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01 有个大学生男朋友真不错喔? 「筑嫣,学长已经到了!你准备好了没?」 「好了好了,我马上来!」 我小心翼翼地涂上脣蜜,轻抿了几下,再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妆容和头发,确定没问题之后,才急忙背起书包,跑到玄关。 「真是的,人家学长好心来接你上学,你还让人家等。」妈妈皱了皱眉头。 「嘿嘿。」我吐了吐舌,同时赶紧从鞋柜里拿出皮鞋穿上。 「阿姨,没关係,我不介意的。」站在大门外的学长礼貌地说着。 「你不能这么宠她,到时候被你宠成公主病怎么办?」妈妈无奈地望向学长,但在见到对方始终掛着一贯的笑容时,也只能摇摇头,「好啦,你们赶快出发,再拖下去要迟到了。」 「好,那我们出发囉!」我走到学长旁边,而学长也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妈妈掰掰!」 出了家门,马上就看到学长的机车停在门口。他从车厢内拿出一顶浅紫色且印有薰衣草图案的安全帽,替我戴上。 「你暑假跟大学里新认识的朋友出去玩时,应该没有先把这顶安全帽借给别人戴吧?」我撒娇地质问着。 「当然没有,这是你专属的安全帽呀。」学长一边为我扣上安全帽,一边莞尔笑道。 于是我也跟着笑了开来。 坐上机车后,原先我将手抓在后方的把手上,但学长轻轻拉过我的手放在他的腰际,「抱好,这样比较安全。」 「……好。」我稍稍犹豫了一下后,才依言环抱住他。 「那我们出发囉。」学长的声音听起来很满意,随后才催动油门,往学校的方向骑去。 因为与学长之间的距离太近,一路上,学长衣服上的香气都持续顺着风灌进我的鼻腔之内。 是玫瑰的味道。 我闻着闻着,直到实在觉得有点香到晕眩之后,才悄悄别开了头。 学长将机车停在学校附近的一条小巷子内。 「真的不用陪你到校门口吗?」帮我脱安全帽时,学长一脸担忧地问着。 「不用啦,再说,我们一起出现在校门口的话,应该更引人注目?」 「也是。」学长苦笑,「对不起,要让你独自面对。」 「这种事情,过一阵子就没有人在意了,所以学长你也别放在心上,好吗?」我伸出手来,抚了抚他眉间的皱褶。 学长看着我一会儿,下一秒便捉住我的手,然后飞快地在我的脣上落下一吻。 「嗯,我知道了。」他浅浅一笑,「只要我们过得幸福就好了。」 我回以一个甜甜的笑容。 「好啦,我也差不多该去打工了,今天排的是早班。」看了看手錶后,学长重新坐上机车,「你也早点进去吧,放学后我再来接你。另外……或许是我担心过度,但如果真的有发生什么事情,随时手机联系我,嗯?」 「我会的。」 目送学长的机车远去后,我稍稍整理了仪容,便朝学校走去。 直到我踏进二年十二班的教室里,都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毕竟隔了一个暑假,事件的热度早已退去,若非当事人,如今也只会当成茶馀饭后的间聊罢了。 果然,是学长太担心了吧? 「唷,暑假过得如何啊?」 正要到讲台上看自己的座位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我登时回头望向发话者:「灿熏?我们又同班啊?」 「……小姐,你真的都没在看分班名单?」灿熏看上去相当无言。 「没有啊,我只注意到自己是十二班,至于同学有谁我就没管了。」我瞄了眼座位表,看到我的位子刚好被排到灿熏后方,便走了过去,同时继续和他说着话:「可是你本来不是说要唸二类?怎么会改变心意来唸一类?」 「我后来想一想,觉得唸商也不错啦。」他的视线也随我移动,「毕竟我虽然喜欢数学,也不排斥背东西,但很讨厌物理跟化学嘛。」 数学。 听见他提起这个科目,我的内心微微颤了一下。 「这样听起来,你好像确实唸一类比较适合。」没有让异状显露,我附和道,「那么未来两年又要请你多多指教啦,我即将同班第十一年的好朋友。」 「别提那个数字了,真的是孽缘。从国小到高中都同班,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啊?」他状似困扰地耸耸肩,「话说,你头发怎么看起来毛毛躁躁的?你爸今天车上冷气开狂风?」 「才不是,今天是学长骑机车载我来的。」我白了他一眼。 「对欸,学长上大学了,有自己的机车可以载你来上课。」灿熏豁然开朗,「有个大学生男朋友真不错喔?」 我看他。 「好啦,我懂、我懂。」他举双手作投降貌,「我想说你今天没有做那个『例行工作』,是不是因为上个学期事情闹得太严重了,所以打算收敛一点了嘛。」 「那你还真是不了解我,亏你认识我这么久。」我放下书包,从里头拿出化妆包,「我是现在才要去。」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这是上高中之后才开始的吧?前面九年的你可没有这种习惯。」 「人长到一定年纪,总要有点改变啊。」我笑了笑,「不跟你废话了,我出发啦。」 「让我猜猜──去三年级的?」 「这你倒是满懂的。」我忍俊不禁。 02 见色忘友 学校是不公平的。 年级的高低,与教室所在的教学楼的破旧程度成非常明显的反比。前几年整修时,同样也是从高三的教学楼开始整修,因此那边厕所的卫生、採光等等都是三个年级之中最好的。 所以灿熏猜的没错,若要补妆,去那边绝对是第一选择。 当然,以上都只是冠冕堂皇之词,我选择那边的原因并不只是环境条件。 刻意挑了离三年十五班最近的那间女厕,我走了进去,从容地从化妆包里拿出瓶瓶罐罐,准备将自己重新打理一番。 闷热的天气,再加上刚刚与学长近乎是贴在一起,脸上都已经因为流汗而些微浮粉。 那就乾脆全卸了吧。 我毫不犹豫地将卸妆乳涂抹在脸上,并均匀按摩。 当我透过镜子检视有没有把卸妆乳都推开至全脸时,我的目光不自主地定格在自己的脣上。 方才学长那一吻的触感,依稀还停留在嘴脣上。 某种情绪忽然涌上,我深呼吸几遍之后,才赶紧打开水龙头,仔细地将全脸清洗乾净。 用毛巾擦乾脸部之后,我拿出各种用具,开始重新为自己上妆。 来学校上课,我都只有上基本妆容,因此没花多久的时间便已完工。 当我在收拾东西时,我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正慢慢靠近厕所。 我莞尔。看来我今天没有白来了。 「哇,原来现在有这么方便的露营啊?我也好想去看看喔!」 「对啊,跟学校安排我们去的那种完全不一样。乾脆等毕业之后,我们一起揪班上同学去露营……」她话没说完,我便从镜子的反射看见了她的身影,想必她也看见我了,否则她的语气怎么会突然一百八十度大反转──「于筑嫣?你怎么会在这里?」 「学姊们好。」我旋过身望向两位来人。 「你跑来三年级的厕所干么?又想对小莓做什么了?」 烫着大波浪捲的学姊质问着我,那副怒气冲冲的模样,我看了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因为我让她气到记住了我的全名,但我甚至连她姓什么都没有留意过,只知道她是瑄莓学姊的好朋友。 一旁的瑄莓学姊在看见我之后,原本就已经白皙的皮肤明显又刷白了一个色阶。 但她还是拉了拉大波浪捲学姊的手臂,好声好气地说着:「没、没关係啦,她可能只是想借用这边的厕所,毕竟这边设备比较好……」 大波浪捲学姊愤愤咬牙,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呿,一大早就看到脏东西,把我整天的心情都毁了。小莓我们走,别再让她污染我们的眼睛。」 语落,她便拉着瑄莓学姊迅速离开了厕所。 我望着她们的背影,心满意足地弯了弯嘴角后,才带着我的东西,踏着轻盈的步伐回到教室。 「于筑嫣这个名字好熟喔,是不是之前那件事情的主角之一?」 「对啊,自以为长得漂亮,还不都是靠化妆……」 两个看起来跟我同班的女生正在走廊上聊着天,一见到我出现,便迅速噤了声。我瞥了她们一眼,没多表示什么,就继续哼着歌回到座位上。 「不就补个妆而已,怎么看起来心情很好?」灿熏转过头,饶富兴味地看着我。 「让自己美美的,就值得开心一整天啊,这你们男生就不懂了。」我的嘴角依然上扬着。 「我确实是不懂,毕竟我无时无刻都很帅,所以不会有『因为自己变好看而开心』这种经验。」 我冷眼看着他。 「干么?嫉妒我喔?」灿熏贼贼一笑,「不过,你确定会因此开心一整天?就算等等开学典礼结束之后马上就要开始上课赶进度也一样?」 「什么?今天不是才开学第一天?」 「我也以为今天可以轻轻松松地过,但刚刚班导有来一下教室,宣布这个坏消息并发下课表给我们。」灿熏指了指我的桌面。 我低下头,这才注意到这学期的课表已被放置在我的桌上。 「等等第一堂就是歷史课,但我根本还没收心,昨天打游戏打到凌晨一点多,看来我肯定会在课堂上睡死……」 灿熏还在嘀咕着些什么,可我已没在专心听,仅是急急忙忙地将目光移向科任老师名单的地方。 在看见那个名字之后,我下意识地抿了抿脣。 怎么我都狼狈地逃到一类组来了,却还是没能躲过呢? 不过幸好,今天没有他的课,让我至少还能先做个心理准备。 思及此,我便轻轻舒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熬过一整天的课,在台上老师宣布下课后,坐在前面的灿熏立刻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啊──累死了,终于结束了!」 「你明明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我毫不留情地吐槽。 「但还是会累啊。」他转过身来看着我,「欸,等等要不要一起去吃个豆花,慰劳一下自己啊?」 我正想答应时,才想起自己已经跟学长约好了放学会来接我,只好歉然拒绝灿熏的提议。 「嘖,见色忘友。」灿熏咂了咂嘴。 「你明明就有女朋友,怎么不找她去?」 「我暑假就跟她分啦,现在是空窗期。」他睨向我,「本来想找朋友诉苦的,谁知道朋友的眼里只有她的学长。算了,我还是滑交友软体吧,上面的人都比你有人情味多了。」 儘管灿熏这么说,最终我们还是一起走到校门口,才和彼此道别。 「筑嫣!」在与早上下车时同一个位置,我找到了学长,对方一瞧见我,便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 「学长。」我也弯脣回应。 「怎么样?开学第一天还好吗?」他一边为我戴安全帽,一边问着。 「这种问法,好像我爸爸一样。」我失笑,「很好啦,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有很巧的事情。」 「很巧的事情?」 「我跟灿熏又同班了。很不可思议吧?」 学长的手顿了一下,「你是说那个从小到大都跟你同班的关灿熏吗?」 「对啊,就是他。」 他的表情似乎稍微黯淡了一些,「……这样啊。」 察觉到这样的变化,我急忙澄清:「我跟灿熏真的只是朋友啦,认识这么久了,根本不可能对他有恋爱的感觉!」 「嗯,我知道,你说过很多次了。」学长笑笑,同时隔着安全帽拍拍我的头,「上车吧。」 但我很清楚,学长的笑容很勉强,眉宇间的皱褶更是出卖了他的心绪。 算了,也罢。 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就好,至于学长会怎么想,我也只能尽力了。 03 你也是其中之一 ? 针对高二的学生,在天气还没变冷的这段时间内,学校规定每週要有一次连堂的游泳课。 而我们班的游泳课排在星期三下午的二、三节,等于开学第二天就得下水。 虽然很多人很期待,认为在大热天能够泡到泳池里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但我绝对不是其中的一员。 一定要素顏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我不諳水性。 说白了,就是我不会游泳。 因此,强迫我游泳,对我而言,比要我素顏见人还要可怕──毕竟我的素顏也不是真的那么见不得人。 「不用那么紧张啦。」听了我的烦恼后,学长哈哈大笑,「体育老师们通常也都没多严格,不会因为你不会游泳就把你当掉,你只要当作是在水里乘凉就好了。」 「但我就是觉得很恐怖嘛……」我稍稍加重了抱住学长的力道。 「不然,你跟老师说你生理期?」 「我总不可能整个学期都在生理期吧。」 「好像也是。」趁着红灯,学长将手覆上我的,「要是真的生理期那么久,我也会心疼的。」 感受到学长掌心的温度,我有些不自在地乔了乔坐姿。 后来一直到抵达学校,学长都不断地在安抚我。我表面上说着我没问题了,可等我一踏进校园,表情又忍不住垮了下来。 就这样担心、担心着,一直到早自习结束,灿熏随口说的话,才提醒了我另一件重要的事── 「今天第一堂是数学课欸。」 我兀的抬眸,随即又急忙故作镇定地回覆:「对啊。」 灿熏瞄了我一眼,「你高二应该也会拚命唸数学吧?」 我一愣,「什么?」 「我在称讚你数学成绩很好。」灿熏将身子转了回去,「为了不输给你,我要先来预习啦!」 我怔怔地看着灿熏的背,对于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甚是不解,神经却稍稍紧绷了起来。 正此时,鐘声敲响,宣告了第一堂课的开始。 我一愕,没想到自己竟然把最后能重整心情的时间浪费在思考灿熏的行为上。 就在我还手足无措的时候,数学老师走进了教室内,而我也在一瞬间将目光转向桌面。 即便我心底很清楚,这么做绝对是徒劳。 「大家好,我是你们班的数学老师,同时也是一班的导师,我叫汪傲海。」讲台上的数学老师一边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一边说着:「如果没意外的话,我应该会带着你们直到高三毕业,因此接下来的两年要请各位多多指教了。」 我的馀光覷见老师拿起了讲桌上的座位表,「这学期第一堂课,我们轻松一点,先来互相认识一下吧。我看看……喔,有些同学之前也是我的学生呢。」 老师陆续叫了几个名字之后,接着又说:「筑嫣跟灿熏也在这个班上啊。」 筑嫣。 听见他喊我的名,我克制不住地颤了一下。 可恶,我怎么这么没用? 而即使我被点名,也依旧没有抬起头来。倒是坐在我前方的灿熏,直接跟老师对话了起来:「对啊,之后也要请你多关照啦,汪汪!」 「你这样一叫,到时候不就全班都这样叫我了。」 「可是早就全校都这样叫你了,应该也不差我这一声吧?」灿熏痞痞一笑。 班上的大家听见这样的对话,也都不禁笑出声,班上的气氛也顿时活络了起来。老师见状,也只能无奈地接受。 然而,纵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也依旧僵硬着表情,汗水也自额角渗出。 老师的那一声呼唤,依然回响在我的耳畔。 筑嫣。 我紧紧捏住自己的手臂。 冷静,于筑嫣,你要冷静。 只是由于他是认真的老师,所以才会把学生的名字都记住,并不代表什么。 没错,绝对没有特别的意思的。 熬过数学课之后,我到厕所去,简单地为自己梳洗一下。 在走回教室的途中,我听见两个女生正在走廊上,一边透气、一边间聊: 「虽然去年就有耳闻汪汪很帅,但今天一看还真的不得了欸!」 「对啊,而且他又很年轻,在课堂上的气势也总是压不过学生,真的很可爱,相处起来很轻松欸。话说回来,我们跟他应该也差不到很多岁吧?说不定我们还在他的可接受范围里喔!」 「跟老师谈恋爱,听起来有点不妙,但如果是汪汪,我愿意试试看!」 「不过对象是汪汪的话,可能得先把数学成绩拉高才有机会吧!」 两个女生又咯咯笑了起来,而我只是快步从她们身边走过。 「汪汪还是一如往常地受欢迎。」回到座位之后,灿熏视线看着外面那两个女生,悠悠地说着。 「你听得到她们讲话的内容?」我来回看了看,那两个女生讲话的声音也不是很大,隔着这段距离,灿熏怎么会听见? 「没,我看她们那副兴奋的模样,大致就猜得到了。」灿熏扁扁嘴,「我就不懂,明明我也很帅,怎么我就没像他一样风靡全校?」 我惯例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不过这样看来,班上又有很多女生愿意为了帅气的汪汪而努力算数学了,」灿熏的目光转向我,「你也是其中之一。」 「……你觉得我也是因为看老师帅,才会特别认真算数学?」我忽然理解了他上课之前说的话的逻辑。 「不是吗?」灿熏笑嘻嘻的,「如果今天是个美女老师,我铁定也会努力都考高分的。」 听见他这么说,我才松一口气。 幸好,灿熏只是基于一个常理判断,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才没那么肤浅。」于是我理直气壮地反驳,音量却似乎稍稍漏了气。 04 还好有你在 然而,星期三的困难尚未结束。 下午两点多,我提着泳衣袋,跟班上同学一齐前往游泳池旁的更衣室。 虽然我不会游泳,但在学校没有硬性规定泳衣款式的状况之下,对于泳衣的挑选,我可是一点都不马虎。 我选择的是苏芳色的两件式的泳装,肩膀的部分有挖空设计,整体不会让人觉得像比基尼那样大胆,却又不失小性感。 当我们鱼贯走出更衣间、来到室外泳池时,我能感觉到早早就已经在热身的男同学们投向这边的热切目光。 我轻扬了扬嘴角,不着痕跡地抬头挺胸了起来。 只是得意归得意,等到体育老师带大家热身完,叫大家下水时,那种自满的情绪霎时就烟消云散。 因为我知道,接下来等着我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开心的状况。 在体育老师和同学们简单地互相认识完之后,马上就进入了正式课程。第一堂教的是漂浮,因为是相当初阶的动作,绝大多数的同学都早早就完成体育老师规定的课题,到另一头玩水去了。 唯有我,在水中站了许久,始终没有勇气将两脚都抬离泳池底部。 体育老师原先也不断鼓励我,但反覆几次下来,他似乎也有些无力了,只叫我自己在一旁练习,就去观察其他同学的状况。 我只能孤零零地在泳池角落,继续白费力气地重复尝试。 「原来你不会游泳喔?」原本和班上男生们互相泼水泼得正开心的灿熏,发现我独自待在角落之后,慢悠悠地游了过来,脸上还带着些许訕笑。 一想到他肯定是来揶揄我的,我就有些不悦,只好故作不在乎地回应:「是又怎样?」 他盯着我无比滑稽的动作一会儿后,换上了比较认真的口气,道:「你不是要想着把脚抬起来,而是要趴到水面上啦。」 我望向他,满脸的困惑。 「我示范一次给你看。」 语毕,他俐落地鑽入水中,轻轻松松地就成功漂浮在水面上。 「你看,很简单吧?」他走回我旁边,自在地彷彿在陆地上一般。 「你做起来是很简单啦,可是我就很怕会沉下去啊。」我愈说愈小声,下一秒,我眼睛一亮,「不然,你在旁边看着我,万一我真的沉下去,你就把我捞起来?」 「啊?」闻言,灿熏的脸上写满了错愕。 「其实刚刚体育老师也有这样提议过,但毕竟是老师是男的,就算他没什么别的意思,我还是觉得有点不自在。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就觉得没关係了。」我笑嘻嘻地解释。 灿熏愣了愣,才接话:「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牺牲跟同学玩的时间,大发慈悲地来陪你好了。」 「谢啦!」我露齿一笑。 确定了灿熏会待在一旁之后,我忽然觉得安心许多,吸饱一口气后,便勇敢地往水面上趴去。 当我发现自己成功漂在水面上后,我兴奋地看向灿熏,同时激动地挥动着手臂,想叫他看看我的表现。 却不料,由于随意划水,我整个人突然失去平衡,身体就这样翻了半圈,然后沉入水中。 「喂!」 说时迟那时快,我感觉到有人立刻伸手勾住了我的腰和膝盖内侧,接着施予一股往上的力量,将我整个人抱出水面。 「呼哈!」一接触到空气,我便恣意地大口呼吸了几次,接着望向身侧的人:「还好有你在。」 「我没想到你是真的这么不諳水性。」灿熏挑眉。 我赧然吐了吐舌。 这时,我也注意到,灿熏的耳朵,似乎有些微的泛红。 「你耳朵怎么红红的?抱着穿泳装的我,感到害羞了?」 「哈?怎么可能?」他一脸嫌弃,「我是看你落水太紧张好不好,我可不想看你在我眼前丧命,说不定以后冤魂还会一直缠着我。」 「好啦、好啦,抱歉嘛。」我重新站稳到地面,「那就要麻烦你,再多陪我练一下了。」 「真是拿你没办法。」灿熏即便一脸不耐烦,却还是靠到了墙边,抱胸看着我的方向。 我知道,虽然他嘴巴有点坏,但他其实是个贴心的人。 于是我放心地笑了开来。 就在这时,鐘声响起,一堂课已经过去,校园内开始出现嘈杂的人声。 室外泳池有一边离操场比较近,我跟灿熏则慢慢移动到相反侧,尽可能避开来往的其他师生。 毕竟我还是觉得,作为不会游泳的少数,似乎有那么一点丢脸。而灿熏大概也懂我的心思,因此也没说什么,仅是默默随着我移动。 就在我准备再度趴到水面上时,在对边戏水的几个女同学忽然很兴奋地喊道:「啊,是汪汪!他刚好路过耶!」 我的身体又是一僵。 「汪汪你看!」我偷偷瞄过去,或许是因为早上的课堂很愉快,让老师与学生之间的隔阂瞬间消失,几个女生立刻爬上岸,隔着铁网兴奋地呼喊着,「是泳装喔!青春洋溢的女高中生的泳装!你觉得谁的比较好看?」 女同学的音量过大,我听不见老师说了什么,只见他有些困窘的回避着她们的热情,黑色镜框后的双眼满是不知所措。 他的眼神撇开时,恰好就与我的目光交会。 我一顿,随即转身背对他,暗自祈祷他没有认出我。 「她们真吵。」灿熏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地抱怨着。 「嗯。」我喉咙乾涩地附和道,接着又赶紧将自己的脸浸入泳池以降低热度。 05 没想到你居然那么喜欢学长 ? 数学作为共通科目之一,每週的堂数自然不会少。 或许是因为隔了整整一个暑假,所以一时还没有习惯,起初在课堂期间,我都会有点坐立不安,但经过两个星期之后,渐渐地也已经不会再那么紧张了。 反正上课的时候,听进耳里的都是数字、公式及概念,眼睛也只需要在课本和黑板之间来回就好。 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我无数次重复催眠自己之后,渐渐地就能比较坦然了。 只不过,下课之后,每次看到几个学生们凑到讲桌去跟老师聊天、问问题时,我的心中还是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浮现。 「灿熏,你要不要去合作社?」收回视线,我点了点前座已趴在桌上补眠的灿熏,询问道。 灿熏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儘管表情超臭,他搔了搔头后,还是说:「好啦,陪你去。」 学校合作社卖的商品种类其实不算多,而其中称得上好吃、好喝的自然就更少了,有些热门商品甚至可能不到中午时间就已经售罄。 很幸运地,我们抵达合作社时,我远远便看见我最喜欢的那款奶茶还剩下最后一瓶。 当我准备走上前去拿那瓶奶茶时,眼尖的我注意到,斜前方有另一个高高的男生,也正走往那个方向。 直觉告诉我,他肯定也是看上了同一件商品。 对方相对腿长、距离奶茶也比较近,难道我就只能将心仪的奶茶拱手让人了吗? 怎么可能。 虽然在经过上学期的事件之后,这个方法可能不见得管用,但还是有尝试的价值。 于是我小跑步了起来,越过重重人群,然后在那个男生欲拿取那瓶奶茶时,刻意伸出手来碰了他的手。 「啊,抱歉。」我急忙收回我的手,向他道歉,对方也因此看向我。 我趁此间隙瞄了一眼他胸口绣的学号。 很好,是学弟,那应该不认识我,成功的机会大一点。 「学、学姊也要拿这瓶奶茶吗?」该名学弟有些口吃,我猜,或许是那种比较不常跟女孩子接触的类型吧。 那真是太好了。 「对啊,不过既然是你先拿到的,就给你吧。」我稍稍抬眼,笑着对他说。 在他看来,这个由上往下的视角,应当是楚楚动人的吧? 幸好他长得比我高,还有这点可以拿来利用。 「没、没关係,就给学姊吧!我挑别的就好了!」果不其然,他立刻放弃了奶茶的购买权,甚至还贴心地帮我从架上拿下来,交到我手里。 「真的吗?谢谢你!」我也就顺势收下。 等到学弟走远之后,在后方全程目睹的灿熏靠了过来,眼神和语气皆是满满的鄙夷,「你这招怎么用不腻?」 「既然每次都有效,干么不用?」我莞尔,「人本来就该想办法争取自己想要的事物啊。」 「包括喜欢的人?」 我握紧手中的奶茶,「当然,不然为什么要追求?」 「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那么喜欢学长而已。」灿熏从旁边的零食柜上拿了两包洋芋片去结帐。 「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会知道。」我看准他付完钱的瞬间,直接拿走一包洋芋片,然后跑出合作社,拆开包装就吃了起来。 「喂,于筑嫣!」还在整理零钱的他气急败坏地追了上来,「我看你肚子里住的不是蛔虫,是贪吃虫吧!」 我哈哈大笑了几声,很没良心地又吃了几片之后,才把整包洋芋片还给他。 週四的放学时间,由于隔天是中秋节补假,学长送我回家后,问了我週末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大学下週就开学了,虽然我们还是在同个县市,但我应该也会变得比较忙,不见得能每天接送你上下学,也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所以想说趁开学前的假日再一起去哪里晃晃。」站在我家大门外,学长向我说明着,同时拿出手机,「今天打工的休息时间,我有想了一些可以去的地方,你看看有没有想去的?」 他点开手机内建的记事本,然后交给我自由瀏览。 我滑动画面,一一检视每一个选项。 除了没有新意的看电影、逛街等等之外,也有列出几间时下正热门的甜点店或打卡景点。 我让画面停留在这个位置。 学长见状,温声问道:「你想去这些地方吗?」 「我问你喔,」我仰头看向他,「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地点呀?」 学长的脸色明显一愣。 于是我趁势问了下去:「是你以前约会时有去过吗?」 大概是知道瞒不住了,学长叹了一口气后,诚实招供:「……是。」 「那我不要去。」我叫出萤幕键盘,将那些选项从学长列的清单中一一删除。 「抱歉,是我太粗心,没有考虑到这点。」学长从后面环抱住我,「我下次会多注意的,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我会再选一间餐厅,晚上我再传讯息跟你说。」 「好。」学长轻轻加重了抱我的力道。 这时,妈妈打开了家门,撞见此景,也没觉得太讶异,「我听到门外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就想可能是你们回来了。今天刚好我晚餐煮得多了点,双翊你要不要乾脆留下来吃饭?」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学长也态度大方,自然地放手后,对着妈妈客气地说道。 我佇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学长从容走进家门的背影。 高中期间成绩名列前茅、现在就读于国立大学资工系、外貌乾净整洁、个性积极上进、态度应对得体。 匯集了这些优点的学长作为我的对象,妈妈应该也是相当满意的吧。 我浅浅一笑之后,便也跟着回到家里。 06 幸好没让那隻狗碰到你 週六中午,我和学长约在车站旁的便利商店碰面,要一起去附近的一间主打抹茶甜点的餐厅光顾。 我特地比平常早起一些,先从衣柜里挑选了一件白色休间衬衫及雪纺紫色长裙,再搭配着电棒捲的辅助精心编发之后,才坐到化妆桌前,仔细地为全脸上妆。 打扮完成后,我站到全身镜前,确认自己从头到脚都是完美的状态后,才拿起包包,走出家门。 我的时间抓得很精准,当我抵达约定地点时,距离我们说好的时间只差五分鐘。我以为一向都会提早到的学长应该已经在这边等着我了,可是我左看右看,却没看见他的身影。 难道他要迟到了? 我拿出手机,这才看见约莫十分鐘前,学长就有传讯息来,说他被两个妹妹缠住要教她们英文,因此晚了一点出门,可能无法准时抵达。 即便知道是无可奈何的事,我还是有些不满。 无论再怎么持久的妆,随着时间过去,肯定都会愈来愈脱落的。 可惜了,没办法让学长看到最精緻的我。 亏我还一早就起来做准备。 室外阳光毒辣,擦了防晒只能保护皮肤,却无法阻挡热度。反正学长还不会这么快出现的话,不如就先躲到便利商店里面去吧。 打定主意后,我便走进店内,享受迎面而来的沁凉空气。 然而,好巧不巧,我才踏进去没多久,就有两个男生也跟着走了进来,其中一人的手中还牵着一隻黑色的台湾犬,完全无视除导盲犬外不得携带宠物入内的规定。 原先我想,便利商店的空间还算大,只要他们不要走来我附近,对我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然而偏偏,我走到哪一区,他们好像就跟着移动到哪一区,迫使我最终只能选择离开便利商店。 正当我还在思考要先躲到哪里去避暑时,我万万没料到,那两个男生竟也随着我走了出来,牵着狗的那个人甚至与我搭话:「嘿,妹妹,我们刚刚观察你一段时间了,你是一个人吧?外地人?我们跟附近很熟,要不要我们带你在附近走走啊?」 我反射性地后退了一步,而那隻黑狗似乎一直想朝我靠近的模样,更是令我戒备。 「不好意思,我跟人有约了。」我好声好气地拒绝。 「跟谁?男朋友吗?」对方张望了一下四周,「我没看到人啊,是不是你捏造的啊?再说,跟你这么漂亮的女生约会还迟到的话,那种男朋友不要也罢吧?」 「你不用害怕,我们两个都是好人,真的只是单纯想带你出去玩而已,没有什么奇怪的意图啦!」 我的目光迅速扫视了他们一遍。 姑且不论长相好了,不修边幅的外表、过时的穿搭,以及拙劣至极的搭訕技巧…… 就凭这些,也妄想我会点头同意? 然而,想归想,眼下这个状况,我很清楚自己居于劣势,如果他们硬要拖我走,我也没有足够的力气与他们抗衡。 我只能一边与他们推託,一边期待学长赶快出现。 「你别废话那么多了,跟我们走就对了啦!」终于,其中一人耐不住性子了,伸手就想直接把我拉走。于此同时,他原先捉着的牵绳也被他放掉,黑狗没了束缚,蓄势待发就要朝我跑来── 「抱歉,我来晚了。」 在我几乎就要尖叫出声的那一刻,后方忽然有另一个人挽过了我的肩膀,伴随着熟悉的嗓音,将我护在了他的身后,黑狗也因此只撞上他的裤管。 认出他的声音之后,我看着他的背影,心跳声却比刚刚更加清晰。 「呿,原来是真的有男朋友啊。」对方一脸不悦,「我还想说,打扮那么漂亮,应该是想勾引男人,才好心来跟你讲话,免得你一整天毫无收穫。仔细一看,你妆化那么浓,卸妆肯定是丑八怪,我才看不上咧!」 那两人悻悻然离开之后,前方的人才转过来,微微弯下身子与我平视,「别听他们乱讲,他们只是恼羞成怒,才会把气出在你身上。把自己打扮漂亮是每个人的权利,况且你其实化得一点都不浓,我虽然不懂化妆,但我觉得看上去很自然,很能衬托你五官的优点。」 我望着他那和平时不同、没有戴眼镜的脸庞,忽然心头一阵复杂的情绪窜出,呛得我眼眶有点发酸。 「抱歉喔,刚刚擅自拉了你,」他说着,声音依然和煦,「如果造成你的不舒服,我向你道歉。」 我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不过幸好,没让那隻狗碰到你。你很害怕吧?」他笑弯了眼。 我一愣,看向他的清亮双眼,正欲开口时,就听见了学长的声音:「筑嫣,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咦?」 看见学长出现,我急忙跑向学长,没敢再多逗留在他身边一秒。学长见状,也很自然地搂住我的腰,同时有些警戒地看着那个人。 「啊,我不是奇怪的人啦。」或许是意识到学长的眼神有些敌意,他急忙摆摆手,「我是汪傲海,你们高中数学老师。」 「汪汪?」学长的态度瞬间友善许多,「原来是你喔!你没戴眼镜看起来跟平常差好多,我一时没认出来。可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边啊?」 「我今天刚好有高中同学会办在附近,经过这边的时候碰巧看到筑嫣被奇怪的人缠上,就帮了她一下。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先走啦!」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啊!」学长与老师道别后,马上又对我说道:「对不起,都怪我来得太慢了,你有没有怎么样?」 「我没事。」我抿了抿脣,犹豫了一阵,才开口:「学长,你知道我怕狗吗?」 「狗?」学长对于话题转换似乎有些跟不上,但他还是回覆:「我今天第一次听说,我以后会注意的。」 于是我更加动摇了。 看吧,我明明记得我没有特别和谁提过,连学长都不晓得这件事了。 但是为什么,刚才老师的语气,却彷彿他早就知道了一般? 后来,我和学长顺利抵达餐厅,享用过正餐之后,一人点了一块抹茶蛋糕来品嚐。 「我觉得没有想像中的好吃耶,以后还是不要来了。」吃完之后,学长悄声对我说。 我点点头,附和他的意见。 我没有告诉他,其实这间餐厅,只是我打开地图之后,随便点选的一间,连评价都没有仔细研究过。 当然,我更不可能告诉他,其实这天下午,我满脑子都在想老师的事情,从他为了救我而充当了男朋友的角色,到他不知为何晓得我怕狗的事情。 短短一瞬间被老师碰触到的左边肩膀,一直到我回到家,似乎都还隐约发烫着…… 07 是我乱猜的啦 紧接着而来的星期一,我带着爸爸这次从花莲出差回来时买的麻糬,有些不安地来到数学科办公室外面。 由于老师那天帮了我,所以我送个小礼物给他,应该是合情合理的吧? 说是这么说,我还是在门口反覆深呼吸了几遍之后,才走了进去。 老师的座位就在开门后马上能看见的位置,我朝那个方向望去,没料到却看见已经有另外一个人在那边与老师说着话。 那张侧脸,我一眼就能认得。 是瑄莓学姊。 我悄悄走过去,渐渐地便也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这样子那些问题的解法你都懂了吗?」 「嗯,谢谢老师,还是汪汪的说明最浅显易懂。」 瑄莓学姊朝老师甜甜一笑,转身要离开时,就发现了正缓缓靠近的我。 原先还在她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脸色也在顷刻间变得难看许多。接着,她将手中的课本抱紧在胸口,低着头,快步绕过我,离开了办公室。 啊,忘记亲切地跟她打招呼了。 「筑嫣?」当我还在懊悔时,老师也已注意到了我,「怎么了?你也是来找我的吗?」 被他这么一唤,我回过神,抬眼对上老师的视线,吸一口气后,将手中的小提袋递了出去,「那个……这是星期六的谢礼。」 老师愣了愣,接着笑笑婉拒,「我也是刚好路过而已,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啦。」 我微微捏紧手中的提袋,「可是……」 「你知道的,我不收学生礼物。」 明明有过特例。 我在心里悄悄抱怨,但也知道再坚持下去没有意义,只会给老师带来困扰,因此选择无力地垂下手,「嗯,不好意思,给老师添麻烦了。」 「没什么,小事一件而已。」老师微微一笑。 或许是觉得应该已经没事了,见我还杵在原地,老师有些疑惑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我还想请问一件事。」 「嗯?」镜框后的双眼弯成美好的弧度。 我稍稍低下头,一隻手有些不安地抓着裙摆,「老师您……为什么知道我怕狗呢?您那天说的话,听起来像您早就知道了一样。」 儘管只是一件小事,它却霸道地定居在我的思绪上整整两天,逼得我即便要鼓足勇气也决定问出口。 听见我的疑问,老师眨了眨眼,隔了大约三秒后,才彷彿理解了这个问题的来龙去脉,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是我乱猜的啦。因为我认识好几个女生朋友都会怕狗,下意识就觉得你应该也怕。」 我看向老师,那双眼睛太过真诚,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是假的。 我却羞愧地想哭。 「原来是这样,那老师的直觉很准耶,我确实也是会怕狗的类型。」努力撑起一个微笑,我向老师鞠个躬,「那我告辞了,再次谢谢您的帮助。」 「不客气。」 转身,我有些仓促地逃出了数学科办公室。 于筑嫣,你实在太可笑了,怎么会以为老师是原本就知道的呢? 你在老师的眼里,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又怎么会妄想老师有特别关注你? 你明明应该是最清楚这件事情的人,不是吗? 在回教室的途中,我拿出手机,传了几个贴图给学长,并且让画面一直停留在这个聊天室,期望能看见他的已读。 一直以来,他都很快就会读我的讯息。 我想要学长的回覆,来证明确实有人是在乎我、喜欢我的。 可惜事与愿违,就如同学长先前说过的,他刚开学时可能会变得比较忙,我拿着手机站在原地几分鐘,都没看见「已读」的字样跳出来。 被打脸的现实令我更加坐立难安,我就这样呆站在原地一会儿,才又想到一个点子,然后快步回到教室。 「灿熏!」一进教室,我就直接奔向灿熏的座位,同时把麻糬连着袋子甩在他身上,「我有事情要拜託你。」 「啊?」他有些错愕地看了看身上的袋子,又再看看我,「是什么天大的麻烦事,还要你花一盒麻糬当报酬给我?」 「跟麻糬无关啦。」拿在手上时时刻刻突显我的丢脸,我只是想赶紧处理掉而已,「你先前不是说,交友软体上的人都比我还有人情味?」 「喔对啊,你想来扳回一城了吗?」灿熏喜孜孜地把整个盒子拿出来,一副食指大动的模样。 「不是,」我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他,「我是想问你,你平常都用什么交友软体?」 「我下载了很多种欸,你问这个要干么?」他拆开包装,满面困惑地斜眼看着我。 「我也想玩玩看交友软体。」 「……哈?」灿熏已经张大嘴巴准备咬下麻糬,却被我的话给止住了动作。 后来,灿熏截图了他平常有在使用的交友软体给我,甚至贴心地附上了各个交友软体的特色及注意事项,像是哪一款比较热门、哪一款主打语音聊天、哪一款比较多怪人…… 但是我没管那么多,决定总之都先下载来看看,至于到底好不好用,亲身试用过不就知道了? 于是这天晚上就寝之前,我简单和学长聊了几句,说白天只是心血来潮想传几个贴图给他,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后,就以隔天还有单字小考为由,早早结束了对话。 随后,我兴冲冲地先随意下载了一个交友软体,立刻註册了帐号,想要来体验看看其中的乐趣。 依照栏位指示,我迅速输入暱称、兴趣、喜欢的类型等等,直到看见最后一项「备註」时,手指才稍稍卡了一下。 接着,没来由地,我填上了两个字:「怕狗」。 我要让这件事情不再是个秘密,而是认识我的人都会知道的事情。 如此一来,我就不会再產生像今天这样出糗的误会了吧。 资料送出后,便正式进入到了交友软体的世界之中。我瀏览着系统自动帮我挑选出的我可能会喜欢的对象,挑了一个看上去还算顺眼的大学生,主动传了讯息过去:「嗨:)」 对方很快就读了我的讯息,过了一下子后,他才回我:「你是高中生?」 我想他刚刚应该是在查看我的个人档案吧。 「对,现在高二。」我飞快回覆。 「骗人的技术未免也太差了吧?还把年龄设定的这么小,是不是你自己的癖好啊?不过你盗来的当头贴照片的这个女生还算满好看的,算你有眼光!」 这一串字冒出来之后,对方立刻就封锁了我。 ……说好的人情味呢? 好吧,至少他说我好看,也算是有一点收穫吧! 08 毕竟都已经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隔天早晨,我坐在学长的机车后座,侧着头靠在他的背上,一手抱在他的腰际,一手则偷偷在腹部前继续滑着另外一款早上出门前刚下载的交友软体。 「我去参加了模拟联合国,里面的人都好厉害……」 这个交友软体要输入的资讯怎么比较多?连生日、血型等等都要。 「每个学长姊都思路清晰、逻辑通顺,我听了都以为他们真的是代表国家的人……」 对了,灿熏好像有说,这一款强调的是用星座血型来挑选出适合的对象。 「……嫣。」 勾选我想配对的星座血型组合?糟糕了,我对这方面还真没什么研究。 「……筑嫣。」 不如就全选好了?反正我本意不是要找对象,只不过是想多认识一些可以聊天的人而已。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筑嫣?」 学长用指头敲了敲我的安全帽,我才慌忙把手机萤幕关上,往旁边一看,这才发现已经抵达学校附近的小巷子内了。 我匆匆自学长身上弹开,下了车之后,低着头说道:「对不起,昨天晚上没睡好,早上有点昏昏沉沉的……」 「没关係,高中课业有时候是真的满重的,我也是过来人。」他替我拿下安全帽后,又宠溺地摸摸我的头,「话说回来,你的功课都还跟得上吗?我这个假日没有什么安排,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约在咖啡厅一起唸书。」 不愧是考得上国立大学资工系的人,就是有馀裕能说出要教别人功课这种话。 只不过,难得的假日,我连放松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花在用功上面? 于是我摇摇头,「目前还可以,真的有需要的话,我会主动跟学长说的。」 「这样啊。」学长看上去有些失望,「还是要不要我陪你练习游泳?虽然距离期中的游泳测验还有一段时间,但早点熟悉也没什么坏处。」 我想起前三个星期,灿熏是如何一遍又一遍地拯救我,我就冷汗直流。 真要叫我去泳池,我不如去唸书! 「不用不用,我最近都有跟上老师的进度了!」这当然是谎话。 「真的?」 假的。「真的啦,灿熏也有教我一些诀窍了,没问题的!」 我话说出口后,才发现学长又微微拧起了眉头。 「啊、那个、我不是──」 「没关係,是我自己没调适过来。」学长捏了捏我的鼻子,「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缘故而失去原本的朋友,况且你都跟我保证过那么多次了,所以我会学着去习惯关灿熏的存在的。」 我仰头看向学长,这个位置正好让他背对阳光,使得他脸上的笑容看起来似乎又更加黯淡了。 我在心底稍稍叹了口气。 虽然我很清楚,我跟灿熏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但从学长、抑或是旁人的角度看来,或许不见得会这么认为吧。 毕竟他们又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的想法? 再说,倘若学长真的看透了我的内心,那才更应该让人紧张呢。 过了几天,我甚是气馁地来到学校,一看见在座位上补眠的灿熏,便毫不客气地用力戳了他几下,「喂,你是不是骗我的啊?交友软体上的人到底哪里有人情味啦?你跟你前女友真的是在交友软体上认识的吗?」 「啊?」他一脸怨懟地看向我,被吵醒的不悦一览无遗,「我骗你干么?骗你有钱拿喔?」 「那到底为什么我都认识不到人?」我拿出手机,完全无视灿熏本人的意愿,直接就把画面凑到他眼前,强迫他看我交友失败的各种纪录,「要不就是讲话没逻辑文不对题的、要不就是一来就开黄腔的,好不容易有稍微聊上话的人,没多久就问我要不要去旅馆!