 这两句都并非什么疯人的胡话,再加上现在这魔物已经流窜至人类国家境内的现状的话。 ——预言中的混乱已经开始了,居住在迪维尔的魔族尚未发现这一点,而未进化完全的魔物则先发觉了潜藏的危险提前逃离了自己的家园。 忒休斯和迈亚这一路上遇到的魔物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最开始遇见的那只魔猿大概率是哈根城外那片大森林中出来的,魔狼没经过大森林所以还在寻找一个适合定居的地方,或者它经过了大森林但是没和那群魔猿争地盘,是没争过还是没去争这不好说。 最开始忒休斯只以为迪维尔的内部的小混乱,但现在每听到一个与这有关的传言,忒休斯的心就沉了一分。 她愈发明白这混乱的严重性了,甚至想干脆把迈亚和阿黛尔留在哈根城,自己一个人去冒险。可忒休斯心里清楚,这场影响世界的混乱和她们二人脱不了干系,终究不能把她们当成普通的朋友。 米契尔看着忒休斯阴晴不定的样子,开口劝道: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迪维尔那边是不是很危险?既然如此,你和那两个小姑娘干脆留在哈根城吧,东门那边或许不太欢迎你们,但我好歹也在这边生活了几十年,可以帮你们在南门托关系找个固定工作和便宜的住处。” “谢谢您,但是不用了。”忒休斯站起身,米契尔的孩子注意到她要走,连忙跑了过来。 来得正好,忒休斯将一个巴掌大小的小布包放在了孩子的掌心: “送你们一家人的礼物,你爸爸以后可以常常陪着你了,父亲在孩子的成长中,是带给孩子勇气的重要角色。” 在忒休斯走后,米契尔揽过自家孩子,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乐呵着用新长出来的胡茬蹭他的脸:“让爸爸看看,那个大姐姐给了我家宝贝什么好东西啊?” 孩子咯咯笑着推开了父亲的脸,打开了小布包看了看,里面是不少铜币,他数了数,大概有二十枚。 “爸爸,姐姐给了二十枚铜币,我要去还给她吗?”孩子看见这么多钱手足无措,他知道非亲非故的,自己不该拿人家这么多钱。 但米契尔却沉默着摇了摇头,将布包系好放在了孩子的手上,示意他收好。他想起了自己因为愧疚而没收下的车费,恰好是二十枚铜币,在米契尔那气势十足的道歉后还给了忒休斯她们的路费,恰好是二十枚铜币。 ...... 听到敲门声,迈亚就将自己怀里的已经饿了先吃起面包的阿黛尔抱回了床上,起身去开门。 走了两步,迈亚忽然觉得时间不太对,忒休斯走到南门询问完米契尔先生再回来的时间,应该没有那么快。除非她一路小跑着抄近路过来,不然怎么也得到了天黑才能回来。
想到这里,迈亚拿起了靠在柜子边的法杖,在顶头的部分蓄起了魔力,缓步走到了门前。 “哪位?” 门外的人没说话,随后出现了哗啦哗啦像是许多金属碰撞的声音。迈亚后退两步,杖头冲着门口,紧张地听着碰撞的声音消失后,门锁处传来了被开启的喀拉声,随后有个卡片状的东西伸了进来,门挡也差点被顶了出来。 门后伸出一只苍老如枯木的手,上面的皮肤已经几乎失去了弹性,只是和血肉粘连着附着在表面上。在透过那一点缝看清了门外的人,迈亚慢慢放下了法杖但并未把门挡取下来,问道:“埃文斯先生?” “不然还能有谁,你以为这里是迪维尔?”海曼深灰色的眼中讥讽的意思半分不掩饰,像锥子一样刺痛着别人,他用鼻子哼了一声,轻蔑的态度显而易见。 迈亚认为自己称得上是尊老爱幼,但这种明显不打算给她好脸色的就可以除外了。 “如果有个明知这房间里住了三个女性,还恬不知耻地用钥匙直接进门的旅馆主人,我觉得迪维尔说不定比这里更安全。”迈亚握紧了法杖,琢磨着等忒休斯回来要不要换间旅馆。这边旅馆充当安全锁的就是一个木头门挡,幸好迈亚有出门在外先上安全锁的习惯,不然这老头时不时想直接闯进来? 海曼在门外气地拿拐杖咚咚敲着地板: “恬不知耻,你这小姑娘说我恬不知耻,说我的旅馆不安全?不安全那你就出去住好了!我看见你举起来你的武器了,给我放下,放下!” 楼下的人被这咚咚的敲地板声吵得头痛,以为是那个没素质的房客,大喊一声:“谁啊,你脑子有毛病吧一直跺地板,再跺就滚出去!” “这家旅馆是我的,要滚出去的是你,小猪猡!” 迈亚脸上木然,原先将这个老头比作她的后爷爷是她的失算,这老头比她后爷爷让人难受多了,疯疯癫癫还不讲理,要是早暴露出这一面她肯定不来这里住。 在听到这是海曼的吼声后,楼下安静了没再说话。海曼又抬头看着门缝里面,眼睛死死地盯着迈亚手上的法杖,像是随时要暴起撞烂门冲进来的样子。 迈亚都做好准备了,突然,外头传来海曼的抽泣声。这算什么,让人放松警惕吗,还是他真的彻底疯了? 海曼跟个孩子一样在外头哭着,哭了一会又停了下来,继续用愤恨的眼神从门缝盯着迈亚。 迈亚想起过往曾日复一日安慰情绪不稳定的母亲,每次都压抑到了极点,没了耐心,进行最后的警告: “滚,我知道你们东门区的人不欢迎想去迪维尔的冒险者,但既然你把我们的钱收下了,就应该遵守交易的规则,我想你们哈根城应该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地偏袒你。要么别做交易,要么收了钱就不要来闹事。” 第四十八章 门挡 海曼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迈亚静待了一分钟,最后等到了海曼的先一步退让。在这疯老头转身下楼的瞬间,迈亚连忙把门重新锁上。对于有钥匙的海曼来说这没什么作用,主要是图个安心。 糟心,东门难不成全是这样的家伙吗? 迈亚暂时不敢放下法杖了,法杖对她来说就像初学自行车的人安装的辅助轮,而她还远没有到能离开辅助轮上街的程度。 讲真,迈亚现在很想骂街,但碍于阿黛尔还在,不能教坏小孩子。 说起骂街她就想起了忒休斯留下来的这把剑,也不知道这把叫瓦沙克的剑被阿黛尔做了什么,她回来的时候一碰到阿黛尔,就听见瓦沙克在哭着骂忒休斯,像是这段和阿黛尔独处的时间里遭受了什么非人的虐待一样。 骂的也不难听,比迈亚本人骂街水平差了不少,最脏的也不过是像打魔猿那天一样带了个亲属做口头禅,看得出来刚学会脏话没多久。 “忒休斯,还不回来,”迈亚把阿黛尔当洋娃娃一样抱在怀里小声哀嚎,“我们孤儿寡母在这里面对一个疯老头子真的好吓人啊,我原先遇到泥石流都没这么紧张过。” ...... 忒休斯敲响了门,半天才等到迈亚缩着头过来,先把锁打开了,随后透过门缝看清人才把门挡摘了下来。 什么情况,怎么突然谨慎成这样?忒休斯有些茫然问道:“怎么了,原先你可都是直接开门的。” “大概是从小被娇生惯养身边都是好人的单蠢高中生终于意识到了社会的险恶吧,”迈亚相当怨念地拿着那个木头门挡,“网上教的没错,出门在外一定要好好地把安全锁挂上,开门的时候也一定不能先摘安全锁。” “有东门区的居民来找麻烦了?” “嗯。” 迈亚闷闷一声,在忒休斯进来后立刻把门挡安了回去,和她讲了在她不在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忒休斯听得心中愈发忐忑,旅馆主人看着只是和芙乐一样的态度,跑到冒险者门前又哭又骂的,还正好挑了忒休斯不在的时候。 忒休斯算算海曼的年纪,几十年前,米契尔告诉她的时间也不准确。大概是四五十年前的样子,那个时候海曼应该是二十来岁,他应该是正好有经历那段最为仇视外来者的日子。 要干脆搬离这里换个地方吗?但忒休斯也不确定其他旅馆主人的具体情况,说到底东门这一片本身就不安全,现在天已经黑了,临时带着迈亚她们到处乱跑也很危险。 换旅馆一时半会是肯定不行的,门挡只是根长条木头,聊胜于无。忒休斯想着想着,把视线移到了瓦沙克的剑身上。 瓦沙克本来沉浸在抱怨忒休斯把它丢在旅馆中,这眼神让它不存在的头皮都发麻了,警觉了起来:“你想干嘛,我警告你啊,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都把我丢在这里陪阿黛尔一下午了你还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是在想能不能把你当门挡,长条的还是铁的,不容易折断斩断。忒休斯移开了目光,这个想法也只是想了想,没付诸于实践,要是真的做了瓦沙克怕是要一天到晚在她脑袋里大吵大闹。
从它的创造者死后,它是越来越像个人了。 就是没太学好,什么都让它自己学一点,学的太快忒休斯忘记矫正了。 忒休斯从储藏用的空间中拿出来她下午去东门带的短剑,没那么长,但是做门挡正好够用。 小臂长的普通短剑被忒休斯拿东西包着直接卡在了门挡上,她推了两下,相当结实。就算海曼力大无比想要撞开也得费会力气,那点时间足够忒休斯直接拿剑横在他的脖颈上了。 迈亚在一旁咬着面包看忒休斯摆弄短剑,忍不住去想如果她刚刚拿了瓦沙克当门挡是个什么光景。晚上迈亚是搂着阿黛尔睡在一起的,床不大,时时刻刻都有接触,那自己可能要听一整晚瓦沙克那低水平的骂街,第二天黑眼圈肯定少不了。 “这两天先在这里凑合一下吧,明天我去看看东门附近还有没有什么正常点价格也说得过去的旅馆。” “到也没必要这么费事,”迈亚看她忙完了,把还有余温的面包递了过去,“有这把短剑挡着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从米契尔先生那里问到了什么......或许和那疯老头今天的反常行为有关?” “或许,我不确定,我只了解到了东门敌视态度的来源。至于埃文斯先生今天的行为,东门人可能原本都这样,但他或许在那场事件中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像你说的那样精神状态不太正常。” 忒休斯看了眼迈亚的眼睛,那很明显是好奇的样子,对哈根城现状的好奇,对五十年前东门事件的好奇,以及对海曼·埃文斯过去的好奇。 刚刚海曼忽然搞那一出或许吓到了迈亚,但在慌乱褪去之后,好奇如同一颗种子在心中生根发芽。忒休斯试探道:“要在这里继续住下吗,我还挺好奇关于埃文斯先生的事情的。” “咳咳,既然你好奇的话,反正也没那么危险,那就留下来吧。好歹我们钱都付过了,这时候离开这老头说不定会白赚我们一笔。” 迈亚说完就看见忒休斯笑得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和那张看着正直的脸很不相配,明白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想法,恼羞成怒地把她手里的面包一推。知道了就直接说,这种看破不说破的样子让迈亚耳根都有点发烫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笑得像个反派......算了,迈亚叹了口气,坐回了床上,在坐下瞬间忽然想起了什么。 “忒休斯。” “怎么了?”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原本生活的那个世界,和现在这个世界有着联系对吧,比如我们现在的语言,虽然书写上差别很大,但读音和大部分意思都是中文。 “你了解这边的花语吗,毕竟两边有许多花朵的称呼也是类似的。” “稍微有点了解,迷迭香的花语大概是一样的。” “松虫草的花语是梦想,追忆,寡妇的悲哀。我们当然知道埃文斯先生不可能是寡妇,那么对应的鳏夫呢?” 第四十九章 源水广场 鳏夫,老而无妻,指妻子死亡后再未结婚的男性。 忒休斯没怎么仔细观察过海曼,但他身边确实没有年纪相似的女性出现。海曼这个岁数也不小了,忒休斯只以为是他的妻子已经先他一步离世了,但或许她猜测的时间点并不对。 如果不是海曼的妻子因为年老体弱多病离世,而是在将近五十年前东门发生的意外中离世呢? 愤怒如潮水席卷整个东门,最痛苦的是被害人的亲属,海曼·埃文斯或许就是这其中一个。 那他为什么还愿意让忒休斯这个一眼看上去就是要去迪维尔的冒险者入住,这个疯老头故意想留下她们臭骂一顿极尽骚扰也不是不可能,但概率比较小。 “在回来的路上,我听说,”迈亚忽然道,“最开始这家名字只像普通的旅馆一样用埃文斯这个姓作为旅馆的名字,就像阿尔娃·克拉克一样,但在大概二三十年前,埃文斯先生将招牌改为了松虫草。” “中间相隔二十年的时间,那就——” “那就足够下一代的故事发生了。”忒休斯明白了迈亚想提示她的地方。 “或许那就是松虫草的梦想。” 迈亚现在想起来海曼在房门前一会怒骂一会哭泣最后沉默的样子,都觉得怪异。她知道爱和恨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在癫狂下表达的情绪也都有迹可循。或许怒骂和哭泣都可以归结于东门事件上,但为何他最后选择了沉默着离开,为何痛恨冒险者的同时又愿意留下她们,这或许就是下一代的故事了。 往前推差不多二三十年的时间,那也正好是下一代满怀梦想和憧憬想要成就一番事业的时候。 忒休斯打算今晚先好好休息,等第二天再在附近问一问,东门区能了解几十年前往事的人,普遍都对外来者态度不好,询问的过程大概会相当艰辛。 ...... 在松虫草旅馆附近的主街上有个源水广场,按迈亚的话来说就是清晨的时候老头老太太最喜欢的那种小公园,什么下象棋打太极的都在那里扎堆。 早晨忒休斯拉着迈亚起来去源水广场的时候,迈亚一直撒娇耍赖不想起,说一个小公园有什么好看的,她早些年四处旅游什么公园没见过。 但真被拖着到了源水广场的时候,忒休斯就发现她改了口风。 “嗯,确实跟小公园中心那一片差不多嘛,就是中间的喷泉还可以。”迈亚面上相当矜持,但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向中间走的趋势。 源水广场自然没小公园那么封闭,它更像是在步行街中央的美观建筑。周围主干道分出来的几条小街道于中心交汇,而中心正是这个大喷泉。 石英砖块围了一圈喷泉池出来,喷出的水流算不上高,它卡在了一个正合适的高度。稍微低过头顶些,既不会让人感到压抑也不会让人觉得这喷泉太过小气。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天空晴朗,只有几片白色的云朵做点缀。清晨的阳光照在喷泉上,斑斑水光落在了忒休斯的身上,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弯腰用手触碰冰凉的石英砖块,一股寒意窜上来直接把她还残存的睡意驱散。
“迈亚,你也过来摸摸这砖块,说不定就不打瞌睡了......迈亚?” 忒休斯边说边回身看她,随后发现迈亚呆愣愣地看着她,阿黛尔牵着她的手拽了两下都没拽动。 站着睡着了?忒休斯想走过去在她面前挥挥手,却听见她着急喊道: “等等,你就在这里别乱动!” 迈亚对着被水光笼罩着的忒休斯,法杖夹在臂下,双手比成一个长方形的样子,像是相机一样将忒休斯罩在了其中。她想将这景象变成一张照片留在手中,但她没有相机,而相机也无法拍出迈亚眼中所见的景象。 除了水光以外,还有星星点点着向上漂浮的,空气中本就存在的元素。平常就连迈亚都很难看见这些在空气中分散着的元素,而现在她能看见一个个水蓝色的光团向上慢悠悠飘了起来,到了顶端又叭地一下炸开,重新融入了空气中。 忒休斯就站在原地等她看,看够了再继续,反正她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周围东门区的人来来往往,在这些人中,忒休斯也看见了几个冒险者。二者穿衣风格其实差别还是挺大的,一般人也不会穿着一身皮甲上街,像是炫耀装备的小孩,这类冒险者要么是已经打算前往迪维尔了,要么是想出来炫耀的家伙。 在东门这么炫耀,也就是哈根城的城主禁止了东门区的居民再无缘无故伤害外来者,再往前推个几十年肯定要被打一顿。当地的某些刁民可以让他们好好认清究竟是外面没脑子的魔物可怕,还是自己有脑子又心怀恶意的同胞更可怕。 忒休斯只有袖口的部分绑了一截护腕,偶尔腰上会系上束腰带,腰间平常也不挂着太显眼的武器,在城里的时候她顶多别一把短剑在腰间,瓦沙克放在储存的空间中。别人判断忒休斯是冒险者,也主要是因为这把短剑和她周身的气质,再者就是同行的迈亚。 迈亚最看得出来她是冒险者的地方就是她随身带的那根法杖,看起来像是一大根柴火棍的法杖。偶尔迈亚也很想把这个藏起来,假装自己只是个来到哈根城的普通外来者,好询问些情报。 不过这种想法被忒休斯否决了,都来东门了再怎么藏也没用,还不如手上留着自己防身用的家伙。 迈亚框了一会后,手慢慢放了下来。 “看够了,这个喷泉有这么好看吗?” 迈亚小步走到忒休斯身边,坐在了石英砖块上,招呼阿黛尔坐在她的腿上。 “没情调的家伙,单单是喷泉可没这么好看,”迈亚手指绕着阿黛尔的白色长发乱玩,“水蓝色很好看,但是我或许更喜欢天蓝色也说不定。” 有天蓝色眼睛的家伙不解地歪了歪头。 第五十章 中心喷泉 忒休斯似乎确实算不上有情调,她会感叹一句源水广场中心喷泉的美丽,但是像迈亚这样没有相机还框半天的行为她不太能理解。 “难不成我们眼中看见的景象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那确实不太一样。” 迈亚抬起了法杖,引出自己体内的魔力,缓慢地注入填满法杖上每一道纹路。这次的魔力不像前几次攻击时一样气势十足,它更像是一团毛线,被法杖这根针慢慢编织成一张网,团住了空气中逸散的水元素。 蓝色的小光团很好捕捉,迈亚将它们抓在一起凝实,用魔力托举在原本漂浮的位置。忒休斯看着迈亚用法杖挥了会,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小团清水。 “这里空气中的水元素多到甚至能让你用肉眼看见了?”忒休斯看见这一小团清水,心中了然。这个世界魔法的本质是将原本存在的事物聚集起来,比如空气中含有的某些元素,比如自身原本就存在的魔力。 这也是说教堂的牧师和魔法师不同源的地方,他们并非运用原本存在的东西,而更像是在创造什么东西。 创造的力量,无中生有的力量,忒休斯想起了属于阿黛尔的概念力量,下意识望向了她。而阿黛尔正和迈亚凝聚的另一个水团玩得不亦乐乎,完全不像是掌握着创造力量的世界核心。 迈亚点点头,挥手撤去了魔力让清水在忒休斯手心崩散:“可惜这里的元素和我化学课学的元素定义不同,不然我去个天然氧吧,随手一聚就是一堆助燃剂,让大火烧个三天三夜不是梦。” 或者提取个镭元素出来,那她就是异世界的居里夫人,科学先锋。 不过敢于人先的科学先锋最开始可能会被当成异端抓住,迈亚想想还是算了。 忒休斯试着在掌心聚聚,但速度比迈亚慢了许多,她看不见空气中那些蓝色的小光团,能用自身的魔力强行把眼前这一片水元素聚起来但做不到精准的抓取操作。随后她手一丢,就把一大团水直接丢到了阿黛尔的掌心,看她面对忽然变大的水团慌张想要丢掉的样子,十分有趣。 迈亚替阿黛尔将那水团扔回了喷泉中,重新抓了个小的给她,回头逗逗忒休斯道:“你这不行啊,我看着你快把身边的水元素都聚起来了。这里的水元素本来就密集,你这么一聚水团肯定小不了。” “我又不是魔法师,能聚起来我已经算是在普通人中有天赋的了,别苛求太多。”忒休斯苦笑道。一般哪有人用魔力聚小水团玩,她能使用的魔法本来就攻击性不高,那也只能从量上下功夫了。 “个人有个人的命运,我认为即使在这方面缺失了天赋,远方不可知的神明总会注视这一切,阁下也不必太过悲哀。” 忽然加入对话的男性声音,让忒休斯手瞬间按在了短剑的剑柄上,用警惕的目光看着这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他们对话的家伙,明明刚刚在中心喷泉附近还没有旁人。
这人忒休斯相当眼熟,因为就在昨天下午的东门她刚见过这个人,不过比起旁边的卫兵和之后来轮班的魔法师埃米莉,她没怎么多注意这个人。 金色的短发,金红色渐变的双眼,这个牧师似乎总在眯着眼睛微笑,眼中偏红色的那部分很少也不容易被看见。除了红色领带外再没多余装饰的长袍象征着他在教堂不高的地位,如果有点身份,大概也不会被安排去轮班。 “请别这么紧张,我并非东门区的人,只是在喷泉附近散步,看见了这位女士挥动了法杖才靠近的。” “散步,你确定你是在喷泉附近散步?”忒休斯觉得自己眼睛和脑子没出现问题,扫视了一圈没什么人才放下的警惕,这突然从哪冒出来个人。 这牧师微笑着闭上双眼,张开双臂走到了忒休斯的身侧,像是要发起攻势。 而在忒休斯将要拔出短剑的时候,他直接倒进了喷泉里。 “这个我懂,”迈亚小声道,“这叫落地无伤水。” 听不懂你又在说什么...忒休斯麻木地看着牧师倒进了喷泉池,然后在池中坐了起来,身上并没有潮湿,而是在身体的外圈笼罩了一层水雾。这很明显不属于牧师的力量,大概是魔法的范围,用魔力在身外构成了一层隔水的罩子,有点魔法天赋,或许不多。 “区区不才,略懂一些魔法,”牧师从喷泉池中不太雅观地爬了出来,肢体力量或许比迈亚还弱,“昨天在东门见过两位,但是没有自我介绍,实在不太礼貌。” 没必要,你这样子出场比没自我介绍还要不礼貌。 四肢软的像爬爬虾,这副姿态让忒休斯想起了大森林那只狗爬猿,不同的是那狗爬猿肢体力量可比这位牧师先生强多了,能把牧师按在地上打。 “比舍普·梅尔维尔,远维教的一名普通牧师,来这里主要是想问这位女士一些事。”比舍普伸手朝向了忒休斯。 比起问他找自己干什么,忒休斯其实更想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刚刚说是来喷泉池边散步看见了迈亚,这就改口说是主要想问些事了,远维教不允许谎言,远维教的牧师也一点都不会撒谎吗? 忒休斯冷漠地点点头,示意他有什么话快点问。 “那天轮班之后,我并没有走远,”比舍普说的时候,忒休斯有了危险的预感,“东门附近忽然起了一阵风。” 迈亚知道那阵风大概来源于忒休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口舌多半是冲着忒休斯来的:“马上要入春了,这时候不起风想要什么时候起风?” “当然,起风很正常,但是我在那风中感受到了些奇特的东西。” 比舍普不再半眯着眼睛,一双金红色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忒休斯: “那东西的拥有者,或许比我还适合当一名牧师。” 无中生有的创造之力。 第五十一章 交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比舍普闭上眼睛无奈一笑,像是对着要糖的小孩子一样。这感觉让忒休斯不太舒服,想起了从前遇到的另外两个与宗教有关的人,约克和丰田增。 无论你的何种态度都对他无用,依然用一种过分的温和包裹着你,如同落入了一张蜘蛛网,蛛丝粘连缠绕在身上,无法用刚劲直接挣脱。 “没有要逼你说什么的意思,我并不是来威胁你的,”比舍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硬领口,腰背挺直,“你看过东门的情况了,轮班几乎一年到头都是我和温斯顿,我们几乎被排除在权力范围之外了,不过不恰巧,这两天我们休息,终于是轮到别人去那里值班了。” “这两天,那现在是谁守在东门?”忒休斯今天还没有去东门,并不清楚今天的排班,她还以为现在是那个叫约翰·温斯顿的卫兵和埃米莉·格里芬一起守在东门口。 “我不清楚,但大概是仅高于我和温斯顿的人,不然也不会来做这排挤一般的差事。” “我看你和埃米莉倒是接受良好的样子,只有那位温斯顿先生一天天的借酒消愁。”就以温斯顿现在这颓废堕落的样子,就是这两天终于不用轮班可以回归队伍了,也拿不动长矛站不稳身子了。 锻炼这种事情,基本上懒散个几天就很难恢复过来了,安逸和舒适会逐渐侵占大脑。温斯顿如今应该是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态一去不复返,所以才彻底放肆了。继续下去的话,在温斯顿退休之前,他身上的肌肉就会变成肚子上的肥肉。 “我如今的命运都是远方不可见之神的安排,我对此感到无比满足,”比舍普平淡如水的表情不似作假,“而格里芬来这里是她主动要求的,她认为比起每天挥着法杖对着一个又一个路人耗费魔力,不如在这里研习魔法史。不过别看格里芬对工作懈怠的样子,她是一位有原则的女士。” 忒休斯移开了眼神,不想去看那双金红色眼睛中的笑意。 当天轮班的如果是埃米莉·格里芬,她一定会想办法阻拦阿黛尔的离开,所幸她无法察觉忒休斯的概念力量。但比舍普说没有威胁,却句句带着逼迫。 比舍普看得出来的话,那其他教堂来的牧师或许也看得出来,忒休斯最安全的选择就是和比舍普合作。至于后面是会不会再加派牧师和魔法师监督打一场,那就要看忒休斯他们的运气了。 “远方不可见之神?”迈亚见忒休斯还在思考,干脆问了自己刚刚想的问题,“教典上就是这么描述的神明吗?” 比舍普双手按在胸口,眼中满是虔诚和敬意: “事实上,相似的描述都没有问题,神明高居于这世界之上的位置,凡人不可察觉。神会投来注视,而我们会用来源于神明的力量造福世人,这是神的恩赐。 “神爱世人。” 迈亚越听越觉得像某位爱手艺先生笔下描述的神明,她实在是听不懂,一个只偶尔投下注视的神明哪门子能算得上爱世人?不过出于对信仰的尊重,迈亚并不会说出口。
她怀里的阿黛尔双臂杵在大腿上,手张开托着脸,在比舍普说出神爱世人的时候,她的脸上出现了不屑的表情。忒休斯看着阿黛尔不掩饰的情绪,直接蹲下身上手揉了一把阿黛尔的小脸,转头对比舍普道歉: “抱歉,阿黛尔她还不明白信仰对人的重要性,嗯...她平常大概是个还挺有礼貌的孩子。” “您说笑了,无论是我还是远方的神明都不会和小孩子计较的,一个幼小到还无法一个人打赢一个卫兵的小孩子。”比舍普丝毫不介意,这个孩子是他了解忒休斯的重要途径,或许他更希望这孩子直接出言不逊,借此多和忒休斯套些话。 忒休斯抬头和比舍普对视着,二人谁都没说话。 一方警惕地试探着,一方始终保持温和的微笑,对万事万物都保持着包容的态度,哪怕拥入怀中的是一把利剑。 对峙还未持续多久,比舍普便主动加了筹码: “我可以保证你们一定能带着这小姑娘从东门离开哈根城,以我信徒的名义发誓。” “不够。” “您有点贪心。”比舍普歪头,语气中并没有不耐,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事实。 “也不算贪心,我觉得打探些事情对你来说无可厚非,在阿黛尔离开东门的事上,我并没有索取更多。” 忒休斯对于离开这件事并不着急,从比舍普透露出来的信息,这几天他和约翰的守门组合还要过几天才会返场。趁着这几天,忒休斯可以带着迈亚她们在哈根城好好逛一逛,顺路探查迈亚所好奇的,关于海曼·埃文斯的过去。 忒休斯不喜欢把一件事情一直拖着,既然对此产生了好奇心,并确定要去搞清楚搞明白,那离开哈根城之前就一定会把这件事好好做完。否则接下来的路程,她总会挂念着这未完成的事情,计划不完成,无法安心。 东门的现状就这样,不去改变也很好,忒休斯不试图去胡乱评价她未曾了解未曾经历的现状。 比舍普大概以为她们还想了解更多关于东门的事情,忒休斯有点这方面的意思,但她完全可以通过另一个途径了解东门发生过的事情。 那还是关于海曼·埃文斯的过去,这个已经精神不正常的男人,他变成现在这样,如果忒休斯那时猜得没错,他人生中有五十年的时间都有那些冒险者的参与。 “打听消息吗...好吧,这确实没什么问题,那我可以理解为在解释那阵风的事情上,你答允了对吗?” 忒休斯点了点头,随后站起了身。 在比舍普逐渐惊奇的目光中,以忒休斯一行人为中心,源水广场无端起了一阵风。这风来得毫无预兆,比舍普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就知道,这是忒休斯施展的那神奇力量。 第五十二章 风带来的回忆 在被风包裹的时候,忒休斯的脑内似有灵光一闪而过。 她看见了一段模糊的记忆,属于她的记忆,正因为风的吹拂变得清晰。 在道路的尽头,阿黛尔穿着最开始那身白色的长裙,眼神漠然地扫过忒休斯。她的嘴张张合合,说着什么听不真切的话语。 无中生有的风带来了叶片,平滑的叶缘被风的疾速携着,像刀片划破了忒休斯的脸颊。那时忒休斯只能单向地承受来自风的伤害,而现在,她听见了。 忒休斯同样掌握了风中传来的阿黛尔说的那句话。 这次阿黛尔身侧的光线不再扭曲,那只是一个普通的胡同口。忒休斯站在胡同口,看着白发的女孩一步步走过来,她越走越近,身高也逐渐拉长成少女的样子,脸也变得更像是那个原本的她,一张偏东方的脸。 阿黛尔走到了忒休斯身前,双指夹着叶片用轻柔的力道从她脸颊划过,留下了一句警告: “何必,世界并不需要拯救,一切都只是蚂蚁们的自我满足。” 在阿黛尔走过忒休斯身侧的瞬间,忒休斯猛地转身想要抓住她。 在手将要触碰的一瞬间,回忆中,眼前的幻象尽数消散。 忒休斯发现自己正抓着迈亚的手,而迈亚一脸担忧的模样。 迈亚看着忒休斯身周凭空起风,而忒休斯和比舍普二人沉默不言,她还未觉不对,只当是像刚刚一样二人无声的对峙。直到忒休斯突然转身抓住了她的手,她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忒休斯,你还好吗?”迈亚伸出手触碰忒休斯的脸,正好和刚刚阿黛尔用叶片划过的位置相同。 忒休斯被这巧合的行为激得肩膀一颤,但又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 “放心吧,我没事。” 自己虽然这么说了,但看迈亚的表情就知道了,只是表面信信罢了,实际上一颗心还悬着没放下来。忒休斯戳了戳她的额头,安慰道:“别瞎想,我不像你是有事说没事胡乱逞强的人,我说能解决那就是能解决,没事那就是确实已经没问题了。” “知道了,”迈亚放下心来,回味了下忒休斯的话才发现不对,“等等,什么叫像我,我是胡乱逞强的人吗?” 忒休斯没正面回答,但是迈亚现在抱着阿黛尔,她和瓦沙克心声交流的部分听得一清二楚。 “迈亚说她不是有事说没事的人?”瓦沙克的语气很明显是在憋笑,到后面快憋不住了,气音都漏出来一段。 “......在她自己的事上是这样,不过在关系别人的大事上她还是会好好说的。” 现在迈亚是彻底相信忒休斯没什么事了,还有闲心和那剑吐槽呢,好得很。 而在一旁,比舍普还沉浸于刚刚的风中,脸上就像见到初恋女神一般痴迷,双手仍保持着掌心朝上感受风的姿势。 直到风停了好久,比舍普才舍得睁开自己紧闭的双眼,从感悟中回过神。这次朝向忒休斯时,他金红色的双眼只剩下了感激的情绪,对忒休斯和阿黛尔来说再平常不过的一阵风,对比舍普来说像是上天的恩赐。
“我说的没错,您果然比起冒险者,更适合成为一位牧师,”比舍普脸上挂着微笑,看着倒颇像下一秒就要肉身成佛,“世人对牧师诸多误解,甚至大部分牧师自身也无法认清我们所拥有的恩赐本质,只以为牧师的本职是再生。” 忒休斯与远维教牧师接触不多,仅有的接触是她还作为骑士和充当军士的时候,曾有教会的牧师来前线辅助。但那时牧师都忙着去给下一位伤患治疗,忒休斯本人也忙着完成上面的指令,治疗时也是心情沉闷,少有交流。 “那对你来说,神灵恩赐的本质是什么?” 比舍普双手摊开,其中什么都没有,却又让人隐隐感觉有什么在其中诞生了: “是创造,神灵最独特的是祂独一无二的创造之力。 “创造风,创造雨,创造一切有形之物,掌控一切无形之物。 “牧师只采撷了那伟大力量的一丝一缕,拥有了创造生命的部分力量,赋予即将枯萎的生命以新生,这就是治疗的本质。 “而多亏有您,我才能在今天与神灵有更多的接触,那日在东门遇见您一定是命运的指引。” 听完这番话,忒休斯心中的猜测逐渐成形。 “比舍普先生,不,梅尔维尔先生,就当作是探听消息的一部分吧,”忒休斯直视着看似坦荡的比舍普,“比舍普,这是您的真名吗?” “不是。” 这么诚实一开始就不要报假名啊! 忒休斯看他坦然承认的样子,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对于这怪人从水中散步的行为还没感到习惯吗,报假名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吧。看来远维教的教义这位比舍普先生遵循的并不多,他只是虔诚信仰着远方偶尔会投下注视的神灵而已。 在场不清楚情况为此感到困惑的只有迈亚,阿黛尔虽然也不清楚,但她对这些并不关心,只单纯地想陪在迈亚身边。 看迈亚不懂,忒休斯主动解释道: “你应该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的名字是我爷爷翻了很久书取的,意思是神灵的恩赐。有些名字有意义,有些名字则没有明确的意思,而比舍普这个名字,意思是主教,一般为孩子取这种名字代表了对孩子在权力方面的祝愿。” 一个边缘小牧师取了大主教的名字,也可能是父母对这孩子的期望落空。但刚刚比舍普不同寻常的态度和他那番接触到了力量实质的高谈阔论,以及比舍普在之前所作下的保证,让忒休斯觉得他不单单是接触不到权力中心的小牧师那么简单。 “无论我的真名是不是比舍普,身边人也只会这么叫我,既然身边人都这么叫,那真假与否重要吗?我想从你身上得到的已经得到了,不需要言语的解释,仅仅接触就足够让我受益终生。 “那么接下来,轮到您了。” 第五十三章 冒险者丽塔 混着脏污的鲜血流了一地,渗进了埃文斯旅馆的木板之中。 旅馆不仅仅是海曼的赚钱途径,更是他在这里的安身之所,是他和妻子共同的小家。他们在这里相识,相知,相爱。 妻子丽塔是一名冒险者,就和来到东门的大多数冒险者一样,她活力满满,对未知的事物抱有热忱之情,像是一只关不住的小鸟,鸣啼着要向外飞去。 在祖辈的言传身教下,海曼对这个吵闹的冒险者没什么好态度。见丽塔过来,他按压下心中的悸动,将那块标着房间价格的木牌啪的一声丢在了柜台上,叫她自己看去。 丽塔来到哈根城之后,像海曼这种态度她早见多了,她并不在意。 “一个单人间,住半个月,谢谢!”丽塔的嗓门很大,喊出这一声让喜静的海曼感觉耳朵被戳进去一根尖刺,当即便怒视着这个对低声说话没有概念的女人,脸上的表情很好地表达了他的不满。 “半个月,用不了那么久,”海曼将她放在桌子上的钱推回去一半,“母猪猡,早点滚蛋,一个星期内你不滚就别住在这里了。” 丽塔对这恶劣的态度依然保持微笑,海曼看她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冷哼一声,冒险者也就这样。 随后一把有半人长的大刀错着海曼的脸擦了过去,差一寸就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吓得他重心不稳直接跌坐在地上,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始终保持微笑的黑发女人。丽塔明显留了一手,没有明目张胆地违法伤害哈根城的居民。 刀慢慢移动,从肩膀上移到了海曼的下巴上。丽塔用刀逼海曼抬头露出颈部,冷声道:“让我听听,你刚刚叫我什么,再说给我听一遍?” “我、我警告你,你在这里杀了我就别想再离开哈根城了!卫兵会抓住你,给你定罪,你会直接在哈根城的监狱度过后半生的!”海曼胸腔里的心脏狂跳不止,恐惧带来的耳鸣让他听不清除了丽塔以外的声音,眼前只有大刀和大刀的主人无比清晰。 “谢谢提醒,我这不是还没杀你吗,我还不想被留在哈根城。但我脾气其实不太好,要是有人非想把我留在哈根城不可,我也只好满足他。”丽塔勾唇笑着。海曼觉得自己其实胆子不算小,面对着一个正威胁自己的女人,他第一反应是对方的唇色很好看。 和他的理想型完全不同的女人,海曼原本的理想型是温柔体贴的类型,和他一起经营着哈根城,平平淡淡地度过后半生。 他也总算知道为什么母亲拍着他的头,叫他别那么早确定一个理想型。 因为遇见一个命中注定的人,什么理想型都抛在了脑后,海曼的心中只有丽塔那双朱红色的双眼。海曼深觉自己得了什么病,将生命受到威胁带来的加速心跳,想成了遇见爱慕之人的心跳。 海曼在哈根城生活了快二十年,还是头一次胆子这么大,直接用手捏住了丽塔的刀刃。 “如果,我可以带你早点离开哈根城的话,”海曼深灰色的眼睛在童年离去之后还是头一次那么明亮,“七天之内,我能帮你离开哈根城。”
丽塔生出了好奇心,她确实头痛于哈根城东门的严苛规则: “说说,什么办法?” 她有求于我!海曼·埃文斯生平第一次这样欣喜。 ...... 海曼·埃文斯又生平第一次如此后悔,懊悔的情绪和丽塔临别前在脸颊上大胆的亲吻交杂,像是最可怖的噩梦和最甜蜜的美梦一起扰乱着他的心绪。 他在感情上算是个保守的人,在丽塔住在这里的七天,也顶多是给她送了点早餐什么的。可丽塔每次意味深长的笑,都弄得海曼面红耳赤,叫骂了几句就跑了。 跑完之后,他又忍不住后悔,不是喜欢人家还特意去送自己做的饭吗,这又是在做些什么。 海曼闷闷不乐,一铲子又一铲子挖着土,这是祖辈留下来的密道。 挖了大半之后,那位埃文斯就被自己的长辈抓住了,这条密道没有填上也没有继续挖下去。 在海曼的眼中,这就是他和丽塔的爱情长跑,挖到终点的时候说不定丽塔会愿意为他驻足停留! 是他想得太美,但他确实获得了一点奖励,足够他回味一生的奖励。 海曼还记得丽塔的黑发擦过他的脸颊,随后那抹过口红的唇就印在了自己的侧脸,留下了惹人浮想联翩的印记,丽塔朝他挥手告别后就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这条通道在埃文斯旅馆地下,通往哈根城外,小心隐蔽的话很轻松就能躲过卫兵的巡逻,一路直达喀尔巴镇。 或许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一个固守在哈根城内的顽固男人和她这只向往着外界的小鸟一点也般配。 海曼回到了丽塔来之前的平淡生活,没人会在意一个莫名消失的冒险者。丽塔长得好看,但并不是最显眼的那个,卫兵们还忙着去管那些被扣留的闹事的冒险者。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直到海曼回到自己的房间,听见了细微的响声。 有什么人在敲打着掩盖通道的那块木板,听着有气无力的样子。那人稍微捶了几下,又累得躺倒在地上,过了片刻再捶了几下。力气越来越弱,海曼觉得再不把对方接出来,对方大概率要直接死在地下。 海曼·埃文斯把很多个生平第一次给了丽塔,他第一次这么欣喜,第一次这么懊悔,也第一次...... ——觉得自己是个恶毒的人。 他看着丽塔奄奄一息的样子,这次红色不止在她的眼中和唇上了,丽塔身上许多地方都有着伤口,有的甚至深可见骨。丽塔看着出现在她眼前的熟悉身影,拼尽全力扯了个笑容,随后昏了过去。 在昏过去之前,丽塔听见自己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她分不清心跳加速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她快死了,也或许是因为她又一次i见到了这个傻乎乎的旅馆主人。 第五十四章 东门一夜 “那天晚上,教堂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比舍普坐在了喷泉边缘,手臂上站着一只来觅食的白鸽,“毕竟哈根城的情况你们也了解,从东门进来比从东门出去要难百倍,以告知丽塔·埃文斯是如何回到哈根城这一点作为代价,当时接待他们的牧师比舍普·温斯顿治愈了丽塔。” “温斯顿?” 忒休斯想起了守在东门的约翰·温斯顿,正如之前所说两个世界之间有诸多联系。约翰这个名字在这里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但将它和宗教联系在一起,那么在原本迈亚那个世界,约翰有“上帝的恩赐”这一含义。 疑似上一任主教的后代,现在却成了东门最受排挤的一个普通守卫,忒休斯只能说牧师和魔法师都是看天赋的残酷职业。 “现在的这位温斯顿先生知道吗,松虫草旅馆地下有一条通道?” “只有比舍普知道,哦,现在您三位也知道了。” “这也是你的保证之一吗,”忒休斯明白了比舍普为什么这么肯定能帮着阿黛尔离开哈根城,“哪怕城门那里阿黛尔被强迫留了下来,你也能在这之后带着她从松虫草旅馆那条密道离开?” 比舍普点点头道: “是的,但这是最后的方法,如果真的到需要从密道离开的程度,那可能就是城主大人来了,这是最麻烦的情况。” “明白了,那关于埃文斯夫妇之后的事情呢?” ...... 海曼·埃文斯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恶毒的人,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无比幸福。 温斯顿主教治好了丽塔,而丽塔似乎曾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可怖的事情,闭口不谈关于迪维尔的事情。她就像一个想从夏奇城来哈根城定居的平民一样,暂时在松虫草旅馆住了下来。 年龄相仿,朝夕相处,还有上次临别时大胆的亲吻,海曼和丽塔的感情发展得顺理成章。 一天早上,海曼像往常一样敲响了丽塔的门,别别扭扭红着一张脸给她递了自己做的早饭。为了不让丽塔起疑,本来不提供早饭的埃文斯旅馆,现在每个房客都会有海曼冷着脸送过来的早饭。 他的这点小心思早就被丽塔看了个干净,这次的丽塔不同寻常。她接过了早饭之后,拉住了要转身离开的海曼。冒险者的力气不小,总之比海曼的力气大,丽塔抓着他的手腕一拽,趁着他错愕的瞬间在他的脸上印上一吻。 “早餐很好吃,但我想别的住客不会像我一样给你这个报酬。” “......如果别人突然亲我,我会直接把他赶出我的旅馆。” “为什么,你不喜欢亲密的身体接触吗?” “因为其他住在这里的冒险者都是比我高一个头的粗鲁大块头男人,我很难想象我被这样抓着突然亲一下是诱惑还是强迫。” 这玩笑让两个人一起笑出了声。 婚礼是在比舍普·温斯顿的见证下进行的,埃文斯一家都是远维教的虔诚信徒,自然希望有一位牧师来主持婚礼,让这段感情中的生命力永不消退。在丽塔怀孕之后,也是温斯顿过来做过的洗礼,主教的洗礼对新生的孩子来说无疑是最美好的祝福。
