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的世界》 01 「是许诺。」 每当我走过，就可以听到走廊两边的同学们如此议论着。 「许诺？九班的班长？」 「长得超正的。」 「听说这次段考，她五科都满分欸。」 「哇靠，根本是怪物等级吧？」 「上次她代表学校参加全国性的演说比赛，轻轻松松就抱了冠军回来。」 「还有，听说她家超有钱的不是吗？她连餐袋都是名牌包吧！」 「她七年级时就当过优良学生了，要不是因为同一个人不能再参选，我敢说每一届的优良学生一定都是她。」 「废话，她根本就是我们学校的传奇啊。」 「兼具外貌、成绩、才能、背景，承泽国中女神许诺……完完全全的人生胜利组啊。」 他们口中的女神许诺，就是我。 资优生、乖宝宝、模范生、才女……这些名词，就是我从刚入国中到现在的绰号。 每逢段考、模拟考，第一名的宝座总是被我拿下。我们这一届国三生已经经歷了二十一次段考、两次模拟考，也就代表我已经拿到了二十三张代表全校前三十名的金质奖奖状。 别人叫我天才，我谦虚地回应。有人对我说羡慕，我就勉励他几句。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十全十美的，所以我就偷偷把阴影踩在脚下。 只要这样，神话就会不断累积。 到目前为止，我「表面上的人生」都还很完美。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硬是闯入了我的人生，改写了我的国中生涯。 不，应该说——毁了我的国中生涯。 ＊ 「许诺？她谁？」 走过走廊，在一片包围着我的讚叹声中，我发现了那唯一的不协调音。 「蛤！？你居然不知道？」接着，似乎是他朋友的人发出了不敢置信的叫声，「我的天，你国中三年来都在干么啊？竟然不知道校园女神许诺！」 「校园女神许诺？」那清冷带点沙哑的声音再次穿过人群，传进我的耳中，「什么鬼，她是美少女战士喔？还女神咧……噗哈。」 我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除了我以外，其他原本在关注着我的同学们，也纷纷将注意转移到这唯一的「异类」身上。 「傻眼，那男的是谁啊？」有人拋出问题。 「小声点，他是十班的尹尚言啊！」另一个人回答，声音有些惶恐不安。 「尹尚言？那个有名的混混？」 「听说他一个人手无寸铁，就干掉了一票找他麻烦的高中生。」 「就是个不良学生嘛。」 「才不只是那样，听说他曾经上过少年法庭欸！你讲话小心点，不然哪天被他杀掉也不是没可能。」 「什么？学校怎么可以让那种人继续留着？不是应该退学吗？」 「北七喔，你忘了？他就是被上一所学校退学了，才转到我们学校的啊。」 「搞什么，承泽也太衰了吧！」 「我想，尹尚言这辈子被记大过的次数，大概跟许诺被记大功的次数有得比吧！」 两边的同学用自以为很小声的音量嘰嘰喳喳地讨论着，有的人人遮遮掩掩，有的人则大剌剌地瞅着正坐在教室窗台上、他们话题的主角——尹尚言。 尹尚言侧坐在窗台上，背靠着窗户、脚踩着窗框，手上拿着明显是违禁品的手机，似乎正在打游戏。 我转而把视线落在他的服仪上。染发、瀏海超过眉毛、脑后的发长也超过发根，衬衫的扣子没一个是有扣上的，里面穿着的甚至不是学校规定的衣服，而是私服的t恤。有穿耳洞、手上有刺青，全身上下就四个大字：违反校规。 「哇，看起来超可怕的。不能让他再被退学吗？」 听见旁人的抱怨，一个女生用沉醉的眼神望着尹尚言，「可怕又怎样，长得帅就好啦。」 「你根本是花痴。」一开始出声抱怨的人下了如此结论。 仔细一看，尹尚言还带着无线耳机。他大概没听见眾人的讨论，只专心打着游戏，偶尔跟站在他身旁的男生讲几句话。 「唉！尹尚言，我对你太失望了！你怎么如此孤陋寡闻！」那男生大概是他的朋友，丝毫不畏惧尹尚言，反而用一种夸张的口吻数落着他，「外貌、成绩、才能、背景全部具备！校园女神、承泽之花许诺！孩子啊，不知道她，你等于根本没读过承泽！」 那男生比手画脚、有声有色地介绍着。跟尹尚言比起来，他的外型真可谓正常——头发削短，服装乾净整洁，除了手錶以外，没有配戴其他任何装饰品。 「你到底在供三小。」尹尚言嗤笑一声，「世上哪有那么完美的人？我敢说，那个徐诺个性一定很差。」 谁是徐诺啊，是许诺啦。 掠过那些评论着尹尚言的人们，我抬脚跨步，径直走到了尹尚言身旁。 「尹尚言。」站在他身旁，我抬头出声叫唤他。他听到我的声音，他不耐烦地转头，似乎是因为我打断他玩游戏，他的眉头拧起，表情相当烦躁。 「干么？」他开口，口气相当不爽。 而他的那个朋友就在我右手边，彷彿是看见了梦寐已久的偶像般，正用手指着我，不敢置信地断断续续说着：「是、是……许、许、许……」 「我是许诺。」没有理会那个朋友，我朝尹尚言露出恬静的笑容，「你是尹尚言，对吧？」 对方没有回话，只是用疑惑的眼神俯视着我。 「你说我个性很差？」我保持着一贯的笑容质问他，「请问你认识我吗？你这样说是有什么根据？」 闻言，尹尚言舒展眉头，恢復那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的无趣表情，「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那还问屁啊。」语毕，他把目光转回手机上，再次一头栽进游戏中。 好吧，我的个性或许没那么好，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尹尚言的个性真的是非常糟。 但是，身为一个优等生，我当然要先向同学伸出友谊的手。我朝尹尚言伸出摊开的手掌，打算跟他握手，「尹尚言，很高兴认识——」 话还没说完，一双手就包復住了我伸出的手掌，「很高兴认识你！」 握住我的手的不是尹尚言，而是原本站在我右手边的那名男同学。 「我是江祐霖！九年十班，二十二号！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兴趣是打篮球！许诺同学，你是我的女神！」 呃，他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无奈手被他紧紧抓住，我只能尷尬陪笑，「……很高兴认识你。我是九年九班，座号八号的许诺。」 江祐霖用力点头，「我知道！我很崇拜你！」 「这样啊……谢谢你喔。」我笑着打算抽回手，但他却抓得死紧，我完全挣脱不开。 「说谎。」 突然，上方传来清冷的声音。 「……什么？」我闻声抬头，只见尹尚言双眼盯着手机萤幕，嘴里却叨念着，「觉得他很烦就说很烦啊，少在那边惺惺作态。」 ……蛤？ 「江祐霖，你也是，干么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尹尚言说着，期间，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游戏。 我僵在原地，惊愕得说不出话。江祐霖则楚楚可怜地垂下头，「那个……许诺，你觉得我很烦吗？」 我赶紧慌张地挥舞没被他抓住、自由的那隻手，「没有！你别听他……」 「许诺，你不用配合我，没关係。」江祐霖噘嘴道，接着放开我的手，猛地一抬头，悄声说着，「我跟你说喔，其实尚言他啊，有一个特别的能力。」 「能力……？」 江祐霖连连点头，「就是呢，他啊，可以看穿所有——」 「江祐霖。」这次，尹尚言的声音并不是来自上方，而是从我身后传来，「别多嘴。」 我回头一瞧，发现尹尚言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手机也塞到了口袋。 对上尹尚言带着警告意味的视线，江祐霖于是乖乖住嘴，「好啦，我不说。」 「走，合作社。」丢下这么一句话，尹尚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尚言！等等！」江祐霖原本打算跟上，却在经过我身旁时顿了顿脚步，扭头在我耳畔小声说：「我跟你说，尚言每次说要去合作社的时候，其实都是要蹺课。」 「蹺……！？」我差点发出叫喊，连忙压低声音问：「……你也要蹺课吗？」 江祐霖听了，露出爽朗的笑容说：「我没有要蹺啦！我算是乖学生欸，尚言叫我过去，都只是要我帮忙把风。」 「喔……」我轻轻点头，表示明白。 「那我走啦！」江祐霖灿然一笑，拔腿追上尹尚言，只留下了一阵风。 话说回来，尹尚言说要蹺课却只带走手机，难道他一开始就只带手机来学校吗？ 跟我不同，是完完全全的坏学生。 他跟我，是不同世界的人。 『说谎。』 脑中闪过尹尚言那充满确信的声音。 看来，他不但是跟我不同世界的人，还是个我必须避开的人。 这么想着，我朝尹尚言离开的反方向走去。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尹尚言的出现，会让我小心翼翼筑起的这个世界彻底崩塌，全数归零。 甚至，在那之后，我会得以透过那塌出来的缺口，进入他那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世界。 02 「天啊！许诺，这张考卷这么难，你怎么还有办法满分啊？」 九班教室内，看见我摊在桌上的週考考卷，黄茵绪一脸惊讶地问。 黄茵绪是我的同班同学，她身材娇小、及肩的短发自然地内捲，不仅拥有一张甜美的脸蛋，个性也丝毫不矫揉造作，在同学间颇受欢迎。但她的成绩却总是七零八落的，每次大考都是低空飞过。 「就……昨天读了一点书。」我其实不太擅长应付她这种自来熟的人，感觉相处起来很累。但，因为她在班上的人际地位算是崇高，所以我素来都与她交好，想拓展人脉，就最好配合她、哄她开心。 「蛤蛤！？