到底哪里有人情味?」 「交友软体本来就是要碰运气的嘛!只能说你运气不好囉,都吸引到一些怪人。」灿熏随意看了一下,就又重新趴回桌上,「又或者是你没用对方法吧。」 「那正确方法是什么?」听见关键字,我的眼睛瞬时一亮。 「嗯……长得够好看?」 于是我用力地踹了他的桌子一下。 「啊你今天没有要去补妆喔?」哀怨地揉着被撞到的左脚踝,灿熏一边问道。 「不用,今天我爸载我来的,妆容状况还很好。」我回答的同时,还是再点开了手机的前镜头稍作确认,「不过出门得有点赶,还没吃早餐,所以现在要去合作社买。怎么样,要不要陪我去?」 「不了,昨天晚上跟朋友打副本打到太晚,现在不补个眠真的不行。」灿熏无力地挥了挥手,「如果还有剩什么饭糰的话,你顺手帮我买一个吧,我等等再给你钱。」 语毕,他又重新趴回桌上,不一会儿时间,背部便开始规律起伏。 见状,我也只能摸摸鼻子,自己前往合作社。 早上的合作社人潮大概是仅次于中午时间的多,我挤进去之后,又再次故技重施,顺利抢到所剩不多的想买的品项。 结完帐,我抱着战利品,正准备开开心心地回教室享用时,却注意到有一个人站在出口处,视线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有些诧异。 这是要找我的意思吧?可是她会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困惑归困惑,我还是走了过去,向她轻点个头,「瑄莓学姊早。」 她抿了抿嘴,泛白的双脣才稍微挤出一些血色,「……你别再那样做了。」 我看着她,脑袋中不解的事情又多了一项。 瑄莓学姊似乎读懂了我的疑问,补充道:「我已经看过不只一次,你在合作社里故意去跟男同学碰手了。希望你有点自觉,不要再这样去跟其他异性接触,毕竟都已经……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最后那几个字,我看得出来,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把这些话说出口的。 看着这副模样的她,我不禁觉得有点滑稽。 明明我今天早上都没有刻意跑去三年级那边的女厕等她了,她居然主动跑来找罪受? 当然,表面上,我还是得做做样子,「我知道了,谢谢学姊的提醒。」 瑄莓学姊的眼睛泛着些许泪光,我不晓得经过这场对话,她是不是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等她听完我的回答之后,便迅速转过身,朝着三年级的教学楼小跑步前进。 我看着她的背影,脑中又再次浮现她方才讲的话。 有男朋友了,所以要避免跟其他男生这般互动? 这句话,应该要先原封不动地说给你自己听才对吧。 09 依然这么幼稚 「现在发下去的是星期一小考的考卷。」 下午的数学课,老师站在台上唱名,将手中的试卷一张一张交给了上前的学生。 「筑嫣。」 听见我的名字,我捏了捏掌心,舒缓一下紧张的情绪后,才故作轻松地起身,走到老师面前。 「你的表现还是跟高一时一样好,继续保持喔!」 当我接过考卷时,我听见老师对我的称讚。 我不敢抬头、不敢迎向老师的双眼,但光是听见他有在注意我的成绩表现,就已经足以令我心头一暖。 「谢谢老师。」 拿到考卷后,我低着头走回座位,深吸一口气,才往分数的地方看过去。 而后浅浅一笑。 在我的姓名旁边,一如往常地画着一个「100」。 为什么会说是用画的? 因为老师有个习惯,会把两个零画成方形并连起来,然后为它们加上眼睛,最后再在中间画上一个微笑的嘴巴,就彷彿是戴着黑色方框眼镜的他本人的超简易自画像一般。 第一次有同学拿到满分时,大家还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有高中老师做这种事,但随着对老师的认识更多之后,这样的举动似乎也成为了替他的可爱加分的要素之一。 我看着那个笑脸,觉得一早被瑄莓学姊训了一顿的坏心情都顿时消失无踪。 「汪汪还是会画笑脸啊?怎么依然这么幼稚。」灿熏兀的转过头,而我也彷彿做了什么亏心事的小孩一般,反射性地就将笑脸收起。 「你怎么好像很不喜欢老师啊?」察觉他语气里的唾弃,我忍不住好奇询问。 在我的印象中,虽然老师在女生之中的人气确实比较高,但因为他有时候也会跟男同学们一起打篮球,因此男生们对他的评价似乎也不算太差。 然而,每每听见灿熏提起老师的时候,我都觉得他应该是其中的例外。 「我是不喜欢他啊。」灿熏也大方承认。 「为什么?他哪里惹到你了?」 灿熏睨向我,表情似笑非笑,「我就是看不顺眼他比我有人气。」 关灿熏这个人,一直以来都相当自恋。 还记得国小一年级第一次跟他同班时,老师请大家轮流上台自我介绍,绝大多数人都扭扭捏捏,草草讲完自己的名字便赶紧下台。唯有他,踩着自信的步伐站上讲台,开口的声音相当宏亮:「大家好,我叫关灿熏,名字很难记没关係,我有个好记的绰号,就是──帅哥!」 他一边说,一边摆了个自以为帅气的姿势,右手还不忘在下巴处比个七。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全班先愣了一下,接着才哄堂大笑,有些男生也无情吐槽他根本不帅等等。 但他这么一做,瞬间就缓和了一群人紧张的情绪,也让他在同学之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为他后来的好人缘奠定了基础。 因此,我一直以为他自信破表,在他的心中,不会有人能够跟他匹敌。 所以当我知道了他对老师的敌意时,我非常讶异。 难道说,他曾经与老师有什么过节吗?又或者,我只能擅自解读成,他也不得不认同老师的高人气了? 会让那个基本上与谁都能融洽相处的灿熏觉得不喜欢的人,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 「这是?」 隔週三早上,学长载我到学校之后,忽然神秘兮兮地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熊吊饰,举在我的眼前给我看。 「这是我自己做的小熊娃娃吊饰。」学长一边说,一边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我知道游泳课对你来说是一种折磨,每个星期三看你这样愁眉苦脸的,我实在很气自己什么都帮不上忙……虽然我知道,一个手作娃娃也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帮助,但我希望你看到它的时候,能够想起我,然后知道你不是孤军奋战,有我为你加油打气、陪你一起努力。」 话落,学长将那隻小熊吊在我的泳衣袋的拉鍊上,然后给了我一个暖暖的微笑。 我看着那隻小熊,虽然做工有些粗糙、比例也不完全对称,但一想到这是学长一针一针亲手缝製出来的礼物,添加在泳衣袋上的重量似乎也跟着实在了起来。 「谢谢。」我低声说道。 到了早自习的时间,学艺股长传了一张大卡片下来,说因为今天是教师节,而且班导的生日也正好在十月初,希望全班同学在下午最后一节班导的课之前,在上面写好给班导的祝福的话。 因为只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准备,卡片传到自己手上时,大家都尽量抓紧时间写下想说的话。 第一节数学课的上课鐘声敲响时,卡片正好自灿熏那里传到我的手中。 我看了一眼教室门口。老师还没有来的话,应该可以写一下吧? 在知道要写卡片之后,我就有提前先构思了一下要写的内容,因此我不必再思考太多,便可以直接动笔。 然而,我才写没几个字,老师便走了进来。原本想要赶快将卡片塞进抽屉内的,却还是被老师捕捉到了这个画面。 「在写大卡片啊?」他笑了笑,「是因为教师节吗?」 10 我喜欢的人是 这下尷尬了。 我们只准备了一张要给班导,虽说他可能也会从自己带的班级那边收到祝福,但被目睹写卡片的现场,还是让我有种难以言喻的困窘。 「是写给我们班导的生日卡片啦。话说汪汪,你是什么时候生日啊?等你生日时,我们也会准备一张大卡片给你喔!」灿熏很自然地回了话,不晓得是不是很有默契地在为我救场。 经灿熏这么一问,班上其他同学的好奇心也被挑起,纷纷开口想知道老师的生日。 「我一向不跟学生说我的生日的,不想麻烦你们特地准备什么给我啦。」老师看上去虽然有点难以招架这股热情,但口头上仍是坚决不透露。 「老师,拜託啦!」 「我们只是好奇想知道而已嘛!」 面对着大家发亮的双眼,老师舒了一口气,说:「好吧,那我们各退一步,到我生日当天我会跟你们说,这样你们能知道我的生日,而我也不用麻烦你们提早为我准备了,如何?」 明白到老师的生日可能真的是他的底线,班上同学们也都向这个提议妥协,只是叮嘱着老师到了当天千万不能忘记。 在这阵小骚动之中,我也赶紧将卡片内容完成,然后传给下一位同学。 等到老师终于进入正课时,我点了点前座的灿熏,悄声道:「你还说你不喜欢老师,结果现在却提议要写卡片给他。」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我只不过是想造成他的困扰罢了。」灿熏莞尔,「我们高一的时候不就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了,当时他也是给出这样的答案,可一年过去了,我们也没听到他说哪一天是他生日啊。不过班上同学似乎也没有很介意,大概是都忘记有这回事了吧。」 其实我记得。 但我有想过,或许那天刚好是国定假日或寒暑假,所以老师才能每次都用这个理由来搪塞,藉此隐瞒自己的生日。 我看着灿熏,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 「今年我就故意再提起一次,看看会不会有人发现,汪汪就是个说到不会做到的人。」灿熏得意地勾起嘴角。 我无奈地附和笑笑。 好吧,看来灿熏对老师的反感,似乎比我想像的还要深呢。 下午的游泳课,我拎着泳衣袋,和灿熏并肩前往泳池。 「你怎么掛了一个丑丑的吊饰?」因为小熊会随着我走路而晃来晃去,灿熏很快便注意到了它的存在。 「学长亲手做的。」我回应。 「喔──」灿熏恍然大悟,「太有心了吧?」 我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只是,当我带着它进到更衣室的时候,才发现因为多了小熊,开关泳衣袋一时变得没那么顺手,似乎还需要一些时间去习惯它的存在。 从来没特别掛过什么吊饰的我,这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仅仅是一个吊饰,就能够散发出这么强烈的存在感。 彷彿只要看着它,就能感受到送礼者的浓浓心意。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放学后,当学长来接我时,却把小熊吊饰拆了下来,放回他的背包里。 「因为我觉得这隻小熊做得还不是很完美,但又急着想要能为你做点什么……所以我想说让它陪你上完游泳课之后,我再把它带回家加工一下。之后我也可以每週都帮它换不同的造型或配件等等,让你不会看腻,每週都有期待和新鲜感,让你不会再那么排斥星期三。」 我看着学长诚挚而盈满暖意的双眸,顷刻间有点说不出话来。 有那么一剎那,我的心底,似乎冒出了一丝丝的歉疚感。 于是当学长的脸缓缓向我靠近时,我也配合地闔上了眼。直到感觉脣上的温热离开之后,我才重新把眼睛睁开。 「咦?汪汪?」 我整个人僵住。 根据学长的视线,老师现在应该在我的后方。我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只能拚了命地在心里祈祷,祈祷老师无法从我的背影认出我。 然而事与愿违。 「是筑嫣跟……双翊,对吧?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没想到老师还记得我的名字。」学长笑了笑,「没有打扰到啦!倒是汪汪你怎么会到这条巷子里来?」 「我今天早上来得比较晚一点,校内停车场都满了,我只好把机车停到这边……」 他们随意地聊了几句,我却觉得呼吸愈来愈不顺畅。 老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巷子里的呢?刚刚的一切,他都目睹了吗?他心里是什么想法呢? 而最重要的是── 就算我这么在意,又能怎么样呢? 可是我快要喘不过气了。 回到家之后,我立刻衝进浴室,用力地清洗着我的嘴巴。 洗不掉、怎么洗都洗不掉! 学长的吻好像黏在了我的双脣上面似的,无论我如何刷洗,那种感觉都还是非常清晰。 我需要找一个宣洩的出口。 我崩溃地回到房间,抓起手机,却不知道可以找谁。 我的朋友本来就不算多了,至于灿熏,我又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 最后,我下载了灿熏最不推荐的那款交友软体。 他说,那是一个以前着名的网路聊天室改版而成的,功能非常阳春,不需填写任何个人资料或上传照片,只要点选「开啟新的聊天」,就会自动配对到一个对象。如果不想跟这个人互动了,就关掉整个聊天室,你们两个就不会再有任何联系;如果超过一个星期双方皆没有往来,系统也会自动将聊天室删除,帮助一次开好几个聊天室的人维持版面的整洁。 正好适合现在毫无心情登录资讯,只想随便找一个人的我。 我迅速开啟了一个新的聊天,而对面的人则很快传来了讯息:「男,十五岁。」 我打字的指头顿了一下。 十五岁?这么小? 这一刻,我忽然有点理解了先前看到我的年纪而觉得是诈骗的人的心理。 不过对方的年龄是真是假,对此刻的我而言根本不是重点,只要是一个与我的生活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并且愿意听我讲话就可以了。 「女,十六岁。」 「哇,我第一次遇到年纪这么相近的人耶!」 「我怕狗。」 「我家里有养一隻博美,很可爱啊!」 「然后,」儘管他很认真地回覆着我,我却只是自顾自地打着字:「我喜欢的人,是我的老师。」 11 于筑……嫣? ? 高一的第一堂数学课,是我第一次见到老师。 「大家好,我叫汪傲海,接下来一年会担任你们的数学老师。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今年才来到这所学校的,让我们一起在这个新环境里加油吧!」 我看了看讲台上的老师。 休间衬衫搭配西装裤,头发似乎也有稍微打理过,黑框眼镜后的双眼盈满热忱,气质上给人一种斯文认真的感觉,再搭配上端正的五官,整体称得上是正面的评价。 虽说唸不唸书还是在自己,但有的时候,看一个老师顺不顺眼,还是会影响读书的动力。 「今天第一次见面,我先来认识一下大家吧!」 说完,老师拿起了桌上的座位表,依序一个一个唱名,像是在努力记住每个人的脸和名字一般。 每个人他几乎都是顺顺地叫过去,唯独到我的时候,他却顿了一下。 「于筑……嫣?」 「有。」我举起手的同时,也跟老师对上视线。 老师愣了愣,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因为这个字印得有点小,我刚刚一下子没看清楚。以后也请多多指教囉!」 「好的。」我回覆道,一边觉得这个老师似乎冒失得有一点可爱。 这就是我对于老师最初的印象。 后来,随着认识加深,班上同学渐渐发现,老师的确不像我们传统想像中的师长那样正经又有距离感,相反地,他相当平易近人,没有什么威严跟魄力,再加上年龄相对也没差那么多,不知不觉中有时候都会把老师当成平辈来对待,甚至还根据他的姓氏帮他取了「汪汪」这样的绰号。 「可恶──我太大意了!」 某一节上课鐘响后,灿熏满身大汗地走进教室,一开口便是哀号。 「怎么了?」我看向当时坐在我左手边的他,出声关心。 「我们刚刚几个男生跟汪汪一起打篮球,看他那副书生样,以为他运动应该不太行,就夸下海口说不会让他投进任何一分,谁知道居然被他成功闯过了好几次。」灿熏懊恼地挠了挠头。 「人家好歹是老师嘛。」我笑了笑。 「他是数学老师,不是体育老师好吗!」灿熏握紧了拳,「不行,下次绝对不会再让他得分了!」 看着灿熏这般气愤的模样,我只觉得很有趣,但同时其实也有点意外,原来老师的运动细胞也是不错的。 校园生活平淡而乏味,时间走着,转眼已经接近第二次段考。 彼时的我,对读书也不是特别努力,但除此之外生活也没有什么别的重心。 仅是跟大多数的同学一样,当个普通的学生,过着普通的每一天,属于淹没在人群之中、毫不起眼的那一种。 只不过,在某个同学于数学小考上得到满分、获得了老师绘製的笑脸之后,我莫名地燃起了一股斗志,想试试看自己有没有机会也获得一张这样的考卷,成为一个稍微有点特别的人。 恰好那阵子数学课的内容刚好有跟我的思考回路对上,我都满能融会贯通的,小考成绩也都算不错,因此我想,或许再多算点练习题,就能够得到一百分了? 于是,我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投注在了数学的复习上,期望着这些付出能有所回报。 很幸运地,考试当天,一些很戏剧化的状况如忘了带笔芯、肚子剧痛等等的都没有发生。我顺顺地写完了整张考卷,还不忘检查两遍,才信心满满地交卷。 等到发还考卷的那一天,坐在位子上的我满心期待,巴不得老师赶紧叫到我的名字。 「筑嫣。」 我几乎是立刻就从座位上弹起来,雀跃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地走上前去领取考卷。 「这次考得不错喔。」老师递给我考卷的时候,还面带笑容地说了这句话。 只是当分数映入眼帘时,我却傻住了。 八十一分。 我愣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在准备,却只考出这样的成绩? 「筑嫣?怎么了吗?」 老师的叫唤令我回过神来,但我没敢望向他,只是抿紧了脣,低着头狼狈地走回座位。 后来在检讨考卷的过程中,我都一直闷闷不乐。儘管老师说,这次段考题目出得比较难,全班最高分就是我,可是当我发现我错的题目其实明明都有在参考书上做过类似概念的练习题时,我就更加忧鬱了。 「喂,你干么?吃坏肚子喔,脸那么臭。」那一节下课,灿熏跑来我的位子旁,一脸嫌弃地看着我。 「没有好吗。」 其实我很想对他说出我的失落,然而我已经是全班最高分,如果还来抱怨,是不是有点太不知足了? 所以我假装什么事都没有,随意找了个理由敷衍过去。 只是我的脑袋,却还是忍不住一直会去想,如果我再多考虑仔细一点、如果我再细心一点…… 但事已成定局,我也仅能在心底默默安慰自己,期许下一次的表现会更好。 到了下午的打扫时间,我依然没能完全释怀。身为当学期的副卫生股长,我在外扫区检查环境时,忽然听见有人唤了我的名:「筑嫣。」 12 这样不也是个笑脸吗 我怔了怔,想说我是负责收尾的人,班上其他同学应该都已经先回教室了才对,怎么会有人叫我? 回过头望向声音来源处,这才发现是原来是老师。他面带微笑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为什么要找我?我带着满满的疑问朝他走去。 老师领着我走进旁边的数学科办公室,甫回到座位,便忧心开口:「你还好吗?有没有什么需要协助的?」 我眨眨眼,一时没有意会过来。 或许是看我没有反应,老师又接着补充:「我看你今天数学课的时候好像没什么精神,想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虽然我不是你的导师,但如果有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你都可以跟我说。」 闻言,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在课堂上的那些情绪,老师全部都有看在眼里。 只是下一秒,我突然就觉得很羞愧,明明只是因为懊悔自己准备不够充分这样的小事,却让老师误会成好像遭遇什么严重的大事。 于是我急忙澄清:「没、没有啦,只是因为我很想拿到老师画的一百分笑脸,结果却只考了八十一分,一直在责怪自己怎么这么粗心,所以才……」 我愈说愈小声,到最后乾脆直接低下头,不敢去看老师的表情。 老师听完之后,似乎没有完全相信,不放心地又再问了一遍:「真的吗?没有发生什么事吗?」 「真的真的!」但老师的反覆确认,却让我更加尷尬到一心只想赶紧逃离现场。 「那就好。」老师安心地笑了笑,同时不忘再度安慰我,「其实这次出题老师真的有故意刁难学生,出了好几个陷阱题,听说连他自己教的班级都没有人考到满分。你能考到八十一分,我觉得已经很优秀了。」 话落,老师拿了一张新的便条纸,在上面写下了数字「81」。接着,他在「8」的两个圆圈中间各点了一个黑点,然后把「1」改得稍微有点弧度,最后再将纸张转九十度,展示给我看。 「你瞧,这样不也是个笑脸吗?」 我看了看便条纸上的笑脸,再看了看便条纸后的老师。 那个微笑的弧度,竟然惊人的相似。 「你聪明又认真,下次一定可以获得真正的满分笑脸的,我相信你。」老师把便条纸放到我的掌中,「快上课了,我该去准备一下了,你也回教室吧。」 「……好的,谢谢老师。」 回去的路上,我自始至终都将便条纸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 很神奇地,纵使最初感到丢脸,但听了老师那一席话,我忽然就觉得能够释怀了,同时也有了下次再更加努力的动力。 那张便条纸上残留的丝丝温度,就这么顺着我的神经,沁入了我的心窝。 老师对每个人都是这么好的吗? 自那天之后,我的心底就冒出了这样的困惑。 老师并没有叫我要保密,所以我认为这应该不是什么不能告诉其他人的事情。 然而,我却从未听说过,班上有谁也曾接受过老师这样的辅导。 尤其有几个女孩子,可说是老师的大粉丝,几乎每天都听得到她们在谈论关于老师的种种事情。我并非没见过她们沮丧的模样,倘若老师也曾私下关心过她们,我相信她们不可能不拿出来说嘴。 因此渐渐地,我克制不住地开始去猜想── 会不会真的只有我,被老师特别关注过? 所以我擅自把这件当成了我和老师之间的秘密,从未跟任何人提起,包括与我相当熟稔的灿熏。 只不过这么一来,另外一个问题就又浮现出来了── 为什么老师会特别留意我呢? 当这个疑惑在脑中生根之后,我无法克制地开始去注意老师,试着从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跡。 而我也不晓得究竟是不是错觉,有时在课堂上与老师对到眼的时候,他总会对我浅浅弯脣;遇到不会的题目去请教老师的时候,他总是有耐心地一一讲解,在我终于理解了之后,又会毫不吝嗇地称讚我;领取小考考卷的时候,我总能看见他眼中散发出满满的鼓励…… 这些小秘密一点一滴地积累在我的心中,日復一日,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厚厚一层,无法轻易抹除的鲜明印象。 而中间的数学小考虽然也有拿过满分,可是直到第三次段考,确定从老师的手中接过画有一百分笑脸的考卷时,我才真正觉得自己雪耻了。 「恭喜你。」 当我的目光从考卷上的笑脸移到老师本人的笑顏时,我听见自己的心脏用力跳动了一下。 于是我仓促地别开了视线。 完蛋了,我想着。 ? 「所以,你因为那次的关心,所以渐渐开始在意老师,到最后发现自己喜欢上他?」 在我简述完这段故事之后,聊天室对面的人归纳出了结论。 「是。」我证实了他的结论。 「哇,虽然我有想过可能会在网路聊天室上听见一些特别的故事,但万万没料到能遇上这么特别的经歷。」他感觉甚是惊讶。 「你不会觉得我在编故事,很想赶快退出这个聊天室吗?」 「不会啊,反正我们互不认识,你骗我又没意义,我就当成真人真事听啦!倒是我比较好奇,所以从那之后,你就只是暗恋着老师,没有採取什么行动吗?」 我看着这行字,稍稍卡顿了一下。 「没有。」然后我回覆,「毕竟对方是老师啊,我能做什么吗?」 「你的朋友不会起鬨要帮你追老师之类的?」 「我没有向任何人说过,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这么荣幸啊?」 「是,」我莞尔,虽然他看不到,「但我很谢谢你听我说,让我这份隐瞒已久的心情,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出口。」 「你这样感谢我,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好像也没有做到什么。但如果你觉得我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那我很乐意之后也都听你说喔!对了,你可以叫我『阿森』,那我要怎么称呼你啊?」 我眨了眨眼,发现自己从来没用过什么网路上的化名。 于是我想,以往自我介绍时,都会说是「奼紫嫣红」的「嫣」,不如由此取个绰号吧? 于是我说:「那就叫我『小红』吧。」 「没问题!那么小红,以后多指教啦!」 之后,我们又随意地聊了一下,才互道晚安。 跟阿森聊天让我觉得很放松,不像以往在其他交友软体上遇到的人那样彷彿都是急着要找一个对象那般有压迫感,阿森说他和我一样,只是单纯地想透过这个媒介多认识一个朋友罢了。 而最重要的是,他接纳了我对于老师的那份感情,让我终于有了能够诉说心情的所在。 我知道我是动了真情,所以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怕他们觉得我怪、觉得我疯。 然而,如果是对着网路彼端的陌生人,这种焦虑就减轻了不少,很多难以开口的事情,好像也都变得能说出口了。 多么幸运,在我差点喘不过气来的今天,能让我遇上阿森。 洗过澡后,我整理书包,从资料夹内抽出满分的数学小考卷,放进房间内另一个档案夹里。 那整个档案夹中,放的全是画有笑脸的考卷。当然,最初的那张便条纸,也被我珍藏在其中。 我翻到那一页,细细抚摸着便条纸上的笔跡。 这是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拥有的,老师亲手画下的八十一分笑脸。 驀地,我意识到一件不那么相关的事情。 明明在我的记忆中,灿熏也曾经和老师一起打过球的,即使结果令他挫败,他依然是斗志满满的模样。 那么,他之所以对老师的好感急遽下降,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 13 你的兴趣 ? 后来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顺。 即便那天被老师看见我和学长接吻,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老师待我的态度一如往常,彷彿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是理所当然的,我知道。 我比谁都还要更清楚,期望老师会因此有些介意什么的,是多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学长也奉行着他说过的,週三早上载我到学校时,将小熊吊饰掛在我的泳衣袋上,放学来接我的时候再将其取下。 每一次见到那隻小熊,我确实都有发现到它微妙的变化、不同的衣服装饰,以及一些缝缝补补的痕跡。 其实小熊到底好不好看、完不完美,我一点都不在乎,但如果学长热衷于此,那我也不需要去干涉什么。 至于阿森,我们依然保持着联络。 他会和我间话家常、分享在学校遇到的有趣的事,甚至得意洋洋地告诉我他的生日是二月二十九号,非常特别的一天。 我也喜欢这种有人轻松聊天的感觉,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果然还是,那些面向老师的无处排解的细腻情绪,终于有了不必担心会洩漏的去处。 我告诉他,老师很用心,会努力记住每个教到的学生的名字,然而即使我知道我也只不过是眾多学生中的其中一个,我还是会为他记住我的名字而开心,每次被老师喊到名字时也忍不住悸动; 我也告诉他,老师的字写得工整漂亮,在我失去直视他的脸庞的勇气之后,我都只能透过黑板上老师写下的字,来偷偷欣赏关于老师的一切,下一秒再叫自己醒醒; 我还告诉他,其实我是打算放弃的,所以在升高二选组时,明明我比较喜欢数理,却刻意选了一类,为的就是要避开主要负责二、三类的他,万万没料到依然遇上他担任我的数学老师,而且所有一类班级里,他就只教我们班。 阿森说:「这不就代表你们很有缘份吗?该不会是老师刻意要求的吧?」 「别给我无谓的期待,我觉得应该只是我们学校数学老师不足吧。」我冷冷反驳。 我告诉他,就算看见我和别的男生互动较为亲暱,老师也无动于衷,儘管没有表现出支持,但也没有表示任何反对。 对,我说──「和别的男生互动较为亲暱」。 我有介绍我长年同班、早已是对象外的青梅竹马,但没有向阿森透露学长的存在。 有些心思太骯脏复杂,根据我们每次的对话,我感觉阿森其实是个满天真单纯的少年,因此我担心他知道某些事情以后,会离我而去。 他是我好不容易在交友软体的世界中寻觅到的一个出口,我不希望因为轻率的举动就失去他。 所以除了日常聊天之外,感情方面,我只和他提老师的事情。 「你可不可以传老师画的一百分笑脸给我看看啊?每次听你这样努力争取,我就很好奇到底长什么样子。」 「我不要,那是我的宝物,才不随便跟你分享咧。」 不过随着对阿森的认识加深,我发现他只有晚上才会回我讯息,白天时完全都是失踪的状态。 「你在学校都不用手机?」 「我没有行动网路,学校也没提供无线网路,就算用了手机也不能回你讯息啊。我反倒很惊讶,你才高二居然就有行动网路,你爸妈应该对你不错吧?」 我不禁错愕,因为身边的人几乎都已经可以随时上网,没想到还是有只能依靠无线网路来上网的人。 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每天晚上阿森基本上都在,就算我白天有什么想说的话,只要先放在心底,到了夜晚再一口气向他诉说就好。 「而且其实我在家都是用电脑版跟你聊天的,手机萤幕太小了,我实在不习惯用那么小的键盘打字。」 于是我想,在这个手机依存症严重氾滥的年代,像阿森这样的年轻人,应该真的算是少数了吧。 转眼间,第一次段考结束了。牺牲掉其他所有科目后,我成功在数学科拿下一百分,又获得了一个笑脸。 段考过后,紧接着对学生来说比较重要的活动,就是十月底的运动会了。一些热衷运动的同学们早早就已经在做准备了,像我这种没有太大兴趣的人则是打算从现在开始再投入。 由于高中有分类组,各班的男女生人数通常不会很平均,因此学校的大队接力是分成男子组与女子组在进行的。倘若班上某一种性别的人数不足十五人,就允许跨班组队。 我们班是一类组,女生佔了多数,但恰好不擅长运动的佔了相对多数,所以跑步速度不快不慢的我,也被选为大队接力的其中一棒。 眼看距离运动会只剩两週,热血的体育股长每天中午都会带接力赛的成员去练习一次,并希望大家如果时间上允许,放学后也能再稍微训练一下,培养彼此接棒的默契。 班上同学谁有没有补习,其实彼此也都略知一二,平时放学后总是直接回家的我,自然也只能配合着其他人留下来。 我的棒次排在中间,刚好我的前后棒都是可以留在学校久一点的人,所以我们经常把握机会反覆练习,试着找出最适当的起跑时机点和距离。 某一日,当我们练习完,正在收拾东西时,学长打了电话过来,说他可以来接我,叫我在学校里等他一下。 通话结束后,我发现另外两个女生的视线都集中在我的身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吗?」我忍不住问道。 「那个……」我的下一棒有些踌躇地开口了,「是赵双翊学长吗?」 我看着她们,沉默一会儿,才回覆:「嗯。」 「哦──原来你们还在一起啊……」 「喂你说这什么话,太没礼貌了吧!」另一个女生轻轻拍打了一下她。 「啊抱歉,我没有什么意思,你不要介意!」 「没关係的。」我淡淡一笑,表示自己没放在心上。 但即使她们这样澄清了,我当然还是很清楚,她们心底真正在想的是什么。 无所谓,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没有后悔。 与她们道别后,我走进学校附近的一间迷你超市,想买个饮料解渴,顺便等学长抵达。 明明已经十月下旬,天气却还是相当闷热,现在的气候真的愈来愈怪了。 我一边感叹,一边转进饮料柜的走道,恰好看见想买的运动饮料只剩下最后一瓶。 于是我走了过去,伸手欲拿时,旁边有一个中年大叔也正好伸手过来,我们两个人的手就这样尷尬地停在空中,谁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你拿吧,我挑别的就可以了。」最后是中年大叔先出声,客客气气地收回了手。 「不好意思。」我向他点个头,谢谢他的退让。 正此时,一个女声闯入了我们之间:「爸,你不用让给她啦!」 我转过头,发现来者正是那个我记不住名字的,瑄莓学姊的好朋友大波浪捲学姊。 她气冲冲地走了过来,一把夺走架上那瓶饮料,塞进她爸的怀中,不给她爸错愕的时间,就把她爸推往结帐柜檯的方向。 「于筑嫣,真有你的啊?我有听小莓说过你会故意在合作社跟男生拿同一样商品的事情,没想到连在校外你都还是用这招,而且对象还是中年大叔,到底要不要脸啊?仗着自己有点姿色就这么嚣张?」 我看着她,没有答腔,虽然我差一点就要开口谢谢她称讚我漂亮。 「你是不是真的把别人都当笨蛋,以为不会有人看穿你的伎俩?」她凑近我,「还是说……你的兴趣,就是抢别人的东西?」 馀光发现她爸已经结完帐,大波浪捲学姊哼了一声,落下一句话后,便扬长而去: 「给你个忠告吧。不要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人看穿你这种招术,小心总有一天自食恶果。」 学姊离开之后,我盯着架上空空如也的位置,轻舒了口气,才拿了旁边另外一款饮料去付钱。 虽然我确实满常在合作社做这种事,但今天会发生这个插曲,真的完全是意外。然而就这么不幸,对方刚好是学姊的爸爸,让我有一种无缘无故被白白骂了一顿的委屈。 手机响起,学长已抵达。我摸摸鼻子,也只能自认倒霉,接着便前去与学长会合。 至于她给我的忠告? 我当然是没有放在心上。 14 要帮我保密喔 很快地,就到了运动会的前一天。可能是因为比赛近在眼前,这天所有人放学后都留下来配合练习。 「这几天我们状况满不错的,明天肯定可以拿到好名次!」天色已渐渐转暗时,跑完最后一趟之后,体育股长热血地向所有人喊话,为大家增添信心。 可惜天公不做美,就在大家志气高昂的时候,忽然一滴、两滴,紧接着便是大雨倾盆,瞬间浇熄了我们的气焰。 「喂,怎么这么突然啦!」 「快点去躲雨!」 一群人匆匆忙忙地躲到走廊,幸好我们反应还算快,才不至于被彻头彻尾淋成落汤鸡。 「大家也赶紧回家吧,记得一定要好好擦乾保暖,不然万一感冒了的话,就功亏一簣了!」在散会之前,体育股长不忘叮嘱所有接力赛成员。 于是女孩子们三两成群,一起撑着伞,朝着校门口走去了。 剩下我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望着她们渐渐走远的身影,我没什么太多情绪。 在发生过上学期的事情之后,我基本上就没有同性朋友了,女生们和我最多也就维持「同学」这种程度的关係而已,我早就知道了。 拎起靠在墙壁上的书包,伸手在里面翻找了一下后,才发现我忘了带伞。 这下子该如何是好呢? 若是平时的星期五,学长都会来接我,但我记得他说今天社团有活动,还再三跟我道歉,并保证明天一定会到学校为我的比赛加油。 瞄了一眼外面的磅礡雨势,看来是只能请爸爸来接我了吧?只是不晓得他今天有没有要加班,而且现在我也淋湿了,如果不赶快处理,真的难保明天能不能健康地出赛。 正当我打算拨电话给爸爸时,一道熟悉而温柔的嗓音传来:「啊,果然,幸好我没记错。」 我登时回过头,只见老师提着一个袋子,直直朝我走来。我还没搞清楚状况,他便将袋子交给我。 「这里面有一条大毛巾、有一套乾的休间装,还有一个塑胶袋给你装湿衣服。你先赶快去厕所擦乾,然后换个衣服,不然着凉了就糟糕了。」 我拿着那个袋子,即使老师迅速地说明完毕了,我依然傻愣愣地杵在原地,脑袋丝毫没跟上现在发生的一切。 「筑嫣?」 经老师一唤,我才稍稍回过神,恍惚地回了一声好后,走进了最近的女厕。 进入隔间内后,我打开袋子,里头确实就装着老师所说的那些物品。 我依照指示,将湿掉的制服脱下装入塑胶袋内,接着抽出大毛巾开始擦拭身体和头发。 当毛巾覆盖到脸上时,我闻到一阵洗衣精的清新香气。 和以前还会去找老师问问题时,坐在他身旁闻到的一模一样。 我一惊,第一反应是要急忙扯下,可一想到现在不会有任何人看见,踌躇一阵后,我还是选择贪婪地多吸了几口。 胸腔瞬间盈满某种带点罪恶感的味道,我却情不自禁地觉得有点幸福。 只是当我将乾衣服从袋子里拿出来之后,我又怔住了。 虽然尺寸看起来大了一点,不过很明显是女性的衣服。 如果大毛巾上有着跟老师的衬衫相同的气味,我应该能够合理推断,大毛巾是从老师家拿来的东西吧? 手微微地颤抖了一下,我将那套衣服凑近鼻子前。 还是同一种的味道。 我忽然又觉得几秒前的自己很可笑。 关于老师,多亏他的高人气,某些资讯其实早已不是秘密。学生们都知道,老师是去年才调到这个城市来的,老家位于其他县市。 也就是说,老师现在并没有和家人同住,照理说是独自一人住在外面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有女性的衣服?为什么老师会准备一个这样的袋子,本来又是为了谁而准备的? 某种猜测在我的脑中愈来愈清晰,但我倔强地不肯承认。 我只能狼狈地赶紧将衣服穿上,然后回去找老师。 「你换好啦?」老师温柔一笑,将手中的热可可递给我,「我刚刚泡的,先喝一喝,暖和一下身体吧。我去把机车牵过来,等等载你回家。」 说完,老师便撑起雨伞走往校内停车场。我凝视着老师的背影,手中的饮料缓缓上升的热气,似乎让我的视线不争气地跟着起了雾。 我是不是太容易满足了? 可是这一瞬间,我真的觉得,就算这套衣服的主人另有其人,那又如何? 本来我们之间就是不可能的,能让老师这样对我,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幸福了吧。 老师回来的时候已经穿好了雨衣。他将一个全新未拆封的轻便雨衣交给我,「穿上吧。」 但人在喜欢的对象面前,是不是特别容易出糗?穿雨衣这种小事,平常两三下就完成了,偏偏现在我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开口。 我在心里咒骂着自己的蠢,同时也显得更加慌张。 老师见状,莞尔一笑,「我帮你吧。」 他接过雨衣,不一会儿功夫就找到了开口,再为我穿上,并且绑好带子。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曾经努力要回避的老师,此时此刻就在我的眼前,为我戴上安全帽。 和每次学长替我戴安全帽时的感觉截然不同,就连呼吸,我都变得格外谨慎。心脏的跳动声震耳欲聋,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老师会不会也听见了? 可是我却又无耻地希望,这个片刻能维持再久一点点。 「好了。」老师终究还是退了开来,拍了拍机车后座,「上来吧?」 而我的思绪又再度停止运转。 「……学校里不是不能骑机车吗?」明明这不是重点。 「今天雨下这么大,警卫会睁一隻眼闭一隻眼的啦。」老师笑得有些孩子气,「要帮我保密喔?」 那副表情,令我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所以我故作镇定地坐上了后座。当视线范围全被老师的背部佔据,我嚥了嚥唾沫,将手伸往后面的扶手。 不能太放肆的,我明白。 纵使获得这般待遇,有些界线,依然是不能轻易跨越的。 他是老师,我是学生── 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提醒自己,才能克制住那些快要衝破牢笼的感情。 顺利回到家之后,妈妈道:「我刚刚看到外面突然下大雨,又发现你的伞放在伞架里,还在想要不要叫你爸去接你,幸好有双翊载你回来,不然你铁定会感冒的!」 我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多做解释。 只是整路上都晕乎乎的脑袋和升高的体温,让我不禁怀疑,我是不是已经发烧了? 这时,妈妈注意到我的衣服,诧异问着:「你身上是谁的衣服啊?运动服呢?」 我一顿,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服装,再看了看手中的袋子。 啊,好像忘记问老师,这些东西本来的用途到底是什么,以及老师为什么会那么刚好地出现在那边了。 15 臭死了 运动会这天,艷阳高照,天气很好。 我也没有生病。 我知道的,那些症状根本不是因淋雨引起。 「你怎么黑眼圈这么重?太紧张了,没睡好吗?」 学长弯下腰凑到我眼前,才令我瞬间从思绪中抽身。当下我的第一反应是想往后退,但是幸好,我成功地令自己留在了原地。 「可能有一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着痕跡地说了个谎。 其实昨天晚上,我是在和阿森分享一连串发生的事情,一不小心就聊到很晚才去睡觉。 「我怎么听都觉得老师对你是特别的,不然怎么会愿意载你回家?」这是阿森的第一句感想。 「可是老师有女生的衣服……」 「他又没说他有女朋友,你就当作没有就好啦!干么自己给自己找烦恼?再说,如果真的有女朋友的话,就算你是学生,也是个异性,他应该会知道要避嫌吧?还是你觉得老师会是那种无视女朋友心情的人?」 我想了想老师平时各种贴心的行为之后,不禁觉得阿森讲得有点道理。 但我很快又甩甩头,「你不要再乱给我希望了啦!」 「我才没有乱给,不然你说,老师怎么会那么刚好地出现在那边?不就是偷偷有在注意你?」 「一定只是刚好路过啦!」 「我不信。不过说到底,我们都不是当事人,在这边争论也没什么用。但你的同学们真的很没同学爱欸,就算顺路跟你一起去公车站也不愿意喔?」 我的指头在萤幕上方停滞了一下。 「没办法,我就班上的边缘人嘛。」 「什么意思?」 「就是在班上没什么朋友,被定位在整个班级核心以外的人啊。」 「哦──原来你们那边会这样形容喔!很生动欸,好像可以想像得出那个画面!」 我有些无语。 这个阿森,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啊?连「边缘人」这种用法都没听过? 虽然我先前就有感觉他可能是住在稍微偏僻的地方,但这也未免资讯太不流通了吧? 我不禁觉得阿森这个人还真的是满稀奇的。 「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运动会,该睡觉了。」 「好,晚安!」 关掉交友软体的程式之后,我拿着手机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脣角微微上扬。 虽然阿森每次都喜欢乱起鬨,而我也每次都努力否认,但说实话,我并不讨厌他这样的行为。 因为即便嘴上一直说着不可能,但不可否认的是,我的内心深处还是藏有那么一丝丝的期待。而被他这样置身事外的人说了之后,就会更加助长我的希望。 