“会是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温斯顿手中的光芒慢慢消散,丽塔的肚子中似乎有温暖的感觉,“我觉得会更像埃文斯夫人,对万事万物抱有热忱。” 海曼听了很高兴,但丽塔似乎面色一沉,在此之后笑得相当勉强。 海曼觉得自己的恶毒终于有了报应,他妻子的遭遇会是第一个报应,而很快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混着脏污的鲜血流了一地,渗进了埃文斯旅馆的木板之中。 但海曼早就已经来不及管什么干不干净了,他只握着丽塔的手。那双手力气大得惊人,在极端的痛苦中,丽塔的手指深深陷入了海曼的皮肉之中,痛得海曼和她一起满脑门的冷汗。 外面的尖叫声和里屋丽塔的痛呼声让海曼以为自己正身处地狱,或许丽塔曾去过的迪维尔就是如此光景,这才让她在之后每次提到城外都迅速转移了话题。 无数次,海曼想要冲出去,去教堂将温斯顿请过来,他一定有办法帮助丽塔。但丽塔不希望海曼离开,她需要他,在现在这最痛苦最脆弱的时候。其实就算海曼真的离开了旅馆,他也不见得能在现在混乱的东门一路跑到教堂。 旅馆中只有他们两个,而外面,海曼听着那传到耳边变了味的声音,又一刀不知道砍到了谁的身上,刀刃入肉的声音是如此清晰。 这一晚注定漫长,海曼不知道生产持续了多久。他抬眼看着窗外,分不清外面的是火光还是初升的朝阳,只记得深蓝的夜空中接上了一层浓郁的红色,像是丽塔的眼睛,也像是那天丽塔身上留下的干涸血迹。 新生的婴儿身上也染着血。 当他迎接新生的时候,丽塔失去了最后的生命力,掐入他手背的指头失去了力气。 他们的爱情确实有着永不干涸的生命力,期限是直到二人都奔赴死亡,海曼和丽塔在彼此心中永远鲜艳,永不褪色。 恍惚之间海曼又听见了他和丽塔的对话,他们商量着孩子的名字。丽塔曾经是温特帝国的人,在这世界中是最为重视名字的国家,名字对他们来说是自我的体现。 “我的名字,父母说这是勇敢的意思。” “像你一样,那我们的孩子呢?” “兹比格涅·埃文斯,怎么样。” “兹比格涅,你起的都是好名字,但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海曼没听过这个名字,对于没那么注重名字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个生僻词。 丽塔抚摸着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眼神中流露出悲哀: “这个名字的意思是,驱散愤怒。” 海曼不知道对于丽塔来说愤怒是什么,去迪维尔的意义是什么。丽塔于他而言总是有着未知神秘的色彩,这也是引他爱慕的其中之一。 但事到如今,看着死去的妻子,海曼知道自己的愤怒再难以驱散。 第五十五章 迫切 随着兹比格涅的长大,他也越来越像丽塔,不单单是外貌,连性格都和丽塔如此相像,正落了温斯顿那句话。 “父亲,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兹比格涅就像是男版的丽塔,红色的眼睛像一对宝石。和东门大部分被家人教育得安安静静的孩子不同,兹比格涅从不掩饰自己对外界的渴望。 海曼无比纠结,不知该放任儿子更像妻子一些,还是像东门的绝大多数居民一样压抑他的天性。 最终海曼没忍心彻底压制他的天性,他还是爱着初见时丽塔的模样,不过他稍微在丽塔的经历上撒了点谎: “你母亲她是从温特帝国那边过来的,她嫌那边太冷了,她的亲族也都不在了,所以来了亚利布勒这边定居。” 一点点小谎言是爱的象征,海曼只是隐去了丽塔不愿意提及的往事。 “兹比格涅·埃文斯死了是吗,他没有他母亲的运气,死在了迪维尔?”忒休斯猜到了后续,既无法放弃对自由的渴望,也无法接受这份渴望可能带来的伤痛,后果她已经在张与身上见过了。 比舍普否定了这一点: “准确来说是失踪,没有任何证明兹比格涅已经死亡的证据。” “但存活的概率也不大,所以海曼已经当他死了对吧,”迈亚听出来失踪只是个官方说辞,“大概兹比格涅像他母亲一样,从那条密道一路出了哈根城,他大概是在二十岁左右失踪的,年轻气盛的家伙当时或许连防具都没买过,只带了把武器就出门了。” “怎么听着您像是有经验的样子,”比舍普有点意外地挑了挑眉,“基本上没猜错,兹比格涅找到了丽塔的日记,知道了母亲前往迪维尔的往事,让他更觉得自己对冒险的向往是来自血脉深处的传承,二十年前他去了迪维尔,杳无音讯。” 没这方面的经验,但迈亚小说看的不少,这种情节看过类似的。小说里的都是开局一把刀结局问鼎天下的天选之子,兹比格涅嘛,他大概没那么好的运气。 而后续的发展也就是迈亚那晚所见的了,海曼接连遭受两次打击,身为冒险者的妻子被同为冒险者的伙伴引起的东门事件间接害死,在二十年后自己的儿子也踏上了老路,成为了冒险者,他恨也不是,不恨也不是。 忒休斯差不多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她想通过比舍普了解的也不多,最后想要了解的也就一点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哈根城有哪里比较适合游玩的吗?” ...... 海曼心情烦躁得要命。 他感觉自己快要忍不住发疯了,那天被黑发的小姑娘威胁之后他就稍微清醒了些,意识到自己一大把年纪就差在客人门前撒泼打滚是件多么丢人的事情。 要让丽塔知道了,肯定要把当初海曼初次见面对她出言不逊的事情好好说道说道。 不过丽塔现在知道不了,海曼也不想再和她相见,至少不该是现在的模样。佝偻的腰背,鹰钩般的鼻子,耷拉着的嘴角,按着拐杖的皮已经松垮的双手,连海曼自己都嫌弃这样的自己,更不敢叫回忆中保持着美艳模样的爱人看见了。
自从他老了之后就越来越不乐意看见那群年轻人,尤其是年轻的冒险者。 最烦的就是住在旅馆里的那三人,金发的黑发的白发的,就属她们最烦! 忒休斯她们也没做什么没礼貌的事情,顶多就是在这几日空闲的时候。一半时间带着二人去比舍普推荐过的地方玩,另一半时间出去看看有没有其它带着阿黛尔离开的途径,虽然得到了比舍普的承诺,但总归是要留着后手的,不能完全相信这个人。 回到旅馆的时候用正常音量聊聊这一天的趣事,不然在外面她们有什么可聊的,总不能明目张胆地说她们要偷渡吧?至于在房间里的音量就更不可能让海曼嫌烦了,她们要真的发出了恼人的噪音,先骂起来的应该是隔壁房间的住客。 可每次一回来,就看见海曼用要吃人的目光瞪着她们,对这件事忒休斯和迈亚都相当无语。 迈亚不止一次想直接拍着柜台去问那老头看什么看,但都被忒休斯拦了下来拽着手腕回了房间。 “你跟他计较什么,至少他这两天也没再闯进咱们的房间了不是吗,还有两三天就走了,马上就见不到他了。” “他一副见不得别人好的样子。”迈亚不满地嘟囔道。每天高高兴兴回来就看见一个老头一副要杀人的样子,迈亚感觉自己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神经衰弱又再攻击她,现在她的噩梦里都是一个老头扒开了门用眼睛死死瞪着她。 就像闪灵的名场面一样。 “Here‘sHyman~”迈亚装出吓人的样子,双手捂住脸,缓缓从手指缝中露出一只眼睛。然后她突然双手张开扑向阿黛尔,把小姑娘吓得大叫一声,随后两人抱在一团倒在床上咯咯笑着。 “不过,”迈亚和阿黛尔笑完喘过气,又和忒休斯说道,“我总觉得埃文斯先生想对咱们说些什么。你发现了吗,我们回来的谈话中透露过我们离开的时间,埃文斯先生的眼神也有了些……迫切?” 忒休斯也看出来了,她也差不多想到了海曼想要和她们说的事情,回问迈亚:“那如果他真的说了,你会答应吗?” “我会,你也会。” 迈亚的语气相当肯定。 冒险者顺手接委托是很正常的事情,迈亚把这当成一个长线的支线任务。 这会是她们旅途中再顺手不过的一件事,这并不会影响些什么,就像是在路上顺手买个面包。 迈亚将自己当作一个普普通通的旅行者,参观,经过,不试图去改变什么。 于一座城的观念,一个世界的安危来说,她们太过渺小。 但于一个人的安危来说,那只是顺手之劳。 她们谁也不是能对眼前的痛苦视而不见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试图去解决苏晓晓的事情。 而对于忒休斯来说,兹比格涅是这段往事的最后一环,只差他的结局就可以得到埃文斯往事的全貌。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在这个夜晚响了起来。 第五十六章 比试 “陆历615年,2月9日,东门轮班卫兵约翰·温斯顿,东门轮班监督比舍普·梅尔维尔,”迈亚牵着阿黛尔的手,看了眼东门城墙上的值班表,“嗯,大体上都没错,不过就有点小小的变动。” 魔法师少女抱着自己的法杖,保持着和善的微笑道: “我在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有时候温斯顿喝醉酒实在爬不起来,我也会替班。” 埃米莉·格里芬很明显不是来堵忒休斯她们的,而是为了把阿黛尔留下,特地守在了这里防止约翰被钻了空子。事实上她还有点别的心思,虽然知道自己的天赋大概赶不上迈亚,但是从迈亚刚来时的表现,在魔法方面她大概还是个新手。 如果反其道而行之,试着把迈亚留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白发的小姑娘看着相当黏她。 忒休斯和约翰的战斗没什么可说的地方,约翰几乎都还没能从宿醉的头痛中清醒过来,那把透着诡异气息的剑就已经到了他的眼前。约翰还没来得及抬起长矛,就已经叫忒休斯照着肚子一脚踹下了比试用的小擂台。 “原来你的伙伴有这么凶残的吗?”埃米莉看了全程,在她眼中忒休斯刚刚有一瞬间身影快得离谱,幸好还在人的范畴,不然她会怀疑忒休斯其实是抓了两个人回迪维尔老家的魔族。 “别看忒休斯人还算温柔,但是打起架来一点都不含糊的。”迈亚看过几次已经习惯了,和埃米莉之间气氛融洽,丝毫不像马上要拿着法杖对轰的样子。 埃米莉好奇道: “那你打起架来怎么样?” “我嘛,说实话我觉得用魔力打人太麻烦了,要是能瞬发就好了。” 埃米莉点了点头,果然还是新手,不然这种天赋的人想要瞬发还是很简单的。迈亚大概率没有什么花招,目前只能单纯地靠灵魂中多到足够进行数量压制的魔力来击败敌人,或许有机会把她打下台去。 不过在用魔力打人这点埃米莉有些同感,最开始她其实并不想去专攻魔法的。小时候的埃米莉觉得舞剑优雅与力量和谐共存的典范,但很可惜,她最后被送去学魔法了。时至今日埃米莉还保持着把自己的魔法杖当棍子挥的习惯,纪念自己已经无法完成的舞剑梦想。 现在台上忒休斯手腕一扭挽了个花将剑收入了储存魔法的空间中的动作,就很符合埃米莉曾经对未来的幻想。 迈亚看着埃米莉这憧憬的样子,意味深长地一笑:“无论怎么样,很快你就要知道了,反正现在是你要代替那位温斯顿先生来和我打对吧。” 说罢,迈亚就将阿黛尔举起来塞到了下台的忒休斯怀里,像是完成了交接的工作。忒休斯趁机在她耳边小声道:“如果打不过了,我会想办法帮你,到时候你配合着做出攻击的样子就好了。” “留给阿黛尔吧,如果现在打不过,我觉得我确实该留在这里别在外头拖累你。”迈亚眉眼弯着,握住了法杖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上去。
那边埃米莉是直接腿脚发力跳上了没有太高的比试台上,让迈亚有点羡慕,打算下次用魔法试试能不能直接小幅度的浮空飞上来。修仙小说里的大能哪个上擂台还要自己爬台阶的,都是直接跳上去飞上去的,现在这样太丢面子。 在迈亚踏上台的一瞬间,她的身边霍然出现几个火球砸向了她,来势汹汹。 迈亚的反应速度一般,但十几年大灾没有小灾不断的经历让她对接近身边的危险产生了条件反射。几乎是启用了肌肉记忆,迈亚躲开了火球的同时举起法杖,依然是没有蓄力只迅速地把魔力轰了出去,毫不节省,消耗很大。 埃米莉琢磨着这样下去说不定能直接把她的魔力消耗完,不过她没见过这种高天赋的人,就连当初教她的老师也是中上等的。也不是那些天才不愿意来教,而是他们确实教不好,两边所见到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 比如现在,埃米莉只能模糊感受到空气中的火元素,并用自己的魔力将它们聚合,在聚合的差不多时才能看见隐约看见一团火光,随后彻底凝实攻向了迈亚。 而迈亚那边提前就已经看到了,虽然她的身体素质很差,但有这么段时间已经足够她更细致地做防御并以不可挡的势头朝埃米莉冲过来了。 哎,冲过来? 埃米莉操纵魔法的法杖都短暂停滞了一下,学术派的她其实并没有太多实战经验。老师教习模拟实战的时候,一般都是一人一边切磋,少有魔法师会跟战士一般冲过来。 但埃米莉看着迅速逼近的迈亚,也一时顾及不了这么多,将空气中的水元素聚集起来,在自己的头顶凝实成一把三米长的长矛,矛尖直指迈亚。天赋不足的魔法师无法直接使用强力的攻击魔法,但是可以从小细节上下功夫,比如用多个叠加在一起的魔法提高攻击力。 锃的一声,那三米长的水矛再次凝实,流动的边缘也变得锋利起来,成了一杆冰晶长矛,周身还有魔力涌动的迹象,连带着长矛一起进行攻击。 忒休斯紧张的同时也有些感叹,除非自己当初彻底放弃挥剑,一门心思全都扑在魔法上钻研个二十年,才能做到这个程度。别看埃米莉似乎懒懒散散的样子,但是这几下叠加也看得出来她的天赋和功底。 她的手也已经抬起,必要时刻直接提前用概念力量将那冰晶长矛劈开,风概念中的锋利不容小觑。 可阿黛尔按住了她的手。 “阿黛尔,什么意思?”忒休斯觉得阿黛尔这副失忆状态也应该潜意识中知道点什么。 “什么意思?”阿黛尔笑眯眯的样子和迈亚如出一辙,不同的是阿黛尔看起来没什么坏心思,“想和你牵手,你不喜欢吗,那我等迈亚下台去牵迈亚的手。” “这不一样,你——” “迈亚,有点兴奋,我感受得到。” 第五十七章 第二场比试 有点兴奋? 忒休斯可不觉得迈亚兴奋就一定是什么好事了。 虽然这家伙常年穿着长袖遮住自己的手臂,但是很早之前忒休斯就发现迈亚对自己的左臂有点在意这件事了。 在那次和吴秋焓的交谈时,忒休斯虽然偶尔想着别的事情,但也仔细关注着迈亚的一举一动。 在提及心理健康精神状况时,迈亚会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左臂,一个方便自己割伤的地方。 而进入哈根城前遇见魔猿时,迈亚用杖尖狠狠戳烂了没有挣扎余力魔猿的头,她当时的样子也很兴奋,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发泄对象那种兴奋。很明显,迈亚在发泄情绪这方面,无论是长久以来积压的苦闷还是别的情绪,都因为过往的影响变得有些扭曲了。 没有合适的发泄对象就在自己身上泄愤,有就在合适的对象身上控制不住做过头。 阿黛尔说迈亚现在有点兴奋,让忒休斯不禁有点开始担心埃米莉的安危。 忒休斯看了眼身旁的比舍普,比舍普点点头示意她安心,他会保证迈亚的安危并将她们送出哈根城的,但他理解错了忒休斯想要表达的意思。 忒休斯对保护迈亚这点有信心,甚至迈亚的生命安全无所谓谁来都不会被威胁,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对面的埃米莉。 埃米莉对自己的魔法水平还算自信,对水的聚集、凝实、重塑、强化,这几个魔法以巧妙的方式堆叠在一起,足够给新手魔法师一点小小的震撼了。再复杂的会牵扯到其它元素,时间不太够,所以埃米莉没有用出来。 但迈亚从一开始就是照着一力破万法去的,且这个力用的另辟蹊径。 冰晶长矛落下,砸在了不值钱的比试台上,掀起一阵烟雾。新手魔法师的人影消失不见,埃米莉想大概是被直接击中压在了长矛底下,不过这种程度的攻击只要不击中要害或者不做防御,顶多是接近重伤。本来这场比试就是不论冒险者生死的,埃米莉已经手下留情了,旁边还有牧师可以第一时间救助。 埃米莉没再继续往里补攻击,而是又捏出不少小的冰晶箭矢对准了长矛落下的位置,在对手是新手的情况,她也给了迈亚足够的警戒和尊重。 长矛落下的位置迟迟未有动静,比舍普都想宣布结束去治疗迈亚了,但是旁边当事人的两位同伴都是气定神闲的样子,又开始有点怀疑。 迈亚人呢? 埃米莉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冰晶箭矢一直没有撤去,随时准备朝着某处发射。而她本人则慢慢地向后移动,虽然会接近比试台的边缘容易被击落,但至少能保证自己不会腹背受敌。 退着退着,埃米莉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背部被什么顶住了,猛地转身朝台中心退了几步,箭矢在一瞬间向自己原本所在的位置发射。 “骗你的哦,学术派~” 耳边传来了少女故意夸张过语调的声音,迈亚惯喜欢用夸张的方式来掩饰自己没什么波澜的心情。埃米莉侧着头,就看见迈亚被冰晶长矛的阴影笼罩着,深色的眼中是带点嘲弄的笑意。她的脸上和手臂上都有伤痕,大概是躲了长矛却没来得及躲周边的魔力涌动,披风倒是想办法护得很好。
没用任何攻击,迈亚确实如她所言暂时做不到完全的瞬发还能控制好力道。埃米莉明显不是朝着她的命来的,做的过头就不合适了。迈亚怕自己真的会紧急情况下一发攻击把别人打个重伤,普通蓄个力都能把石头崩烂了,不蓄力也能把肉体强度还可以的魔猿崩到树上砸晕,人体比这两个脆弱得多。 “你刚刚去哪了?”埃米莉知道自己实战经验不够,大部分对战都是和像她一样天赋中等的学术派进行的,点到即止。这也是埃米莉来东门的隐藏原因,她希望有机会能从有实力的冒险者身上获得一些真正的实战经验。 “魔法真是奇妙,也难怪这个世界在某些方面漏洞百出,毕竟神奇的魔法可以补足不少东西,”迈亚乐道,“稍微对你用了点障眼法,比如用魔力干扰光线,不过经我的观察这似乎更接近是在干扰光的传播介质,而不是扭曲光线本身。” 忒休斯倒是头一次知道这种扰乱视觉魔法的原理,从前她只知道操控魔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干扰光线,具体干扰了哪部分她并不清楚。 “一般的障眼法我还是察觉的到的,”埃米莉叹道,“通过感受身侧魔力涌动的变化,是有机会察觉到被隐藏的事物的,果然还是天生的差距啊,有天赋的人可以让魔力涌动用到几乎不存在的地步吗?” “那倒不是,虽然这可能确实和天赋有关。” “嗯?” 迈亚高举起法杖,这次埃米莉可以清楚感受到迈亚周身魔力的涌动,属于新手的杂乱毫不掩饰。随后这涌动迅速扩大,扩大到一瞬间将整个比试台包裹了起来。而在埃米莉被其包裹的一瞬间,魔力的涌动就难以感受到了。 “天哪,什么时候......”埃米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迈亚在对战中这么挥霍魔力,仿佛她灵魂中的泉水永远不会干涸。 “就你用那长矛砸我的时候,那一瞬间你根本来不及察觉吧,太早使用我也很担心我的魔力会不够用。” 现在埃米莉确实获得了点诡异的实战经验,毕竟她的对手就很离谱。上台之前埃米莉怀疑忒休斯的老家是迪维尔,上台之后她怀疑迈亚才是要回老家的那个人。忒休斯是作为骑士本身的剑术和肉体强度足够,迈亚,她大概从灵魂就有这股邪性。 迈亚没有放下法杖,而是握住了尖端那头,朝埃米莉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一力破万法,我赢了,承让。” 随后一个挥击,将还沉浸在这庞大魔力中的埃米莉打下了台,力道不大,刚好够这个自己挪到边缘的学术派掉下去。 第五十八章 树根 埃米莉五官拧在了一起,手不断揉搓着肚子刚刚被打中的地方,回忆起了过去自己把法杖当剑舞被老师训斥的经历。 老师,这里有个更该被你训斥的。 趁她揉肚子的时候,阿黛尔已经从忒休斯怀里跳了出来,登上了比试台扑向了迈亚的后背紧紧搂住了她的腰。 “迈亚最厉害了,以后比忒休斯还厉害!”阿黛尔像一只黏人的小白猫一样,拿头蹭着迈亚。 比舍普还在一边起哄: “哇哦,比忒休斯还厉害,忒休斯女士你觉得呢?” “她说的是事实,”忒休斯转头皮笑肉不笑看着比舍普,“但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或许可以用我的拳头决定。” 比舍普安静了。 埃米莉缓过劲来,这次她没直接跳上台,而是疾步从台阶上走了上来。看着已经登上台的阿黛尔,埃米莉的神情不再像刚刚对战迈亚一样轻松,刚刚比起比试更多的是讨教,但现在她要竭尽全力把这个孩子留下来。 无论这是不是阿黛尔的意愿,哈根城有自己的规矩。这规则或许不通人情,但他们除了一棒子打死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非要把这孩子带上来吗,打伤了身为家长你不心疼?现在你把她带下去还来得及,我可以帮着你和这孩子在哈根城定居,或者你离开,我将她送去教会。”埃米莉最后一次劝告。忒休斯她们最好是已经做好了准备,不是天真地想利用同理心让自己放水。 迈亚但笑不言,拍了拍阿黛尔的头,转身下了台。 好吧,谈判破裂。 阿黛尔对着埃米莉笑着,就像一个正常小孩该露出的表情一样。她微微躬身低头,两手小幅度提起裙摆,一只脚后撤一步,向埃米莉行了礼。在阿黛尔为数不多的了解中,她似乎应该礼貌一点,稳重一点。 埃米莉右手虚盖在胸口,同样点头回以礼节。 随后她迅速举起了法杖,法杖上的五角星坠饰微微摇晃,其中一角直指向阿黛尔。 五角星坠饰晃动的时候,阿黛尔原本清澈的浅色双眼逐渐变得模糊,像是蒙盖了一层雾气。阿黛尔的表情变得呆板,像是这身体已经无法由她操纵。 其他人难以看见,只能看见在阿黛尔那半边比试台的范围内,天色似乎异常的变暗了,但作为施法者的埃米莉和天赋异禀的迈亚可以看见这魔法造出的景象。 阿黛尔被笼罩在一片点缀着星辰的夜空中,这景色让她恍惚了片刻,想起了熟悉的人,而这片刻怔愣就已经足够埃米莉在不重伤她的情况下击倒她了。 那片夜空的星辰忽然冒出火光,变成一颗又一颗周身包裹着火焰的流星,划破了天际,直直冲着阿黛尔飞去。 忒休斯分辨不清具体的状况,但她的任务只是保护好阿黛尔并将埃米莉击败。 霎时间,阿黛尔身边刮起了一阵大风,风迅速以阿黛尔为中心扩张,将埃米莉魔法制造出来的火焰一起卷了进去。当火焰全部被卷进去的时候,火龙卷风嘭地炸开,火星向外四溅,但没有半点飘到阿黛尔身上。
阿黛尔的眼中不再有雾气遮挡,那片让她有所回忆的星夜被火龙卷轰得破破烂烂。在埃米莉惊奇的目光中,阿黛尔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猛地一挥手将残余的破碎夜幕一起挥开,身边变成了原本东门比试台的样子。 刚刚明明没有任何魔力的涌动,埃米莉仔细探查过了,她上一场在施放难度较高的魔法时一样被钻了空子,但这次她可以百分百确认阿黛尔身边没有任何的魔力涌动。 阿黛尔周身起的风是怎么回事? 埃米莉想起了几天前自己来东门轮班的那一次,在忒休斯走后,也是像这样莫名起了一阵狂风。那风就像直冲着她和温斯顿来的一样,甚至几米之外街道上的树都没有半点摇晃。 她转头紧盯着台下的忒休斯,而忒休斯微笑予以回望。眼中的天蓝色并不全是属于骑士的正直和坦诚,忒休斯同样有自己作为普通人的小小算计,只是这种作弊程度而已,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 简直是默认和挑衅,埃米莉咬牙朝阿黛尔周身施加了更多的攻击。火元素被凝聚成长鞭抽向了阿黛尔,但风的速度比她凝聚魔力操纵的速度更快。埃米莉的火焰长鞭挥至一半便感到了极大的阻力,那奇怪的风直接将长鞭在半空中包裹,被包裹的瞬间埃米莉的魔力操纵也不可避免地紊乱了起来,火焰散成了火星再次融了进去。 好吧,既然对方早有这种堪称诡异的准备,那埃米莉觉得自己也不用收手了。 普通的操纵会在一般直接被那邪风扰乱,埃米莉打算使出和刚刚冰晶长矛类似的魔法,但如果强度不够很有可能会在中途就被风切碎。 阿黛尔脚步不稳,有些迷茫地看向自己脚下,她一直站着不动能有什么让她差点摔倒的力量?地面一阵轰鸣声,阿黛尔脚下的比试台直接凸了起来。 忒休斯正想先解决这明显是从大地而来的攻击,就看见从凸起的土地下迅速窜上来一片深褐色将阿黛尔要将阿黛尔包裹起来。那不是源自土地的攻击,而是将埋藏于大地之下的树根引导了出来,操纵它们发起攻势。 深褐色的树根逼近,其中几条细丝缠上了阿黛尔的腰,较粗的缠上了阿黛尔的双臂将她举至半空中。埃米莉想先把阿黛尔的双臂弄到骨折的程度,这并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伤势,只要她认输后找比舍普治疗就好了。 几乎是缠上的瞬间,忒休斯用风切断了树根,但树根也拼着最后的力气将阿黛尔的双臂一扭。很可惜没有骨折,但也足够让一个十岁的小孩哭到自己在台上难有反抗之力了。 阿黛尔被风托着缓缓落下,双臂因为疼痛有些不自然,低垂着头让埃米莉看不清她的表情。 成功了吗?要让稚童的心先破防认输了吗? 第五十九章 出发,下一站 埃米莉满怀期待地抬眼,希望看见阿黛尔哭泣的脸庞,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现在像个欺负小孩的恶人,但她已经尽力把伤害降到最小了。不痛的话没办法让孩子感觉挫败,太痛的话她自己也于心不忍。 与阿黛尔对视的瞬间,埃米莉浑身一震,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让她几乎拿不稳手中的法杖。 一双将冷漠带入骨子里的眼,俯视着埃米莉。阿黛尔只是稳稳地站在埃米莉亲手拱起的高台上,被创造出来的风环绕着她让白色的长发飘扬。埃米莉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掌握了,就像被神明放在手中仔细观察的小小蚂蚁,但凡对方的动作大一点,自己的灵魂就会彻底消散。 埃米莉强撑着想要再一次施加魔法,顶着异常的恐惧情感,魔力的流淌已经彻底乱了。 迈亚看着法杖上的魔力涌动不再如水流般平静,而是失控一样横冲直撞,要从顶端的那颗星星坠饰中释放出来。她不知道刚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在这次的攻击被阻拦了之后,埃米莉就不再像面对一个孩童,而是迪维尔境内的魔物。 一道风刃过来打在了埃米莉的手腕上,心神不稳的情况下,埃米莉痛得直接脱手。 阿黛尔从高台上晃晃悠悠地下来,一步步缓缓地走近攻击手段大大减少的埃米莉,看着她因为惊慌而波动的蓝绿色眼瞳,嘴角翘起。 “埃米莉姐姐,你——” “阿黛尔,够了。” 阿黛尔刚要伸手去触碰埃米莉,但是被忒休斯抓住了手腕,只得悻悻然地收回了双手,靠在了忒休斯的身边。 “我只是想问问她,为什么害怕而已,为什么拦我?”阿黛尔不满地小声嘟囔。 为什么害怕,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忒休斯相当无力,不过还好,这也算是又让她发现了失忆后的阿黛尔一样特殊之处。 阿黛尔还能操控概念力量,只是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忒休斯刚刚看见埃米莉不对劲的时候,就去试探她的灵魂了。果不其然,埃米莉的灵魂似乎有被外界力量影响过的痕迹,这才让她产生了不合常理的恐惧。 “早有预料不是吗,”瓦沙克嗤了一声,“不然她怎么能从魔狼的嘴中活下来,总不可能因为看她肉都不够塞牙缝想养养再吃吧。” “那么,比试结束,你们三人即刻离开哈根城吧。”比舍普作为监督的人,宣判了这场比试的结果。 “结束?等等,我还没输,”埃米莉捂着自己的手腕吸了口凉气,“而且比舍普先生,阿黛尔这场比试很明显是有人帮忙,那个风——” “风怎么了呢,格里芬。你应该看得很清楚,没有任何异常的魔力涌动从台下过来,我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可不能没有证据就武断地认定对方违反规则了啊。” 若说到这种程度埃米莉还没明白过来,那就有点呆了: “你默许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没有魔力涌动,那是你们牧师的力量吧...好吧,原来是用这个做了交换。”埃米莉侧头啧了一声,看着比舍普笑得跟狐狸一样就差不多明白了前因后果,也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机会阻拦。
毕竟远维教教会的主教都在这里说没问题了,除非埃米莉把城主请来,不然是拦不住的。 就算请来了,东门的规则和教会的压力,城主站在哪一边也还不一定呢。 “别生气,格里芬,一会我送你本魔法史相关的书籍怎么样,”比舍普看着少女有些闷气的样子,也知道接下来没好脸色看了,“况且,你现在真的还想把那个小姑娘留下吗?” 提起阿黛尔,埃米莉感觉自己下意识地心一颤,那种恐惧又慢慢爬了上来。 真是每打一场就给她一次惊喜,这三个人是一起从迪维尔老家来亚利布勒度假的吗。 埃米莉拿起法杖跳下了台直接离开了,上午原本也不是她轮班的时间。 路过迈亚的时候,她顿了顿脚步,小声道: “一路顺风,三位,去了迪维尔之后再想回哈根城的话,哈根城大概就没这么欢迎你们了。” ...... 进行比试之后,三人就被直接目送着离开了哈根城。 忒休斯看着背后的高大城墙,想起东门城墙上的魔法应该会更多,担忧地看向迈亚。 “还会头晕吗?” “像刚来哈根城那时候一样?放心吧,我现在感觉没什么,就是这城墙上浮动的文字多少有些看不懂。”迈亚搓了搓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那就好,”忒休斯肩膀下垂,稍微放松了点,“直往东走段时间,我们就要进入迪维尔境内了。亚利布勒境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魔物出没,但危险程度肯定比不上魔物原本居住的地方,迈亚,随时拿好法杖,我不一定能时时刻刻都注意到你。” “哇哦,那你除了我们俩还想去注意谁,瓦沙克?” 被打了。 迈亚坐在浮空的法杖上,哼哼道: “忒休斯是个粗鲁的家伙,一言不合就打人。” “我要是真的想打你,你现在就没闲心坐在法杖上了,”忒休斯瞥了她一眼,“不过,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招的?我本来还担心长途跋涉你忍耐不了,这几天如果你实在喊累,我们就去喀尔巴镇买匹坐骑呢。” 法杖离地面的距离不高,只是够迈亚刚刚离开地面的程度,阿黛尔坐在杖头的位置比较稳一点。魔力像是不要钱一般涌动着托住法杖,以步行的速度稳步向前,这种程度消耗也不算很大。 “不是什么难事吧,你要上来坐坐吗?”迈亚在哈根城那几天特地试验了很多次,这本身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一般人战斗中魔力都不一定够使,很少有人会有闲心在闲暇时先一步消耗自己的攻击手段,就像埃米莉不会让自己的魔法直接覆盖整个比试台一样。 “不需要,你和阿黛尔坐着吧。”忒休斯的身体素质足够她像这样缓步走上一天,休息休息,第二天又能精神饱满地踏上旅途。 “好吧,那下一站。” 迈亚展开了身上的世界地图,一条代表她们行程的红色线条从哈根城的点位,穿过了亚利布勒与迪维尔的边境线,指向了最近的聚居点。 ——下一站,迪维尔的罗达村。 第六十章 进入迪维尔 一支箭,破空而来。 忒休斯和迈亚谁都没有反应过来,一支蓄着魔力的箭就已经冲着迈亚射来了。 迈亚大脑一片空白,当听见箭射中了自己身后的魔物时,她才踉跄两下,跌坐在地上。 这时迈亚才看清,这并不是什么蓄着魔力的箭,这箭就是魔力本身。 ...... “穿过这条模糊的边界线,那边就是迪维尔了。”忒休斯将瓦沙克剑别在了自己腰间的剑鞘上,这剑鞘挂在深棕色的束腰上,平时隐藏在大衣之下。在来到迪维尔之前,忒休斯也几乎不将瓦沙克随身带着。 但进入了迪维尔就不一样了,在魔族的地盘上,随时都有可能遭遇袭击。这袭击不光是来自魔物的,更有可能是来自和她们一样的冒险者的。 最初是一片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的旷野,在忒休斯她们马不停蹄走了半日之后,看见了一片茂密的森林。 迪维尔很多地方不是山脉就是森林,好像天生要和人类做个区别,他们更喜欢在这种适合战斗的地方生活。人类那边则更喜欢绕着山脉,远离森林,平原对于他们来说更为舒适。 只有进入大一点的群居地才有可能见到平坦空旷点的地方,比如说她们接下来的旅途第一个要到达的大型群居点——库拉夫城,与哈根城较为类似,都依着一片大森林,算是迪维尔不多的更像人类的居所了。 在库拉夫城之后要去的纽特堡,从地图来看,大概率是直接建在山上了。 踏入这片无名森林的时候,迈亚就皱着眉,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一次离开属于人类的地方,迈亚心中十分紧张。在进入迪维尔之后她就从法杖上下来改为步行了,虽然不知道接下来的战斗会如何,但警惕点留着魔力还是好的。 阿黛尔被迈亚的情绪影响着,手一直牵得很紧,眼神不安地四处瞄着。 “也不用太过紧张,”忒休斯安抚二人道,“我们来了迪维尔之后,这种感觉只会是常态,直到我们离开迪维尔到达北国都可能生活在这种随时会遇袭的状态中。” “忒休斯,这一点也不像安慰!”迈亚感觉自己快炸毛了。在真正遇到敌人之前,她根本无法像忒休斯一样放松下来。 毕竟忒休斯从十二岁开始成为骑士,遇到危险无空隙切换战斗状态她已经练了十几年,肯定不是迈亚一时就能学的来的。 不过这样开玩笑打趣着,精神状态确实没那么紧绷了。 “对一个还没痊愈的焦虑症患者来说,这里真是太不友好了,”迈亚试图用嘴上多话来转移注意力,“而且是我的错觉吗,这里让我感觉不太舒适,压抑,就像是那些魔猿接近时一样。” “或许是魔物和魔族特有的气息让你不适,这不会有什么大影响,别太放在心上。” “忒休斯。” 阿黛尔突然开口,忒休斯低头看向她,发现女孩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前方。那不是敌视的眼神,而是很微妙的安心和信任,就像是遇见了认识的人。
可忒休斯顺着阿黛尔的眼神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如果在这里忽然出现一个普通人的话,应该能让忒休斯察觉出来。 魔物?那就更不可能了,没什么脑子的魔物是不可能在明显被发现的情况下还死守着不出来的,它们只相信先下手为强。 或者是来到边境的魔族? “阿黛尔,那里有什么吗?” “......猫猫龙。” “嗯?” 蓦然间,忒休斯她们附近的树开始发疯似的摇晃,这和阿黛尔所看的地方完全是反方向。忒休斯能感受到从侧方,有什么正冲着这边袭来,而且体型不比魔狼小! 忒休斯迅速拔剑沉声道: “迈亚,优先保护好你自己!” “切,她有什么可保护的,”瓦沙克被她握在手上,语气戏谑,“要我说,真遇到危险的时候,你还不如拿她当盾牌呢。你的力量足以让迪维尔大部分魔族不敢来招惹你,但你做得到和她一样半点意外都不会有吗?” “瓦沙克,多嘴。” “咿哟——咿哟——” 随着脚步声的逐渐接近,那只魔物的鸣叫声也清晰地传来。忒休斯没怎么听过这种叫声,只觉得这种清亮婉转的声音与一只体型庞大的魔物并不般配。 忒休斯见过多次的紫黑色魔息从那魔物来的方向蔓延了过来,就像是凝实的魔力一样清晰可见,光是这弥漫过来的气息就让忒休斯把剑握得更紧了。 瓦沙克说得对,忒休斯似乎在相处之中越发淡化迈亚的隐藏身份了,在战斗之中忒休斯或许更应该担心担心自己。 忒休斯的实力不弱,单论武力在人类中也算排得上号的,在迪维尔基本不需要有太多性命方面的忧虑。唯一可惜的是忒休斯现在记忆还是缺失的不少,始终无法回到自己的巅峰状态,战斗中对敌人的清晰认知和过往经验同样重要。 但就私心而言,迈亚不会死不假,忒休斯也不希望她无端受伤。 深吸一口气,忒休斯准备迎战那魔物。 “那是......一只鹿?” “诗经里说呦呦鹿鸣,”迈亚看着狂奔而来的巨型魔鹿,瞪大了双眼,“还真是咿哟咿哟叫的啊,古人诚不欺我。” 那是一只比普通小鹿庞大了五六倍的魔鹿,鹿的本体也就占了一半的高度,最为可怖的就是它那一双鹿角。光那鹿角都有一个忒休斯那么高了,鹿角顶端尖锐,角身散发着和魔息一般的诡异光芒。 不难想到,就像魔狼用魔息强化自己的毛发一样,这只鹿强化的是自己的角。忒休斯一时分不清那究竟是鹿角,还是生在鹿头顶上的钢刀,要是在肚腹上挨上一下,就可以体现某个岛国的传统,剖腹了。 忒休斯的肉体强度自然还没有到能硬接钢刀的程度。 魔鹿在看到忒休斯一行人的一瞬间,停下了奔跑的脚步,在原地踌躇了一会。 这当然不可能是中途放弃那么简单。 第六十一章 魔鹿 魔鹿俯下身来,前腿刨着土后腿蓄力,一双钢刀般的角直至忒休斯所在的方位。 在魔鹿停止蓄力向她们冲来的一瞬间,忒休斯大喊一声: “散开!” 迈亚听见忒休斯这一声之后,感觉自己大脑面对危险高速运转了起来。她左手猛一拽将阿黛尔拽进了怀里,右手一按一压将自己带到了法杖上,在坐的半稳的情况下就直接飞离了魔鹿冲来的地方,直接绕到了它的背后。 忒休斯还没想现在就和鹿角硬碰硬,从没有魔息强化的地方进攻无疑是最优解。 对付魔物自然简单的击破它们毫不遮掩的弱点就好,等进入了群居地遇见当地的魔族,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魔鹿虽然鲁莽但并非完全傻的,眼前冲的地方没了人影,它略作判断直接朝左侧一转头,锁定了忒休斯所在的位置。 背后飞行的那两个人类实力暂未可知,但光是陆空之间的差异就够魔鹿麻烦会了,先解决地上这个,说不定天上那俩到时候耗干净魔力就自己掉下来了。魔鹿用它不大的脑容量推测着局势,记忆和经验也是推测的一环,比如魔鹿至今为止杀过的冒险者里就从来没有过一个可以毫不顾忌使用大量魔力的人。 鹿角顶上剑刃的一瞬间,金属碰撞摩擦的滋啦声让忒休斯忍不住想堵耳朵。 魔鹿蓄力许久的冲劲太大,忒休斯随着这力道后退了几步才用剑卡住了鹿角和它对峙,但这肯定并非长久之策。 消耗战的话,先撑不住的肯定是人类一方,光是天生种族的差异就够忒休斯喝一壶了。 忒休斯手上蓄力,连带着自己身体中的魔力也灌注进去。瓦沙克的剑身在这两者的较劲之间颤抖着,像是快要承受不住体内的庞大力量,想要一口气全部释放出来。 猛地爆发,魔鹿身躯不稳,向后退了几步,再看过去的时候那个金发的人类已经提着剑站在了远处。 它鼻子中哼出一声,抬起了头,俯视着这个渺小的人类。 黝黑灵动的鹿眼在一次眨眼过后,内里的瞳孔紧缩成一线黑色,而周围全都变成了邪异的紫红色。 忒休斯感受到身周的魔息更加浓郁了,魔鹿初到这里时,魔息还只是淡淡雾气一般弥漫在地表,现在已经像是浓雾漫过了脚踝。忒休斯甚至觉得视野都被飘浮上来的魔息染上了一层紫黑色。 模糊的过往中,忒休斯也有过与魔族对战的经验,如果是浓郁到这种程度的魔息,是有办法像魔力一样体外操控的。 让人不快。 两人在这片不大不小的空地上踱步走着,周围环绕他们的高大树木就是比试台的边界,有几棵在魔鹿袭来的路上已经被它撞倒了,算是打开了个大缺口。 最终还是魔鹿忍不住想先发起攻势,但它抬腿的瞬间就感觉到了阻力。低头去看,那是一圈一圈缠绕上来的细小藤蔓,在它周围还有不少藤蔓如同蛇一般扭动着身体。