才读一点书就考一百分！？」黄茵绪激动地往我这边扑过来，「哗啊——许诺，你真的是天才耶！」 「没有啦，我也是认真读书才考好的啊，国小的时候成绩还不怎么好。」我假装谦虚地回应。 黄茵绪似乎是缠上我了，直接在我前面的空位上坐下，「你平常一天都读多久的书啊？」 「大概也就一两个小时。」 说谎。 其实我每天都读到三更半夜，基本上一天都要读上四、五个小时。 「哇，竟然是以小时为单位计算的吗？」虽然我已经砍掉了三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但黄茵绪还是竖起了柳眉，一脸震惊。 ——一、两个小时还是太多了吗？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太努力了？是不是太过汲汲营营、太过狼狈了？下次要不要乾脆说我两天才看一次书？ 一个不小心，天才的称号就有可能被剥夺。我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必须反覆思考，才不会毁了我的形象。 「因为我没有上补习班，上课时也很容易分心，所以还是回家看过一次内容才比较放心。」我扯出一个笑容。没上补习班是事实，但上课分心是谎言。为了跟上进度，就算前一天晚上熬夜唸书，我还是不容许自己分神。要是成绩因此下滑怎么办？要是「资优生」的身分被否定怎么办？ 「你没补习呀？那你也太强了吧，我就算全科补习，成绩也都还是敬陪未座。」黄茵绪双手撑着头，两颊的肉鼓起，似乎很懊恼。 我忍不住纠正，「是敬陪末座。」 「啊，对啦、对啦。抱歉，我国文不好。」黄茵绪俏皮地吐舌，小手轻轻敲了一下脑门。 我倒想请问，你有哪个科目是好的吗？ 「唉，人生在世到底为什么要读书啊？明明我未来高中三年都还要拚死读书的，现在却因为要会考了就逼我补习，真的很烦。」黄茵绪唉声叹气着。虽然觉得她很聒噪、很吵，但为了维持我的优良学生形象，我只好继续掛着笑容听她废话。 离会考只剩八十二天了，甚至后天就要考第三次模拟考，班上一些认真的人就连下课时间都在读书，她怎么还有空在这抱怨？ 还不如去读书吧。我轻轻叹息，但黄茵绪大概是没听见，依旧缠着我陪她聊天。 「许诺，你又是为了什么才努力考第一名的啊？」 「因为有奖学金可以领啊。」我想也没多想地顺口回道。 ……啊。糟糕。 「奖学金？」黄茵绪张大嘴巴，「你家不是很有钱吗？我听别人说你爸是董事长欸，为什么还要拚奖学金啊？」 完蛋，刚才应该这样回答她的。我也没有特别努力啊，但是就考到第一名了——类似这种，天才会说的话。 但实际上，我只是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骗子。 「我…是我如果考到第一名的话，我爸妈会给我零用钱啦！」我焦急地解释，而黄茵绪似乎是相信了，欣羡地「喔～」了一声。 她也太好骗。 其实，我爸不是什么董事，只是一个在工地因意外而丧命的工地主任。而我妈也不是董事长夫人，她只是一间小麵店的老闆娘，为了养大我这个遗腹子，她自己三餐都省吃俭用，怎么可能有多馀的钱可以给我当奖学金？ 对，我就是一个大骗子。许诺并不是千金小姐，只是一家麵店的女儿；她也不是什么天才，她是每天没日没夜地读书，好不容易才守住第一名的宝座；当然，许诺的多才多艺也不是天赋，那都是她每天留校练习的成果。 我用谎言包装起残破不堪的自己，用虚偽不实的一面面对眾人。因为比起他人同情的眼神，我更享受那种被拱起来的虚荣感。 你们的校园女神许诺，就是这样一个肤浅的人。 「许诺你真的超幸运的！长得那么漂亮、头脑又好，甚至还出身豪门……」黄茵绪双眼发亮，十指交握在胸前祈祷，「超羡慕你的，我要是有你一半幸运就好了。」 我笑着，暗自心想：幸你妈，这一切都是老娘的血汗换来的。 但表面上，我还是假惺惺地捧着她，「干么羡慕我，你长得很可爱啊，家世也还不错。」 黄茵绪出身于小康家庭，只要她成绩及格，她爸妈似乎就会为她添购新的服饰，她总是会兴高采烈地穿来学校，然后看着那些违反校规的衣服、饰品们被没收。 真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 这时，教室外似乎来了几个黄茵绪在别班的朋友，她们出声叫唤黄茵绪，她便踩着雀跃的步伐扑向她们。几个女生搂搂抱抱，好像十年没见似的。 我冷眼看着那几个女孩子开始间话家常，不屑地转回视线，打算抓紧时间偷偷复习。 在我的视线落向放在腿上的教科书的那一剎那，一个頎长身影映入我的眼角馀光中。 我斜眼一瞥，发现那人正好也在看着我。 只见尹尚言背靠着窗户，面对走廊，他的身边还围了一群狐群狗党，一看就不像是在务什么正业。此刻，他正回眸凝视着我，原本淡漠的双眼泛起亮光。 我一僵，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盯着我瞧。我正想转头回避他的视线，就看见他微微挑眉，露出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笑容。 ……我怎么有种被盯上了的感觉？ 03 尹尚言很危险。 初次见面时，他就一眼看穿了我的谎言，在我第二次看见他时，他嘴角的微笑更是给了我一股不详的预感。 对于被谎言包装起来的我来说，他这样精明却又令人捉摸不定的人，是头号的回避对象。 转眼间到了放学时间，黄茵绪再次跑来向我搭话，「欸欸欸欸，许诺！你接下来有空吗？」 「呃……」原本我已经背起书包准备要走，却被黄茵绪那殷殷期盼的眼神拦截。 怎么办？模拟考在即，我还得回家帮忙麵店的生意，眼下不走不行。 「茵绪你…有什么事吗？」我姑且问了一句。 「啊～就是呀，我跟皓搴他们要一起去读书，顺便吃晚餐！你要不要也一起？」黄茵绪双眼发亮，指着教室另一边，聚在一起的一群同学。 而黄茵绪口中的皓搴他们，同样也都是班上的中心人物，基本上我和他们算是同一掛的，分组什么的也都聚在一起。 旁人看来，我们大概是所谓的朋友。 但对我而言，他们只是巩固我在班上地位的工具罢了。 「……我不想读书耶，我想回家休息了。」说着不着边际的谎言，我婉拒了黄茵绪的邀约。 想也知道，一群同学读书顺便吃晚餐，一定是去速食店之类的地方，环境吵闹、又有好几个人聚在一起，一定没办法认真读书，最后绝对会变成在聊天或是各自滑手机。我还不如回家。 「好吧……许诺你好难约喔。」黄茵绪嘟起嘴，失望的神情全写在脸上。 「下次一定跟你们一起出去玩。」我温柔地笑着，随便承诺道。 约定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为了实现才许下的。对我来说，这可以是安慰他人的手法，也可以是拉拢人心的手段。 听见我的承诺，黄茵绪马上收起沮丧的模样，开心地直点头，抓着我的手反覆说着「一定喔！」，接着便奔向吴皓搴一群人。 黄茵绪非常单纯，很好操控。 背上书包，我独自一人走出教室。 校门外就是一条连接承泽路这条干道的街道，大部分学生出了校门都往承泽路走，只有零星几名学生会往反方向走，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或许是因为只有九年级有上第八节课，当我走出校门往右转时，身边根本一个同学都没有。 转弯过后，先是要沿着学校围墙一路走到底，才会来到一个小小的三岔路口，我要在那里左转，先回家打理好自己，再骑着脚踏车到开在承泽路上的麵店帮忙。 沿着学校爬满青苔的围墙直走，我低头默数着地上的红砖。还没走到围墙尽头，眼前却突然烟雾繚绕，还瀰漫着一阵阵菸味。 「啊…妈的，哪个烟囱啊。」我捂住口鼻，低声咒骂着。那些抽菸的人，我习惯叫他们烟囱。 「哈，模范生竟然也会骂脏话啊？」忽地，头顶上传来一道略显熟悉的嗓音。 我闻声抬头，赫然看见那个「头号回避对象」就正跨坐在学校围墙上吞云吐雾着。 「九年九班、八号、许诺。」他翻身跃下，在我面前完美落地，「你还真是我看过最假掰的人了。」 他站起身来，我发现他的身高很高。他左手拿着一根还未熄灭的菸，我才知道原来他是左撇子。 他垂眼盯着我瞧，俊逸的脸蛋上，薄唇勾起笑，散发着豪放不羈的气质。 「……尹尚言？」我诧异地看着他。 他说我假掰？ 「是的，我是尹尚言。」他笑瞇瞇地歪头，「许诺，骂脏话不好喔，我们要多说好话、多积口德啊，这样会考猜答案才猜得准嘛。」 哼，这个人明明自己出口成脏，还好意思来教训我。 我同样笑瞇了眼，不爽地回呛：「那是你要担心的事吧？以我的成绩，我根本不会碰上不会的题目，干么要猜？」 「哇，许诺，模范生可以这样呛同学的吗？」尹尚言呵呵笑着，眸中闪过一丝灰暗。 「怎么说我是在呛你呢，我是在担心你呀。」我发挥平时的演技，摆出关心的表情，「尹尚言，抽菸死得快喔，你是不是希望自己整颗肺烂掉？」 好吧，我的演技只有表情到位，都是因为尹尚言太令我不爽了，我才忍不住继续呛他。 「好可怕喔，许诺，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尹尚言仍旧笑着，却带着一丝阴森的气息。他把菸丢到地上，用力踩熄，「我今天看你跟一个女生聊天，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多少参杂着谎言吧？」 我心头一惊。这个人果然很精明。 「……你才是呢，一开始明明对我爱理不理的，现在干么贴过来？」说着，我抬脚绕过他，「我要走了。」 「——你说，你只是回家读了一点书，那句话是谎话。」 「……什么？」我愕然，转头看向喃喃自语着的尹尚言。 「然后——没有补习那句是实话，但是上课容易分心是谎话。」尹尚言伸出手指，似乎在细数着我和黄茵绪聊过的每一句话，「爸妈会给你零用钱？这也是在说谎。」 ……他这是什么怪物的记忆力和洞察力？ 「欸，别说了。」我因为被他看穿而感到害怕，乾脆回身制止他。 「嗯……夸奖那个女生的话也没一句是真心的，你只是想哄她罢了，对吧？」 「闭嘴！」谎言全数被拆穿的恐惧朝我袭来。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褪去我小心筑起的谎，没了谎言，我什么都不是！ 我站在尹尚言身前，大声怒吼。看见我发怒，他露出得逞的微笑。 「许诺，你果然很有趣。」 「蛤……？」我怒视着他。 而尹尚言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低声对我说：「啊，对了，不知道江祐霖那个大嘴巴跟你提过没，我啊，有一个特别的才能。」 「……什么才能？」我抵挡不住好奇，便稍稍敛下怒气问道。 「就是——」他像是要吊我胃口般拉长尾音，隔了几秒之后才终于说出口：「我，可以看见人们的谎言。」 我警戒地后退，「什、什么意思？」 「嗯，你就想像成我可以看到对话框那样吧。」尹尚言如此解释道，「一般的对话框是白色的，但是谎言会是黑色的。」 「这……」我有些无言。这人是小说看太多吗？还妄想起自己有超能力了？ 「你不信也罢。」尹尚言轻笑着，嘴里却吐出一句非常、非常令我毛骨悚然的话：「反正，我决定接下来要一直跟着你了。」 这是什么跟踪狂预告？ 「嗄……！？」我瞠目，有些畏惧地后退，「不…不要跟着我！」 我的形象可是用谎言构筑而成的，让他这个能看穿谎言的人跟在我身边，是要我身败名裂吗！？ 「我偏要跟，你很有趣啊。」尹尚言双手插在裤袋，没良心地说。 「不要，我才不有趣！」我疯狂摇头。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啊！ 「很有趣啊？」尹尚言似乎真心感到不解，「像你这样小小年纪就一身黑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闻言，我的心猛地一沉。 『像你这样小小年纪就一身黑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反正，我就是一个虚偽的人。 「你…难道不觉得，我看起来既虚假、又丑陋吗？」 我低垂着头。在他面前，我完全抬不起头来。 尹尚言安静地思考了一会儿，随即开口：「……其实还好。」 「蛤？」我疑惑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你不是说我一身黑吗？不就是我超假掰的意思？」 「你是很假掰啊。」尹尚言直言不讳地回答，「但是，跟这个世界比起来，你已经可爱很多了。」 「可……！？」意外的形容词让我忍不住叫出声来，我看着尹尚言，发现他眼中带着一抹忧愁。 「我眼中的世界，是真实而丑陋的。」他说着，话语中夹带着一股淡淡的哀伤。 「你……」 下一秒，他突然爽朗笑开，「所以，我决定要跟着你了！」 「关联在哪！？」 我崩溃大喊。 这个人真的有病！ 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去跟他说话的。 『反正，我决定接下来要一直跟着你了。』 那瞬间，我的传奇，毁了。 04 「许诺～有人找你！」 听见黄茵绪元气十足的喊声，我从讲义中抬起头，顺着她声音的来源望去，正巧对上教室外尹尚言炙热的视线。 嗬。一阵鸡皮疙瘩。 我低下头，逃避似地继续解题，「跟他说，我不认识他。」 「嗄？」黄茵绪看起来有点疑惑，但还是乖乖地跑了去，转述我的话。 尹尚言瞬间皱了下眉头，随即露出顽皮的笑容。当我意识到不妙时，他已经抬起手，围在自己嘴边，朝着九班教室内大声喊道：「许诺她啊，其实——」 干！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他的方向衝去，捂住他那口无遮拦的嘴，并尽可能撑起灿烂的微笑对他说：「哎呀～原来是尚言啊，刚才离太远了我没看清楚，有什么事吗？」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拼命忍着笑。 「笑屁啊！」我用唇语骂道。 「什么？许诺你说什么？」 我赶紧改口，「我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这回他没有再刁难我，反而顺从地点了点头。算他识相。 ＊ 学校中庭的花圃旁，我和尹尚言面对面站着，一副要谈判的模样。 噢，不是，一副要谈判的样子的只有我。 「你又想干么？」我双手伸直握拳，恶狠狠地盯着他。 「……先不说这个。」尹尚言目光一瞥，有些无言地看着站在他两公尺远的地方的我，「你一定要离我这么远吗？」 「不要想跟我装熟。」我瞪着他，警戒地再次向后退。 闻言，尹尚言笑得如沐春风，「别这样嘛，我可是有你的把柄喔！」 「哎呀，别这样嘛。」我赶紧贴近他，脸上掛起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尹尚言，你又有什么问题了？」我的眼角微微抽动，但还是努力保持住笑。 「好好说话嘛，我们难道不能当朋友吗？」尹尚言露出公关笑。 我拧起眉头，一手捂在嘴前呵呵笑着，「这有点困难耶，呵呵。」 两个人相对笑着，气氛不知为何剑拔弩张。 「许诺，你是真的很讨厌我吗？」尹尚言手插口袋，表情看似在笑，额上却爆出青筋。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随时都保持离我三十公尺远。」我说。 我是认真的。 眼前这个人似乎没有意识到他对我而言多么具有威胁性。要知道许诺这个人的成分根本就是一个「谎」字，现在一个能看穿谎言的尹尚言要跟着我，是要我去死？ 「三十公尺的话，那我岂不是连自己班教室都进不去了？」 十班就位在九班隔壁，两班比邻而座，距离根本不到一公尺。 「反正你也常蹺课，应该没差吧？」我出言挑衅。 「……啊？」尹尚言脸色一沉，挑眉俯视着我，感觉他一旦发怒，下一秒就可以把我生吞活剥。 我浑身一颤。 不妙，我都忘记他是个混混了，还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 「你真的很难摆平。」尹尚言皱眉，表情非常难看。 靠，好可怕。我要不要趁现在赶快道歉然后拔腿就逃？ 「你……」他紧盯着我，然后叹了口气。 「你你你、你要干么？」我害怕地想向后退，却愕然发现我后面是灌木丛，再后退就要摔个狗吃屎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怕？」尹尚言眉眼一垂，似乎很受伤。 ——哪有什么为什么，你就很可怕啊！ 「如果我说我是真心想跟你当朋友，你愿意吗？」 我张大嘴巴，呆呆地望着他，「……蛤？」 尹尚言的脸突然涨红，好像现在才为自己刚才说的话感到害臊。 他羞窘地放大音量，「我、我说！我要你跟我当朋友，可以吗！？」 我有点被吓到，断断续续地回：「呃…嗄？可、可以！」 我们之间瞬间安静下来，尹尚言看着我，半晌，他的脸上咧开笑容。 他的笑容其实很天真单纯，有一种率性做自己的感觉。 尹尚言张开双手，「在我面前不需要装模作样的，很轻松吧？」 什么轻松，我都快要不自在到死掉了。没有谎言这层外衣保护，我等于是失去了鎧甲的武士，变得脆弱不堪。 「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感兴趣？」我迈开回教室的步伐，他也跟了上来。 尹尚言的理由还是那句，「因为你很有趣。」 「就、就说我不有趣了！」我合理怀疑他真的有病！ 「超级有趣啊。」边说，他从口袋拿出手机递给我，「许诺，你有fb吧？我们加个好友吧。」 「你怎么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拿出来啊……」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还是很听话地接过手机，用他的帐号发了交友邀请给我。 「你现在登你的帐号，接受我的邀请就好了啊！」他说，他怕我回家把他封锁，因此要求我在他面前接受邀请。 「你问题真的有够多……」我叨念着登入自己的帐号，按下接受邀请的键。接着，我二话不说点开聊天室，把他的暱称改成「尹伤眼」。 「欸，哪里伤眼了，我长得很帅好吗？」他伸手取回手机，看着萤幕鬼叫。 「好了，手机收起来。」我用警告的语气命令道。但他没有理会，只是盯着手机上我的名字喃喃说道：「许诺，你明明就叫做许诺，为什么还满嘴谎言呢？」 「因为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谎言。」我曖昧地回答道，并再次迈开脚。 听他没有回答，我停下脚步转头看他，只见尹尚言对着手机萤幕敲敲打打，不知道又在干什么。 我凑过去一瞧，这傢伙竟然把我的暱称改成「死鸭子」！ 「欸，谁是死鸭子啊！」我抓住他的胳膊，想要抢过手机。 「就你啊，死鸭子嘴硬听过吗？以后就叫你死鸭子好了。」 我不悦地嘟起嘴，「我才没有嘴硬。」 而且，叫别人死鸭子是什么意思？瞧不起人啊！ 「我倒觉得你一天到晚嘴硬。」 我怒视着他，「才没有。」 他打趣地靠近我的脸，「又嘴硬。」 我撇头，「没有。」 「有。」 「没有。」 「有……」 发现再辩下去只是在浪费时间，我嗔怒地抢走他的手机，「放学前，你的手机暂时由我保管。」 「欸！模范生就可以这样的吗？」见我带走他的手机，尹尚言赶紧快步跟上我。 「可以啊，模范生的权利可大了！」我贼笑着说。 看见我的笑容，尹尚言似是靦腆地微笑叹气，似乎拿我没辙。 