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会不会我在老师的心中,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特别?我是不是真的有资格抱有这样的妄想? 「恍神啦?要出发囉。」 前座的学长出声提醒,我淡淡说了声好。 抱住学长后,学长衣服上的玫瑰香味又再度窜进我的鼻腔。 我皱了皱眉头。 这么浓郁的香气,我果然还是不太习惯啊。 抵达学校之后,由于接力赛是下午才开始,早上没有我出场的机会,因此学长说他会先到附近的图书馆去待着,晚点再来找我。 而整个上午,大多数的时候我也是间间没事坐在场边滑手机,只有在加油比赛评分时间跟着班上同学一齐呼喊口号,以及去看了一下灿熏的篮球比赛。 这个篮球比赛并非以班级为单位在进行,学生们可以自由找校队以外的人组队参加,因此灿熏揪了几个篮球同好一起报名,顺利地通过好几次的小组赛后,直到运动会当天进行冠亚军之战。 对手是由三年级学生所组成的队伍,也是去年的冠军。其中有几个人长得特别高大,相较之下灿熏那一队的人看上去竟有些娇小。 「小心不要被撞倒喔,我怕你一被压就骨折了。」上场之前,我叮嚀着他。 「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吧?我哪有那么脆弱。」灿熏不满地皱了皱眉。 「双方球员集合──」 场中央的裁判在哨声后宣布,灿熏回头望了一眼,接着又面向我,「筑嫣。」 「嗯?」 「你不跟我说声加油?」 我眨了眨眼,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没想到是这种小孩子要糖吃的内容。 本来还想损他几句的,但想到时间不多,便只是配合地说道:「加油,打爆他们。」 于是灿熏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谢啦!」 双方人马列队,先互相打了招呼,接着便各自到场上就定位。 灿熏是他们那一组负责跳球的,虽然身高上不佔优势,但凭着出色的跳跃力,顺利地将球拍给了己方球员。 我的内心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可惜,在后续的传球过程中,让敌队给拦截了,并且顺利地一路过人至篮下,进球得分。 接下来的战局也十分激烈,我对篮球没有那么熟悉,只知道两边虽然有来有往,但灿熏这一队显然相对居于劣势。 长长的哨声再度回响于体育馆内,宣告着比赛的结束。 灿熏那一队,以六分之差落败。 「可恶,就差一点!」灿熏走向我,一边抓着头,一边哀怨着:「如果我刚刚那颗三分球有投进就好了!还有那个传球,没有被挡下来就赢了!」 「我觉得很厉害了啦,对方是去年的第一名耶。能在高二时就拿下冠军,代表他们实力坚强吧?」我将他的毛巾跟水瓶交给他。 「所以如果我们能打败他们,不就更厉害了?可惜没有啊──我的小小心灵严重受创,不找个东西支撑我,我就站不住了……」灿熏看上去相当沮丧,作势就要倒到我的肩膀上。 「你别靠我太近啊,刚打完球满身大汗的,臭死了。」我立刻往后退开。 「喂,于筑嫣,你这个人有没有良心啊?就当作是安慰一下我受伤的心不行吗!」 「恕我拒绝。」我回给他一个礼貌的微笑。 16 你别误会 一转眼,上午的赛事就已全数进行完毕,因此直到下午的比赛开始之前,学生们都可以自由地去觅食。 原先灿熏问我要不要跟班上同学一起去吃,但我想到学长毕竟是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参与我的运动会,如果我连午餐都不跟他吃,似乎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于是我婉拒了灿熏的邀约,边前往大门,边拿出手机打算联络学长。 然而我却先一步在人群之中,看见了在校门口的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该不会他也跟我是同样的想法吧? 可惜了,本来还想说偶尔也要给他一点惊喜的。 我收起手机,朝着他走去。 等我终于穿过重重人墙,正想着不如绕到他背后小小吓一下他时,我看见他身边站了一个女生。 我蹙眉。怎么又是她? 瑄莓学姊捉着学长的手臂,一脸着急地说着话。学长看上去虽然有些困扰的模样,但貌似也没有很积极地想甩开瑄莓学姊。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听见他们的对话,学长就先注意到了我。这时,他才慌慌张张地将自己的手臂抽离,满脸焦虑地向我解释:「筑嫣,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说要来校门口等你,是她自己来找我讲话──」 「双翊,我真的没有骗你!」瑄莓学姊语带哭腔地喊着,吸引了一些路人的注意,「求求你再张大眼睛观察看看,再好好想想吧……」 学长没有回头看她,反倒是我跟瑄莓学姊对上了视线。 她的眼眶已经溢出了泪水,我则是面无表情地走向她。 「学姊,」我凑到她的耳边,悄声说着:「原来你也是那种,会刻意去跟有女朋友的男生说话的人吗?」 她瞠大了眼,嘴巴反覆开闔了一阵之后,才仓皇地离开了现场。 我重新走回学长身边,罕见地主动勾住他的手臂,「……学姊说了什么吗?」 「她只是乱编了一些关于你的故事而已。放心,我根本没把她讲的话放在心上,她刚刚说了什么,我现在早就已经忘了。」学长似是要令我安心,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这样听来,瑄莓学姊可能是跟学长讲了我在合作社里做的事情吧? 好吧,为了不让她再度抓到把柄,最近先稍微收敛一点好了。 「我知道了。」我乖乖地点了点头,「那我们去吃午餐吧?很久没在这附近吃了吧,学长有没有想吃的?」 「那就吃后门那家日式丼饭吧,我以前是常客呢。」见状,学长担忧的神色也终于一扫而空,放心地弯了脣。 下午的重头戏,便是各年级的接力比赛。由于班级数眾多,因此会等所有班级都跑完之后,再依据秒数选出各年级的冠军。 先登场的是男子大队接力。灿熏有代表我们班出赛,只是虽然这支队伍是跨班组成的,但能挑的人选还是相对较少,因此即便担任第一棒的灿熏如一阵风般衝了出去,成为首位交棒出去的人,后面还是陆陆续续被其他人超过,最终只拿了该小组的第四名,註定已与总排名前三无望。 「我后悔选一类了。」回到班级休息区时,灿熏气馁地说着。 「你这是瞧不起一类?」我挑眉。 「我开玩笑的好吗,那么认真干么。」灿熏弹了一下我的额头,「选组这种事情攸关人生未来方向欸,当然是审慎考虑过后才做的决定嘛。」 我偷偷地心虚了一下。 紧接着就是女子大队接力。我们班抽到高二的最后一组,所以我们先在场边热身,直到即将轮到我们时,才到操场中间集合。 枪声一响,跑道上就位的人们瞬间向前奔去。 眼见前面棒次的同学一个接棒出去了,我也渐渐紧张了起来。 终于,排在我前面的女生也已经接到棒跑了出去,换我站至跑道上预备了。 前一棒和别班的同学速度不相上下,我和隔壁跑道的人一直矛盾着,不晓得谁才应该站在最内圈。 很幸运地,在过弯的时候,我们班的人抢得了先机,也确定了会由我站在第一道接棒。 我回想着平时练习的情景,看准了我跟她之间的距离后,将手伸向后方,开始往前助跑。 感觉棒子交到我手上之后,我拔腿奋力向前,不求超越前面的人,至少希望名次不要更往后掉。 不料,只比我晚了一点点接到棒的别班同学似乎铁了心想超过我,一直紧紧跟在我的旁边,甚至意图要在弯道时超车抢跑道。 不行,不能让她超越我! 我也跟着加紧脚步,想守住我现在的顺位。 忽地,我感觉到右后方一阵撞击,我看出去的世界也跟着瞬间倾斜了九十度,连带着让我撞上了操场内圈在加油的人,右膝及小腿也因为刮过跑道而灼热蔓延。 我跌倒了,由于后方的人没抓准距离,在意图衝过我时撞上了我,双双摔倒在跑道上。 接力棒掉落,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我的心也跟着凉了。 说什么不要让名次往后掉,这不是完蛋了吗? 我试着要爬起身,然而右腿的刺痛,令我一时无法支撑全身的重量,因此又再度摔倒在跑道上。 该怎么办?现在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我慌乱地查看着四周,也不知道是在寻找什么,或许只是想要看到有一个谁,能给我一点指示。 正此时,我瞥见有一个身影,正慌张地朝着我的方向跑来。 我霎时红了眼眶。 是老师,老师又来帮助我了。 『不然你说,老师怎么会那么刚好地出现在那边?不就是偷偷有在注意你?』 阿森传过的文字又出现在我的脑中,这一刻,我是真的相信了。 顾不得什么隐藏心意,我望向老师,看着他愈跑愈近,期待着他即将给我的帮助── 「瑄莓!」 然而老师开口喊出的,并不是我的名字。 我眼睁睁看着老师跑过我,在我身后不远处停下脚步。我艰难地回过头,这才意会到,原来我刚才跌倒时撞到的在内圈的人,是正在为其他人加油的瑄莓学姊。 瑄莓学姊摔坐在地上,而老师正蹲在她的身边,关心着她的伤势。 哈哈哈,不是我啊。 老师那紊乱而焦急的步伐的终点,原来不是我啊。 于筑嫣啊于筑嫣,你是不是真的被洗脑了,以为自己是老师心中那个独一无二? 而且怎么这么不巧,正好是撞到瑄莓学姊呢?我今天是不是跟她特别不合? 妒火灼热我的胸口,然而仅仅一秒过后,我就冷静下来了。 我有什么资格吃醋呢?我是老师的谁了吗? 况且,瑄莓学姊一向给人纤细又脆弱的感觉,肯定禁不起摔,想必任谁都会先关心她。 明明十月底的阳光已经不那么亮了,我却觉得眼前的画面好刺眼。 17 想做什么都可以喔 羞耻与惭愧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我咬紧牙关,拚死命地站了起来,然后捡起掉在地上的接力棒,重新奋力往前衝。 我只是想要逃离这里。 「喂,别跑了,停下来!」灿熏的声音从人群中冒了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已经来到我的身边,在操场内侧和我一併跑着。 但我没有理他,仍旧顽固地在奔跑。 「于筑嫣你聋了是吗?」灿熏的语气增添了不少着急,「你的腿在流血了!快给我停下!」 我倔强地继续迈步向前,直到将棒子交给下一棒的同学之后,才腿一软,重心不稳地往一旁倒去。 灿熏牢牢地接住了我。 这个时候,我才看见了在我右小腿上肆意张狂的血。 「你疯了喔?那样一摔,早就不可能追上其他人了,你干么坚持要跑完啊?」 我依然没有回应,只是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 直到我认出正努力在穿过人群,似乎是想走到我身边的学长。 我心一颤,马上拉了拉灿熏,「带我去保健室。」 灿熏错愕了一下,但还是顺着回应:「你能走吗?脚有没有扭到?」 「可以、没问题的。」随着学长愈靠愈近,我也随之愈来愈紧张。 于是灿熏搀扶着我,准备朝保健室前进。 学长也在此时抵达了我的身边。 「筑嫣……你还好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医护站?」 学长口中的医护站,是临时设立在操场边的救急中心。毕竟运动会是个受伤机会偏高的活动,保健室老师们必须随时在那边待命,才能第一时间协助处理各种伤口。 但我摇了摇头,「这个伤势有点严重,我让灿熏带我去保健室就可以了,学长你在这边继续看比赛吧。」 不过医护站说到底还是临时设立的,设备跟药品等等不是那么齐全,因此到保健室去仍旧是比较好的作法。而保健室位在教学楼内,像今天这样对外开放校园的日子里,警卫对于教学楼的管理更加严密,若非在校师生是无法进入的,就算是身为校友的学长也一样。 学长听罢,本来还想说什么,可最终也只能同意:「好,那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再随时联络我。」 「嗯,谢谢。」我费尽全力微微牵动嘴角。 我不是没有看见学长握紧了的拳头,但我选择视而不见。 此时此刻,我没有任何力气去应付学长,没有办法假装自己有他在身边就觉得幸福,更无法虚偽地撑起笑容。 所以就算我并不晓得这个伤势到底严不严重,我还是坚持要逃到学长无法踏入的保健室去。 至少在灿熏身边的话,我可以不用强顏欢笑。 就在我们起步出发时,我还是克制不住,自虐地朝着老师的方向瞄了一眼。 我看见老师也恰好望向这边,视线似乎是集中在我和灿熏的身上。 如果是以前,我大概会猜想,老师是不是也在担心我呢? 可是现在,我想,老师肯定只是刚好转了个头、刚好和我对上目光而已,绝对不是有心的。 所以真的,别再胡思乱想了…… 跛着脚来到保健室,保健室老师帮我清理、消毒了伤口之后,又再敷上一层药,才替我包扎起来。 「摔成这样很严重欸!虽然争取好名次很重要,但也要注意安全啦!」保健室老师完成所有步骤后,不忘再度叮嚀。 「老师你知道吗?她跌倒之后,还不要命地爬起来继续跑。」站在一旁的灿熏冷冷地补充。 我白了他一眼,保健室老师则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 突然,保健室老师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喂?什么?纱布、消毒水跟优碘都用完了?好好好,我现在拿过去。」 掛断之后,她动身拿了一些药品到一个大袋子里,接着对我们说:「医护站那边好像很多东西都不够了,我要跑一趟送过去,你们就先在这边休息吧!唉,要是可以选择,我也想一直待在冷气房内,不然外面天气真的是好热,但我还是得跑一趟……」 保健室老师一边咕噥,一边就离开了保健室,留下我跟灿熏两个人。 「你看,连保健室老师都觉得你疯了。」 「你不要多嘴的话,老师会知道吗?」 我们惯例地互呛完之后,是一阵沉默。我不晓得灿熏此时此刻想着什么,然而一安静下来,方才目睹的画面就不断在我脑海放映着,令我的眼眶渐渐酸涩了起来。 但自尊心不容许我在灿熏的面前落泪,我只能拚命忍耐,并期望他不会发现。 「你不回去操场看比赛吗?等等还有教师组的接力赛,错过的话很可惜耶。」我找了个藉口,希望能将他从保健室支开。 他盯着我的脸瞧了一会儿后,道:「有这么严重?」 「咦?」 「真的有这么痛?」他换了个说法。 惊觉可能是情绪暴露了,我一愣,脑袋急忙思索还有没有什么藉口可以搪塞。 不料下一秒,灿熏就将我的头靠至他的腹部,手还轻拍着我的后脑勺。 他的举动令我吓了一大跳,「你、你做什──」 「好了,这样我就什么都看不到啦!」他浅浅一笑,语调乍听随意轻快,语气却是我前所未闻的温柔,「所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喔。」 啊,果然还是被看穿了吗? 知道再嘴硬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我直接投降,「那你离开保健室不就好了?」 「我想吹冷气嘛。」 「可是你知不知道,几分鐘前还在操场上晒太阳的男生,身上真的很臭?」 「反正你哭一哭鼻塞就闻不到啦。」 「喂!」被直截了当地点破,我有些气急,「你怎么说出来了啦!」 然而或许正是因为灿熏挑明了,我的眼泪顿时就再也憋不住,如同失控了的水龙头一般奔腾而出。 「可恶,都是你害的!」我抽抽噎噎地说着,「到时候你的运动服上全是鼻涕也不能怪我!」 灿熏轻笑出声,「怎么可能?我一定找你讨洗衣费。」 儘管他嘴上这么说,他拍着我后脑勺的手却没有停下,一次又一次,轻柔而规律地。 我将积累的情绪全部宣洩在他的安抚之中,他静静地听着,始终没有嫌弃,也没有嘲笑。 因为老师跑向瑄莓学姊而被紧紧钳住的心脏,也总算稍稍找到了一点喘息空间。 儘管从他的角度看来,我应该只是伤口痛到忍不住落泪而已吧? 但无论如何,我依然十分感激,在认识了这么多年的他面前,我可以不用顾及无谓的形象,展现出最脆弱的一面。 他每一次的拍打,若有似无地,在我的心湖泛起了阵阵涟漪…… 等到我稍微平復了之后,灿熏勾起嘴角,「我还真是大人有大量,以德报怨欸。上午我输球,某人完全不让我倚靠的。」 「……」说好的温馨气氛呢? 「所以真的很臭吗?」 「臭死了。」我撇过头。 谁叫他要在最后这么煞风景? 所以我决定不要告诉他,其实我并不觉得难闻,或者该说,早就习惯了。 毕竟是陪伴在我身边长达十年以上的,属于灿熏的那熟悉的气味啊。 18 还能说是纯友谊吗 运动会的最后,我们班只拿到了趣味竞赛的第三名,其他什么奖都没得,我的付出和参与都成了泡影。 是一次不愉快的运动会。 那天的后来,我联络了原先因为参加亲友婚礼而无法来看我比赛的爸妈,请他们接我回家。学长陪着我在校门口等,将我平安扶上车之后,又跟我爸妈简单寒暄了几句,才与我们道别。 「双翊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呢,老公你也这么觉得吧?筑嫣你怎么有办法跟这样的对象交往啊?」回程的路上,妈妈感叹地说着。 驾驶座的爸爸板着一张脸,虽然没有强烈反对,但也没有表达认同。 毕竟做爸爸的总是不捨女儿,我想,没有否认,大概已经是他的最大让步了。 而我也只是轻轻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回到家,千辛万苦避开伤口洗好澡之后,我躺在床上,拿起手机,毫不犹豫地就点开了与阿森的聊天室。 「阿森,在吗?」 「嗨小红,运动会结束啦?如何,有没有得名?」 「完全没有,而且还跌倒受伤了,超惨。」 「还好吧?很严重吗?」 「还可以走。不过比起这个,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什么事啊?」 「我真的下定决心……」这几个字,我打得很慎重,「要放弃老师了。」 「欸?为什么这么突然?」 「没什么。」脑袋又闪过下午的种种,无力感令我不想多谈,「就只是认清了……对他来说,我就只是一名学生而已。」 跟所有其他人无异的,一名学生。 「……是吗。」即使隔着萤幕,但阿森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落寞,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鼓吹什么,「那这样一来,你也不会再上线了吗?」 「咦?为什么?」我驀地有点跟不上话题。 「因为最初,你不就是为了跟我说老师的事情,才会和我聊起来的吗?那如果你放弃老师了,不就没有必要跟我讲话了?」 我看着萤幕上这几行字,忍俊不禁,「我才没那么绝情好吗?都聊这么久了,你也是我的朋友啦。况且我们到目前为止,除了老师,也有聊过别的事吧?」 「也是喔。」虽然我从没见过他,但我彷彿能想像到他现在尷尬傻笑的表情,「那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囉?」 「嗯,你也是。」 关上萤幕后,我将前臂覆盖在眼睛上。 没错,这样就好了。 知道我喜欢老师的人只有阿森,所以只要对阿森说出我的决心,肯定就能够彻底斩断这份感情。 我一定做得到的。 只是为什么,我好像又不小心流下眼泪了呢? 被我收在角落的那套从老师那里借来的衣服,又该如何是好呢? 受伤之后,有一段时间,为了不要让我的脚有太多活动到,都是由爸爸接我上下学。到了学校后,灿熏会在门口等我,陪我一起走到教室,放学时也会再扶着我到一楼等爸爸。 自从上次在灿熏面前大哭一场后,我见到他时都会有一点困窘,总觉得让他看见了我丢脸的一面。然而他从来都没再提起那天的事,对待我的态度也和先前一样,时间久了,我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你的脚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好啊?这样害我每天早上都不能补眠欸。」 「那你早点睡不就好了?怎么是怪到我头上?」 我们总是吵闹着走到教室,而我也很清楚,灿熏嘴上那么说,实际上隔天早上我一定还是会看见他等在校门口。 这是我们之间的一如往常。 然而,从旁人的眼里看来,或许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关于我和灿熏,虽然早有人觉得过于亲密,但大多数人如果稍有认识,就会知道我们的相处模式一点都不曖昧;可是最近天天上演这样的温馨接送,有些八卦的人终于忍不住开始嘴碎: 「他们那样,还能说是纯友谊吗?」 「那个女生不就是之前那件事的当事者之一?学长当初肯定没想到,毕业了之后会被绿。」 「不过当初学长会决定跟她交往,就应该要有觉悟了吧?毕竟学长自己──」 「喂,」灿熏毫不客气地走到她们面前,「你们挡到路了。」 「哼,」那个女生并没有收敛,仅是往旁边踏了一步,「捡回收的,还以为自己了不起啊?」 灿熏没再搭理她的酸言酸语,只是拉着我继续向前。 经过她们的时候,我看向她们,微微一笑,「学长是知情的喔,谢谢你们的关心。」 没错,作为原先会送我上下学的人,学长非常清楚现在的状况。 但他丝毫没有表现出介意,甚至还要我转告灿熏说,这段时间要多麻烦他了。 「不要让你生活上有太多困难,才是最重要的。」学长笑着解释,「我知道关灿熏是你的好朋友,有他跟你同班就近照料,我也比较安心。」 学长的这番话,令我觉得有些欣慰。 至少在他的眼里,我和灿熏之间,已经不再是需要让他提心吊胆的关係了吧。 19 我大概真的疯了 星期三早上,数学课。 由于上週六是运动会、星期一补假、星期二没有数学课,因此这是睽违三天首次见到老师。 老师依然是一身休间西装,讲课的方式有条不紊,写在黑板上的字工整漂亮。 我看着这一切,落入了思绪之中。 当被我看到和瑄莓学姊有接触时,学长会慌慌张张地解释,然而老师不会,也没有必要。 毕竟我和老师之间,什么特别的关係也没有。 所以老师的态度彷彿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 认清这个事实,令我更加心酸。 我挪开了视线,没有再望向讲台上的种种。 这是我下定决心要获得画着笑脸的考卷以来,第一次选择不专心上课。 即使我很清楚,这么做,对老师来说根本无关痛痒,只是会害到我自己而已。 可恶。 我努力抑制发酸的眼眶。 直到下午的游泳课,由于伤口不适合碰水,我独自留在教室内时,才拿外套盖住头,低声抒发了一下情绪。 没事的,我安慰自己。 这只是必经的阵痛期而已,等时间久了,一定就能平常心看待了。 才怪。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的不适丝毫没有减轻半分。 我以为我会能够渐渐释怀,但这份情感始终压在胸口,教我喘不过气来。 「伤口还是很痛吗?」某天晚上,当我和学长视讯时,他心疼地问着。 看来是我一时恍神,让表情暴露心情了吧。 「已经好多了,现在碰水也没问题了。」我努力扬起嘴角回覆。 「这样十一月中的公民训练,你要参加吗?」 「还是会吧,钱都缴了。」 虽然曾经耳闻,那就是一个到山上去餵蚊子的活动而已,但毕竟和全班一块露营还是个难得的经验,因此我仍希望能够参与。 隔日,老师发下数学小考的考卷。 「筑嫣。」 老师喊我的名字的方式没有任何改变,我却想摀住耳朵,不想让那道声音再次勾动心弦。 「我帮她拿吧。」前方的灿熏自告奋勇上前,拿了我的考卷后,再放回我的桌上。 「谢谢,」我小声地说道:「但我其实可以自己去拿的。」 「是吗?」灿熏挑眉笑笑,「别太勉强吧。」 知道灿熏是一片好意,我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视线移向桌面上的考卷,我的眼神黯了黯。 六十三分?没想到还有及格啊。 可是这个数字,怎么样都无法画成笑脸了吧。 放学时间,灿熏陪着我缓缓下楼,要到校门口去等爸爸。 「欸,抱歉,我突然肚子有点痛,想去一趟厕所。」走到一半,灿熏面色有些痛苦地说着。 「你赶快去啦,我自己可以去校门口的。」 「反正你爸从公司过来也没这么快,你一个人在校门口等不是很无聊?」灿熏抱着肚子,小跑步地往男厕前进,「总之,你在这边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语毕,他就发挥跑接力时的精神,迅速地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之中。 想想他讲得也是有道理,我索性靠在走廊的墙上,打算滑个手机等他。 「筑嫣?」 却没想到会听见意外的声音,吓得我手机差点掉到地上。 我生硬地看向他,「……老师。」 夕阳自斜前方照映,老师整个人沐浴在橙黄色的光芒之中,让我觉得有点耀眼。 他朝我走近,在离我三步之遥处停了下来,「你还好吗?」 似曾相识的对话,让我的神经绷紧了一下。 「我看你最近上课都没有什么精神,考试成绩相比之前也有点退步……不晓得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不要、不要再说了! 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在老师的心中,我和其他学生并没有不同,为什么现在又要来说这种会让我以为有格外关注我的话? 我的心跳开始加快,喉咙也一阵乾涩。 「我没事,谢谢老师的关心。」狼狈地移开目光,我颤抖着从口中挤出这几个字。 「真的没事吗?我总觉得你的样子不太对劲,你现在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 「真的没事!」我毫不客气地打断,音量也克制不住地拉高了起来,「老师,我知道是因为您人很好,才会像这样关心学生,可是有的时候,您这么做,很容易造成误会,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言语戛然而止,我瞠着眼,彻底当机。 我说了什么? 一时激动之下,我刚刚到底脱口而出了什么? 老师不是笨蛋,听见我这样讲,他一定已经发现── 顾不得自己的脚尚未完全康復,我扭头就往反方向跑。 我根本不敢再多看老师的脸一秒。 心脏像疯了一样剧烈跳动着,我大口喘着气,却觉得吸不到什么氧气。 可我依然我奋力地跑着,不管目的地,只想逃离。 「于筑嫣你干么?又发疯了喔!」 直到我撞进一个怀抱,因为反作用力而后跌,又被灿熏牢牢扣在臂弯中时,我的脑袋才稍稍重新接上思绪。 灿熏的神色相当慌乱,我看着他,双眼却无法聚焦。 「你说得没错,」我哑着嗓,凄楚一笑,「我大概真的疯了。」 20 没想到你这么专情 那天的后来,我没有向灿熏多解释什么,灿熏也没有过问。毕竟灿熏对于我的情感一无所知,现在这个时机我也不愿再去承认。 然而,即使对象是阿森,关于这一切,我也隻字未提。 我不想去回想,也不想去面对。 我只想赶紧遗忘这件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抹灭,那件事就像一条毒蛇,用着牠的毒牙,在我的心脏反覆啃咬,让毒液不断蔓延生效。 「我跟你说,我最近买了双新球鞋,穿上之后,我都有一种自己能跑得更快、跳得更高的错觉。」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察觉了我低落的情绪,灿熏这几天的话似乎变得比平常还多。 「昨天送你上车之后,我心血来潮跑去一个比较远的篮球场,还在那边遇到其他学校的学生,跟他们打了一场。结果我回家一查,才发现他们好像都是小有名气的人欸。」 灿熏拿出手机,从社群网站上找到了对方学校的官方帐号,「你看,其中一个就是叫江橪的这个男生,貌似是游泳队的成员,他们学校还放了好几张他的照片来做宣传。另外一个是这边这位叫苏年的,看起来在他们学校也小有名气,我昨天研究了一下,似乎还曾经被找去当高中生网路节目的来宾。」他将手机放在我面前的桌上,「如何?」 「什么如何?」我有气无力地回问。 「我帅还是他们帅?」 我白了他一眼后,才稍微仔细地看了一下灿熏开给我看的照片。 名为江橪的男生,或许是因为长年练习游泳的缘故,有着一身精壮而线条分明的肌肉,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为他增添了一丝冷冽的帅气; 名为苏年的男生,皮肤白皙外貌俊秀,身材虽然不如江橪,但也称得上是修长匀称,面对镜头时青涩靦腆的模样让他看起来不会那么有距离。 即便客观来说,两人的外表绝对都是中上等级,我却没有太多悸动。 「他们帅。」这是我给灿熏的答案。 「你看起来没觉得他们有多帅就是了。」灿熏悻悻然收回手机,「没想到你这么专情啊?」 我瞪向他,而他又一贯地举双手投降。 不过,虽然知道他是在调侃我和学长,但我的脑中,却在那一刻浮现了老师的脸。 我的心又因此抽痛了一下。 至于老师,依然是没有任何变化。上课下课一如往常,我那天吼出来的近乎告白的言语,他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 仔细想想,他可是备受学生欢迎的老师啊。被学生告白这种事,肯定不是第一次了,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也不过就是那么多人的其中之一,顶多就是特别失控而已。 说起来,他也并非只有关心我而已,好比瑄莓学姊,老师不也是焦急地去察看她的伤势吗? 老师只是在尽他身为老师的本分罢了,是我自己好傻好天真,擅自误会老师、加诸想像,甚至还不讲理地把气出在他的身上。 从上一个学期到现在,我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多馀的,老师本来就不属于谁。 啊啊,我真的是蠢毙了。 ? 这天,是举办两天一夜的公民训练的日子。 我的脚已经差不多復原了,医生说,这就是青春的力量。 跟着大家搭上游览车,目的地是一个相当着名的露营园区,许多学校都会选在该地举行公民训练。 「你说你们要住小木屋?」我跟阿森说,因为即将到比较山上的地方,不确定手机收不收得到讯号,或许会消失一天时,阿森很惊讶地这样回覆我。 「对啊,怎么了吗?」 「也太好了吧!小木屋欸!该不会还有热水跟床吧?我是国中时去过隔宿露营,当时我们是六个男生挤一个帐篷、睡在硬梆梆的地板上,而且洗澡一个人只能洗五分鐘,水龙头打开又全都是冷水……」 阿森滔滔不绝抱怨了好多,多到我快要產生学校是不是挑了个豪华版行程给我们的错觉。 一抵达目的地,将行李拿到小木屋放好之后,我们立刻就被要求换上迷彩服,分批开始了一连串的活动。有些班级被带去上军训与野外求生基本常识的课程,包括搭帐棚、三角巾包扎等等;有些则是带去体能训练场,可以体验的设施有攀岩、垂降、高空绳索等项目。 虽然我的脚已经近乎痊癒,但为了避免二次伤害,体能训练的部分,我都只是待在平地,看其他同学玩得不亦乐乎。 「这个比想像中的高欸,万一真的摔下去,防护网应该撑得住我吧?」我看着灿熏在绳索上微微哆嗦的模样,不禁惋惜手机被规定要放在小木屋内了,否则还真想把这个画面拍下来,日后就可以无情地拿来嘲笑他。 很快地,太阳西落,来到了大家最期待的烤肉时间。说是这么说,然而,由于学生人数太多,烤肉架仍是有些不敷使用,因此抢不到食物是常态,即使好不容易有了食物,通常也都是已经烤得半焦不焦的状态了。 最后,我只是拉了张塑胶椅,坐在一旁,默默啃着我的白吐司。 就在这时,我才第一次看见了老师。因为他是一班的导师,所有分组活动都和十二班错开,所以才一直没有遇见。 他穿梭在他们班的烤肉架之间,似乎积极关心着学生们有没有吃饱。 果然,他就是这样一个会为学生着想的老师,不是吗? 「喏,给你。」忽然,一盘放着好几个夹着肉片的吐司出现在我的眼前,将走神的我拉了回来。 我看了看盘子,再看了看手的主人,「你不吃吗?这几片肉难得没有焦喔。」 「我已经吃饱啦!」灿熏满不在乎地讲着,「只是看到有烤好的,想说不拿白不拿,况且你脚也不方便跟人家在那边挤来挤去吧?」 「你太小题大作了啦。」我有些无奈,却还是接下了灿熏拿来的食物,「谢谢。」 21 月色真美 烤肉结束后,便是营火晚会。依照规定,各班都要准备一个表演,上场的顺序则是直接按照班级来进行。 也就是说,为整个营火晚会表演揭开序幕的,正是老师的班级。 其实各班能表演的项目,不外乎就是舞蹈跟戏剧。记得当初我们在投票表决要表演什么的时候,曾经两股势力不相上下,但最后还是跳舞略胜一筹。 所以我原先并不对这个营火晚会抱有什么期待,直到我看见老师在他们班学生的簇拥之下也被推上了舞台。 我的视线不争气地又朝老师看了过去。 不给老师推辞的机会,负责音控的辅导员立刻开始播放音乐,老师的脸色也更加困窘。然而,等到要进拍的时候,老师终究还是站定了位,和他们班上的学生一起随着节奏摆动身体。 儘管与学生相比,老师的动作没有那么熟练,但绝大多数的动作都有跟上,就连结束的动作都完美地融合在学生排成的阵型之中,丝毫不显突兀。 若不是平常学生练习时,他都有专注在看的话,根本不可能做到。 掌声与欢呼围绕着舞台响起,也有不少人吹着口哨喝采: 「汪汪好帅!」 「安可!安可!」 我环视了一下整个场地,来自不同班级的好多好多学生都替老师鼓着掌,共同讚赏着老师的表现。 是呢,他是大家的老师啊。 而我只不过是一个,连为他拍手叫好的勇气都没有的胆小学生罢了。 营火晚会就在一片热闹之中画下了句点。回到小木屋的时候,大家都已经筋疲力尽,轮流冲澡之后,就关了大灯,要为明天的闯关活动补充体力。 我却不知怎么地,迟迟无法入睡。 该不会是因为顾虑到脚伤,很多会耗体力的事情我都没参与,所以现在还不觉得累的关係吧? 在我说不清翻来覆去几次了之后,我终于放弃,悄悄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摸黑找到手机,想看看有没有人可以陪我聊聊天,或者随性滑个社群软体也好。 可惜真的被我猜中,山上讯号差得可以,动态下滑了几十次都无法更新、讯息屡屡传送失败,更别提是要登入交友软体了。 看了眼一旁皆已熟睡的室友们,我忽然觉得孤单又无力。 虽说即使她们醒着,应该也不会和我聊天就是了。 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我望向窗外,昏暗的景色散发出某种神秘的气息。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为半夜两点,我嚥了嚥唾沫,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推开小木屋的门,躡手躡脚地走了出去。 照理说现在是规定的就寝时间,但这么晚了,负责监视的人应该也都已经去睡觉了吧? 少了人声的喧嚣,深夜的露营园区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氛围。 所有生命皆已沉沉睡去,一片静謐之下,再微小的声音也都会被放大好几倍。我小心翼翼地走着,伴随着踩过落叶的细碎沙沙声,好奇地四处冒险。 山上的空气比较乾净,我仰望夜空,在没有光害干扰之下,群星闪耀,下弦月才从东边升起不久,却已十分明亮。 明亮到足以照亮我视线前方的那个坐在长椅上的身影。 月光挥洒于他的侧脸,我很确定我没有认错人。 怎么会到这个时间了,都还没有回房间? 我该逃跑吗?撇开私情不谈,我可是在禁止外出的时间跑出来间晃的人,无论如何都该避免被看见的。 然而,就在我往后退一步的时候,恰好踩到了地上掉落的枯枝,清脆声响无比清晰,瞬间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们四目相接,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最后,是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温声问道:「要过来吗?」 我看着他的笑脸,心跳微微加速。 不要过去比较好吧?别忘了上次分别时是多么尷尬的状况,我应该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可是好像有人说过,月亮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在清冷银光的照映之下,我想,我大概真的是中了月亮的魔咒。 于是我朝着他隔壁的位置走去,落座。 「睡不着吗?」他问。 「有一点,」我乖顺地点头,眼睛却只敢死死地盯着正前方,尽可能想要用自然的方式说话,「老师呢?」 「抽到下下籤,所以要负责站哨,明明好不容易可以体验住小木屋的感觉的。」老师苦苦一笑,「以前我当学生的时候,学校办的露营活动,我们都是住在帐篷里,各项设备也没有现在这么高级。真可惜,我明明期待了好几年……」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阿森。 「其实还是有学校的露营是住帐篷的啦,是我们学校选的行程比较高级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 「我听我的……朋友说的。」 虽说是交友软体上认识的朋友,真真假假也是难以分辨。 「朋友……」老师喃喃地覆诵了一遍,接着轻哂,「这样啊,朋友。」 我不晓得老师是否看透了什么,然而经过这场对话,有另一件事让我更加在意。 总觉得老师给人的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似乎变得比较健谈? 我偷偷瞄了一眼老师的方向,才看见他的身侧放着一瓶易开罐的水果酒。 「老师在工作中喝酒吗?」 「这个啊?」他将饮料拿到我面前,「这个酒精含量不到百分之三,称不上是酒啦。不过未成年的话,还是不能喝就是了。」 但我仍旧觉得老师醉了,否则怎么会跟我说这么多话呢? 明明我们平常私底下也没有太多交流的。 老师举起饮料,恍若与月亮乾杯一般,「今晚月色真美。」 我一怔,压抑着内心深处的躁动,颤抖着声音回覆:「……嗯。」 我和老师之间的距离,完全够再让一个人坐入其中。 我不禁去想,倘若今天出来游荡的人不是我,而是其他学生的话,老师也会邀请他一起来赏月吗?也会对他说出「月色真美」吗? 一定会的吧?毕竟我们都一样,只是他的学生而已啊。 22 对不起 十一月中旬的山上已有了些许凉意,只穿着单薄睡衣就出来蹓躂的我,在吹了风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会冷吗?」老师马上脱下他的外套披在我的身上,「穿这么少就跑出来,还是年轻人勇猛。」 透过外套间接传来的老师的体温、包覆我上半身的洗衣精的气味,让我瞬间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我捉紧外套,撇过头,「老、老师也还很年轻吧。」 「二十六岁,以社会来说是算年轻,但对高中生而言已经很老了吧。」他语气无奈。 「我觉得不会。」 「是吗?」老师笑了笑,「筑嫣你人真好。」 但我想,学校里大多数的人,一定也都觉得不会。 我不是特别的。 我不是…… 盘旋在我脑中的疑问正无止境地扩大着,我终于憋不住地问出了口:「老师,您为什么没有赶我回房间呢?」 为什么会愿意让我待在你的旁边? 「照理说确实是要这么做呢。」老师失笑,「不过都这个时间了,你会刻意跑出来,想必应该真的是睡不着吧。况且,本来主要也只是要防止学生乱跑导致受伤或迷路,但我知道筑嫣你不是会这么做的人。反正山上没办法滑手机,既然如此,那多一个人陪我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啊。」 所以,是因为是我,才没关係的吗? 我还能不要脸地这么想吗? 「不过有件事情,我倒是真的有点好奇想问你,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多管间事。」轻啜了口水果酒后,老师说道。 我静静地听着。 「筑嫣你……」老师顿了顿,「是真的喜欢双翊吗?」 我错愕地睁大眼。 「抱歉,我知道身为老师,没什么立场干涉学生的感情。只是……因为我注意到运动会那天,明明双翊也到你身边了,你却选择让灿熏扶你。或许是我思想过时了吧,可是假如是我,在那种情况之下,我肯定会比较想依靠我喜欢的对象。」 我一惊,张口就想解释:「我对灿熏并不是──」 「我知道,这一点你一直都没变过。」老师莞尔,「然而,在朋友与男朋友之间,你选择了朋友,我唯一能得到的结论,就是你并没有那么喜欢你的男朋友了。」 我愣愣地听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但更荒唐的是,即便是在被询问的状态下,我的心上某一处,却依然为了老师有注意到这件事而窃喜着。 原来老师当时并不是随意地看过来,而是真的有将一景一幕成像在记忆之中。 「还有……这或许也是我的错觉,但从我不小心目击的场景看来,我感觉你并不喜欢双翊吻你。」 这确定是醉了吧?怎么会有老师直接对学生说这种话? 然而,我在想,是月亮魔力生效?还是神秘气氛使然?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既然已经被看透,何不乾脆说出口呢? 「老师,您知道吗?」我仰头看向月亮,下弦月升得比刚才更高了,「我一直认为,在这个世界上,能跟喜欢的对象一起终老的,是少数。多数的人,或许是因故错过、或许是从未遇见,无论如何,最终可能只是选了一个当下最适合自己的人,便携手走向未来。」 老师听着,没有作声。 「如您所说,我并不是真的那么喜欢学长,但我知道学长是喜欢我的。虽然十六岁的年纪要讲未来还不太够资格,但客观而言,我认为学长是不错的对象。如果我跟学长在一起,至少能满足他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愿望吧。」 「你没有尝试去追过你喜欢的人吗?」老师问。 一朵云刚好飘经月亮,使周围景色暗了下来,「……没有。」 「为什么?」 这是明知故问吗?「因为我知道不可能的。」 我听见老师轻轻叹了口气,「那双翊知道你这样的想法吗?知道你其实不那么喜欢他?」 「当然不知道了。」我忍俊不禁。 「那这样他不是很可怜吗?」 「他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且我也会跟他牵手拥抱,甚至给他亲吻,怎么会可怜?」 「但我记得当初是你追他的?追自己的人其实不喜欢自己,如果我知道这件事,一定会非常难过。」 我一时语塞。 「再说……你知道,如果亲吻的对象,并没有怀着和自己相同的幸福与悸动,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吗?」 「怎么会呢?」我敛眸,「愿意让他亲,他应该已经很高兴了吧,反正不就是图个形式而已吗?」 「你真的这么觉得?」 月亮重新露脸,我藉着月光瞄了老师一眼,发现他的表情相当认真严肃,平日的亲和在此时此刻完全不见踪影。 下一秒,他伸手轻扶起我的下巴,然后将他的脣覆上我的。 我瞪大了眼。 彼此接触的地方彷彿窜出了一股电流,顷刻便蔓延到我的全身,一时之间令我不知所措。 心脏乱了方寸、脑袋一片空白,唯有脣上的触感清晰无比,所有的神经细胞似乎都集中在了那个位置,有点飘飘然,又有点不切实际。 原来和心仪的对象亲吻,感受是这么不同的吗? 只是当老师退开、我找回知觉之后,我才清楚地看见老师脸上平静如水的表情。 就好像在宣告着,方才我心中所有的体验,在老师那边,全部都不存在。 