而战斗的转折点也往往是在这不经意的一瞬间。 藤蔓的强度不大,显然操纵它们的人为了防止这个小小陷阱被察觉,并没有太过固化藤蔓,魔力主要都用在了操纵和隐蔽上。 魔鹿用力抬腿,这藤蔓被发现后还来不及第二步的固化就断掉了,但这一瞬间对于忒休斯来说,已经是巨大的空档了。 魔鹿将藤蔓挣断的瞬间,一把剑也携着寒光来到了它的眼前,直直横劈在鹿角和鹿头相连的根部。一击很明显来不及直接将这鹿角拿下,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就出现在了刚刚忒休斯击中的位置。 在这无名森林中,魔鹿算是强的那一挂了,来往的冒险者它早就不知道杀过多少,吃人肉吃到连自己的鹿肉都是一股难闻的臭味。而这一击之后,它也明白,这几人怕不是善茬。 “好粗暴的取鹿茸办法,忒休斯,爱谴责协会发来强烈谴责。”迈亚坐着法杖在空中兜了一圈,找了棵高大的树木在其中一个枝杈上站稳。 “这都已经成鹿了,鹿角早就骨化了哪来的鹿茸给我取,”忒休斯看着因为久违的疼痛嘶鸣着的魔鹿,顺嘴说着话但依然未放下戒备,“操纵藤蔓,跟埃米莉小姐学的?” “嗯哼,感谢大自然的馈赠,也感谢埃米莉小姐的魔法展示。这感觉就跟在法杖上覆盖魔力一样,不过困难了不少。”迈亚举着法杖,继续像吹笛耍蛇人一样操纵着那些藤蔓。这次她没再试图隐蔽,而是想办法固化了藤蔓,这些原本一挣就断的藤蔓现在像是结实的皮鞭一样,尽全力禁锢着想要发狂的魔鹿。 不过魔鹿的力量和那坚固的鹿角更胜一筹,大部分藤蔓在起了几秒的禁锢之后就被发狂的鹿斩断了,而在这几秒之中,忒休斯已经在躲避攻击时多次试图攻击。大部分攻击都在鹿左摇右摆的干扰下作罢,但有几击中了,每中一次都是对魔鹿的巨大伤害。 鹿皮上已经称得上皮开肉绽了,瓦沙克的锋利程度可比一般冒险者那些武器好了不止一点半点,这鹿实在结实,在它身上没击中一次都能划破皮肉的瓦沙克也毫不逊色。 甚至有一剑刺入了鹿的侧腹部,再多来两剑就可以看清楚里面的内脏了。 “吼——” “噫,”迈亚满面嫌弃,“不是刚刚还咿哟咿哟叫得很可人吗,打两下这是暴露原形了?” 此时魔鹿已经彻底挣脱了藤蔓的禁锢,一双鹿角带着血色直冲过来。 “忒休斯,你在想什么?”瓦沙克看忒休斯对着冲来的魔鹿比划比划,迟迟未发起攻击,语气疑惑。 “我在想的啊......” 忒休斯眼里看着魔鹿的角,思索道: “我在想怎么在不伤害鹿角的情况下杀了它,迈亚好像还缺个防身的武器,这个角可是能用来锻刀的好东西。” 下一击,魔鹿的悲鸣声响彻无名森林上空。 第六十二章 奥希琉斯 在忒休斯挥剑将鹿角砍断的瞬间,内里的魔息四溢,直冲着忒休斯的面门去了。 “迈亚!” “来了哦。” 不用忒休斯提醒,在砍下鹿角的一瞬间,迈亚的蓄力就已经完毕。魔力浸润过法杖上的每一条纹路,在顶端聚集成一个巴掌大小的半透明白色光团,光团看着体型不大,但是边缘隐隐有什么要凸出来的迹象,那里面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在射出时,光团化成光束,对着忒休斯在侧腹部造成的伤口穿入。 原本血肉就已经清晰可见的伤口被这一发光束撕裂开来,光束穿过的地方,内脏消失不见,只能看见一个镂空的血窟窿。 魔鹿被这剧烈的疼痛侵袭,终于支撑不住,哀鸣一声,带着还剩一边的鹿角倒了下去。在鹿身下,黑红色的血液大量流出,如果不是倒在了地上,怕是里面还残存的内脏也要混着血液一起倒出来。 “爱谴责协会的谴责名单喜加一,”迈亚坐着法杖带着阿黛尔从树上下来,落回了地面,“无情的猎鹿人,迈亚女士。” “别太沉迷了,稍微补两刀致命伤就好了。”忒休斯看着迈亚拿法杖兴致冲冲的样子,知道她又控制不住地被暴力景象吸引过去了,抓住她披风上的兜帽往后一拉,自己在鹿的心肺脑和脊椎各补了几刀。 “好吧,听你的。” 忒休斯将劈砍下来的鹿角放入了自己储藏魔法创造出的小空间中,等着有机会遇到刀匠一类人时,给迈亚做一把趁手的武器。魔法师在近战方面挺鸡肋的,没怎么锻炼过的身体如果没有魔法加持,就脆弱得不堪一击。 且大部分魔法师都是需要法杖辅助魔法的释放的,等迈亚再熟练些倒是可以摆脱法杖的束缚,到时候身边配把刀也挺不错。 正当忒休斯和迈亚战后闲聊的时候,忒休斯看见那已经被补过致命伤的魔鹿竟然身体动了动,从那不甘的眼中冒出了些许魔息。那一刻,脑内警报声疯狂鸣响,忒休斯伸手冲着背对魔鹿的迈亚抓去。 “嗖——” 一支箭破空而来,擦过了迈亚的脸颊,准确无误地射中了那只冒出魔息的眼睛。 噗呲一声,眼珠爆浆的声音在这一刻无比清晰。 迈亚踉跄两下跌坐在地上,只感觉压下去的对鲜血和暴力的期盼,在这一箭中又死灰复燃。 但这期盼停留的不久,迈亚感觉这种负面的心情像是被什么人抽走一样。在这种心情消失的瞬间,迈亚的脑内一片空白,就像她只是单纯被这一箭吓到了一样。 戳在鹿头上的箭支泛着淡淡的红色光芒,在确认射中目标之后,啪的一声消散成点点荧光。 与迈亚从法杖中射出的光束类似,这支箭本质上也是一种魔力的凝聚方式。 忒休斯顺着箭射出的方向看去,一个身形敏捷的人在几棵高大的树木之间跳跃,迅速逼近了这里。 百步穿杨啊,这人刚刚是从那么远的地方一箭射中这里的?忒休斯有些惊讶。 到了她们附近,那人一跃而下,直接落在了最开始魔鹿撞出的缺口处。
看见这人的一瞬间,忒休斯忽然就明白了阿黛尔那个时候说的猫猫龙是什么意思。 来者是一位身材高大的成年女性,忒休斯本人一米八三的身高已经算是出众的了,这位女性比她还要再高出些许,目测可能接近一米九了。女人灰色的长发绑成了高马尾,长度接近腰部,同时左脸被过长的头发帘盖住,只露出了右半边金色的眼瞳。 她的穿着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猎人,外面套一层皮革马甲,脖子上围了一条红色的领巾在风中飘扬,衬衫安分地掖进了浅棕色的长裤中。除此之外较为值得注意的就是她的手臂,那上面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但是看着也不像受过伤的样子。 而最特殊的是女人的头顶和尾椎处,她的头顶有一对惹人注目的猫耳,而尾椎处长者一条巨大的龙尾。 单就这两个特征而言,还确实是猫和龙的结合体。 一般人类肯定是长不成这样的,忒休斯警惕地看着突然出手帮助她们的女人,问道:“魔族?” “别把我和那些生性野蛮的家伙放一起,我的种族名为戈尔登,”灰发女性脸上挂着几乎不变的微笑,“比起质问,先自我介绍会不会比较礼貌一些?比如我给你做个示范,我的名字叫奥希琉斯,是一个四处周游记录风土人文的旅行家。” 戈尔登族?忒休斯努力翻找着自己的记忆,半点印象也没有。而时常窥视世界的时间的瓦沙克也对此毫不知情,这世界上并不存在一个名叫戈尔登的种族。 “忒休斯,迈亚,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叫阿黛尔。”出于礼貌和互相了解的基本操作,忒休斯如她所愿自我介绍。 “哇哦,都和我一样没有姓氏?” “或许我姑且算是有姓氏,我姓里德,忒休斯·里德。” “等等,忒休斯,”迈亚不再跪坐在地上,猛地起身,“你有姓,你原来有姓?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姓里德!” 忒休斯无奈地扶稳这个身体脆弱的家伙,解释道: “收养我的那个村子,大部分人都是姓里德的,包括我的爷爷和我的哥哥。但因为我是他们捡来的孤儿,所以他们从来没有要求我和他们同姓,我原先的身份证件上也一直只有忒休斯这个名字。” “也就是说这个姓基本是可有可无的程度,对吧,”奥希琉斯大致明白了这个简单的身世,“平常像迈亚小姐一样直接叫你忒休斯就可以了,是吗?” “等等,平常?” “对,平常。” 奥希琉斯歪头笑着,对于忒休斯的态度早有准备: “你们对迪维尔的了解不多吧,从那只魔鹿临死前的反击就看的出来了。而我,真巧,我恰好是一个喜欢记录当地风土人文的友善旅行家,我早就了解的可以告诉你们,而在路上你们了解的也可以来完善我的记录。 “平常的意思就是,请允许我加入你们接下来的旅途,就算捎我个顺风车,怎样?” 第六十三章 罗达村 “罗达村,我就是从这个村子过来,顺路进了那片森林的,”奥希琉斯站在村口,尾巴在地上轻轻拍打着,“那片森林并不是你们说的无名,只是人类对迪维尔并没有那么了解而已。它的真名叫伏鹿森林,伏鹿就是你们遇见的那只鹿。” 整天魔鹿魔猿魔狼那么叫,事实上那些魔物在人类的记录中有更加正式的名字。 最开始的魔猿在记录中名叫铸胫猿,之后的魔狼名叫红鬃魔狼,而她们之前遇见的魔鹿则叫伏鹿。 迈亚没太注意奥希琉斯的讲解,而是摸着忒休斯的手臂啧啧称奇。原本光滑的手臂上现在长着和她的发色相似的金色鳞片,不止有手臂,她的侧脸上也长着一小片不算明显的鳞片。 而迈亚本人被右偏分的头发帘遮住小半的眼睛,也与往常差别甚大。眼瞳的颜色并没有改变,但眼白像是连熬半个月的夜内里毛细血管全部爆开一样血红,且这血色不单单停留在眼白上,还向眼外的皮肤延伸了些许。 “我还是觉得不太方便,明明忒休斯就只有鳞片伪装非人的身份,”迈亚摸了摸自己额头处凸出的位置,“我这边不但眼睛变了,还有单边的角,看起来像是恶魔一样。” “伪装药水产生的效果是随机的,我也没办法控制。”奥希琉斯耸耸肩。 奥希琉斯本人长得就有点接近魔族的样子,并不需要多余的伪装。这伪装药水是她根据喀尔巴镇贩卖的伪装药水自己改良的,不仅外貌上会接近魔族,且内里会混杂一部分少量无害的魔息。 但是这药水对阿黛尔没有效果,她咕嘟咕嘟喝完一小瓶,然后歪了歪头什么都没发生。 看着奥希琉斯还在等待她发生什么变化的样子,阿黛尔吧嗒了两下嘴表示: “好喝,可不可以多加点奶?” “小鬼,这不是给你喝着玩的。”奥希琉斯的笑容始终不变,但下耷拉的眉头已经表现出她的不快了。 趁着迈亚在一边相当稀奇看忒休斯变化的魔族模样时,奥希琉斯逮着机会公报私仇,捏了一把阿黛尔的脸。力道不轻不重,刚好够她痛但是不会留下来太多痕迹,等迈亚她们转头的时候这点红痕早就消干净了。 “阿黛尔,叫我猫猫龙是吧,提醒了你多少次怎么连失忆了都还在叫我猫猫龙,”奥希琉斯啧了一声,“力量被你压得就剩那么丁点了,好不容易给你配个药水你还让我加奶,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要求这么多呢。” 阿黛尔捂着自己的脸眼神惊恐,完全不明白这个新加入不久的家伙在说些什么,但是很明显,她屈服于这个笑面虎的武力了。 “下次不给你喝了,反正你一直贴身跟着迈亚,就当她随身携带的人类小奴隶吧。” 最后大力拍了两下头作为结尾,奥希琉斯就叫那边还在新奇着的两人进入罗达村了。 罗达村是她们到达的第一个魔族村落,这村子并不像哈根城一样居民的骨子里都透着压抑和沉闷。当地的魔族居民也算不上热情好客,魔族并没有太多的家庭牵绊,有些能聚集到一起长住,但依然对其余聚居地的魔族有着微妙的排外情节。
这和东门居民的排外不同,是一种更为纯粹的排外,当地魔族只是单纯地好战想要和其余魔族争斗罢了。 对此忒休斯的评价是,这里住着一群智商比较高点的魔猿,而其它聚居地就是伏鹿什么的,他们在社交关系中自己细化出了一个种族出来。 罗达村的魔族们本身还是比较有激情的,真正让忒休斯感到压抑的,是一直笼罩在罗达村顶端的乌云。 就像忒休斯本人天空一样的蓝色眼睛一样,忒休斯很喜欢晴朗的天气和万里无云的天空,而进入迪维尔之后她就感觉这里的天空黯淡了下来。 来到罗达村之后,忒休斯更是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快死了,这厚重的乌云简直要给人的心上也蒙一层阴霾。 迈亚对此持见惯不怪的态度,她从前生活的地方一到冬天就有很严重的雾霾,配合她散光的眼睛超出十米人畜不分。 而在一周七天有五天重度污染的情况,迈亚还敢摘下口罩到处乱跑。 阴霾天对于迈亚来说毫无影响。 “我觉得伪装成魔族又有什么用呢,人家还是不欢迎我们,状况只比在东门好一点。”迈亚感受着进村之后的打量目光,感觉自己红色的眼白都要加深了。 “看开点,伪装成魔族你只是要被稍微排外而已,”奥希琉斯领着她们去自己之前在罗达村居住的旅馆下榻,“如果你明目张胆暴露自己的人类身份,我们接下来睡的就不是旅馆了。” “那睡什么?” “睡魔物的油锅你觉得怎么样?” “敬谢不敏。” 虫惑旅馆,这家奥希琉斯住过的旅馆算是罗达村内光照还可以的地方了,不过忒休斯严重怀疑这地方根本就没有正常的光照,植物为什么在这里还没有枯死,难道是以吃人为生的吗? 对于忒休斯的疑问,奥希琉斯打开了自己来迪维尔之后的记录,表示虽然罗达村并没有这种食肉植物,但是在其它地方确实曾见过食肉为生有灵智的植物。 “听到了吗,阿黛尔,来到迪维尔之后连植物你都要提防着点,小心路边的小草一口把你脚踝咬下来。”迈亚用恐吓的语气警告道,阿黛尔点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迈亚坐在虫惑旅馆的有点霉味让人不适的床上,问道: “原来全大陆的货币都是共通的吗?我还以为迪维尔会有另一种货币体系呢。” 安排如旧,忒休斯三人住在一起,而奥希琉斯则自己单开了一间房,并没有和她们住在一起的打算。奥希琉斯说自己只是顺路的旅行家,很快就会离开,并不打算有什么太过紧密的牵扯。对一名随时会远去再也不见的旅行家来说,在某一处有过深的羁绊是大忌。 第六十四章 一点点填满的躯壳 忒休斯解释道: “似乎陆历开始后,随着两边敌对态度的放缓,货币也随着一些商人的交流统一了。不过在陆历建立之前,别说魔族和人类了,就连人类内部都是不统一的。” “陆历元年吗,你似乎和我提过很多次,”在忒休斯和迈亚讲述这个世界大致的情况时,迈亚不止一次从她嘴中听到陆历开始这个特殊的时间点,“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从陆历元年开始人类一族四国和平,连迪维尔的魔族都进入了和人类半休战的状态,人类四国联合起来对抗的是那些混乱的魔物。” “抱歉,别说我了,陆历之前发生的事情你不去找个活了六百年以上的人,谁都没法说清楚。”忒休斯抱歉道,她现在的记忆模糊,各类史书又对陆历之前的事情记录不详。忒休斯只知道在陆历元年之前发生过什么大事,这件事让人类和魔族的关系更为紧密了,颇有一致对外的意思。 “或许,和语言有些关系。”迈亚想起自己一直在学习的这个世界的语言,现在普通的认字她已经学会了,更复杂的文字还是让她有点头痛。 这些文字从创造和类别上应该更接近于欧语系,从当地人的名字就能看出来这一点。 欧语系的文字和中文的读音结合起来,总有种迈亚说不出的怪异感,文字和发音总有一个是后期强行更改的。但什么人能做到直接更改一个世界的语言体系? 迈亚试想了一下,如果有什么人有强制整个世界更改语言统一体系的力量,那其余人心生恐惧想要联合起来对抗也实属正常。 “哈,任务栏要不要再加一个?”迈亚突然笑出了声,“在到达罗达村之后自主触发的支线任务,补全历史中遗落的真相,找寻陆历前混乱年代中隐藏的秘密。” “那我们接的任务也太多了,别忘了我们在迪维尔还要顺便留心兹比格涅·埃文斯的行踪。” 在哈根城的时候,海曼·埃文斯终于还是忍不住敲响了她们的门,这次老头相当有礼貌,并不像是精神失常的样子。 海曼拜托她们留意兹比格涅的下落,他几乎会和每一个他认为有实力能在迪维尔活下来的冒险者这么说,只是面对迈亚的时候他的脸上多了些歉意。他并不能自主控制精神状态,海曼也知道这状况很不妙,他经常去找比舍普想要治疗,但是得到的回答是这种事情牧师也无能为力。 在答应下来后,海曼的脸色也并没有变好,他拜托的冒险者有很多,可这些年别说带回好消息了,连一个活着回来的都没有。 忒休斯对找到活着的兹比格涅这件事也并不抱期望。 但她还是选择尽力去做,能有点消息是一点。 “补全什么真相说不定要耗很多时间,我们从哈根城一路步行来到迪维尔可就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忒休斯不仅要考虑到自己的脚程,也要考虑到自己还带着身体素质低下的少女和年纪不大的小女孩,现在的速度已经不慢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按我们现在的速度,到达北国可能正好是严冬临春的时候,北国死亡率最高的时候。”
她们到达罗达村刚好三月一日,这么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北国的时候应该正好是冬季。 “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到了北国那就买冬衣,”迈亚顺便挥挥法杖抓取了一团火,“况且队里有个超级厉害的魔法师可以给你随时取暖,想来不必忧虑太多。” 忒休斯捏住了她鼻子道: “笨蛋,就算有火咱们也得找到避风的地方,不然我一直往你鼻子里灌台风看看你的生命之火会不会熄掉。” “错了错了,我知道了,别捏我鼻子!”迈亚拼命摇头挣脱,“我小时候有人总是捏我鼻子逗我玩,我现在鼻子捏一下也很容易出血的。” “有人,谁捏你了?”忒休斯一听到她鼻子有伤,赶快放开了手,她本来也只是轻轻捏住鼻翼没太用力。 “哎呀就是......哎?就是,就是谁来着?” 迈亚本来能脱口而出的名字,现在努力回忆,却想不起那个经常捏她鼻子的亲近之人是谁来着。她努力顺着回忆推理,才找出来合适的答案: “我记得我被捏鼻子捏伤之后,我妈就会训他,叫他别再弄了...啊,对了,那个人是我爸,”迈亚将推理答案和记忆对上之后,脑中那段回忆清晰了些许,“我这是怎么了,焦虑症导致的记忆缺失应该没这么严重才对啊,难不成你失忆也传染给我了?” 旁边的阿黛尔看她不太舒服的样子,起身摸了摸她的额头: “迈亚,不舒服就别想太多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呃,也行吧,但阿黛尔你是不是说话比原先更通顺了?”迈亚对于过去的事情,基本上不愿再过多回忆起了,也就没继续在意。 忒休斯像平常一样看她们俩笑着打闹的样子,但心中一沉。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迈亚虽然已经和过去做过告别,但她本质上还是一个重视亲情的人,父母离婚后张月白也并没有过多阻拦她去找自己的父亲,父女俩的关系应该不至于差到需要慢慢细推才能推出这个人是谁。 从迈亚的话来看,她本来这件事记得很清楚的才对。 那她的遗忘算什么,刚刚她说阿黛尔说话更加通顺又算什么? 忒休斯看向阿黛尔,想起了在这个世界初次见到她的样子。 面容呆板,内里空荡荡的,不会说话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像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被魔狼拖拽着在地上走。 现在的阿黛尔呢? 她似乎越来越像忒休斯回忆起的那个样子了,灵动的,有活力的,不同的是她的眼中并没有从前那种和年纪不符的沉寂,因为那种沉寂是属于迈亚的。 就像是重新获得了能填满躯壳的灵魂一样。 忒休斯没由来地感到了一阵心慌。 第六十五章 皮灯 忒休斯决定先在罗达村停留三四天,至少让迈亚这个不习惯长途跋涉的人好好放松一下。 虽然迈亚嘴上说着没事,但身体很明显已经要到极限了,如果不是大部分时间是用法杖托着自己走的,怕是还没进迪维尔就要体力告罄。 到罗达村的第一日,迈亚碰到床还没和忒休斯聊几句,眼皮就开始打架。随后她头一歪,就像强制关机一样直接倒进了床铺,拱了拱枕头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直接睡下了。 忒休斯本来想把她叫醒先把衣服换了再睡,但是看她睡着之后就再也掩饰不住的疲态,叹了口气帮着她把披风解下来收好。 “阿黛尔,看好迈亚,我出去逛逛。” “好的,早点回来哦。”阿黛尔看见迈亚睡着了,带着被子直接躺到了迈亚的身边,手上棉被一呼就准确无误盖到了两人身上。 ...... 走在村里未过多修缮的土路上,忒休斯感觉一脚深一脚浅的,靴子都踩进了这里潮湿松软的土地之中。 安顿好之后,已经差不多到了晚上。对于忒休斯来说罗达村的下午和晚上没有太大的区别,乌云终日笼罩着这个村落,光线始终微弱到让人只能模糊看清远处的人影。 罗达村的魔族早就习惯了这点,他们的眼睛哪怕在夜间也能清晰视物,但为了更安全一些许多魔族还是选择提着一小盏灯出门。 忒休斯到村中人流较为密集的地方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光景,魔族的居民大部分人都人手提着一盏小灯,在身前发着微弱亮黄色的光芒。大部分灯看起来都和人类用的无异,铁框玻璃小窗内罩着火光。有的灯看起来材质有些奇怪,外面罩着薄薄的一层皮,里面包裹着聚起来的荧光。 在荧光的照耀下,忒休斯甚至能看清那一层皮上浅浅的蓝紫色纹路,就像是分布在上面的毛细血管一样。 是鹿皮吗?忒休斯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罗达村外的伏鹿森林,但森林中的伏鹿又不像是经常被魔族狩猎担惊受怕的样子,甚至她们遇见的那只还会主动进攻。 “忒休斯?” 忒休斯听见有人叫她名字,转头去看。已经安顿好的奥希琉斯不知何时也来到罗达村最热闹的地方,她左手拿着一个小本子,本子中夹着一只羽毛笔,右手手腕上挂着一盏灯,正是那种特殊的皮制灯。 “奥希琉斯女士,”忒休斯点头致意后看向了她手腕上那盏灯,“这盏灯是罗达村的特色吗?” “你说这盏灯啊。” 奥希琉斯笑着提起了手腕上的皮制灯,荧光照进她只露出一只的金色眼瞳上,在这夕阳时分的罗达村也算是一种特殊的光芒了。 “你说的没错,这确实是罗达村的特产,不过我前些日子在人类那边游历的时候也不是完全没见过类似的东西,用的都是一种制作方法。 “很漂亮吧,在内里荧光的照耀下,蓝紫色的纹路像叶脉一样,已经失去生命的物品上还残留着生命的痕迹。”
忒休斯倒是感觉不出有多漂亮,她只从这毛细血管一样的纹路中感到莫名的恐惧和寒冷,连带着内里的光芒都透不出温暖,只能照出人一身寒意。 奥希琉斯见她没回答,直接把皮制灯塞进了她手里: “算是我送你的礼物,感兴趣的话就自己研究研究吧,等你反应过来大概会觉得我曾经在人类那边见过这东西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简直是不容抗拒的力道,忒休斯手中被塞了盏灯,她的手一接触到皮制灯的铜把手,一股子冰冷就顺着皮肤直接钻进了骨髓。 忒休斯将皮制灯提到眼前,戳了戳那层皮。这层薄皮早已经失去了弹性,用了特殊的固化魔法让它既能坚硬如玻璃,又能保持皮肤的触感,制作的人手还是很巧的,且有一定的实力。 “实力是肯定有实力的,不然这皮也弄不到手。”瓦沙克听见忒休斯评判皮制灯的心声语气嫌恶,似乎对这皮制灯有很大的意见,“我劝你别碰太多,不然容易犯恶心,说不定还能拿到那个兹比格涅的遗物呢。” “哦,所以这果然是人皮。” 忒休斯语气正常,完全没有被吓到的样子。 “你知道了?” “奥希琉斯暗示的其实已经挺明显了,要我还是十二岁刚成为骑士的时候一定会被吓得不轻,但我都二十五了。哪有一个人独立生活十几年还那么怕事的,那我早在战场上被吓死了。” “你杀过人吗,忒休斯。”瓦沙克对这个主人的过去其实知道的也不多。 “杀过,但也没杀太多,”忒休斯想起了记忆中面容模糊的老师,“我的长官,也是我的老师,他尽他所能在保护当时才十二岁的我,拦了两年还是让我上了战场,大部分时候是对抗当时已经发狂的魔物,只有偶尔我才会被调去对付人类。” 瓦沙克有些惊讶,但并不是为她杀过人这点: “你的记忆已经恢复到这个程度了啊,两年这种具体时间段也记得清。” “常识和大体的人生历程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基本记起来的差不多了,现在在慢慢想起一些具体的事情,我有预感,我离记忆恢复不远了。” 忒休斯的记忆在一点点恢复,而迈亚的记忆似乎在一点点减少。 忒休斯不再逗留在原地看着皮制灯,已经有不少目光在打量这个魔族特征并不明显的外乡女人了。忒休斯不怕他们,但也不想惹出是非来连夜带着迈亚她们离开,她来到迪维尔之后还有其它重要的事情要办呢。 背靠伏鹿森林的罗达村,还有能做人皮灯这种精细活的工匠,说不定会有一位能够处理鹿角的出色刀匠。要是真能找到,那她给迈亚做的刀就有戏了。 忒休斯指尖魔力冒出,化作一个小尖刺的形状,粉碎了灯上覆盖着的脆弱皮肤。 内里禁锢着的荧光在皮肤碎裂后慢慢地浮出,与忒休斯一同融入了夜色之中。 第六十六章 鹿系刀匠 眼前的男人...男性魔族抬了抬眼皮,对夜晚来到这里的金发女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身后熔炉的火焰充当着照亮整个房间的灯,时不时几个火星从中迸溅出来。 男性魔族名为昆顿,是罗达村的一名刀匠。即使野性较足的魔族,也少见邋遢成他这样的,忒休斯一靠近他都忍不住想要屏住呼吸。 紫色的长发胡乱扎在一起,不少头发打粘结在了一起,有不少发丝还耷拉在外面。他的发尾末端有烧灼过的深黑焦痕,大概是随便甩着长发的干活的时候,一甩头直接被炉子里的火焰点燃了,原先他的头发大概更长。 昆顿里头穿了件看起来像是睡衣的的灰色长袍,上面还沾着一片又一片的油污,而他上身套着的外套则糊着不怎么显眼的暗色血污。 出于礼貌,忒休斯对他的生活标准不做评判。 出于自身的干净,忒休斯一靠近这男性魔族就闻到了一股馊味,人快吐了。 昆顿的额头上长着与伏鹿相似的鹿角,不同的是他的鹿角小了很多,更适配他的人类体型。不过即使和野生的伏鹿有相似之处,昆顿的邋遢也无法被维护。忒休斯记得清清楚楚,她遇见的那只伏鹿可没邋遢成这样,以那只鹿毛发的柔顺程度,人家大概时不时就要清理一下自己的毛发。 “想买点什么,客人,刀吗?我估计以你的鳞片应该不需要再多买护具什么的吧。”昆顿看着眼前这个只有皮肤上有点金色鳞片的女人,感觉她不像是有什么力量的样子,魔息的运用估计全用来强化鳞片保命了吧。当然也不能就这么一概而论,但在昆顿的经验中有鳞片特征的魔族都习惯优先强化防御。 忒休斯听出了昆顿语气中的不耐和轻蔑,也不恼,只觉得这个魔族说不定真的和那只伏鹿师出同门。 因为他们都会被自己的经验判断给忽悠到。 “刀,但并不是来买现成的。” “打一把?”昆顿理解,女孩子嘛,肯定是喜欢打一把漂亮的独一无二的,“想要什么材质的?” “这就不必劳烦了,我自带材料了。”忒休斯看了眼昆顿店内挂着的刀的品质,想了想自己曾去过哈根城的武器店问价。这些刀的品质都不错,但以罗达村本身的物价,如果刀上不附加额外的魔法,应该和哈根城打刀的价格差不太多。 忒休斯每次经过一处聚居地歇脚的时候,都会顺手接些委托什么的,现在钱也不少了,撑起这段旅程的基础上打把刀绰绰有余。 “行,放那吧。”昆顿对忒休斯自己带的材料其实不抱什么期望。 随后,昆顿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鹿角瞪大了双眼。 他和森林中的伏鹿其实没什么关系,甚至有些厌恶,因为自己天生的与伏鹿相似的特征,他这些年每次一和别人吵架就被人讥笑着说让他滚回森林当野人去。 小时候的昆顿被这些人忽悠着,真以为伏鹿是他的家人,进森林去寻亲了,结果自己还没发育完全的鹿角差点被一只伏鹿打断。 昆顿刷的一下就站起来了,眼睛死死盯着这一人高的鹿角,双手颤抖,眼神中满是激动。
忒休斯吓了一跳,这刀匠不会真是伏鹿的同族吧,他会不会干脆恼羞成怒提刀打起来。 提刀打起来的话,那忒休斯......忒休斯也不怕就是了,她眼又不瞎脑子又不傻,当然是在看见对方那对鹿角之后想了想觉得应该打得过,才敢明目张胆把鹿角拿出来的。 “真、真给我打吗?” “你要不想打也可以。”忒休斯眼神真挚,她又不是什么强买强卖的恶人,还能拿刀逼着人处理同族尸体不成?她又不做人皮灯。 看见忒休斯要把鹿角收回去,昆顿直接一个飞扑要扑在鹿角上,吓得忒休斯把鹿角往旁边一丢单手把这不要命的刀匠拎了起来。伏鹿的鹿角无论硬度还是锋利程度都无限接近于钢刀,这要是让昆顿实打实扑上去,分着岔的数把钢刀一齐插入他的体内,如果没用魔息强化皮肤的硬度这一下会直接要了他的命,鹿角拔都拔不出来。 “别,别摔!”昆顿看见鹿角被忒休斯甩到台边摇摇欲坠的样子,拼命将魔息散出体外在鹿角要坠落的地方做了个小小的缓冲平台。 鹿角摇晃了两下,但是被忒休斯捏着边没掉下去,成功稳住了。 至于吗,亲族的尸体可不是这个啊?忒休斯有些惊愕地看着在她手下挣扎的昆顿,不过稍微让她有点意外的其实是刚刚的魔息操纵。那魔息看起来并没有浓到哪去,这么精细的操控,不像魔族的打架风格。 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刀匠的特质也说不定。就像人类打刀有时会灌注魔力附加魔法一样,在没有足够天赋的情况下,都要求操纵的水平足够顶尖,否则难以达到精细的程度。 这也证明了这个刀匠的实力不俗。 捡到宝了,但这宝有点不正常。 “我打,我打,我出钱你把这鹿角给我我打!”昆顿挣扎了两下后,忒休斯松开了他的衣领,他一个没站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爬起来后,昆顿没再不顾生命地直接扑上去,而是小心翼翼地把鹿角放在了自己的工作台上,全黑色的眼睛有什么亮晶晶的,像是将要溢出的眼泪。 妈的,这么多年了,总算有人能打的死那只脑瘫伏鹿了! 昆顿感动地无以复加,脑瘫伏鹿从童年开始就一直是他的魔生污点和心理阴影。魔族不会闲的没事去招惹森林里的伏鹿,而从人类那边来的冒险者也少有杀了伏鹿的。 虽然忒休斯和迈亚打起来看上去也没有特别费劲,但伏鹿的实力并不算弱。忒休斯在人类中剑术算是一流的,迈亚的魔法天赋也是顶尖的,只是两人因为记忆缺失和经验不足各有削弱无法发挥出完整的实力。 以游戏作比,满级是99级,伏鹿就是遇见了两个有80级基础数值的冒险者,只是她们的技能表因为战斗熟练度不足并没有开齐。 刷满了数值的十里坡剑神连天师符咒都还没开呢。 尤其是在死后还有机会利用魔息杀人这点,有的冒险者虽然有实力杀死伏鹿但还是中了这招,和伏鹿一起死在了森林。 第六十七章 突发事件 活宝啊,到也没必要干活还给钱。忒休斯嘴角抽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么大鹿角你肯定不可能全打刀对吧,我出钱买下来剩下的部分做收藏行不行,价钱好商量。”昆顿的眼神中满是热切。这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建议,女人打刀一般不会用上太多材料,符合体型的灵巧弯刀会比专注力量的大刀更适合发力,而一把一臂长的弯刀连这鹿角的五分之一都用不上。 忒休斯衡量片刻,同意了这个提议。 她本人有瓦沙克这把名剑了,而储藏的空间中也有备用的短剑,自然不需要拿鹿角再锻一把刀自己用。昆顿作为刀匠应该实力还算不错,但忒休斯也没指望他打的刀能比瓦沙克更胜一筹。 瓦沙克哼了一声: “你自己抬头看看他店里挂的刀,跟我比本身就是一种侮辱,连灵魂都没有的死物罢了。” “是是是,没你厉害。” 这边商议好了价钱,忒休斯表示自己三天之后就会离开罗达村。 昆顿听了这时间之后面部表情僵硬了下,问道: “不多留段时间吗,好刀不怕等啊,我给你细致打打会不会更好?” “没必要。”忒休斯对这把刀要求不高,普普通通地做完就好了,没必要像其它冒险者的武器一样本身还附带着各种高价值的魔法和大师精妙的细节,本来迈亚也不靠这个打架。 不过忒休斯稍微提了一些细节,希望他能做出来。 有点麻烦,但制作本身并不困难,刀身不费功夫的话三天之内可以完成。 昆顿心中有点遗憾,本来对这伏鹿鹿角的第一作他是想再细致点的,免费给人家附点细节也算是不辜负自己的名声。但既然客人要求如此那就算了,别到时候时间长了惹恼了对方,直接把鹿角带走了,得不偿失。 等忒休斯离开昆顿的刀匠铺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而在黑夜中,只有几盏熟悉的荧光还游荡在街头,照亮了外头那层脆弱的皮,那是提着人皮灯的当地魔族。魔族的作息与人类差不太多,也有少部分与自己特征归属的魔物作息类似,这个点还游荡在外也算不上奇怪,顶多是不合群罢了。 其中一个提着人皮灯的魔族注意到这边的忒休斯,在黑夜中她的金发略显黯淡,但对于这几个擅长夜视的魔族来说已经算是刺眼的颜色了。 迎面走来的魔族脸部生着不少柔软的羽毛,但大部分都被较为硬的羽毛藏在了下面。他有一双橙色的眼睛,内中的黑色瞳孔因为直接照在面上的荧光缩到了针的大小。 这是鸮类?忒休斯仔细回忆过往曾听说过的魔物,夜视能力强的有羽毛的魔物,森林中的鸮类倒是有不少相似的地方。 如果是鸮类,他确定真的要走近吗,忒休斯记得鸮应该是很严重的远视眼,离得太近的事物是看不清的。 忒休斯皱着眉看着那个魔族靠近,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危险的气息。按正常状况来说,魔族并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在街上斗殴袭击,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优越感,认为自己是兼具了理智和力量的高贵生物,总之就是狠狠把自己同属的魔物和隔壁异族的人类拉踩了个遍。
“忒休斯,现在可不是正常情况。” 忒休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瞳孔紧缩,一双小手搭在了她的背后小声提醒着。 阿黛尔! 她不应该在虫惑旅店和迈亚待在一起吗,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忒休斯微微侧头,看见了阿黛尔的表情,警惕,带着一丝恶意,紧紧盯着那边的鸮类魔族。 这种情况原先也并非没有发生过,在夏奇城的时候她想要先接触亚妮艾丝的隐藏居所时,阿黛尔就突然出现在了她背后。事实上,那次直到最后忒休斯也没能搞懂阿黛尔究竟是为什么要无声无息跟踪她三条街。 现在阿黛尔身上的谜团太多了,大部分时候她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而少有几次她会展露出有所谋划的样子。 上次阿黛尔还不会说话,这次忒休斯想要问出来,不过现在还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因为随着那个鸮类魔族的接近,其他提着人皮灯的魔族也转过身来对着她了! 忒休斯不再犹豫,一把拦腰抱起阿黛尔就跑,边跑边训道: “你不和迈亚好好待在虫惑跑出来干嘛,你觉得是我一个人没有后顾之忧能把那些魔族干倒,还是我带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十岁小孩情况下能把他们干倒?” “不是,”阿黛尔瞪大了眼睛,“我就差你这么多信任?我都以人类的样子跟了你一路了你看我被魔族抓走了吗?” “你到底是怎么一——呃!” 知道忒休斯已经发现他们的意图之后,那些魔族也不再慢慢走来,一个个跑得飞快。在一次魔息施加的爆发之后,一个速度极快的魔族直接冲了过来,打断了忒休斯试图问出的那句话。 忒休斯想回身击退那个速度极快的魔族,但魔族到了她眼前后,忽然尖叫一声。随后那魔族捂着自己的眼睛倒在地上不停打滚,仿佛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痛苦折磨。 就着掉落在地上人皮灯的光芒细看,那魔族的眼边已经流下了两道鲜血。 “现在不差我这点信任了吧。”阿黛尔的声音有点疲惫。 忒休斯没回话,只是趁着这魔族眼睛无法视物以及他同伴被这一下吓到的时机,带着阿黛尔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不过目的地不是她们下榻的虫惑旅馆,忒休斯带着阿黛尔去了一处无人的巷中,四周静悄悄的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如此清晰。 忒休斯捂着阿黛尔的嘴背靠着巷子的砖墙,确认那些魔族没有追过来,似乎在她们跑远了之后甚至没再试图追上来,才解除了对阿黛尔的禁锢。阿黛尔被捂久了,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咳嗽了两声,跌跌撞撞着倒在了另一边墙上,用埋怨的眼神看着忒休斯。 第六十八章 瓦沙克的诞生 “别跟我装可怜,阿黛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忒休斯俯视着阿黛尔,声音冰冷,对于现在这明显不对劲的阿黛尔她可没有对小孩的怜悯之心。忒休斯知道现在的阿黛尔只是个披着小孩皮的怪物。 “我在恢复,就像本该发生的那样。” 阿黛尔一如既往地诚实,在她想要回答的地方只有隐瞒,没有欺骗。 恢复应该就是指的阿黛尔这段时间越来越灵动,越来越像一个普通十岁孩童的样子,这点忒休斯已经有所猜测。 “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回光返照?” “少跟我说废话。” 忒休斯没有风度的直接一脚踩在了阿黛尔身侧的墙上,居高临下,威胁之意尽显。 “好吧,好吧,”阿黛尔耸耸肩,“答案和之前一样,我在恢复,就像在夏奇城一样,如果刚刚恢复过一点我有机会连接到我的本质,也就是现在的样子,你熟悉的可爱的小小反派阿黛尔~” “刚恢复过一点?你恢复的契机是什么。”忒休斯看着她这副模样,那被模糊的和阿黛尔相处的记忆清晰了不少,清晰的主要是情绪方面,因为她现在已经想起来面对阿黛尔的时候自己是有多么恼火了。 “凑过来,我告诉你呀。”阿黛尔勾了勾手指,见忒休斯无动于衷,有点遗憾地自己起身凑到了忒休斯身边。 耳畔传来了阿黛尔的稚嫩声音,在这种纯粹之下,无论善意恶意都无所遁形。 “我是她的半身,是她最阴暗的情绪。” 少女对魔物的恐惧,以及发泄时病态的兴奋。 所以纵使告诉你了又有什么用呢,这进程早就没有任何逆转的可能性了。 随后女孩的身体就倒在了忒休斯的怀中,很快呼吸就变得平稳,如同那个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虫惑旅店睡觉的阿黛尔一样。 ...... 忒休斯回到虫惑旅馆时,迈亚依然因为连日奔波的疲惫而在床上睡着,她最近的睡眠质量似乎好了不少。 而对这一点,忒休斯已经不知道该为她高兴还是为她担忧了。 阿黛尔在忒休斯怀里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两声,似乎被抱得不太舒服,看见眼前的人并非熟悉的黑发之后挣扎了两下。 忒休斯见状,将她放回了床上。 阿黛尔一回到有熟悉味道的温暖被窝中,立马安心地闭上了眼不再乱动。少女身上常年不散的淡淡苦涩味道本该是小孩子所厌恶的,就像阿黛尔天生亲近迈亚一样,她并不排斥这种味道,不过如果换成让她河同样味道的苦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距离忒休斯平常的睡觉时间还早,她拿起迈亚放在床头的书表面上翻看着,实际回忆那些魔族的反常举动。 在回来之后忒休斯对着镜子检查过了自己的脸,鳞片和头发一样显眼,显然伪装魔物的药水时效还长得很。 如果说是趁着夜色想要袭击自己看不惯的外人也不是说不过去,但忒休斯潜意识里觉得肯定不会只是这么简单。可惜刚刚只来得及问完阿黛尔自身的情况,没来得及再多问问关于罗达村魔族的异常。
忒休斯若有所思,在眼前的空气上撕出一道裂口,露出内里魔法构造的储存空间,把人皮灯的残骸取了出来。 在里面的荧光被她释放出来之后,忒休斯就已经清楚了为什么这个皮连点异味都没有。虽然皮肤本身已经处于死亡的状态,但是灵魂还被困在了肉体中延缓腐败,再加上对皮肤的固化魔法,这两者一起保证了人皮灯的质量。 是的,这人皮灯的制作方法涉及到了禁忌魔法。 灵魂远比肉体坚固,轻易不会被影响,能够直接影响伤害灵魂的魔法都被归为禁忌魔法。 “阿黛尔也可以使用禁忌魔法。”瓦沙克提醒道。 “哪只她能用,我现在不也相当于可以影响灵魂吗,只不过不是魔法而是阿黛尔的概念力量罢了。” 不过忒休斯试图用灵魂的概念力量时,远比风难掌控,稍有不慎就会和禁忌魔法一样影响他人的同时影响自身。 灵魂,概念力量,忒休斯的思绪乱飘,已经背离了原本对人皮灯的思考。 这两者结合,让忒休斯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瓦沙克,我记得你是那个叫约克的人打造出来的剑对吧?” 据瓦沙克后来试图帮她回忆时讲的事情,它的创造者约克是在陆历之前一位很有名的刀匠,几乎用一生在追求永生,似乎一直希望从刀剑上下功夫做出些特殊的东西。 最终的结果是他除了瓦沙克以外一把他认为的成功作品都没有,唯一特殊的瓦沙克还被他认为无用放弃了,最后他选择用一场大火将自己和自己的失败作们一起埋葬。 而约克的灵魂被卷入这个世界后,在与阿黛尔的争斗中再次失败了,这次连灵魂都没剩下了。 “是,你问他干什么?”瓦沙克想起自己的主人,在他和那片黄昏一同消逝后,就只剩下一点感激和怀念了。 “我记得你的创造者也会用禁忌魔法对吧,你也是他这么创造出来的吗?” 瓦沙克否定道: “不,我的诞生和禁忌魔法无关,你记不太清了,但是当我接触到那些被禁忌魔法扭曲污染过的灵魂之后反应可比沾上魔物的血大多了。” 魔法中有机会接触到灵魂的也只有禁忌魔法了。 约克曾经想要窃取世界的核心以达到永生,如果说在他活着的时候打造那些刀剑,想要附在那些刀剑上的也是属于世界本身的力量呢? 毕竟瓦沙克作为名剑最特殊的一点就是那里面有着一个新生的自我认知为瓦沙克的灵魂,而可以潜入世界核心探取时间长河也是忒休斯之后发现的。 世界的概念力量,本质是无中生有。 瓦沙克,或许是概念力量创造出来的灵魂。 瓦沙克听着她的猜测,沉默片刻,忽然道: “如果人皮灯的诞生也和概念力量有关呢?” 第六十九章 早安 “什么?” 瓦沙克说道: “在我刚刚诞生的时候,我对外界的感知很模糊,你们的史书对于陆历之前记载不多所以并不知道我诞生之初发生的事情。 “但是我记得很清楚,在我诞生不久之后,世界似乎发生了不正常的异变。 “而那应该就是你们所说的陆历诞生的原因。” 混沌年代结束的真相?原来瓦沙克和那个年代的结束有关系吗? 在这把剑交到忒休斯手上时,她就知道这把剑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不过当时没想到会直接牵扯到世界的变更。 “能告诉我你诞生时那段记忆吗,只关于你自己也可以,如果有外界的信息就更好了。” 瓦沙克努力思考着那段记忆中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没有肉体的灵魂头一次感到了思考的疼痛,剑身微微颤动着。 忒休斯刚想和它说想不出来就算了的时候,瓦沙克灵光一闪,叫道: “对了,约克大人当时经常和一个人见面,他的木屋中除了那个人以外几乎就没有别的客人!” “什么样的人,具体说说。”忒休斯好奇的心思被勾起来了。 “脸上没什么特别的...不,不觉得特别是因为我前些日子见惯了这类长相,事实上这种长相在这个世界并不常见,”瓦沙克的灵魂朝迈亚那边探知一般看过去,“没那么深的眼窝,面上给人一种较为柔和的感觉,黑色的头发和深色的眼睛,总之你可以差不多照着迈亚的脸部特征描述。” 忒休斯心头一跳,不安道: “你见到的那个人是迈亚?” “不,我只是说那个人和迈亚是同一个地方来的。 “迈亚并不是第一个来到这个世界的穿越者。” ...... 罗达村正午的阳光都黯淡到不成样子,更别提清晨那本就不堪一击的朝气了。 迈亚抱着怀里的阿黛尔,拿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以示亲昵。外面的光那么弱,跟还在家那会冬天太阳初升的时候差不多,迈亚还以为刚五六点钟呢。 但是因为睡眠充足,此刻迈亚的脑袋格外的清醒,她从温暖的被窝中坐了起来,看见忒休斯早就已经穿好了大衣,此刻正把剑挂在腰间别着的剑鞘上。 迈亚看了看收拾好的忒休斯,又看了看窗外,啊了一声。 “我起晚了?” “没有,刚七点钟,我们只是在这里歇脚又不是有什么任务要做,多休息一会也没什么,”忒休斯把她叠在柜子上的外衣给她递了过去,省的她出被窝,直接就在暖和的地方把衣服换上吧,“不过既然起来了就换衣服出去逛逛吧,奥希琉斯一早就说要去记录然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好哦,阿黛尔,醒醒了。” 阿黛尔感觉自己昨晚明明没干什么,只是到了虫惑旅馆就和迈亚一起睡觉而已,但是身体却像是走过很长的路一样疲惫,根本没怎么睡好,此刻还想再赖会床。她直往迈亚怀里钻,双手圈着叫迈亚根本没法换衣服。