绕过中庭中央的水池，一旁传来了阵阵菸味。 我皱眉捏住鼻子，用带着鼻音的声音问：「你刚刚抽菸？」 尹尚言耸肩，「没啊。」 奇怪，那学校里怎么会有菸味？ 「你不喜欢菸味吗？」尹尚言倾身向前靠近我。 「很讨厌。」正常来说没人喜欢吧？那些抽菸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一道娇滴滴的假音随着菸味传来，「啊，尚言！」 尹尚言闻声转头，我也跟着看过去。只见一群女学生站在树丛中，每个人嘴里都叼着菸，头发的顏色更是五彩繽纷，染成灰绿色的都有。她们之中，一个看起来就像是大姐头的女生正扭腰摆臀，朝着尹尚言招手。 05 「喔？」那女生看到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这不是乖宝宝许诺吗？」 我瞇起眼，斜睨着她。 魏倩羽，十班的太妹，同时也是我的国小同学。 她脸上画着浓妆，一头长至腰际的捲发染成了醒目的灰紫色，制服裙明显有被改短过，手上还掛着一堆饰品。 ……才国中而已，有必要花枝招展，打扮成这样吗？ 从国小开始，她似乎就很讨厌我，老是找我麻烦。 这样很好，反正我也讨厌她。 我撇头，不想跟她对话。 「尚言，你换口味啦？」魏倩羽搔首弄姿着，贴上尹尚言，「我可以陪你玩呀，你干么跟这个阴沉女混？」 魏倩羽黏着尹尚言，对我露出狡黠的微笑。 我沉默不语，实在不想跟她一般见识。 「阴沉？许诺才不阴沉咧。」尹尚言回答。 「尚言，别被她骗了，你知不知道她国小的时候——」 魏倩羽话还没说完，就被尹尚言一把推开，「不要碰我，你身上都是菸味。」 「啊……尚言，你干么这样～」魏倩羽尷尬地笑着，「你要不要也来一根？」 「不用了。」尹尚言拍拍衣服，「许诺不喜欢菸味。」 「……蛤？」魏倩羽显然相当震惊，不懂尹尚言为什么要配合我的喜好。她倏地转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同学，抽菸真的不好喔，身上都是菸味，男生会喜欢吗？」我朝她露出模范生式的假惺惺微笑，假装关心道。 「你……」魏倩羽气愤难当，但为了保持在尹尚言面前的形象，她紧咬下唇，忍住怒气，「走了。」 魏倩羽一声令下，其馀几个女生便纷纷把菸踩熄，屁颠屁颠地跟上。 走之前，魏倩羽还不忘用力地撞了下我的肩膀，低声怒骂：「狐狸精。」 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以为自己在演《风水世家》喔？当自己是什么八点档里面的坏女人吗？ 眼看女混混们一行人就要愤而离场，魏倩羽却猛地瞥见我手中抓着的尹尚言的手机，接着就像疯婆子般扑了过来。「喂，这不是尚言的手机吗！？」 啊，说错了。不是像，她就是疯婆子。 「你这个小偷，竟然还敢偷尚言的东西！？」她双眼瞪得老大，双手紧紧抓着我拿着手机的手。 我不爽地斜眼一瞪，「我没有，你不要随便在那瞎猜！」 闻言，魏倩羽扯出一个不以为然的笑，「还说没有，你曾经干过的事，我可是记得一清二处！」 「那明明也是你自己误会——」 「放手。」突地，一双大手轻松地拉开了魏倩羽的手，「是我要她帮我保管的，魏倩羽，不要没事惹事。」 「尚言……！」魏倩羽一脸委屈，「不是，我跟你说，这个女的从国小的时候就——」 「喂，不要废话了，快滚。」尹尚言面不改色地说，但那面无表情的脸却莫名地恐怖，「不然我可能会开始讨厌你。」 魏倩羽欲言又止，只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后，便大步离去。 「……她喜欢你喔？」看着魏倩羽的背影，我如此臆测。 「好像。」尹尚言抓着后脑，接着关心地靠近我，「许诺，你还好吗？」 我爽快地回身，「很好啊，我们走吧。」我转头对他露出小恶魔般邪恶的笑。 能让魏倩羽那么狼狈地离场，我超爽的啊，有什么不好？ 看见我的表情，尹尚言不知为何耳根泛红，彆扭地转移视线，「你的手流血了耶。」他指着我的左手，我抬起手确认，才发现手背上有一道破皮的伤口。 「呃，为什么？」我盯着伤口，百思不解。 「什么为什么，那是刚才魏倩羽弄的啊，你都没感觉喔？」尹尚言担忧地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过去，「去保健室贴个ok绷吧。」 「喔？喔……」我顺从地让他拉着，「她什么时候弄的啊？」我还真的没感觉。 「刚才她抓住你的时候，手指甲整个都陷进你的肉里了。」 「呕，好噁。」我嫌弃地拍拍伤口。 哇，太可怕了吧，我知道有些女生会故意把指甲留得很长，但是这根本就是一个行走凶器了吧？ 乖乖地到保健室处理好伤口，尹尚言一路跟着我，直到把我送回教室。 看见我凯旋归来，黄茵绪赶紧奔向我：「许诺，你还好吗？」 「什么？」她看到我的伤口了吗？ 「你刚刚不是被尹尚言叫去中庭吗！」黄茵绪双手握在胸前，一脸担忧，「我刚刚从楼上往下看，你是不是被他威胁了啊？还被一群女生找麻烦！然后我还看到他把你拉走……」 「蛤……？没、没有啦！」我挥挥手解释，「尹尚言是我的…朋友。他刚刚是带我去保健室擦药。」 「擦药？你受伤了？」黄茵绪慌张地上下打量着我，「尹尚言怎么会是你朋友，他可是个小混混耶！」 「他……」我无言以对。 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们两个就算只是走在一起，看起来也会像是我在被找麻烦。因为我是乖学生，而他是不良少年。 我们好像根本不适合当朋友。 我举起手，秀出已经贴上ok绷的伤口，「没事啦，刚刚是魏倩羽来找我碴，尹尚言是因为我受伤了，才抓着我去保健室的。」 「魏倩羽？她不是也是混混吗？」闻言，黄茵绪担心地眉头微攒，「许诺，你不要勉强，你要是被威胁了就告诉我，我会带着皓搴帮你去揍他！」 黄茵绪紧紧抱住我，我只能苦笑着拍拍她的头。 果然，我们注定只能是不同世界的人，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06 就如魏倩羽所说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我国小时是怎样的。 要说我的国小生活，那可以说是我的一段黑歷史。 那时我不懂用偽装来保护自己，完全就是一个边缘人。成绩平平、不会打扮、家境不好，真实的我完全被摊在眾人面前。 小时候没想过要替家里拿奖学金节省开销，所以我的成绩向来平庸，顶多中上。而且国小时还有那该死的便服日，而我能穿的衣服也就那几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我家没什么钱。 而和魏倩羽同班这件事，根本就是一场灾难。 魏倩羽简单来说，就是每个班里面都会有的那种孩子王。国小高年级的时候，她已经学会化妆、用电捲棒，还学会了怎么排挤别人。 魏倩羽向来看我不顺眼。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讨厌我，或许是因为我俗，也或许是因为我穷。她是班长，负责保管我们班的冷气卡，里面大概存了两、三百块。在我们快毕业的时候，冷气卡不见了。魏倩羽不愿承认自己的疏失，反而对全班呛声，说一定是有人偷走冷气卡，还当着全班的面对我说：「许诺，你的嫌疑最大。」 即使后来找到冷气卡，发现只是掉到魏倩羽自己的餐袋里了，她还是坚持说是我做贼心虚，才偷偷把冷气卡还回去。 就这样，直到毕业，我都被冠上了小偷的名号。 全部都是魏倩羽搞的。 对，灾难。 我这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就只有被欺负的份，甚至还无权反抗。 所以我决定了，未来我一定要让自己脱胎换骨。 哪怕是靠谎言去建构。 ＊ 有句话说，「冤家路窄」。 今天，我深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意境。 走出女厕，我竟在洗手台遇到正在补妆的魏倩羽。 嘖，有够衰。但我也不可能不洗手，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她旁边，扭开水龙头。 透过镜子看到我，魏倩羽马上露出戏謔的笑容：「乖学生，你装得还开心吗？」 我没有抬头，逕自搓洗着双手，「我不想跟你对话，会降低我的智商。」 「哼，没有其他人在，就乾脆不装了是吗？」她不屑地鼻孔喷气，对着镜子涂口红，「你到底是多没自信，才这样装模作样啊？」 我关上水龙头，叹了口气，「你又是多没自信，才在脸上涂这么厚的粉啊？」 说着，我伸手用溼答答的手指抹过她的脸。她的脸上马上出现一截色差。 「干，白痴喔！」她尖声叫着，连连向后退，「你干么啦！」 我甩乾手，用卫生纸擦掉手上沾到的那层粉。 「哇，你这样真的比较美耶！」我笑盈盈地看着她，用浮夸的语气称讚道，就像平常演的那样。 忽然，她一个箭步朝我衝过来，我还来不及躲开，她的巴掌就已经朝我脸上招呼。 啪！清脆地一响，她毫不留情的巴向我的左脸。我被打到眼睛，不由得泛泪。 「这样就哭？」魏倩羽再次举起手，「又要开始演被害者了是吧？」 还没反应过来，她又一掌呼了过来。 「有尹尚言罩你，你现在很嚣张了是不是！？」魏倩羽笑得扭曲，「你现在连别人的男人都想偷啊？我跟你说，尚言他是我的——」 不等她废话完，我一抬脚往她的下巴踹上去。 幸好我柔软度够好，不然要是踢到她的胸就尷尬了。 大概是痛到说不出话，魏倩羽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兀自在那哀号着。 「同学，表情不要这么恐怖嘛，你粉底涂那么厚，这样容易裂开喔！」留下这一句话，我马上一溜烟跑开。