认清这个事实后,我瞬间觉得自己无比可悲。 「对不起。」 老师说完后,便离开了长椅,徒留我一人还在原地,任凭眼泪放肆在脸上。 好痛。 好痛啊。 『你知道,如果亲吻的对象,并没有怀着和自己相同的幸福与悸动,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吗?』 几分鐘前听过的话在我脑袋中重复回响着,我只能让泪水恣意落下。 老师果然知道我的心情了。否则的话,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吻我? 我泣不成声。 真的,好痛好痛啊。 23 你心虚了 那一晚,彻夜难眠。 隔天,我以睡眠不足为由向班导请了假,整天躲在小木屋内,逃避了闯关活动。 我把整个人窝在棉被里,睁眼闭眼看到的却都是近在我眼前的老师的脸。 然而,只要一想到那个吻,某种既愉悦又痛苦的感觉就会霎时布满所有感官,教我不知如何自处。 不同于每次被学长亲完后,反射性地就想要尽快抹去的那种感觉,从外面回来之后,纵使我满脸都是眼泪与鼻涕,我也没有去洗脸。 老师的脣印还在,直到现在,我都还是反覆地去触碰。 和老师接吻固然是幸福,但那却是老师意图给我的切身惩罚。 这么说起来,老师现在在做什么呢?毕竟是负责带领班级的人,想必是有认真地在工作岗位上吧,明明昨天在外头待到凌晨的。 他会因为我们之间的事情而受到动摇吗?还是像他一直以来那样,过得与平常无异? 老师借给我的那件外套,我将它留在长椅上了。我不敢将之拿回房间,深怕有人会因此发现我的外出,甚至察觉我与老师的接触。 不晓得那件外套最后,有没有回到它的主人身边呢? 就这样,我在房间内躲到下午准备回程的时间了,才整理了下仪容,然后拖着行李离开小木屋。 在排队等候游览车时,我远远地看见了在整队的老师。 一班与十二班,隔着十一个班级的距离,我还是认出来了,那个人是老师。他看上去精神奕奕,宛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昨天老师说我因为是年轻人所以身强体壮,今天我在想,是不是因为老师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所以知道要公私分明,不能因为个人的事情而耽误了该尽的义务? 抑或是他真的不介意? 移开目光,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别再去想了,于筑嫣,你受到的折磨还不够吗? 下山的路崎嶇颠簸,又有许多转弯,对于睡眠不足又没准备晕车药的我来说成了一大考验。虽然我已经坐在游览车前半段靠窗的位子,依然觉得脑内好像被剧烈摇晃着,噁心的感觉也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过弯逐渐加剧。 坐在我隔壁的女生正和后面的同学们开心聊着天,我努力遏止着想吐的衝动,就怕会破坏其他人的兴致。 「你们知道吗?关灿熏他半夜差点想跑出去找东西吃,明明已经把带来的泡麵都吃掉了,他还是说他肚子饿,我们都笑他肯定是晚餐没抢到食物!」 「真的假的?怎么印象中他拿了不少啊?还是他其实是个大胃王?」 只是他们交谈的声音此时此刻对我来说却很像噪音,让我的头愈来愈痛,整个脑袋也愈来愈晕。 忽然,我听见班导的声音:「灿熏,车辆移动中不要离开座位喔!」 勉勉强强睁开一隻眼,我看见灿熏直接将班导的话当作耳边风,逕自走到我的座位旁,拍了拍我隔壁女生的肩膀,「我跟你换个位置吧,后面那群人好像说有些故事想跟你分享。」 热爱八卦的她当然说了好,蹦蹦跳跳地就往后面去了,再一次完美示范何谓无视班导的警告。 我旁边的位子空出来后,灿熏马上坐了下来,接着又扭头对附近的人说:「欸,待会我可能会睡个觉,你们如果要聊天,记得小声一点啊。」 「关灿熏你未免太大牌了吧!」一个男同学无情回呛,但两人平时其实感情很好,因此呛完之后,他还是尽可能地就没有再讲话了。 我默默看着这一切,不禁也觉得有点莫名,灿熏这是在搞什么? 只是随后,我就注意到了他手中的塑胶袋。 或许也捕捉到了我的视线焦点,灿熏直接将塑胶袋递给我,「有需要时就用吧。」 「……会有异味飘出来的。」我有些犹豫,讲起话来却已是有气无力。 「放心,你旁边现在是我,你吐完我会马上把塑胶袋捏得紧紧的。」 「这样岂不是太麻烦你?」 「同班这么久就已经是孽缘了,还差这么一件小事?」灿熏痞痞一笑,「再说,你很麻烦,我早就知道了。」 我真恨自己现在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谢谢喔。」 熬过蜿蜒的路程后,终于抵达了学校。下了车之后,我立刻联络了爸爸,灿熏则在处理掉我的呕吐物之后,回来陪我一起靠在校门旁的墙壁上等候已经在半路上的爸爸。 「所以你为什么会失眠?」灿熏随意找了个话题。 「我怎么知道。」我一边用手按摩着额头,「可能是认床吧。」 「少来,国小国中毕旅都没听说过你会认床,何况这个小木屋的床睡起来超舒服的。」 「我就上高中之后突然会认床了,不行吗?」 灿熏沉默了一阵,依稀瞥见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应该跟汪汪有关吧?」 我万分震惊地朝他看过去。 「你、你在说什么?为什么会跟老师有关啊?」我乾笑了几声,想要掩饰不自然的语调。 「你心虚了。」 灿熏这句话说得太过肯定,我半晌都找不出言语来回应。 「于筑嫣,你是不是真的太瞧不起我了啊?不管是今天在车上的事,还是关于汪汪的事。」灿熏转头面向我,神情是少有的认真,「很多你的事情,我都知道,包括你喜欢汪汪,以及上一次运动会时,你究竟为何而哭。我猜你在走廊上发疯的那次,应该也八九不离十吧?」 我还是怔怔地盯着他,始终组织不出言语。 「瞧你的反应,我应该都说中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可恶,怎么又是他啊?那种傢伙到底哪里好了?」 「为什么……」我终于喃喃出口,喉咙极度乾涩着,「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不是才说过吗,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灿熏很是无奈,「身为认识你最久的同学兼朋友,你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像是高一时,你突然开始学习化妆打扮,应该也是因为汪汪吧?」 「那是……」我停顿了一下,才忽然意识到,「等等,既然你早就知道了,那关于我和学长,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那倒是还好,反正我本来也就搞不太懂你到底在想什么。」他嘴角一勾,「况且,要跟汪汪在一起实在太难了,而且也没有人规定只能和喜欢的人交往吧?不过,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的,所以才会时不时揶揄你们,原来你是真的都没发现啊?」 手机恰好响了起来,是爸爸打来的,告诉我再转个弯就到了。灿熏见状,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送我上车后便与我道别。 我的整颗脑袋都乱哄哄的。 这趟公民训练,发生了太多预期之外的事情,我觉得我的脑子一时已无法负荷。 回到家后,我立刻传了讯息给阿森,想要拉他一起陪我陷入混乱的漩涡中:「老师跟我的青梅竹马,好像都知道我喜欢老师了。」 然而,往往晚上总是很快就会已读的阿森,今天却反常地还没有上线。 或许是不在电脑前吧?毕竟他好像不是个爱用手机的人,如果要求人家一定要秒读,也未免太不讲理了。 可是我等啊等,直到我要准备睡觉了,都还没等到阿森读讯息。 我虽然困惑,但又觉得可能只是刚好在忙,就也没放在心上了。 毕竟最近,令我烦心的事情已经太多。 那一晚,我仍旧没能睡好。 24 谢谢你愿意 ? 紧接而来的週六,是学长的大学举办的学系博览会的日子。儘管挨着公民训练,学长担心过我会不会太累,但我还是告诉他,没关係,我可以去。 早上起来后,我看着镜子里深深的黑眼圈,重重地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要抹不少遮瑕膏了。 费了一番功夫将自己打理得乾净漂亮后,我准时出门,坐上学长的机车,让他载我到目的地。坐在后座时,我偷偷拿起手机看了一下,阿森还是没有已读。 在学系博览会上担当介绍的主要是大二的学生,学长才大一,不需要负责什么工作,因此所有时间都可以陪我逛。 「你有想要先看什么学系吗?」站在校门口摆放的学系摊位地图前,学长问我。 各个学系的摊位位置是依照学院去区分的,而所有学院又有依据类组大致被分成三大区块。 我的目光朝着印有「理学院」字样的地方看过去。 「都可以。」我这么回答。 「那我们先去商学院那边看看?你是一类的学生,而且我记得你数学成绩满好的。如果都没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再去社会科学院或文学院绕绕,反正都在附近。」 我的心不着痕跡地揪了一下,「好。」 学长牵起我的手,准备就要往校园内走去。我正欲回握住时,脑内却又闪过老师那天晚上说的话。 「学长。」我唤。 「嗯?」 「你喜欢跟我牵手吗?」 学长愣了一下,接着失笑,「没有人会不喜欢跟女朋友牵手的吧?」 看吧,学长是开心的。所以只要不被识破我心里其实毫无波澜,不就是皆大欢喜了吗? 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赌气,我用力地回握住学长的手。学长感觉到之后,笑得更加灿烂了。 整个上午,我们都在一类组的区块晃来晃去,几乎逛遍了所有科系后,才到校外去吃午餐。 「错过午餐的尖峰时段后,排队也不用等那么久了。」点完餐后,学长浅浅一笑,「如何?你有比较感兴趣的学系吗?虽然你才高二,距离大学还有一段时间,但因为我真的很希望能跟你唸同一所学校,才会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带你来认识科系……」 学长一边说着,自己好像也感到有些害羞,脸颊微微红了起来。 我看着这样的他,却没有太多感触。 想必老师看着我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心情吧? 不对,我怎么又想起老师了? 「要考上同一所学校,难度很高耶。不过,我回家会研究看看的,到时候如果有什么问题,再来请教你。」逃避般地将视线挪向收集到的一袋资料,我细声说着。 「如果需要指导课业,也欢迎你随时跟我说。」学长笑得开怀,「我很乐意,而且我知道你天资聪颖,一定没问题的。」 学长的期待剎那间便转变成某种压力,无形地掐着我的脖子,教我一时呼吸有点不顺畅,只能不自然地牵动嘴角,说了声谢谢。 这时,学长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起来,画面上跳出来电号码,而非联络人名称。学长瞄了一眼后,便直接掛断,「最近这种不认识的电话真的很多。」 「嗯。」我应声。 可是那串数字,我想我是认得的。学长应该也是。 用完餐后,学长问我,还有想去哪里吗? 儘管我的脑中浮现了二三类组的学系摊位,但我还是摇了摇头,告诉学长我没有特别的打算。 「那……」学长欲言又止了一阵,才彷彿鼓起勇气般说出口:「你要不要来我家?」 我眨了眨眼,「欸?」 这也未免太突然了吧? 「怎么说呢……虽然不是必要的,但我想要把你介绍给我家人认识。我很高兴你让我跟你的爸妈接触,所以我想,我应该也要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你才是。」见我有些犹豫的模样,学长又补充:「你放心,我的家人也都很好相处,也不是什么多正式的见面,你就当来作客就好。」 学长的语气相当诚恳,眼眸中也闪着隐隐期待。在这个状况之下,我实在很难拒绝。 所以我点了点头。 「太好了。」学长貌似也松了一口气,「谢谢你愿意。」 面对学长如此纯粹而直接的喜悦,我有些生硬地逃避了视线交会。 幸好,今天也是打扮得漂漂亮亮才赴约的,至少应该不会令学长的家人觉得不得体吧? 抵达学长家后,他在入口处又再次握了握我的手,似乎是在给我打气,然后才拿出钥匙打开家门。 「我回来了。」学长对着家里喊道。 可里面却是一片漆黑,也完全没听到人声或有人在活动的声音。 「奇怪?」学长探头看了看,「该不会他们都出门了吧?」 丢下一句「你等我一下喔」,学长便走进了家里。约莫一分鐘后,他重新现身在玄关,「他们好像都不在家……对不起,这是我临时起意的规划,没有事先跟他们确认好是我的疏失。」 「没关係啦。」我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 事实上,我还一定程度地舒缓了紧张的情绪,毕竟我其实根本还没准备好要让学长的家人认识我。 「不过,都已经到这边来了……」学长的眼珠左右摇摆了一下,「你要进来吗?」 我的神经又在顷刻间被拉紧。 进去他家?和学长两个人单独待在一个室内? 但是在他的认知里面,我就是他的女朋友,这个邀约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吧?再说,如果我现在拒绝的话,简直就像是在说我不信任他一样。 「好。」于是我这么回应了。 25 有你在其中的日子 学长家的装潢风格走的是北欧风,家具与摆设以白色和木头色为主,放眼望去十分清新宜人。地板使用的是浅色的耐磨地板,入内无需穿拖鞋,赤脚走在上面也不会太冰冷或坚硬。 他带我去到房间后,又匆匆跑到厨房,说是要准备果汁给我。 我环顾了四周,看上去相当整洁乾净,连床铺上的被子也都折得方方正正,像是有刻意整理过一般。 莫非学长本来就有预期今天要带我来了吗?我不禁好奇地想着。 这时,学长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又再次震了起来,来电号码与刚刚吃饭时是同一个。我瞅了一眼,随后擅自拿起手机,按下绿色的接听键。 「喂,双翊,你今天怎么都不接我电话?我跟你说,我向学妹问到了,公民训练的时候,那个叫关灿熏的学弟,好像还是有特别照顾筑嫣的样子,我真的觉得那已经超出了『朋友』的关心范围──」 「瑄莓学姊,」我打断她的话,语带笑意,「我就说嘛,我们果然是同类,尤其是喜欢接近有对象的男生这点。」 电话那端的人倒吸了一口气,「筑嫣?怎、怎么会是你……」 「我没资格请你不要打扰学长,我知道。」我的口气清冷,「但我有自信,不会让你再次得到学长的。」 语毕,没等她回覆,我就掛了电话,并且迅速解锁学长手机,将这笔通话纪录删除。 学长的手机密码是他自愿告诉我的,说是为了让我安心,因此我就算这么做了也无所谓吧? 只是一连串动作结束之后,我却觉得莫名空虚。 这么做一点意义都没有,我早就知道了。 不过就是牵扯了一些无辜的人,让更多人陪着我一起受苦罢了。 然而,既然都已经做下去了,我就倔强地不愿半途而废。否则的话,我前面那些所作所为,岂不都成了桩笑话? 「我回来了。」学长端着两杯果汁回来,完美地错过了刚才的闹剧,「抱歉花了比较久的时间,这是我自己用芭乐汁和柳橙汁混成的饮料,我满喜欢的,你喝喝看。」 「谢谢。」我看着那杯饮料,又再次有些歉疚。 平心而论,学长对我并没有什么不好,也许有时有点不灵光、有时又会小吃醋,但他也都有努力在改进了,我并非没有看见。 若他生活某个部分已被我弄得一团糟,起码在其馀的地方,我可以对他好一点吧? 我应该要表现得更喜欢他一点,至少,不会让他感觉自己可怜。 不要让他体会到那一天,老师不带感情的吻落下后的撕心裂肺。 「你要不要看我以前的毕业纪念册?」学长提议,「抱歉,虽然是我说要来我家的,但其实我也不晓得能做什么,只能想到这个……」 「好呀。」我爽快地同意。 于是学长从他的书柜上抽出了几本厚厚的毕业纪念册放到床上,我和他就一起坐在地板上翻看着。从幼稚园一直到高中,他一一向我介绍他的班级、他的好朋友、发生过的印象深刻的趣事…… 「你的生活怎么这么多采多姿。」不得不说,他讲了许多精彩的故事,使我不禁感叹,「好可惜我都没参与到。」 「但未来的,你都会是其中一份子了。」学长看着我的双眼饱含深情,「而且我敢肯定,有你在其中的日子,肯定会更加闪闪动人。」 气氛在一瞬间曖昧了起来。我回望向他,而他也举起一隻手,捧住我的脸颊后,缓缓地朝我靠近。 我明白的,学长是想要接吻了,我该配合着把眼睛闭起来。 但在那一刻,我眼前忽然又浮现了那近得连鼻息都能感受到的老师的脸。 ──不要盖掉老师的吻。 脑袋里冒出如此乖谬的念头,我强压下心中那份抗拒,闔上眼,令学长的脣贴上我的。 没事的,只要在心里数个三秒左右就好了。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 然而三秒过去了,学长却没有退开,甚至彷彿还有些意犹未尽,意图想要更加深入。同时,他的手也变得不安分了起来,自我的衣服下襬探了进来,恣意地探索着。 我整个人傻住。 慢着、等等,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知道我是不愿意的,但我该抵抗吗?这个发展对于交往中的恋人来说,是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学长是不是已经压抑很久了?我们也已经交往一段时间了,也是我自己同意来他家的,我是不是没有权利在这个时间点说不?况且我刚刚才决定了,要表现出喜欢他的样子…… 在我还未理出头绪时,恍惚之间,我的外衣已经被学长褪去。我被他推倒在地板上,他的一隻手在我的肌肤上游走,另一隻手也已伸到我背后,将我的内衣扣子解开。 「筑嫣……」他喊我的声音低沉有磁性,我却感觉到密密麻麻的恐惧爬满我的全身上下。 不要、不要,我不想要进展到这一步! 但我没有尖叫、更没有推开他,只是紧闭双眼,静静等待着后续一切的发生。 几秒鐘过去,学长似乎没有下一步动作,反而我感觉压在我身上的重量消失了。我怯怯地睁开眼,才发现学长满脸愧疚地坐在我前方的地上。 「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他抱着头,看上去十分懊恼,「你还没准备好的话,我不该这样半推半就地勉强你,害你吓坏了……真的对不起。」 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来我的眼角,已经因为用力挤压而渗出了几颗泪珠。 「我去迅速冲个冷水澡,你赶快把衣服穿好吧。」 学长说完,便离开了房间。我躺在地上,等自己紊乱的呼吸平復之后,才坐起身,将一旁的衣物捡起。 眼泪还没止住,老师的话又重新响起。 虽然未经我同意的学长有错在先,但我知道,我的反应也伤到他了。 我明明不想伤害他的,可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我终究无法背叛自己的心。 而这样的我,竟然曾经妄自尊大地对老师说,这些亲密行为,也不过只是图个形式── 房外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我穿好衣服之后,眼睛好巧不巧覷见了放在书桌一角的那个学长亲手製作的小熊吊饰。 这时的它正穿着一身苏芳色泳衣,款式与我的如出一辙。 它看着我,我看着它。没多久,我的眼泪又匆匆滑落。 因为接下来就是期中游泳测验了,所以学长才会为它製作这样的衣服吧? 明明学长是这么用心地在对待这份关係,那么怀着这种半调子心态的我,真的还有自信能够跟他交往下去吗? 头一次,我產生了迷惑。 26 不忍心回绝 学长送我回家后,我惯性地又点开了交友软体。只不过这一次,我还没点进阿森的聊天室,阿森就先传了讯息过来:「好久没收到你的讯息了欸!公民训练好玩吗?」 我点进去之后,看到这行字,马上冒出满头问号。 「不是你都不读我的讯息吗?」我回覆道。 「我不读讯息?哪有?我没有收到任何你传来的讯息啊!」 我往上滑了一点,发现前一次我传的讯息,真的依然没有出现已读的字样。 我截了图传给阿森,并说:「我真的有传,不晓得是不是系统出问题了。」 「哇,那不就还好我今天有主动问候,万一我们谁都没讲话,七天一过这个聊天室就会自动被删掉了。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啊?你告白了喔?」 我本来要说「才没有」,然而我仔细一想,似乎也不能说完全不是,因此我改了口:「可能是我表现得太明显,所以被发现了吧。」 「你才说要放弃的,结果怎么反而被看穿了?」 「……」被直接地点破,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可笑。 「那结果老师知道之后有说什么吗?拒绝你了?」 「这……倒是没有。」 他只是吻了我,让我知道没有感情的恋爱谈起来有多痛苦而已。 我看着对话框内的这行字,最终还是删掉了没有送出。 毕竟这要解释起来,就得把学长的事情也一併道出,实在太麻烦了。 「那不就表示你有机会了?」果不其然,阿森又开始了,「如果我不喜欢的人喜欢我,我当然是马上请对方放弃,怎么会不把话说明白呢?」 「虽然他没有直接说,但也算是有迂回地表示我们不可能了啦。」 「你确定?」 「确定。」 「好吧,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可以等明确被拒绝再放弃也不迟啊。说不定老师也有他的顾虑,所以才无法正大光明接受你,但也不忍心回绝你。」 有可能是这样吗?我看着阿森的讯息,又落入了思绪之中。 可倘若真是如此,老师又为什么要给我那个吻呢?在那个话题之后吻我,不管怎么想,都只能觉得老师是在暗示她对我没有意思吧。 「……我再观察看看吧。」知道我们在这边讨论永远也不可能有结果,对于这个话题,我最终只给出了这样的回覆。 ? 老师在躲我。 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很讶异,没想到老师竟然也有受到影响。 当然,老师并不是多明显地躲着我。平时上课时依然会有面向我这边的时候、发考卷时同样会喊我的名字。 但我很清楚,老师的态度上有那么一点不同了,是一种不知道该如何与我接触的胆怯。 我一直注意着老师的点点滴滴,所以我敢篤定这样的变化。 确实,撇开感情因素不谈,吻了学生可是件大事。如果我去告发的话,我深夜外出根本是小事,老师那边可能连饭碗都不保。 可是我想要任性地相信,老师并不是因为这么现实的藉口而回避我。 只是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晓得了。 在这种状况之下,我根本不可能去问到老师,而且,我也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要与老师交谈。 因为我想我的视线只会朝他的嘴脣看去而已。 十一月底的週三,是期中游泳测验的日子。据说以前并没有办得这么晚,但因为近年夏天一年比一年长,直到十一月有时都还会令人流汗的日子,因此游泳测验的日期也跟着年年往后,官方理由是令学生多学习一些技巧也不错。 我真是恨透了自己出生在这个时代。 不过,一想到未来或许只会更加炎热,我又觉得幸好现在还只是二零二二年。 这天早上,果不其然地,学长将穿着泳衣的小熊吊饰掛到了我的泳衣袋上。 「加油,你没问题的。」他对我微微一笑。 那天之后,学长没有再有任何出格的行为,甚至连骑机车载我时,也都没有像先前那样叫我要抱着他,彻彻底底地尊重着我的身体自主权。 我能感受到他真心想要悔改的态度,因此我也选择原谅了他。 毕竟真正无法被原谅的,应该是我自己。 「谢谢。」看着那隻小熊,我道。 转眼,就到了游泳课的时间。体育老师说,只要我们能不着地完成二十五公尺,就会给出及格的分数。如果能游得更长的话,分数就会随着游的距离再提升。 我的目标当然是二十五公尺就好,只求不要被当,免得后面还要再来重修。 测验顺序是男生先,接着才换女生。在男生们轮番上阵时,女生们可以先在旁边的水道练习。 身为男生的灿熏自然是去准备考试了,这或许是我第一次在没有灿熏的状况下练习游泳。 我反覆告诉自己,没有问题的,后面几次的课程,在灿熏的协助与提点之下,我几乎都有跟上进度,所以今天只要放轻松,一定能够轻松通关。 因为我的姓氏笔画很少,而考试顺序又是按座号来进行,所以我会是女生第一个考试的人。我们班的男生不多,且大多数男生都游得很好很快,因此我知道很快就会轮到我。 为此,儘管刚刚老师有先带大家一起暖身,我还是决定自己再多熟悉一下水性。 我试着游了几公尺。嗯?状况好像还算不错? 于是得意的我,想着或许可以再多游一点,便又鑽入了水中。 因而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游到一半,我忽然感觉左脚底一阵抽痛,使我无法继续踢水前进。我一惊,正想着要赶紧停下来察看时,全身的肌肉一阵紧绷,使我瞬间下沉了不少,一眨眼间便吸进了一大口池水。 我登时慌了,着急地就想要往水面上游。 我胡乱地划动着手臂,好不容易才让口与鼻探出水面,可无论我怎么吸气,却好像都水给阻塞住了,窜进肺部的除了水以外,还是水。 惊觉状况不对,我想呼救,却发现喉咙已经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它只贪图着氧气,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抽筋了的脚使不上力、拚命拍水的手也渐渐失了力气。 我的呼吸器官还在挣扎,手却慢慢停下了一切动作,意识也开始模糊不清。 「筑嫣!」 那声惊慌失措的呼喊,以及重物落水的水花声,是我眼前一黑之前,接收到的最后刺激。 27 负起责任 「……咳!咳咳!」 「醒了!她醒过来了!」 吐出一堆水后,我皱了皱眉,这才缓缓张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老师无比担忧的脸。 老师?他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他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完全塌掉,发丝稀稀落落黏在脸上,发尾还不断在滴着水。 我看着这样的他,心底泛起些微心疼。 是我害老师变得这么狼狈的吗? 「太好了……」老师用气音说着,甚至有些颤抖。 「汪老师,真的很抱歉,害你跳下水救人,还为她做了心肺復甦术跟人工呼吸,后面交给我处理就行了,你赶快去体育室找个衣服来换──」 「不要紧,我带她去保健室,顺便在那边借个吹风机吹一下就好了。」 老师拒绝了体育老师的提议,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前往保健室的途中,老师还不忘先到更衣室去拿了我的泳衣袋,并从其中找出我的浴巾盖在我的身上。 「失礼了。」他说。 我就这样无力地依偎在老师的怀中,两个人都湿漉漉的,水宛若有了黏性,将我们两个吸附在一起。我的耳朵紧贴着他的胸膛,聆听着他的心跳。 一声一声鏗鏘有力,跳得好快。 这样的速度,是源自于紧张和担心吗?还是有别的理由? 然而此时此刻的我没有精力再去思考那么多,只是放任着我的心脏,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与老师的心跳声一同共鸣。 抵达保健室后,虽然我已清醒,且身体感觉并无大碍,但为了预防万一,保健室老师还是执意要将我送往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原先校方要联络我的家长,但考量到他们还在工作,或许无法这么快赶来,老师又自告奋勇要陪我到医院。 「反正我今天接下来都没课了。」他解释道。 就这样,我进了急诊,经过一系列的精密检查,确定我真的没有状况之后,才让我离开医院。 「是的,已经都做过检查了,没有任何问题。……好的、好的,我会陪着筑嫣在这边等,请您放心。」 讲完电话之后,老师走回我旁边,将手机交还给我,「已经跟你父亲联络好了,他马上就会来这边接你。」 「好,谢谢老师。」我拿回手机,暗自握紧,「不好意思,今天一整天给您添麻烦了。」 「别放在心上,溺水这种意外,也不会是你自愿要发生的。」老师朝我笑了笑,「你没事就好。」 我的心跳又失了稳定。 那一天在山上与老师的约会、那一个月光之下的亲吻,又再一次重回到我的脑袋之中。 下午的时候,体育老师说,老师为我做了人工呼吸。我想,即使那是紧急状况,肯定还是会有同学想着,哇,汪汪和筑嫣嘴对嘴接触了。 可是谁又晓得,这其实并不是我们的第一次了。 我好想知道,对于老师而言,我到底特不特别? 如果是特别的,那他为什么要给一个冰冷的亲吻?如果不是特别的,那他今天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他既不是我的体育老师、更非我的导师,充其量不过是个科任老师而已,我哪里值得他这样耗费心力? 更何况,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来协助我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我? 指尖摩娑过制服裙襬,我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困惑,出声问道:「老师您今天……怎么会刚好出现在这边呢?」 「其实我几乎每个星期三下午都会走过这条路,因为要换教室,走这边是最快的,只是恰好看见你的状况有点不太对,就──」 「那您为什么又要一路陪我到医院来呢?」 「体育老师还有其他学生要顾,不方便突然离开,而我既然都主动说要帮他了,不如就一路帮到底──」 「所以无论是溺水的学生是谁,老师都会帮他的,是吗?」我看向老师,不再逃避,「那么如果公民训练那天晚上,出来间晃的人不是我,您也会邀请他一起赏月吗?也会吻他吗?」 谁都没有先提起的芥蒂,我就这样任性地说了出口。 老师一愕,接话也不若方才那般顺畅。 「老师您是知道我的心意的吧?」我已自暴自弃,「其实我本来是不抱希望的,老师跟学生嘛,怎么可能有机会的呢?然而老师您常常会有一些举动,让我一直燃起若有似无的期待,会妄想着,在您心理,我是不是也是特别的?甚至,还吻了我……」 「……对不起。」 「我要的不是您的道歉。老师您已经是个大人了,请您像大人一样负起责任,不要再这样曖昧不清。如果您真的对我没有意思,那就果断地拒绝我吧。」我深吸一口气,「老师,我喜欢您。」 28 不那么喜欢你了 老师的眼睛微微睁大,并没有马上回答我。 我紧张得手汗直流,但我没有退缩,因为我很清楚,如果我不强硬地要一个答案,我大概永远也摸不清老师的想法。 即便我从来没想过要跟老师告白,而且还是以这么难堪的形式。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老师的回覆。 老师显然面有难色,拧紧了眉头,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后,才开口:「我很抱歉,有一些无心的举动,造成了你的误会。我对你……并没有怀着那样的情感。吻你的事情是我不好,当下可能是已经有点想睡了,只想着要让你醒悟过来,衝动之下就那么做──」 老师后来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明明是预料之中的结果,在听见老师亲口表明他的想法之后,我却还是在一瞬间感到难以呼吸。 彷彿我又再一次溺水了,溺在那片名为老师的海里。 傻啊,于筑嫣,你真是太傻了。师生恋这种事,本来就不该抱有任何一分希望的啊。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作多情。只有你以为你们在曖昧。 老师只不过是在当一名老师罢了。 泪水当场溃堤,老师见了,似乎也有些手足无措,慌忙就伸手想安慰我── 「不要碰我。」我冷声下令,而老师也随即止住了动作,「如果您还愿意施捨最后一丝怜悯给我的话,就请您不要再对我好了。」 否则的话,我会永远无法浮出海面换气的。 老师听了之后,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默默收回了手。 我的眼泪却失控地掉得更兇了。 「对了,您是有女朋友的吧?我对着有女朋友的您告白,您一定很困扰吧?上次下雨天,您借给我的她的衣服还在我家,我明天还给您──」 「不必了。」这一次,是老师打断了我,「那套衣服就给你吧。」 我愣了愣,「为什么?」 「因为本来……就没有归还的必要。」 这句话令我摸不着头绪,可现在的我也不想去探究了。 「是吗?」我哀戚笑笑,「但我也不想要了。」 毕竟是关于老师的物品,留在身边,该有多痛啊。 从我坐上爸爸的车,一直到我回到家,我都没有太多情绪。爸妈以为我是吓坏了,给了我个拥抱之后,就让我早点休息。 但我回到房间后,却迅速将那个收藏着所有一百分数学考卷的档案夹抽了出来,连同那袋老师借给我的衣服,全部扔到垃圾桶里。 已经没必要再珍惜这些东西了。无论我怎么宝贝这些物品,都是徒劳。 只是当我看见它们躺在垃圾桶中毫无生气的模样时,我竟感到心如刀割。然后,我又发狂似地把它们全部捡起来,将所有考卷重新按顺序归位,再小心翼翼地放回书架上。 我还是捨不得。 每一个笑脸,都是我用无数个夜晚的苦读换来的。儘管经常觉得累得半死,但只要看见考卷上的一百分,以及递给我考卷时,老师脸上讚许的神情,我就觉得值得了。 如今要我突然之间全数割捨,我哪狠得下心? 我忽然觉得自己刚刚一连串的行为,根本就是一场闹剧。绕了一圈,我终究还是回到了起点。 一如这场註定无疾而终的恋爱一般。 既然事已至此,那就给一个乾脆的句点,让所有人都得到解脱吧。 我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给学长。 「喂,筑嫣?」电话接通后,传来的是学长焦急不安的声音,「我今天放学要去接你时,才听关灿熏告诉我你溺水了,送医之后就直接回家……现在还好吗?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一字一句都是绵密的关心,我听着听着,心中尽是浓浓酸楚。 「我没事,抱歉让你担心了。」我尽可能不让他听出我的情绪,「不过……我有件事想要跟你说。」 「嗯?」 「我们分手吧。」 彼端是一阵长得令人窒息的沉默。 「为、为什么?」良久,学长才找回他的嗓音,「是不是我哪里做不好了?还是上次那件事,你依然不能原谅我?对不起,我向天发誓我再也不会那么衝动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跟那件事没有关係的,就是我发现我好像不那么喜欢你了。」 正确说来,是从未真正喜欢过。 老师说得没错,如果交往的对象并不爱自己,着实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情。 如果我都有权利要求老师明确地拒绝我了,我又有什么资格把学长蒙在鼓里? 这样也未免对他太不公平了。 我曾愚昧地以为我能够瞒过学长,然而经歷上次的亲密接触未遂,我才终于醒悟,在重要关头,身和心终究是骗不了人。 既然如此,就让一切都结束掉吧。 把被我捣乱的所有事情,通通归还到原本的位置。 「总有个什么原因吧?你不说的话,我实在无法接受啊……」学长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当初是你主动追我的,不是吗?你明明也知道,我们背负了什么样的罪名,才终于走到一起,为什么现在忽然说不爱就不爱?」 「……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你给我个理由啊……」 啊啊,真是似曾相识的对话。 情感强烈的一方,好像总会企图要从另一人口中问出点什么,然而情感较弱的那一方,除了道歉与愧疚,似乎也无法多说什么。 从这点看来,我跟学长应该算是同病相怜吧。 只不过我从受害者,转变成了加害者。 最终,我当然没有对学长说出实话,而他也在啜泣声中,心死般地掛了电话。 我的视线移向了泳衣袋上的小熊吊饰。 因为今天学长没有来接我,所以它就直接跟着我回家了。但我想,它大概也不会有机会再回到它出生的地方去了。 我悬在眼角的泪,在此刻终于滑落。 对不起。对不起。 我仅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 29 这是我的男朋友 ? 要说起怎么跟学长认识的,就不得不先提瑄莓学姊。 在我升高一的暑假,学校举办了一个为期三天的新生训练营队,当时担任我所在的小队队辅的人,正是瑄莓学姊。 我对瑄莓学姊的第一印象是很好的。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白皙细嫩的皮肤、身高略矮我一点点,整个人就散发出一种惹人疼的气息。 儘管她不是那种事事精通样样得意的全能型学姊,但感觉得出来她非常认真地在担任队辅,无论我们遇到什么问题,她都会尽可能帮我们想办法解决。倘若是只靠她一个人无法处理的事情,她也会赶紧去找其他人来帮忙。 暑假的天气很热,她经常东奔西跑的,让她的脸颊总是有着天然的腮红,搭配上她的身材和外型,完完全全就是个可人的存在。 高中的新生训练营队并不需要住宿,第二天的活动结束后,由于爸爸临时要开个会,耽误了下班时间,因此我便留在学校内等了一下他。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见到学长。 他跟我一样站在校门口,一身穿搭有型的便服搭配高挑身材,教人不注意到都难。他一下子看手机、一下子又朝着校园内张望,显然是在等人的模样。 我还好奇着他在等的人会是谁,就听见一道甜甜的嗓音:「双翊!」 娇小的身躯自校内急速跑了过来,精准无误地撞进了学长怀中。随后,她又在他的怀中蹭了蹭,才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 来人正是瑄莓学姊。 瑄莓学姊这时才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我,吓得马上从学长身上弹开,顿时整个脸都红掉了。 她手足无措又害羞的模样,连同为女孩子的我看了都觉得可爱。 「那个……是、是筑嫣对吧?」她歪着头,努力地回想起我的名字,「真不好意思,让你看到丢脸的场景了。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即将升高三的赵双翊。双翊,她是我这次带的小队员,于筑嫣。」 「学长好。」我向他微微点个头。 「你好。」他也对我礼貌笑笑。 但其实那时的我们也不过一面之缘,狗血的一见钟情并没有发生,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只知道他是「瑄莓学姊的男朋友」。 直到真正开学以后,透过一些校内八卦,我才得知,瑄莓学姊他们是正面意义上相当受到注目的一对。 儘管称不上是俊男美女的组合,但两人的外表相当般配,甚至经常被人戏称有夫妻脸。而巧妙的身高差所形成的浪漫,也成了许多人的嚮往与憧憬。 天造地设的一对──纵使这可能有些夸大,然而当时校内是如此称呼他们的。 据传最初,是瑄莓学姊先向学长告白的。看见他们那么幸福的模样,我也很替瑄莓学姊开心。 而新生训练营队结束之后,对于我们这群小队员,瑄莓学姊仍旧非常关心。例如考试之前,她还特地准备了她以前的笔记来送给我们;有什么烦恼的话,她也很乐于倾听并给予建议;有时放学后没事,她也会拉着有空的人一起在学校附近晃晃,推荐她喜欢的店家给我们。 「你还没决定要加入哪个社团呀?」某天,恰好只有我和她的时候,她对我提议道:「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来桌游社?我们每週社课时间都会一起玩游戏,可以认识很多朋友喔!」 瑄莓学姊的邀请很诚恳,我没有犹豫太久,便同意了。 对我来说,瑄莓学姊是我在这所学校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与她在一起的时光轻松愉快,我并不介意多和她相处一些。 加入桌游社后,我也没有后悔。我认识了许多新朋友、每週都和社员们玩得很快乐,让我在课业压力之馀有了一个能喘口气的小小避风港。 我以为我的高中生活大致就这样了,平平淡淡,偶尔找点乐趣,然后毕业。 直到我发现自己喜欢上老师。 在尚未意识到之前,我都还不觉得怎么样,可一旦察觉了之后,某种贪得无厌的感觉就开始不断膨胀。 我希望老师能对多注意我一些、希望老师对我与对其他人不同、希望老师眼里只有我── 可是他是老师,而我是学生啊。就算我的感性再怎么不切实际,我的理性依旧清楚明白铁錚錚的现实。 于是有好长一段期间,我每天都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之中拉扯。明明这是一场无果的恋爱,我却还是无可自拔地陷了进去,即使想寻觅出口,也是枉然。 终于有一天,我自作聪明地想出了一个解法。 那我转移目标,不就得了? 我们是一所男女合校,将近一半的学生都是异性,在这么多人之中,我怎么可能找不到另一个喜欢的对象? 但是我要如何令别人喜欢上我呢?人类基本上还是相当仰赖视觉的,我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外貌平凡无奇,绝非别人一眼会注意到的类型。 因此我开始学习化妆。 利用高一寒假的时间,我省吃俭用,将零用钱一点一滴存了下来,拿去药妆店买了很多种產品,当作缴学费;我也上网看了无数个化妆教学文章及影片,努力地仿照那些美妆网红的作法,让自己从大浓妆渐渐变得清新自然。 我的认真程度超乎我的想像,大概只比我准备数学考试还要不努力一点点而已。 我仍记忆犹新,高一下学期开学那天,我抵达学校时,甚至有同班同学问我是不是转学生。 「这就是所谓的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脸要化妆?」而这是灿熏的评语。 自此,我也开始留意妆容的状况,毕竟待在学校的时间很长,一整天下来势必会需要补妆等等。 不过,也多亏我下了这般功夫,开始有一些男同学比较常流连在我的身边,甚至是向我告白。 成功了,我在心里想着。 然而,无论我多么努力告诉着自己,心动吧,就跟眼前的男生交往吧,这样你才能藉着他忘掉老师啊── 我却始终无法跨出那一步。 并不是来告白的人条件差,甚至高人气的男排队长都曾经向我提出交往的请求。是我自己的问题,觉得这样好像利用了别人,明明我就没有喜欢他们…… 30 给我一点机会 就这样拖着拖着,高一下学期的校外教学都准备结束了。在回程前,我们班有人提议要用班费合买土產,回去送给那些没有担任高一导师的科任师长。 那时,老师才刚到这所学校,因此并没有被指派要带班。回来后的隔天,我们几个代表的同学浩浩荡荡地跑去数学科办公室,将我们合买的土產交给了老师。 「给我的?」老师显然有些讶异,「这怎么好意思,我不能收。」 「这是我们全班一起合买的,是大家的心意,汪汪你就收下吧!」