迈亚扯了两下,又不敢扯大力了,心情复杂地看着在一旁偷笑的忒休斯,眼神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快来帮帮我! “你原先不是家里养着猫吗,你上学快迟到也让猫继续躺着?”忒休斯干脆利落地把阿黛尔捞了起来,顺势让她松了手,丢到了自己的床铺上。 “嗯——好像是经常有这样的事情,我当时是怎么解决的来着?”这回答让忒休斯的心又在往下沉底,迈亚自己说起回忆来都不确定。如果按阿黛尔苏醒的次数来看,只是两次迈亚的记忆就已经变得需要努力回忆才能想起不久之前的事情了。 在被窝一阵鼓捣之后,迈亚穿好了自己的上衣套好了长裙出来了,出被窝的时候把上衣的领子勒紧,绑了个简单的结。随后她将迷迷糊糊的阿黛尔拽起来,像伺候小孩一样帮她把睡裙换成了在夏奇城得到的那套中性风的小礼服。 内里的衬衫不同于忒休斯那没什么搭配装饰的简朴,有不少华丽的蕾丝边和暗纹。外面的深蓝色小礼服外套和正合身的晚礼裤让她看起来就像个小大人一样。 在阿黛尔换好衣服后,忒休斯过来帮她把长发挽在脑后,忽略可爱的小脸那就看起来就像个穿得华丽的男孩子。 “穿这衣服走路上会不会被打劫?” “不会......应该不会,来了我就带着你们俩跑。”忒休斯想起了昨天那一众提着人皮灯的魔族,原本坚定说不会的话语打了个弯,留了半分余地。 “不能直接打跑他们吗?” “如果周围没什么人的话可以,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在人家的聚居地里惹事。”这也是忒休斯昨天选择先带着阿黛尔跑的主要理由,打是打得过的,但是之后会不会被发现后遭到整个村的驱逐围攻就不好说了。 迈亚想象了一下,刚来这里歇了一晚上,还没买些必备的日用品就被一群魔族赶出了村落,被迫开启她下一段累得丢掉半条命的旅程。 “你说得对,还是不要惹事比较好。”迈亚表情坚定,野外露宿真的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阿黛尔的这身明显比另外二人更华丽的衣服确实没引起什么骚乱,中途有个魔族一脸贼兮兮地过来问她们这个人类小孩哪来的,多少钱愿意卖给他。 被当成拐卖人类小孩的魔族贩子了啊,而且阿黛尔还是个上乘货。忒休斯摸了摸自己脸上突出的金色龙鳞,奥希琉斯改良的药水还是很有用的,一般的魔族看不出来异常。 最主要的改良就是伪装的药水不光能改变面部特征,还能内里用魔息隐藏。许多冒险者买了喀尔巴镇的药水之后长得青面獠牙的,但是遇到稍微有点实力的魔族就能发现这个人内里一点魔息都没有,光注重外表了,里子是一点都不装。 既没有对抗魔族的实力,还没有完好的伪装,死在冒险的开头是常见的事情。 第七十章 罗达村早市 “那你昨晚有出去惹事吗?” 迈亚笑嘻嘻地看着她,昨天晚上忒休斯出去到处逛,差不多很晚的时候迈亚感到卧室里的灯被人点亮了。迈亚的睡眠质量好了不少,但是双眼对光依旧敏感。 忒休斯用食指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这也不算惹事吧,事情自己莫名其妙地找上了门,忒休斯第一反应还是赶紧跑开呢。 “你昨晚还真遇着事了?” “去刀匠铺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点事情,不过没有打起来,我先跑了。” “嚯。”迈亚鼓掌,表情戏谑。 两人走在她们所住虫惑旅馆附近较为人多的早市,早市中有几个看着伪装过头的商人,忒休斯猜测他们大概是用了劣质伪装药水的人类,不过并没有魔族去拆穿他们。 罗达村作为一个接近边界的魔族村落,时常有人类混入,就像这几个胆大的商人一样,来迪维尔这边将人类那边的便宜货带到这边倒卖高价。 而魔族对他们也是宽容的态度,大部分魔族是听从血堡居住的魔王的命令,维持半和平的状态。而小部分魔族,则是觉得这是送上门的美味和材料,魔族有时候碍于顶头那位领导者的规矩,不能明目张胆地去狩猎人类。 尤其是做人皮灯的那群人。 “不过那件事我觉得不会就这么......” 忒休斯话中不自然的停顿让迈亚忍不住侧目抬头看她的表情,忒休斯的表情有些僵硬,像是刚刚交谈时的笑容在看见什么的一瞬间停滞在了脸上。 忒休斯沉默着继续往前走着,直到她看见的那个魔族从她们身侧经过,才微微放松。 “那个脸上长羽毛的家伙,他怎么了吗?”迈亚看得出来忒休斯刚刚视线一直在隐晦地追随着她们身前脸上长羽毛的魔族,但是并没看出来他有什么异常。 那脸上长了一层又一层鸟羽的魔族和绝大部分路人一样,不过他的脚步有些发虚,像是对当下踏着的步子不太确定一样。而且这人观察四周的时候都是依靠头部的转动,几乎没见到他的眼睛转动,看起来相当怪异。 虽然当时光线昏暗,但忒休斯想这大概就是昨晚遇到的那个鸮类魔族。 鸮类魔族身上穿的和普通村民也没什么差别,昨天有斗篷盖着看不清楚,他上身穿了个有点泛黄的衬衫,衬衫边缘没掖进裤子中,腰带也耷拉出来好大一截,看起来不太严肃的二流子样。 清晨的时候他手上没提着那盏人皮灯,再提起可能要到午后或者晚上,忒休斯初步推断昨天他们突然发起进攻的主要原因就是人皮灯。 次要原因,忒休斯也想过有没有可能和那些混乱有关系,魔物是最初被影响的,那么这些魔族会不会也已经出现了问题? “昨天晚上遇见过。” “他就是你惹的事?” “呃,嗯,算是吧,”忒休斯想这也不是她主动去招惹的。 “懂了,主角就是这样的,”迈亚尽量不被人注意地去观察那个鸮类魔族,“就算你不去招惹别人,也总会有麻烦主动找上门的,主角的宿命罢了。”
如果可以,这种宿命忒休斯宁可不要,哪有人会喜欢一天到晚麻烦缠身的。 况且,与其说麻烦是找上忒休斯的,忒休斯更认为这些麻烦都是冲着迈亚来的。 “昨晚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几个魔族,提着一种特殊的灯,”忒休斯向她讲述昨晚发生的事,“其中打头的就是那个魔族,他到我眼前的时候我看得很清楚,就是这张脸不会有错。” “特殊的灯?”迈亚昨天下午来到旅馆就直接歇下了,她们来到罗达村的那个时间段暗是暗了点,但提灯的人寥寥无几,且都提的是最普通的那种玻璃罩着的灯。 忒休斯掏出一个人皮灯的碎片递给她看。 迈亚摸着那片已经冰凉的皮肤,表面比较顺滑,薄如纸张的皮肤在这种大力的揉搓下也保持着原样。即使灯本身被击碎,上面还残留着些固化魔法,这些残存的魔法构成被迈亚尽收眼底。 一种常见的强化类型魔法,中等天赋的人也可以用,并不是限定。 “人皮,是吗。” “嗯,在这个村子中似乎是称得上特产的东西,虽然不是人人都用这种人皮灯,但是持有的人也不在少数,而且——”忒休斯微微俯身凑到了迈亚的耳边,音量控制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大小,“涉及到了禁忌魔法,会影响灵魂的魔法。” 迈亚又呆呆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人皮碎片,这上面并没有除了固化魔法以外的痕迹,昨天这盏灯被打破之后禁忌魔法就已经随着被肉体禁锢的灵魂一起消散了。 会影响灵魂的魔法,不止影响别人的灵魂,也会因为灵魂本身的强大反噬自身。迈亚不像瓦沙克一样那么嫌弃沾过禁忌的东西,但是再感受这皮肤光滑的触感时,心中难免有点犯怵。 迈亚突然有些好奇,好奇禁忌魔法在她眼里是什么样子的。她扯了扯忒休斯的袖口,眼神带点渴盼,试探问道:“我可以去看看人皮灯吗,只是看看就好。” 忒休斯有些犹豫,她还记得迈亚在刚到哈根城看见城墙上繁多的魔法本质头晕目眩的样子,谁知道她看见禁忌魔法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只是头晕目眩那还有的缓,怕就怕直视禁忌魔法的本质会对迈亚的灵魂也造成什么影响。 “抱歉,这个不行,在不清楚人皮灯的具体情况前,我建议你最好避开这种东西,它们被叫禁忌不是没有原因的。” 忒休斯还是决定不让迈亚去冒这个风险。 忒休斯偶尔也好奇过,如果自己试着用灵魂的概念力量去接触那些被禁忌污染扭曲过的灵魂还发生什么,但光是想象一下都会让她恐惧。在不自觉的情况下,灵魂被扭曲,逐渐变得不像自己,这太可怕了。 “好吧,我听你的。”迈亚有些遗憾,但还是乖乖听话了。 第七十一章 半月 或许意外来的总比明天更快。 眼中的光芒流溢,墨绿色的痕迹远比侵蚀肉体的咒文更加深刻,如同有了自我意识的触手一般向着灵魂所在的地方进攻。 人皮灯中,那微弱的光点被墨绿色的气息围成的囚牢控制在中央,它看上去有些迷茫,明明是在自己的身体中应该是令人安心的,但为什么它每时每刻都能感到被扭曲的痛苦呢? 痛苦如针扎,慢慢地扭曲了原本的记忆,扭曲了原本灵魂的本质,一切朝着无可改变的终点拼命奔去。 那盏灯划过眼前的瞬间,迈亚眼中所见的,就是这样一副与过去相似的光景。 灵魂被父母带来的肉体困在了其中,外界的恶意将其扭曲,如果没人伸出手,最终结果只会是崩溃。 ...... 忒休斯只打算在中午之前带着迈亚出来逛逛,迈亚本来就喜欢睡午觉和懒着不动,下午就让她好好休息吧,省的出来看见那些人皮灯再出了什么意外。 “现在还羡慕魔法天赋高的吗,”迈亚撇嘴道,“我真的认为这个世界有股子爱手艺大师感觉,虽然没有危险到那种程度,但是有天赋的人就必然要承担相应的代价,远维教信奉的神就有克系的感觉,这个世界有发疯死掉的人吗?” “一个世界那么多人,总会有几个死法特殊的,但应该不是你说的那种被什么不可名状之物吓疯的。” “克系世界也不能算是吓疯吧...应该更像我在哈根城城墙的感觉,”迈亚脱掉斗篷蹬掉鞋子,抬头看见忒休斯一副等待的样子没有换掉外衣,“你不睡个午觉多休息休息吗,要调查也等着晚上再去吧?哦不对,晚上不能去,有发疯的魔族。” 光线足够暗的时候,人皮灯发挥的作用大概也越强。 忒休斯怀疑魔族被人皮灯影响发狂的本质可能是禁忌魔法也传播到了持有者身上,使用时间长了自身的灵魂也会逐渐被人皮灯中的灵魂同化,而人皮灯已经作为特产卖了很长时间了,甚至有的人类商人会把这特殊的人皮灯带回去。 人皮灯究竟影响过多少人了,真是恶心。 忒休斯手里捏着人皮灯碎片,想着要不要去问问奥希琉斯去哪买的人皮灯,她昨天下午在外面逛的时候虽然见了不少提着人皮灯的魔族,却没见一个明面上卖灯的商铺。 想来是怕被发现,不敢明目张胆地卖,而来罗达村次数多了消息多了的人会知道一些特殊的途径,去买这“特产”。 忒休斯又多看了眼阿黛尔,不太确定她会不会中途恢复记忆跟过来。 算了,拦也拦不住。 忒休斯出门之前多次叮嘱迈亚一定别出来,被迈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好久。 “我是好奇心重了点,但我不是会乱跑的傻子,如果我失踪了,那请你先往有人入室绑架想谢谢。” 忒休斯怀疑是否因为迈亚和世界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语成谶,她所说的话仿佛成了某种提示。 当忒休斯趁着夜色之前回来时,就看见原本该锁好的门此刻露出一个缝,本该是门锁的地方此处空洞一片,看上去像是被人暴力掏空了。
忒休斯心道不妙,手上扶着剑一脚踹开了门。 在她开门的一瞬间,两道身影从房内闪出,武器的寒光在昏暗的房内格外刺眼。 凭着身体本能的反应,忒休斯堪堪躲过了朝向她要害处的一击,同时偏头让冲着她面部来的那一剑只划破了面颊生长着金色龙鳞的部分。 在攻击之下,原本只是日常用的伪装药水没那么有效了,本就是假象的脆弱龙鳞被划破,不合常理地从鳞片中流出了鲜血,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忒休斯并非真正的魔族。 对面那两人见到这异变,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也不知道是本来就知道忒休斯的伪装还是无论对方是人类或魔族他们都不在乎,一击不中,下一击迅速跟上。 忒休斯先没用多少力气弹开划破她面颊的短剑,随后旋身去对付一开始先冲着胸口来的那把长枪。 两个魔族都被她暂时击退一段距离,此时忒休斯才来得及看清屋内有两点奇异的光芒。 那是两盏人皮灯,不难猜测灯的归属。 好啊,我还没问到你们的下落,你们倒是自己先找上门了。忒休斯怒极反笑,腕部发力,施加魔力在剑上,顺着一甩的力道挥击出去。这一挥如同半月波状,范围极大,剑气与魔力巧妙的配合也让这一挥气势十足。 虽然对前任勇者的憧憬和追逐被天赋不足打破,对骑士的美好追求又被北国当时对战争的狂热打破,忒休斯依然不肯将这些完全放弃。 这一半月斩以剑为主攻,魔力为助攻,魔力补齐了近战的一部分短板,而剑的凌厉则补足了魔法方面天赋不足的人的攻击强度。忒休斯曾经对战魔物的时候,就最习惯用类似的招数。 不少人都能做到这一点,但在用剑方面的精度却少有人能同忒休斯比较,她被选作勇者不可能单单是自身的特殊性,担负着期望的她有着自己的过人之处。 拿着长枪的魔族躲闪不及,用魔息强化了自己身上的鳞片,比起忒休斯这个家伙,他身上的鳞片是实打实用作防御的。可在击中的瞬间,他身上出现了一道从左肩一直到右胯的伤口,原本强化用的鳞片全部被划开,露出了里面脆弱的血肉。 旁边持短剑的魔族身上微微颤抖,并不是因为自己同伴这道伤口而害怕,而是她看见了同伴身后的墙壁。 这魔族并非没见过类似的攻击,那点冒险者的攻击无一不是气势十足却伤害不大,顶多也就划破他们经过强化的身体的油皮,而控制不好范围的蛮力则全都打在了战斗的场地上,打了半天谁也没占到好,倒是旁边变成了一片废墟。 而这一斩,分毫不差,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漏出去击中墙壁,全部都结结实实地划穿了她的同伴。 女性魔族眼神中终于带了点惊恐,她再次试图发动攻击紧盯着敌人的一瞬间,杀意就几乎将她的身体刺穿。 那双蓝色的眼睛此时如久凝不化的坚冰,带着天才的傲人和轻蔑。 “别急,马上轮到你。” 忒休斯嗤笑一声。 这次稍微用心控制一点,毕竟接下来和迈亚还要住在这里两天,房间打坏了要赔偿可就不好了。 第七十二章 底层素材 不作他想,女性魔族在分秒之间判断出这并非他们所能对付的人,就连刚刚抓走屋里那个少女都费了一番功夫,没想到回来的同伴比那个魔法师还要更强。 不顾男性同伴的哀嚎,她转身提起两盏人皮灯就要从窗户中跳出去。 此时男性魔族也稍微从疼痛中夺回了点理智,在忒休斯要去追人时候拽住了她的大衣,反被忒休斯斩断了没有任何防守的右手。他尖叫一声,抽搐几下两眼翻白,痛晕了过去。 女性魔族是以敏捷见长的类型,用魔息强化了自己的双腿,与铸胫猿强化双腿的力量作为主要攻击手段不同,她主要提升自己的身体素质辅助刀剑的攻击,她坚信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而就在她欣喜着要跃出窗外的一瞬间,眼前一片流光划过。随后女性魔族左肩一痛,左手上提的两盏人皮灯应声落地,她也被这一冲击带着倒回了旅馆的房间内。 她下意识想要摸摸自己的左肩,但那里只有一个被洞穿的伤口,其它什么也没剩。 奥希琉斯用魔力凝聚的箭,她一直在这边吗?忒休斯踩住魔族左肩的伤口后,抬眼朝窗外看去。对面的建筑物上,奥希琉斯不知何时坐在了那里,手中的长弓都还没有完全放下。在忒休斯看过来的时候,那长弓如同魔力凝聚的箭一般,消散后只剩下一片漂亮的流光。 见那边两个魔族已经被忒休斯收拾到了,奥希琉斯也不再悠哉游哉往这边坐着,这射箭的姿势都不标准。她借着附近的建筑物为落脚点,在其间轻跃几下,直接跳到了虫惑旅馆内部。 迈亚不见的情况下,忒休斯也不想太多客套话,单刀直入问道: “你知道这两个人把迈亚拐去哪了?” “知道个大概。” 她不会是一直盯着迈亚房间呢吧?忒休斯虽然听到了期望中的答案,但莫名一阵恶寒。 奥希琉斯接着道: “所以把他们两个直接杀了也可以,反正我也能带你找到迈亚。” “少胡扯了,你怎么可能——”男性魔族忍着剧痛吼道,他刚刚用魔法生成的冰硬生生冻住了自己的伤口,此刻不惯用的左手摇摇晃晃提着长枪。 奥希琉斯像是看一个在哭闹着不讲理的孩子一样,和善一笑道: “虫惑旅馆出门左拐一路走下去有条小巷,那里有个很隐蔽的魔法阵藏着地下的基地,几个流浪汉守着的就是你们售卖人皮灯的地方,然后再一连串的魔法阵套娃之后,应该就是你们真正的据点了吧。 “唯一可惜的是我还没找到那一串魔法阵的正确穿越方法,你们内部是有什么迷宫喜好吗?” 每多说一句,两个魔族的面色就惨白一分,到最后已经嗫喏着说不出反驳的话语了,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忒休斯一直戳着他们的伤口,脸色惨白也可能是失血过多的表现。 “那人皮灯究竟是什么?”忒休斯不想和这俩丧失斗志的魔族多话,先去问了看上去懂得不少的奥希琉斯。 奥希琉斯翻开了她手中记录的小本,羽毛笔夹在中间,一下子就能翻到最新的几页。那上面记满了罗达村表面上的风俗,旁边用红色的墨水标记出了那些暗地里隐藏着的东西。
“别问这么多,”奥希琉斯无奈道,“我是比你们来的早调查的多不假,但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调查和记录本身也是一种乐趣,不过调查这么慢的原因主要是有个坏家伙把她的能力限制了不少,只能像个普通人一样慢悠悠探索让奥希琉斯有点不适应。 坏家伙这次也被一起绑走了,奥希琉斯本着合作关系,打算把她救出来之后在小小戏弄一下。 “我只知道这是你们所称的一种禁忌魔法,越昏暗的地方效果越明显,在没有光亮的情况下甚至可以完全控制一个人的心神,”奥希琉斯提起来一盏人皮灯,在手中摇摆着,“在持有者的灵魂被这人皮灯影响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们就会成为下一个人皮灯的素材,鉴于这两个是魔族,我认为下一盏灯的名字应该叫魔皮灯。”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禁忌魔法?” “看,傻子,这两个小卒连要被当素材都不知道,逃的时候还想着带盏灯呢。”奥希琉斯此刻眼神多了点怜悯,怜悯一下这两个魔族看着年纪轻轻的,可惜脑子不太好使,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忒休斯沉默着点亮了屋内原本的灯,光亮不多,但看得出这屋子的受损程度比忒休斯想象中严重的多。刚刚窗帘也几乎拉着,她只能看个大概。 现在看清楚之后,忒休斯愈发担忧被绑走二人的安危。 床头柜被击倒,磕损了一个角,房间墙壁上有武器的划痕和魔力的冲撞痕迹。这两个打斗的痕迹都不算深,房间凌乱,大概是迈亚被什么手段控制住之后,强撑着想要反抗时举起法杖胡乱打的。 两个魔皮灯候选素材脑袋如同一团乱麻,手边还有一盏人皮灯,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去捡。 稍作回忆,他们也不是完全没发现这其中的不对劲,这两人也是最近才刚刚拿到真正意义上的人皮灯的。市面上不少人皮灯并没有沾染禁忌魔法,十个中只有一两个禁忌魔法制造的人皮灯混在其中,其它都是普通的魔力维持的光芒。 真正的人皮灯是可以帮助增强自身的实力的,在拿到人皮灯之后,他们俩感觉自己的魔息强度显著提升了。 可不是提升了吗,魔力和魔息本质不同,但它们都和与生俱来的天赋有关,也就是与灵魂有关。禁忌魔法将灵魂困在人皮灯中,影响灯中被困灵魂的同时也影响着持灯人的灵魂,两者之间建立了一种微弱的链接,两个灵魂的融合自然是比原先要更强的。 当然作为代价,他们会和曾经的灯中灵魂一起成为更强大的人皮灯。 难怪他们要拼命带走人皮灯,估计是顶头吩咐的人给了命令。 忒休斯一剑摧毁了没被奥希琉斯拿走的那盏灯,至于奥希琉斯怕不怕被这灯影响,那是她的事情。事不宜迟,赶快去救迈亚才是要紧的事情。 第七十三章 半个灵魂 在魔法阵间套娃一般的传送像是在汽车上开得好好的突然刹车一样,不过比起刚刚那连灵魂都快被侵蚀的感觉,迈亚觉得或许这种接近晕车的感觉更好接受。 或者说,连绑架时那股子冲鼻子的迷药味都让人好受了不少。 在睡梦中的迈亚,闻到了一股诱人的花香味。 迈亚不是什么很喜欢花朵的人,就算买花也都是没什么香味的一类。 而这可以用热烈奔放形容的花香,让迈亚的嗅觉快失了灵,一闻到这味道她就感觉晕晕乎乎的。迈亚在意识到不对的第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但无意识间吸入的迷药过多,既然对方用味道这么刺激的迷药,就代表对方从一开始就不怕被发现。 迈亚憋着气,手摸上了法杖,视线摇晃着看见门锁处被人暴力开了个洞。 好消息,等开了门里屋的迷药浓度就少很多了。 坏消息,等迷药散的差不多了那给她下药的人也早就进来了。 迈亚的床靠窗,她对外界的感知已经模糊起来了,阿黛尔大概迷药比她吸得还多,肯定叫不起来了。她凭着记忆把窗上的锁打开,在推开窗户的一瞬间,初春微凉的空气涌入。 本来迪维尔的空气容易让人类感到压抑,但现在就算是重度污染的雾霾来,也比这一屋子的花香让人舒坦。 时间过了多久?破锁开门到看到人影似乎并不需要太长时间,但迈亚却觉得这几秒无比的漫长。 在那几个人影进来之前,迈亚顶着头晕,让魔力充斥自己的右手,在身后凭空撕开一道裂痕,随后将法杖抛了进去。这个撕开储存空间的魔法是她跟着忒休斯学的,在没有法杖的情况下她对魔力的操纵还没有这么精密,而她并不希望在被绑途中丢失她重要的武器。 考虑到身后事的代价就是现在迈亚没了反击的手段。 眼前的魔族长着一对羊角,白色羊毛一般的卷发和横长方形的白色眼瞳看起来就像是传说中的恶魔一样。他提着一盏灯,那灯的外壳迈亚曾经见过,和忒休斯给她看的那个碎片相似。里面的荧光幽幽,映照着薄薄的人皮,甚至能看见上面的血脉纹路。 迈亚虽然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机会反抗成功了,但还是调动了全身的魔力,一顿不顾后果的在屋内狂轰滥炸。 至少不能让忒休斯以为她是为了看人皮灯调皮偷跑出去的吧,迈亚又不是小孩子了。 本就没什么精度的魔力操纵再加上已经快撑不住的身体,迈亚的攻击看起来就像是玩闹。 长着对羊角的魔族缓缓地将人皮灯提到了迈亚的眼前。 霎时间,迈亚脑内一阵轰鸣。人皮灯上的纹路好似有了生命一般,一根根要穿透灯的限制朝着迈亚袭过来,就像困住灯内的灵魂一样,它们还要继续抓住一个新的灵魂,在痛苦中扭曲,在扭曲中自洽。 名为因德拉的魔族满意地看着眼前的黑发少女由原本的昏沉变成现在的痛苦,随后低下了头跪倒在地上将要失去意识。 甫一进入的时候,因德拉就注意到这一行人了,尤其是这个特殊的黑发少女。常与禁忌魔法接触的因德拉在经过这少女身边的瞬间就感受到了堪称异常的灵魂强度,从魔力的储量来看,她的灵魂应该足够强大,不易被禁忌魔法动摇。
可魔力储量强大的灵魂却又有着不合常理的脆弱,就像因德拉本人一样是通过连接其他灵魂增强自己,但偏偏他又在这少女身上感受不到禁忌的气息。 正当因德拉以为迷药和人皮灯的双重影响下,迈亚肯定已经失去意识的时候,她猛地伸出了手,死死掐住了眼前他的颈部。 挣扎不得。 因德拉提起人皮灯,用加固过的灯一下又一下大力甩在迈亚的身上,甚至其中一下找准了位置砸破了她的额头。 鲜红的血液顺着额头的伤口流了下来,右边单边的角本来就是伪装,在这一砸之后就彻底暴露了虚幻的本质。当血流过了眼睛的时候,迈亚像是感受不到眼中的刺痛一样,依然死死瞪着在自己手下的魔族。这次眼白不再只是有过分的血丝了,血液流下,染红了半边脸。 因德拉本来不想太过伤害这个好素材,可对方似乎隐隐有失控的迹象,魔力正朝着双手汇聚。因德拉莫名有一瞬的恐惧,或许他的颈部会被掐断也说不定。 魔息涌动,因德拉的身体猛地膨胀一圈,连带着身上宽松的衣物也有被撑起的架势。他直接硬生生将迈亚扯开,迈亚本来死拽着不想放手,指甲在对方的皮肤上留下了几道挠痕后就因为本身的力量不够,被扔到了床头柜上。 迈亚闷哼一声,但是眼睛依然睁着并未陷入昏迷,只是一副失去了理智的样子,不顾自己身体的羸弱站了起来。 “特别的灵魂自然也有一些异于常人的情况,”因德拉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血痕,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高兴,“明明灵魂脆弱不堪一击,但偏偏又没法让禁忌影响分毫,哪怕失去了理智依然站了起来,你的身体里究竟现在是谁在操控?”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也说不定?” 迈亚并没有说话,声音是从另一边传来的。 那个白色长发的人类女孩?因德拉俯视着这个比起他明显过于娇小的孩子,他观察过这一行人,如果另外两个成年人也像迈亚一样做了伪装,那么这唯一没有伪装过的女孩就显得相当怪异。 “你是什么人?”因德拉颇感有趣,这个小女孩应该吸的迷药只多不少,她身体里的魔力和灵魂一样孱弱,按理来说不该有什么特殊之处。 “她为我取名阿黛尔,这个名字中并不含有任何期望,只是想到就顺口起了一个合适的名字,”阿黛尔耸耸肩道,“不过好巧不巧,这个名字却恰好符合了过去的她,一个善于察言观色易于相处,有着精神追求却常常陷入他人问题中的可悲的人。” 因德拉默默听着她在那里说着没用的话,也没有半分不耐烦的样子,只等待着阿黛尔说出重点的部分。 阿黛尔走到了迈亚的身边,替她合上眼,随后少女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没了意识倒了下去。 “只是一句善意的提醒,如果你要制作你那什么灯,我的建议是把我一起带走。”阿黛尔贴在迈亚身边,嘴上平淡但是心里难免有些慌乱,她怕拿捏不好对方最后和迈亚分开,那是她最不愿意遇到的情况。 “只有半个灵魂可没法做好灯,你说呢?” 因德拉眼神深邃,未发一言。 第七十四章 绑架 阿黛尔面上平静如常,但是她已经能感受到自己出来的时间不多了。 在迈亚的部分灵魂转移到自己体内的过程中,阿黛尔偶尔能够带着原本的记忆苏醒过来,但是时间不长,再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到原本这趟旅途中阿黛尔应有的状态了。 她只能赌因德拉会为了完整的灯选择带她一起离开。 在原本的旅途中,只有迈亚和阿黛尔的旅途中,阿黛尔清晰记得这个羊角魔族把当时还是个普通孩子看不出特殊的自己丢下不管了。直到迈亚找机会将那些制作人皮灯的家伙全部杀死逃出那个据点为止,阿黛尔都一直在虫惑旅馆等待。 在此期间,阿黛尔的灵魂不断充实,她可以想象那段经历让迈亚产生了多少负面情绪。 初到迪维尔的经历让迈亚对魔力的运用愈发熟练,也让她缺失了更多携带负面情绪的灵魂。 在僵持了一分多钟之后,阿黛尔已经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模糊,马上就要回归那个空白的状态了。 即使不跟着去迈亚也不会有实质的生命危险,但阿黛尔已经不希望再经历一次那种充实的感觉了,那代表最原本的迈亚正在一点点走向终点,多么短暂的一段新生。 在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之前,阿黛尔看见了一双指甲因为魔息强化变得过长的手向她伸过来。 虽然有点嫌弃这爪子,不过阿黛尔心中庆幸更多。 都亲自来抓人了,果然对他来说还是人皮灯比较重要嘛。 ...... 迈亚醒来的时候,眼前只有着一点微弱的光来表示她还没有失明,只是被一块蒙眼布挡住了视野。她双手被粗糙的麻绳捆在了身后,双脚也被类似铁镣铐的东西框住了。 这混搭的监禁方式让迈亚心中好笑偏多,从布到麻绳到镣铐,那个绑架犯是想给她展现一下监禁play的多种展开方式吗? 她试着小幅度扯了扯麻绳,上面似乎用过和人皮灯类似的加固魔法,想要扯断的话必须动用魔力。迈亚试了试在手中凝聚魔力,不错,依然畅通,这个绳子只是加固过,并不像小说中那种捆仙索一样还会连带着法力仙力什么的一起限制住。 迈亚感觉到自己身侧有什么东西靠着,她试着提了提肩,在听到阿黛尔还在昏睡中的哼哼声之后安心了些。忒休斯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会找到她们,她担心阿黛尔如果一个人被留在房间会出什么事情,目前留在自己身边最让人安心了。 手靠在墙上,迈亚挪动着身子小心摸索着,尽量不发出太大动静惹人注意。 这似乎是一间不算大的牢房,她脚上的镣铐另一端是固定在墙壁上的,在镣铐能活动的范围内挪动时,迈亚碰到了两边的墙壁,假设牢房是个正方形的话,这狭窄的房间顶多也就四平米。 这还是迈亚往好了计算的。 她慢慢地移动到了墙角,想办法撕开了那个属于她的储藏空间,在摸到法杖的一瞬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人果然还是要有点什么依靠在身上的,不然遇事只能求人,而求人不如求己。
迈亚小心翼翼地抓住了露出一半的法杖,让魔力充盈在每个纹路中,汇聚出来一点火光慢慢灼烧自己手上的麻绳。 在这时候迈亚也发现了自己没被限制魔力的原因。 经验和习惯使然。 这个房间中的火元素稀少到几乎没有的程度,就连迈亚都很难将它们聚集,能烧绳子已经不错了。对于大部分魔法师来说,失去了空气中可以凝聚的元素就相当于失去了三分之一的战斗力,而失去了手中的法杖则相当于又没了三分之一的战斗力。 至于剩下的三分之一,那大概率是想办法用魔力强化后再肉搏,和本就常用魔息强化肉体当作攻击手段的魔族来比,简直不值一提。 技能被封了的脆皮法师和坦克战士,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迈亚有些疑惑,那那个来抓自己的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魔法天赋。 做好最坏的假设,那个羊角魔族是知道自己的魔法天赋的,在这个世界魔力与灵魂有关是常识。羊角魔族大概抓自己来是为了制作人皮灯,而且大概率是直冲着自己来的,这就代表对方可能一开始就盯上了自己灵魂的特殊之处。 那你为什么还不防着点,傻的吗? 将绳子慢慢烧断之后,迈亚先伸手拿开自己的眼罩,而在取下眼罩的一瞬间她就知道针对自己的防御在哪里了。 一盏又一盏的人皮灯挂在监牢的铁门上,掀开蒙眼布的一瞬间,那种熟悉的痛感就刺穿了迈亚的大脑,甚至要抵达灵魂深处给予重重一击。 迈亚想要惨叫出声,但是这样会被看守直接发现自己已经醒来并且自主挣脱的事实。她死死咬着嘴唇,只有喉咙中发出几声低沉又难听的呜咽。 这个防守方法实在是有够缺德的,迈亚闭着眼睛略感崩溃,看来其它被绑来的人根本就不会有蒙眼的待遇,这待遇是独属于她这一个人的。普通人看到人皮灯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大事,魔法天赋高是好事也是坏事啊。 那自己是不是还应该谢谢那个羊角魔族,贴心地给自己遮住了眼,不然刚刚一醒来她的惨叫声就能直接贯穿看守的耳朵。 疼痛过后,静下心来想想,迈亚认为这也是个机会。 人皮灯几乎没有空隙的挂满了监牢的铁门,只留了一个空口供看守使用,为了保证自己的行动受限制,看守同样失去了大部分视野。 光是余光瞥到人皮灯都会头痛,真麻烦啊,毁掉加固的人皮灯动静肯定小不到哪去,肯定会吸引看守来。 迈亚不确定对方有多少人,不能贸然行动,她不认为自己现在就有以一敌多的实力。 正在她头脑风暴的时候,在未被人皮灯包裹的空口处传来了一个温润的男性声音。 “你好,我记得你叫迈亚对吧,你应该差不多醒了。 “早上好,虽然现在是晚上。” 第七十五章 剥皮 “如果你把我松开,或许会更好。” “我想你已经可以自己松开自己了,麻绳应该断了吧,要不要试着再把镣铐一并击碎,”因德拉掏出了口袋中的钥匙把它扔了进来,“或者你睁开眼看看,找找钥匙在哪里。” 恶劣的家伙,迈亚如此评价道。 随他怎么瞎叨叨吧,反派一向死于话多。 因德拉戏弄道: “不打算把法杖拿出来是个正确的选择,不过人生是个很有趣的东西,哪怕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也只会通向错误的结局。” 话音刚落,迈亚感觉到身体传来一阵剧痛。 有什么恶心的东西游走于她的皮肤和肌肉之间,全身都传来难以言喻的撕裂剧痛,迈亚已经没心情再装作手被捆在身后的样子,双手拼命捂着身体仿佛这样能让自己的皮不会从身上脱落。 难以忍受的剧痛率先从自己的左臂传来。 “你才多大的孩子,自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因德拉呵呵笑着,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你看,哪怕皮肤上没有增生的疤痕,时间让新生的皮肉看起来与周围那一圈没了差别,但总会有人揭开你的伤疤不是吗?” “自残......你在说些什么?” 迈亚因为疼痛脑袋混乱,能问出这么一句话已经是她的极限了,余下的声音皆是痛苦的哀嚎。 阿黛尔在听到迈亚的惨叫声之后就已经醒过来了,此刻双眼中满是无助,看着迈亚痛苦的样子却没有一点办法,就算双手一起帮她捂着也没法减轻痛苦。她站起身抓住被因德拉扔在地上的钥匙想要打开铁锁,这是一个记忆残缺的孩子在混乱之中唯一能想出的办法,打开锁把那个让迈亚痛苦的混蛋揍一顿。 但因德拉经历过一次大意失误,肯定不会为了戏耍败者再给出第二次机会。 钥匙自然是假的,谁知道是哪个监牢的钥匙被随便扔进来了,可怜那个钥匙被丢掉的倒霉鬼,他出不来了。 因德拉无视了正拼命敲打着牢门的阿黛尔,这孩子展露出特殊的时候放狠话倒是可以,但是现在的她就算手脚加牙齿一起用上也撕不开一个人皮灯的。 现在更值得他注意的是在里面不堪痛苦接近昏迷的迈亚。 混合了禁忌的剥皮魔法,严格来说是魔法中的诅咒,没在她身上起作用,只让她切身感受到了皮肤撕裂的疼痛,但根本无法剥下来一张完整的可以用来制作灯的人皮。 难不成要连着这个叫阿黛尔的小孩一起剥吗? 因德拉有些头痛,这他做不到啊,大规模的用禁忌魔法先死的大概是他。灵魂已经因为制作人皮灯在慢慢扭曲了,可不能为了做盏最好的就直接让自己魂飞魄散啊。 必要时刻也不是不行,但不应该是现在。 停下了混合着禁忌的剥皮魔法,因德拉转身离开打算回到自己的书房在想想别的办法。 阿黛尔身上的痛感褪去,第一时间爬起来去看还在喘着粗气的迈亚。 “还有哪里疼吗...我该怎么做才好?”阿黛尔扶着她让她靠在墙上稍作歇息,如果这时候迈亚掀开蒙眼布,就能看见一双快要哭出来的浅色眼瞳。 迈亚努力想冲她笑一笑叫她别担心,可疲惫到只能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心音。好吧,迈亚只能伸手把阿黛尔揽进怀里安抚道:
“我没事,不过既然他现在没弄死我,那有事的就是他了。” 那个羊角魔族不杀她难道是不想杀吗,很明显不是的,刚刚迈亚感受到的疼痛绝对是直接冲着命来的,她可以想象到如果刚刚那皮肤撕裂的感觉变成了实际会发生什么。 在短时间内失去全部的表皮,在烧伤类里已经是特重中的特重病人了,没有因为疼痛而休克致死都能称得上天赋异禀了。快速的体液丢失和失去表皮带来的感染会让迈亚迅速死亡,这些时间按现代的医术来说,植皮是根本来不及的。 在魔法存在的世界可能还有点希望,但是对方肯定没打算保住她的命。 人皮灯的制作需要用到灵魂,皮和魂都没了,那还留着一具肌肉纹理都暴露在外的身体是想干什么,特殊癖好吗? 迈亚自认不算什么正常人,但也不能变态到这种程度。 对方做人皮灯很有经验,从她短暂睁眼看见那一墙的人皮灯就看的出来了,这样有经验的人却剥不下她的皮。 既然一次剥不掉,那在对方攻克技术难题之前,有事的可就不是她了。 迈亚在想明白之后,心里安慰了不少,打算再找找还有什么办法能自己逃出去。 正在迈亚努力榨干她那做道数学题都想跳楼的脑袋时,她听到了一道微弱的声音。迈亚下意识转头看了看才想起来自己看不见,看什么呢,于是拍拍阿黛尔叫她去找。 “迈亚,我有点担心。”阿黛尔在找了一会之后似乎找到了什么,沉默片刻之后开了口。 “担心什么?” “我担心这个牢房的质量不是很好,”阿黛尔面上稍微有点崩溃,“而且我们隔壁可能还住着一个神经病。” “阿黛尔,纠正一下,我猜你想说的应该不是神经病而是精神病。” 阿黛尔从善如流,改口道: “好的迈亚,那么我觉得我们隔壁可能住着一个精神病。” “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等等,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阿黛尔伸手扯了扯从隔壁钻出来的那个角尖尖,小脸皱在了一起。 “我不觉得有人会在没有越狱工具的情况下,选择用自己头上的角当挖墙工具。” 墙壁上伸出来大概一厘米长的角,阿黛尔看着很眼熟,这似乎和在进入罗达村之前遇到的伏鹿有点像。再结合她附耳去听时那似乎不算远的气音,阿黛尔猜测这角大概也是长头顶的。 刚刚因德拉的注意力全在她们身上了,估计没注意到旁边有个尝试越狱失败的家伙被卡住了。 “你——” 阿黛尔刚想对着那边说话,却听到了对面更加崩溃的哭喊声,因为怕引来别人就连哭都只能小声哭。 “闭嘴,别说了,这是我作为刀匠最后的尊严! “今天就算是用我的角亲自挖,我也不可能拿我还没打好的刀和珍藏的素材去挖!” 迈亚循着声音转过头,愣住半晌,疑惑道: “谁问你了啊?” 那边彻底没话了,看来是打击有点大,精神上短暂死了一下。 第七十六章 穿梭 忒休斯看着眼前堪比地下蚁穴的魔法阵,眉角抽了抽。 每一次穿越魔法阵都会带来一点身体上的负担,一个一个试的话不知道要试到猴年马月去,忒休斯真有种一剑把这些魔法阵都劈了的冲动。 但她不能这么做,传送用的魔法阵指不定会连接到哪去,可能十步以内,也可能千百里之外。 “这时候有我就不错吧,虽然耗的时间也不会太少,至少我能保证你少走点错路。”奥希琉斯手虚抚在魔法阵上,星星点点的光从她掌心中溢出,和面前其中一个魔法阵逐渐建立起连接。 忒休斯很庆幸此时身边有个魔法天赋同样强劲的人在,虽然她其实不太确定奥希琉斯所使用的是不是魔力,和这个世界的魔力很相似,但似乎有种微妙的差异。 但这种通过建立连接来判断魔法阵性质的魔法确实存在,只是像忒休斯这个天赋层次的人使用会更为费力费时罢了,她建立一个连接的时间都够迈亚和奥希琉斯把所有魔法阵的性质判断出来了。 还不如一个一个闯。 对于奥希琉斯的身份,忒休斯多少有点猜测。 一个时刻保持微笑的人,一个旅行家,一个记录者,一个似乎和阿黛尔有特殊关系的人。 那天跨年夜,忒休斯曾看见天空中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痕,那里面白发的姑娘绝对是阿黛尔没有错。而在阿黛尔身边,还有个用尾巴挑起天空被撕破的部分看热闹的人。 “你和阿黛尔究竟聊了什么呢?” “呵呵,聊了什么,”奥希琉斯明白她在问什么,但习惯性吊着胃口,“我叫她别叫我猫猫龙,你好好教教她,少给人起外号。” “阿黛尔的教育基本上归迈亚管。” “没关系,早晚会是归你管的。” 忒休斯总觉得最后一句话她在隐喻些什么,但显然奥希琉斯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聊了。 “障眼法已经开始少了,我们接近迷宫的终点了。” 奥希琉斯在建立完这个连接之后沉下心来感受了一会,穿过这个魔法阵之后,用作障眼法的魔法阵数量逐渐减少,她们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而现在,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前面的障眼法太多,她们运气差,耗费的时间实在太多了。在不清楚正确路线的情况下这已经是相当迅速的了,但忒休斯心中焦躁,不光是因为担心迈亚的安危,还是因为自己刚刚对于路线的破解做不出什么有效功。 自己有做成功什么事情吗? 可忒休斯除了为迈亚带来终结这个模糊的目标以外,她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陪着迈亚走在这段旅途上,在旅途中一点点寻找终结的方法。 忒休斯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些沉闷,心中压抑。 奥希琉斯感受着来自身旁的低气压,嘴角的弧度依旧,但没什么高兴的感觉。 阿黛尔自己睡过去了,给自己留了个大麻烦,亏她还觉得这个交易没什么麻烦的。 谁也没告诉过她还要带安抚同伴情绪的啊! 等完成和阿黛尔的交易和自己的记录之后她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关于我和阿黛尔的关系,你知道多少?”