优良学生许诺可不能跟人打架还被发现。 「许诺！你给我走着瞧！」身后，魏倩羽还在哀哀叫着。 我快步走过没人的走廊。一旁的楼梯间却传来了一阵窃笑，而且声音还不小。 听出那声音的主人是谁，我决定予以无视，直接掠过。 突然，一隻手从我脑后抓住我的马尾。「啪！」我的确清楚听见了自己额上暴出青筋的声音。 我撑起优等生的微笑转头，「同学，请问有什么事吗？」 「噗哧！」那非常不会看状况的傢伙忍不住偷笑，「还同学咧，明明平常都叫我尹伤…痛！」 我不动声色地踩了一下他的脚。非常，用力。尹尚言于是吃痛地喊了声，而我则是露出了胜利者的灿烂笑容。 「嘖，双面人、虐待狂......」 我再次抬起脚。 「对不起。」他马上立正站好。 我双手叉腰、两脚开开，气势十足地站在他面前质问道：「喂，你老实说，你刚才全都看到了吧？」 「嗯？你是说女神许诺被赏巴掌的部份？还是女神许诺抬脚踹人的部份？」 「你这不是全看到了吗！」我大喊，「你是不会出来劝架吗！？」 他痞痞地笑了，「难道我要走出来说什么，『你们不要为了我争吵』之类的吗？」 「感觉好渣。」我看着他，直言说道。 「谁渣了，我可是纯情少年。」说着，他还煞有其事地撩了下头发，双颊微红地看向我。忽然，尹尚言的视线在我脸上定住，他的脸还不断靠近我的。 我向后倒退，「你干么？」 「……呃，你在哭吗？」他盯着我微微发红的眼，有些慌张地问。 「欸……？」我伸手摸摸脸，脸上传来一阵热辣辣的触感，我旋即想起刚才被魏倩羽打到眼睛，眼泪不由自主地飆出来的事。 才正想解释，尹尚言就已经拉着我到楼梯上坐下，接着便霸道地把我的头往他肩上按，「我的肩膀借你靠。」 「……呃，喔？」我无言，这个尹伤眼装什么帅，谁说我需要你的肩膀了啊！无奈他强而有力的手正压在我头上，我想溜都溜不开，索性就这样偎依着他的肩放松。 「哭吧。」他说。 「我没有要哭。」我疲惫地叹息。 或许他说得对，我就是死鸭子嘴硬，明明已经好累、好累了，却还是会强顏欢笑，说自己没事；明明很渴望他人的温暖，却又拉不下脸接受别人的好意，因为我必须是最坚强的许诺。 但是，像这样享有他霸道的温柔，好像也挺好的。 靠着他的肩，我的嘴角抿起笑意。 「咳哼！」突然，他夸张地清了清嗓，「许诺，我这样宽宏大量地出借肩膀，你是不是应该好好感谢我？」 「……蛤？」我抬头瞅着他。这才是他的目的吗！ 尹尚言红着脸，眼睛不知道在看天花板的哪里，迟迟不肯面对我。 「……你要我怎样？」我慢慢从他的怀里退开，而他则不要脸地开口，「答应我一个要求，可以吗？」 「你先说你要干么。」我防备着他。 而他则是转了转肩膀，好像刚才我躺那一下下让他肩膀痠痛似的。接着，他猛地撇头，笑嘻嘻地对我说：「让我去你家。」 07 我真不敢相信。 我竟然真的带着尹尚言来到我们家位于承泽路上的麵店来了。 我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许诺你的节操呢！ 「明明是你家的麵店，为什么是叫『刘妈妈麵馆』？」星期六，尹尚言在我的带领下，来到我们家麵店外头。他抬头看着老旧的红色招牌，好奇发问。 「刘是我妈的姓，我跟我爸姓的。」我说着，领着他走进店里。现在虽然才早上九点，但是麵馆十点半就要开了，现在就必须开始前置作业。 进到店里，妈妈正坐在其中一桌准备着餛飩、汤饺一类的配料。 见我带了个来歷不明的男生回来，妈妈停下手边的工作，站起身来。犹豫半晌，她吶吶地开口。 「你是……」妈妈盯着尹尚言，惊讶过后，她豁然开朗地拍手说道：「啊，是小诺的男朋友吗？」 闻言，尹尚言笑得乖巧，恭敬地朝我妈微微鞠躬，「是的，伯母您好。」 「才不是！」我用力打了他一下，转头赶紧向一脸惊喜的妈妈撇清，「妈，你别听他乱说。」 一旁，尹尚言揉着被我打到生疼的后脑，低声囁嚅着，「才没有乱说。」 没有理会他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我笑盈盈地上前告诉我妈说：「妈，他今天是来帮忙的，他叫尹尚言，是我同学，打工钱少算给他也没关係。」 「谁说的！？」尹尚言抬头反驳。但是因为不知道他是在反驳哪件事，所以我一律驳回。 听见尹尚言是来帮忙的，妈妈显然相当开心。毕竟假日的人潮眾多，能多一个年轻的得力助手自然再好不过。 我带着尹尚言参观整个店里，教导他一些服务生应有的常识。我实在不期待他会下厨，所以决定让他做些服务工作就好。当然，要是他那张帅脸能多替我们招揽客人，我会考虑多给他一些薪水。 或许是我在心里的预期应验了，刚开店没多久，马上就有一组女性客人彻底迷上了尹尚言。多亏我帮他打理过，他现在完全没有不良少年的样子，反而像是个彬彬有礼的帅哥店员。 十二点刚过，我马上就看到ig上传开了一些尹尚言的照片，还有一些是有拍到我的，我们被吹捧为「传统麵馆中的俊男美女组合」。 「小诺，这个男朋友不错喔！」常客阿豪叔如此调侃我道。 「阿豪叔，他不是我男朋友啦！」我看似困扰地笑了，实际上心里却觉得很开心。 ……是因为我们家麵馆今天生意特好才开心的！ 一天下来，生意确实比往常更好。多亏客人在ig上的宣传，直到打烊前，都还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客人上门。 妈妈心情相当愉悦，甚至希望可以正式聘用尹尚言。尹尚言则说，虽然没办法每天来，但他还是可以偶尔来帮忙。 妈妈乐不可支，抓着我说：「我可以接受你们现在就订婚。」 「可是我不能接受！」我崩溃吶喊。妈你这是看上尹尚言这个女婿了吗！ 打烊后，妈妈在外场拖地，我则和尹尚言到内场帮忙洗碗、收拾厨具等。 「哈…累死我了！」尹尚言戴上塑胶手套，扭开水龙头，「但是我表现得还不错吧？」 他转头，朝我灿然一笑。 我则是瘪瘪嘴，心里一方面怪他表现得太好了，害我被误会；一方面又很感谢他带来这么多客人，不知道该骂他还是称讚他。 最后我选择回避，「觉得辛苦的话，你当初干么说要来？」 他则直接了当地回答：「因为我喜欢你。」 喀！我被吓得差点失手砸破瓷碗，在心里骂了无数次的脏话后，我将视线转向他。 「……嗄？」 「你没听到？那我再讲一次。」尹尚言把洗碗精挤到海绵上，同时说道：「我喜欢你。」 「你在说什么？」我皱眉，停下手边的动作转头看向他，「讲清楚，你说的喜欢是友情上的，还是爱情上的？」 「嗯……」他抿唇，抬头闭上眼，像是在沉思。「爱情上的。」 最后，他给了我如此答覆。 「什么鬼？」我有些无言地看着他，「你……哪有人告白得这么突然的？」而且还一边洗碗？什么鬼？ 「很突然吗？」尹尚言轻轻笑着，「我倒觉得是你太迟钝。」 「蛤？」 「当男生说你很有趣，还主动跟你要脸书的时候，就代表人家对你有兴趣啦。」他一边刷碗，一边跟我解释，「然后人家要求要去你家的时候，就是对你有意思啦。」 呃…… 「是这样吗？」我还是不解地拧着眉。这根本是他个人的标准吧？ 「就是这样啦，不然我干么来这里活受罪。」 ……我以为你只是想坑我打工费。我抿抿唇，没有说穿。 「所以你喜欢我？」我向他确认。他点点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种事哪有什么原因？」 「可是……我们才刚认识没多久欸。」我有些不知所措。 「认识多久，这很重要吗？」他打开水龙头，把碗筷上的泡沫冲刷乾净。 「我觉得很重要。」 「那，我们要认识多久之后，我才可以喜欢你呢？」 「呃……」我不由得语塞。这我也答不上来。 尹尚言抬头呻吟着，似乎是在思考，「跟认识多久无关，我就是喜欢你呀。因为你生气闹彆扭的样子超可爱，哭脸虽然很丑，但还是很可爱。」 说完，他对我露出宠溺的笑。 「……啥？」这是褒，还是贬啊？ 「你不能理解自己的魅力在哪吧？」尹尚言笑得柔和，「你率真的样子，真的很让人心动。」 扑通一声，心脏好像漏跳了一拍。 但我只能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我怕要是对上眼，我可能会不小心心动。 「抱歉。」我垂着头，一手紧紧抓着海绵，低声说道。 「是我预料中的答案呢。」尹尚言擦乾碗盘，将餐具叠好，「不用抱歉，我只是想说出来而已，没期待你会给回覆。」 他将餐具收进柜里，接着故作开朗地在厨房门口朝我挥手，「我跟伯母打声招呼就要走了，你也赶快休息吧。」 我掛起淡淡笑容，「好…今天很谢谢你。学校见。」 他留给我一个微笑，「学校见。」 尹尚言头也不回地离开厨房。我撇头，不去看他寂寥的背影，也不去回想他眼里的哀伤。 因为我是乖学生，而他是不良少年，所以这是注定的结果。 国三是个心事重重的年纪，面对会考、同儕、父母等人事物，为了前进、为了保持现况，我们不得不放弃某些东西。 为了考试成绩，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兴趣；为了迎合同儕，不得不放弃一些自己原有的朋友；为了父母的期望，不得不放弃自己真正的志愿。 为了承泽校园女神的称号，我不得不放弃尹尚言。 两手撑在洗碗槽边，我眨眨眼，不让莫名其妙冒出的泪水滑落。 没关係，趁这份感情才刚萌芽，我可以轻易地抹煞掉它。 这是为了我自己。 08 我以为在那之后，我和尹尚言之间会变得很尷尬。 但是没有，因为我们根本没再见到对方。 九班跟十班，只相隔不到一公尺的距离。但只要我们没有人主动，我们之间的交集就是零。 週五，我们班刚上完理化实验课，正成群结队地返回教室。黄茵绪勾着我的手臂走在我左手边，她的再左边则是吴皓搴。吴皓搴似乎喜欢黄茵绪，所以老是黏着她。而黄茵绪不知道是不是喜欢我，不然她干么老是缠着我？ ……我自恋是因为我有本钱，懂吗？ 经过十班教室，我看见尹尚言一如往常地坐在窗台上打电动，而江祐霖也同样陪在一旁。 