领头的总务股长说着,甚至还掏出了使用班费的证明。 老师看了看土產,又再看了看我们,最终才妥协,「好吧,既然是全班一起买的,我就收下了,但我要声明,如果是学生个人送的东西,我是不会收的喔。」 站在这群人的最末端,我微微一惊。 我手上提着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的,是在游乐园里买的一个可爱的小狗钥匙圈。 我原先想着,也许有机会可以交给老师,就算他不会使用,那也无所谓,只要他愿意收下就好了。 可是老师却说,他不会收学生送的东西。 我捏紧了纸袋,觉得怀有这样念头的自己有点可笑。 但也无所谓,往好处想,也只是被一视同仁而已,而非差别待遇。 然而那天放学后,看着掛在桌子旁的纸袋,我忽然觉得没有尝试过就放弃,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尝试了也许会失败,但不尝试一定不会成功,不是吗? 「筑嫣,你今天要不要去吃豆花?」灿熏将书包提在身后,随口问着我。 「我想起来我有点急事,下次再说吧!」 我拎着纸袋,准备再一次前往数学科办公室,却在途经一个小凉亭时,看见了瑄莓学姊和老师的身影。 他们两个人怎么会凑在一起?我印象中,瑄莓学姊的数学老师跟我并不相同啊。 在好奇心作祟之下,我躡手躡脚地走到附近,竖起耳朵,想听清楚他们的对话。 「汪汪,这是我今天综合课上做的亲子丼,你带回家当晚餐吃吧!你一个人住外面,不方便开伙吧?」 「不用这么麻烦啦。我自己买便利商店的微波食品就好,你带回家跟你爸妈分享吧。」 「你也知道我妈煮得东西那么好吃,我爸的口味早就被她养挑了,才不会想吃我做的东西呢。我带回去高机率也是被当厨馀,你就收下啦。」 「……好吧,我就不客气了。」老师无奈地接过那个便当盒。 「你讲话怎么这么生疏,好奇怪喔。」瑄莓学姊咯咯笑了几声。 「瑄莓,我──」 「像平常一样叫我小莓就好了啦,反正已经放学了,这边也没什么人会经过,你喊我名字,我听得好不习惯。」 我发现我整个人都在颤抖着,后续他们还打算说什么,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听下去。 我仓皇逃离现场,加速的心跳却尚未得到控制。 为什么老师会收下瑄莓学姊的料理?老师不是说过不会接受学生个人送的东西的吗? 话又说回来,他们是什么关係?从他们对话听起来,两人好像早就已经相当熟识。 我可以接受老师不属于我,但于此同时,我也任性地希望他不属于任何人,尤其是跟我一样身为学生的瑄莓学姊。 嫉妒的感觉在我的胸口闷烧着,远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还要强烈,甚至到了我有点无法负荷的程度。 于是我蹲下身,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是……于筑嫣,对吗?」 暖阳般的嗓音自头顶落下,我抬起头,看见学长担忧的神情。 「学……」 「双翊!」 我还没开口叫他,便听见瑄莓学姊远远传来的叫唤声。她蹦蹦跳跳地来到我们附近,才注意到蹲在地上的我。 「筑嫣?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瑄莓学姊见状,匆匆就跟着蹲下身,搂着我的肩膀,关心地问道。 我看向她的眼眸黯了黯。 是啊,瑄莓学姊不是有一个相当恩爱的男朋友吗?既然如此,那我刚刚在小凉亭那边目睹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带点撒娇语气的话语还响在耳畔,助长了我内心的熊熊妒火。我的眼神在学长和瑄莓学姊之间来回移动了几次之后,一个邪恶的念头逐渐在我心底萌芽。 凭什么瑄莓学姊可以让老师特例对她?凭什么瑄莓学姊能够拥有两个人的宠溺? 一个人只需要一份专有的关心就足够了吧?就算那个人是对我很好的瑄莓学姊也一样…… 既然我无法成为老师眼中的特例,那么,我不就只能夺走另一个了吗? 后来的事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任由恶魔侵蚀自己的心灵,开始蓄意去接近学长,让学长慢慢习惯我这个人的存在,进而一点一滴入侵学长的生活。 利用别人的良心不安,早已在我决定实施计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起初学长只当我是瑄莓学姊亲近的学妹,所以也不会排斥与我接触,或许是抱持着一种爱屋及乌的心态,对我也相当不错。 于是时间一久,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偶尔对他做出娇态、偶尔又对他欲擒故纵,牢牢地将他的心情变化掌握在我的手中,而学长也傻傻地就这样被我牵引。 毕竟一个女生这么主动地投怀送抱,要抵挡下来应该也不容易吧? 而作为正牌女友的瑄莓学姊当然也有发现我不寻常的举止,可惜瑄莓学姊的弱点就是她太善良了,善良到她不愿去怀疑我,只觉得是她自己多心了,让我的计画得以顺利进展下去。 如果问我,看到瑄莓学姊落寞的样子,我会不会有点愧疚? 答案是会的。 然而,每每遇到这种时候,好巧不巧我隔一阵子就又会看见瑄莓学姊与老师互动,轻轻松松就将我的愧疚驱逐得一乾二净。 终于某天,我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向学长告白。学长也许有感觉到我若有似无的心意,但显然是没有料到我会真的告白,吓得就想拒绝我。 「我知道你已经有瑄莓学姊了,可是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拜託你,不要这么快就判我出局,给我一点机会,好吗?」 我清楚知道学长本来就有那么一丝的心动,因此听见我这么说之后,他理所当然地动摇了。 不是我不拒绝,是学妹央求我不要那么快拒绝──想必学长的心中,是这样哄骗他自己的吧。 而一旦错过了最佳的时机点,后续只会彼此更加纠缠不清。 我倒追学长的事情逐渐浮上了檯面,到后来,知道这一对神仙眷侣的人,几乎也都知道了我这个破坏他们感情的小三。 我遭到谩骂、遭到唾弃,结交的朋友也几乎都离我而去。即使如此,我也没有退缩。 「追求自己喜欢的人,错了吗?」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责难,我回得理直气壮,「我觉得比起瑄莓学姊,我更适合学长、更能给学长带来幸福,这样也不对吗?我才不要假惺惺地因为学长已经名草有主了就放弃,那根本不是自我牺牲的伟大情操,只不过是害怕被拒绝的胆小懦弱罢了。」 讲出这么一大段话,连我自己都佩服自己,却也感到分外空虚。 因为我何尝不也是我口中胆小懦弱的人呢? 不过,也不晓得是不是这番话触动了学长,某一天,在我又被一群瑄莓学姊的好朋友围着指责时,学长挺身而出了。 「我真的没办法再违背自己的心情了。」他一边说,一边将我拥入怀中,「筑嫣,我喜欢你,已经比对瑄莓的喜欢还要多了。」 很戏剧化地,瑄莓学姊恰好在那时路过了这个地方。 当我看见瑄莓学姊眼中充斥的绝望时,我得意地笑了。 是我赢了。 但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口口声声说着不要让自己的目光只锁定在老师身上,最后却还是因为老师的缘故而大费周章地搞了这一齣。 我的所作所为,实在是空泛到让人觉得好笑啊。 31 利用我 ? 翌日,我请了假,没有到学校。 被老师拒绝、和学长分手……两件事情让我心力交瘁,只想躲在家里一整天,不愿面对任何人。爸妈也只当我是尚未从溺水的恐惧之中平復,因此毫不犹豫地就为我办了请假手续。 昨天晚上,我本来想找阿森抒发一下心情,可是我不管传了几则讯息,他都没有已读,不晓得是不是软体又出了问题。 真的是烂伺服器,难怪灿熏不推荐,我想着。 本以为今天就会这样与世隔绝地度过了,万万没料到,一放学,灿熏就直接跑到我家来,还拚命打电话给我,强迫我一定要开门让他进来。 这是不是就是误交损友的最佳证据? 于是现在,我和他两个人坐在房间地板上,中间隔着一张小桌子,面对面,大眼瞪小眼的。 「所以你的眼睛是怎么一回事?我可没听说过溺水会併发核桃眼啊?」他问。 「……要你管。」我微微低下头,想掩饰自己哭了将近一整晚的证据。 「于筑嫣,你很不够意思欸。」灿熏换了个盘腿的坐姿,双手撑在大腿处,「我这么不顺路地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居然还有事瞒我?」 又不是我求你来的! 我本想这样吐槽,但在我看见他眸底隐约透露的担心之后,我还是妥协了。 事实上,灿熏早已什么都看穿了不是吗?在联络不到阿森的情况下,或许灿熏是目前最适合陪我谈心的人了。 只是从未以如此认真地态度面对过灿熏,还是令我在开口前有些彆扭。 「就是我……」回避着眼神接触,我支支吾吾着,「跟老师告白,然后被拒绝了。」 「哈?」灿熏瞪大双眼,「又是他?又是因为汪傲海那傢伙,你才哭成这样?」 听见灿熏毫不客气地直呼老师的名讳,我大概也感受得到他有多么生气。 「其实不只啦……」还有懺悔了一下关于学长的种种事情。 但我话来不及说出口,灿熏就又接了下去:「你自己想想,你已经为那傢伙流过多少眼泪了?他有好到值得你为他变成这样?你就真的那么喜欢他?」 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我登时满腹委屈,咬紧了下脣,「我、我也是有努力想要放弃的啊!你看,我不是试着改变自己的外貌,还去跟学长在一起了吗……」 「啊?」灿熏的音量再度拉高,「所以你大动作去抢学长,只是因为你想转移注意力?既然如此,你找一个没有女朋友的人不就好了,我记得当时有满多单身的人跟你告白的,而且条件都还不错吧!」 「因、因为,」我做好了再度被批评的心理准备,「那个时候,我恰好撞见瑄莓学姊跟老师私底下有接触,所以……」 「我的天啊,你这样不是本末倒置?」灿熏又一次地打断了我。他抱着头,相当苦恼的模样,「我原本以为你是为了吸引汪汪才开始化妆打扮,虽然后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就去抢别人男朋友,但只要能让你不再心里只有汪汪一个人,我就觉得也无所谓,谁知道你根本就没放下过他。」 我看着面前这副模样的灿熏,不敢多说什么,深怕随意开口,又会触怒他紧绷的神经。 可是,灿熏为什么要这么介意?不管怎么说,这都只是我把自己弄得一团乱而已,对他并没有造成丝毫影响。他大可像平时那样,在一旁哈哈大笑着我的失败,不是吗? 「既然如此,」灿熏抬眼看向我,「你当初为什么不跟我交往就好了?」 ……什么? 我怀疑着自己的耳朵。 灿熏刚刚问我为什么不跟他交往就好了?他是认真的吗? 不,绝对不可能。毕竟对方是那个我从小看到大、看到腻的关灿熏欸,倘若我这时候信了他的话,下一秒他肯定会嘲笑我被他愚弄了。 我以为我看破了他的伎俩,正打算得意地揭穿他的诡计,却在对上他的目光时,彻彻底底哑了口。 正因为我看他看到腻了,所以我很清楚。 十多年来,我从未看过他这么正经的表情。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把你当对象?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我伸手推了他一下,想缓和现在的气氛。 但他却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腕,「于筑嫣,你是不是真的脑袋不太灵光?以我们的交情,我有没有在开玩笑,我想你心知肚明。还是你真的都没察觉,我到底为什么会那么讨厌汪汪?」 我感觉到他的手微微发颤着。 那个在我的印象中天不怕地不怕、对自己怀有无限自信的灿熏,对着我说出这句话匙,竟然胆怯了。 他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够说出口的? 「……不可能的。」我摇着头,依然不敢相信,「你明明就交过女朋友,如果你现在是认真的,那你怎么会跟别人交往?」 「关于这点,你没资格说我吧?」灿熏无奈地笑了笑,「反正我喜欢的人看起来註定不会喜欢我的样子,那我跟谁交往,不都没差了?」 那句「喜欢的人」让我猝不及防地红了脸。我想把手抽走,却被灿熏牢牢地握住。 「你这样也太渣了吧。」我嗔道。 「应该没有你渣喔。」灿熏嘴角上扬,「我跟那些女孩子交往的时候,都有清楚告诉她们,我不喜欢她们,如果她们不介意,我们才在一起。相比之下,把学长蒙在鼓里的你,才是更过分的一个吧?」 我被反驳得无话可说,只能赌气地瞪着他。 「所以我现在不是给你扳回一城的机会了?」他眉开眼笑的,「我是知情的人,和我在一起,你就没有欺骗别人啦。」 「等等,你又让我混乱了。」我扶额,「你现在的意思是,你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老师,却还是要跟我在一起?你到底是讲真的,还是只是在闹我啊?」 「我都讲得这么明了,你还是不懂喔?看来你会十年都没发现我的感情,真的是情有可原。」他重新坐正,趁隙直接牵住我的手,「好吧,我就为了你,特地清清楚楚地讲一遍。听好了──于筑嫣,我喜欢你,请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儘管他的语气带了点笑意,我依然很确定,他说的话没有一丝虚假。 「你是不是疯了?」我想到他经常这样骂我,没想到我也有回击的一天,「就就算我已经被老师拒绝了,也不代表我马上就能放下他啊。」 「我当然知道。」他笑得很灿烂,「所以我在邀请你,利用我来忘记他。反正你最初,不也是想找个人这么做吗?」 「可是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至少能给我一次机会,让你意识到我的存在、让我名正言顺地对你好啊。说不定哪一天,你就会日久生情,发现我是个不可错过的好对象。」 「……你疯了。」我觉得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了起来。 「如果你坚持,那就当作我疯了吧。」他悄悄与我十指紧扣,「反正一个疯子配一个疯子,不也挺好的?」 当我的眼眶再也无法承载眼泪的重量时,是灿熏伸出了另一隻手的食指,温柔地我为接住了泪珠。 灿熏、关灿熏,我十年的朋友,我从未视为哥儿们以外的存在的兄弟,告诉了我,他其实喜欢我。 最令我诧异的是,听见他的告白之后,我的心脏,似乎也反常地乱撞了几下…… 32 罪证确凿 ? 隔天早上的阳光依然刺眼,我在床上挣扎了一下之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坐起身。 头好痛。 这几天密集地发生了太多事情,我的大脑总是还没来得及消化,就又有新的资讯被灌入我的脑中。 昨天灿熏临走之前,我向他坦承,其实我已与学长提了分手,但我暂时还不想那么快就接受他的感情。 「这倒是无所谓,反正其他阻碍都消除了,现在你身边除了我,没有别人更有机会亲近你了吧?」他笑得欠打,「既然你没有拒绝我,那我就当作你已经准备答应我啦。」 我只能气呼呼地将他推出家门外。 昏昏沉沉地盥洗完毕后,我回到房间,发现我放在床头的手机正在震动着。 该不会是我迷迷糊糊的,忘记把闹鐘关掉了吧?我一面这么想着,一面伸手去拿手机,这才发现是灿熏打来的电话。 我蹙眉。他从没这么早打电话给我过,今天是怎么回事? 本来正欲接起,然而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他该不会只是因为表明心意了,所以打算积极採取行动,像是每天早上跟我说早安之类的吧? 不知为何,我愈想愈觉得,依据灿熏的个性,这并非不可能的事。我索性就将手机扔回床上,继续我的早晨准备工作,想着待会到学校再亏他一顿就好了。 我坐到化妆桌前,精心为自己打扮了一番。我下定决心,要捨去先前那个荒唐的自己,以美好的样貌来迎接全新的开始。 直到我要出门前拿起手机,才看见灿熏几乎是一直不间断地拨电话给我。除此之外,他也传了很多讯息,而我们的班级群组也反常地有数十则的未读,甚至还有人标记我。 奇怪了,怎么大家今天早上都这么有精神? 我点开通讯软体,还没点进聊天室内,只看见灿熏最后传的讯息是「千万不要点开班级群组!」,而班级群组则是「确实不意外」。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还矛盾着到底要不要探究时,就听见爸爸喊我的声音:「筑嫣,该出门囉!」 「好──」我回覆,同时将手机收进口袋中。 算了,等抵达学校后再去了解状况,应该也不迟吧? 坐上爸爸的车后,我习惯性地就闭目养神了起来,直到快到学校时,爸爸才将我唤醒。 「我放学后再来接你,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记得要第一时间通知老师跟我。」 我下车后,爸爸仍不忘叮嚀我几句,显然对于我溺水的事情还心有馀悸。 「好,谢谢爸爸。」我笑着对爸爸挥挥手。 等我目送爸爸的车子离去,转身要踏入校园时,才发现周围似乎很多学生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甚至还有些人好像正对着我指指点点。 是我多心了吗? 我还在困惑着的时候,就看见灿熏从学校里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我有点诧异于他的热情,反射性地想要退后一步时,却被他直接捉住双肩。 「你为什么都不接我电话?」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底满是焦虑。 难得看见他如此慌乱的模样,我一时哑了口,没有答话。 「你没有点开班级群组吧?」见我傻愣愣地摇了头,他紧接着道:「那你现在赶快回家去,今天就请假了,好吗?」 我眨了眨眼,完全跟不上灿熏的话。 好端端地,为什么不能来学校? 正此时,我瞥见大波浪捲学姊朝我走来,劈头就不是什么好口气,「于筑嫣,虽然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真没想到你这么夸张啊?你靠这些赚了多少?十万?百万?」 我一头雾水。她到底在说什么? 「筑嫣,别理她。」灿熏拉着我就要走掉。 「你还想装傻啊?都已经在校内传得沸沸扬扬的了,你还以为没有人知道?」大波浪捲学姊的愤怒又提升了不少,「还是非得要我把证据拿到你眼前,你才会承认?」 语毕,她将手机画面直接展示给我看。 「住手!」 即使灿熏第一时间就将她的手甩了开来,我还是瞄到了最上方的一行大字。 「现役女高中生泳装更衣照!高画质无马赛克!」 我的脑袋登时一片空白。 那是什么东西?主角是我吗?可是我又没拍过这种照片,怎么会是我? 「你看到了吗?」察觉我的脸色瞬间刷白,灿熏低声咒骂了一句:「可恶!」 「敢做敢当啊,既然敢放这种照片在网路上,就不要怕有一天会被公开。」大波浪捲学姊说着,眼里是满满的鄙视。 「我没有……」我有气无力地反驳着。 「都已经罪证确凿了,你还在狡辩?」她再度将手机递给我,「不然你说啊,照片中的这个女生,不是你的话是谁?」 灿熏本来又要挡下,我却主动伸手接过了她的手机。 那是一个云端资料夹,资料夹名称正如我刚刚所看见的,里头则放着数十张的相片。 我颤抖着手指瀏览了一下,只觉得一阵反胃。 每一张照片的主角,都是我的脸。 其中虽然混杂着一些看起来是后製合成的照片,但大多数,我敢肯定是真实拍下的画面。 因为我能清楚认得,那是学校的更衣室的背景,还有我的那件苏芳色连身泳衣。 从我脱下制服、全身裸体,一直到缓缓穿上泳衣的过程,几乎都有被记录下来。我的肌肤、我的私密部位,就这样清清楚楚地呈现在画面上,并且正广传在整个网路世界。 33 报应 一阵恶寒自脚底窜到我的全身,我瞬间腿软,是灿熏眼明手快地接住了我。 「就叫你不要看了……」他的口吻是不忍责备的心疼。 「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皆已被抽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照片?」 「你是想问『为什么会流出来』才对吧?毕竟这本来是你放在要付费的色情网站上的内容,现在大家都能免费看到了,你就赚不到钱了,不是吗?」 「我才没有!」我极力捍卫自己,「这一定是被偷拍的,我根本没有做这种事……」 「如果真的是偷拍的,学校更衣室多少女生在用啊,为什么流出的只有你的照片?应该要有很多不同女生的版本啊,这样对偷拍者而言也比较赚吧,各种类型的女生都有。」大波浪捲学姊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但事实就是,这整个资料夹里都是你的照片而已,你还有什么藉口吗?」 可是有些真的不是我,是被人恶意换掉的。 即便我很清楚这个事实,但是对旁人来说,这一点都不重要。跟我同班的人都知道我的泳衣样式,只要其中有一些能明确被辨认出来是我本人,那全部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根本没有人在乎。 因为这样的形象,已经深植人心。 我仅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往如此恶劣的方向发展,却对一切都束手无策。 幻想中的全新开始,以最糟糕的姿态揭开了序幕。 我逃跑了。 幸好爸爸的车子还没有开得太远,接到我的电话之后,马上就又折回来载我回家。 我吓得几乎要丧失言语能力,爸爸也没有问,只当作是我还未能完全调适过来。 可是这种事情,我要怎么开口?就连我自己都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了啊。 临走之前,灿熏叫我不要再去多看相关的资讯,但人类终究是犯贱的,看到班级群组的讯息一直跳出来,我还是忍不住点了开来。 「我今天早上在论坛上看到的,照片里的人是不是……」 「哇这太劲爆了吧!」 「@于筑嫣,这真的是你吗?」 「就算是她也不奇怪吧,想想她做过的事情,她这个人的观念不是本来就有点扭曲?」 我看着这些文字,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人狠狠掐住一样,就算想为自己发声,也说不出隻言片语。 明明平时相处起来也没有太多问题的,怎么有事情爆发时,大家忽然都不客气了起来? 而最残酷的,依然是──他们口中说的话,我竟也无力辩驳。 接着,我又去了流出这批照片的论坛,想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 根据发文者所述,这是他在某个私人社团里看到的照片,因为觉得品质相当不错,特地「无私地」传上来与大家分享。 言下之意就是,其实这位发文者,也已经不是第一手放出照片的人了。 只不过论坛的曝光率较高,很快地就被炒起了热度,除了有不少人感谢分享、敲碗想看更多之外,也有人已经查出了我的学校及姓名。 我的隐私,可说是已经完全赤裸裸地被公开在网路上。我顿时觉得自己失去了自由,彷彿现在我只要外出,我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眾人注目的焦点。 而在这其中,有则热门留言,更是令我在意。 「我跟这个女生同校的,她一直以来人品就很有问题,之前抢过别人男朋友,就算有了男朋友也曾看过她在校内勾引别的男生,会做出这种事也是不意外啦!」 底下回应,除了想求详细的之外,也有不少人附和: 「本来还担心会不会是被偷拍,结果原来是个婊子,那就没差了。」 「就算真的是偷拍,也是活该吧?刚好让她也体验看看被别人玩弄的感觉啊哈哈哈!」 「赞同楼上,不然这种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多糟糕。虽然我敢说一定是她自己放到网路上的啦,看她的脸,感觉起来就不是什么正派的人。」 「真的是把女生的优势利用到极致的一个人欸,但只有我觉得她胸部满丑的吗?这样还有人愿意花钱买喔?」 我看着这些留言,心也跟着慢慢沉了下去。 从我的外表到这些照片流出的原因,顷刻之间都成了大家聊天的话题,在匿名的世界中大肆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儘管有少数人表达可能是未经同意被拍摄或外流,但绝大多数我看到的,都是看好戏与谩骂的心态,以及愈来愈多加油添醋的夸张描述。 「想红」、「报应」、「自导自演」……虽然留言者们抱持的观点不尽相同,但这些字眼反覆出现,在我的心上刻下了一刀又一刀的伤痕。 我当然知道这并非我所策画的事情,因此我不禁也跟着想,会不会真的是报应?毕竟照片上只有我,我能肯定是针对我而来的。 或许主谋是我曾拒绝过的人、我曾在合作社愚弄过的人…… 可是他们绝大多数都是生理男性,要如何做到偷拍女更衣室?学校的更衣室外面都有装监视器,他们要潜进去不可能那么容易。 驀地,我的脑中浮现了一个人。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要进女更衣室不是什么难事,而且或许,她是最有资格採取这种报復行动的人…… 34 判刑 接下来的好几天,非必要的话,我都足不出户。 论坛上的文章没几个小时就被撤下来了,然而这并不代表事情能够船过水无痕。 有几间媒体做了小幅的报导,让这件事情又持续延烧了一阵子。虽说他们秉持最低底线的职业道德并未公开我的资讯,但在这些新闻的底下,总会有人留言着「求上车」,随后也总会有人贴出连结,让那些照片被更多人看见、被存入更多人的电脑硬碟之中。 我虽然偕同家人去报了警,可是换来的只是更多的失望。 「如果是偷拍的话,就触犯了《妨害秘密罪》,散播的话又触犯了《刑法》第两百三十五条的散播猥褻物品罪,再加上你未成年,适用《儿少性剥削条例》,因此抓到犯人的话他肯定会被判刑跟重罚……」 我在一旁听着,胸口却愈来愈沉闷。 乍听之下,就算能抓到犯人、能没收他手上的原始资料,最迫切希望能解决的问题却不可能根治。 因为即使去除了源头,这些照片也不会消失,只会一直被复製再复製,永永远远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犯人的刑期有时限,重罚也总有个数字。 我却感觉自己才是被判了无期徒刑的那个人,甚至没有任何假释机会。 而且,也或许是我太鑽牛角尖,当我听见犯人会因为「散播猥褻物品」而受到惩罚时,我不禁感到有些刺耳。 我的身体,在法律标准之下,居然被判定为「猥褻物」,彷彿是在宣告着我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此外,我的个人社群帐号也被搜了出来,许多陌生的私讯涌入,有人问我什么时候要释出下集,有人问我花多少可以跟我做更进一步的事情……在这些纷纷扰扰之下,我毅然关闭了所有社群帐号,先前使用过的一些交友软体帐号也全数删除,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 我知道这么做并没有实质的意义,就连现在,那些照片的份数或许都还在某个地方,凭藉着好心人的「分享」而不断增生。 但我知道,如果不这么做,我可能会先精神崩溃。 我感觉自己今后无论穿着多少衣服,旁人看着我的时候,都会像是戴了透视眼镜一般。从我身体的曲线,一直到连我自己都看不见的背上有几颗痣,随便一个与我擦身而过的陌生人或许都能够轻而易举地说出口。 思及此,我就没有办法再面对人群。而一想到未来都必须在这样的恐惧之中度过,我甚至想过是否要乾脆自我了断。 毕竟是我自作自受啊。做了那些事情之后,还曾经恣意地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事到如今又怎能腆着脸去央求别人的原谅? 在这段期间里,灿熏持续地与我联系着,一方面安抚我的情绪,一方面阻止我做出衝动而不可挽回的事。 「事情的热度过一阵子就会退了,你不要放在心上。」电话那头的灿熏说着,「不过我一定会找出犯人的,敢做出这种事,我绝对要他好看!」 「……嗯,谢谢。」 灿熏终究不是当事人,我始终没能告诉他,虽然我当下的第一反应也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做了这种事,但过一阵子之后我就发现到,是谁做的好像根本不重要,因为扩散与蔓延已经无法遏止了。 我其实不指望灿熏能为我做什么,毕竟他也只是个跟我同龄的普通少年而已,如果连我都不晓得该如何处理了,又怎么能够奢望他能採取行动? 再者,当我想到,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灿熏可能也看过那整组照片时,我就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像从前那样面对他了。 我不想怀疑他,可是我没办法阻止自己去设想,他看着我的时候,会不会脑中也浮现出我的裸体?他在为我打抱不平的同时,会不会私底下仍顺从着慾望存下了全部的照片,躲起来偷偷欣赏? 明明我也好讨厌这样疑神疑鬼的自己,却又无法停下。 有时夜深人静时,我也会想,还是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藉着这样的机会,真的开始去卖相关的照片或影片算了?趁着现在有话题跟热度,说不定能哄抬到一个好价格。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被看见一次跟一万次,有什么差别呢? 当初被老师发现我怕狗的时候,为了不要再让自己误会,我不也开始到处告诉别人自己怕狗吗? 我就是这样一个容易自暴自弃的人啊。 只是当我脱下衣服,对着镜子拿起手机时,我终究无法按下快门。 根本就办不到啊。 说自己怕狗基本上仅是无伤大雅的陈述罢了,跟要主动拍下裸照上传完全是不同等级的事情,两者要做的心理准备压根无法相提并论。 一度想着要这么做的我,大概脑袋真的坏掉了吧。 35 照片事件 星期二的晚上,我首次收到除了灿熏与家人之外的,来自外界的讯息。 「小红,你在吗?你已经快要一个星期都没理我了耶!」 我怔怔地看着手机上跳出来的通知,迟迟没有点开。 当初虽然把其他交友软体都删掉了,唯独这一个,我保留了下来。理由很简单,一方面是因为这是唯一一款我真的觉得有交到朋友的,另一方面当初申请帐号时什么资料都不用填写,因此只要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我是谁。 而当时莫名其妙又和阿森失联这点虽然令我有点介怀,但因为裸照事件,我几乎都要忘了这件事,直到今天收到他的讯息,我才想起来。 即便他传来的内容与裸照一点关联都没有,我却忍不住在想,不晓得阿森会不会也看过那些照片了呢? 可是我好不容易又跟他取得的联系,况且他也不晓得我就是「于筑嫣」,倘若就这样跟他错过,似乎有点可惜。 犹豫几分鐘后,我还是选择打开了与阿森的聊天室。 「啊!你终于读了!」我都还没打字,就看到阿森的讯息再度跳了出来,「我还担心着该怎么办呢,马上又要七天了,差点我们就要永久失联了!」 我往上滑了一下,果然,先前我传的讯息又都是呈现未读的状态。 「你这星期有传很多讯息给我吗?」我问。 「有啊,我几乎天天都传耶!」他回覆的速度很快,「不过我现在往上看,那些讯息也都没有跳出已读,看来真的是系统又出问题了。吓死我了!」 「这么担心我们失联啊?」我露出了这段日子以来难得的笑容。 「当然啊!你可是我好不容易在网路上交到的朋友欸!老实说,我还曾经想过,如果有机会,我们要不要约出来碰面……你放心,一定会是选在人多的公眾场合,绝对不会有危险的!」 或许他特意强调这点只是想让我安心,但却不经意地触动到了我的敏感神经。 「你会这样再三保证,是不是因为最近那个照片事件呀?」我终究改不了人自虐的天性,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 我也很好奇,阿森究竟有没有看过那些照片? 「照片事件?什么事件啊?」 是一时没有意会过来吗?我握紧了手机后,再度传送:「就是那个叫『于筑嫣』的女高中生,在更衣室被偷拍后放到网路上的事件啊!」 我感觉整个人都在冒冷汗。 没事的,这个名字早就人人皆知,阿森也不会知道我就是当事者,他不会发现什么异状的。 「于筑嫣?我没有听说过耶。」 看到这行字跳出来时,我一直紧闭着的气才终于被我吐了出去。 儘管一开始对于阿森资讯迟钝的程度有点错愕,但此时此刻,我由衷感谢他生活在一个偏僻的地方。 因为他不晓得我就是于筑嫣,所以没有必要对我说谎。而经由阿森这么一讲,我的心底某处也得到了些许安慰,我的照片并没有真的扩散到每一个角落去。 「但是被偷拍感觉很可怜耶,偷拍的人也太不道德了吧?」阿森又气愤地补上了一句。 「不过听说那个女生平时行为也没有很检点,玩弄别人感情,会遇到这种事,也是活该啦。」 大概是因为近期看见的评论都是这样,不知不觉中,我也下意识地觉得事情理当如此。 「这是两回事吧?我不认识她,不晓得她平常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可是用偷拍来惩罚,本身就是犯法的行为啊。举个极端的例子,难道有个人被劈腿了,他就可以去放火烧了对方家或拿刀砍死对方吗?」 我一时语塞。 「而且,就连我是男生,被偷拍都会不舒服了,何况是女生,甚至还放到网路上?网路很可怕的,放上去的东西永远不可能消失欸!感情伤害嘛,或许不可能完全痊癒,但随时间经过多少会淡忘,可是照片只要有被人存下来,不管过多久都可能被人拿出来再分享。这个伤害严重多了吧?更何况,你也只是『听说』她不检点而已,说不定连这个谣言本身都是诬赖,只是偷拍者试图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的藉口!在这个资讯愈来愈流通的时代,我们都要小心,不能只依靠片面的讯息就相信了某些事情啊。」 我盯着阿森传来的字字句句,满是震惊。 我一直在心底嘲笑着他在资讯方面的落后,却不料比我小一岁的他,在这种时候居然看得比我还透彻。 阿森讲的话不完全正确,我知道我的不检点在某些部分是事实,可是他点醒了我,这不该成为对方偷拍的正当理由。 再加上我现在躲了起来,不就好像坐实了,网路上满天飞的谣言,包括我有在卖、我是蓄意流出的等等,全都是真的一般? 只有我知道其中的真与假,我不能再令自己的名声一路坏下去。 我从来没否认那些做错的事情,也打算要去承担弥补了,但是那些子虚乌有的指控,我不甘心就这样蒙受冤枉。 亡羊补牢总比置之不理来得好一些。 「嗯,你说得对,」我感觉自己的眼眶微微发烫,「谢谢。」 「小事啦!」 我拿着手机轻轻一笑。 真可惜,无法告诉阿森,那声谢谢真正的含意是什么。 「话说回来,我有件事耿耿于怀,但不知道能不能由我来开口问。」阿森的讯息又冒了出来。 「怎么了?」我回覆。 「就是……你跟老师怎么样了?」 我一顿。 这么说起来,上一次跟他提起老师,应该是在老师吻了我之后,然后我跟他说我大概是被间接拒绝了的时候吧。 明明好像也不是多久之前的事,现在的我却有一种已恍如隔世的错觉。 当时他还鼓励我,没有明确被拒绝的话,都还是有机会的。 我苦笑,「这次真的被清楚地拒绝了。」 「你又告白了?」 「嗯,老师说,他对我并没有怀着恋爱的情感。」 「哇,那我这样贸然提起,是不是很没神经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係啦,我已经看开了。」 我没有说谎。 事实上,若没有后来的风波,我或许依然会陷在伤痛之中。然而,跟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裸照事件相比,失恋似乎也只是小巫见大巫。 证据就是,刚刚再度忆起这件事,我也只是觉得心有点苦涩而已,并没有太多情绪涌现。 我登时觉得有点无奈。 被拒绝时还曾一度觉得世界失去了色彩,直到此刻才知道原来地狱其实是见不到底的。 原来惨痛也是比较出来的啊。 36 名正言顺 「你确定要去学校吗?不用逞强也没关係,我们不会责怪你,也可以帮你办休学。真的有需要的话,转学或搬家我们也有考虑过……」 隔天早上,即便我已全数准备完毕,在出门之前,爸爸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妈妈也在一旁担忧地看着我。 「嗯,我要去。」我乔了乔书包的肩带位置,「如果我没有做那种事,那我就没有理由要逃避。」 更何况,网路世界是没有界线的,我根本无所遁形,只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来面对这一切。 爸妈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纵使看上去依然很不放心,爸爸还是载着我前往学校了。 在下车之前,爸爸又千叮嚀万叮嚀,如果真的无法承受,就赶紧打电话给他,他说什么都会立刻赶来接我回家。 「好,我知道了,谢谢爸爸。」 我给了他一个微笑,意图使他放心。 然而,当我走过校门,偶然看见右边一个同学似乎朝我瞥了一眼时,我就动弹不得了。 他是不是认出我了?他刚刚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在嘲笑我活该? 此时,我瞄到左边有另一个同学背靠在墙上,正使用着手机。他的镜头恰好就对着我的方向,我下意识地就觉得,他是不是在拍我? 也许,他正在上传我的照片到校板上,以便告诉所有人:「于筑嫣来学校囉!」 又或者,他正在翻出他存下来的那些照片,比对着我本人与照片,顺道再重温一遍关于我全身上下肌肤的细节…… 这么说起来,我莫名其妙地停在原地,岂不是更引人注目?那些刚刚从我身边经过的人,肯定都发现了,这个人就是那个事件的主角,那个品行不良的女生、自己把没穿衣服的照片放到网路上的不知羞耻的女生。 忽然之间,我觉得周围有几百道视线,此时此刻全都毫不留情地刺在我的身上,将我的制服一层一层褪下,犀利地审视着我的身体,然后尽情訕笑。 我正在大庭广眾之下赤裸着身躯。 和先前公然抢学长,然后被唾弃的感觉截然不同。当时我早就知道我会被鄙视,我也从未试图假装我没有做过这种事。可是现在,我却因为未犯之罪而被嘲弄着,且几乎所有人都是看好戏的心态。 我顿时感觉眼前一片黑,整个人也吸不到空气。 先前夸下海口酝酿出来的勇气,俄顷之间就荡然无存。 好想逃。 我好想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救命。 救命。 救救我! 「筑嫣!」 驀地,我感觉我的手被人轻轻握住。我的视线重新对焦后,我才看清了眼前的人。 「灿熏……」我颤抖着声音,「我是不是没有穿衣服,为什么大家都在看我?」 「没事的,冷静一点。」他捉着我的手去触摸我身上的衣物,「感觉到了吗?你有穿衣服的。」 布料的感觉自指尖传入神经,触感粗糙而熟悉。 「那又为什么,明明我跟大家穿着一样的衣服了,大家却好像都只注意着我?」我失神地问着。 「没有人在注意你的。放心吧!你在人群之中,与我们没有任何不同。」 我不知道灿熏是不是在睁眼说瞎话,抑或者我感觉到的那些尖锐目光其实真的都只是我的错觉。 可是灿熏对我说的话,似乎微微起了作用。 没错,我必须坚信这一点──我和别人,并没有不一样。 假如连我本人都放弃这个事实的话,就真的没有人能够帮助我了。 镇定下来,于筑嫣,你要镇定。 「不过,如果你真的觉得不舒服,今天还是先回家……」 「没关係,谢谢你,我好多了。」我深呼吸了几次之后,紧紧回握住他的手,「我不能再却步了。」 周遭灼热的视线,依然令我觉得万分疼痛。可是这一次,我勇敢直视着前方,在灿熏的陪伴之下,坚定地朝着学校里走去。 「唉唷,谣言都是真的,她实在很会勾引男生耶!先前坚持是朋友,结果继接送之后,现在还公然牵手了?」 当我们转进走廊时,有两个女生正在那边聊天,一见到我们经过,就刻意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音量说了这句话。 我认出来,那个说话的女生,似乎就是先前也曾八卦我跟灿熏的关係的那个人。 我原先只打算把她的话当成杂音,听过就算了,没料到灿熏居然直接走到她的面前,将我们交握的手展示在她的面前。 「如果她真的是一个喜欢勾引男生的人,」灿熏嘴角噙着笑,「我认识她的第一年就能牵到她的手了,不会需要等到第十一年,才有权利名正言顺这么做。」 「什──」面对灿熏突如其来的宣言,那个女生显然有些错愕,「她是学长的女朋友吧?你们这样哪里名正言顺了?」 「她跟学长已经分手了。」 「哦?」那个女生挑眉,「那不就证实了我之前说的,你是个捡回收的?学长看清了、不要了,你竟然还视为珍宝。」 「是宝物还是垃圾,确实是因人而异。」灿熏毫不动摇,「从我的角度看来,我知道筑嫣对之前做的事情有打算反省了,然而你却仅是随波逐流地就去大肆批评一个人,我只能为你的资讯素养能力感到悲哀。」 「你!」她气得牙痒痒,「我看,只有头脑坏掉的人,才会把做了这种烂事的人视为宝物吧?」 「那看来你肯定是个人生完美无瑕,从来没有做错过事情的人呢。要不要我给你张好宝宝贴纸?」灿熏完全没有被激怒,「走吧,别把时间浪费在不值得的地方。」 那个女生貌似还想继续吵,但灿熏拉过我便直接走掉。我的双脚虽然跟着移动,心思却仍停留在他们的对话上。 纵使灿熏为我挺身而出了,那个女生的话却依旧扎在我的心上。 「……对不起。」前往教室的途中,我忍不住脱口。 「嗯?为什么要道歉?」前方传来灿熏不解的声音。 「因为跟我走在一起……让你也成为舆论的焦点了。」 他倏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弹了我的额头一下。 「喂!你干么啦!」 「还是会兇我的筑嫣,我比较习惯一些。」他笑了几声,便又继续往前走。 「什么跟什么,你是被虐狂吗?」 「当然不是,平常应该是我欺负你比较多吧?」他的嗓音始终掩不住笑意,「我是想告诉你,要是我真的会在意这种小事,今天我就不会到校门口去接你了。所以你不要自己在那边胡思乱想,好吗?」 我看着他的背影,没有答腔。 不得不承认,其实就连我自己,都抱持着些许怀疑。 我真的有值得灿熏这样对待我吗? 37 没救了 待在教室内,我依然如坐针毡。 我的座位虽然不是在教室的正中间,但也不在边边,因此四面八方都有同学。而我因为种种原因,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来学校,如今突然又坐在这里,说有多突兀,就有多突兀。 我彷彿能感觉到班上同学对我的议论纷纷,毫无保留地瀰漫在整间教室内。 我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不要紧,把那些都当成白噪音就好了。 第一堂课的鐘声敲响,走进来的,是许久未见的老师。 这么说起来,今天是我被他拒绝以来,首次碰面呢。 老师踏入教室时,见到坐在位子上的我,明显也稍稍顿了一下。但他尽可能没有表现出异状,只是一如往常地将手中的讲义放到桌上后,便开始讲课。 这就代表,我的所作所为,或多或少还是有对老师造成一点影响了吧。 能够在老师的生命中留下一点污渍,那段自以为是的恋爱也该感到荣幸了。 ──我以为我能如此豁达,但事实却不然。 从老师的身影入眼的那瞬间开始,我感觉我的胸口又开始躁动。那些因为风波而被我遗忘的情感,在此刻又全都重新醒了过来,自我的胸口溢出,渗入我的每一条血管。 尤其一个星期不见,所有感受全被密封着发酵,现在盖子被掀开,那些心绪霎时间就无法抑制地扩散了开来。 明明已经被拒绝了,却还是无法停止在意老师的我,在风波缠身的状况之下,似乎又显得更加可悲了。 话说回来,对于那些照片,老师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喜欢学长却仍与他交往的事情,老师是知道的,甚至还提醒过我这种行为并不妥当。当时的老师就明白了我观念上的瑕疵,如今我遇上这些事,老师会不会也觉得是我应得的呢? 在老师的心中,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形象呢? 意识到自己又开始猜测老师的想法,我急忙甩甩头。 不行,不能再去想了。 虽然我还没有亲口答应交往,但现在陪在我身边的人是灿熏,是我最珍视、最不想伤害的重要的朋友。 儘管灿熏说过,我只要利用他来慢慢走出伤痛就好,可是我也不该放任自己再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老师身上。 我必须主动踏出去,才不会永远被禁錮在这一段失败的经验之中。 无论哪一件事,都是一样的。 中午时间,校方得知我有来学校之后,请我去了一趟辅导室。 他们说,事发后有请人彻底检查过更衣室了,但没有找到任何偷拍的设备,当然也不排除已经被犯人回收了的可能性。 「这段时间对你来说可能比较难熬,如果你有需要的话,随时欢迎你来找我聊聊。」辅导老师温柔地说着。 「好的,谢谢老师。」我向她鞠了个躬。 然而,当我离开辅导室,便听见里头的学务主任用他的大嗓门说着:「我就说,一定是她自己拍的啦!学校里还有谁会这么做?她真的以为师长们都瞎了,不知道她上学期做过什么事喔?虽然我不赞成高中生谈恋爱,但这个年纪就会抢别人男友,那才真的是没救了!」 「主任,您别这么说……」 辅导老师疑似有想说些什么,但都被学务主任的音量盖了过去。 我抿了抿脣。 「别听他一派胡言。」在辅导室外等着我的灿熏肯定也听见了,「你也知道,他只是霸佔着主任位子的陈腐老人而已。」 我扯动嘴角,想表达我没有放在心上。 「话说回来,关于犯人,我有了一些想法。」见我没什么反应,灿熏逕自说了下去:「依现状看来,对你怀有不满,又能够有机会进到女生更衣室里安装摄影机的人,高机率就是简瑄莓或者平常跟她要好的其他女生了吧?虽然还没办法确定,但我觉得和她脱不了关係,总之我会先朝这个方向去找找看。」 不谋而合呢,我想着。 果然,凡是对于我的人际关係有点了解的人,都能够得出这个结论。 搞不好,校内其他同学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毕竟当初风向是一面往瑄莓学姊倒,如今她做出这种事,撇除法律面,大概也不会遭到多大的责难,甚至可能被认为是情有可原。 只是,儘管踩到她头上的我有错在先,可是一想到犯人可能是瑄莓学姊,我还是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我们曾经真的很要好的,是我亲手把这段关係摧毁了。 当初她发现我抢她的男朋友时,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感受呢? 下午的体育课,由于游泳测验已在上週结束了,再加上溺水与偷拍的双重打击,体育老师也能理解我不想补考的心情,便和我商量,他可以依据我平时上课的表现给我比及格再高一点的分数,但为求公平,可能依然不会是太好看的数字,问我能不能接受。 我当然说好。 放学时间,爸爸老早就在校外等着我。我绷紧神经,在灿熏的陪伴之下,穿越重重学生,打开车门鑽入后座之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做到了。 即便只是第一天,但我成功地让自己暴露在眾人之下将近十个小时的时间了。 「回到家再跟我说一声。」摇上车窗前,灿熏叮嚀。 「好,抱歉今天麻烦你了。」 「麻烦的事多着了,还差今天吗?」 于是我拨动门把上的按钮,将灿熏那张得意的脸隔绝在窗户之外。 「在学校都还好吗?」车子开动后,在等红灯的空档,爸爸透过照后镜看向我。 「还好。」我微微一笑,「虽然不容易,但我认为我能够继续努力下去。」 正所谓万事起头难,我已经有了开始,灿熏也愿意陪在我的身边,相信我一定能够慢慢向前迈进的。 车子缓缓驶到家,准备停入车库时,我看见了一辆熟悉的机车停在门口。 「是谁把机车停在这?」爸爸有些不悦。 我也跟着愣了愣,「那是……学长的机车。」 「他来干什么?」爸爸的眉头皱得更用力了。 然而我也与爸爸有着相同的疑问。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为什么他还会出现在我家? 没等爸爸停妥,我先一步下了车,急忙就跑进家里。 我看到的是,妈妈正和学长聊着天的画面。 「啊,你们回来啦。」妈妈看向我,「双翊说想来陪陪你,我心想,有他陪在你身边,应该你心里也会比较好过一些。本来他要在外面等的,但我想说人都已经到这边了,不如就直接请他进来……」 听见妈妈这么说,我才驀然想起,我似乎尚未跟爸妈讲过我已经和学长提了分手。 在妈妈的认知中,学长仍然是我的男朋友,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吧。 毕竟人在难过时,大多都会想要依赖喜欢的对象。 「筑嫣。」学长看向我,眼神中是一贯地温柔与怜爱。 但我只感到一阵不自在,不光是瞬间充斥胸口的愧疚,还有身体可能已经被他看遍的焦虑,错综复杂地交缠在我的感官之中。 「好啦,既然筑嫣回来了,你们就到房间里聊聊吧。」妈妈一边笑着,一边将我们推入我的房内。刚走进门的爸爸见状,也难得没有出声制止,或许是因为他也体谅我的处境,才决定让学长安慰我。 明明我不需要的。 38 并肩作战 我和学长在房间内对望着,气氛尷尬到一个极点。 「你今天……怎么会来?」我艰难地问着。 「筑嫣……」他伸出手来,似乎想要触碰我。 我反射性地后退一步。 他对于我的反应感到有些受伤,只能黯然收回手,「抱歉,我答应过你,不会再随便碰你的。」 亲眼看着他难受的模样,我的心底也萌生了些许愧疚。 当然,未经对方同意本来就不该有那样的举动,只是于他而言,他或许没想到我会那么抗拒。 明明我看上去是那么喜欢他。 结果后来,我莫名其妙地就和他提出分手,当时仅盼望着要让自己从罪恶感中抽身,却忘了要顾及他的心情。 直到他的落寞在我眼前一览无遗时,我才意识到这点。 我想,我的确欠他一个解释跟道歉。而且,自私一点地想,现在我在自己的家里,若真的学长一时激动导致发生什么事,只要我大声呼救,父母都能及时赶来。 我是该给他一个交代了。 「那个……」我从喉头挤出文字,「关于先前说的,分手──」 「现在先别说那个了。当务之急,应该是处理你的照片的事情吧?」 「咦?」 「我第一眼真的很震惊,可是接下来,我只觉得很气愤、很心疼,怎么能做出这么恶劣的事情。」他低下头,握紧了拳头,「我不能放任自己,在这种情况之下,还不为你做些什么……」 为什么?我是个不明不白就甩了他的前女友吧,学长为什么没有恨我,反而还回过头来想要帮助我? 「我知道现在在你眼前的我,对你来说是一个麻烦,所以我在这边向你保证,这段期间我不会向你要求什么,只要当作我是一个与你并肩作战想制裁犯人的队友就可以了。我们之间的问题,等到事情落幕之后,再来处理也不迟。」 我听着他的话,内心竟有些许动摇。 于我而言,外面的世界现在充满着无法视而不见的敌意,如果多一个人表明会站在我这边,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并非不相信灿熏,但我不希望只能靠他独自一人为我挡下所有攻击。 而且,或许经过这一遭,届时我会更有勇气对学长承认自己的那些荒唐,然后面对他的所有情绪。 毕竟大概再怎么糟,也不会比现在更惨了吧。如果我能勇敢撑过去,那似乎也不会再有什么好怕的。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復合了喔。」我向学长确认。 「我知道,我不会这样无限上纲。」学长语气很坚定,「比起那个,更重要的是,其实我已经肯定犯人是谁了。」 我一惊,瞠着眼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是瑄莓。」 不出所料的答案,「为什么你能说得这么篤定呢?」 「我有跟你说过,她经常会传一些你跟其他男生互动的照片给我,希望能让我们分手,对吧?」他苦笑着,「虽然那些照片中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我通常看过就删了,但既然她有在注意你的行踪,甚至还有在收集相关照片证据的话……你不觉得,她是最可疑的人吗?」 我听得一愣一愣,总觉得乍听之下好像说得通,细想又觉得不那么合理。 就算同样是偷拍,日常生活跟赤裸的身体之间有一条明确的界线,瑄莓学姊真的会就那样跨越到不该涉足的禁区吗? 我还有所怀疑时,学长又篤定地啟脣:「总之,我敢说一定是她做的。虽然确实是我们伤她在先,但她这样的行为实在太过火了。」 一向温柔的学长罕见地愤愤咬牙,似乎不是个适宜提出疑问的时机,我便把想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就在这时,口袋传来一阵震动。我掏出手机,萤幕上显示着是灿熏的来电。 我这才想起,离开学校之前,他有叫我到家要与他联络的。想必是这么久没有消息,令他担心了吧。 「我接个电话喔。」我知会学长后,便按下接听:「喂?」 「没事就好。」彼端的灿熏听起来松了一口气,「可能是我太神经质,我就只是……想确定一下而已。」 「是我忘记打给你,抱歉令你担心了。」 毕竟事发最初,我曾嚷嚷着不想活了,现在也只经过一个星期而已,又是我重回学校的第一天,因此我完全能够理解灿熏的紧张。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明天学校见啦!」他的声音又恢復了朝气。 「嗯,掰掰。」 电话掛断后,我注意到学长正盯着我看,表情有点复杂。 「是关灿熏吗?」 「对、对啊。」我纳闷着,不晓得他为什么要问? 「没事,我随口问问而已。」学长勾了勾脣角,「我也差不多该走了,明天还有个报告要交。这几天如果瑄莓还有联络我的话,我会试着套话,看能不能得到什么决定性的证据的。」 「……好,谢谢。」我只能让这个话题过去。 就在学长准备离开房间时,他的眼睛瞄到了我搁置在书桌一角的小熊吊饰。 「这个我先拿回去吧。它穿着一身泳装,你看了应该觉得很不舒服。」学长拿起小熊,「未来如果……你还愿意接受我的话,我一定会把完美的它交给你的。」 我看着学长将小熊吊饰收进背包里时,一个念头忽然在我脑海闪过。 ──学长为什么会知道我的泳衣样式? 我并没有和学长一起去游泳过,也未曾描述我买了什么样的泳装,可是为什么学长给我的小熊却会穿着与我款式一致的泳装? 「学长,」无法按捺住心中的疙瘩,我开口,「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泳衣长什么样子呢?」 学长闻言,苦涩一笑,「因为瑄莓有传给我过啊,你上游泳课时的样子。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她就算拍到更衣室去,也不会很奇怪。事实上,我认为那些照片不一定都是她本人拍的,当初我们决定在一起之后,应该有很多人为瑄莓抱不平,或许在你的班上也有这样的人。他们也许是受瑄莓指使而行动,不然更衣室这么私密的空间,假如不是预先装了摄影机,最有可能下手的应该只能是同班同学了吧?」 学长不仅解答了我的困惑,甚至还因而再度佐证了他的推论,使我更加找不到为瑄莓学姊开脱的空间。 纵使我的内心深处,始终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或许这就是现世报吧,我让她嚐过的绝望,终究还是会重新降临在自己身上。 学长回去之后,我继续做着平常放学后会做的事。写了点作业和习题、准备明天的小考,随后便去洗澡放松。 当我披着浴巾从浴室出来,想说要不要先跟阿森随便聊聊再去吹头发时,我看见书桌上的手机似乎不断地跳出通知。 似曾相识的场面,令我產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急忙抓起手机定睛一看,而当我确定不断发出震动的是班级群组以及灿熏的聊天室后,明明是刚洗完澡,我却感觉整个人好像被冻结了一般。 不会吧?不会又是什么跟我有关的事情了吧? 这一回,我没有先看灿熏的讯息,而是直接点开了班级群组。 第一则讯息是一个连结,几个大字映入我的眼帘,彷彿是在嘲笑我一般。 「第二集!现役女高中生在校生活照大放送!周旋于异性之间的魔女,当然也有新的香艳照~」 我整个人无力地摔落在地上。 就算没有点开,我也有十足的把握,照片的主角一定又是我。 我真的没有那个勇气再去瀏览了。 我不想知道我的哪些部位又被在网路上四处流传,也不想再知道网路上的陌生人们对我的评语是什么。 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我不要知道又再度被流出的消息。 未来是不是还会有第三集、第四集呢?我是不是就得这样提心吊胆地活下去,永永远远陷在恐慌之中? 我看着那个标题,又再度忆起学长今天的话。 倘若瑄莓学姊真的有在注意我平时的一举一动,那最有可能释出生活照的人,应该就是她了吧? 这些照片,似乎恰恰应证了学长的假设。 看来,不亲自去面对瑄莓学姊的话,我是不可能会有解脱的一天了。 39 请不要假藉我的名义 隔天,我没有退缩,依然选择去学校。 我知道,不能因为被攻击了就却步。 所以即便我全身冒着冷汗、呼吸也毫不顺畅,我仍旧尽可能坚定地告诉爸妈,我要去上课。 我并非完全问心无愧,但我知道我必须抬头挺胸。 抵达教室后,我决定在打扫时间前先去一趟厕所。当时已经有一些负责清扫厕所的学生在用拖把桶接水做准备了,在我走进去时,她们有看了我一眼,但我只觉得她们很认真,也没有多想什么。 然而,当我如厕完毕,正准备从隔间内出来时,忽然有一桶水从上面泼了下来,不偏不倚淋得我一身湿,让我打了个哆嗦。 「唉呀,这个隔间怎么有上锁?里面有人吗?」其中一个女学生用很假口气惊呼着,「我以为里面没有人,还想说要直接倒水进去清理『脏东西』呢!」 哪有人这样打扫厕所的?我忍不住在内心吐槽。 「有啦,我刚刚有看到有人走进去啊!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于筑嫣呀,你没看到吗?太不小心了吧!」另外一名女学生配合着演出。 「是这样吗?抱歉,我没注意到!」她毫不真诚地道了个歉,「你放心,我是游泳社的,每天都有带浴巾来学校。我们班教室就在隔壁,我马上去拿来给你喔!」 接着,我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去,看来真的是去拿浴巾了。 虽然怀疑别人不太好,但我还是有些诧异,上一秒才蓄意捉弄我的人,怎么会下一秒就这么好心? 过了不久,我又听见一阵脚步声靠近,同时貌似还伴随着些许人声嘈杂。 「我回来了,」她说着,语气十分欢快,「你开门出来拿浴巾吧。」 我一愣。 方才那样一桶水直接浇下来,力道是集中而直接的,我已整个人湿透,连带着浅色的制服上衣也被浸溼。 我的内衣也因此变得若隐若现。 如果我现在开门出去的话,不就全都让人看到了? 外头人群鼓譟的声音再次传入耳里,我才终于意识到她们的计画是什么。 她们就是想要我这样出现在眾人面前。 「……能请你从上面把浴巾丢进来给我吗?」就算我知道她不太可能答应,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了一声。 「浴巾有点大条,不太方便耶。」她这样回道。 但你们明明就扛得起更重的一桶水,我又忍不住翻白眼。 大概是由于我一直没有动静,她催促:「怎么了?你有受伤吗?为什么都不出来呢?我真的是不小心的啦,没有像小说常出现的霸凌那样,还把你反锁在里面什么的,所以你赶快出来吧。」 因为你们就是希望我出去啊,怎么可能会反锁呢? 我紧咬下脣。 就算我很清楚,在外头等着的人们或许连我的裸体都看过了,我还是不愿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 可另一方面,我也无法忽视愈来愈冷的感觉,这次湿透的程度可能比之前淋雨还要更严重,再加上天气已经转凉了,如果不赶快处理,十之八九会生病。 生理与心理拉扯着,我该怎么办? 这一刻,我突然又想起老师。 暴雨的那一天,是老师突如其来地现身,拯救了被雨打湿又忘了带伞的我。 假如那些举动都只是对一般学生会做的事情的话,现在我的身分也没有改变,那我遇到麻烦了,老师会注意到吗?会来帮我吗? 我能期待老师出现吗? 驀地,人群骚动的声音似乎加剧了不少,感觉上像是有一个不得了的人也到了现场。 我一瞬间燃起了些许希望,但紧接着我就意识到,如果真的是师长等级的人出现,照理说应该会鸟兽散,而不是现在这种更加兴奋的喧哗。 那究竟是谁来了? 还来不及理出头绪,就听见外面的女学生激动高喊:「瑄莓学姊!」 我登时心一寒。 既然叫得如此兴高采烈,想必她们本来就是一起计画好的吧?要不然这边可是二年级的厕所,瑄莓学姊没事怎么会过来? 我悲惨一笑。 门对面的瑄莓学姊现在肯定很高兴吧?总算让她扬眉吐气了。 「浴巾给我吧。然后你们把手机收起来,别拍了。」 却不料,瑄莓学姊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 「为、为什么?」女学生听起来满是错愕,「我们是在帮她多拍一些性感的照片,让她可以有多一点素材拿到网路上卖呀。」 「那些照片不是她自己放上去的,她是被害者。」瑄莓学姊的语气很平淡,「在场的各位,应该没有人希望自己的裸照在未经同意的情况下被放到网路上供人观看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在这边给她二度伤害呢?」 正因为瑄莓学姊应当是最有资格这样对待我的人,所以由她口中说出我其实是被害者时,反而莫名地有可信度。 看热闹的人群或许是被说服了,我听见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显然可能是都散去了。 「什么嘛,我明明是想帮学姊出气,结果怎么搞得好像我是坏人一样!」那个女学生气愤地说着。 「我并没有拜託你这么做,如果是你自作主张的行为,请不要假藉我的名义实行。再说,我跟筑嫣之间的纠葛,应该是我才有权利决定要如何处理。」 「我、我们都以为,这个风波,学姊肯定有份……」 「所以在你们心里,都觉得我是会做出这么卑鄙的事情的人吗?」瑄莓学姊的声音里多了一点苦涩,「那我做人还真是失败呢。」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一阵小跑步的声音,我猜应该是负责打扫的女学生们离开了。 接下来仍旧是教人窒息的安静,只不过,一条浴巾从门板上落了下来。 我伸手接下之后,将自己牢牢地裹了起来。 然后又是一片死寂。 「你不出来吗?」瑄莓学姊先一步开了口,语气相比刚才有了些温度,「光靠浴巾应该还是擦不乾吧?放心,现在外面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却因而觉得视线更加不清晰了。 「为什么?」我艰难地出声,双手紧紧捉住浴巾,「你为什么要来帮我?就算这些事情真的跟你无关,看我落魄成这副模样,你应该觉得很开心吧?」 40 我们都只是平凡人 「……你要听实话吗?」 我嚥下唾沫,等待瑄莓学姊的下文。 「说一点开心都没有,那一定是骗人的,毕竟你伤害我是不争的事实。当我看见照片流出时,我的第一个念头确实是觉得你遭到报应了,无论到底是被偷拍,还是真的像某些传闻说的,本来应该是要付费购买,现在却被免费传阅,你都是受害了。很抱歉,我不是圣人,遭到过那样的对待,我无法假装自己不曾期望你会恶有恶报。」 我默默地听着。 倘若是别人这样对我说,我或许心理上会无法接受。然而对方是瑄莓学姊啊,是我的所作所为之下伤得最重的人,如今听她道出她的心情,我完全不觉得她这样的念头很过分。 这听起来,甚至比我当初的动机合理太多了。 「不过……看到昨天被放出来的那些照片时,我才发现,或许我其实是应该要……跟你道谢的。只是我想,在这种状况下说谢谢,你大概会觉得我在落井下石,何况现在你需要的,应该是我的挺身而出。倘若我还视而不见的话,就真的太没有良心了。」 「咦?为、为什么要向我道谢?」我甚是不解。 我做出那么不道德的事情,凭什么瑄莓学姊要感谢我? 「你没有看昨天晚上的照片吗?也是,换作是我,我一定也不想看。」瑄莓学姊似乎能够理解,「但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只要你去看了那些照片,应该就会懂了。」 我哑然。 昨天看到标题的时候,我第一时间以为是证实了瑄莓学姊的涉案,没想到现在居然是瑄莓学姊反过来叫我要去看那些照片。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出来吗?」瑄莓学姊敲了敲门,「我其实没有在厕所聊天的嗜好的。」 我抿了抿脣之后,终究还是开了锁,有些胆怯地步出隔间。 在我面前的,是睽违了将近半年的,瑄莓学姊带着浅浅微笑的脸。 她向我伸出手,「走吧,我陪你去保健室。」 我看了看那隻手,又看了看她之后,才终于鼓起勇气握住。 瑄莓学姊就这样牵着我走在走廊上,无论路上多少人露出震惊错愕的表情,她的手都没有一丝松动。 我產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我们又回到了初识不久的那时,瑄莓学姊也总是像这样拉着我在学校附近间晃;当初第一次加入桌游社的社课时,她也是这样带着我走入社团教室内的。 我的眼眶抑制不了的发酸着。 原来瑄莓学姊的手,是这么温暖的吗? 「其实我有件事想问问你,」途中,瑄莓学姊出声,「事发最初,你也怀疑过是我做的吗?」 闻言的同时,我忆起刚刚她对女学生讲的话,霎时不知道该如何回覆,深怕又会因而触怒她。 但我这样的反应,大概也已使她了然于心。 「这样啊。」在拉开保健室的门之前,她无奈笑笑,「没办法,毕竟我们都只是平凡人而已呢。」 「简瑄莓和于筑嫣看似相处融洽」的事情,不消一天的时间,几乎就已传遍整个校园。大多数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两个人不是应该水火不容的吗?怎么在我被眾人唾弃的时候,反而是瑄莓学姊对我伸出援手? 老实说,就连我本人也搞不太清楚状况,包括瑄莓学姊为什么会注意到二年级教室这边的骚动,我也忘了要问她。 抵达保健室后,我先借了保健室的备用制服,又急忙将头发吹乾后,第一节课的上课鐘就响了。瑄莓学姊只对我说了一声「再联络」,就匆匆地往三年级的教学楼前进了。 而我回到教室之后,马上就迎来了灿熏的关心。他对我说,他很抱歉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女厕这边的骚动,让我在那边遭受其他人的欺负,他真的很自责。 我并不怪他,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义务要时时刻刻注意我的一切。况且,虽然这有点结果论,但倘若今天来帮助我的人是他而非瑄莓学姊,我认为效果不会这么好。 灿熏跟我的名声现在都不算太好,可是瑄莓学姊照理说是在我的对立面的人,如果连瑄莓学姊都说了我是被偷拍的话,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事实证明,一整天下来,我总觉得那些訕笑的视线锐减了很多,校内的多数学生似乎也转而开始同情我。虽说仍不乏认为是瑄莓学姊判断错误或者我骗了瑄莓学姊的人,但这样的人相对来说已经是少数。 仅仅是一瞬间的出面,就几乎改变了校内的风向。 我终于懂了,瑄莓学姊为什么会说,我需要的是她的挺身而出。 即使无法伟大到扭转网路上的舆论,可至少与我生活最密切的环境变得友善了不少,这就已经令我相当感激了。 当我把这段经过告诉灿熏时,他相当惊讶,也不禁为先前一口咬定瑄莓学姊脱不了关係的说词感到愧疚。 「对了,我有件事想问你。」我压低音量,「你有看过昨天被放上去的照片吗?」 「哈?怎么可能?」他白了我一眼,「我都已经知道主角是你了,干么要去看?虽然我阻止不了这件事,但我至少还知道要尊重你的。」 见我反常地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他愕然,「呃,你、你希望我看吗?」 「也不是这么说啦……」我转述了瑄莓学姊的话给他听。 「她要感谢你?」灿熏也是满头问号,「难道那些照片里有什么奇怪的吗?」 「就是因为我没看,所以才想说问问看你啊。」 「真不巧,我也没有看。」灿熏揉了揉太阳穴,「那你现在跟我说,是想要我去帮你找找看吗?」 我盯着他一会儿后,垂下了眼,「不了,没关係,还是我晚上自己确认吧。」 41 今天过得还好吗 当天回家后,我做足了心理准备,拿起手机要点开班级群组内的连结时,才注意到交友软体那边也有一个未读通知。 阿森有找我吗? 我决定优先点开交友软体,发现他似乎是昨天晚上传的讯息,大概是与班级群组不断跳出通知的时间重叠到,才让我忽略了夹杂在其中的阿森的文字。 进到聊天室内,跳出来的是阿森的一大串讯息: 「小红,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的看法,是我朋友身上发生的事情啦。就是他也有在网路上跟人聊天,也是跟一个女生聊了满久的时间,只不过那个女生主要也都是在跟他讲她恋爱上的烦恼。我朋友他听着听着,一开始真的都是很认真在给建议的,可是后来他发现,他好像开始有点羡慕被那个女生喜欢着的男生……儘管如此,他都还是尽量不表现出来,一直鼓励那个女生勇敢追爱。然而最近,他听说那个女生失恋了,就有点犹豫,要不要跟那个女生告白看看。他来问我的意见,我想说问问看同样是女生的你,可能比较有参考价值?」 我皱了皱眉。倘若是他本人的困扰那也就罢了,他朋友的事为什么要来问我?我又不了解他朋友跟那个女生的性格与状况,怎么会知道该怎么做呢? 可能是因为心中牵掛着关于照片的事情,我只是赶紧草率回覆:「可以勇敢试试看啊!你之前不是都鼓励我不要放弃老师的,怎么你就没这样鼓励你朋友?」 阿森一如往常地很快就已读,「也是,不试试看就不会知道结果,师生恋那么困难你都衝过了,我朋友还真是没什么道理不衝。话说,原来这则讯息有传出去啊?我以为系统又出问题了,还想说如果没传成功就算了。」 「抱歉,昨天比较忙一点,就没有看讯息了。」 「不要紧啦,还是现实生活重要。」 我正想传讯息和他说,今天我也有事要忙,就不多聊了的时候,他又传来一行字:「对了,上次我说有机会想碰面,我在想,不如就这样吧!假设到明年我生日时,我们都还有保持联络的话,我们当天就交换别的联系方式,然后再约时间碰面,如何?」 「哇,我的其他联系方式够当作你的生日礼物吗?」我把刚刚打好的句子先剪下,重新打了这串字后送出。 「够啊,我觉得是很棒的礼物喔!」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我轻哂,「好啊,那就这么办吧。」 幸好阿森对于裸照的事情一无所知也对犯人嗤之以鼻,即便我向他提过「于筑嫣」这个名字,他似乎也没有去搜寻过,不然依他的个性,他肯定会告诉我他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若非如此,我铁定不会答应要与他见面。 「太好了!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一路保持联络到那时的。」 此时,我将刚刚剪下的话重新贴上,阿森读了之后,也没再多耽误我的时间,只说了那之后有空再聊。 关闭交友软体后,我重新静下心来,确定自己准备万全后,才终于点开了所谓的第二集照片的连结。 首先跳出的依然是一片充满皮肤色的画面,我痛苦地闭上了眼,随后才微睁着眼,迅速滑过了这一区。 而底下正如标题所述,出现了一些生活照,包含我在合作社刻意触碰男生的瞬间、我跟灿熏的互动,连我溺水那日老师抱着我的场面都有收录在里面。合作社的以及灿熏的拍摄距离很远,可以完整看见我与身旁的男性,老师的则是很怪很近的角度,显然就是藏在某处的摄影机暗中拍下的感觉。 虽然这里面的照片都巧妙地切掉了男生的脸,或者帮他们打了马赛克,但我知道我没有认错,毕竟我就是照片中的另一个主角。 可是从这些照片,能够看出什么?我反而还觉得,若不是今天瑄莓学姊主动来拯救我,光凭这些照片,瑄莓学姊的嫌疑根本不可能减轻,甚至还加重了。 有一次从合作社离开时,我不是被瑄莓学姊叫住吗?乍看之下,照片中拍到的就是那一天的我啊。 那到底为什么,她会觉得要跟我道谢? 然而,当我再继续往下滑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放在最后的,是我被一名男性压在地上,衣衫不整的照片。男性的脸朝下,所以没有被拍到,躺在地上的我的脸则是清清楚楚。所处环境看起来是一个卧室,只不过也被上了模糊特效,因此细节都不太能够辨认。 但我非常确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名压着我的男性是学长,地点则毫无疑问是学长的房间。 如果是在学校或公眾场合发生的事情,我当然能够合理怀疑是瑄莓学姊或站在她那边的人所拍下的。可今天这个未遂事件是发生在一个私人空间,除非瑄莓学姊擅闯民宅,否则怎么可能拍到这样的场景? 于是话又说回来,那么是谁最有机会在这个地方安装摄影机来拍照? 我瞬间全身布满鸡皮疙瘩。 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手机跳出了一则通知,是学长传来的讯息: 「晚安,今天过得还好吗?我这边目前都还没有瑄莓的联络,我怕主动找她会让她起疑,所以打算暂时先继续等等看。希望你今天一切都顺顺利利。」 这一刻,我噁心到想放声尖叫。 42 动机 「你能了解,为什么我会说,我好像应该要谢谢你了吗?他的背影我不可能认不得,他的房间我也去过几次。啊,你别误会,我去的时候他爸妈跟两个妹妹都在家的,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翌日中午时间,我和瑄莓学姊一起坐在凉亭,无视着路过的人们那彷彿看见什么奇观的眼神,边吃午餐边谈论着我昨日的发现。 我低头看着放在腿上的便当,没有半点食慾。 「如果你没有抢走他,说不定今天那些照片的主角就会是我。我不晓得他的动机是什么,可是只要他是会做这种卑劣的事情的人,那哪一天发生在我身上都不奇怪。」瑄莓学姊咬了一口麵包,「我这样说或许有点过分──当我发现犯人竟然是双翊时,老实说,我一瞬间有感到庆幸。」 儘管瑄莓学姊这么说,我却没有生气。我想,假设角色对调,我有很高的机率也会在一瞬间萌生这样的念头吧。 「要说动机的话……」我思考了一下,「应该是因为我主动跟他说要分手吧。」 仔细回想起来,第一次被流出照片,似乎就是我向学长提了分手后两天的事情。 「所以是报仇跟威胁……吗?」瑄莓学姊喃喃着。 「有可能。」我敛眸,「事件发生后,确实也因此让他逮到机会重新与我搭上关係。」 一想到他当时口口声声说要当我的队友,背地里却是策划一切的主谋,我就又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真的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人。」见我搓着手臂,瑄莓学姊的目光也黯淡了不少,「以前的我怎么会那么喜欢他呢?」 「可、可是还有一点,我怎么样都想不通。」我抬眼看向瑄莓学姊,「在他房间的照片是他拍的,我认为毫无疑问,但是其它的呢?像是校内的生活照,还有最重要的,更衣室……」 「关于这些,我就必须向你自首了,我还真的不是没有参与其中。」她苦苦一笑,「生活照的部分,我那天看了一下,应该都是我传给他的。当初我想要拆散你们,所以努力收集你和其他异性互动的证据,希望他能看清你并不是真的喜欢他。我只是没料到,他会把这些照片传到网路上,转变成攻击你的利刃。」 瑄莓学姊一边说,一边还直接打开手机的相簿,将那些有被放上网的照片秀了出来。它们散落在相簿各处,显然不会是从流出的档案中下载下来的。 「你早就知道我不喜欢学长了吗?」我一惊。 「那当然。我跟你曾经那么熟,我很确定你并没有喜欢双翊。所以我更加无法理解,为什么你在渐渐变漂亮的途中,会突然要抢我的男朋友?我也想过,会不会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你才会这样报復我,但我实在是想破了头,都找不到答案。」兀的,她有些慌张地望向我,「不过我可以发誓,更衣室的我真的不知情,偷拍裸体这种事,我绝对没有做!」 瞧她那副焦急捍卫自身清白的模样,我确信瑄莓学姊并没有说谎。 更何况,打从最初,我就觉得她不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只是这样一来,学长到底是怎么在更衣室偷拍的呢?还是说,真的有他的小帮手在我们班上?」 纵使有帮手的理论正是学长自己提出的,也无法否定他是想栽赃给瑄莓学姊,才故意将自己的计画说出口的可能性。 「我觉得机率不大。」瑄莓学姊撇开目光,「当初你们……在一起之后,就我所知,学校里的人对你们的观感是很不好的,在那样的氛围下,双翊他应该不太可能找到帮手。再说,这是侵犯隐私又违法的事情,要祭出多大的诱因,才会有人愿意去鋌而走险呢?」 我感觉又碰到了瓶颈,「如果是他本人做的,那到底是如何达成的呢?」 我们陷入一阵沉默。我只是空洞地盯着我的便当,放任它慢慢冷掉。 「难道他真的偷偷放了摄影机在更衣室吗?」瑄莓学姊又提出了一个假设。 「可是他要怎么潜入女子更衣室呢?况且我每次并没有固定使用哪一间更衣室,他是在每一间都装了吗?」 「等等,」瑄莓学姊突然正色,「我们好像一直认为摄影机是固定不动的,但如果它其实是被装在你身上,随着你移动的呢?」 「装、装在我身上?有可能吗?就算是在制服上,我换下来时都会塞到袋子里,不应该拍得到我穿泳衣的过程啊。」 「那如果不是在你身上,而是在你附近呢?」瑄莓学姊表情凝重,「比如说,他有送你什么东西,而你都带在身边?」 「应该没──」 脑中倏地闪过某样物品,杂乱无章的思绪恍若被接通一般,使我触电似地颤抖了一下。 我的嘴开开闔闔,太过震惊令我丧失了言语组织能力。 「筑嫣?」察觉我状况有异,瑄莓学姊出声关心。 「……有。」我从乾涩的喉咙内强硬地扯出文字,「他有送我一个小熊吊饰,还主动帮我掛在我的泳衣袋上。假设里面藏着摄影机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我告诉瑄莓学姊,每週三的早上,学长会带着小熊来,但放学接我回家时又一定会把小熊拆走。 瑄莓学姊听罢,立刻拿出手机上网搜寻,果真被她找到了微型的针孔摄影机,甚至标榜画质佳、八小时左右的续电力。 意即,如果学长早上充好电拿给我,确实电池是能够撑到我进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的。 如此危险的物品,现今原来在网路上是这么轻易就能得手。 「所以他谎称是要修改小熊,实际上是要把拍到的档案拿出来,可能还要帮摄影机充电,同时也能降低你发现里面有藏东西的机率……吗?」瑄莓学姊脸色刷白,「这是多么縝密的规划?」 「而且正因为他这样说了,所以就算我每週看到小熊有被重新缝过的痕跡,也不会觉得奇怪……前天他突然来我家,表面上说是想要帮助我,但他最主要的目的肯定是要回收小熊,免得哪一天曝光罪行。」 天气还没有冷到让人在户外待不下去的程度,我跟瑄莓学姊此刻却觉得寒意遍布全身,外套再厚重也无法抵挡。 43 帮兇 「你还记得双翊是什么时候送你那个小熊吊饰的吗?」瑄莓学姊问道。 我努力翻找着记忆的抽屉。 印象中,他曾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游泳,我以灿熏会教我为由而拒绝了。随后紧接而来的星期三,他就拿了吊饰给我,说是要鼓励我勇敢面对游泳课。 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计画要偷拍了吗? 我的头皮又一阵发麻。 「听起来我好像是帮兇。」瑄莓学姊丧气地说着,「明明你跟我讲过,你和关灿熏只是朋友的,我却还是传你们相处的照片给他。他本来就有点介意了,我还这样煽风点火……我知道这么说不能脱罪,可是我真的没想过火会烧得这么旺……」 「只是朋友」这几个字,明明以前我总是掛在嘴边,今天听瑄莓学姊这么说,我顷刻间有点心虚。 看来瑄莓学姊还不知道我跟灿熏高调牵手的事情?或者她相信着我们那是友谊的牵手? 于是,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我没有怪过你,说到底,这根本是我自找的。就算学长是个坏人,也不代表我没伤害过你。现在你愿意放下仇恨,我已经觉得很感激了。我根本没奢望过你会原谅我,更别提是要帮助我了。」 「筑嫣……」再抬起头的瑄莓学姊,已经因为自责而泫然欲泣。 「而且,是经过你的提点,我们才终于渐渐找到事情的真相啊。」我的手微微收紧,「我想,大概连他会二度放出照片的原因,我也知道了。」 「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在他的面前接了灿熏打来的电话。」 瑄莓学姊一瞬间彷彿要哭出来了。 「这样也好,只要我不刺激他的话,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照片被放出来。」我急忙说道,「但是,就算知道了犯人是谁,下一步我又该怎么做呢?如果被他发现我已经知道真相,难保他会不会一时衝动做出什么事情……」 「但至少我们有进展了。」她偷偷擦拭眼角的泪光,「我们可以先去报告这件事,看看会不会有什么解法。」 语毕,瑄莓学姊便站起身,准备走掉。 「等等,」我还搞不清楚状况,「你说『报告』,是要对谁报告?学校吗?」 闻言,瑄莓学姊轻轻「啊」了一声,「我是不是没有跟你说过,是谁最先发现双翊的嫌疑,还劝我来帮你的?」 我怔怔地摇了摇头。 「你难道没好奇过,明明是三年级的我,为什么会知道二年级那边厕所的骚动?就是人在附近的他急忙通知我的啊。」 我的脑袋第一个浮现的是灿熏,然而照理说灿熏不会有瑄莓学姊的联络方式,而且从我回到教室后他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真的没有做什么。 我这个人也没什么其他朋友会大费周章地要帮助我了,那还能是谁? 倏忽之间,有某个答案在我心中悄悄浮现,我还未能确认,瑄莓学姊便扬起脣角,「走吧。」 儘管我的脚步有跟上,我的脑袋却一片混乱。 不会真的是我想的人吧? 因为,怎么可能? 然而人真的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我站在数学科办公室的一角,看着斜前方的瑄莓学姊向老师解释着我们的推论。 我已经放弃去思考他们为什么会彼此熟稔,仅是从头到尾都保持着缄默。 不是我在耍什么脾气,而是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被老师拒绝后,我不敢说已经彻底放下,某些澎湃的情绪确实依然存在着。可是我的理性上总是反覆地告诉着自己,真的别再自作多情了,老师没有任何意思的。 我以为从今以后我们只会是普通的老师和学生,相安无事、不冷不热,直到我毕业后就再不往来。 但根据瑄莓学姊的话,这一次的救援行动,背后主使者,似乎就是老师? 为什么啊?我真的不懂啊。 我又不是他班上的学生,到底为什么值得他花时间花心力来帮助我?难道能记嘉奖吗?能加薪吗?能升官吗?都不会啊。 再加上拒绝我之后,老师面对我时,不是也一阵尷尬吗?何苦主动来淌这浑水? 我找不出任何实际的好处,对老师来说,这明明只是费时费力又毫无回报的事情而已。 我不想动摇的,我没有想要动摇的…… 「筑嫣,你为什么站那么远呀?」瑄莓学姊转头看向我,「放心吧,汪汪人很好,他是诚心想帮助你。我怕我跟他说明的会有疏漏,你要不要自己再从头到尾整理一遍?」 我身子一僵。 是啊,现在大家是认认真真要替我解决问题,我还在这里任性闹耍什么彆扭?未免太不懂事了吧? 可是我的双脚却恍若被钉在了地板上,怎么样都抬不起来。 「筑嫣?」瑄莓学姊脸上的困惑又加深了。 「不要紧,我毕竟是异性,对现在的她来说应该不是很轻易能靠近的。」老师替我出声缓颊。 「啊,对、对不起,我没顾虑到你的心情……」瑄莓学姊慌忙向我道歉。 我摇了摇头,表示没有放在心上。 我又一次受到老师的协助了。老师想必是很清楚原因的。 我只能无措地转开视线,只用耳朵关注着他们的对话。 「原来是这样。」老师若有所思,「我会再把这些资讯转告给我在当警察的朋友,请他直接往这个方向侦办。在抓到确切证据之前,我们都先不要轻举妄动,特别你们如果会跟双翊接触到的话,也尽量别让他察觉什么不对劲,好吗?」 我的馀光瞥见我和瑄莓学姊都点了点头。 离开数学科办公室后,我以为会跟瑄莓学姊就此解散,孰料她说,午休时间还没结束,问我能不能再耽误一点时间。 「因为虽然你那边找到了答案,可是我的困惑却卡了很久,还没有解开。」瑄莓学姊苦笑着,「或许你会觉得,现在探讨这个已经不重要了,但我实在很想知道,你当初究竟为什么……会跟我抢双翊?关键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我一顿。 要说吗?如果坦白了,就势必得将我喜欢老师的事情也一併交代。即使我已经被拒绝了,我依然无法轻轻松松就说出口。 然而对方是给了我非常多协助的瑄莓学姊,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都是那样尽心尽力,倘若我现在还坚持隐瞒,似乎就太过分了一点。 踌躇几分后,我最终还是选择娓娓道出一切,从我是如何喜欢上老师的,一直到我因为嫉妒而做出的种种行为。 只不过,老师在山上吻了我,以及我有告白然后被拒绝的事情,我还是没能道出。 44 谎言 瑄莓学姊听罢,甚是惊讶地看着我。 「你说你喜欢汪汪?」 「……对。」虽然是事实,但被这样确认,我还是觉得有点羞耻。 「你喜欢他,然后他──」瑄莓学姊忽然抱着头蹲了下来,哀号着:「天啊,我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因为我跟那个六岁小孩讲了话,才导致后续这么一大堆事情!」 「六、六岁小孩?」 「就是汪汪啊!」她仍是哭丧着脸,「他是一九九六年二月二十九日出生的,至今为止真正有过到生日的次数严格来说只有六次,所以我们都戏称他只有六岁。」 见我还是一副懵憒样,瑄莓学姊补充:「啊,我好像没有解释到最重要的部分。