“......一次交易,一段旅程。” “更准确来说,是一次矫正。” “你记录过亚利布勒那边的风俗了吗,这么说话会被处死。” “哦,没关系,我这么说话当然是有底气,能气着他们还不会被打,”奥希琉斯接着这个话题,笑容恶劣,“我和你知道的那个阿黛尔关系就那么简单,一次关于矫正的交易。” 忒休斯想起瓦沙克在头一次提起奥希琉斯带来的机遇时,走神时提过一句,既定的旅途。 忒休斯忽然有所明悟: “其实你看见迈亚被劫走了对吗?你要保证什么,某种节点的必然性吗?” “一个迈亚本该经历的必然过程,你和阿黛尔可以试图改变这个过程中的部分亲身经历,只要不影响这条路的终局,但是解决人皮灯是成为迈亚的必经之路。” 可以改变的部分,比如阿黛尔希望在这个过程中灵魂充盈的过程不要那么迅速,不要在短时间内产生那么多让人痛苦的负面情绪,这是阿黛尔一点微不足道的私心。 而不能改变的,则是被劫走这个节点,这是解决人皮灯事件的重要流程。 忒休斯摇摇头,她能清楚地认识到阿黛尔是在乎着迈亚的,对于这个本体,阿黛尔是全心全意希望她能够幸福的。 如果这段成为迈亚的旅途注定痛苦,那为什么非要她去走这条道路不可,父母爱子之心为其谋算长远吗? 无论是阿黛尔还是迈亚,都不是那种为了长远的成功而牺牲现在的人才对。 稳固灵魂的必然过程又是什么? 忒休斯猛然意识到,她已经很久没有对迈亚使用过灵魂方面的概念力量了,她甚至快忘记那个躁动不安的灵魂的触感。 迈亚在遗忘的同时,阿黛尔越来越像个活人。 和人皮灯连接了两个灵魂类似却不同,人皮灯将两个灵魂融合在一起提供力量,而迈亚和阿黛尔两个身体则在共享一个灵魂。 “奥希琉斯,这条路的终局是什么,我能做到什么?”忒休斯看向她的眼神有那么一些期待,希望她能给自己指出一个明朗的未来,让自己走在这条路上不至于每踏出一步都在感受失去的恐惧。 在忒休斯的期望眼神中,奥希琉斯背过了身,走进了最后的传送魔法阵中。 “阿黛尔对你的要求一直很简单。 “去见证这一切,就像你见证了迈亚的过去一样,你还会见证她的未来,她的终点。 “用你的眼睛去看着,现在你看到的不是她的背影,而是她在你身边的样子。 “然后你会去创造一个真正的结局。” 忒休斯看着旅行家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在阵眼荡起片片涟漪。 “我要做的事情,是我做得到的事情,一直在做的事情,一开始我就要去做的事情,”忒休斯想道,“站在她身边,去见证这段旅途,然后加入这段人生,创造一个终点。” 旅途的终点。 就像无数游戏中一样,冒险者带着利剑和伙伴走进了魔王居住的城堡之中,发现一个足以震撼世界的真相。 第七十七章 越狱 当血腥味钻入忒休斯的鼻腔中时,她的心脏因为紧张而跳得极快,快到瓦沙克都在叫她冷静下来。 “迈亚不会真的死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究竟在怕个什么劲?”瓦沙克一天天看着忒休斯越来越重视这个旅伴,时常忘了这个旅伴压根不是什么普通人,颇为无语。 忒休斯没吭声。 算来忒休斯和迈亚已经认识了有半年了,时间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从最开始那个不知道总在悲伤着什么的女高中生,到现在享受着冒险和旅途的魔法师,她们已经一起经历了许多。 怎么可能不担忧。 这么大的血腥味肯定不属于迈亚,至少不全属于迈亚,忒休斯努力平静下心绪冷静思考着。迈亚被绑的时间大概在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从找到大概正确的道路到来到这个据点又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迈亚已经被绑来这里将近十小时。 说实在的,这十小时都够做个两三盏人皮灯了。 忒休斯甫一踏入这个据点,就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她下意识挥剑过去,那魔族就吓得迅速撒了手,拼命向后挪着退到角落,每次挪动都能听见血肉在粗糙地面上摩擦的声音。 仔细观察,这个魔族的身上已经没了外皮,能活到现在还残存着一口气全靠着自己的魔息撑着。 魔息和魔力一样是有个量的,枯竭之后再生还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 可以预见这个魔族的结局,等维持生命用的魔息枯竭,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在被剥皮的极端痛苦下绝望地走向死亡。 “嗬——嗬——帮帮我,拜托。” 被剥皮的魔族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样貌,那两个被留在旅馆的魔族在缓过来之后紧随忒休斯她们其后赶到,那个迷宫不止有一条正确的路。 拼命赶回来的两人看见了同伴的惨状,惊叫一声,顾不上旁边是他们的敌人。 “狄伦!”名叫阿里的那个女性魔族先一步扑了过去,难以置信地看着出发前还好好的同伴,此刻和那些被当作素材的冒险者一样,皮被剥下,全身都被往外渗的血液染红。 狄伦在看见二人回来的时候,眼睛亮了亮,努力从喉咙中挤出话语: “阿里,哈姆林,快,快把你们带走的人皮灯给我!” “灯?”阿里瞳仁颤动,声音发抖,“对不起,狄伦,灯被毁了一盏,拿走了一盏。” “那就去帮我再拿一盏!据点里还有很多不是吗!”狄伦声音嘶哑,怒气十足。 “用不着你们再拿一盏了。” 奥希琉斯提着那盏从两个魔族手中抢过来的灯在狄伦的眼前晃悠,看着那双血红色的眼睛跟着灯的晃动一起晃动,像是逗狗一样引她发笑。 “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会把灯给你们的。” ...... 阿黛尔踹了两脚,把卡在墙上的鹿角踹了回去,那边被关押起来的魔族才终于活过来的样子,转了个身躺在地上用眼睛对着这个小洞看这边的情况。 但他眼睛看向洞这边的时候,就看见一只如同镜面的浅色眼睛也在盯着他,吓得他猛地起身差点闪到腰。
迈亚笑着朝阿黛尔招手,乐呵道: “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不要看猫眼,明明外头有着亮光,但是看见的却是漆黑黑一片,那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另一个人也在看你。”阿黛尔乖巧地配合她。 对面那魔族选择跳过这个话题,打探道: “你是魔族还是人类那边的冒险者,我觉得是冒险者,刚刚那个灯头子说你有法杖了吧。” “魔族难道没有用法杖的吗?” “也不是没有吧,但是比较少,我们都是用魔息强化自身去攻击别人,很少有像你们一样调动别的去攻击别人的,很多魔族觉得倚靠身外之物是对自身的不自信,”旁边的鹿角魔族嘿嘿一角,“交个朋友认识一下,我叫昆顿,可以把他刚刚扔的那个钥匙给我吗?” “可以是可以,等我们先试试能不能开,你觉得这是你那扇门的钥匙?” 迈亚叫阿黛尔去捡起那把钥匙试试,阿黛尔捡起来之后试着插进锁内,别说里面的锁芯对不对的上了,就连外头的大小都不一样,根本插不进去。 “钥匙对不对的上无所谓,我总有办法让它开门,给我点时间,”昆顿捡起了阿黛尔从小洞里塞过来的钥匙,“谢谢,等会我就来帮你们。” 反正钥匙也没用,其实迈亚也没指望这个魔族真的会出去之后来帮她们一起逃脱,他大概也是被绑来做灯的素材的,这种时候不想着跑还带两个明显被犯罪头子特别关照的人,多少不太要命了。 那边一阵捣鼓之后,迈亚听见那大铁锁哐啷一声掉了下来。 随后昆顿走了过来,被隔壁这一门的人皮灯吓了一跳,跟在街市上卖灯的摊子一样挂一墙,灯光炫得人头晕。 不同的是街市上卖的灯绝大部分都是假的,而迈亚这里都是实打实用禁忌魔法打造出来的。 在昆顿想要摘下一个观察的时候,阿黛尔出声提醒道: “别碰,碰一下可能都会出问题。” 昆顿讪讪收回了手,拿起了迈亚这间牢房的大铁锁。 他的掌心中,魔息凝聚,随后噌的一声腾起了紫黑色的火焰,就像是有生命一样包裹着他手中已经看不出原本形状的钥匙。在高温的灼烧下,钥匙化成了一滩铁水钻入了锁中。 这种开锁的方式实在浪费了他不少时间,一个锁就得折腾半个多小时。 这里牢房的铁锁表面看上去与正常的锁无异,实际打开的时候需要正确的钥匙和适当的魔息才能一起开启,这也是因德尔放心将钥匙扔进来的原因之一。 这说明了什么? 迈亚想,这说明房屋的定期修缮真的很重要。要是没这么个小洞,隔壁的魔族和她谁都出不来,就连老鼠洞都不一定能互通。 现在好了,一失足成千古恨。 随着铁锁的掉落,迈亚贴着墙站起身来,她能感受到因为铁门的移动眼前的光芒在减弱。 视线所及之处没了禁忌魔法的痕迹,迈亚长舒一口气。 第七十八章 挟持 虽然三人的行动不再受限,但现况依然令人担忧。 他们不知道逃离的正确通路,甚至不知道他们现在具体在哪里。 那一连串的魔法阵可能把他们带到了另一个城镇,也可能他们只是兜了个圈实际上还在罗达村,逃出来之后也还有接连不断的追杀,那群丧心病狂的家伙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我曾一度想过能不能把你们俩卖了让他们放过我,大家都是魔族,我只是个普通的刀匠而已。”昆顿面上悲戚,魔生大起大落真是叫人苦不堪言,前一天他还在为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素材彻夜不眠地打刀,现在那把鹿角刀已经有了个雏形,结果出门后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再一醒来已经到了这里。 迈亚将黑色的蒙眼布放在手指上转圈玩,乐道: “想多了,他们要做的早就已经不止人皮灯了,而且根据我知道的你们魔族应该也没什么同族情谊吧?” “确实没什么,所以这个想法从我脑海过去的瞬间我就放弃了。” “先离开这个监牢找地方躲起来吧,剩下的还要看情况。” 迈亚抽出法杖,控制着少量的魔力往前探索,这感觉有点像回声定位。在法杖的辅助下,迈亚精准操控的魔力相当隐蔽,很难被这些只是看守的魔族发现。 没多少,过道上的守卫在领头的羊角魔族走之后就在躲懒,跑去和门口的两个守卫一起喝酒聊闲天了。 出其不备的话,能直接把三个守卫全都打晕。 “昆顿先生,我姑且问一句,你会打架吗?” 迈亚时时刻刻带着阿黛尔,有点放不开手脚,而且她担心自己控制不好力道,打轻了会惊动对方,打重了怕一下子把他们杀了。 其实杀了也没什么不好的,迈亚琢磨道,但是没在昆顿面前说。 “还可以,头头我估计打不过,喽啰杀了怎么样?”昆顿咧嘴一笑。 哦,白担心他会觉得别扭了,人家也想直接动手杀掉。 昆顿在罗达村从小长大,虽然称不上被孤立,但是许多人并不怎么待见这个刀匠。 用武器的魔族并不多,守在虫惑旅馆的那两个魔族一个魔息运用偏防守,一个是速度快体型小配合武器会更出众。大部分魔族身边都不会带把武器,他们的肉体并不脆弱,单靠天生的那些特征就足够打架了。 但昆顿不喜欢自己的这对角,更不喜欢用它当攻击手段。 所以他选择从身外之物下手,他对魔息的控制天赋不差,于是另辟蹊径地选择了成为一名刀匠,一名一年到头刀卖不出去一把的刀匠。 如果不是嫌疼,昆顿一定会把这对鹿角掰下来做刀使,这样子看着还舒心点。 迈亚没过多思考,直接道: “要能杀那就杀了。” 迈亚想起刚刚的疼痛,比起恐惧,恼火似乎更多一些。 从那一墙的人皮灯就可以看出来有多少人在经历这惨无人道的折磨之后悲惨死去,迈亚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义之士,但也不是圣母心泛滥的家伙。
喝酒误事,希望那几个来不及防守就死去的魔族好好牢记这个教训,下辈子重新做人。 并非歧视,好好做魔也行。 三个魔族正晕晕乎乎酒精入脑的时候,其中一个扶着头指着同伴的背后,嘿嘿笑了起来:“哥,你看,你身后有个人影,那点人类来找你报仇喽!” 随后三个魔族听笑话一般,一起大声笑了起来,他们都知道那些连灵魂都被禁锢在灯里的人是不可能跑出来报仇的,他们连成为幽灵的机会都没有。 迈亚心想,笑啊,笑得好啊,他们笑得越高兴。 自己下死手就越没有心理负担。 魔族因为醉意而模糊的眼中,看见那个少女身形的人影一闪而过,随后一道白色的光芒刺痛了他的双眼。 在这一瞬间,他脑内警铃大作,终于从醉酒中清醒了过来,魔息汇聚在双手上,看着与人类无异的双手在注入魔息的一瞬间变成了鹰爪的形状要扑上前去撕裂那个少女。 而他也看见了自己同伴惊恐的眼神。 怕什么啊,最开始发现的那个魔族有些急躁,自己又不是冲着同伴打过去的,他第一反应不应该是转头看看有没有敌人吗? 随后他意识到了这惊恐的来源。 但他已经来不及反应了。 一把锋利的刀横在了他的颈部,没有给他任何反抗的余地,连一句求饶都来不及说。 霎时间,鲜血飞溅入酒。 剩下的魔族被这一幕吓得呆住,刚想惊叫出声,就感觉到自己的背部被一把小巧的匕首顶住了。而他的面前,头顶尖锐鹿角的魔族手持大刀,刚被他们关进牢中的黑发少女则举起了一根简朴法杖,二人一齐将武器抵在了他的额前。 “我、我投降。” 一股骚味从那魔族裆下冒了出来,迈亚嫌恶地皱起了眉头,如果不是还留着他想问点东西,他现在就会直接去陪那两个兄弟。 迈亚慢慢移到了魔族的背后,接替了阿黛尔的位置,阿黛尔刚刚只起到一个威慑的作用,真要阻拦还是得等着迈亚过来。 没等着迈亚,昆顿直接问道: “这是哪儿?” “库拉夫城城外的地底。” 听到这个回答,迈亚眼睛微微睁大。 库拉夫城是她们旅途的下一个目的地,离罗达村也不是很远,也就比喀拉哈镇到夏奇城的路程稍微难走一点,因为中间隔着一道山脉。 昆顿稍微有些欣慰,他本来都做好准备自己被传送到血堡那么远的地方了,没个半年时间回不去家,如果只是库拉夫城那就还稍微好点,半个月内他应该能赶回去。 随后他又想到那个金发女人委托他三天以内打出来那把刀,面容扭曲。 不行,虽然走回去也是个办法,但契约精神摆在那里,他最好还是从魔法阵赶回去,不然他刀铺的名声就丑了。 “下个问题,那个头上长着羊角的家伙是什么人。” 第七十九章 熟练 “因德拉,我们的头,只有他会做真正的人皮灯,”那个魔族为了保住自己的命,相当狗腿地自己往外吐情报,“你别看他长着对羊角,实际上他还藏着对蝙蝠翅膀,不是单一普通的魔物特征。” 羊角,蝠翼,长方形瞳孔,和故事里描述的恶魔倒是如出一辙。 “怎么离开这里。”对见惯了各类魔族的昆顿来说,这种杂糅的特征并不是第一次见,没什么必要。 “离开地牢之后,传送的魔法阵在最南边,进来很麻烦,但是出去是直接连着罗达村的。”魔族讨好地笑着,但是眼睛悄悄往那个白发小姑娘身上瞥。 “这里有多少人皮灯。” “挂在地牢里的是这里存货的二分之一,还有十几盏灯在北边的库房和我们老大的工房里。” 刚刚就是这人类女孩拿匕首顶住了自己的后背,但在有人接替之后就退后了,她大概没什么战斗能力。 如果挟持了她的话...... 他眼睛滴溜一转,原本缠在腿上的细长尾巴在魔息的强化下变长,像一条蛇扭动着身子试图缠住阿黛尔的脚后跟。 快了,就快抓住了! 他努力压抑着上扬的嘴角,表情因为忍耐而有些扭曲。 “最后一个问题。”这次是由迈亚开口问的了。 “你说,我一定坦诚告诉你。”看守盘算的很好,等答完这个问题他也就抓住了那人类女孩了,挟持的时间足够他叫人来把这几个素材抓回监牢了。 少女俯下身在他耳边,对魔族来说略微热的气息牵动着他的神经,让他多少有点不可说道的遐想。当时这人类魔法师被剥皮时的惨叫声守卫也是听见了的,如果她不是因德拉真正需要的那个素材,那私吞个素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最后一个问题,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我发现不了你的小尾巴?”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守卫的脑袋就被一道光束贯穿,中间烧灼出了一个带着焦味的大洞。 砰的一声,一具头颅没了三分之二的尸体倒在了地上,地上三个魔族的血液和死亡后失禁的排泄物混在一起,恶心的味道充斥在地牢之中。 迈亚手指颤动一下,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她使用魔法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了? 刚刚那一瞬间在法杖上蓄力的过程似乎被无限缩短了,就像大部分蓄力都是直接在体内完成的一样。 迈亚沉默了一下,决定先把这个新发现隐瞒下来,这大概率就是忒休斯和她解释过的天赋使然,迈亚无法直接脱离法杖缺的只是熟练度而已。 “外面不知道有多少看守,你能先看看吗?”昆顿操作魔息的精度还可以,但是量还远不到能探路的程度。 迈亚点了点头,沉下心来试着将魔力蔓延出去。不过这次她没再让魔力先经流法杖,法杖杵在地上做了个假把式,真正的魔力是从她指尖流出控制的。 昆顿没敢打扰她,怕干扰她对魔力的操纵提前惊动了守卫,等到迈亚将法杖抬回才小声问道:“外面有多少人?”