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心电感应，尹尚言突地抬头，我来不及移开视线，就这样跟他对上了眼。 唔。我怯怯地小动作朝他挥手。 他愣了一下，接着朝我招手，似乎是在叫我过去。 「你们先回教室吧。」为了避免他们误会，我推着黄茵绪和吴皓搴进了九班后，才旋身走回十班。 「……你有什么事吗？」我双手背在背后，看着别处问尹尚言道。 「你干么这么心虚，又没怎样。」他说，我彷彿看到他额上冒出一滴汗，「我今天去帮忙，可以吗？」 意会过来他在说什么，我忙不迭地点头，为了避免被旁边的江祐霖听到，我特地上前靠近他，压低声音说：「可以啊，你能来我妈一定很开心。」 说完，我看向他的眼睛，此刻他也正凝视着我。 「喂？尹伤眼？」他迟迟不应声，我于是出声叫唤。 尹尚言看着我，嘴角勾起笑，「许诺，你靠这么近干么？」 「嗄？」我不解地看着他。 「我说，好歹你也知道我喜欢你，你还靠得这么近，不怕我霸王硬上弓吗？」他低低地笑出声，眼睛瞇成了月弯型。 我这才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到十公分，他的唇就在我眼前，一个向前就能吻上我。 意识到这点，我整个人向后弹开，双手抚着双颊，希望我的脸没有被红潮淹没。 而目睹了这一切的江祐霖虽然听不到我们的对话，但还是迟疑地开口：「许诺，你……跟尚言……？」 他挤眉弄眼着，我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本想马上否认，但尹尚言就在一旁看着，我要是极力否认的话好像也有点对不起他。 犹豫间，我朝尹尚言投去求救的眼神，但他理所当然没有理我。江祐霖见我们没人要否认，兴奋地摀着嘴呜呵呵笑着：「看来是有谱？」 「许诺，你别理他。」尹尚言一脸没辙，「我们去中庭讲吧。」 「呃……嗯……」 「哎哟，是要去谈情说爱了？」江祐霖像个八婆般，笑得狗腿，「尚言啊，怎么不跟江妈妈我说一下呢？我会保密的啦！」 说着，江祐霖在嘴前做了一个拉上拉鍊的动作。 可惜尹尚言没有要理他的意思，翻了个白眼后就兀自转身走人。 「尚言弟弟干么害羞啦～」江祐霖还在欠揍，朝尹尚言的背影喊着。 「那个…我也要走了喔。」礼貌上觉得我应该装一下，我于是跟江祐霖报备了一声，接着就转身打算追上尹尚言。但这时，江祐霖又突然拉住我。 我回头，看见的是他意外认真的面孔。 「怎么了？」我问。 确定尹尚言已经走远，江祐霖严肃开口：「……许诺，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些都是我擅自告诉你的，你不要让尚言知道。」 我停下脚步，对他点点头。 他抓着后脑，似乎有些烦恼，「就是……你应该也知道尚言能看见一些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吧？当然不是鬼怪什么的，反正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我点头应声，「嗯，他都跟我说过了。」 「然后，尚言他在之前的学校就因为这件事吃了不少闷亏。他知道有些人在说谎、知道有些人意图不轨，结果出手伸张正义的结果就是保护管束加退学。细节我也不清楚，总之，尚言对这个世界感到很灰心，明明他看到的才是真实，但是没有一个大人站在他这边。」 我看着江祐霖，静静聆听。 「所以啊，我觉得，要是你能被他喜欢上，那就代表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吧！」江祐霖笑着说：「我不知道他眼中的你是怎么样的，但是我想说，如果你有办法让尚言喜欢上这个世界，那我拜託你救救他。」 说着，江祐霖垂下眼帘。 「……」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良久，我开口问道：「关于他在之前那所学校发生的事……是他告诉你的吗？」 江祐霖点头。 「那，我想，他一定很信任你吧。」我伸手拍拍他的肩，当作鼓励，「你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现在想想，尹尚言之所以会和江祐霖亲近，或许就是因为他的真诚。 听见我的话，江祐霖感动得眼眶湿润，「许诺……你真的是女神！」 不，我不是女神，我只是一个用谎言打造出来的仿冒品。 江祐霖这个人，虽然他一开始太过热情，让我有点被吓到，但其实他人还满亲切的。他是真正的好人。 「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尹尚言的。」我露出女神般的温柔微笑，对江祐霖承诺道。 这次不是演戏。 ＊ 小跑步跟上走在前头的尹尚言，我们一起漫步到了中庭。 「许诺，你真的很没有戒心。」并肩坐在木头长椅上，尹尚言倒向我，头靠着我的右肩。 「喂喂喂喂！」鼻尖可以嗅到属于他的洗发精香味，感受到他均匀的鼻息，我实在是不忍心把他推开。 才怪。 我猛地倒向左边，尹尚言的头失去支撑，整个人抖了一下才稳住。 「哈哈哈哈，白——痴。」我幼稚地嘲笑他。 而他稳住后，便用手肘撑着长椅立起身子，「许诺，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刚刚没稳住，那我现在会摔到哪里？」 「蛤？」我不解地歪头，顺着尹尚言的视线，我看向自己的大腿。 「……靠！你这个变态！」要是他刚刚没稳住的话，他现在搞不好、搞不好会躺在我腿上啊！一股热气衝上脑门，我从椅子上弹起，退到一公尺外。 「哈哈，我就说吧，你真的很没戒心。」尹尚言得意地大笑，「要是你遇到的不是我，你早就被吃掉了。」 「吃什么啊，大变态！」我羞愤地喊。 「我是担心你，除了我之外，你还要上哪找这么好的男朋友啊？」尹尚言仰头看着我，眼中似乎有着几分凄凉，「许诺，我要怎样你才会喜欢我？」 「嗄！？」这人不是说不期待我的回覆吗！怎么又突然开始讨好我了？ 我一手捏着下巴、一手环胸，煞有其事地思考了起来，「嗯……不能抽菸、染回黑发、头发修短、衣服也给我好好穿，还有不可以再蹺课。」 「挑剔。」尹尚言轻笑着，看着我的视线饱含宠溺，「但，如果是未来女友的要求，我当然恭敬不如从命囉。」 「谁说要当你未来女友了。」我嗤之以鼻，「还有，你从今天开始要认真读书，至少每次小考都要及格。」 闻言，尹尚言的身体不自然地抖了一下。 他脸上的笑容僵硬，似是恳求地抬头望着我，「可以…不要吗？」 「都快会考了，你多少也给我翻开你的课本吧！？」我指着他的鼻头大骂。这人上国中以来不知道有没有翻开过教科书？ 尹尚言僵硬地转移视线。 看来是没有。 「……我有买课本吗？」半晌，他一脸不确定地攒起眉头。 竟然连有没有课本都不知道吗！ 「你真的很夸张欸！会考也就这么一次，就好好衝刺一下吧！」我激动地大喊，「你难道不想跟我上同一间高中吗！？」 ……呃？ 听见我的话，尹尚言瞠目看着我。紧接着，他弯起眉眼，露出坏笑，「你希望我们可以上同一间高中呀？」 「没有！」我立即否认，但尹尚言却充耳不闻。 「许诺，下一次的大考是什么时候？」 「呃…下个月要考四模。」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那好。」尹尚言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我会达到你所有的要求，四模之后，你要答应当我的未来女友。」 我抬眼看着他自信的脸，「哼…你以为我不敢赌吗？」 是有点不敢。 碍于面子，我还是答应了下来，「赌啊，谁怕谁？」 听罢，尹尚言勾起满意的微笑。 「目标是要考上南政高中的最低录取分喔。」我挑眉。 「好啊，管他南政还北政，我就考到给你看。」尹尚言自信满满地说。 呵，看来他根本不知道，南政是仅次于第一名的男校壹中、女校映柳的高分校，才能这么乾脆地答应。 原本我的志愿是全国第一的映柳女中的，但是……映柳的分数好像有点太高了，我想我应该考不到吧。就只好把程度降低，改考排名第二的男女混校南政囉。 就说不是为了跟他同校了！ 09 当晚，我带着尹尚言来到麵馆，妈妈果然一直很期待他可以再来，开店前就喜不自胜地招待了他一堆小菜。毕竟他可以算是我们的招财猫啊。 「尹尚言，今天你一样负责外场，ok吗？」 「ok.」尹尚言简短回应道，一边把耳上的装饰品逐一拆下来放进口袋。 发现我在看他，尹尚言朝我露齿微笑，「下週开始，我就不会戴这些耳环了，会乖乖穿校服，这个假日也会去美容院剪发、染发。这样可以吗？」 我满意地微笑点头，「嗯，很好。」 而尹尚言凝视着我，有些发怔。 「干么？」我慢慢地敛起笑。 他正经地面向我，「许诺……我觉得，你以后不要太常笑比较好。」 我歪头，「为什么？」 「因为我会忍不住心动。」说完，尹尚言同样也送给我一记微笑杀。 我第一次知道微笑也可以杀人。 「……那你不要看不就得了！」莫名其妙又被撩了一把，我羞窘地撇开头。 听见尹尚言吃吃窃笑的声音，我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又败给他了。 ＊ 九点过后，麵店的晚餐尖峰时段刚过，接下来要准备应付宵夜场的客人。内场的妈妈正趁着空档补充小菜，而我和尹尚言已经累瘫，于是就坐在外场稍作休息。 「好累。」 「我的肩膀借你——」 「不用。」尹尚言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硬生生打断。要是他又藉此要求什么怎么办？我才不会上当。 此刻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不像平时嘈杂，是短暂的寧静时光。 