我跟汪汪是亲戚,我是他的表妹。平时我不会主动跟人提起这件事,我知道他会很受大家欢迎,我不想为此而受到其他人的打扰。」 我震惊至极,只能傻傻盯着她,完全吐不出一个字。 「至于运动会那时,他之所以先来关心我,是因为我天生骨质就比较脆弱,小时候曾经轻轻一摔就骨折,他毕竟是表哥,反射性地就先来察看我的状况了吧。记得事后,我还反骂了他一顿,叫他不要在大家面前表现得那么明显,万一被人看出我们很熟怎么办?殊不知,最后露馅的,竟然是我自己。」她完全是洩了气的模样,「我真的只是想要处理掉我的亲子丼而已。」 我的脑袋依然卡顿着。 所以打从最初开始,就是我擅自误会,才会酿出这么多的麻烦事? 「哈哈……」我也跟着蹲下身,崩溃地笑了起来,无法遏止,「原来是这样啊……」 我不知道,除了笑自己的愚蠢之外,我还能做什么?还能怨谁呢? 我会经歷的这所有种种,彻头彻尾就是我在耍笨跟自找罪受啊。 返回教室后,我和灿熏解释我这一连串的发现时,灿熏呈现一副消化不良的模样,一手撑着颊侧,另一隻手则揉着眉心。 「所以现在的最新进度是,汪汪说会跟他的警察朋友讲是吧?」 「嗯。」 「那看来我们也只能先按兵不动了。」灿熏挠了挠后颈,「万万没想到,那个小熊原来不光是很丑而已,还很噁。」 到了放学时间,灿熏陪我等到爸爸的车子来,在送我上车之前,忽然一反常态,收起了他平时较为松散的语气,有些灰心地唤了我:「筑嫣。」 我回头。 「对不起啊。你明明那么痛苦,我却好像什么忙都没能帮上。这种时候……果然还是要有大人在,才比较可靠呢。」 「咦?」我睁圆了眼,「你在胡说什么?别忘了,我回到学校的第一天,若不是你来为我打气,说不定我到现在都还无法走进校园内呢。你绝对是功不可没的,我还以为你是要开口跟我讨奖励,结果你竟然说出这么洩气的话?」 「也是,沮丧的模样不适合我。」他弯了脣角,「那等事情都告一段落,我会再好好敲诈一顿饭的。」 可是我看得清清楚楚,灿熏脸上的笑容,究竟有多难看。 而背后的原因,我大概也推敲得出来,却也没办法多说什么。 抵达家里时,我觉得精疲力竭。大脑在一天之内被灌入了太多的资讯,教我有些不堪负荷。迅速洗过澡后,我躺在床上,什么事都不想做。 被我扔在床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反射性地绷紧了神经,直到看见跳出来的是阿森打招呼的文字,我才松了口气。 在近期的重重压力之下,阿森是唯一能真正让我喘口气的绿洲。 我点开阿森的聊天室,回了个讯息告诉他我在之后,便开始思考有没有什么能跟他分享的事情。 这么说起来,阿森貌似有提过,他的生日也是二月二十九日。我一直觉得在这天出生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万万没想到我竟然认识了两个这样的人。 如果告诉阿森他和老师同一天生日的话,不晓得他有什么感想? 手指点了一下输入文字的位置,这行字才打到一半,我却猛然停下了动作。 阿森昨天好像说,明年他生日当天,希望我能给他别的联络方式。 但是二零二三年并不是闰年,照理说不应该会有二月二十九日当天吧? 况且,假如生日真的是在闰年出生,今年怎么可能是十五岁? ──阿森骗了我。 或许是因为近期才遭受过欺骗,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我登时感到毛骨悚然。 「阿森,你昨天说明年你生日当天,是指二月二十九日对吗?」 「对啊,没想到你有记得我生日,我有点开心。」他回得很快,似乎还没发现自己的谎言哪里有漏洞。 看来不挑明,他是不会承认了。 「可是明年是二零二三年,怎么会有你『生日当天』呢?」 这一次,已读的字样跳出了好一阵子,都不见他的回覆。 等到手机上方的时鐘都不知往前走几个数字了,才有一串字跳出来:「抱歉,因为四年才会遇到一次我生日,但总不能四年才庆祝一次,所以我家习惯会把三月一日当成二月二十九日,我一不小心就那样跟你说了。」 「我上面还特地跟你确认是不是二月二十九日,你也说是了,这样岂不是自相矛盾?」我飞快地打着字,心态上已无法冷静,「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接受你这个说法,我也计算过了,闰年出生的你,现在不可能是高一生。关于这点,你又该如何解释?」 他已读之后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小红,我想跟你确认一下,你现在是很正经地在问我吗?」 「我看起来像在开玩笑吗?」对于他的困惑,我不禁翻了个白眼。 紧接而来的又是聊天室内的毫无动静。 我叹了一口气。是找不到藉口了吧? 「我是真的很难过。」我继续输入着,「阿森,我认认真真地相信过你,也确实把你当成我的好朋友。结果现在我才发现……打从年龄开始,你就愚弄着我。你对我讲的第一句话,就是谎言。」 已读两字很快浮现,让我确信他依然开着这个聊天室。 「约定的事情就当没说过吧,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跟你联络了。」 送出这句话后,我原本打算就这样离开聊天室,却见到阿森又传了几个字来:「等等,小红!我没有骗你,你听我解释!」 「不需要!」我忿忿着,「从一开始就用说谎来接近我的人,讲出来的话还能信吗?而且偏偏,是在这个时机点让我发现──」 感受到情绪濒临沸点,我毫不犹豫地关闭交友软体。本想一鼓作气地删除整个应用程式,却在要按下「确定删除」的按钮时犹豫了。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能轻易割捨情感的人,无论是爱情,抑或是友情。 阿森这个人曾经是我的树洞,那些无处可去的小秘密,是在他这边找到了安身之处。 即便他欺骗了我,这依旧是无可动摇的事实。 可此时此刻,我并不想再跟阿森有所接触,也是事实。我不愿去猜想,他从最初就没有诚实,是否是因为他老早即在计画着什么? 因此最后我决定,先只是关闭交友软体的通知就好。我给自己七天的时间,也许我冷静下来之后会愿意听他解释,而如果我始终无法原谅,那七天过去系统也会自动删除我们的联系及对话纪录。 从手机的设定内关闭通知之后,我将手机随意丢到一旁,咚的一声倒在了床上。 其实嘛,本来网路交友不就是这样吗?更别提阿森是在一个不需要输入任何资料或认证即可开始使用的程式上认识的了。我不知道他的姓名、他的长相,对他的了解全都来自于聊天的过程,若有心想营造形象,并不会是多困难的事。 早在我选择接触交友软体时,我就该明白这个道理了。 可是为什么,我的眼泪却还是默默地流下了呢? 我比我想像的还要难过。 最近真的,有太多意料之外的发现了啊。 45 情何以堪 哭累了之后,不知不觉中,我便睡着了。等我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星期六的早上。十二月的天气已经有点冷了,没盖被子的我,在悠悠转醒之后打了几个喷嚏。 幸好现在没有寒流,我的睡衣也还算厚,不然铁定感冒。 下了床,我简单漱洗后回到房间,昏沉沉的脑袋还在想着今天要做些什么事情才好的时候,被我丢在一旁的手机萤幕又亮了起来。 纵使心里抗拒了一下,我还是朝画面瞄去。 我万万没想到,是瑄莓学姊传来的讯息。 这个聊天室已经半年以上没有浮出来了,要是我跟瑄莓学姊只是网友的话,应该早就不可能再有联络了吧,我不禁这样想着。 当我拿起手机读了文字之后,我霎时整个人都醒了。 「筑嫣抱歉,假日一早打扰你。是这样的,汪汪虽然有跟他的警察朋友转述了状况,但对方说如果状况允许,还是希望能亲自跟你本人问一下详情。他说他今天有空,问说能不能来拜访,只是我跟朋友已经有约了,所以届时应该只有汪汪跟警察朋友会过去。当然,如果你不方便的话也不用勉强没关係!我大概也能理解,在非自愿的状况下,被不特定多数人看过自己的裸照,其中甚至包括喜欢的对象,是多么情何以堪……」 我陷入了拉扯之中。 于理,我相信老师的朋友是真的想要了解事情的经过,为了加速终结这一切,我应该要配合接受调查。然而,于情,不单是因为裸照,告白被拒绝之后,我没有想过会再有跟老师近距离相处的时刻。更何况,若真的要全盘托出地解释来龙去脉,那些我做过的荒唐事,势必都会无所遁形。 老师会跟着一起来,高机率是因为怕我面对警察会不自在,可是倘若他也会令我尷尬的话,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几番迟疑之后,最终,我还是回覆了瑄莓学姊说没问题。 眼下最急迫的是解决学长造成的患难,至于我与老师的私情,我会努力先去屏除,而那些不堪回首的骯脏事,也是我本来就该面对的罪过。 于是,在瑄莓学姊居中协调之下,我和警察先生敲定了下午一点见面。考量到我现在不太喜欢外出,他会直接到我家来,我的父母也会陪着我。 很快地,就到了约好的时间。我穿了一件素色上衣及牛仔裤,连妆都没有化,就准备要见他们了。 自从这场风波发生之后,我就再也没精心装扮过自己。 我承认,刚才想到要以私服的状态见到老师时,一度有犹豫要不要稍微打点一下,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花时间花精力,又讨好了谁呢? 前去应门的是爸爸。在那之前,我已经先跟爸妈说明了关于学长的事情,妈妈一脸不可置信,爸爸则是愤怒难扼的模样。 甫开门,便看见警察先生站在门口。他穿着一身乾净整洁的制服,客气地打了个招呼:「您好,是于同学的爸爸吧?真的很不好意思,假日还到府上叨扰。」 「无所谓。」爸爸的声音隐藏不住怒气,「只要能让那个混蛋好看,半夜约我都会去。」 「想要逮捕犯人的心情,我和您是相同的。」警察先生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让我们一起合力解决这件事情吧。」 爸爸侧过身,让警察先生进门。后头的老师则在点头致意后,也跟着步入我家。 我紧紧挨着妈妈,没敢和他对上视线。 两人都来到玄关之后,爸爸准备关上大门时,突地,一个不请自来的身影出现在外头,对于眼前所见之景露出不解的神情。 「这、这是怎么回事?」学长困惑地问着:「为什么会有警察?发生什么事了吗?」 闻声,在场所有人几乎是同时转头看向他。他显然被这个画面吓了一跳,眼神来回徘徊在我们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我万万没有想到,在发觉真相之后,要直接面对学长的时刻会这么快就到来。 脑中重播着老师昨天的叮嘱,我逞强地率先开口:「学、学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机车呢?」 「我把车子停在路口那边,想说不要每次都挡在你家门前……」 然而,不晓得是我颤抖的嗓音、妈妈苍白的脸色,还是爸爸如炬的目光,出卖了我们的心绪? 学长的话愈说愈迟疑,接着彷彿意会到了什么,拔腿就往路口的方向衝。 「站住!」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警察先生,一个箭步向外便追了上去。 等我们一群人焦急地跟出去时,警察先生已经擒拿了学长,并将他牢牢按在地上。 「放开我!你凭什么抓我,我又没干么!」学长边哀号边挣扎着。 「没做亏心事的话,为什么要逃跑?」警察先生声音冷峻。 「我、我只是想到我机车好像没拔钥匙,才匆匆忙忙想赶过去而已啊!」 「是吗?那你要不要考虑直接骑到警察局?」 「我为什么要去?你有什么证据要抓我?你这是执法过当、滥用权力!」 「有没有违法,等我们去到警察局之后再来判断吧。」警察先生不为所动,「至于证据的话……等我申请搜索票之后,应该就找得到了。」 46 互相伤害 学长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扫视了一下我们之后,忽然发狂似的大笑了起来。 「搞什么,你们看着我的眼神,怎么都像在看某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一样?」他态度轻蔑,「反正我想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我也不必瞒了。对,没错,筑嫣的照片就是我偷拍后放到网路上的。你们知道吗?因为每次筑嫣放下泳衣袋后,小熊转向的角度都很不一定,我也是花了好几个星期,才能收集到这么多张的啊!」 爸爸差点就要一拳挥在学长脸上,是妈妈及时拉住了他。 地上的学长丝毫没露出胆怯之色,「但我这么做,对她来说也只是刚好而已吧?毕竟不管怎么说,是她先伤害我的啊。」 「你少在那边出言不逊!」爸爸低吼。 「我可没有。」学长无奈地脣角一勾,「叔叔,你知道我跟筑嫣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我身躯一震。 「我本来有女朋友,是筑嫣主动来追我,还理直气壮地说什么『遇到喜欢的对象却不勇敢去追的人是胆小鬼』。要说我负心也可以,我确实被打动了,和前任分了手,选择跟筑嫣在一起。当时我们一起承受全校的谩骂,但我觉得没关係,我相信我们会一起面对、一起承受。你们知道吗?就连我现在在大学里,都还是会有以前同高中的人认出我,进而唾弃我、鄙视我。」 在场的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我退到了妈妈的身后,不敢再望向学长的脸。 「我真的很喜欢筑嫣,所以我觉得这点对待不痛不痒,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都无所谓。」他的音量逐渐提高,「然而我却听说,筑嫣在学校里,还是经常蓄意跟别的男生肢体接触!我明明是想相信她的,可是她的行为毫无收敛,我该如何安心?然后前阵子,她居然跟我提了分手!这是怎样?不是喜欢我喜欢到就算要用抢的也在所不惜吗?半年过去就忽然不喜欢了?我已经尽力增加我们碰面的机会了,她还是冷掉,我不就只能认定是她变心了吗?人家说变心只会有零次跟无限次,可是这一回变心的不是我,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的她欸?所以我想说,好啊,既然你这么喜欢跟男生互动,那我就散布你的裸照到网路上,帮你增加更多和异性互动的机会啊。说不定一想到现在某个地方有人正看着她的照片意淫她,她还会很兴奋咧!」 妈妈又再一次拦下了爸爸。 我看到老师走上前,蹲在了学长的身旁,「就算你说是为了报復,但早在筑嫣和你提分手之前,你就送她吊饰了吧?」 「那个啊,」他轻哼一声,「我就是不爽,凭什么关灿熏能看见筑嫣的泳装,我却不行?我始终都不相信他们只是朋友而已。还是说,在这么多大人面前,你也能篤定地发誓,你们真的一点情愫都没有?」 就算隔着妈妈,我也能感受到,学长的视线锐利地刺在我的身上。 若是以前的我,一定会大声地下保证,可是在我已经知道灿熏心意的状态之下,我无法这么做了。 即使灿熏本人并不在场,我还是不忍伤害他。 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你果然是不敢。」应当居于劣势的学长,此刻嗓音却得意了起来,「看吧,先欺骗我的感情的人是她,让我被贴上渣男标籤之后又弃我于不顾,反正转过身就有下一个对象了。所以啦,她这样对我,那我如此回报她,也不是多严重的事情吧?」 「你这是犯罪!」爸爸的愤怒已达到临界点。 「难道伤了别人的心,就无罪吗?」学长沉痛地喊了回来,「真好啊,法律没有这条罪名,你就可以像个受害者一样,躲在一群大人的背后假装无辜!可是我分明也是受害者啊!为了你,我的名誉损毁得一蹋糊涂、被同儕视如敝屣,结果连你都要拋弃我?对,正因为我知道法律无法给你任何惩罚,所以我才只能亲自动手,让你也嚐嚐这种身败名裂不得翻身的滋味。」他绝望地笑了几声,「好了,现在我们两个都遍体鳞伤,大概也只有我才能接受这样的你了。我们互相伤害,却又最懂彼此的伤口,在彼此的生命中都留下了无法抹灭的记忆,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觉得吗?赶紧回来我的身边吧。」 爸爸看着他,情绪已不如方才激动,只是边摇头边叹气,似乎是觉得学长已丧心病狂;妈妈搂紧了我,眼泪早已扑簌簌地滑落,或许是在心疼我的遭遇;老师则依然蹲在学长的面前,脸色凝重,宛若在思考着什么的模样。 我却挣脱了妈妈,迈开步伐,走到了学长的面前,跪了下来看着他。 「筑嫣?」学长布满血丝的双眼霎时渲染了亮光,「你终于想清楚了对吧?知道只有我适合你──」 「对不起。」 他的话还没讲完,我直接向前嗑了下去,毫不犹豫地。学长见状,瞬间止住了口,让沉默回盪在空气中。 「辜负你的真心、玩弄你的感情,最后又不明不白地分手,是我不对。事情已经发生,我无法改变过去,可是我知道我欠你一个道歉。」我依然没有起身,却掩饰不了浅浅的哭腔,「我不求你的原谅,但是关于伤害了你这件事,我是真的、真的、很抱歉……」 回应我的依旧是安静。 良久,我才听见一旁的老师开口:「双翊,那你呢?照你所说,你们是互相伤害的话,现在筑嫣跟你道歉了,你是不是也该向她道歉?」 「事到如今,我怎么可能──」学长终于回了话,气焰相比刚才却弱了不少,「我怎么可能……」 尾音渐弱之后,学长就没再出声了。是警察先生打破了这个僵局,「……请你先跟我去一趟警局吧。」 透过光影的变换,我知道学长被抓着站了起来,然后跟着警察先生一起走远。 而我自始至终都伏在地上,一直到冷风将我的双手吹僵、爸爸妈妈看不下去,才将我扶了起来,一时之间我的脚还无法站稳。 学长的一字一句的指控像锐利的刀子,反覆地剐着我的心,汩汩鲜血不断流出,教我一阵闷痛。 颤颤巍巍地我抬起头望向学长走远的方向,却已不见半点人影。 只剩下刺骨寒风,无情地吹散我的发丝。 47 我还是会陪在你身边 后来,据说学长在警局里,什么都招了。他的动机、他的手法等等,大致上就是像我跟瑄莓学姊推论出来的那样。 大人们告诉我,后续的事情他们会处理,让我不必再担忧害怕,赶紧忘了这段恐怖的经歷,迎接全新的明天。那些照片的原始档都已被回收,包括发布的,以及没有发布的。至于那些已经在网路上流窜的,虽然没办法全数删除,但他们会尽力想办法去消灭。 可是我知道,那是永远都不可能根绝的。从我打算振作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努力接受这个残酷事实,并且背负着这样的罪孽走下去。 这是我利用了学长的,最清晰不过的烙印。 爸爸、妈妈,甚至警察先生都告诉我,错的人不是我,是採取如此极端行为的学长。他们说,感情的事情本来就随时都可能有变化,是他自己没有想开,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但我比谁都清楚,是我把学长逼上这条路的。而最可怖的是,其实我没有变,打从一开始,我就不对他抱有任何感情,仅是将他是做一枚棋子在操控着。 警察先生说他有处理过好几起类似的报復事件,很多犯人都会企图把错误归咎到对方身上,让对方感到愧疚及自我检讨,叫我千万别因此而自责。我听了之后却在想,其他的受害者们或许真的都是无辜的,只是不幸遇上了恐怖情人。 然而我呢?我能称得上是无辜的吗? 我并不完全是受害者啊,真要说起来,可能还更接近加害者。 可是现实却是,学长遭到了法律的制裁,而我依然自由自在,甚至还有各种资源在协助我抹去污点、重建未来。 就只因为,我犯的并非法律上的罪。 明明我是这个结果的受益者,我却无法克制地去怀疑── 这样的结局,真的是公平而合理的吗? 再后来,犯人的消息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出去。新闻有了小篇幅的报导,被眼尖的网友察觉,随后又在论坛上引起讨论。有些人同情我遇到烂人,当然也有些人觉得我高调地宣言之后又把人甩掉,招致这种结果是咎由自取。 其实对于网路上的言论,我已经没有再放在心上。无论他们推敲出什么,都不会撼动事实的真相,我也不介意他们最后会归纳出什么结论。 我还是很普通地去了学校、普通地上课、普通地回家,尽全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无异状,甚至是因为事情终于告一段落而感到高兴。 但是为什么呢?相比前段时间的那种绝望,现在的生活好像更加令我喘不过气。 学长那一日说的话还是垄罩在我的心上,像一个黑暗的漩涡,几乎就要将我吞噬。 我疯狂地质疑着这一切,到底我有没有权利享有?学长落进深渊了,我真的能就此迎向新生活吗?明明是我把他推下去,害他沾得满身泥泞的啊? 并不是我原谅他了,他的所作所为,或许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只不过,倘若换位思考,于他而言,我不也是造成了他严重的创伤吗? 其实他说得没错,我们是互相折磨、互相惩罚的关係。这样的我们,到底有没有资格放下这段经歷,重新回到普通的人生呢?如果另一方没有办法释怀,仅有其中一人逐渐遗忘,是能够被允许的吗? 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我失控地落着泪,然后再若无其事地返回日常之中。 「筑嫣?你在发呆吗?」 瑄莓学姊的手在我面前挥了挥,我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正与瑄莓学姊一起坐在司令台上吃午餐。 「抱歉,我恍神了一下。」我勉强一笑。 「最近发生这么多事情,真的是辛苦你了。」她拍了拍我的头,「虽然照片的事情不算完全解决,也称得上是告一个段落了呢。事情的经过我大致从汪汪那边听说了,当初跟双翊交往的时候,我真的没想过他会是这么可怕的人……」 我曾想过,能不能把心中的烦恼拿出来和瑄莓学姊商量呢? 然而随后我就发现,一方面是我已经麻烦她很多事了,实在不太好意思再央求她还要处理我心里的困扰;另一方面,纯就结果来看,瑄莓学姊也是去除了一个隐忧,她没有道理会叫我不要放过自己。 思及此,我便将那些梗在喉头的话语吞了回去。 到了接近放学的时候,同样知道风波来龙去脉的灿熏问了我,今天放学后要不要一起去哪里吃个晚餐庆祝一下? 「是要我请客吗?」我看向他。 「那当然。」他不要脸地嘴角一挑。 虽然最后他还是抢着要付钱了,说是要恭喜我,是在我的坚持之下,我们才各付一半,但显然他也为终于逮到犯人而喜悦着。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也不好意思道出我的烦恼,仅能配合着表现出松一口气的样子。 用餐结束后,我们站在餐厅外面,他陪我等着爸爸的车来接我。 「喂,有一件事我想问你。」灿熏看似不经意地开了口,「学长的这件事,会让你短期之内,不太想再谈感情吗?」 这时我才猛然想起,对于灿熏的告白,我似乎尚未给他答覆。 可是我知道,我确实被学长的行为吓到了,至今都仍心有馀悸,提不起勇气马上迎接下一段感情。 更何况,学长和我之间那无形的牵扯,我也还没理出头绪。 但对灿熏而言,应该很着急吧?其实我原本是打算要答应他的,我对灿熏并非没有好感,而且灿熏和学长不一样,他清清楚楚明瞭我的心思,是自愿要陪伴我的。 只是为什么呢?我的胸口好像卡着一道坎,我始终无法跨过它,让我同意与灿熏的交往。 因为假如这么做,就算对方知情,不还是一样是利用了别人的感情吗? 「你别露出这么苦恼的表情啦。」灿熏有些无奈,「放心,我没有要逼你什么,等你准备好再回覆我就好了。这段期间,我还是会陪在你身边,你也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尽情依赖我,不需要介意什么,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却感觉眼眶一热。 像这样拖着,难道就称不上是利用了吗? 我真是个过分的傢伙啊。 隔了两天,星期三。 老师在讲台上发着考卷,由于是上星期我请假躲在家里时的考试,因此并没有喊到我的名字。 我就这样事不关己地看着同学们一个一个上去领考卷,安安静静地发着呆。 曾经的我总是非常期待能在拿到考卷时看见右上角的笑脸,今天我却很庆幸我不用走到老师眼前面对他。 关于老师,我的心情也尚未整理好。 他插手我的风波,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我始终无法说服自己他真的只是热心过度,然而星期六那天,警察先生带走学长之后,他也没有多逗留,说了声那他就不打扰我们休息了,便离开了我家。 直到星期一再次见到他时,也彷彿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甚至我觉得他依然有点在回避着我。 我实在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然而,当我意识到自己又在揣测老师的心思时,我又不禁感到很凄凉。 在我的强势要求之下,人家都已经明确地拒绝我了,我还在这边妄想着什么呢? 也未免太刁难老师了吧。 48 一定都会过得很好 「筑嫣。」 这时,台上的老师喊了我的名字。我一愣,怎么会叫到我?朝老师的手上看去,也已经没有考卷了啊。 「有。」我只能乖乖地回覆。 「午休时间来数学科办公室一趟,因为你上星期没有来,会缺一次小考成绩,所以要请你来补考我另外出的一份试题。」 我这时才想起,的确,以往如果有人在考试的日子请假,老师都是这样处理的。 一心在意着老师,却忘记这件事,我真是不应该啊。 于是中午,我吃完饭后,带着简单的文具,就去办公室找老师了。老师见我出现,也没多说什么,拿着考卷便带我到指导小间进行补考。 全程都是如此地公事公办。 入内后,老师坐在我的对面,还特地将椅子转了九十度背贴墙坐,让我不要有一直被人盯着看的压力。 「计时四十五分鐘,如果写完了可以提早交卷。」他看了一下手錶,「开始。」 我翻开考卷,动笔做起题目。 指导小间的面积不大,窗户也只有一扇。现在是冬天,如果把窗户全开的话,冷风就会一直灌进来,因此我们只留了一个缝隙。 然而,算数学本就烧脑、近期我的脑袋又一直嵌着学长的事,再加上我无法克制自己去意识到和老师共处一室的事实,很快地,我就已经觉得头晕目眩、好像吸不太到充足氧气的感觉。 真的待不下去了。 我随即决定放弃思考,草草地便写完了考卷,然后递到老师面前,「我写完了。」 老师显然对我的速度感到诧异,眼睛迅速地瞄了一下我的答案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听见了,却假装没有发现。 「那我告辞了。」我匆匆收拾东西,转过身就要逃离这个地方。 「筑嫣,」但老师却唤了我的名,踌躇几分后接着道:「你是不是……依然很介意双翊的事情?」 我握住门把的手用力一颤,即使想谎称没有也已无所遁形。 明明我没有和任何人提过的,怎么会被老师看穿? 或许是因为被一语道破,这段时间累积的徬徨不安在顷刻之间凝结成了泪液,自我的眼眶倾泻而下。 我瞬间哭得不能自已,整个人瘫软坐到了地上。 老师见状,似乎也有些仓皇无措,只能缓缓朝我伸出手,试着想要安慰我。 「不要碰我啊,我应该跟您说过了吧?」我呜呜咽咽着,「我是喜欢您的,所以如果您无法承担起安慰我之后害我又重新燃起希望的后果的话,就不要这么轻易地点破我的心事啊!」 老师的手僵在空中一阵之后,才慢慢收了回去。我以为他又会像先前那样,向我道歉之后便结束这个尷尬的处境。 可是出乎意料的,老师蹲到了我的面前,表情带点彆扭,「我只是觉得……在这种时候,或许你会希望能够依靠你喜欢的对象。」 我瞠圆了眼,「这是在可怜我吗?」 「你要这么解读,我也无法否认。」老师苦笑,「但换作是我,就算是同情,我想我也非常需要。」 「您是认真的吗?」我的声音不稳,「您现在的意思是,我能够对您撒娇?」 「如果你能答应我,不会因此误认成我们之间有可能的话,仅限此刻、在这个指导小间内,我会说,可以的。」 他的话音才刚落下,我便已顾不得什么自尊,张开手就朝他的胸怀扑了过去。他被我撞得往后倒下,却没有抱怨什么,仅是用他的大掌轻抚着我的后脑勺。 同情也好、怜悯也罢,眼下这个时候,只要能得到老师的安慰,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幸好,我们的位置刚好位于窗户的死角,且现在是午休时间,外面也没什么人会经过。若非刻意贴在窗户上查看,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这么曖昧的姿势。 「……老师您是对的。」我的脸还埋在他的胸膛,声音全部闷在一起,「学长那天说的话一直回盪在我的脑里,无论我多么想忽视,都没有办法。我不敢对任何人说出口,无论是爸爸妈妈、灿熏、瑄莓学姊、警察先生,甚至是老师您,每个人都是倾尽了全力在帮助我,也都为事情告一个段落感到开心,我如果还自己陷在死胡同里,岂不是太忘恩负义了?」 老师默默地听着,没有作声。 「但我就是做不到啊。我无法不觉得学长的话有道理,我伤害了他是千真万确的,我也受到惩罚了,可是我因为我不是他,所以我没办法去衡量,这样的惩罚足不足以弥补我造成的伤害?事实上,我自己就没办法原谅他,就算他被法律制裁了,也无法弭平我的痛。」我哽咽地说着,「然而就现状来说,大家都在劝我赶紧忘了这场恶梦,也想方设法要替我去除网路上的那些照片。我的罪状好像渐渐地在被掩盖,学长的一生却永远不可能再回归清白了。我们客观上的待遇截然不同,这样真的是能被接受的吗?明明我才是这场闹剧真正的元兇啊……」 情绪又涌了上来,我没能再说出任何一个字,只能继续啜泣。察觉此事的老师缓缓坐起身,将我也连带扶了起来,「那天听到双翊对你的指控时,我就在猜可能会变成这样了。」 我默默低下头。原来老师那时凝重的神情,是因为预期到我会有这样的念头了吗? 「那我问你,」老师面色温柔,「你本人希望那些照片持续不断地出现在网路上吗?」 「这怎么可能!」我的脸瞬间苍白,「我自然不想要再有更多人看见,可是同时又会矛盾地觉得,是不是要这样才能够赎罪……」 「当然不是啊。」老师看上去很无奈,「不想办法尽可能减少照片传出去的管道,你就只会不断地受到伤害,永远没有平息的一日。虽说就现状而言,不可能达到斩草除根,但至少能逐步降低被更多人看到的机率。」 「但是学长他不就是想要让很多人看见,逼迫我记住我的罪过吗?」 「互相伤害是没有结束的一天的。你每每看到自己的照片再度被网路上的人分享,就会更加怨恨双翊,如此一来只是把你们都禁錮住罢了。真的想要赎罪的话,只要把这件事情记在心上,警惕着自己不要再犯,然后过上全新的明天就好了。」 「可是学长或许不这么想啊?他不就是希望我们永远惦记彼此吗?」 「那你又知道他会一直都这么想了?」老师摸了摸我的头,「当时你跪在地上,所以可能没有看见。你知道吗?那天你突然道歉之后,双翊表情先是一愣,紧接着下一秒,看上去就相当懊悔了。你在那个当下选择先向他道歉而非指责他的所作所为,不正是你有在乎他受到的伤害的最佳证明吗?他那么聪明,肯定意识到了。我想他真正盼望的,或许就只是一个道歉,毕竟就连不爱他的你都会因而感到内疚了,爱着你的他怎么可能伤了你还无动于衷?若非如此,被带走的时候,他也不会一边流着眼泪了。根据我朋友所述,直到坐上警车,双翊都还是一直低声呢喃着对不起。」 「咦?」我怔怔,「学长他……哭了?」 老师浅浅一笑,算是默认,「你们两个在这次的事件中是两败俱伤,并不会因为你没有受到法律谴责,就代表你的惩罚不够重。至于你一直很担心会不会只有你自己走出来这点,其实双翊那边也会安排心理师或辅导人员,帮助他慢慢重生。如同你不会希望他从此以后就都过得不好,为了不要令他未来崩溃于曾经失手对你造成的永久性伤害,你也必须有美好的人生才行。所以别再把所有责任都往身上揽了,好吗?」 「老师您确定吗?」我微微捉住他的衬衫,「像我这样的混蛋,真的值得拥有璀璨的未来吗?」 「确定啊。」他顺势将我轻轻拥入怀中,「你们两个,一定都会过得很好的。」 我再度溃堤。 将这阵子所有的焦虑与徬徨全数溶进泪水之中,一口气宣洩了出来。 在垄罩我心头的那团黑雾内,我终于看见了一丝亮光渗入。 49 原谅 离开指导小间时,我们表现得很平常。 「那我就先告辞了。」 「好,明天见。」 我转身离开,尽力不让表情和步伐暴露出我失序的心跳。 方才老师抱着我的感觉,还清楚地残留在我的感官之上。只要一想起,我就不禁脸颊一热。 但我很清楚,我不能够因此而动摇,甚至產生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踏出指导小间之后,我们依然只是普通的师生关係,没有任何改变或进展。 那是我为了获得短暂的美梦,和老师之间的约定。 我能做的,就是把那段时光珍藏在心里,并且转化为继续面对现实的动力。 回到教室后,午休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灿熏从桌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之后,才注意到我,「你回来啦。还顺利吗?」 「还……算可以吧。」 忆起老师速速改完考卷后写上的分数,我迟疑了一下,但想到后续老师对我说的话,又觉得成绩根本不算什么。 语落,我注意到灿熏正盯着我的脸看。 「怎、怎么了吗?」我内心一惊,深怕是不是被看透了什么。 「没事。」他转回去,「就是很久没看到你素顏,觉得有点怀念罢了。」 「啊?我这阵子不是都没化妆吗?」 「之前哪有那个心情观察?我还没那么不懂得看状况好吗?」 就在我们的拌嘴之中,鐘声敲响,终止了我们的吵闹。 在这途中,灿熏都没有再回过头来面向我。 星期四的中午,我跟瑄莓学姊一起坐在体育馆旁的长椅上。 这段时间,只要我中午没有其他安排,瑄莓学姊都会约我一起吃饭,而且地点总是刻意挑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似乎就是想要让大家都看见我们俩和睦相处的画面。 她没有明说,但我知道,这是她在帮助我的方式。 现在大家都清楚犯人是学长,假如真的要咎责,大可说是我害学长走上歪路的。 可是如果连最有资格如此批评我的瑄莓学姊都不恨了,还有谁有资格代替她讨厌我呢? 我也没有点破,只是默默地接受,然后心存感激。 「对了,我问你,」瑄莓学姊看着我,「在那之后你还有跟汪汪接触吗?」 「接触?」这个关键字害我缩了一秒,随后又赶紧镇定下来,「他、他是我的数学老师,只要有数学课,我们都会遇见啊。」 「我不是指这种啦!我是说课堂以外的!」她鼓起腮帮子,似乎很不满意我的回答。 「除了他有带我去补考数学考试之外,就没有了。」 「补考数学?」瑄莓学姊的双眼隐隐亮起,「那应该是单独两个人吧?」 「对、对啊。」我有些胆怯,不晓得为什么她会看起来有点期待? 「那,」她稍稍压低音量,「汪汪他有没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呀?」 我嚥了嚥唾沫,「……没有啊。」 「没有?」瑄莓学姊的表情是难以形容的错愕,「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呀?」我无奈,「本来就是我暗恋他而已,他又不喜欢我,当然不会有什么啊。」 亲吻是惩罚、拥抱是施捨。 关于老师的举动,我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你不懂。」瑄莓学姊正色注视着我,「汪汪是我的表哥,我认识他这么久了,从没见过他如此焦急的模样。或许很久以前还血气方刚的时候有过,但他当上老师之后真的稳重多了。你发生那些事情后,是我近年来看到他最慌乱的一次。」 「咦?」 「我应该跟你说过吧?是汪汪劝我来帮你的。」瑄莓学姊苦涩弯脣,「老实说,起初我是很不愿意的。我觉得一切都是你自罪孽,为什么我还要帮你洗白?但汪汪始终没放弃说服我,甚至筛选了一些照片给我,问我有没有看出什么蛛丝马跡。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出双翊的房间。」 她抿了抿脣,为下一次的开口做准备。 「我很震惊。非常非常震惊。双翊耶,那个对我很温柔的双翊、那个曾经给了我全部的爱的双翊……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我忍不住去想,一定是你害了他、是你让他不快乐、是你逼着他只能这么做。」我察觉她的眼眶微微泛红,「我拒绝相信所见的事实,毕竟我真的非常喜欢过他。而且,说来荒谬,但在那个当下,我甚至有点嫉妒你,因为我跟他在一起将近两年,他从来没有对我做过照片中他对你做的事。但汪汪不断地叫我换位思考、叫我设想假如我们持续交往下去这些事情发生在我身上的可能性等等,我只好勉为其难先附和。」 我歛眸,仅是安静地听着。 「其实那天晚上,我并没有完全被汪汪说服,是到了隔天早上,我接到电话时,才终于拗不过他而动身。」她浅浅一笑,「我到现在都还记得,电话彼端的汪汪着急无比,小声地恳求着我,说:『求求你了,小莓,筑嫣遇到大麻烦,可是我没有那个立场和资格去帮助她。全校就只有你为她挺身而出的话可以解决最多问题,拜託你再想想我昨天说的话、拜託你再考虑一下,真的求求你了……』」 那些被转述的老师的话语一字一字落入我的心湖,绽放一个又一个的涟漪。我半张着嘴,眼神满是惊讶。 瑄莓学姊再次看向我,表情温和,「你说,他为什么会对你的事情如此焦急?在这个前提之下,你告诉我他不喜欢你,我是肯定不会相信的。相比之下,要相信双翊是个会偷拍的人还简单多了。」 我震惊地无法思考,只能反覆摇着头,「不可能的,老师亲口说过了,他不喜欢我……」 「那一定是他死鸭子嘴硬,不然就是考虑到你们的身分,才会这样推开你。」瑄莓学姊非常篤定,「不过你们怎么会讲到这个?你有告白过呀?」 ……我这是自己给自己挖坑跳了吗? 「那汪汪真的是很傻欸,喜欢的对象都跟自己示好了,居然还不好好把握。他是不是不知道,并非每个人都能这么幸运呢?」 「可、可是,为什么呢?」我还处在混乱之中,「我实在想不透,老师有什么原因会喜欢上我……」 经歷过这么多次的挫折与被拒绝,我也已经不再那么轻易就觉得老师喜欢我了。我试着想冷静地分析,儘管我能感受到胸口的躁动愈来愈清晰。 「这你就得自己问他囉,我终归没跟他聊过这个话题。」瑄莓学姊拍了拍我的背,「加油吧!勇敢一点,一定可以打动他的。当初双翊也是我提起十二万分的勇气才终于追到手的喔。」 或许正因为瑄莓学姊是老师的亲人,是真正了解老师的人,经她这么一说,我又无法克制地动摇了。 我明明已经答应过老师,不会再随意妄想了啊。 这时,瑄莓学姊一直闪烁水光的眼眶,似乎再也无法容下更多重量,猝不及防地满溢而出。 「啊,抱歉。」她急忙抬手拭泪,却无法遏止那些断线珍珠坠落,「你一定觉得我莫名其妙吧?我明明也知道双翊做了多糟糕的事,可是好奇怪,等到他真的被抓住之后,我每次想到这个人,脑中浮现的却都还是他曾经对我的好……」 我的心脏也跟着紧紧揪在一起。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瑄莓学姊肯定和学长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既然他们曾是人人称羡的一对,我好像也能想像得出来过去的他们有多么甜蜜。 我却为了幼稚无聊的原因插入其中,破坏了这段关係。 是内疚?还是懊悔?现在的我分不清楚,只知道我的眼前似乎也跟着被染上雾气。 「筑嫣,你知道吗?」她笑得凄美,眼泪让她更加楚楚动人,「直到现在,我都不晓得我到底原谅你了没有。」 我一窒。 「可是这段经歷真的太悲伤了,我很确信我不希望你再陷在其中。」她温柔地抱住我,「所以答应我,你一定要幸福,好吗?」 这句话轻易地衝破了我最后的防线,眼泪奔腾而出之际,我只能用力地回抱住她,持续哭喊着:「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该说道谢呢。」她语带哽咽,「谢谢你救了我。」 前段日子我们刻意避而不谈的心结,终于在此刻松绑。我们一起哭着,却看着彼此笑着。 这一次,我不会再搞砸这段得来不易的友谊了。 50 交友软体 下午,数学课。 原先我还沉浸在与瑄莓学姊修復关係的喜悦之中,然而在见到老师的瞬间,瑄莓学姊的震撼发言,又重回我的思绪之中。 老师喜欢我?这种童话故事般的情节,怎么可能上演在我身上? 可是瑄莓学姊说得很认真很有把握,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我也不认为她是会随便乱讲话的人。 难道我真的只能向老师本人确认了?但我昨天是答应了老师的条件才换得拥抱的,如果我马上就又去问这种问题,他应该会对我很失望吧? 两种矛盾的心情互相角力着,我始终无法决定到底该偏向哪一侧才好。 为什么最近我的烦恼总是接踵而来,似乎没能有清间的一天? 「在发什么呆?早上没吃药喔?」前方的灿熏将几张讲义放到我的头上,「我手往后伸这么久了,你怎么都不接?」 「……抱歉。」我回神,接下了那些纸,抽出其中一张,再继续往后传。 「中午跟简瑄莓吵架喔?不然怎么早上看起来还好好的,现在却愁眉苦脸。」趁着大家还没传完讲义时,灿熏问了一句。 「没有……跟学姊无关。」 「不然?」 我咬紧了下脣,没有回答。再怎么说,灿熏都曾表明过他喜欢我,如果我还找他商量关于老师的事,也未免太粗线条了。 瞬间我又想起了阿森。 今天已经星期四,如果到明天我都没有跟他传讯息的话,我们的聊天室就会被永久消除。 静下心来想想,阿森给我的感觉并不像是会说谎的人。 但如果那些全都是他刻意经营出来的形象呢?因为无论我怎么想,都找不到我的推论之中的错误。 只是倘若他本来就打算骗我,这个漏洞会不会太明显了?虽然我也是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注意到就是了。 还是要听听看他的解释?毕竟说真的,相比我和学长做的事情,阿森的谎言根本不痛不痒,我也没有因此而损失什么。 我仅是一时无法接受,我将他视为能坦露内心的朋友,他却一直对我说着假话罢了。 「喂,直接不理我喔?」灿熏敲了敲我的脑袋,「都不跟我讲,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我不是那个意思──」注意到他眼里一闪而逝的落寞,我急忙要澄清。 「没关係,我懂的。」他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着,一边转了回去,「唉,十一年的友情真脆弱啊──」 我气馁地看着他的背影,感觉相当无奈。 假使我对他说了,那才是真正的狠心吧。 因为那等于是在告诉他,我依然无法忘记老师。 晚上回到家,洗好澡后,我坐在床上,背靠着墙看着手机。 新闻程式跳出通知,说根据气象预报,明天会有一波冷空气报到,请大家要做好御寒准备。 我看了一眼后,就将之滑掉,继续陷入犹豫之中。 到底要不要联络阿森呢? 盯着那个交友软体的图示几分鐘后,我还是决定点了进去。 反正只是打开而已,只要没有读讯息,都不会被发现的嘛! 程式读取了一下之后,进入了聊天室的清单。出乎我意料的,阿森在这段期间内居然没有传任何讯息来。我点开聊天室,对话确实就停在我打断他正要解释的地方。 难道说,因为我已经识破了他的秘密,所以他就乾脆不跟我联络了吗? 阿森真的是这样的人吗?我一边困惑着,一边慢慢往回瀏览先前与他的聊天纪录。 儘管偶尔语出惊人,但阿森一直以来给我的感觉都是个天真的学弟,总是听着我诉说对老师的感觉,然后胡乱鼓励着我勇敢去追老师。 