迈亚有些疑惑道: “没多少活人,但是我碰到了不少死物,有点像魔族。”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不敢置信。 “我刚刚忘记问了,你有没有同伴会很快发现你被绑架然后迅速追过来?” 距离迈亚清醒之后差不多过了将近两个小时,这个时间罗达村的天已经黑了,忒休斯在经历过那起突发事件之后应该会在天黑之前先回旅馆,她大概已经发现迈亚失踪了。 “有,而且实力不弱,她这时候大概率已经在往这边赶了。” “不弱,大概是到什么程度?” “村子外有片森林你应该知道吧,那个时候我们遇见了一只伏鹿,我只是在一旁辅助,主要是她出力把那头鹿杀掉了。” 说完之后,迈亚发现昆顿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问道:“怎么了?” “你的同伴是不是一个腰间别剑的金发女性,比我高,眼睛像天空一样蓝的。”昆顿努力回忆了一下委托人的特征,他的身高一米七几,只比迈亚稍微高点,他记得站起来看那个委托人视线还得往上抬抬。 “是什么让我们相遇在这里,昆顿先生。”迈亚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缘分,是缘分。” 昆顿回以苦笑,随后从自己魔息中制造的小空间中抽出了一把还没完全成型的唐刀,这个空间和魔力直接在身边撕开一道虚无的空间不同,是有被抢走的风险的,只是将原本的包裹无限缩小而已。 这把还未打造好的唐刀大概有半人高,差不多顶上一个阿黛尔了,双刃的鹿角已经改成了单刃,原本忒休斯描述的那最费时间的刀柄还没打造好,只有一个雏形。 昆顿记得在描述细节的时候,委托人提过是要送给一位身体素质一般的魔法师的,本来他听了之后还想劝劝对方既然身体素质一般,那做把小巧的弯刀不是更好吗。 如果迈亚就是这把刀未来的主人的话,昆顿莫名有种感觉,似乎带点繁复装饰的低调直刀确实会更适合对方。 “好吧,身体素质一般的魔法师女士,那个叫因德拉的家伙大概做出了不得了的事情,”昆顿将这把还未做完的刀给了迈亚,“先借你用,别到时候被人近了身就没有还手之力。” 如果搞错了,迈亚不是这把刀的主人,那昆顿只能让属于自己的收藏再多砍出一份做把新刀了。 迈亚接过了那把刀,两手握住刀柄猛朝下一挥,划破空气时嗖的一声让人心情舒爽,感觉血液都被这一声牵动着沸腾了起来。 “啊!!!!!” 一声比起刚刚迈亚的痛苦只增不减的凄厉声音响起,迈亚的瞳孔紧缩,和昆顿那个共同的猜想怕是要成真了。 在一个大概率实力不弱的救援者步步紧逼的情况下,因德拉还没能找到将迈亚的皮剥下来禁锢灵魂的方法,心中的急切让他跳过了理论准备直接开始从实践上找经验了。 人类的素材已经不够了。 但这据点内,还有许多的魔族。 第八十章 同理心 狄伦想流泪,但是如果泪水滴到自己的外露的皮肉上又会疼得他想要发疯,但他拼了命发了疯地想要活下去,只要有人皮灯,他就还有机会续命接上新的皮。 “因德拉疯了,”极致的疼痛让狄伦的牙齿都打颤,“他疯了,或许他没疯,从一开始他就想要把我们都杀了做灯,只不过那个最好的素材让他迫不及待了,他要扒了我们所有人的皮,只为了给那个人类做铺路!” 阿里在听过奥希琉斯的嘲讽之后,对这件事有些准备,但同伴血淋淋的样子就在她眼前,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这是真的,在他们嘲笑那些被困在灯中的人类灵魂时,因德拉也在暗中嘲笑着他们。 是不是人皮对因德拉来说哪有那么重要,在灯下堆积的尸体是人类还是魔族根本无所谓。 那个最好的素材是谁忒休斯不用猜都知道。 “那个最好的素材现在在哪,因德拉现在在哪?”忒休斯的语气急切。 “素材想要逃走,但是被因德拉堵住了,在那边,因德拉的工房,距离他们被发现已经过去差不多两个小时了,”狄伦颤颤抬起手臂,指向了东南方,“我能说的都说了,求求你给我灯,求你......” 奥希琉斯将灯一丢,砸在了狄伦的面前。 拿到灯后,狄伦面上狂喜,双手按在灯上,原本因为疼痛而扭曲的五官稍微缓和了一些。 忒休斯看着他狂热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算拿到灯再续一段时间的命,他的两个同伴也不一定能找到给他植皮的办法,这点时间没有魔法阵根本来不及去找一个可以再生的牧师,现在的狄伦只是在以灵魂被扭曲的代价延续最后的折磨罢了。 忽然,身后猛地传来巨大的波动,东南方向像是发生了一场爆炸一样。 气浪携着地牢的灰尘一起扑过来,本身没有什么攻击性,但是落在失去了皮的身上就是剧毒。 狄伦的嗓子都要喊破了,但手依然紧紧抓着人皮灯不肯放开,血混着眼泪一起往下掉。 忒休斯已然无暇顾及一个助纣为虐的魔族的惨状,持剑迅速朝爆炸中心奔去,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猛烈。 东南方向,那里是因德拉制作人皮灯的地方。 忒休斯知晓以迈亚的性格,她并不是愚直到会在被抓的情况下还深入敌营伸张正义的人,那就一定有什么让她不得不选择来到工房,最后不慎被因德拉发现。 一阵热浪再次袭来,并不是用魔力聚集了火元素引发的爆炸,而是魔力本身大量引爆产生的热量。在这个空气中元素稀薄的地方,迈亚身为魔法师能做的事情大大减少,最能指望的也就是本身的魔力了。 热浪散去,忒休斯看见了灰尘中若隐若现的少女背影,听到背后的声音她似乎有所反应,但是并没有回头。 就在忒休斯想挥剑驱散那些烟尘的时候,有个人冲了出来抓着她的手腕就要远离战场中心。 “昆顿先生!?”忒休斯看着那对熟悉的鹿角睁大了眼睛,这个刀匠为什么会在这里。 “果然是你,女士,”昆顿抓着她的手腕躲在了一面已经残损了三分之一的墙后,“先别过去,现在过去的话你可能会被魔法师小姐的攻击波及到。” “迈亚怎么了?” 昆顿看着忒休斯,一副难言的样子道: “她快疯了。” ...... 一路上都没什么看守,少数几个还被他们杀死了,大部分都在因德拉的工房内受着非人的折磨。
逃跑有望,说不定他们从魔法阵传回去还可以和赶来救人的忒休斯撞个正着。 可他们已经走了段时间的时候,迈亚突然停住了脚步,面色难看。 “魔法师小姐?” “......谢谢你刚刚愿意把我也救出来,可以拜托你带着这孩子先逃吗?” 阿黛尔听到这话,震惊地看着把她往昆顿身边推的迈亚,紧张问道: “迈亚,马上我们就能离开了,为什么不一起走?” 阿黛尔意识到了什么。 血腥味,但因为刚刚魔族的血还溅在衣服上,所以混在一起并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迈亚平日里也是这副打扮,右手伸出披风拿着法杖杵在地面上,而左手则收在披风之下。 阿黛尔撩开那半边披风,看见了被迈亚藏起来的左臂。 米白色的长袖已经被鲜血染透了,衣服撩开,左臂上有几道横着划过的伤口皮开肉绽,每往外走一步皮都慢慢脱落一点,可想而知当迈亚回到罗达村之后身上的皮还能剩下多少。 这对因德拉来说不是个好办法,只是一个普通的牵制手段,他真正需要的不是皮而是能被皮禁锢的灵魂。 当迈亚为了躲他而跑个十万八千里远时,皮虽然完整掉了下来,可当因德拉赶到时,灵魂早就已经离开身体了,徒留一张皮对他来说除了做假灯以外毫无作用。 昆顿抱着臂在旁边沉默半晌,开口道: “我那个时候在旁边听因德拉说,你有自残的经历?” “我或许有,我不记得了。”迈亚皱眉看着自己左臂上的伤口,平心而论,这确实看起来很像是割腕留下的伤口,但迈亚的记忆中似乎并没有这件事情。 “就算是你有吧,我知道这种诅咒,会从人的薄弱处开始下手。” “你没有解决的办法,对吧。”迈亚苦笑道,如果有的话,以昆顿在同一间牢房愿意帮自己的这份心,早就告诉她了。 “因德拉会有。” “当然,我知道,我在这里先找找办法,顺便等着忒休斯过来能不能帮我一起,你先带着阿黛尔走吧。” “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不然呢,你愿意留下来帮我?”迈亚努力扯出笑容,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大部分时间都跟在忒休斯身边,少数分开的时候也都是忒休斯在面对危险,她现在其实怕得要命。 “不是我愿不愿意,而是我应该流下来,在我明知道你遇见因德拉是死路一条的情况下还逃跑了,遇见你的同伴她说不定会打死我?” “放心吧,她不会这么做的。” “现在让我们当她会这么做,给我找个比较粗暴一点的理由让我能留下来。” 昆顿不打算带着阿黛尔就这么逃走,不久前这位魔法师小姐仿佛混着血泪的尖叫声好像还徘徊在自己的耳边。从小他便于自己身边的同族人性格不合,不像他们喜欢用魔息直接暴力压制敌人,也不排斥异族外来者,似乎他天生同理心就比别的魔族多那么些。 再给自己找个理由的话,那就是迈亚手中那把刀还没打完呢,昆顿认为这可以当作是一个刀匠的矜持,即使他大部分时候没有这种矜持。 “东南方向血腥味很重,我猜那里就是因德拉的工房,”昆顿摸了摸悬在自己腰间的大刀,下定决心道,“把这个叫阿黛尔的小姑娘先找个地方安顿好,我陪你一起去找解决的办法。” 番外二 既定的旅途 脑袋浑浑噩噩的,痛觉如一根针锥刺入脑海中,持锥的人不断恶意地搅动着脑浆。 持锥的那个羊角魔族已经快找到方法了。 迈亚嗅着钻进她鼻腔内越来越浓的血腥味,泛起了恶心,想要呕吐,但是她的胃中已经只剩下了酸水。 已经被关在这里多长时间了,两天,三天? 旁边的牢房空无一人,没人能回应她的呼救,只有留在这里助纣为虐的魔族喽啰最开始一天还会来看看她,嘲笑一下迈亚这个优质素材的悲惨下场。 但很快,就轮不到他们嘲笑了。 被剥皮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果然在这个有魔法存在的世界,哪怕被剥去全身的皮也能存活一段时间,如果在这段时间里找到牧师就还有得救。 但奇迹没有发生,他们都在大概半天之后体内的魔息耗尽,凄惨地死去了。 似乎为了找些新方法,因德拉并没有当场拿走他们的灵魂,而是等着他们因为剥皮而死之后才将灵魂纳入灯中。 迈亚知道,这是为了她在做实验。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因德拉无法用混合了禁忌的诅咒魔法剥下她的皮,原本通过剥皮包裹灵魂的流程被打破,他不得不想办法用物理方式先行剥皮,等迈亚死后再将她已经失去依靠的灵魂取走。 阿黛尔还好吗?迈亚突然被劫走,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虫惑旅馆,现在她无比担心这个女孩,哪怕她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 似乎有种天然的吸引力将她和这个无名女孩连接在一起,迈亚初次见她时就忍不住将她带在身边,为她取名阿黛尔。 嗒,嗒,嗒。 第三天正午的时候,迈亚听见了有人走进这间地牢。 除了因德拉以外,不可能有别人。 “好消息和坏消息,想听哪个?”因德拉面对这个几乎失去反抗之力的素材,一如既往展现着他的恶劣低级趣味,或许多打击打击就可以用原本的办法让皮裹着灵魂一起下来也说不定。 “......”迈亚沉默不语。 “那就先给你讲个好消息吧,我的新尝试差不多成功了,代价是我把我的手下一个不剩全都杀了,人皮灯可能要供不应求一段时间了。” “这算是好消息?” “对我来说的好消息,”因德拉坏笑道,“那么坏消息就是,既然尝试已经成功了,我期待已久的素材,该轮到你的皮肤从肉体上掉下来了。” “呵,对我来说的坏消息。” 迈亚强忍着不适从身后的空间中抽出法杖,一根极其便宜的法杖,在迈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随便买的,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只是一根看着像烂木头的劣质法杖罢了。
庞大的魔力蓄在法杖的顶端,迈亚闭着眼睛无法瞄准,只想着最好一次性把这个地牢都轰干净,让那些人皮灯一起灰飞烟灭。 剥皮的疼痛无时无刻不施加在迈亚的身上,但现在不忍着痛反击也不行了,迈亚听到了匕首抽出的声音,因德拉已经准备过来手动将她的皮先行剥下了。 真疼啊,迈亚想着。 自己从小经历的疼痛加起来都没现在让人难受,连眼泪都已经掉不出来了。 期望谁来将迈亚救出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现在能救迈亚自己的只要迈亚一人了。 过去的记忆是因为这折磨而变得模糊吗?迈亚脑袋也很难受,似乎她脑海中关于过去的事情在一点点流逝,但这感觉其实并不坏,因为她感觉自己的心在雀跃,她的情绪好像不会再坠落到负面的深渊。 永远看着前方,永远不会后退,殊死一搏。 如果一个人只剩下正面的部分,那她还算是完整的那个人吗? 迈亚想不出答案,她只知道现在她没有退路可走。 一把匕首冲着她刺来。 一束光芒在眼前炸开。 阿黛尔猛地睁开眼睛,感受着跳动的心脏,充实的灵魂,近乎完整的新生命。 这是迈亚失踪的第五天,阿黛尔不知怎么办好,她没有战斗力,随便乱出去以人类的样貌一定会出事情。阿黛尔想去找迈亚,但是又怕迈亚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她而着急,不怕等待,只怕彻底的错过。 听到敲门声的瞬间,阿黛尔噌的一下从床上下来,但因为太久只去找了水喝没吃东西腿脚发软,扑通一下倒在了地上。 膝盖可能磕破了,但是阿黛尔在摔倒后几乎没有一点犹豫,立刻站了起来跑去开门。 门外是她熟悉的人。 黑发的少女拖着疲累的身躯回来了,身上的衣服有不少破损的地方,左半边身体曾经被鲜血染红现在又都变成了干涸难以洗去的脏污。 泪水模糊了视线,阿黛尔抓着她的手哭了起来,眼泪如豆滴落在迈亚的手上。 “别哭,阿黛尔,”迈亚蹲下来抱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孩,用空出来的右手抚摸她的后脑勺,“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回来了,而且给你带了晚饭,你一定饿了很久吧。” 阿黛尔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眉心处。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第八十一章 诅咒 满地都是被剥去皮的身体,他们的灵魂还没有被取走,肉体也因为魔息的维持而短暂残余着活力。 迈亚和昆顿躲在阴影中,捂住嘴巴让自己不因为这恐怖的场景出声。 “剥不下你的皮,因德拉竟然丧心病狂地在自己手下做实验,这是要想办法先把皮剥下来再考虑收纳灵魂的事情吗,做人皮灯似乎原本都是皮将灵魂一起包裹着带下来的,这样最稳健。”昆顿在罗达村生活许久,虽然几乎不接触人皮灯,但也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些关于人皮灯的消息。 “要我愧疚一下吗?先不说我本来就打算杀了这些喽啰,就算有人该愧疚,那也绝对不是我这个受害者。” “当然用不着你愧疚,该为这些感到抱歉的人是因德拉,”昆顿笑了一声,“工房不小,也不知道这些被剥了皮的家伙会不会暴露我们,先去找找有没有能破除你身上诅咒的办法吧。” 两个人一路避着那些进气比出气少的魔族,蹑手蹑脚着摸到了因德拉工房内的书房。 书房不大,三面墙上都装有书架,每个书架中都放着看起来古朴的魔法书,几本关于禁忌的魔法书并没有放在书架上,而是直接翻开放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看得出来因德拉很着急。 昆顿对禁忌魔法没有涉猎,他本人在魔法上的天赋也没有很厉害,看了两眼书就让他感觉头痛需要缓缓。 其实迈亚看这些禁忌魔法头也有点不太舒服,但是性命之忧摆在面前,她除了抓紧时间去看以外没有办法。 迈亚随手拿起一本摊开的书,那上面记录了陆历前一个天才刀匠的事情。 这位刀匠最开始试图将禁忌魔法用在自己所打造的刀上,他想要续命却不希望自己的灵魂因为禁忌魔法而和他人一同扭曲,所以盯上了没有灵魂的武器。 但禁忌魔法本来就是影响灵魂的魔法,对于无生命之物,大部分尝试都失败了。 于是他开始放低了底线,在人身上施展禁忌魔法,再之后似乎发生了什么让他暂时放下了禁忌魔法,转而去追求另一种得到续命力量的方法了。 “约克,我总感觉这个刀匠的名字有点熟悉。”迈亚又翻了翻这本书,这大概是因德拉做人皮灯的灵感来源吧,除了这个刀匠的故事以外好像也没有更多了。 “啊,有点印象,毕竟涉及到禁忌魔法又是陆历前的事情,你们人类那边应该知道的不多吧。” 迈亚挑眉问道: “那你知道的就多?” “不多。” “能在这种关头开玩笑也是一种勇气,值得嘉奖。”迈亚找了本书继续翻了起来,她似乎运气不怎么好,一连几本都是剥皮魔法的原型,她学会了倒是能在做盏人皮灯,但可没法解除身上的诅咒。 “好吧,不开玩笑,我在做刀匠的时候确实听过这个名字,”昆顿努力翻找记忆,其实他确实不怎么了解这个陆历前的天才,“一个想用禁忌魔法做刀的刀匠,他确实成功做了几把混着禁忌的刀,但是没有达到他做刀的目的,所以最后换了别的方法。”
迈亚对着书中文字的手一顿,喃喃道: “如果他的目的也是像人皮灯一样续命,那他会用什么办法呢?” “我只知道他最后去追寻了新的力量,最后在寿命将尽的时候放了一把火自杀了,他似乎留下了不少名刀名剑。” “哦——”迈亚忽然想起了忒休斯那把怪异的剑,“你听说过瓦沙克这个名字吗?” “有点印象,是被温特帝国那边收藏的一把剑对吧,似乎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但是到现在也没发现,听说到现在还被压仓底呢,人类那边如果要给把名剑都搞得声势浩大的,关于瓦沙克的消息从来没传出来过,总不可能是被人偷了吧。” 不,瓦沙克剑绝对不是被偷出来的,迈亚知道忒休斯不会做这种事情,她也不见得需要一把特殊之处尚不明朗的名剑。 只是忒休斯目前身处的时间不对罢了,这个世界连让她决定拿起剑的那个人都还没出现呢,更别说被赐予一把名剑了。 迈亚将注意力放回了那本书上,突然速度加快,一目十行扫过了这两页书。 昆顿看她这反常的样子,头也不疼了凑过来看了看:“怎么了怎么了,找到办法了?” “找到是找到了,”迈亚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看起来大概认命了,“但是能不能解除就是另一回事了。” 为了留住自己这个最优质的素材,因德拉还真是拼了,疯到连自己的性命一起绑上的诅咒都敢下。 不过细想也很正常,因德拉接触的禁忌魔法本来就是害人害己,他自己的灵魂估计早就偏离原本的模样了。 这个诅咒是直接和施术者的性命连在一起的,在迈亚因为诅咒损害肉体失去生命的时候,因德拉也会遭受一定程度的反噬,不过对于用魔息强化肉体的魔族来说,那种反噬属于可承受的范围。 “除了杀了他没有别的选项吗?”昆顿嘴角下撇,看起来颇为苦恼。 “如果时间足够的话,我说不定有办法解析这个诅咒的本质试试,我的天赋足够高。” “但现在没那么多时间给我们。” 迈亚看着自己手臂上这就纠缠不清的深绿色线条,时不时还会变换形态游动着形成新的图案,想要把它们一点点拆解成最简单易懂的样子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在有无数经验和尸体堆积着向上的因德拉面前,迈亚来不来得及把这诅咒解开还真不好说,而且解开的瞬间施术者本人也会发现,届时因德拉会不顾一切地立马来追自己这个优质素材。 离太远解咒皮会脱落到重伤的程度,离太近解咒又会被追上。 “你打算怎么办,先说好,如果你和因德拉打起来,我顶多会在旁边帮你两下。”出于同理心,昆顿会帮帮她,但显然不打算为此丢掉性命。 如果他的判断告诉他迈亚已经没救了,那么他就会立马趁着因德拉最后处理迈亚的这段时间跑得远远的。 第八十二章 解咒 迈亚沉默着坐在原地,尽力破解自己手臂上这麻烦的诅咒,现在她左臂上鲜血淋漓一片。 最开始发现左臂上的伤痕时迈亚还担心过伤口翻出的血肉会不会和衣服黏连在一起,没走几步她就发现不需要担心,只要诅咒不解除,这片伤口就不会愈合。 昆顿也不催促,他坐到了靠近门口的位置,替迈亚盯着外面的动静。 大约一刻钟后,迈亚抬起头,平静道: “想好了。” “你打算怎么做?” “能怎么做啊,解又解不开,跑又跑不远,”迈亚苦笑一声,抬头看着书房内悬挂在门上的钟表,此时已经晚上八点半了,“只能在这里慢慢解咒,然后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了。” 看着这个诅咒的时候,迈亚觉得大脑有着密密麻麻针扎一样的痛,所有丝线交织在一起让她烦躁极了,她花了一刻钟的时间也才刚抽出其中一条丝线而已。 幸运的是因德拉还沉浸在他的研究中,他的手下都被他亲自杀了,他本人也极度自信迈亚不会离开这里。 迈亚逃不掉的。 因德拉为了这最优质的人皮灯,不惜将自己的半条命一同捆上去,所有让迈亚短暂欣喜的破绽背后都藏着更深的算计。 迈亚深吸一口气,又投入了对诅咒的破解当中。 悬挂着的钟表咔咔响着,外面悲惨的哀鸣不绝于耳,昆顿面无表情透过门缝看着那些已经不成人形的同族在地上爬行,拖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一刻钟,半小时,一小时…… 惨叫的间隔逐渐变大,那边的研究可能进入了一个新的进展。 而这边迈亚也坐久了,摇摇晃晃着站了起来。 昆顿回头看她:“你解开诅咒了?” “还差最后一道最坚固的丝,如果解开,因德拉会立马知道我的情况。” 两个小时,结合书中的知识和迈亚的天赋一同解咒,这个速度还算不错。 越解到后面,迈亚的头越晕的厉害。 不止有诅咒的干扰,还有自己左臂的失血状况。 左臂的皮脱落部分之后,流血量虽然不大,但也一直没有停下过,短时间内不至于因为失血过多死去,但是她算得上孱弱的身体也因为血液的流失状况不佳。 阿黛尔已经被他们安置在了一个靠近魔法阵的安全地带,发现了不对劲随时都可以逃离。 迈亚拿起了法杖,准备往外走去。 昆顿一挑眉: “你想干嘛去?” “已经来不及了。” 迈亚确信因德拉是在故意戏耍自己,在解开手上的麻绳后看见满墙的人皮灯,在丢掉钥匙之后才让自己发现手臂上的诅咒,在自己费时费力快解开诅咒的时候—— ——他主动触动了诅咒,示意自己已经发现。 迈亚握紧了法杖: “最后那条坚固的线自己动了,他已经发现了。 “如果你要逃走,拜托你顺便帮我确认一下阿黛尔的情况吧。” 一通戏耍过后,迈亚终于发现,自己只有直面因德拉这一个选项。
…… 工房内部,血腥味已经浓到了哪怕熟悉这种味道的人都会犯恶心的程度。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位于正中央的石床,旁边摆满了各种手动剥皮用的工具。而在石床上,一个脸皮被剥下来的魔族眼神空洞地望着顶上方还在滴水的天花板,他听见了动静,眼球动了动,看向了进入工房的迈亚和昆顿。 他扯动嘴角,努力想要发出两声笑,但是牵扯伤口的疼痛让他发出了几声赫赫的吸气声。 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紫黑色,正是迈亚见过的魔息强化,现在这魔息已经濒临溃散了。这个魔族的魔息并不算强,再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因为魔息耗尽撑不住,活活痛死。 “你想说些什么?”昆顿上去拍了拍那魔族的手,他还是很有良心的,不然对于这些绑架自己的人,他可能会直接去拍那种失去皮的脸。 失去脸皮的魔族冲迈亚招了招手。 迈亚有些不情愿,但是看在他命不久矣的份上,还是稍微凑近了些。 “嘿…嘿嘿……”失去脸皮的魔族看着这个几个小时前还在地牢里昏迷的人类,一想到接下来她会比自己更加痛苦心中的那些对世界的恶意就稍微平息一点,“你也马上就没皮喽,你也别想跑,我活不下去了,谁也别想好过!” 随后失去脸皮的魔族回光返照一般,突然从石床上爬了起来,死死抓住迈亚的手腕,双眼充血圆瞪,嘴角仍挂着邪笑。 好吧,迈亚用嫌恶的眼神看着抓在自己左手腕上的这双似乎很久没洗过的手,坏人就算是死了也只会拿别人的痛苦来愉悦自己,果不其然,幸好自己没有因为他凄惨的下场抱有过什么期待。 随后她拿出腰间挂着的那把还未完成的伏鹿角直刀,手起刀落,将这双手用力斩下。 这个魔族的全部魔息都用于续命了,根本没有多余的用来强化自己和人类一般脆弱的双手。 在双手被斩断之后,这个魔族失去了支撑,从石床上摔了下来,没皮的脸与大地来了一次痛与爱共存的亲密接触。 随后彻底没了声息。 迈亚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叹了出来。 “你一定不是在为了一个恶人的死亡悲伤。”昆顿说道。 “我只是觉得,有的时候人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在我想死的时候我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迈亚将刀插回了腰间的刀鞘中,“而现在我无比珍惜我的新生,可死神的镰刀又一次悬在了我的头顶,恶魔已经盯上了我的灵魂。” 工房更内部那个房间,叮叮当当打造人皮灯的声音停下,伴随着吱呀一声那扇木门开启,一个满身鲜血的人影从木门后面出现。 因德拉提着一盏还未完工的灯走了出来,那上面包裹着刚刚石床上魔族的脸皮,灵魂还没来得及用新方法融进去。 不过新的方法已经接近成功了。 因德拉眼神热切地看向他最优质的素材。 “我最完美的人皮灯,你终于不再躲着摆弄那些诅咒了? “欢迎来到我的工房。” 第八十三章 被毁掉的礼物 战斗,一触即发。 在因德拉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迈亚举起了法杖直指因德拉的眉心,一个月前还稍显漫长的蓄力过程在短短几秒内完成,一道光束从法杖前端射出。 因德拉在出来之前就已经用魔息强化过自己的身体,虽然他一直在戏弄迈亚,但他也从未看轻过她,这个素材自有她的特殊之处。 因德拉身后的蝠翼暴涨至两臂长,忽扇两下迅速带着因德拉离开了原地,那道魔力凝聚的光束正好轰在了因德拉刚刚在的位置,石墙上留下一个大坑向外蔓延出裂纹。 准头不错,因德拉想道,还是先把她的攻击手段拉下去比较好。 想到这里,因德拉的进攻瞄准了她的法杖。 他知道迈亚在被绑之前藏起了她的法杖,也知道天赋高的魔法师拥有抛掉法杖直接使用复杂魔法的实力,总是会有那么些上天怜爱的人。 可惜有个词叫做天妒英才,许多天才往往在掌握自己能力之前就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因德拉正是打算在迈亚能抛掉法杖之前就彻底结束她的生命。 他还不知道的是,迈亚已经可以离开法杖的辅助了,她将这根法杖留在身边拿在手上比起辅助,更多的是为了迷惑因德拉。 因德拉一个起跳,被蝠翼带着直接掏向了迈亚,目标就是那根看着不怎么样的法杖。 铮的一声,因德拉强化后的爪子被一把大刀挡了下来。 而迈亚也趁着这一瞬的空隙迅速用魔力朝他的手腕轰击。 因德拉已经持有过数盏人皮灯,每一盏的灵魂都曾与他相连过,他的魔息已经强大到比起普通人的数倍不止,强化几乎覆盖了全身。 这一击下去,因德拉的手腕抽搐一下,但皮上只出现了不算严重的烧伤,这让迈亚二人心中平添几点惊恐。 “皮糙肉厚啊。”昆顿持刀护在迈亚身前感叹道,刚才顶住因德拉那一击让他的手腕都有些许发麻。 “怕是刚刚那个魔族的脸皮给他用了吧,”迈亚啧了一声,“厚如城墙。” 短暂几句交流之后,兵器与魔族的利爪再次纠缠在一起,魔力蓄成的光束也毫不留情地轰在了因德拉的身上。 单发光束很容易被因德拉躲掉,他的机动性真的很强,那双蝠翼带着他上蹿下跳的,虽然偶尔动作有些滑稽,但是实用是真的实用。 这个据点对于魔法师来说真的不利,迈亚几乎无法用魔力凝聚身外之物发动更加难缠的攻击,能有机会和因德拉对立全靠她本身的魔力储量惊人。 迈亚抬起法杖指向上方,霎时间在因德拉的上方出现了几个光点。 因德拉那像是羊一样的横瞳微缩,蝠翼再次扇动着想要带他离开远处。 几个光点之中延伸出几道光束,并不像平常迈亚所用一样直来直往,而是如同几条白色的小蛇一样在空气中迅速爬动着围绕在因德拉身旁。 因德拉躲避不及,几道魔力蓄成的光束在追踪之后合在了一起,一同狠狠落在了那巨大的蝠翼上,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像是被灼烧过的小洞。 昆顿迅速上前双手握刀朝着因德拉挥过去,因为蝠翼的受伤,虽然因德拉躲了过去,但是这一刀还是给他的胸口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能留下伤痕就是好事,伤口是难以被魔息强化的,每多一个伤口就相当于多了个突破口,迈亚接下来主要任务就是不断攻击,力求扩大那个伤口。
因德拉在制作人皮灯后,已经许久没有人能伤到他了,高高在上的位置坐久了稍微被拉下神坛就出现了心理落差。 他怒极反笑,不顾蝠翼上的伤痕直接冲了过来,尖锐的爪子招招破风袭来,迈亚能想象到如果这几下实打实落在自己的身上会是什么下场,怕是皮会直接被挠下来一大片。 迈亚在工房内仓皇躲闪着,时不时用魔力补几发攻击,而昆顿则在旁边帮着她一起打消耗战。 因德拉自然不会让他们如愿把自己消耗到死,他心知肚明,迈亚还有一个实力不弱的同伴,那个金发女人的实力比迈亚和昆顿加起来还要强不少,在他们追逃的这段时间里,都够那个女人在因德拉身上刺穿好几剑了。 路过石床的时候,因德拉停下了攻击,意味不明地一笑,俯身抓住了那失去脸皮魔族的尸体。 在剥下他的脸皮时,因德拉就试着用新研究的方法,将灵魂暂且困在了身体之中。哪怕生命已经结束,灵魂依旧会在身体中承担着死前的剧痛。 这个魔族已经无法做成一盏合格的灯了,但是因德拉留着他有别的用处。 因德拉提起那具尸体往石床上一甩,左掌按在尸体的胸口上,几秒之后,尸体像是还活着一般,因为剥去脸皮的痛苦而四肢抽搐。 迈亚察觉到危险,但已经来不及移开眼了。 禁忌在她眼中瞬间炸开,在视野中像是诡异的触手,从尸体的胸口处一点点伸过来,伸到迈亚的眼前,近到仿佛已经接触了眼球。 迈亚的身体因为痛苦而痉挛着,因德拉抓住了那一瞬的时机绕过了昆顿,大手一掐直接将那根不算结实的法杖拦腰折断。 他还想留着迈亚的命,最后的研究还没有完成,如果不到最后关头,因德拉是不会真的彻底杀死迈亚的。 迈亚呆滞了一下。 她的命保住了,但是陪伴自己一段时间的法杖就在这一瞬间被折断了,木头掉在地上发出了闷响声。 魔法师是相当脆弱的群体,他们不擅长近身战,甚至中等天赋的人的法杖是命根子一样的存在,大部分人会在法杖上施加层层叠叠的固化魔法。 迈亚也加过几层,在忒休斯不在的时候,迈亚知道如果当着忒休斯的面这么做了,她一定会笑着说没这个必要,再过段时间买个更好的代替这个,到时候再保护好,这只是临时练手用的,随时都可以丢掉。 可就像自己身上的披风一样,迈亚喜欢将忒休斯送她的东西用在日常生活中,这也是一种喜爱的表现。如果之后真的有更好的法杖了,那么到时候就把最开始的这根好好收藏起来。 战斗之中武器损耗在所难免,魔法师的武器是尤其容易被针对的,迈亚也清楚这一点。 可是她的心却怎么也没办法平静下来。 禁忌搅乱脑海的痛苦,左臂怎么也无法消减的刺痛,以及法杖……礼物被毁掉的愤怒。 “啊……” 迈亚看着自己的双手,左手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右手攥着断掉的半截法杖。 头脑中,一根名为理智的丝线,彻底崩断。 第八十四章 不可挡 忒休斯听着一声又一声的爆鸣声响彻于制造人皮灯的据点,工房的门和内部房间的门早就不知去哪了,连石墙都坍塌了几块。 这个据点位于库拉夫城的地下,虽然目前还没造成坍塌,但是放任迈亚这么疯狂地轰炸下去,他们所有人都可能被埋在这里。 在从昆顿口中得知阿黛尔躲藏的位置后,忒休斯就叫奥希琉斯先一步去保护她了。 “魔法师小姐似乎被刺激到发疯了,左臂的皮被剥下来一大块,武器被毁了,”随后昆顿面色古怪道,“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也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掀飞了,随后那位魔法师小姐就直接抛掉武器乱杀了,她究竟是什么人?” “昆顿先生,你知道这个世界缺了谁会灭亡吗。” “没这种人吧?” “哈,这个世界如果缺了她,我怀疑确实就要灭亡了。”这倒是没在说谎,只不过话中的世界指的并不是外面真正的世界。 语毕,忒休斯提剑加入了战斗。 战斗中心,因德拉仍试图抓住迈亚,对他来说这个少女失去理智的样子才是最好被捕捉的。 但迈亚的魔力就像是不要钱一样,但凡因德拉近身就直接一个魔力掀出的气浪将他逼退,在他为了气浪调整身体的时候,迈亚就已经提着刀冲了上来。 正当因德拉专心防备迈亚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后背发凉,像是有什么要从后面窜出来一样。 他抬手一击从身体中冒出巨大的魔息先挡住迈亚,随后回头防备那不速之客。在这场战斗中所有人对时间的感知都变得混乱,可能刚过去了几分钟,也可能已经过去了几小时,因德拉下意识以为是那个为了躲避迈亚无差别的攻击而远离战斗中心的小鹿回来偷袭了。 随后他的背部麻木了一下,速度快到痛感都没来得及冒出,半边蝠翼已经被一剑斩下,因德拉瞬间重心不稳朝着地面倒去。 在因德拉从空中倒下的瞬间,一道人影从他身侧闪过冲向了迈亚,速度快到他只能在一片迷雾中看见一片耀眼的金色。 忒休斯借着坍塌的石块足尖轻点,就像是武侠小说中的轻功一样跃到了半空中,把凭借大量魔力硬是将自己托举在空中的迈亚揽着腰带了下来。 迈亚在一片混乱中本来想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一起轰飞,刚刚昆顿短暂脱离战场就是因为迈亚已经开始敌我不分了。 但在看见熟悉的那双蓝色眼睛中,迈亚忽然有了种被裹挟入无垠天空的安心感,身边的魔力不再躁动,逐渐与这双眼睛一起趋于平静。 如果没有忒休斯来的话,迈亚似乎可以耗干净自己身体的魔力,甚至耗尽生命力,一直打下去,疯个几天几夜都不停歇。 但现在她不是一个人,如果有人可以坚定地站在身旁,那稍微泄一下力也不是不行。 毕竟这里已经不是那段真正的过去了,迈亚没必要一个人死撑着了。
迈亚放松了下来,露出了一个稍带疲态的笑容道: “我说什么来着,记得先考虑我被绑架的情况。” “柜子都磕了个角,怎么想也不可能是你闲的没事砸的,”忒休斯举剑护在迈亚身前,“抱歉,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这里的魔法阵一环套一环实在麻烦。” 因德拉从半空中摔下来重重砸在地上,但是他恢复很快,没一下就站了起来,脑内迅速分析着现在的状况。 这个名叫忒休斯的金发女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出其不意的情况下直接将他被迈亚攻击过的那半边蝠翼斩了下来。现在帮手已经赶到,素材也明显从那种容易击破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如果不速战速决,被先一步斩杀的一定是因德拉自己。 巧的是,忒休斯也是打着速战速决的想法来的。 从昆顿的描述中还听不出什么,鲜血淋漓的场面永远是亲眼所见最有冲击性。 忒休斯自认将迈亚保护得很好,哪怕知道迈亚不会真的出事的情况下,来到这个世界的三个多月也没让她受过一点严重的伤,在忒休斯的眼中迈亚现在就是一个刚踏入社会懵懵懂懂的少女旅伴。 每当意识到自己对迈亚的认知时,忒休斯就不得不感叹一句阿黛尔确实是把这些算计的明明白白。 在记忆被遮掩的情况下亲眼见证这么多,阿黛尔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改变忒休斯对迈亚下意识的印象,从一个甚至带着些仇恨的击杀对象,到一个深交的朋友只是出于任务和拯救不得不去杀死的人。 在看到迈亚左半边的衣服已经彻底被鲜血浸染的时候,忒休斯感觉自己脑内轰鸣了一下,血液一个劲往上冲。 左臂处的衣物为了防止与血肉粘连已经用刀切掉,左臂那处失去表皮的部分看上去血肉模糊,一片糜烂的样子,距离这块皮被诅咒剥下来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那里依然没有愈合的征兆,而迈亚已经因为失血过多面色发白。 忒休斯面色冷了下来,眼神凉凉扫过刚刚站稳的因德拉,如同一把尖刀刺在因德拉的心底。 他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发动下一次攻击,就看见一道银光带着不容小觑的气势冲着他眼前逼近,因德拉迅速抬起双手抵挡。 如果只是普通的刀剑那可能就会像鹿角刀一样只留下一个伤口,但忒休斯带着这把古怪的长剑蓄了魔力一齐刺入,她早就看出因德拉手上那道经过迈亚和昆顿一同反复拉大的伤口,两人不懈制造出的破绽在忒休斯眼里就像一滴墨水滴入白色颜料一样明显。 而长剑狠狠刺入,就像一个人将这滴墨水大力搅拌入白色颜料中,让整桶颜料都变了色。 这一剑竟直接刺穿了因德拉反复强化过的手臂,剑尖离因德拉的额头只差一寸。 但这一寸却再难刺入,因德拉绷紧了肌肉死死拦住那把怪异的长剑。 第八十五章 触怒 忒休斯本想和因德拉再僵持片刻,就算没办法直接刺入头颅,将他的手臂多划开些也是好的。 但当看见因德拉身后的黑影时,她迅速抽离了剑。 因德拉反应不及,就感到迎头一击,坚硬的东西重重朝他的后脑砸下,造成了片刻的眩晕。 他猛回头,看见原本被砸碎落了一地的碎石此时被大量魔力包裹着在空中悬浮,冲他砸下时仿佛流星落下,碎石被火光包裹着飞来。 “雕虫小技。”因德拉直接踹碎一块巨石,但更细小的碎石在不受控制片刻之后便又朝着他攻来,这次更加分散,每块的攻击力不大,但足够让因德拉心烦意乱。 虽然早有预料素材的魔力储量惊人,但因德拉从未见过真正被天赋宠爱的幸运儿,对这类魔法师的认知只有他们可以不受限制地直接使用高攻击性魔法、魔力储量高、能够接触本质这三点。 就像是只读书却不曾实践一样,因德拉在看着迈亚刚刚那样完全不在意损耗的无差别攻击后还有富余魔力进行精度操作后,他确实不可避免地害怕了。 就算忒休斯没来,他和迈亚打消耗战的话,自己靠着人皮灯虚撑起来的魔息真的有机会耗干净对方的魔力吗? 答案他来不及知道了。 因为忒休斯并不会给他多余喘气的时间。 剑光与流星同往,白芒与红焰融合。 势如破竹的一剑让因德拉彻底不敢再用魔息强化过的身体挡了,他一定会被刺穿的! 因德拉咆哮一声,放松了对身体的强化,不计量的魔息凭空而起,浓郁的紫黑色雾气中掺杂着墨绿色的丝线凝成了一个弧面挡住了忒休斯的攻击。剑尖与弧面接触的时候,裂纹从中心开始扩张,啪嚓一声消散在空气中。 即便这弧面被迅速击碎,迈亚也瞥见了墨绿色的丝线,努力压着声音闷哼一声。 忒休斯被弧面击碎时产生的波动逼退,看见了迈亚不善的面色。 “迈亚?” “哈,刚刚没来得及告诉你了,”迈亚揉了揉自己刺痛的双眼,“我对禁忌魔法的耐受度似乎不怎么样,看见本质的天赋让我也会在看见禁忌本质的时候痛入骨髓。” “哦,看来我那个时候让你下午别出门的决定是正确的,”忒休斯面色微凝,“保护好自己,那些掺了禁忌的魔息我来对付。” 迈亚低头笑道: “或许我现在被刺痛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或许意味着你的到来,终于让他怕了。” 刚刚迈亚陷入狂乱的时候可没有这些外溢的魔息,那些墨绿色的禁忌本质也深埋在因德拉体内,而现在因德拉已经怕到将这些魔息全都带出来战斗了。 他怕了,说明他的生命已经受到了威胁。 “真是欺软怕硬,换我一个人在这里发疯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逼出这个。” 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忒休斯真要习惯性又给迈亚一个脑瓜崩了。忒休斯是真快嫉妒这个拿三个月练习与十余年经验作比的宠儿了,忒休斯当初也差不读练了有四五年才到达天赋所能触及的顶点,余下的战斗都是在积累经验。
现在迈亚已经敲开了属于她那个天赋的初学者大门,忒休斯估计她在三年内就可以到达目前她的天赋所能触及的顶点。 而在她们都忽略了真正该嫉妒的那个人。 因德拉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嫉妒到牙酸了。 两个在不同方面能达到顶端的天之骄子在那里比较,谁也没在乎他这个在阴暗角落真正没有任何天赋的人。 在比起人类更为崇尚单纯力量的魔族内,因德拉从前过的并不算好。 他的脑子还算可以,但天生的魔息只能用普通来形容,坏不到哪去也好不到哪去。 从起点来讲,他和昆顿是有相似之处的,在普普通通的天赋无法改变的情况下,选择了通过外物来辅助自身。 昆顿选择了沉迷刀剑的创作中,而因德拉选择了接触禁忌扭曲灵魂,将他人的天赋嫁接到自己的身上。 “欺软怕硬?”因德拉刚刚被弧面击碎的冲击波打到了角落,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凶相毕露,“就这样还算软,如果,如果我有你们这种天赋的话,我也——” “你还是会使用禁忌魔法。” 昆顿在旁围观许久,忒休斯来了之后确实就不太用得着他了,他也乐得清闲,但因德拉这句抱怨是真的让他听不下去了。 本身有天赋的那二人没法就这一点指责,毕竟有句话叫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时候说自己不会只会更显嘲讽。 昆顿想,那自己这个天赋平平的人也算是有资格了吧。 昆顿天赋一般,但是反复对魔息操控的磨练让他称得上一位颇具实力的刀匠,虽然魔族本地人瞧不上他,但他的作品在人类来的冒险者那边还是很受欢迎的。 “我可从没想过用别人的灵魂来接到自己身上啊。”昆顿看向因德拉的眼神中带着鄙夷,他实在看不上这个戏耍别人不成还无能狂怒的废物。 禁忌魔法无论在何处,都是不受欢迎的存在。 因德拉被那鄙夷的眼神看的彻底破防了,这种眼神几乎伴随着他造出人皮灯前的半生,他怒吼一声:“那是你蠢!” 魔息凝成一个几乎可以覆盖他们三人的拳头,狠狠砸了下来。 昆顿草了一声,下意识想抓着迈亚躲闪,结果自己的领子被一揪直接被提到了半空中。 忒休斯向一旁躲闪开,揪着昆顿领子的人是坐在碎石凝聚成的权杖上飞离原地的迈亚。 迈亚笑嘻嘻道: “不得了,不得了,看不出来你的嘴还挺毒的,就两句话直接把他说破防了。” “这是我的问题吗,明明是他太脆弱了吧,”昆顿被领子勒得快窒息了,“能不能先让我一起上去,我没被做成魔皮灯就要先被你勒死了。” 迈亚自己提不动昆顿,操纵着碎石将昆顿接住: “做成魔皮灯你连灵魂都要完蛋,在我看来,还是被我勒死更有性价比。” 第八十六章 储备 因德拉整个身体暴涨至三米高,残留在背上的半边翅膀也失去了飞行的作用,蝠翼原本是生长在蝙蝠指骨之间的皮质翼膜,抛去了飞行作用的蝠翼此刻就像是在因德拉的背部生出一只凶恶的巨手。 原本的衣物自然已经收不住他非人的身材了,现在只有一块破布虚晃着遮挡住一些关键部位。 忒休斯看着因德拉野蛮的样子,嘴角抽搐,有那么片刻在认真思考自己该怎么才能在击杀因德拉的时候注意着不要把那块布一起掀开,在场还有个未成年呢。 正当她思考时,瓦沙克开口道: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你看看迈亚可比你......呃,大胆多了。” 迈亚完全没忌惮对面这个半裸的身体,甚至碎石擦出的火光有将那最后一块遮羞布点燃的架势,完全是哪里要害往哪打的样子,直来直去。 旁边的昆顿看少女这没有羞耻心的样子,和远处的忒休斯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跳下碎石提刀加入了战斗。 因德拉额头青筋暴起,那个名叫忒休斯的金发女人他是肯定打不过的,但另外两个素材他一时半会也处理不掉,如果上赶着去处理素材那么等待他的必然是忒休斯狠辣的背刺。 因德拉看忒休斯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按理来说应该没经历过几年战斗,可出手的时候都像是沾过人命的老手一般果断。 他原本人身上的两手狼狈地抵挡着攻击,而背上那半边蝠翼变成的巨手则猛地突入内部那个房间,从里面提出来好几盏人皮灯。 迈亚暗骂一声,不得不让视线避开了那巨手。 场外有个魔法师干扰对因德拉来说,虽然伤害不一定大,但干扰肯定是十足的。 干扰过迈亚之后,他背上巨手猛地一甩,固化的人皮灯混着大量的魔息砸在了一旁昆顿的腹部,一时之间胃部的痉挛让昆顿半跪在一边站也站不起来。 一时半会处理不掉,那就至少让他们没在一旁叽叽喳喳的机会。 忒休斯知道这一下肯定要不掉昆顿的命,视线未过多停留,在瓦沙克上覆上魔力,腕部一甩直接挥了出去。 “半月斩?” 因德拉回以相似形状的一道魔息,魔息被击碎之后,这一斩在他身上留了一道不算深的伤痕,经过挥出的魔息和身上的强化后,肯定不如之前在虫惑旅馆留在那男性魔族身上的伤痕可怖。 “我个人倒是决定这种斩击给用刀的人更美观。”忒休斯看着因德拉身上那道伤痕,心中有些复杂。 在旅馆时为了追问出迈亚的下落,其实忒休斯并没有对那男性魔族使出太多的力气,但对因德拉的时候却是几乎每一下都用足了的。 也不知道他究竟和多少人皮灯连在了一起,皮糙肉厚到这种程度,竟然能和身上原本就有鳞片的主防御的魔族比较。 能为了力量做到这种程度,怕是用不着禁忌魔法,灵魂就已经扭曲到不像样了。 在因德拉被打到之前,迈亚便让自己操纵着较大的石块围在了战斗中心的二人一段距离外,进可用魔法攻击因德拉,退可在周围辅助忒休斯,或者干扰因德拉的动作,或者成为忒休斯的跳板。