「这么安静，感觉好安心啊。」 「为什么安静反而会安心？一般不都是有人在身边会比较安心吗？」尹尚言好奇发问。 「就……」我顿了一下，「可能是习惯在学校的时候被当作话题了吧，我总感觉身边的人都在议论自己，只要有人在我背后交谈，我就会很担心他们是不是在谈论我？是不是在笑我？」 然后就会感到很不自在，会不由自主地一直去想、去听他们谈话的内容。 听闻，尹尚言凝视着我良久，接着开口：「其实啊，你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重要，不够资格成为他们每天茶馀饭后的话题。」虽然现实，但他的话的确没错。「试着活得轻松点吧。」说完，他朝我露齿灿笑。 「……」我盯着桌面，吶吶地开口，「你活得这么洒脱，一定没办法理解吧。」 老实说，我也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 我会害怕大家的目光，却又想让人注意到自己。 有时候想要放弃一切，却又想再努力一下。 害怕大家拋弃我、离我而去，却装作怎样都没关係。 嘴上说着自己不在意，但其实对那些喜欢我、讨厌我的人都在意的要命。 这么说了之后，我只换来尹尚言的一句：「你好矛盾。」 「……对啦，我就矛盾。」不想再被他说我嘴硬，我决定直接承认。 两个矛盾的选项，哪一个才是我的真心话？ 我不知道。 这时，麵馆玻璃製的门被人推开，风铃发出悦耳的响声。门口传来少年少女交谈的声音，大概是补习班下课后来吃宵夜的学生。 「干么来这里？我想吃麦当当耶。」那个少年抱怨。 「听说这里有帅哥服务生欸，ig上有超多照片的，但是都很模糊，所以我就想亲自来看看他的圆山真面目！」少女兴奋地回。不知为何，她的声音让我觉得有点耳熟。 安静了几秒，那个少年开口：「……茵绪你也喜欢帅哥吗？还有是庐山，不是圆山。」 听见熟悉的名字，我猛地从塑胶椅上弹起。 10 我看向门口，是黄茵绪跟吴皓搴！此刻他们的目光正放在墙上的菜单上，我正想趁机逃去厨房躲起来，妈妈就擦着溼答答的双手从厨房走了出来：「欢迎光临！小诺，帮我拿菜单给他们。」 不！妈你不要叫我！ 「许诺？」见我突然定格，尹尚言也喊了我一声。 干！不要喊我本名！ 顺着妈妈和尹尚言的视线，黄茵绪和吴皓搴于是转而看向我。 「许诺？」看见我，黄茵绪原本一脸惊喜，但看见我穿着深红色的围裙后，她略显迟疑地问：「你在…工作吗？」 「呃……」我杵在原地，脑内一片混乱。 妈妈转头问我，「小诺，他们是你的同学吗？」 我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见我点头，妈妈高兴地招呼起黄茵绪和吴皓搴二人，「啊，这样啊！我可以算你们便宜一点喔，我是许诺的——」 眼看她就要说出「妈妈」两字，我赶紧大声抢话：「她、她是店长！我在这里打工，店长一直很照顾我。」 反正黄茵绪是个笨蛋，应该不记得几岁才可以打工。 然后，是片刻的寂静。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黄茵绪。 「原来是在打工啊！」她豁然开朗地展露笑顏，「可是你为什么要打工？你爸妈不是会给你奖学金吗？」 「哐噹」一声，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打中我的头。不敢回头看妈妈的表情，我蹩脚地扯谎道：「我想学着自己赚钱。」 「感觉好厉害！」黄茵绪双眼放光地就坐，崇拜地看着我拿菜单给他们。 「不愧是许诺啊，什么都很强。」吴皓搴一手支着头，同样抬眼看着我。 我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在颤抖，但还是拚命露出微笑。 看了一下菜单，黄茵绪突然举手，像是在课堂上抢答一样，「店长！请问小菜有凉拌小黄瓜吗？」 我心头一惊，缓缓地转头覷向「店长」。 令我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发怒、没有掉泪，只开朗的回应：「有喔！就在冰箱里，你要点一份吗？」 「好啊，麻烦了！」 妈妈笑了一下，转身走进厨房。 我慢慢回身，感觉全身直冒冷汗。一回头，我就对上了尹尚言那充满不谅解的眼神。 「对了，传说中的帅哥服务生呢？我怎么只看到美女？」说着，黄茵绪无视吴皓搴的碎唸，只一个劲儿地四处张望。 接着，她猛地对上尹尚言的视线。 「……帅哥服务生？」黄茵绪试探地指着尹尚言，对着我使眼色。 我朝她点头。 黄茵绪马上紧张了起来，却还是不忘压低声音，「天哪，许诺！你跟尹尚言一起打工吗！？」 「欸，他不是小混混吗？」吴皓搴也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而我只能一再说谎，掩盖事实，「我们没有一起啦……就刚好碰到了这样。」 黄茵绪原本好像还打算说些什么，眼前却突然有个人用力地放下小菜碟，「喀啦」一声打断了她。 「凉拌小黄瓜。」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只见尹尚言不知何时端了一盘小菜出现，还一脸人家欠他五百万的结屎面。 黄茵绪拿起菜单，「啊，那个…我还要点别的……」 「叫校园女神许诺帮你点啊？」尹尚言冷冷地瞥了眼黄茵绪，旋即转身走人。 「喂！你干么这么没礼貌！」我慍怒地打算跟上他。 他回眸，眸中是我从没在他脸上见过的失望情绪，以及倒映出来的狼狈的我，「反正我是小混混，当然没礼貌。」 吴皓搴害怕地抖了一下。毕竟刚刚就是他说尹尚言是小混混的。 我赶忙安抚他们两位客人，并接着招待其他陆续上门的人。店里很快忙起来，我就没再和妈妈、尹尚言、黄茵绪或吴皓搴说到话了。 晚上十一点，麵馆开始准备打烊。我沉默不语，不敢先跟妈妈或尹尚言搭话。 我知道，是我伤了他们的心。 就为了我自己。 「小诺，过来。」 当尹尚言正在洗碗，而我正在擦桌子的时候，妈妈突然把我喊了过去。 我忐忑不安地走向她，想着等一下会被如何责骂、该怎么道歉、怎么向她解释，脑袋正紊乱的时候，妈妈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了我。 「小诺，对不起。」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一手拍着我的背、一手摸着我的头说：「对不起，妈妈让你丢脸了……抱歉，我没办法给你一个完美的家，没办法给你一个爸爸、一点零用钱、甚至是学费……」 妈妈哽咽着，而我只是呆呆地任由她抱着，微蹙着眉，不懂她为何要向我道歉。 「小诺，你一直都很努力，辛苦你了……是妈妈对不起你……」 妈，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明明错的是我，该道歉的也是我，你为什么还要温柔地拥抱我、包容我？ 大概哭了快十分鐘，妈妈才终于放开了我，大概是被我听到她的哭声让她觉得很害羞，妈妈拍了拍我的头后，就进厨房继续忙了。 同时，尹尚言从厨房中走出来。 我怔在原地，他则直勾勾地看着我，大步朝我走来。 在我面前停下脚步，他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开口：「我也让你觉得很丢脸吧。」 我瞪大眼睛，看着尹尚言朝我四十五度鞠躬。 「抱歉，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语毕，他脱下围裙、背起书包，走出麵馆。 到头来，只剩我一个人还在这里，看着地板发楞。 ＊ 我喜欢妈妈这个人，却又讨厌她的身分，因为那会让我很丢脸。 我想要喜欢尹尚言，但我又不能喜欢他。 或许，就像他说的，我是一个矛盾的人，用矛盾的谎言包装自己、用不真实的言语武装自己，就为了捍卫自己那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自尊心。 11 週一，学校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原因是尹尚言。 週一一早，他就穿着整齐的校服准时到校，不仅没戴任何饰品，甚至还减短了头发、把漂染的部份染黑，右手手腕上的刺青也用护腕遮掩。 大家都在说，尹尚言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他们班的同学更是惊讶，因为尹尚言竟然在学校里待了整整一天，上课没有睡觉、下课也没有去抽菸，考试时，他还第一次动笔填了姓名栏以外的栏位。 是不是以为他已经彻底洗心革面了呢？ 但是他其实没有。 当天放学，几个隔壁国中的人听到尹尚言改邪归正的消息，便纷纷跑来找他干架，希望自己赢了之后可以一跃成为混混们的老大。 但他们没有赢。 一个右脚扭伤、两个手臂骨折、一个鼻梁碎裂，这是尹尚言一天的战绩。其他人看到他们的下场，便纷纷逃跑，不敢挑战尹尚言了。 我这才突然意识到，尹尚言真的是一个混混，甚至是龙头。想到我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各种欺压，不由得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幸好，他说他不会再缠着我了。 真的幸好…… ＊ 第四次模拟考将近，代表会考也不远了。九年级所在的三楼总是瀰漫着一股低气压，让人喘不过气。 但今天，当我踏上三楼，就明显感觉到了气氛与以往不同，很不寻常。 浮躁、好奇、等着看好戏。身边的所有人都给我这种感觉。 我确定，不是我的错觉。 