如此热情吵闹的一个人,我实在不觉得他彻头彻尾都是假装。 正此时,我刚好翻到先前阿森和我商量关于他朋友的烦恼的事情的地方。当时的我一心想赶紧确认照片中隐藏的资讯,所以匆匆就给了个建议,便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今天定睛一看,这不是几乎就是阿森和我的状况吗? 好像听说过,有些人会谎称是朋友的事,但其实根本就是在说自己,因此网路上才会有「先承认你就是你朋友」这种说法。 假设同理套用在阿森说的话上面,不就代表── 阿森喜欢我? 我忽然忘记了要呼吸。 不可能吧?我们只是网友,连对方的长相和名字都不晓得,真的会就这样喜欢上吗? 可是确实,现代人都说聊天会把心聊走,我跟阿森之间几乎每天晚上都会传个讯息,不知不觉中已经形成一种习惯了,如果阿森在现实中并没有别的心仪的对象,要说完全不可能也不一定。 更何况,在我鼓励他试试看之后,他马上就问了我能不能在他生日那天交换别的联络方式,是否就是他想要循序渐进尝试走入我的现实生活的意思? 我能这样认为吗?还是这全都只是他要欺骗我的个资的伎俩? 我又再看了一下我们过去的对话,我发现我始终无法觉得他是会耍如此心机的人,尤其在他有可能喜欢我的前提之下,再辅以我揭穿他时他那奋力否认的着急。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没有什么状况,是真的能让他所说的话全都成立的? 我一边想,一边发现,在我的指头无意识地持续滑动之下,我已经快要拉到整个聊天室的最顶部了。 我又猛然想起一些事。 起初刚认识阿森时,我不是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吗? 比如说,明明行动网路已经这么普及,他却说他白天无法使用手机,甚至在学校也没有无线网路可以使用; 比如说,跟我同龄的人几乎都已经可以一天不碰电脑但无法一天不碰手机,他却说他还是不习惯使用手机那么小的画面来打字; 比如说,「边缘人」早就已经是融入在生活之中的词汇了,不管他住得有多偏僻,完全没听过这个说法实在有点难以置信。 除非──这个词对他所生活的时间而言,根本就还不存在。 即使我也知道这个想法很疯狂,我还是忍不住上网搜寻了一下。 然后我确认了,「边缘人」这种说法大概是二零一五年底才开始流行于网路上的。 灿熏曾经说过,这款交友软体是以前一个着名的网路聊天室改版而成的,莫非我就是透过这个,与过去某一个时间点的阿森联系上了? 而彷彿是要呼应我的猜测一般,当我在把对话往上拉一点时,我就看到了,阿森第一次提起我们所在的这个虚拟空间时,用的词确实是「网路聊天室」而非「交友软体」。 我感觉自己一阵鸡皮疙瘩。 就算、就算这个推论是对的,那阿森到底活在哪一年?印象中,我跟阿森的星期是对得上的…… 我从二零一五年开始往回找,没多久便让我发现了。 二零一一年的年历,长得和二零二二年一模一样。隔一年的二零一二年,毫无疑问就是闰年。 如果阿森正身处二零一一年,那些不合理的地方都说得通了。 虽然彼时的我才大班左右,但是我依稀记得,有一次我们全家一起去东部玩,却在路上迷了路。爸爸得意地拿出公司配给他的最新型智慧型手机,说可以随时上网查地图,没想到东部当时讯号很不好,网速也超级慢,页面转了半天也什么都显示不出来。最后妈妈好像叫爸爸别查了,毕竟网路流量是有限的,终归是该拿来使用在公事上,而不是作为私人出游时迷路的帮手。 对,那时智慧型手机才刚发跡,还不是人人都有,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便宜的网路吃到饱方案。 难怪,阿森对于我有行动网路这件事会感到很诧异,嚷嚷说肯定是我爸妈对我很好;当我的照片外流时,他没有接收到任何相关资讯,因为在他的时空里,我根本还只是个乳臭未乾的小孩子。 顿时我有一种拼图全部归位的感觉,我却陷入脑袋过热的状态。 话又说回来,假如当时的阿森十五岁,那现在的阿森是几岁呢? 当我在脑中计算了一下之后,我又受到了另一波的衝击。 ──阿森现在的年纪是二十六岁,他的出生年月日是一九九六年二月二十九日。 与老师一模一样。 那瞬间,我好像又明白了什么。 我开始仔细检视我与阿森说过的事情,某些关于老师的困惑也跟着被解开。 像是,为什么老师会知道我怕狗? 为什么运动会前一天突然的大雨,老师会那么刚好地带着替换的衣服,甚至还说不用还他? 为什么初次在课堂上见面时,老师喊我的名字会犹豫一下? 我闭上眼,直接侧倒至床上。 因为这些事,我全部都和阿森讲过啊。 51 帮我一个忙 「阿森,你那边今天是二零一一年十二月十五日吗?」 晨曦透入房内,我睁开眼睛后,立刻就抓起放在一旁的手机,随后点开交友软体。 昨天晚上传出去的那则讯息,并没有跳出已读的字样。 倘若我的推论是错的,阿森收到这个讯息,应该会觉得莫名其妙吧? 可这已经是我想破头之后,唯一合理的解释──当然,它实际上一点都不合乎常理。 所以我才试图向阿森求证,却没能收到回覆。 这么说起来,先前也曾有几次,我们明明有传讯息,却没能成功送达对方的装置的经验。现在一想,也许那根本不是系统的问题,而我们之间这个跨时空的连结不稳定的缘故。 不过,到底为什么我们会穿越?这个稳定度的变化,又是源于什么? 诸多疑问几乎要撑爆了我的脑袋,我找不出答案,只能在这个极度混乱的状态下前往学校。 「……你这是怎么回事?黑眼圈怎么重成这样?」灿熏看到我的时候,显然吓了一跳,「还是你平常都是靠化妆遮掉,其实一直都这么明显?」 「我昨天没睡好。」我无力地趴到桌上。 「没睡好?」灿熏蹙起眉头,「最近有什么心烦的事吗?」 我看了他一眼,就闭上眼假寐,「刚好做了个恶梦而已啦。」 「是喔?」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点不放心,「那你趁第一堂课开始前再休息一下吧,硬撑着眼皮上课的感觉真的超痛苦的。」 然而我没能睡着。脑袋乱哄哄的程度,早已辗压过了睡意。 数学课上,我看着老师时,满脑子充斥着的都是我曾和阿森说过的那些我对老师的感情。 真是羞愧到想找个洞鑽进去。 时隔十一年,我不晓得对于当年的事,老师到底还记得多少?但我想,至少我喜欢「老师」这点,他肯定没有忘记。 也就是说,早在他认出我的时候,就已经把我的感情看得一清二楚了。 只是,就算阿森当年真的喜欢我好了,事到如今也已经过了多少寒暑,那份感情早该已经淡忘了吧?说到底,那不过是一场根本还没开始的网恋,不是吗? 那么,对于现在的我,老师到底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呢? 「你到底怎么了?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一直到放学时间,灿熏故意朝我的脸拍过来,随后及时停损,迫使我反射性地眨了眼睛后,才出声问道。 我为如此幼稚的举动白了他一眼,却又只能弱弱地回应:「就睡眠不足嘛。」 他摆明不相信的样子。 「那你今天放学有什么事吗?」但他也没追问,迅速地就换了下一个话题。 「目前是没有……问这个要干么?」我疑惑地看向他。 「我有一件很想在今天做的事,看看你有没有兴趣陪我?」他笑得诡异。 我却產生一种错觉,好像那个笑容之所以看起来诡异,是因为他在极力隐藏某种情绪。 然而,我万万没料到的是,半个小时后,我居然和灿熏一起坐在公园的鞦韆上,一起吃着刚从便利商店买来的霜淇淋。 「到底谁会想做这种事?」我一边发着抖,一边因为不想浪费钱而咬牙吃着手中的食物,「在冷空气来袭的室外吃霜淇淋,关灿熏你是不是有病?」 「欸,你知不知道,北海道的冬天甚至会主打在零下的雪地里吃冰的活动?而且听说还大受欢迎呢!」 「可是我们人又不在北海道!」我哀号着,「天啊,我到底为什么要答应你……」 看着我这副气恼的模样,灿熏忽然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我更加崩溃了。 「我只是在想,你还是有精神的模样比较好看。」 我微微一顿。 他将手肘撑在膝盖上,侧过头来看着我,「所以,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你到底在烦恼什么了吗?」 冬季的天色黑得快,放学时太阳基本上已不见踪影。公园的路灯闪烁着,我依稀看见了,灿熏脸上那温柔的表情。 我狼狈地别开了脸,「我、我没有在烦恼──」 「让我猜猜,」他逕自说了下去,「跟汪汪有关,对吗?」 我抿紧了脣,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我就知道。」他无奈一笑,「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跟我讲?你认为我帮不了忙?」 「才不是!」我忍不住还是开了口解释,「可是,哪有人会跟喜欢自己的人讨论自己喜欢的人的事情?假如我不知道你的感情也就罢了,但你都已经告白过了──」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善良的人了啊?」他揶揄着我,「况且我不是说了吗?你想回覆我的时候再回覆就好,这段期间,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改变,你像从前那样对我就好啦。」 我望向他,「就算如此──」 「好、好,那我换个说法。」他像是妥协了,「拜託你赶快告诉我你在烦恼什么好不好?看你整天愁眉苦脸的,我心情也都不好了。你就当作是帮我一个忙?」 「……你确定?」我仍有些却步。 「百分之百确定。」而他的嗓音没有半点犹豫。 我盯着他的脸一会儿之后,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从我怎么认识阿森、我们聊过的事情、阿森的「谎言」、瑄莓学姊的斩钉截铁,以及最终推论出的,那荒谬却又合理的结论,一丁点不漏地讲给了灿熏听。 即便我口中到处的话语如此超现实,灿熏也从未打断我,只是认真地听着,顶多在稍微没搞懂时向我确认。 「那不是很好吗?」听完全部的故事后,他给出了这个感想,「汪汪十一年前,是喜欢过你的啊。」 「你、你相信我说的话?」反倒是我有些错愕,「这么离奇的内容欸?你真的有在听吗?」 「我有什么理由好不信?」他勾脣,「我是不觉得你有疯到会自己编出这样的故事来啦。」 我把买霜淇淋时得到的卫生纸捏成一团扔向他,他反应神经良好地接下了。 「总之,我觉得没什么好烦恼的啊。反正什么都不做的话,你跟汪汪註定就是擦身而过了,还不如衝一波,或许还有点机会?何况汪汪的表妹都那么肯定了。」他一边把玩着卫生纸球,一边说。 「……你这是在鼓励我去问老师吗?」我有些错愕。 「对啊。」他答得乾脆,「你其实是想问的吧?你欠缺的只是有人推你一把。既然如此,我就自告奋勇来担任囉。」 52 关于你的一切 我无法反驳。灿熏说得没有错。我只是想要有人赞同我。 如果我不去确认清楚,这个疑问永远都会卡在我的心上,不可能会有释怀的一天。 「但是这么做的话,你──」 你的感情该怎么办? 我没能把这整句话说完,因为我深知,灿熏的感情会如何发展,很大一部分是取决于我的选择。 可是灿熏终究是灿熏,我那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只花了一秒的时间,立刻就读懂了我的心思。 「喂喂,我跟你告白,是要让你利用我,不是要让你顾虑我的,知不知道?」他把卫生纸球又丢了回来,可惜我反应没那么快,直接被他砸中了头,「我的确很不满他一直让你心里七上八下的,甚至还害你哭,但如果能让你真正感到幸福的人还是他的话,那硬要你选择我也没意义了啊。」 我弯下腰捡起掉到地上的卫生纸,胸口却忽然酸涩了起来。 他站起身,「更何况,我早就知道,其实我已经没机会了。」 还坐在鞦韆上的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咦?」 「先前的照片风波,我明明夸口要逮到犯人,却没有任何实质贡献,甚至还给出了错误的方向。若不是汪汪敏锐地察觉那个房间内的场景,恐怕事情到现在都还没有进展吧?」 「那只是刚好老师有注意到关键,但不代表你没有贡献啊。」听见他的自责,我不禁有些心疼,「我知道你也是尽了全力在帮我,就像我先前提过的,那天若不是你到校门口接我……」 「我知道,原本我也是努力这样说服自己的。」他语气中的苦涩却没减少半分,「可是直到抓住学长之后,你还是愁眉苦脸了几天。我本来想说,或许你需要调适一下心情,所以我不想逼你,只跟你说了仍旧可以依靠我。我擅自以为,等你准备好,或许就会找我倾诉。然而你去补考数学回来之后,整个人却突然变得豁然开朗,我才看清,原来无论我怎么做,都没办法成为那个能让你放心依靠的对象。」 灿熏的一字一句滴落在我的心头,晕开了名为悲伤的情感。 「结果再隔天,早上明明还好好的,下午见到汪汪时,脸色却又变了。那时我就想,可恶,为什么你的情绪改变,终究都还是因为他呢?我就只能当个旁观者,默默看着这一切发生吗?」 「灿熏……」我瞥见他的拳头握得很紧。 「今天看你为此烦恼到觉都睡不好了,我才下定决心,就算用逼的也要逼你说出来。」他旋过身,「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刚刚会一起在公园里吃霜淇淋的原因了。结果果真不出我所料,又是跟汪汪有关,倒是没想过会这么不科学就是了。」 「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快要无法维持镇定,「我的所有细微变化,你都能发现?」 灿熏闻言,走到了我的面前,蹲下来看着我,失笑道:「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关于你的一切,我都不想错过。」 我的眼眶霎时热了起来,「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喜欢成这样?我们一直以来,不都像个哥儿们一样的吗?」 「我可从来没只把你当哥儿们。」他无奈轻哂,「至于你要问契机……或许是我们小学三年级第一次跑大队接力,当我因为速度不够快,差点要被老师换去候补时,是你跳出来力保我,让我最终能够上场的关係吧?你可知道,那时的你,在我看来有多闪闪发光?」 我眨了眨眼,「就因为这样?」 「你那什么怀疑的眼神?对当时非常想出赛的我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欸!」灿熏似乎有些不满于我的反应,「当然,再加上后来我们又一路同班,只要到学校的日子,都会有你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久而久之也就成为一种习惯,会自动去寻找你的身影,没看到就觉得怪怪的,好像我的生活中已经不能没有你在一般。」 不晓得是不是蹲累了,他索性就坐到了地上,「但是……明明我一直都看着你,也知道你不是因为真的喜欢才去抢别人男朋友,我却都没有阻止你的所作所为。有时候我也会想,假如我一开始就劝阻你,今天会不会就不是这种结果了?你也就不会拥有这样的创伤了……」 「这、这不是你的错啊!」我一慌,「说到底,那是我自己的决定,如今招致这种结果,归根究柢都是我的问题,你别胡乱揽责任了。」 他苦笑了一声,抬眼看向我时,路灯映照在他的双瞳,反射出他的哀戚,「可是我没阻止就算了,到最后,我居然连弥补这些过错都做不到。与汪汪跟简瑄莓比起来,我所做的事情,根本就微不足道。」 「你不要这么说──」 「筑嫣,你知道吗?其实我好后悔跟你告白。实际上,你这么多年来从都没对我动心,我早就觉得没希望了。」灿熏的嗓音带着些微颤抖,「只是我以为我的告白能成为你的助力,然而事实证明,好像只是害你对我的态度变得绑手绑脚。倘若我还只是你心中的『好哥儿们』的话,今天很多事情,你大概就会主动告诉我了吧?」 我哑然地凝视着他。 这一回,我无法否认他说的话。 「抱歉,本来应该是在商量你的烦恼,怎么我突然多话了起来?」灿熏用手撑地板站了起来,我没忽视他途中偷偷伸手抹了抹眼角。他再度背对于我,「总而言之,不用管我这边,赶紧去找汪汪问清楚吧。我曾经以为我们连续同班这么久已经只能用命运来形容了,殊不知你们居然能有跨越时空的联系,真的是输惨了。你们缘分这么深,如果还不好好把握,我真的会生气的啊。」 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欢快了,但是注意到其中隐忍的情绪的我,还是克制不住地落下了眼泪。 「欸不过,」他回头,笑嘻嘻地讲着,「如果汪汪还是拒绝你的话,这一次,你能选择我吗?」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我说,我一定会的。 即便我们都很清楚,我们之间,其实已经注定不可能了。 53 十一年前 回家后,我察看了交友软体,阿森依然未读未回。 我决定将原因归咎于我们之间的联系又因为某种原因而中断了,不再去猜想阿森心中的想法。 由于过了今天,聊天室就会自动被删除,为了记住这段奇遇、也为了留下证据,这天晚上,我花了非常多的时间,将我们的对话一一截图储存。 就这样忙着忙着,不知不觉已经接近凌晨十二点。我大致确认了一下图片档案及云端备份都没有问题后,便将手机画面停留在我与阿森的聊天室,然后静静看着时间流动。 五十六分、五十七分、五十八分…… 等到五十九分时,我拿起手机,在打字框内输入了一行字: 「阿森,我要去见你了喔。」 然后时间又再度往前走了一分鐘,画面上随即跳出了提示讯息:「本聊天室超过一星期无互动,已由系统自动删除。」 我的聊天室清单正式变为一片空白。 我又盯着这个介面一会儿后,才退出到主画面,然后删除了整个应用程式。 星期一。 这个假日,我将自己的心情整顿好,对于即将询问老师的乖谬问题,我也没有了踌躇。 反正如灿熏所说,按兵不动就绝对不会有任何改变,害不如勇敢放手一搏。 何况,就连阿森本人,当年也是这样鼓励我的。 就算被认为精神不正常也无所谓,我这一路下来,早就被很多人视作疯子了,不是吗? 数学课结束后,我离开座位,准备要到前面去找老师。当我经过灿熏的位置时,我听见他低声说了句「加油」。 仅仅两个字,却忽然让我暖得有点鼻酸。 但我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手轻点了两下他的桌子,示意我有听见。 而我确信,他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来到讲台前,我等其他同学问完问题散去之后,我才喊了他:「老师。」 「筑嫣?你也有问题要问吗?」老师看了一眼手錶,「不过我差不多要去下一班的教室了──」 「那我今天中午去办公室找老师的话,方便吗?」 老师看了我几秒后,答:「嗯,可以。」 确认约定成立后,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至少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我希望能够在独处的情况下问老师,但平时要能製造出一对一相处的机会并不容易。为此,我刻意在旁边等到下课时间所剩无几,才向老师提问,以换取中午去找老师的权利。 当我转身要走回座位时,我又看见灿熏脸上掛着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好吧,我想,十之八九他大概知道我在打什么算盘了。 紧张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好不容易,终于到了中午时间。我迅速扒完便当后,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可疑而随意拿了本习作,便朝数学科办公室跑去。 我的心情很复杂。有点慌乱,又有点期待。 老师听见我发现这个祕密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我真的很想赶快知道。 「老师。」 拉开数学科办公室的门,当老师的身影映入眼帘时,我立刻呼唤了他。 「你来啦。」老师从作业堆中抬起头,「走吧,我们去指导小间。」 不晓得老师是否有所顾忌,明明两间指导小间都空着,老师却选择带我去与上次不同的、比较远的那一间。 儘管老师没有表现出来,但果然他还是有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的吧。 只是他可曾料到,我即将讲出多么震撼的话? 我们都就坐后,老师温煦开口:「来吧,有什么想问的?」 原先他想要翻开我带来的习作,但我直接压住整本书,动作大得令他吓了一跳。 「老师,对不起,我想问的跟数学没有关係。」 我怯怯地瞄了一眼老师的表情,只见他愣愣地,有些错愕。 「我想请问的是……」我深深吸气,「老师,您喜欢我吗?」 老师听罢,先是傻了几秒,接着才重重地叹了个气。 「筑嫣,你应该答应过我,不能会错意的吧?为什么现在又问这个问题?」 「因为瑄莓学姊说,她觉得老师是喜欢我的。」我微微低下头,「她已经跟我坦白了您们的亲戚关係,然后还很篤定地告诉我,您一定是喜欢我。」 「别听她乱讲,她从小就比较八卦一点。」老师揉了揉眉心。 「但是至少,」我的声音为了即将说出口的话语而轻轻颤了几下,「您曾经喜欢过我的吧?毕竟阿森说了他喜欢我啊。」 从老师那完全无所遁形的震惊看来,我已经百分之百肯定了那荒诞无稽的推论是正确的。 「阿、阿森?」老师撇开了头,貌似还想隐瞒,「那是谁啊?」 「是十一年前的您。」我耐心地解释着,「在网路聊天室上认识了名叫小红的女生的,十五岁时的您啊。」 指导小间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老师摀着半脸,皱紧了眉头,彷彿在思索有没有什么开脱的方法一般。 然而最后,他貌似投降了,只是淡淡地问着:「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个星期。」我诚实道。 「从生日对不上开始怀疑的吗?」 「那算是开端,让我怀疑我跟阿森并不在同个时空。再之后,因为瑄莓学姊有告诉我您的生日,综合比对之下……」 「这样啊。」明明同天生日并不是什么铁证,老师却也没有要深究的意思,「你说得没错,我曾经用『阿森』作为暱称,在网路上跟『小红』聊过天,当时也确实有点喜欢着她。然而,就算你是小红,对你来说也是很近期的事,但对我而言,那已经是十一年前的往事了。一些比较大的事情我还有点印象,不过具体来说我们到底聊过什么,老实说我已经记不太得──」 「我不相信。」我很不礼貌地打断了老师,「若您所言属实,为什么您会记得我怕狗?为什么您会记得我淋湿的雨天是哪一天?为什么您会记得……那个被偷拍的女生,叫什么名字?那应该是十一年前一些琐碎的对话而已了吧?」 老师再次沉默以对。 「所以我想……老师您应该是很珍惜那段对话的吧?或许您在聊天室消失之前,有把对话用其他形式保存下来,并在这些年里反覆观看。如果不是这样,您怎么可能会对这些事情有印象呢?」 度秒如年。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在老师身上赌一个我想要的答案了。 第一次告白时,老师说他对我并没有抱持特殊的情感,我也只能当作是我擅自会错意;可这一次,我端着证据来到了老师的面前,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敢肯定,老师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 54 小红 良久,我才听见老师再度舒了一口气的声音。他往后靠到椅背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似乎是陷入回忆之中。 「我应该是在和你差不多的时机点,发现我们身处不同时空的,毕竟你都明确地讲出『明年是二零二三年』了。在那之前,所有我觉得不协调的地方,我都只当作是彼此生活环境的巨大差异而已。」老师开口,好像终于决定娓娓而谈,「一开始,我确实很难相信这么奇幻的事情,但仔细回想我们讲过的话,又觉得好像其实说得通。只可惜,我还来不及和你解释跟确认,我们就断了联系。」 老师苦笑,「当时的我很着急,被喜欢的女孩子误会了嘛,怎么会不紧张呢?可是我们没有任何其他能联络的方式,无论我多么慌张,都只是徒劳。我只能努力释怀再释怀,想办法把这一切当作一场梦,继续回归我的日常生活。啊,不过,在那之后,我就没再使用过网路聊天室了。」 看着老师忽然想解释什么的模样,我不禁觉得有点可爱。 「但是我想,在每一次回味我们的对话纪录之间,我大概还是被影响了吧。不知不觉中,我立定目标要成为老师,甚至不切实际地幻想过能成为小红喜欢的老师,纵使我知道那个机率微乎其微。」他神色一乱,胆怯地看向我,「完了,这样讲起来,我成为老师的动机是不是很糟糕?我发誓,那真的只是非常小一部分的妄想而已,我大多数的时候都很认真的。」 「我知道,作为老师的您,一直都是十分敬业的。」一瞬间彷彿见到阿森的影子,我忍俊不禁。 「不过,我不得不承认,随着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当老师的志向虽没有动摇,重看对话的次数是愈来愈少。但潜移默化之下,我还是模仿了小红的老师的一些习惯,譬如会在一百分上画笑脸之类的。现在讲起来真好笑,原来我模仿的,是另一个时空的我自己。」老师的双眼微微瞇起,「真正让我又再次翻出对话纪录的契机,是当我发现班上的学生里,出现『于筑嫣』这个名字的时候。这不算是个常见的姓名,因此我大胆假设,她会不会就是小红提过的那个被偷拍的女生?反正就算弄错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毕竟防患未然总是好的。」 提及那个心里的伤疤,我的眼神还是黯了黯。 「所以我开始注意你,希望能观察出一些端倪,让你不要经歷那么痛苦的事情。甚至,我还曾在校务会议上建议加强更衣室的戒备,为的就是要防止任何可能的偷拍,儘管最后被认为是我在大惊小怪就是了。」老师苦涩扬脣,「随着时间过去,当我发现我同样也画给了『于筑嫣』一个八十一分的笑脸,之后她也顺利在段考取得满分时,我才第一次產生了困惑──关于你会不会就是『小红』,而我就是『老师』。」 老师重新坐直身子,「原先我几乎确定了,直到你高调地去追双翊为止。」 忆起自己当初的蠢,我登时又很想赏自己一巴掌。 「那时我想,会不会因为是不同的时间线,所以两者之间或多或少有些差异?可能在那里的你喜欢的是老师,在这里的你喜欢的是学长。老实讲,我有消沉了一下,因为我意识到,原来我是真的永远不可能遇见和我聊天的『小红』,不是机率很低,而是可能性为零。」老师无意识地收紧了拳头,「但是换个角度想,这就代表两个时空发生的事情不必然相同,我还是能够从一旁守护你,看看能不能避免偷拍事件。毕竟说真的,知道你是小红虽然令我很高兴,可是考量到身分与年纪,我从不觉得我们之间会有任何发展的机会。年轻时的幻想,等到真的长大成人,才发现有多不忍直视。」 老师的这番话令我瞬间瞠眼。我愕然望向他,只见他还沉浸在回忆之中,似乎并未注意到我的反应。 我咬了咬下脣,决定先把想说的话留在口腔内,让老师继续阐述。 「然而,正因为我都注意着你,所以我逐渐发现,你好像不如我预期中的喜欢双翊,但你却还是会让他……吻你。」老师微微拧眉,似乎觉得要对学生说出这种会很不自在,「我目睹那个场景时,我真的忍不在心底问了,小红,到底为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在想些什么?」 「然后那一天晚上,我就在交友软体上认识了阿森?」 「回顾时间轴来看的话,是这样没错。」老师无意识地转起了笔,「所以我推测,也许你与阿森之间有连接上与否,是取决于我希不希望了解你、靠近你。」 搭配着老师得出的结论,我细细回想了一下,才发现似乎很有道理。 「我和阿森第一次无法互传讯息,是我从公民训练回来之后……」 「毕竟我在山上做了那么失控的事,怎么还有脸面对你?只是后来,我实在还是很介意你和双翊之间的关係,再加上隐约得知小莓好像还有跟双翊维持联络,使得我又在意起你的事情。」 听见老师在我面前叫瑄莓学姊「小莓」,若是以前的我肯定会萌生妒意,现在的我却有点窃喜。 就彷彿我也被当成他们之间的一份子,可以听见他们对彼此最真实的称呼方式。 55 阿森 「接着第二次断讯,是我向您告白之后。」 「就像我刚刚讲的,我认为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所以当我发现原来你是真的喜欢我之后,我才惊觉我真的必须和你保持距离才行。只是后来……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照片外流……对吧?」 「没错。」老师的表情变得痛苦了起来,「当时你马上就请假了,我无从得知你的状况,只能乾着急,然后努力帮你找外洩源头。或许就是这种心情,让你又和阿森联络上了。当时我满脑子都是要帮助你,等到事情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我才发现,从时间上来看,阿森应该已经向你请教过所谓的『朋友的烦恼』了。当年的我并不晓得最终你有没有发现我的身分,但我知道阿森很多跡象都显示出他所处的年代落后,因此我只能再度唆使自己不要再跟你有密切往来,并祈祷你不会发现我与阿森之间的共通点……」 明明乍听之下是在推开我,我却发现了其中的盲点。 「老师,」我轻唤,「您难道不觉得,『努力想要不在意』这点,本身就是一种在意的表现吗?」 他的眼眸微微闪烁,没有回答。 「……阿森。」提起了莫大的勇气后,我改了称呼方式,而对面的老师也随之一顿,「十一年前,没有听出你话中的意思,我很抱歉;十一年后的现在,我喜欢你了,你还愿意喜欢我吗?」 老师再度转开了头,「筑嫣,我刚刚也说过,依照我们的年龄差距跟身分,不可能──」 「年龄差十岁,等我再长大一点,就不会觉得真的很多了。身分也是一样,如果老师愿意等我毕业,那就不成问题了。」我浅浅一笑,「老师,您有发现吗?您刚刚拒绝我的理由,已经不是您『不喜欢我』了。」 对面的人神色一慌,「我只是不忍心说──」 「那您为什么不惜花费大把时间,也要帮我找出犯人?为什么明明体育老师在场,却选择亲自跳下水救我?为什么知道我会淋雨,还特地准备了衣服来给我换?为什么看我走了歪路,您会这么想要努力导正我?」我微微低下头,桌子下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为什么在山上……您会吻我呢?就算是要给我当头棒喝,方式也太奇怪了吧?」 时间好像静止了似的。我们都没有下一步动作,整个场景彷彿被定格成了一张相片。 我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老师低哑着嗓:「因为嫉妒。」 我倏地抬眼。 「明明你不喜欢双翊,为什么能和他接吻呢?你到底是不是我印象中喜欢老师的『小红』,而我又是不是那个『老师』?」他的声音很轻,宛如来自某个飘渺的梦境,「这么神奇的事情,我该怎么去合理地解释?得不到答案的我,只能夜以继日地在意着、在意着,直到我满脑子几乎都是关于你的事情。」 我忽然觉得泪腺被刺激到了。我站起身,走到他的旁边,小心翼翼地将手覆上他的,「现在我们两个讲开了,答案不就很明显了吗?我就是小红,而你就是阿森,我喜欢的人确实就是您。」 老师并没有躲开,「可是你不会觉得失望吗?原来你喜欢的成熟理性的老师,十年前也有过那么讲话不经大脑的时期。」 「不会啊。对我来说,阿森也是相当重要的存在,如果不是阿森,太多太多的情绪,可能都得不到抒发。我只是很惊喜,原来十一年前的您,就已经在帮助我了。」我笑弯了眼,泪水也因而从眼眶滑落,「对现在的我来说,没有什么比知道您对我的执念强大到足以连结两个不同的时间线,还要更令我开心了。」 老师听完之后,悄悄将他的手翻了一面,用刚刚好的力道将我的手牵了起来。 「或许你会觉得我很固执,但我还是想问,那你能答应我,离开这个指导小间之后,这件事就先暂时打住,等你毕业之后,如果我们的心意都没有改变,再重新开始吗?」 「可以。」我毫不犹豫地同意,「但是老师,您说『离开指导小间之后』,就表示现在还没生效囉?」 「嗯,」他有些羞赧却开心地弯了嘴角,「因为终于坦承了自己的心情,我久违地感到很轻松,所以想要小小的庆祝一下。」 语落,他伸出另一隻手贴上我的后脑勺,将我的脸朝他的方向迅速一勾。 很好,现在两个指导小间内,都留有我们之间不可轻易告诉他人的秘密了。 「不过你知道吗?其实我觉得,当初和我聊天的小红,与现在在我眼前的你,仍然不完全是同一个。」 「怎么说?」 「因为我记得,当初小红曾跟我说,她那边有一种病毒肆虐于全球,迫使每个人都必须戴上口罩才能出门。十五岁的我以为未来会有这么一天,但直至今日,我们都还没遇到。」 「肆虐于全球的病毒?这么严重啊?」我眨了眨眼,「那还真是庆幸,我们是在这个时空相遇的。否则的话,我们就不能这么轻易地看见彼此的笑容了。」 「就是说啊。」老师附和着,「像刚刚那样的事,也不能猝不及防地做了。」 于是我羞红了脸搥了他几下。 56 最重要的 后来,经过老师的同意,某一日放学,我和灿熏一起前往公车站的途中,我把这个发展告诉了他。 「那真是恭喜你啦!」灿熏扯了扯脣角,「其实看你最近满面春风的模样,我大概也猜得到了啦。」 「咦?」我有些错愕,「这、这么明显?」 「明显到爆炸。」 我默默。看来得稍微收敛一点才行,否则迟早会被敏锐的同学察觉。 好不容易能和老师互通心意,我绝对不愿意因为曝光这种理由而被强制画下休止符。 「谢、谢谢你的提醒。」我清了清喉咙,想掩饰尷尬。 他只是耸耸肩。 「还有另一件事,我也得谢谢你。」我深吸一口气,「谢谢你那天……推了我一把。如果不是你,今天肯定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既然知道自己没机会了,不如痛快退场,这样比较帅气,不是吗?」他笑嘻嘻的,「再怎么说,我也是以帅闻名的人嘛!」 儘管他讲得很轻松,我却很清楚,那是他为了不要让我感到愧疚才刻意表现出来的。 所以我也没戳破,只能在心中重复地又道了一次谢。 「不过这样一来,」兀的,他略微收起方才一派轻松的语气,「下个学期,我大概要申请转组了吧。」 「欸?为什么?」 「喂喂,你不会这么残忍吧?」灿熏有些无奈,「我好歹也是个失恋的人,你要我接下来一年半都要在近距离看着你们互动,然后还要帮忙保守秘密吗?这难度真的有点太高了啊。再说,其实我本来就是想选二类,只是因为捨不得中断我们的连续同班纪录,才想说跟着你选一类,碰碰运气看会不会又同班。事到如今,我再坚持那个我曾以为的命中註定,也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我觉得心上有一块即将被掏空。 灿熏要离开我的生活范围了?怎么可能? 毕竟这十一年来,他一直都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啊。对我来说,他也早已是我生活中无法切割的一部分。 「那你的意思是,」心慌之下,我脱口就问:「我们以后……也不能是朋友了吗?」 恰好此时,一阵风吹来,撩起了我的发丝,遮蔽了我眼前的灿熏的脸。 我还没来得及举起手去拨头发,灿熏就抢先一步有了动作。他将我的头发重新勾到我的耳后,手指又顺着我的耳廓滑下,最终停留在我的颊侧。 「灿熏?」我有些担忧地再度唤了他。 然后他自嘲式地轻笑了笑,收回了手,「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 我困惑地摇摇头。 「我在心里打了个赌。倘若我刚刚的作为,会让你表现出害羞,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丝也好,我就会继续跟你当朋友,然后趁隙把你抢过来。」 我愣住。 「但是你没有,连一点点的动摇都没有。」他笑得有些哀伤,「好吧,看来我真的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啊。」 知道自己又伤害了他,我焦急地想说些什么,他却阻止了我,「现在可别说什么安慰我的话啊,只会徒增我的可悲而已。好好享受你得来不易的感情就好,不必介意我。说到底,能看到你开心,才是我的最终目的嘛。」 我的泪水终究还是氾滥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想压抑哽咽,但根本没有办法,「虽然是你说要让我利用你,然而在那之前,我就已经仗着你的喜欢对你做过好多任性的事情了……」 「如果我会介意,早就跟你绝交了好吗?」灿熏挑眉,「突然在意起这些事情的你,我很不习惯欸。」 「可是、可是,」我捏紧了制服下襬,「我发誓,我这辈子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即便总是打打闹闹、即便没有萌生恋爱,对我来说,灿熏绝对是我人生至今最珍惜的朋友,无庸置疑。 「嗯,」他看着我,路灯下的他面带充满柔情的微笑,「这我也早就知道了。」 而我只能哭得更兇了。 想必现实就是如此,总得失去些什么,才能得到些什么,并不是每件事情都有两全其美的解法。 跌跌撞撞走到今天,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回头。 伤害了这么多人之后,我势必得勇敢抓住我的幸福,才不愧对于那些最终还是选择原谅我并祝福我的他们。 「不过……假如有一天,我能放下你的话,或许到那个时候,我们能够重新做回朋友。」他挠了挠头,「毕竟,说真的,我也还是有一点捨不得这段缘份啦。」 「好。」我不晓得这是不是他的安慰之词,仅能点点头,「无论那是多久以后的未来,我都会等你的。」 因为你是关灿熏,我最重要的朋友啊。 57 璀璨的未来 ? 而后,季节交替了数次,转眼间,我已是个大四的学生。 这天下午,和教授讨论完毕业专题的修改方向后,我步出校园,同时拨通了电话:「喂?」 「喂?你结束了?」 「对呀,你在哪里?」 「我已经停在你学校对面了,有看到我的车子吗?」 我依言往前方看去,果然见到了那辆熟悉的银色轿车。于是,我迅速掛了电话,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然后自然而然地拉开副驾驶座的门。 「阿森!」见到里面的人之后,我绽开了笑顏。 「筑嫣。」老师也对着我温煦弯脣。 如同我们所约定的,等到我毕业之后,我们才算是正式展开了交往。老实说,最初并不算非常顺利,毕竟我们也不算是对彼此非常熟悉,再加上一些年龄与思想上的差异,让我们最开始走得有些跌跌撞撞。 但我们谁也没有说要放弃。 终于,经歷了一段磨合期后,我们也渐渐找到了属于我们的平衡,来到了稳定的阶段。 至于未来会怎么样,我还不敢定论,但至少对于现状,我非常满足。 「瑄莓学姊说她已经到餐厅了,叫我们慢慢来就好。」滑了一下通讯软体内未读的讯息,我转告老师。 「她对你讲话真温柔。」老师貌似很无奈,「在你上车前,她打电话来警告过,要我接到你之后十分鐘内赶过去,不然会白白损失用餐时间。她怎么会觉得我办得到?」 「毕竟是她很努力抢到订位的餐厅嘛。」想像了一下刚才老师接起瑄莓学姊的电话时的表情,我忍俊不禁,「不过,我相信阿森一定做得到的。」 我改口称老师为「阿森」,是因为在一起之后,老师说听我叫他「老师」,还是会有一种莫名的罪恶感,所以希望我能改个称呼。当下我没有犹豫太久,便决定喊他「阿森」而非大家口中的「汪汪」,毕竟这才是我们真正认识的起点。 「这么说起来,」我转头看向身边的他,「为什么当初在网路上,你会把自己取叫『阿森』啊?」 明明已经叫得如此顺口,我才发现我似乎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这个嘛,」老师看上去有些靦腆,「因为我的名字是『汪傲海』,那当时想说在网路上交友总要取个不容易被认出来的名字,就很直接地想说那找一个跟『海』最对立的字,于是我就想到了『森』……」 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想到我们在取暱称上这么有默契,都是由本名去发想的啊。 抵达目的地后,老师先将车子停在附近的停车场,接着和我一起走去餐厅要和瑄莓学姊会合。 然而,当我们在等红绿灯要过马路时,突然有一个路人鬼鬼祟祟地朝我靠了过来。我原先没太放在心上,只是不着痕跡地往老师那边靠了一步,却不料下一秒,那个人突然将手机画面凑到我们面前,不怀好意地问着:「妹妹,这上面的人,是不是你啊?你男朋友知不知道啊?」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泳装更衣照,明明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我在看到的当下,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阵翻腾。 但我没有表现出来,因为我知道他就是想看到我惊慌失措的模样,表现出一个他对我瞭如指掌的优越感,以此寻乐。 所以我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道:「所以?」 对方显然诧异于我的镇定,傻了几秒后,才大笑了起来,「哈哈哈!看来于妹妹平常应该玩更大喔?看到这样的照片在别人手机里,居然毫不在意。」 「对啊。」我皮笑肉不笑地瞄向他,「只不过那种等级的照片都很贵,我猜你应该买不起,所以才只能看这种免费的、拍得又差的过过乾癮。」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恰好这时也已经绿灯了,我便没再搭理他,跟着老师过了马路。 一路上,老师都紧紧握着我止不住颤抖的手。 「你这样回他,他会以为你真的有在卖吧?」 「我不管回什么,他都认定我就是这种类型的女生了,我解释也没用,不如乾脆趁机羞辱他一下。」我吐吐舌,「反正我很清楚,我没有做那种事,那就好了。」 老师听了之后,抬起手来揉了揉我的头发,「你真的愈来愈坚强了。」 「要不然的话,学长会很自责的,不是吗?」 他的动作滞了一下,接着才轻笑几声,「你说得没错。」 抵达餐厅后,才发现外头排队的人潮眾多,一时之间有点难找到淹没在其中的娇小的瑄莓学姊。 「你打个电话问问看她在哪里?」老师提议。 「你不打吗?」我抬头看他。 「不了,」老师苦笑,「我不想再被她兇一次。」 我又不禁莞尔。 打开通讯录,我找到瑄莓学姊的名字,正准备拨出去时,手机驀地又震动了一下。 有人传了讯息。 而当我看见传讯者的名称,是那个许久不见之人的名字时,一瞬间我便红了眼眶。 我的青春曾有一段那么荒唐的时光,可是我很幸运,遇到了一群愿意包容我、帮助我的人。所以我不要脸地想着,当我愿意真心地悔改与弥补之后,我还是能有获得幸福的权利的吧? 也许并非所有的故事都能有一个好的结局,但是这一次,我决定试着去相信,一切总会慢慢好转,而在不远的前方,肯定有一个璀璨的未来在等着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