忒休斯借着迈亚给她操控来垫脚用的石块,迅速移到了因德拉的身后,全力一击刺穿了他背后的那只巨手。 巨手吃痛,发了疯一样四处抓着,手上那几盏还未连接吸收完全的人皮灯纷纷坠落到地面上。 角落里缓过来的昆顿迅速上前,他不敢直接用手接触这邪性的东西,用刀将人皮灯扫远后再使魔息想办法将这些灯打碎。 因德拉看自己的那几盏后备能源就这么被带走,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下一个能源,气得要命,幸好昆顿一时半会也打不碎那些人皮灯。 “忒休斯,你撑得住吗?”迈亚操控着那些碎石,不敢松懈,但她需要暂时离开这里去做些断绝因德拉后路的事情。 “如果你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忒休斯应付着暴怒的因德拉,算不上轻松但对她来说肯定也没有陷入苦战的地步,“你可以再多信任我一些的。” “当然,你说没问题我就相信你。” “没问题。” “那你加油。” 迈亚拿起自己被折断的半根法杖扔给了昆顿,让昆顿把那些灯串在一起,省的用手接触直接带走,而自己则带着昆顿迅速远离了战场中心。 因德拉和忒休斯身边的碎石随着迈亚的离去重重砸落在地面上,迈亚走之前还特意调了调位置,不少都是直接砸在因德拉身上的。 “以为把那几盏人皮灯拿走就能让我来不及补充了?”因德拉放狠话道,“你一个人的体力和魔力早晚会耗尽,而我有那么多个灵魂和我一起战斗。你来这里还不久,不知道这里还有多少我的储备吧?” 顿时,忒休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灵魂扭曲难道会让脑子跟着一起扭曲吗? 只要没有后续补充的情况下,忒休斯肯定会先因德拉一步品尝胜利的芬芳,那他为什么不想想既然有这个前提,迈亚刚刚带着那一堆人皮灯是去干嘛了? 忒休斯刚来这里是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因德拉的储备,但迈亚和昆顿可已经在这里呆了小半天的时间了,在问那个看守时也已经得知了剩余人皮灯的位置。 而刚刚去找阿黛尔的奥希琉斯,以她的实力将那些人皮灯击碎,也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而因德拉放完狠话之后,也明显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迈亚因为禁忌会刺痛灵魂而毁不掉那些灯,昆顿没有足够的实力去毁灯。但在他观察迈亚的时候,有个猫耳龙尾的奇怪女人短暂与她们同行过一段时间,但是神出鬼没的,让他下意识以为这人并不是她们的同伴。 因德拉下意识就想甩开忒休斯冲出去,但他到工房门口的时候,一道斩击重重劈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焦黑色的裂痕。 “既然我的同伴都说了相信我,那你觉得我有可能就这样放你离开吗?” 第八十七章 破灭 和忒休斯缠斗的时候,因德拉强化的听力对他来说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他听见了一盏又一盏人皮灯破碎的声音,明明是柔软的皮肤作为灯罩,但被击碎的时候却发出了和玻璃一样的咔嚓声。 他心中数着数量,在最后一盏人皮灯被击碎时,因德拉的眼中彻底失去了光芒。 完了,全完了。 为了这个顶级的素材,因德拉杀了自己驻留在据点的全部手下,毁掉了全部的人皮灯,而现在—— 而现在,看着眼前剑尖闪过的冰冷的光芒。 因德拉意识到,这一次,连自己的命也要一同搭进去了。 “说起来,其实如果阿黛尔可以不只是让我能使用概念力量,而是像那时候一样完全放开限制供我自由使用的话……” 忒休斯模糊记起去年九月末的时候,自她手上斩出的那一风刃,超出人类所能达到的顶点的一剑实在令她向往。 忒休斯冷笑一声,剑上附着的魔力悉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冬日里凌厉的寒风。 如果是那一剑,一呼一吸之间了结了因德拉,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昆顿这个外人不在这里,那么忒休斯就可以带出概念力量彻底放开打了。 上次被比舍普发现概念力量让忒休斯到现在都心存犹疑,不敢贸然在外人面前使用这种从阿黛尔那里获得的力量。本身忒休斯的实力用不着概念力量也足够在迪维尔横行了,所以不少时候忒休斯都不太能想得起来用上概念力量,因为真没这个必要。 不过再拖拖拉拉的,万一这因德拉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不顾一切冲出去,忒休斯担心一时拦不住他乱窜伤到了外面的迈亚。 之前是耗一会可以打得过,现在嘛…… “先斩断你的脚,让你失去行动力会不会比较好呢。” 因德拉的身体因为本能的恐惧,止不住地颤抖着。 刚刚他还有把握再多和这个金发女人周旋一会,但在忒休斯撤去魔力后,因德拉就知道没有人皮灯续魔息的自己肯定打不过她。 想到这里,他发疯地要朝外奔去。 必须拿到灯,哪怕只有一盏也是一线生机! 横瞳中照进了点点荧光。 在这被夜色笼罩了的地下据点中,点点荧光无疑是唯一的希望。 因德拉的视线模糊,眼中只看得见那火星般转瞬即逝的光芒。 但靠近的一瞬间,因德拉看见了更多了细银光芒,在贴近地面上的位置闪耀着。 因德拉还未来得及看清那细银光芒的主人,躯干和大腿连接的位置一痛,庞大的身躯失去了平衡重重摔落在地上。 “啊……啊……” 因德拉眼中溢出血泪,手抓在地面上,指甲里全是泥土和鲜血,他仍不肯放弃地朝前面爬去,全然忘了自己已经数着据点中全部人皮灯已经碎裂的事情。 随后他听见了一声颇为无奈的笑。 这一次他看清了那些银光的出处。 少女深黑如夜空的披风底部点缀着繁星的光芒,比起手上那盏假灯的暖黄色光芒来得更为冰凉淡漠。
迈亚将那盏假灯用魔力击碎,看着因德拉眼中彻底熄灭的光,说道: “这些光芒从来就不属于你。” 因德拉身上的魔息在这一瞬间彻底溃散,再也维持不住,尽数朝体外散去。他强化膨胀后三米多高的身体也缩回了正常的体型,手臂被刺穿,左腿被斩断,身上的蝠翼只留下半边还是残破的。 毫无疑问,因德拉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冰凉的剑刃抵在了因德拉的颈部,下一秒就会夺走他的生命。 “因德拉先生,我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 “最后一个问题……我马上就要失去我的生命,你觉得我凭什么会回答你?” “就凭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禁忌魔法,或许我也使得出来,”迈亚蹲在他面前微笑道,“亏心事做多了的人都怕报应,在我的故乡,有些人一旦手上鲜血染多了,就会格外相信因果报应和前世今生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 迈亚看着因德拉的横瞳颤动,就确定他怕了,他比谁都清楚在被剥皮死后灵魂依旧无法得到解脱是多么绝望的事情。 正因如此才叫人恶心。 忒休斯不赞同地看了迈亚一眼,为了惩戒恶人而使用禁忌把自己搭进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迈亚朝她比了个“只是吓唬他”的口型。 “你问吧。”因德拉的眼神中满是绝望,他最后只希望灵魂不被禁忌缠绕。 “你对约克这个人有多少了解?” 听到迈亚这个问题,忒休斯和瓦沙克皆是心中一惊,迈亚此前应该和约克没有交集,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名字。 “约克?”因德拉抬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了然,“看来你在我的书房看了不少东西。” “你想问关于约克的什么,我总不可能把他的生平全给你讲一遍,那些你在书里应该看见了。” 迈亚已经想好了要问的那段经历: “你人皮灯的灵感应该来自他早期的尝试,不过我觉得一般不到迫不得已的程度没人会想去尝试禁忌魔法,那个叫约克的刀匠也是随着自己生命的流逝才放低了底线。 “你应该去研究过关于约克后面去追求的新力量吧,你对那特殊的力量有什么了解?” “那是一种人无法掌握的力量,属于创造的力量,甚至连获得的可能性都小的可怜,”因德拉想到自己离谱的调查结果,笑得咳嗽了两声,“去追求这种力量的人一定是疯子,约克,那个人比我疯多了。” “他失败了?” “他失败了,但没完全失败。” 迈亚等着他的下文,她莫名有种直觉,这段往事对自己来说很重要。 “他确实算是得到了那种力量,在一个神秘人的帮助下,只不过他和那个人都没能掌握那种力量,遭到了反噬,”说着说着,因德拉饱含恶意的笑道,“说起来,我记得我找到过一则逸闻。” “黑发深色眼睛的人并不多见呢,约克身边的神秘人是一个。 “素材,你也是一个。” 第八十八章 小结 “最后再让我问个问题吧,”因德拉抬头看着迈亚那双似乎没什么动摇的双眼,“你手臂上的伤口应该还在痛,可为什么你看我的眼神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呢?” 迈亚不解地歪了歪头: “我该去怨恨吗?” “你该去怨恨的,但为什么你没去这么做呢……呵呵……” 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因德拉在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后,寒芒一点闪过,他的头颅应声落地滚了很远。 忒休斯将剑收回腰间的剑鞘中,略带不安地看向迈亚。 根据阿黛尔所描述的和忒休斯所推测的,她本身就是迈亚的负面情绪集合。每当迈亚出现重大的负面情绪波动时,阿黛尔的灵魂会充盈,愈发像个真正的人类,而迈亚也会逐渐失去这部分情绪。 正常人被这样对待应该去怨恨去愤怒,但似乎迈亚恢复理智之后就没怎么表现出过激的情绪。 忒休斯轻轻拉过迈亚的左手,仔细去看那上面的伤口。 迈亚在刚刚带着人皮灯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拔除了手臂上的诅咒,现在手臂没有愈合的征兆,但至少已经不再往外面溢出鲜血了。迈亚学着那些用魔息保护失去外皮的身体的魔族一样,也用魔力护在了手臂上面。 见忒休斯凝视着她的伤口久未发一言,迈亚先开了口道:“忒休斯,抱歉,你送我的法杖被因德拉折断了。” “嗯?”忒休斯没想到结束战斗后迈亚先朝他道歉,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你现在已经不需要这根法杖了吧,断掉就断掉吧,这没什么好朝我道歉的。” “还有这把刀,得还给昆顿先生。” 忒休斯看了一眼被迈亚提在手中的直刀,点点头道:“是得先给他,这把刀都还没做好,刀柄应该再好看一点才对。” 刀本身在忒休斯看来已经是正常的水准了,但是忒休斯此前给昆顿描述的繁复花纹还是要花点时间,外面的魔法阵倒是正好可以让昆顿把刀迅速带回去做好了。 “虽然有点早了,但这把刀是送给你的礼物,”忒休斯从迈亚手里接过那把刀,手指在刀上轻划过,“估计昆顿是看出来这把刀是送给你的了,直接就借给你用了。” “给我的?” “给你的,你已经不需要时刻拿着法杖在手上了,那么拿把武器保护自己更加让人安心吧,”忒休斯突然意识到她依稀记得阿黛尔曾使过一把类似的唐刀就让昆顿这么打造了,也没有问过迈亚是不是想要,“你……喜欢吗?” 迈亚此前还未仔细看过这把刀,她只当刀匠先生临时给她防身用的随便找的一把刀。 小时候迈亚曾经羡慕过武侠仙侠中那些刀光剑影,也找过没开过刃的模型试过,剑对她来说不太顺手,而刀的劈砍总能让她不由得身心舒畅,仿佛将那些烦闷情绪一齐挥了出去一样。 想变得帅气,变得强大,就像那些故事里低调行于世间的强者大能一样,也变得像一把刀柄有着繁复装饰而不过于惹眼的刀一样。 迈亚喜欢这把刀,喜欢极了。 忒休斯所见阿黛尔的那把刀,正是完全依照着迈亚本人的理想来的。 虽然刀柄还没完全复刻阿黛尔那把仪仗唐刀的模样,但是这把刀出现的本身就足够让迈亚兴奋了。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忒休斯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得有些懵,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在想我太喜欢了不舍得还给昆顿先生继续完善了该怎么办,或者我如果因为太高兴了直接扑到你怀里结果两个人一起被这把刀腰斩该怎么办。” 迈亚说着说着自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忒休斯拿着刀的手挪到一个不至于一撞就腰斩二人的安全位置之后,踮着脚直接扑到了忒休斯的怀里,一直笑得停不下来,左臂上没有愈合的伤痛都被抛在了脑后。 哦,她很喜欢这把刀。 忒休斯被迈亚扑的向后踉跄一下,用没拿刀的左手扶稳了她,心中安定了不少。 笑完闹完,两人一起去找了在外面守着人皮灯碎片的几人。 两个魔族带着他们被剥去皮的同伴离开了,越早能找到一个牧师治疗,同伴的存活率就越高。魔族也有牧师的存在,只是比较稀少,不像人类那边在大小城镇中基本都会有远维教牧师的存在。 忒休斯其实也想找牧师去,罗达村肯定是没有牧师的,她只能寄希望于库拉夫城中会有牧师的存在,能够治好迈亚左臂上的伤。 她打算先将迈亚送到地上的库拉夫城寻找牧师治好了伤,然后让奥希琉斯帮忙看着二人提防绑架的又一次发生,自己则和昆顿去了罗达村打完刀再回来。 听了忒休斯的设想之后,昆顿沉吟一下抬手打断了她,表示并不需要这么麻烦。 “如果可以的话,其实这里也有不少我作为刀匠能够增长知识的书,他们做人皮灯的工房我也可以用一用。你们把我留在这里打完刀,我自己会从魔法阵离开的。” 这个魔法阵来的时候麻烦,离开的时候简单,昆顿认为现场有条件给他打刀的情况下,实在不需要再劳烦自己的客户陪他跑一趟了。 昆顿觉得忒休斯比起跟他去拿刀,还不如好好看着那个魔法师小姐呢。 “那就再好不过了。”忒休斯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其实她也不怎么放心让奥希琉斯来看着迈亚她们,说不定下一次危险她依然会在迈亚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袖手旁观,这对她来说应该都是必然的流程。 经历这么一场,人还是在身边最放心。 “那些尸体该怎么办,忒休斯,任由他们在地底腐烂吗?”一切商议完毕后,迈亚扯了扯忒休斯的衣袖,看着地上失去皮肤的一众尸体心情复杂。 阿黛尔悄悄贴了过来,低垂着眼帘,手掌中泛起点点红色的光球,随后又散在了空气中。 这过程转瞬即逝,忒休斯无法看见空气中这些元素,而迈亚也眼神落在那些尸体上没有看到。 “要烧掉吗?”阿黛尔提议道。 “烧掉也是个还算不错的选项,可这里的火元素少到快没有的程度了,难道要带火进来吗……哎?”迈亚惊奇地看着周围逐渐浮起的红色光点,感觉周身都温暖了许多,“有火了,因为因德拉已经死了吗?” 阿黛尔笑道: “我觉得他应该没有那么大本事就是了。” 忒休斯心有所感,看向了阿黛尔。 女孩将一根食指抵在了唇前,笑意深达眼底,朝她比了个口型。 谢谢你。 重要的经历无可改变,但至少能让原本孤身一人在这里度过痛苦漫长时光的迈亚有了盼头,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创造出火星,让它们燃起来,让过往的黑暗成为永不再复燃的死烬。 第八十九章 安稳的半日 “好了,缠好绷带不要碰水,过几日伤口就愈合了。” 面前棕发绿眸的医者握着迈亚的手,打量了一下她的左臂,确认自己的治疗无误后就放开了。 “谢谢你,伊洛文女士。” 伊洛文·辛克塞尔,库拉夫城的一名医者。 外表看起来和一般魔族有所区别,她的一边眼睛被绷带包了起来,赤裸的双足上似乎有魔息强化的痕迹,但迈亚直觉上认为这比起强化更像是一种侵蚀。 之所以称她为医者,而非忒休斯原本打算寻找的牧师,是因为她虽有属于牧师治愈再生的力量,但是比起正规牧师实在少得可怜。伊洛文是没有学习过牧师相关知识的野路子,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用少量的再生和大量的药草一同治疗。 治愈速度慢,伤口的愈合情况也多变,中途容易有感染一类的风险。 不过现下对迈亚来说刚好够用。 简单的包扎过后,忒休斯带着迈亚离开了伊洛文的医馆。 迈亚手欠地想要摸摸自己被包扎好的左臂,结果被忒休斯拍开了右手用眼神威胁了,只得心虚地收回了手。 “说起来,我总觉得伊洛文女士看着有点眼熟,但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她看着很和善?” 忒休斯将这个问题虚掩了过去,实际上她在看见伊洛文之后就暗中用了灵魂的概念力量。这个有所差别的外貌对于记忆逐渐消失的迈亚可能确实不太好认,但看见伊洛文的瞬间,忒休斯第一反应是她应该扎一个马尾而不是将棕色的长发披散着。 就像虞沁对应着这个世界的亚妮艾丝一样,忒休斯没猜错的话,伊洛文大概率对应的是曾经的吴秋焓。 “似乎是挺和善的,莫名让人感觉可以交托一些事情,”迈亚细想了想也没想起这人究竟在哪见过,干脆抛在了脑后,“今晚吃什么?” 他们一行人从因德拉地底的据点收拾完出来已经是凌晨了,顺着那两个魔族指的路来到了地上的库拉夫城内,地上出口的位置是一间用来伪装的倒闭工房,平常据点的人们来库拉夫城会从这家工房的后门出入。 奥希琉斯带着阿黛尔先去找了旅店住下,把阿黛尔安置好门反锁,钥匙丢给了寻找医馆的忒休斯二人就不知道跑哪去做她的记录了,这人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时一直是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简单来说就是阿黛尔趁着还有记忆的时候给迈亚开的金手指吧?”忒休斯在心中腹诽道。 “你见哪个金手指看着人被绑架还只是看看被绑去哪的,”瓦沙克没有肉体却差点被这个比喻呛到,“我觉得这个人倒是跟副导演差不多,导演自己去当主演了,她在旁边盯着点剧本有没有出问题。” “那确实是你说的更合理些。”忒休斯认同了瓦沙克的说法,不过无论如何这个被阿黛尔强行拉来的“副导演”帮了她们不少,现在喝的伪装药水都还是用的奥希琉斯改良过的。 “珍惜副导演还给你们使唤的时候吧,她在你们到纽特堡后可就记录完了。”
奥希琉斯来这里纯属是出于兴趣的旅游记录,她和阿黛尔的交易也仅在她记录完这个世界的文明之前。 “到了纽特堡吗,”忒休斯思索道,“看来阿黛尔认为等我们离开纽特堡之后就基本上不会发生什么大的变动了,或者说那个时候的她已经能做到自己阻拦意外的发生了。” 阿黛尔经历过人皮灯事件后,又活泼灵动了不少,据奥希琉斯说她离开的时候,阿黛尔一直在用幽怨的眼神盯着她。 不过迈亚现在的负面情绪大概已经少到没什么可缺失的程度了,估计阿黛尔灵魂的填充也就差不多到这儿了。 想到这里,忒休斯有些心酸,她还是更熟悉那个被负面情绪缠身的迈亚多一些,没了那些愤怒怨恨嫉妒的情绪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是人总会有一些阴暗不可见人的情感。 过多是坏事,一点也没有也称不上什么好事。 注意到了忒休斯飘过来视线的迈亚愣了一下,随后歪了歪头道: “怎么了,实在想不出来今晚吃点什么的话,那不如就直接买下一家店能买到的招牌食物怎么样?” “好想法,就这么办。” 魔族的食物基本都以简单粗暴的肉食为主,下一家店和下下家店的差别大概只在于烤制肉排时所用的香料不同,实在没什么好挑选的,浓重的香料本身就可以抹掉味蕾的轻微挑剔。 忒休斯带着迈亚来到了第一个走过的饭馆内,里面的魔族店长看起来与人类大差不差,但是长相比起魔族和人类都有着怪异的差别。 不止这个店长,这座城里定居的魔族都是这样子。 库拉夫城的居民们身上属于魔物和人类的特征都或多或少有些扭曲,比如双角可能变成半肉瘤的形状,偏人类的眼鼻可能偏离了他们原本的位置。 这改变并不算显眼,远远一看似乎也没什么大的问题,但是走近一看就浑身泛凉,活像是一城的畸形儿。 这个饭馆的主人额头中央长着一个冒出尖尖的肉球,上面的纹路和肉球异常的坚固程度让它和一般的角没什么区别。饭馆主人的五官没什么大的问题,但是腿行走的时候似乎有些不便,大概是怪异的地方藏在了衣物之下。 在这座城内怪异才是主流,没谁会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也并不将其作为评判美丑的标准。至于将这视为特殊的城外人,谅他们也不敢在城里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店主人还算热情地问道: “吃点什么,在这里吃还是带走?” “带走,有什么推荐的?” “在这里吃的话我推荐店里现烤的肉排,但是带走的话,肉排可能没刚出来那么好吃,带份派回去更合适。” 为了防止回去被阿黛尔用埋怨的眼神活活刺穿,忒休斯二人按店主人推荐的买了三人份的吃食回去,至于肉排,那大概哪里都能吃的上。 第九十章 挑挑拣拣 阿黛尔在椅子上晃着腿,将派里的水果挑挑拣拣,悄悄地放到迈亚的派上。 一份熏肉蔬菜派叫阿黛尔挑的只剩下肉了,忒休斯透过阿黛尔这行为都能想象迈亚原本是有多么不爱吃菜。 迈亚不气也不恼,只是在阿黛尔将熏肉蔬菜派中挑的差不多时,拿住盛派的木盘两手一调转,将自己那份被菜盖住的派放到了阿黛尔的面前。 阿黛尔浅色的眼睛唰的一下瞪大了,不敢置信道: “迈亚,那是我的派!” 你旁观我挑食这么久就是为了给我整这死出? 迈亚不气也不恼,脸上挂着平和的微笑,右手一根食指顶住阿黛尔的额头,左手护住那份基本只剩下肉的熏肉蔬菜派。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阿黛尔,吃那个两倍蔬菜的派,或者现在把顶上这些菜全都放回去。” 阿黛尔身体一僵,她和迈亚心意相通,清楚迈亚这句话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别看她给了选择好像留足了余地的样子,实际上凶得很。 于是阿黛尔试图从另一人那里找点突破口,可怜巴巴地看向对面的忒休斯。 忒休斯叉子一顿,随后插起一块带蔬菜的派放进自己嘴里,言传身教地展示了自己这边同样没有余地。 看着阿黛尔瞬间苦了脸,忒休斯笑出声,脑内和瓦沙克交流道: “我忽然想起了一点点关于过去的事情。” “过去,哪段过去?” “大概是我十三岁那会的事情,那个时候我脾气暴躁的很,阿黛尔给我这部分记忆遮的不怎么严实,不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想起来,”忒休斯回忆道,“我好像因为什么目标被打碎,当时看什么都一副不爽的样子,包括看自己不喜欢吃的菜,挑食的要命。” “现在看起来你可没什么挑食的毛病。” “啊,一个优秀的骑士当着小孩子的面挑食可不好吧。”忒休斯心里说着,又划了一块派,这块肉菜的分配比例差不太多。 而且刚刚她要是真帮了阿黛尔,那迈亚的笑容肯定就不会这么和善了。 迈亚看着忒休斯没有任何要纵容阿黛尔的行为,满意地回头半眯起眼睛朝阿黛尔笑着,等她做出选择。 迈亚和阿黛尔同根同源,要说不爱吃菜这点其实迈亚也是一样的。阿黛尔不喜欢吃带菜的派,迈亚更不喜欢吃双份菜的熏肉蔬菜派,而迈亚确信阿黛尔是明明感觉到了自己的抗拒还一直把菜弄过来了。 不喜欢吃没问题,挑食也只是小毛病,但是迈亚觉得让阿黛尔觉得自己会有溺爱的态度就不是小事了。 阿黛尔两害相权取其轻,把那些自己叉过去的菜都叉了回来。 迈亚慢慢等着她一点点复原,自己手上一直在聚集着红色的光点对着两个派加热,不至于让阿黛尔入口的时候吃食已经凉到失去了原本的风味。 在阿黛尔鼓捣了一半时,迈亚让她停下了动作:“好了,吃一半菜可以了吗,下次如果实在不爱吃先跟我说。”
阿黛尔闻言眼睛亮亮的,把菜铺平了之后欢呼一声开始吃温度刚好适合入口的派。 忒休斯惊讶地抬了抬眉毛,说道: “你自己都还没成年,倒是挺会教育孩子的?” 忒休斯记得自己十三岁那会挑食的毛病是直接被自己的那位老师兼长官训斥了一番,他虽然私下里温和,但是一点都惯不得这种坏习惯,态度相当强硬地叫忒休斯全吃完了不说,甚至还在加了菜。 她刚刚还以为迈亚也打算态度强硬一点。 “我又不是什么魔鬼,”迈亚看着自己被铺了不少烂糊菜的派,面色有些犯难,“我依稀记得我小时候被谁逼着把不喜欢吃的菜吃下去,那个时候我吐了好久,后来看见菜我都犯干呕。” “需要我帮你吃掉吗?” “不,现在似乎也没以前那么难以下咽了,为什么呢?”后面的疑问迈亚自己也想不通,好像在不久之前自己闻到味都可能会犯恶心的菜,现在看起来其实也没那么难吃了。 忒休斯明白,这是因为负面情绪减少的缘故。 原本迈亚对这些蔬菜处于抗拒的态度,应该大部分都源于曾被逼着吃到吐过,当那些心理阴影一点点被遗忘,那么曾经难以吞咽的食物也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而有这一经历的迈亚,学会了更为灵活地处理事情。 三人差不多吃完饭时,外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离门口较近的迈亚刚想起身开门,可是在听了两声敲门声之后停下了脚步,忒休斯同样也蹙起了眉头。 阿黛尔察觉气氛不对,放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傻姑娘,你见谁家敲门间隔时间这么长还这么规律的,”迈亚退回了阿黛尔身边,“隔三秒敲一下门是什么库拉夫城的奇怪风俗吗?” “没有这种风俗,”忒休斯回答道,“今天咱们在医馆,别人敲门进来也都是普通地先轻敲一下顿一下再连两下。” 迈亚无助地闭上眼,喃喃道: “想在一个地方安稳歇会很难吗?才刚从因德拉手中掏出来,又要在库拉夫城遇到新的危险了?” 嘴上这么说,忒休斯和迈亚都早做好了随时会遇到危险的准备,在混乱可能要席卷世界的这个时候来到迪维尔本身就是一种危险行为。 能安安稳稳包扎完吃顿饭再遇到意外已经不错了,在罗达村也就过了两天时间,迈亚就被绑架了。 那诡异的敲门声持续了一段时间,隔三秒敲一次门,最开始力度还很轻,后面像是因为没人搭理而不耐烦了一样,力道越来越重,好像再不理他就要直接把门给敲破。 就在忒休斯已经手握在剑柄上,迈亚也凝聚魔力之际,敲门声突然停下了,停下了几乎要将门敲破的前一瞬。 随后房间中归于寂静,忒休斯叫她们待在原地,自己轻手轻脚去门附近听。 她们的门外已经没了声音,取而代之的是旅馆另外的房间门外,传来了规律的三秒一响的敲门声。 第九十一章 探察 屋内三人屏息凝神,听着这敲门声持续了许久。 吱呀一声,有人开门了。 忒休斯让风为自己带来了更为清晰的声音,那个住客口齿不清,似乎刚刚从醉酒中被持续的敲门声吵醒,骂骂咧咧地开了门。 随后忒休斯听到了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砸在了门上,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随后就是肉体倒在地板上的闷声。 敲门声没再继续下去,脚步声过后,外面彻底没了声响。 迈亚没有将魔力探出去察看,做不到像忒休斯一样隔着房门和距离还听得这么清楚,但看着忒休斯在敲门声停止后面色突变,她就明白外面应该发生了什么涉及人命的事情。 久未再有声音传来,迈亚小声问道: “要出去看看吗,或者我先用魔法探查一下外面还有没有人。” “外面的人大概已经离开了,但是延展魔力的时候还是要小心点。” “明白。” 迈亚闭上双眼,在一片混沌的脑海中通过魔力的感知来构建外面的场景,就像盲人通过触摸认知世界一样。 走廊内千篇一律的房间,在隔了几扇门的不远处,迈亚能清楚感受到魔力延展到那里时,有什么阻碍着她继续前进。 那是魔族的身体,至少表面上是魔族,他的双颊生长着类似动物的短毛,犬齿比人类多出来一截甚至无法放进口腔内。 而再往上面走,上半部分头颅已经扭曲得不像样,这很明显已经脱离了这个城镇怪异的范围,是被人为变成这样的。迈亚瞬间就明白了刚刚忒休斯面色忽变的原因,她大概是清楚听到了这个魔族上半边头颅被砸碎的声音。 地板上还有不少液体,那是血液和脑浆混着洒了出来。魔力顺着门框爬上去接触到了摇摇欲坠的门,木门上有一个大坑,大概就是这个魔族头颅被砸碎的位置。 差不多摸清尸体这边的状况之后,迈亚迅速扩展魔力,浅浅一层的魔力覆盖了走廊,除了这具尸体倒在走廊上以外,这层楼并没有其他人外出。 迈亚睁开眼道: “外面应该已经没有人了,我只摸到了一具尸体,那个敲门的人在杀了他之后就走了。” 忒休斯点点头,缓慢地推开门,走廊上空无一人,其他房间不知道是没有住户还是被吓怕了不敢出来,房门都紧锁着。 那个开门的魔族状况和迈亚摸到的差不多,他像是被人掐着脖子上半边头颅直接砸在了门上,力道之大让他的头和木门一起生生被撞碎了。 忒休斯见多了尸体,倒是没什么大的感触,第一反应是先观察尸体并且思考后续的方案。迈亚见到尸体之后稍微睁了睁眼睛,也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两人很默契地叫阿黛尔别出来看。 “入住之前可谁也没提醒过不要开门什么的,”迈亚靠在一边墙上思索道,“这是偶然事件,还是说库拉夫城的人有意瞒着从外面来的人?” “如果是单纯针对外面的人,假设敲门的那个家伙一次只杀一人,总会有幸存者跑出去宣传这里的危险性,”忒休斯推测道,“他不可能让死亡封住所有住客的口,库拉夫城的居民也不可能一直瞒住这件事,我个人倾向于这是偶然事件。”
忒休斯想了想又补充道: “说不定是所谓即将到来的混乱带来的必然事件,我们恰好赶上了。” “那运气真差啊。” 忒休斯看了眼迈亚,心想,倒也不是她们运气差,而是带着迈亚就有极大可能遇到各类怪异的事件。 “先回屋吧,先等等会不会有下次敲门。”忒休斯没再理那具尸体,带着迈亚转身回了屋,那具尸体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一个因为喝了酒被吵醒恰好没察觉到敲门声异常的倒霉蛋而已。 “啊,”迈亚跟在忒休斯背后,“你是不是不想坐视不管,想调查一下对不对?” 忒休斯本人是无法完全旁观这种事情的,该说是原本作为骑士中的理想坚守的正义呢,还是说冒险者爱管闲事的本性使然呢。上次人皮灯的事情,如果迈亚不被绑架,忒休斯本来也是想要再多做调查的,不过迈亚的存在让她的调查提前了一大段时间。 “可以吗?” 迈亚失笑道: “为什么问我可不可以啊,就像我们最开始打算来迪维尔一样,我已经主动跟着你进了一个混乱的大漩涡了,现在你问我在漩涡中要不要喘口气好像有点太晚了吧。 “如果你想去做那就去做,忒休斯本质上是一个正直又善良的人,就像游戏中的勇者主角一样和自己的小队路过被魔物骚扰的村庄就会停下脚步解决麻烦一样。 “而勇者身边的伙伴并不打算阻拦她追寻正义的步伐。” 忒休斯听着她这番发言,双手捂住了脸,意识到自己刚刚的问题完全是脑子犯蠢。 阿黛尔看她忽然低头捂脸的样子,颇觉好玩,逗道:“忒休斯,你是不是被迈亚说害羞了?” “什么,什么忒休斯害羞,这种罕见的事情让我也瞧瞧!”脑内瓦沙克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啊,心突然好累。 忒休斯把瓦沙克丢到一边,随后面无表情地给了阿黛尔一个脑瓜崩。 被这俩一起取笑,忒休斯感觉自己原本快要压下去犯蠢的尴尬和血压一起飙上来了。 而回头就看见迈亚也在窃笑着,忒休斯无奈叫道:“迈亚。” “哈哈,抱歉,既然决定调查了,那我们先确定一下调查计划如何?”迈亚见忒休斯有点不适,迅速调整好表情转移了话题,逗一下就得了,太过了的话挨打的可就不止阿黛尔了,自己也难逃一次敲脑门。 忒休斯也平静下刚刚尴尬的心情,正色道: “先确定敲门的频率吧,其间我们确认一下那个魔族的身份和这个旅馆的住户,先从身边调查起,后面再循着已有的线索去看看是不是和库拉夫城本身有关。” 忒休斯总觉得,库拉夫城居民的面容并不只是普通的畸形那么简单。 第九十二章 声音 晚上的时候敲门声再次响起,但并不是那隔三秒加重一次的索命敲门,而是旅馆的主人前来询问。 旅馆的主人科尔文是混合着蜥蜴特征的库拉夫城本地人,他外裸露的皮肤上长着平滑的细鳞,腰部的位置盘着一条长尾,张嘴说话时能看见细长且有弹性的舌头。作为本地人,他偏畸形的特征是那双黑色的眼睛,比起普通人来说过于凸出了,看起来总是愤怒着圆瞪双眼的模样。 科尔文面色发白,嘴唇也有些颤抖,和他像是瞪着的双眼产生了极大的反差。 看这个反应,忒休斯觉得自己认为敲门声是偶然事件的猜想多了几分可信度。 “有什么事吗,科尔文先生?”忒休斯看科尔文似乎已经被吓得不知如何开启询问的话题,先开了口。 同时忒休斯试图用概念的力量让科尔文冷静下来,但是在接触到这个瑟瑟发抖的灵魂时,除了灵魂本身的抗拒以外,忒休斯还感受到了熟悉的东西。 熟悉的感觉,忒休斯在使用概念力量时也会有这种感觉。 目前忒休斯知道的与概念力量同源的只有牧师治愈再生的力量,可眼前这个胆小的旅馆主人怎么看也不像是牧师。 科尔文擦了擦额头上从看见尸体开始就没停下过的冷汗,强作镇静道: “抱歉客人,伊洛德旅馆现在发生了杀人事件,为了住客的安全我们在努力调查凶手的去向,您离凶案发生的房间比较近,请问您下午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动静吗?” “大概午饭时间过后吧,我估计下午一两点的样子,有人来我们这里敲门。” 科尔文不疑有他,这个回答在前几个住客那里就听过类似的,他们都在下午听见了几乎要把门砸烂的声音,这一下午谁都没敢出去。 伊洛德旅馆不大,除了旅馆的主人科尔文以外就只有另外一个叫奥珀尔的女仆负责每日的洒扫。科尔文下午的时候出去和酒友谈天说地去了,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奥珀尔眼眶红红的,碰她一下都吓到快晕过去了。 科尔文和奥珀尔虽然作为天性中埋着争斗种子的魔族也见过不少打斗,一拳崩飞别人的牙齿踹断几截骨头的属于常事,但是发生在自己身边自家店里的凶案还是头一次。两人都六神无主,连尸体都只是搬到房间内先用魔息保存好。 库拉夫城内有顶头管事的不假,但是下面的魔族卫兵就没几个好好工作的,要等他们查完的话这家旅馆的名声都要败完了。 “敲门声一声比一声重,在门快要被砸烂的时候,那个敲门的人离开了,”忒休斯接着道,“我贴在门上细听,他又敲了几扇门,直到有一个住客开了门,我听他抱怨的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喝多了,所以才没发现敲门声的异常。” 科尔文听了忒休斯的描述,下定决心从今天开始戒酒,喝酒误事。 “然后您还听见了什么吗?”科尔文以为忒休斯是那种耳力惊人的魔族,期待着从她这里获得更多信息。
“然后是一声真正能敲烂门的声音,随后我听见了身体软在地上的声音,”忒休斯装作和别的住客一样没敢出门的样子,“他已经死了吗,在外面招惹了什么仇家吗?” 当然不可能是招惹仇家了,谁家寻仇还不找好具体位置一个个敲门的,这不是打草惊蛇吗。忒休斯只是想找个借口从旅馆主人这里问点关于死者的信息,借口聪明还是蠢无所谓,虽然科尔文估计也不知道多少住客的私人信息,但有总比没有好。 “要是真的只是寻仇就好了,”科尔文苦笑道,“那个住客半年前从外地过来,来了之后除了喝酒就是喝酒,有时候吹牛皮说自己曾经是个厉害人物,其实就是从附近村庄混不下去名声坏干净了才过来的,人似乎烂了点,但不像是会招惹命债的那种。” 喝酒误事,科尔文再次告诫自己,这次可不只是误事了,命都一起耽误进去了。 “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客人,晚上记得锁好门,我先去问别人了。” 科尔文转身离去,这层楼的走廊里,除了死掉的那个人的房间以外,忒休斯她们这间是最后一个有人入住的房间了,余下的都是空房。 合上门之后,忒休斯整理刚刚并不多的信息。 现在这个凶手还只是有人开门才会杀人,但谁也无法保证他之后会不会遵循这个规则。 在第一次所有人都对这个敲门声警觉之后,下一次除非有什么别的意外发生,不然凶手就是真的把门敲烂了也不会有人开门的。 如果要强行破门而入的话,按照今天敲门的顺序,忒休斯她们是最后一间,而另外的住户离她们所在的房间较远,这间旅馆似乎隔音不错,最开始敲门声没敲到忒休斯她们门前的时候,还真没听到别的动静。 忒休斯突然想到了什么。 “迈亚,可以去前一个有住客的房间附近敲几下门吗,声音大点。” “像今天下午那么大吗?” “嗯,不过不要吓到隔壁住客。” 迈亚转身出去,找到了最近的有住客的房间,即使最近也是在走廊拐弯后的另一边了,中间隔着不少空房间。 迈亚深吸一口气,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朝空房间的门上奋力一敲,她的拳头都泛起了红色。 “忒休斯,我敲过了哦,声音足够吗?”迈亚敲完之后小跑回了房间,扒着门框看向正沉思的忒休斯。 “嗯,足够,我在这边都听到了。” 问题就是忒休斯在这边都听到了。 就算没有风的辅助,忒休斯对自己的听力也是有自信的,迈亚在门上那一拳她在这边虽然听的不算很清楚,但是肯定也是有声响的。 前几个住客也被这么敲过门,而凶手的敲门声绝对比迈亚还大。 但忒休斯之前一点都没有听见,直到敲门声来了自己的房门前才有所察觉。 第九十三章 我是谁 隔音的方法有很多,比如使用魔法,利用魔息。 而概念的力量在这世界上几乎是全能的存在,风的概念能为忒休斯带来声音,那自然也会有一种声音的概念可以从有变无。 忒休斯能使用的概念力量不多,她目前还无法接触声音的概念,这对她这个只是获利者而非持有者的人来说太难了。 “你在这边听见了我敲门,或者说砸门的声音更合适,”迈亚回到房间中同样意识到了忒休斯让她敲门的目的,“声音不小,但是此前我们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直到人到了我们门前。” “这种隔绝声音你做得到吗?” “应该可以,但是我自己琢磨要很长时间,如果有人给我示范一遍我能现在就学会。” “这个你再看一遍我估计也学不会。” 不是魔法吗,迈亚想起了忒休斯曾帮阿黛尔出城时用的奇异力量。 ...... 咚。 咚。 咚。 大脑一片混乱,被塞入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指关节已经敲到疼痛红肿,但是没有一个人开门。 但“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庆幸,没有人开门是好事。一旦有人开门的话,过去痛苦的回忆和脑内多处的记忆就会纠缠在一起,混乱会遍布全身,这时候就真的失去了控制身体的机会了。 “我”并不是什么好人,为了抢夺食物也不是没有杀过人,天性让“我”对杀戮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罪恶感,仅限于正常的击杀。 可被操控着身体虐杀实在太让人恶心了,就连“我”的心都快要承受不住接连不断的鲜血和脑浆了。 “我”有预感,下一次开门,自己的意识就会被侵占的更多。 门被打开了,一个腮边生者短毛的男性魔族醉醺醺地开了门,他的眼白因为过度饮酒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一脸横肉的凶相让“我”不禁忆起了过去为了一口吃食而被当街殴打的事情。 “你谁——” 还没等男性魔族问出口,“我”的手就猛地伸出,抓住了他的头发。 在他被惊恐染上的眼中,“我”看见双眼猩红的自己。 ...... 迈亚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来,突然的姿势改变让她一阵头晕目眩。 “迈亚,又做噩梦了吗?” 迈亚大口喘着气,看见熟悉的柔软金色。 忒休斯颇为担忧地看着惊醒的迈亚,随着那些负面情绪的缺失,迈亚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她的睡眠比起过去安稳了不止一点半点。 忒休斯看迈亚一副没缓过神的样子,离开了自己的床上凑到了迈亚身边,在迈亚能缓过来的范围内一点点靠近她,然后抬手让迈亚一点点顺着并不强硬的力道靠在自己的肩窝上。 迈亚还沉浸在刚刚的噩梦中,但是温暖的拥抱让她逐渐回归了现实。 再次睁眼的时候,眼前不再是满是红白液体的手心,而是昏暗的房间内。床对面的桌椅上还有晚上没有吃完的食物,迈亚睡前在上面留了层魔力,在这个有魔法的世界她一个人就能当冰箱和微波炉用了。
金发在迈亚的额头上擦过泛起一点痒意,忒休斯睡前将左边扎小辫用的发绳解开了,现在将将及肩的金发就这么散着。 察觉到迈亚的身体不再因为大口大口的吸气而起伏猛烈,忒休斯知道她已经稳定下来了,卸去了力道,不过迈亚依然靠在她肩上没离开。 “我做了一个梦,我好像成了那个敲门的人,我把那个死者的头狠狠地砸向了门,”迈亚闷声道,“在抓住他的头的一瞬间,我不断地问自己,我是谁。” “我”是谁? 这个问题才是迈亚混乱的原因。 在醒来的时候,迈亚问了自己很多遍这个问题,就像那个梦中的凶手一样。 纷杂混乱的记忆一起涌入脑中,甚至在挤占原本记忆的生存空间。 迈亚努力去维持自我,可她突然发现,过去对于她来说是相当模糊的存在,好像不知何时起她的忘性变大了,将过往的人生逐渐埋葬了。 越发薄弱的记忆让迈亚根本无法维持自我。 “敲门的人有回答这个问题吗?” “没有,在杀人的一瞬间,她连这个问题都没再继续问了。” “那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一个岌岌无名正陪着伙伴重返故乡的魔法师,曾经是个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应该是这样。” “这个时候,你只要坚定地回答自己是迈亚就好了。”忒休斯听完她的回答,闭眼叹息道。 “好吧,我知道了,现在几点钟了?” “大概凌晨四点钟,你还可以再睡一会,阿黛尔睡得正香。” 这个房间中并没有钟表,只有旅馆的大堂才有,忒休斯是根据旅馆提供的蜡烛燃烧情况确认大致时间的。床头柜的蜡烛已经燃烧了大半,火苗仍在烛心上跃动着,但是不断滴下在盘中凝固的蜡油昭示着这团火焰已经时日无多。 迈亚从前觉得,我是谁,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在她上一段并不算愉快的生命里,这个答案总是折磨着她。 正因为自我是如此的独特鲜明,坚守着无法完全放弃,所以才陷入了拉扯之中。 而对于现在的新生命来说,自我认知是必要的,婴儿通常会在一岁左右的时候经历这个过程。 现在的自我,似乎因为外力的影响而摇摇欲坠。 迈亚躺回了床上,和另一边床上的忒休斯对视。她忽然感觉有点稀奇,忒休斯的记忆应该也不清晰,但是她那双天空一般蔚蓝的眼睛好像无论何时都透着坚定的光芒。 明明忒休斯应该也会对自己做出的决定而动摇。 “忒休斯,你又是谁呢?” 两张床之间的距离不远,两人伸出手可以在中间的空隙相握,感受来自手心的温度。 “忒休斯,一个追逐着正义品格的骑士,”忒休斯握住她的手,稍微用了些力气,“有时我也会被情感之类的动摇,但无论何时,我都会向着我所坚信的未来走去。” 迈亚闭上了眼睛,微笑道: “不错的答案。” 第九十四章 特别 一夜无事。 第二日一早,忒休斯就带着迈亚出去打听消息了,她们不可能总等着那个凶手来敲门。 面对这个充斥着各类怪人的城市,阿黛尔的视线相当好奇地乱瞟着。 阿黛尔并没有一套完整的美丑观念,对于长相只感到新奇而没有一丝厌恶的情绪,所以当城中的居民注意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也没有不高兴,而是大大方方由她去看。 如果不是遇到了凶案,库拉夫城大概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城市,只是居民长得怪了些。 忒休斯本来还苦恼如何询问关于库拉夫城居民容貌上的话题,她担心自己问了之后会被当成挑衅,到时候谁都不会跟她多说一句话的。 但看见阿黛尔澄澈干净的眼神,忒休斯有了想法。 当地居民对阿黛尔似乎并不排斥,似乎看见这个人类孩子会有一种奇妙的亲切感。 说不定和阿黛尔本身的特殊性有关,这座城市似乎和概念力量有着密切的关系,而阿黛尔则是那些概念力量的源头。 想到这里,忒休斯松开了握着阿黛尔的手。 “忒休斯?”迈亚的声音中有些不解。 “嗯……给孩子些成长空间?” “反正是想到什么可以让阿黛尔去办的事情了吧。”迈亚对忒休斯的选择没有异议,她们两个不会离阿黛尔太远,一旁守着让小孩自己走走也不是什么坏事。 阿黛尔会意,直接跑去找看起来面善一点的当地人聊天去了。 一个五官端正的人类女孩,在一群甚至鼻眼在脸上乱长的魔族中间,竟然相处的还算不错,有说有笑的,其中一个耳朵上长着羽毛的魔族妇女还给了她个浆果让她边吃边说。 阿黛尔咬着浆果,红色的汁水在咬下的瞬间顺着唇边流下,她自己拿手背擦了擦就继续专注加入了对话。 “真是令人羡慕的社交能力,”迈亚在不远处看着阿黛尔这完全融入的样子感叹道,“以前我倒没发现阿黛尔在这方面的天赋。” 忒休斯点点头,毕竟原先阿黛尔连话都很少说,只会拽着迈亚的衣裙躲在她的大披风底下嘛。 “浆果,还有吗?”迈亚虽然没那么爱吃水果,但此刻看得有些眼馋了。 忒休斯从储存空间中掏出来一个表皮鲜红的浆果,递给了迈亚。 迈亚用魔力聚集出一个小水团后大致洗了洗,小口咬在了浆果的表皮上。 忒休斯盯着迈亚的侧脸,一大一小吃浆果的动作倒是差不太多,不过迈亚似乎更在意别人的目光,吃浆果的时候一口咬的不大,而阿黛尔作为小孩子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正发呆的时候,忒休斯忽然从阿黛尔那边听到了值得注意的信息。 “我们自己也知道这长相不怎么正常,除了库拉夫城的人以外哪有像这样长的,外头最低等的魔物都比我们长的正常,”那个耳边生着羽毛的妇女拿出一块手帕帮阿黛尔擦擦嘴角,“就算外头来的人不说,也总有特殊的目光看着我们,怎么可能注意不到,也就你这小孩特殊点罢了。”
阿黛尔的脸被妇女不算轻的力道给揉红了,嘟囔道: “什么叫正常呢,在库拉夫城难道这个长相不是正常吗,外来的人在这里才算是异常吧。” “对于更多的人来说我们是异常,对于过去的人来说我们也是异常。” “过去?”阿黛尔脑子转的很快,知道这个是忒休斯想要让她打探出来的东西。 妇女呵呵笑道: “原先库拉夫城的人长得和你一样,小脸很标致,不过没你长得好看。 “那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是我们一辈又一辈人传下来的。 “库拉夫城在陆历前就存在了,那个时候大家和外面都长得没什么差别。 “但时间一长,就逐渐变了样,直到最近一两百年已经变成我现在这样了,眉毛都没待在该待的地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妇女显然对此一无所知,“好像来库拉夫城住久了也可能慢慢和原先有差别,身上的特征逐渐变得混乱,你这么可爱,还是早点离开好,去哪里定居都比在这定居合适。” 阿黛尔哦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其他人也没心思继续这个话题,坐在板凳上谈天说地,不再提起这异常的容貌了。 直到聊了很久之后,围在一起闲聊的魔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阿黛尔也起身告辞,小跑着回到了迈亚的身边,眼睛亮晶晶的一副求夸奖的样子。 迈亚抱起她在她的脸颊上印了个吻:“我们家阿黛尔现在比大人还有用了。” 不得不说,小孩就是打探情报的能手,很少有人会对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起戒心,更不会觉得刚刚聊的话题有个小孩在悄悄引导至她需要的方向。 阿黛尔嘿嘿笑着在迈亚怀里乱蹭,转头又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忒休斯。 忒休斯原本还在思考中,视线落到她身上,一看大小两人都盯着自己。 “辛苦了阿黛尔,一会带你去吃甜品。” 刚刚在几人的聊天中,忒休斯听到了库拉夫城有甜品店,在村中很少有人会特意花钱去买精致昂贵的甜食,阿黛尔自离开哈根城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小蛋糕之类的了。 “库拉夫城的居民被什么影响导致身体偏离了原本的模样,你觉得这和那个凶手有关系?” “嗯,他们身上可能被同样的力量影响了。” 这座城中的人并不能使用概念力量,像科尔文一样,他们都是被这股力量影响了。 库拉夫城居民的肉体或许就是因为概念力量而产生了混乱,同样的,精神和记忆也可以被这力量影响。 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是这个大胆的假设是最有可能的,这座城市的居民正被世界的本源力量影响,不可避免地朝着混乱无序发展,曾经是肉体,现在是精神。 这些倒是和忒休斯所知道的必将到来的混乱有所联系。 第九十五章 第四个 接下来三天,忒休斯一行人所居住的旅馆都相安无事。 这短暂的平安让旅馆的主人科尔文先生都松了一口气,脸上出现了笑意,期望着这件事就到这里结束。 而每天四处游荡的奥希琉斯则带给了她们一些被压下去的消息。 这几日库拉夫城中似乎不太安宁,已经接连几天出现了死相凄惨的亡者。 头颅被按在门上砸碎,一击必杀,凶手根本没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而且看伤口似乎不止砸了一次,而是在对方死后又抓着头颅在门上砸到烂为止。 根据死亡时间先后,尸体的死相是一个比一个让人难以直视。 在这间旅馆的人有了戒备之心后就开始找其他地方下手了?忒休斯光听奥希琉斯的描述,都能想到那个凶手越来越疯狂的模样。 忒休斯还想再知道更多具体的信息,但奥希琉斯只告诉了她们凶案发生的地点,其它的她也无能为力。 三个地点分散在库拉夫城中各处,有逐渐朝着城市中心靠近的趋势,除此之外从路线上看不出其它的东西。 权衡之后,忒休斯决定先去看看昨天刚发生凶案的地点,其它两处距离不近,而且时间也过去很久了,等调查完最新的地方再去找找有没有遗留的东西也不迟。 昨天那处凶案发生的地点隔了旅馆两条大街,忒休斯带着迈亚和阿黛尔一路过去,顺道给两人买了点垫肚子的食物。 迈亚看着阿黛尔直接拿着做法和可丽饼相似的甜点大口吃了起来,表情奇怪道: “阿黛尔,我建议你少吃点。” 阿黛尔抬头颇为不解,鼻尖还沾着奶油,被迈亚用手指刮了下来。 “为什么,午饭还要吃别的吗?” “不,奥希琉斯临走前说,昨天的死者尸体还没有处理。” “迈亚,我并不是没见过尸体。” “据说死相多少有点恶心,小孩子还是少看为妙。” 阿黛尔哦了一声,没把迈亚的过度关心放在心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在库拉夫城地底的时候血腥味几乎一直绕在鼻间,阿黛尔觉得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这股味道,还有那些满身鲜红的尸体,她自认对这些接受良好,良好到并不像一个十岁小孩应该有的态度。 结果到了现场之后,阿黛尔的脸色变了。 这可和人皮灯据点被血腥味冲击到嗅觉失灵的味道不同,环境中微妙的霉臭味,尸体上散发出的血腥味,以及角落有什么垃圾腐败的气息混合在一起。阿黛尔感觉自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虽然没到吐出来的程度,但现在她也微微弯腰,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 尸体本身没给阿黛尔什么很大的冲击力,但是这脏乱差的住处让阿黛尔实在不敢恭维。 阿黛尔直接扑到迈亚的怀里叫她抱着自己,埋到了她身上试图用那股把身体腌入味的苦涩药香来挡一挡这个房子里的臭味。 迈亚的手没什么劲,怕托不稳阿黛尔,垫了一层魔力在她屁股底下。
压下消息后,房屋外面只有一个打着瞌睡的看守。 为了防止这人中途醒来,忒休斯把控好力道在他后颈上一敲,那人身体一软直接晕了过去,身体歪在墙上看上去和睡着了也没什么两样。 在迈亚用魔力感知了一番,确定周围没有其它的气息后,三人光明正大地直接进了房屋。 算上忒休斯她们所知道的那个,这是第四个受害者了。四个受害者之间的身份没什么共通的地方,有外地人也有本地人,有男也有女,有住在好点房屋内的,也有像第四个受害者一样住在垃圾堆附近的。 第四个受害者的尸体在门口被发现,后来搬到了最里面的卧室中,床单上不仅有尸体流下的红褐色血迹,还有一些发暗的霉斑在上面,床单发黄的痕迹能看出这人生前容易出汗还不爱洗床单,结合整个房间来看,他的生活习惯应该还蛮差劲的。 尸体的头颅被打碎,身体上又被殴打过的痕迹,胸腔一根断骨从皮肤中插了出来,右手被折断,看上去在死后尸体还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这并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这是凶手越来越无法控制自我的体现。 和第一位死者一样,第四个死者身上并没有什么魔法和诅咒的残留气息,一击毙命大概让他连魔息都没来得及使出来就死去了。 灵魂似乎早就已经离开了身体,忒休斯难以感受到和概念力量有关的东西。 其实忒休斯并不是很清楚灵魂在死后多久会离开身体,关于这方面的事情除了涉及禁忌的人很少会有人去研究,不过从之前因德拉的反应来看,大概死后不超过半天灵魂应该就离开身体了。 正当忒休斯觉得这具尸体上不会有太多值得注意的点时,她忽然感受到一种不寻常的波动。 仿佛在回应着忒休斯对概念力量的探寻。 忒休斯眼睛微微睁大,指尖绕风从门口探了出去。 极其细小的声音顺着风传入了忒休斯的耳中,这似乎是敲门的声音,但因为有着声的概念,这些声音几乎都被抹去了,只有同时在使用概念力量的人认真听才能听出一点动静。 “迈亚,门外。” 迈亚听见忒休斯简短的话语,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用魔力探了出去。 迈亚听不见任何声响,但是在经过一处地方的时候,明显感受到了障碍物的存在。 “大概往…出门往左走五十步的位置。”迈亚很遗憾自己从小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就算让她拿太阳当东的指向,她也只会说那等到正午的时候怎么办。 风和声两股同源的力量,彼此都起不到什么作用。 “往这边来了,忒休斯,外面还有那个晕倒的家伙。” 哦,刚刚被她击晕的那个犯瞌睡的家伙。 忒休斯本来还想再观望一下,但是怕再观望外面那个家伙就出事了。 她不再等待,握住了瓦沙克邪异的剑柄冲了出去。 第九十六章 狼女 不远处的女人听到了开门的动静,身体僵硬地转过头来,右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 女人有着一头红色的长发,根部透着淡淡的紫黑色,左臂全部都没了,腿也有些畸形。头发上面冒出一对兽耳,身上的衣服又旧又破,在衣摆下方伸出一条狼尾来。 女人有一双猩红的眼睛,原本眼白的位置被血丝爬满,远远一看像是一双眼全都成了诡异的红色。 看见忒休斯开门出来的一瞬间,狼女的脸上浮现出惊恐和愤恨混杂的神色,她张大了嘴露出了口腔中尖锐的牙齿和深处的喉咙。 “啊——” 声带震动。 声波自狼女的喉中射出,忒休斯只来得及做好防守,风在忒休斯身边环绕着咆哮着,尽全力阻挡着风墙以外的声音。 可分出些力量试图保护迈亚他们后,还是有少许声音穿过风墙,刺痛了忒休斯的耳朵。 一阵又一阵的刺痛自耳边传递到大脑,忒休斯啧了一声,趁着狼女刚喊过需要喘气的空档,破开风墙提剑袭来。 狼女身形摇晃着想要向后退去,可是脚后跟附近的土地被炸开,她僵硬回头,一个黑发深色眼睛的少女同样趁着她喊不出声的时候迅速绕到了她的身后,。 迈亚不像忒休斯一样有着同源的概念力量,魔力的遮挡作用不大,忒休斯刚刚那一瞬间能分给她的风也不多,她的耳朵流出了点点鲜血,耳鸣声让她几乎听不进去其他东西。 但迈亚迅速从疼痛中抽身,她忍痛的能力意外不错,曾经病症的折磨也让她早就习惯了严重干扰听力的耳鸣声。 迈亚在看见阿黛尔没受这声音影响后,让没什么战斗力的孩子乖乖留在了房间,自己则加入了战斗。 这声音穿透障碍物,留在房间里并不能让迈亚好些。 迈亚眼神一凛,深棕近黑的眼中似有点点星光在其中显现。 狼女脚下的土地轰隆作响,在她正准备躲避忒休斯的剑击时,一根又一根粗大的棕褐色根茎破土而出,像是结实的麻绳一样死死捆住了狼女的双臂。 看着眼前离自己已经不足两米的剑尖,狼女大吼一声,又一道声波撞到了剑上附着的疾风,两相碰撞,风与声纠缠在一起弹开了二人。 随后一声咔嚓声,狼女本就扭曲的五官愈发狰狞。 迈亚操纵着从地底冒出的根茎,在忒休斯被弹开的一瞬间发力,棕褐色的根部绞死狼女的手臂后开始顺时针转圈。狼女的皮肉很厚实,但是这拧动还是让她的骨头遭了大罪。 狼女发狂着挣脱了根部,这根部刚刚被弹开的风和声波及到,迈亚也不多做挽留,迅速撤去了控制着根部的魔力,转而寻找下一个攻击的机会。 狼女几个弹步远离刚刚的地方,身后靠墙,身体如野兽一般伏在地上,双手落在地上双腿弯曲,眼睛乱转着不断打量周围的情况,口中不断的低吼声持续影响着外界。 “迈亚,这是你梦中成为的那个人吗?” “大概是,我记得她手臂上有不少还没褪去的淤青,应该有一段时间了,边缘已经慢慢变黄了。”
仔细看,狼女外露的手臂上确实有不少还没完全褪去的淤青,像是一段时间前遭人殴打过的样子,从颜色来看应该是有七到十天的样子。 就现在这个狼女对声的使用程度,库拉夫城里有几个能打伤她的? 忒休斯猜测狼女得到声的力量应该也就一星期不到的时间,四天前或许是她得到力量后第一次失控杀人的日子,也可能更早一点有没被发现的死者,不过总之不会超过淤青出现的时间。 狼女手撑在地上,脚往身后的墙上猛地一踹,那房屋的墙壁瞬间碎裂,这个时候里面的人才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发出一声尖叫用魔息护着自己迅速逃开了,他本就因为街上的死者而胆战心惊。 墙壁的石块被细绳般的魔息绑住朝着忒休斯二人砸去,而狼女自己则大吼一声,趁着房屋倒塌扬起的灰尘试图逃离。 迈亚将那些石块尽数拦住,而忒休斯掌心掀起飓风将那些灰尘全部吹散,风刃直直冲着躲藏不及的狼女斩去。 这一刃下去,狼女被拧断的右臂爆了血雾,软软地垂了下来。 迈亚在一旁迅速凝水成冰,如一个项圈般牢牢套在狼女的颈部,只要她试图发出声音,冰项圈就会迅速箍紧。 如果狼女能掌握声的使用方法,那么即使发声的部位被限制住,她也能做到无中生有从其余地方创造声波来攻击二人,就像忒休斯可以凭空创造出风来一样。 但是现在发狂的狼女只能将喉咙中自己发出的声音作为攻击手段。她在杀人的时候完全用的是自己的肉体力量,对外面声音的屏蔽虽然帮助了她,却并非是她的本意,只是力量控制不佳的外泄效果。 “你说她还能恢复理智吗?”迈亚蹲在狼女面前,看着她还想用左手去抓冰项圈,直接把她的左手冻在了地上。 “观察一会吧,如果彻底疯掉了,那就杀了以绝后患。” 不过忒休斯觉得,现在杀了这狼女也不一定管用,今天冒出来一个,过段时间说不定还会再出来另一个,不解决根源问题的话库拉夫城的人全变成这样说不定也只需要时间和契机。 听到这话的狼女身体抖了抖,但并没恢复理智,像是本能产生恐惧一样,身体往后缩着试图蜷缩护住腹部。 “迈亚,你在成为她的时候了解她多少?” “不多,是她半清醒时候的一些想法,”迈亚蹙眉看向这个自己曾经成为过的女性魔族,“因为自我已经动摇了,我甚至连她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在我们旅馆那个死者开门的瞬间,我看见了一些画面,像是走马灯闪回一样。” “你还记得那些画面吗?” “嗯,一个模糊的身影和那个死者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他朝门外伸出手,然后,然后做了什么来着……” “然后、抓住、拳头……” 令忒休斯和迈亚意外的,狼女开口说话了。 第九十七章 治愈 这次狼女只是普普通通地从嘴里蹦出了几个词,并没有攻击的意思,迈亚看情况没有收紧冰项圈。 “抓住谁?拳头又是谁的拳头?”忒休斯剑尖落在狼女腹上冷声问道。 而狼女说完这几个词后,面色痛苦,又一次想要发狂喊叫用声音攻击二人。 迈亚没有犹豫,冰项圈迅速凝实收紧,直接断绝了狼女发声的可能性,喉管和气管被压迫的感觉让狼女面色逐渐发紫,快要喘不上气了。 见状,迈亚稍稍放松了项圈,可狼女喘过来气的一瞬间又想要发声。 迈亚无奈,只能让项圈反复收紧后又放松,虽然并非她本意,但也只能像这样让狼女在憋死的边缘反复横跳。 “怎么办,忒休斯,我倒是可以这么一直下去直到我困了需要去睡觉。” 见狼女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忒休斯试着在不接触的情况下探察她的灵魂,如果说刚刚清醒的瞬间那灵魂还有一丝安定,现在就已经彻底朝着混乱无序的方向发展,没有逆转的可能了。 忒休斯隐隐有些猜测,狼女身上的淤青应该是被某个为她开门的人打出来的。库拉夫城中贫民区的流浪者并不在少数,他们大部分身上的扭曲比别人更严重,已经发展到了肢体残疾的程度,在魔族这普遍慕强的地方自然也是不受待见的,就连人类那边有的贵族老爷遇见哪个流浪者敲响自己的家门都会叫人打一顿丢出去。 不少流浪者也不是那种门不开就持续骚扰的人,只要闭门不应一会就会离开。 那么那些开门之后又将对方暴打一顿的人是在想些什么呢?狼女本人在还有理智的时候或许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些事情,但这经历依然在她心中扎下一根尖刺,在灵魂陷入混乱的时候偏执地敲响一家又一家的门。 对于忒休斯来说,狼女本身的遭遇不值得她探究,这样的人太多了管都管不过来。 狼女已经没救了。 “杀了吧。”留着也是后患无穷。 迈亚应了一声,冰项圈这次没有再留有余地的放松,紧紧地箍在狼女的脖子上。 狼女双腿拼命蹬着,如一条失去了水的鱼。 在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后,狼女的颈椎被生生勒断,彻底没了气息。 脖子上的冰项圈失去作用后,散成了点点冰晶消散于空气之中。 “尸体就在这里放着吗,”迈亚的掌心中升腾起一团火焰,“现在销毁也可以哦。” “没那个必要,在那个看守醒来之前我们离开就行了。” 说起看守。 阿黛尔因为自身的特殊性,不受概念力量影响,那一波声音的攻击自然对她来说只是狼女的大吼大叫。 可看守是个普通的魔族,而且还在此前被忒休斯打昏过去了。 见忒休斯她们回到了屋中,守着看守的阿黛尔放下了自己手上戳弄看守的草: “他中间醒过一次,不过很快又晕过去了。” 忒休斯看着耳鼻一起冒血的看守,有些心虚,是她把对方打晕让他可能有生命危险的,丢进房屋之后就没再管他了。忒休斯的风墙连同时护住迈亚都难,更何况屋里这个男性魔族。
现在把他送到医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就是看守中途醒来免不了一番麻烦的盘问。 她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男性魔族耳鼻上的鲜血止住了。 这附近并没有牧师,声的力量也不是消失了之后伤害就不在的。 阿黛尔的手中冒出来点点白光,明明是治愈再生的温柔力量,可是在忒休斯的眼里却变得和有记忆的那个阿黛尔的眼神一样,仿佛一块干净但冰冷刺骨的寒潭。 像是没注意到二人惊讶的眼神般,阿黛尔朝着迈亚伸出了双手,笑道: “迈亚,这个好像会让人舒服的样子,刚刚看守身上别的地方冒血的时候我用了这个他脸上就会平静不少,你也来试试怎么样。” 迈亚愣了一下,随后凑过去任由她捧住自己的脸。 阿黛尔的掌心本来就很暖和,贴到脸颊上的时候确实很舒服,温暖的光点自阿黛尔的双手中冒出来。 迈亚感觉自己刚刚被震痛的耳朵现在痒痒的,像是伤口结痂之后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抓。 在耳朵差不多好了之后,阿黛尔又牵过迈亚还没痊愈的左臂,掀开绷带,皮肤上一层难看的痂,每天不能碰水什么的麻烦得很。 阿黛尔的光点在上面落下后,迈亚能明显感受到痂下的皮肉愈合加速了。 “迈亚,好点了吗?” “好多了,”迈亚对着阿黛尔的手左看右看,“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明明四天前我们还不得不为了我左臂上的伤去找一位医者,如果早有这个的话那以后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就刚刚,听到那些声音的时候。” 阿黛尔懵懵懂懂的,显然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在听到那些吼叫声之后,手心用用力就可以冒出这些让人舒服的光点。 “什么意思,阿黛尔碰到那些原本属于她的概念力量就能恢复一点力量了,和她汲取迈亚的负面情绪充盈灵魂是一个道理吗?”瓦沙克有些讶异,“那要不你往她身上刮几道风试试,说不定她还能觉醒些别的力量?” “如果能的话在哈根城风已经刮到她身上过了,只是没直接攻击她而已,要按你这么说的话我得直接把风刃打她身上。” “有什么不行的呢,刚刚声波打她身上都没什么事,风刃刮她身上说不定自己就消弭了。” “......你想过万一风刃真的有用我们该怎么解释吗?” “没有,而且阿黛尔不是会治疗吗?” “滚一边去吧,瓦沙克,你是半点都没考虑过让我活着。” 瓦沙克嘟囔着哪有,自知直接攻击阿黛尔不太妥当,自己缩回去不说话了。 “既然看守没什么事,把他放回原位,咱们先回去吧。” 就是不知道这看守一醒来看见对面的房屋坍塌,旁边还有个被勒断脖子的陌生女人会是什么心情。 第九十八章 行前准备 “好漂亮......昆顿先生说刀柄的设计是你提议的?” 迈亚右手拿着刀柄,刀刃放在左手掌心上,对着这把刀忍不住感叹道。虽然在人皮灯的据点时早就用过这把刀,但当时迈亚并没来得及细看,而最麻烦的刀柄部分昆顿当时也还没做好,只能看见一个雏形。 这是一把手柄华丽的仪仗唐刀,环首上雕刻着波浪的形状,双手柄直刀,手柄上龙凤齐飞的纹样很有这种刀最开始显示威仪的架势,唯一差点感觉的就是昆顿没见过东方的龙凤,缺了些神韵。刀与阿黛尔那把外形上没什么大的区别,最大的差别就是阿黛尔那把并没有开刃。 “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我像现在就提刀出去耍个帅。” 迈亚欣赏够了,把刀收回腰间挂着的刀柄中。 虽然迈亚说自己想要提刀出去耍耍,但她对武器一类的并不擅长,拿着刀也没法发挥出和忒休斯一样的水平。迈亚学着忒休斯的样子用魔力附在刀身上,但是全力挥出时却没有忒休斯那种与刀剑融合的锋利的魔力波动。 忒休斯看见她失望的表情后捏了捏她耳垂,安慰道: “人各有所长,要是真让你魔法方面的天赋强大还会使刀,那我的作用就算是彻底没了。” 这话听着是安慰迈亚,其中也有安慰忒休斯自己的成分在。 看开点,天才也不是什么都擅长的,忒休斯在刀剑上面有天赋就没法兼得和她憧憬的那位英雄一样的魔法天赋了,就像现在一样需要近战的时候忒休斯可以保护好不擅长近身的迈亚也挺好的。 “近战,远程,还有,”迈亚捞起阿黛尔转了个圈把她抱进自己的怀里,“还有我们可爱的新晋小牧师,治愈肉体治愈人心。” “治愈迈亚!” 阿黛尔欢呼一声,手上的光点不要钱一样朝迈亚游去。 “现在不需要治愈啦。” 距离击杀狼女已经过去了三天,看守并没有发现忒休斯几人来过的痕迹,他一醒来看见死去的狼女魂都快吓没了。 这三天内库拉夫城也维持着风平浪静的表象,像是从来没有死去的人一般,但是混乱依然在不断扩散。而忒休斯对此束手无策,库拉夫城的人自己都搞不清楚,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忒休斯能解决的范围,她顶多先制裁无差别杀人的凶手。 鉴于从罗达村到库拉夫城的路程全被因德拉的传送阵省下,一行人可以在库拉夫城中多歇一会,顺便准备去往下一个地点所需的足够的干粮。 下一个目的地,卡布里城。 从库拉夫城一路到卡布里城需要翻越山脉,而到达卡布里城之前只有几个魔族聚居地,大概在路途三分之二的位置,都是不大的村镇,最多路过的时候在那里休息一天,并没有多做停留的必要。 一想到要爬山,迈亚人就蔫蔫的,抱着床铺上柔软的被子哀嚎。 忒休斯右手比成枪的模样,将下巴托在上面,看着迈亚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准备的样子,她则在一旁收拾买好的干粮和生活用品通通放入自己的储存空间内,这个储存的魔法可以说是忒休斯最实用的魔法了。
“咱们从亚利布勒一路来迪维尔,走的路应该也不少,怎么一到爬山你的反应就这么过激?” 迈亚努力从她那越来越模糊的记忆中翻找了一下,试图找出心理阴影的源头。 归根究底,是因为张月白是个热爱生活也热爱旅游的人,而小时候的张与经常被她带着四处旅游,包括但不限于爬山。 而迈亚此人,肉眼可见的没有运动细胞,连赶路都是坐在自己的法杖上飞。 小时候的她也反抗过说不想去,但是被张月白一句“不想去就再也别去了”给威胁到了,每次都被带着去各种地方爬山,平地上还好,一到山地迈亚的两条腿就开始发颤。 更何况这个世界的山地和迈亚原本在的世界差远了,没有修建好的台阶,没有沿途贩卖食物饮料的小摊,有的只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和越往高走越恶劣的气候。 “法杖没了,你说我改乘坐刀鞘怎么样,就像御剑飞行那种。”迈亚开始异想天开了。 “山地上用魔力飞行可比你在平地上耗魔更多,而且越往血堡走强大的魔物越多,我并不是不能应付,但你也要多保留实力防备之前那种落单的意外。” “体力和魔力的二选一……”迈亚又扑在被窝里哀嚎了,“好吧,那就走走停停,耗会魔力再下来走一走。” “山不低,现在刚入春没多久,换上长裤。” 忒休斯把适合上山的衣物给她找了出来,上半身依然是迈亚穿习惯的棉质衬衫,下半身则从原本过脚踝的长裙换成了黑色的宽松长裤,靴子也换成了更适合登山的款式。 阿黛尔则保持原本的穿着,只让忒休斯多拿了件长外套随时准备着,等翻山的时候稍微冷点再给她套上。 奥希琉斯一同跟着她们的路线,不过她像是一点都不担心温度的变化一般,完全没有准备其他衣物,仍旧是短款外套和单薄的衬衫长裤,双臂缠着绷带裸露在外。 忒休斯不多做评价,反正等到了卡布里城之后,她们也就差不多要分道扬镳了。 临离开库拉夫城前,忒休斯叫住了奥希琉斯,问道: “关于在库拉夫城发生的连环凶杀案,你真的只是知道几个具体的发生地点这么简单吗?” 奥希琉斯回以一个没什么特殊意味的笑容: “如果你说杀人本身,我确实只知道几个具体的发生地点,毕竟在这里我被压制的和你们的实力也差不太多,自然也没法做到更多。 “但如果你要问关于凶手的一些事情,我可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 “……说说看吧。” “你不会只见到这一个失去自我彻底疯狂的家伙的,”奥希琉斯平静道,“在你的记忆中,也有一个类似遭遇的人,而她正在奔赴这个结局。” 已经发生的历史,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第九十九章 小斗 出了库拉夫城穿过一片小森林后,到达山脚下的时候已经过了五日了,迪维尔只有中部的地形是最为麻烦的,山和森林连了一片又一片,去卡布里城最适合走的一条路只有这看着就让人胆寒的山脉。 平地时迈亚尚能坐在魔力控制着的刀鞘上休息,到了山上饶是她也得乖乖下来自己行走。 忒休斯也不喜欢爬山,不过她爬起山来没迈亚那么痛苦,只是体力消耗更多了些。 这道山脉名为戈利山脉,是迪维尔跨度最大的山脉,几乎贯穿了迪维尔的中部。 迪维尔有不少魔族都需要和这道山脉打交道,没有迈亚所期待的那种台阶,但是也算是踏出一条路,至少不需要攀岩跳山崖之类的危险操作。 忒休斯手上拿着一张离开库拉夫城前花了不少钱买来的戈利山脉地图,这对于要跨越戈利山脉的人来说是必备品。戈利山脉本身除了地形陡峭以外没什么危险,但是盘踞于此的魔物实力不弱,除了迪维尔和人类国家的边界以外,就属这里混乱的魔物最多了。 譬如现在。 迈亚拍拍山上的巨石,魔力灌注其中瞬间让石头崩裂开来,她又开始她拿手的干扰把戏,自己在旁辅助,主攻交给忒休斯和奥希琉斯。 忒休斯看着这群完全摆脱了草食的凶恶羚羊,面色不佳,手上的剑招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停下过。 戈利加魔羚,是只出现在戈利山脉的一种魔物,它们凭借着对地形的了解以及在陡峭山间也能如履平地的优势,将一个又一个过路人从山上推了下去。坠落的地点往往会有同族的魔羚守候,如果被推落的人没有当场死亡,他就会一边忍受着骨头和内脏一起砸成泥的极端痛苦,一边看着这群羚羊将自己的身体啃干净。 单论战力,这群羚羊对忒休斯除了数量多以外就没有威胁了,基本可以保持在两剑一个的斩杀速度。 忒休斯第一剑随便刺在哪个能影响对方行动能力的位置,锐利的剑刃携着魔力破开皮肤和肌肉,第二剑则直接搅碎内脏夺去生命,不给一点喘息的时间。 这边一头魔羚刚打算用双角从背后突袭忒休斯,下一刻它的头部立马就中了一箭,奥希琉斯魔力化成的箭可以称得上是百发百中。头部中箭的魔羚身子晃晃悠悠,很快就被迈亚用石头给推下了它原本打算将猎物推落的地方。 原本在峡间守着食物的戈利加魔羚看见自己同伴的尸体一个接一个坠落下来,心情指不定多奇妙。 山上风大,迈亚想起了忒休斯曾经起的风,她做不到创造风,但是现存的情况下她还是能模仿着控制风刃的。 一道又一道凌厉的风刃环在忒休斯身旁,试图偷袭的魔羚刚想一头撞上去,就被风刃切开了皮肤,顿时惊疑不定地看着金发剑士。 魔羚智商不算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风刃构成的铜墙铁壁是哪来的,直接先一步冲向了迈亚。 “阿黛尔,看好了哦,这就是光长肌肉不长脑子的下场。”迈亚稳坐在一个高高的树桩上,怀里还抱着阿黛尔,看见一路冲过来的魔羚,伸手朝它打了个声音清脆的响指。 羚羊脚下瞬间凸起一片尖锐的土刺,直接刺穿了腹部。
迈亚本来是想让底部的石头直接变成刺戳出来的,但是直接利用地形迈亚怕在山上遭遇什么危险,于是选择了浮于表层的土地。 它根本来不及从土刺上挣脱开来,忒休斯便紧随其后将它的头颅斩下,回身去对付新一波魔羚了,这山上的魔羚死了一片又来一片,数量大得惊人。 瓦沙克的剑身上,上一头魔羚的血刚滑下去,下一头的又立马续了上来,肉食魔物的腥臭血液几乎染红了这一片土地。其他羚羊守候着的那片峡间坠落点也换了颜色,暗沉到发紫的土地又一次因为同伴的血液而鲜红。 数量再多,在三人这切菜一样的打法下也撑不住多久的。 在后续的魔羚数量已经逐渐接不上时,迈亚坐在刀鞘上低空飞行着,漂浮到了坠落点的上空。 魔羚的尸体几乎已经堆满了,为了不影响忒休斯,几乎每杀一头就会有一具尸体被迈亚丢下去。 下面还留守的少数几只魔羚用憎恨的眼神看着浮在上空的迈亚,阳光照在魔法师的身上,在魔物身上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峡间传来畏惧和愤恨并存的低吼声,迈亚心中没什么感觉,掌心出现一点淡绿色的光点和风刃缠绕在一起,投入了峡间。 浅绿色的风刃在峡间如同绞肉机的刀刃一般呼啸着试图杀死那几头等待的魔羚,但有来路也必有去处,那几头魔羚感受到了危险,在受到威胁的时候抛弃了同伴的尸体,为了保留战力逃跑了。 而本来前仆后继试图压制忒休斯的魔羚,听到同伴的呼唤声也撤退了。 忒休斯稍微追了几步,确定这群魔物没有继续来骚扰的意思后,甩了甩剑身上的血液,一串红珠子洒落在山地上。 忒休斯提起自己浅褐色的长外套,表情颇为无奈,刚刚数量太多杀的时候没有注意,结束之后才发现没叫山地上各种奇特地形刮破的衣服,现在下半边已经被血液溅慢了,最底下一层甚至已经有了发暗的迹象。 迈亚看着她的外衣呜哇一声,说道:“要不我试试帮你洗衣服?” “用魔法?” “用魔法,或者我现在直接聚点水你拿手搓。” 迈亚说笑着,眼睛一直紧盯着忒休斯的衣物,还在人类城市的时候她听过关于清洗的魔法,只不过当时她用法杖攻击都不是很方便,所以很多魔法她知道之后并没有尝试,现在倒是有不少时间去试试。 清洗的魔法不需要什么精细的操作,迈亚手中构建出魔法的纹路,扭曲的奇特文字从她手中飘出,在彻底成型之后钻入了忒休斯的衣物之中,将那些不属于衣物的血迹一起带了出来。 一小团血液被纹路包裹着浮在迈亚的掌心中。 奥希琉斯在一旁摸了摸下巴,说道:“很方便呢,干脆以后都这样洗衣服好了?” “情况恶劣的时候偶尔这么做倒是没问题,”忒休斯看着自己干净了的外套啧啧称奇,“不过如果有空闲的话我还是愿意自己洗衣服,衬衫上干净的皂角味会让人感觉清爽不少。” 第一百章 山中休憩 “你还有记忆的时候也这么穿着打架吗,感觉很麻烦。” “啊。” 忒休斯右手成拳在掌心上捶了一下。 有件事情她和迈亚都不太记得清了,那就是她和迈亚的初遇,那个时候的忒休斯其实是有穿着防具的。 那套轻甲被忒休斯一直丢在储存空间的深处,平常基本不会拿出来。 “原先当然是穿戴完防具再去战斗的,”忒休斯从空间中拖出来那套轻甲,上面没什么损坏的痕迹,最大的伤应该是最开始迈亚把她丢出去重启的时候从空中砸到地上留下来的小坑,“其实大部分军士和骑士都是穿着重甲作战的,但是对我来说那挺影响出剑速度的,我实力足够,所以我的长官也允许我适当牺牲防御。” 刚刚面对那么多戈利加魔羚,忒休斯都未显疲态,舍弃重甲的她单凭速度和反应能力也可以躲开攻击,在旅途上她也不可能天天穿着这身铁制的轻甲,这简直是多余消耗体力。 “血基本都溅在防具上了,这个可比外套好洗多了。” 迈亚啊了一声,想起了和忒休斯初次相见那天的对话,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说道:“我想起来了,你还骗我说你是骑士宅,现在看来你那个时候说自己钱包和护照还在也都是骗我的对吧?” 忒休斯移开了眼神,尽力无视脑内传来的瓦沙克的嘲笑声。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迈亚就已经知道了忒休斯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原住民,最开始为了让迈亚不起疑她扯了不少谎,离开原本的世界获得新生的冲击太大,迈亚起初没有计较。 现在看上去像是要算总账的样子。 “嗯,我说我是从别的世界过来的你也不可能相信对吧。” “那倒是,我中二期已经过了好几年了。” 迈亚后仰一下,靠在了岩壁上,手中继续玩着从忒休斯的衣物上提出来的那团魔羚血,像是耍杂技一样从左手一个高抛扔到右手,中途还将其分成三份。 好消息,迈亚没有算总账的意思,她只是惯常的思维跳跃,想到什么顺口说上一句而已。 忒休斯托着腮看迈亚玩血球的样子,心中有点郁闷,要说欺瞒还是迈亚瞒着她的更多,不过现在的她记忆缺失的估计比自己还要厉害,问也问不出什么。 虽然循着对方安排好的未来走下去,忒休斯早晚都会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但是过程中未知的焦躁实在让人不好受。 山上忽然狂风大作,刀子般的风刮在人身上生疼,让忒休斯想起了在那个北方小城的冬天,皮肤上所剩无几的水分也被冷风携走,几乎要在身上流下一道又一道冻伤的口子。 风呼啸着,将原本盘旋在这里久久不散的血腥味也卷去了些,迈亚见状不再控制着手上的魔羚血,让其变成血雾和着风一起离开。 “留一会,等风停了再走吧。” 忒休斯甩了甩因为握剑而有些酸涩的右手,这里正好有可以挡风的地方,她们今天走了已经有大半日的时间了,刚经历过一场搏斗,也差不多该到休息的时间了。
三月十九日的时候到达戈利山脉离库拉夫城最近的那处山脚,现在已经四月初了,途中魔物突袭,虽然称不上险象环生,但也度过了让人无法安息的十多天。 按戈利山脉的小地图,她们现在应该走了有三分之一的样子。 忒休斯对爬山途中时间的认知主要来源于身边的迈亚,她从最开始几天走一段路就累到生无可恋的样子,到中途腿疼到根本无法行走,再到现在已经可以在山上行走大半日不叫苦不喊累,效果不亚于打断骨头再接上。 只有现在稍微歇一会才能看见明显的疲惫。 忒休斯看着手上的地图,肩上靠着闭眼小憩的迈亚,腿上还枕着同样睡着的阿黛尔,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 感觉这个家离了她得散。 对面独自一人的奥希琉斯甩甩尾巴,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加油,这就是主角的劳苦命。 忒休斯能有什么办法,她只能默默掏出一条大毯子,横着正好能盖住她们三人,像是在抱团取暖一样。 外面的风有越来越大的架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忒休斯固然可以现在用风的概念让它停下来,山上这么大的风要费些力气才能掌控住,而现在已经午后,山中气温逐渐下降,下一处像现在这样可以歇脚的挡风山洞还不知道要走多久。 看着一大一小两张睡脸,忒休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给外面的风加了点猛料。 要做就做干脆点,风应该一直到迈亚醒来都会这么大了,今晚就干脆歇在这里吧。 奥希琉斯略有察觉,抬头笑道: “反正这风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有必要这么做吗?” “如果不大点的话,这个虽然不能创造但是能控制风的家伙醒过来之后指不定要怎么办,”忒休斯有时候不太理解迈亚那跳脱的脑回路,“说不定她脑子一抽,突然就决定由她来控制着风咱们继续走了,风不够大的情况下她真干得出来这种事。” 也不知道这脑子怎么长的,平常拖着不愿意做,一旦决定去做冲的比谁都快,如果迈亚真的想继续走下去今天就是亲自用大量魔力控制风她也会去干的。 现在就让断了那点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她先多休息一会吧。 过了段时间,迈亚开始睡得不太安稳了,揉了揉眼睛想要起来,但是被一只手按回了刚刚靠着的地方。 “这是要我多懒会的意思吗?” “外面的风有越来越大的意思,明天再继续吧。” 迈亚将魔力探出去试了试,确实不小,她能截取其中一段,但是这么大的风要全部控制住还是太过勉强了。 明明刚刚风声还没这么吓人的,迈亚呼了口气,觉得有时候忒休斯真的太惯着她了,除了最开始为了让她适应爬山不让常躲懒以外,忒休斯甚至在亲自给迈亚制造一些休息的机会。 “好吧,再休息一会等阿黛尔醒了就吃饭。” 迈亚缩了缩钻进毯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