他们一定是在议论我。 因为当我带着满腹狐疑踏进教室时，向来很吵闹的早自习教室竟然像是大家约好了一样，猛地安静下来。 「哇～校园女神许诺来了呢！让我们掌声欢迎！」 突地，班上几个调皮的男生开始鼓掌，个个都用讥讽的眼神看着我。 「……你们在吵什么？」我皱眉，摆出班长的架势，「早自习也是上课时间，请你们安静回座位，好吗？」 我说完，班上便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下一秒，那群男生爆出了巨大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哇，靠北承泽上面说的是真的耶！」 除了几个高调大笑的人以外，班上其他人不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就是用八卦的眼神盯着我，看得我冷汗直流。 「许诺，你看这个啦！」一个男生一边大笑，一边点开手机递给我。 我拧眉，「手机是违禁品，收起来。」 「哈，你就别再假了。」那男生发出不屑的喷气声，「你自己看。」 抵挡不住好奇心，我接过手机。垂眼一看，「靠北承泽」粉丝团的一篇文章于是映入眼帘。 ＃靠北承泽：我要来靠北九零九的许某 她真的超级婊的跟她同国小的都知道xd 以下几点证明她是个女表 一、她爸早就死了才不是什么董事长而且她家根本就超穷的还在那边装有钱人 二、她最好是什么天才啦哈哈国小的时候成绩超烂的国中大概是作弊才有办法金质奖的吧？ 第三～喜欢抢别人的男朋友还超会装被害者根本心机绿茶婊 第四是真实案例她国小时还偷过我们班的冷气卡大概是因为家里太穷没有冷气吹吧？？ 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冷气卡只能用在学校的冷气～ 上国中之后一天到晚装乖讨好别人他x的有够噁 什么校园女神许诺啊哈哈哈哈笑死 唉呀不小心把名字打出来了没关係吧？哈哈 反正大家都知道是谁 颤抖着滑完那则贴文，我首先想到的，是要赶快挽回我的形象。 「等等，你们不要误会——」 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几个男生用鄙夷的视线覷着我。 「哈哈，这婊子还在装欸。」 似乎是手机主人的男生怒喊：「欸靠，把我手机还来啦，要是被她干走你要赔吗？」 「对耶，这女的是小偷齁。」说完，刚才递给我手机的男生粗鲁地从我手上抢回手机。 「我的手机碰到婊子了啦！」 原本抓着手机的双手悬空，我怔在原地，回想贴文的内容。 『她国小时还偷过我们班的冷气卡』 我们班？ 就我所知，我们班上会干这种事的混蛋就只有一个——魏倩羽！ 我扔下书包，衝出教室，跑向隔壁的十班教室，用力打开门。 「碰！」地一声，整个教室瞬间安静，每一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我。 这时，坐在教室后方的一个女生推开簇拥着她的同学们，直直朝我走来。 「哇，这不是我们的承泽女神许诺吗？」 魏倩羽扭曲地笑着，脸上彷彿写着：你完蛋了。 而她嘲讽的一句话像是什么开关一样，让整个十班的音量被开到最大。 下一秒，十班也开始议论纷纷，一双双漆黑的眼瞅着我，一张张不留情的嘴张开又闔上，他们的身影扭曲，在我眼中化为一个个被浓雾笼罩的黑暗躯体，看起来全都是一个样。 一股恶寒从脚底爬上我的肩。 魏倩羽附在我耳边低声说：「这是你自找的，知道吗？」她的脸上还夸张地贴了纱布，但是我明明记得我是踹她的下巴。 此刻，魏倩羽的面容也开始变形融化，成为一团一团的黑雾。 「啊……」浓烈的黑暗让我几乎就要吐出来，我赶紧回身，落荒而逃。 拔腿狂奔着，我耳边同时传来眾人的笑声。 「欸，她跑了！」 「许诺，不可以走廊奔跑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说，当你爬得越高，大家就越期待看你堕落。 现在，这句话在我身上应证了。 我低头奔跑着，没注意到前方有个人正迎面走来，就这样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抱歉！」我马上道歉，抬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尹尚言……」 前方，尹尚言手插口袋，面无表情地静静瞅着我。 我伸出手想关心他是否有受伤，他却径直掠过我，走进教室。 耳边马上又鼓譟了起来。 「欸，你有看到她跑去勾搭尹尚言吗？」 「有啊哈哈，之前那么高傲，现在跩不起来了吧。」 「尹尚言也真可怜，根本是被她利用了吧？」 利用？我利用他做什么了？ 我无神地望向教室中的人群，只见他们全都化作一团黑影，慢慢朝我逼近，接着大口一张，我陷入一片黑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 我的世界崩塌了。 由谎言建造而成的城堡太过脆弱不稳，只要别人轻轻一推，就彻底崩塌了。 守在空无一物的废墟中，我深切地感受到了，没有谎言的我，一无所有。 我曾经以为我很坚强。 但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以来都只会假装坚强。 ＊ 「是许诺。」 每当我走过，就可以听到走廊两边的同学们如此议论着。 「许诺？她最近垮台了不是吗？」 「对啊，她之前真的有够假的欸。」 「她怎么好意思这样骗人啊？超夸张的。」 「喂，小心点，听说她是小偷喔。」 「欸，前阵子我手錶不见，是不是就她偷的啊？」 「哇，幸好我们班离她很远。」 「她其实根本是校园女神偷吧？哈哈！」 「这下，承泽的校园女神变校园垃圾囉！」 「笑死～」 他们口中的那个垃圾许诺，就是我。 听见旁人的嘲讽，我只能低下头，快步走过。 低着头，感觉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我用力眨眼，努力让眼泪不要夺眶而出。 委屈吗？ 不，这一切都是我活该。 12 我想活出最好的人生，但我却不知道怎样的人生才是最好的。 我曾经想过，要是可以一辈子都活在谎言里就好了。 但是现在一切都毁了。 ＊ 偏偏在这个时候，朝会要颁发第四次模拟考的成绩优异奖。 这时候要我上台，根本是要公开处刑吧？ 但我别无选择，至少，我还得守住乖宝宝的形象，不能翘朝会。 「接下来颁发九年级第四次模拟考，成绩优异奖。」 随着司仪的唱名，我第一个走上司令台。 「恭喜许诺又是第一名了！以你的成绩一定能上映柳的，这次差点就能满级分了，下次再接再厉喔！」我从主任手中接过我的第二十六张奖状，对主任的勉励回以一个微笑。 把奖状拿在胸前，我抬头挺胸，面对司令台下的全校师生。 从他们的嘴型来看，他们一定又在评论我了。「作弊」、「造假」、「婊子」等字眼不断出现，和他们的人一样化为一团黑雾，就要将我吞噬。 我强迫自己不要移开视线，至少我还得用问心无愧的态度领奖。 「成绩进步奖，恭喜九年十班，尹尚言。」 司仪再度唱名，同时，一个頎长身影从司令台左侧走了上来。 以往尹尚言的成绩总是垫底，这回的成绩虽然没办法上南政，却也已经是校排前百名了，成绩进步奖当之无愧。 我偷偷地覷了眼正在我左后方接过奖状的尹尚言。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从倒数衝上前一百名——我想，他这样才是所谓的天才吧。 颁发完奖状后，所有受奖者排成一排排队伍拍照。接着是学务主任的长篇大论时间。 「各位九年级生就要会考了，我知道你们一定很紧张，但是请一定要相信自己，把握最后十几天的时间做最后衝刺，且一定要记得让自己休息……当然，七八年级也是一样，接下来就要考第三次段考了，全校师生都一起加油吧！」 主任慷慨激昂地说着，可惜没什么人在听他说话。 这时，主任突然一个侧身，伸手比向我，「像这位许诺，不管是在成绩或是纪律都非常优秀，是各位学习的榜样。」 我顿时有种被聚光灯打到的感觉。 「……榜样？」 果不其然，台下登时嘈杂了起来。 「欸哈哈，主任要我们以婊子为榜样欸。」 「到底是成绩特别优秀？还是作弊的手段特别优秀啊？」 「她竟然还理所当然地上去领奖欸，不觉得很噁心吗？」 「还敢在主任面前装乖啊。」 「真的是有够无言……」 听着，我微微蹙眉。 莫名其妙，明明这也是我努力才考到的成绩，为什么就因为一篇贴文，你们就开始怀疑我？原本总爱讨好我的人，现在为什么都聚在一起骂我？ 台下一片混乱。不清楚状况的老师们也不知该如何管制，整个操场有如几十个菜市场一般喧闹。 一道道不以为然的视线打在我身上。 「这样还叫女神？」 我瞪大眼，感觉自己处在崩溃边缘。 一股怒气衝上脑门，我浑身颤抖，咬紧牙关怒视着台下。 「喂，许诺是不是哭了啊？」 「装可怜。」 ——算了，我不管了啦！ 一旦下定决心豁出去，一切就都变得很容易了。 我从主任手中抢过麦克风，用我最大、最大的音量吼道：「闭嘴！」 发出的声音比我想像中的更大，见我发飆，所有人都被吓到静了下来。 「妈的，反正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我觉得自己已经丧心病狂了。我指着台下大喊，「对，我就是个婊子，我假装自己很有钱！假装我是个天才！因为这样就不会被欺负，可以爽爽地过日子！但是我从来没有作弊过，也没有偷过东西，我甚至还上过教会耶！他妈我真觉得自己超善良！」 我像泼妇一般张牙舞爪地对着台下大骂，包括老师在内，在场所有人个个都瞠目结舌地看着我。 「怎样，没听过资优生骂脏话是不是！？明明有的老师自己也会爆粗口，干么还要用资优生的枷锁限制我！你们这些人，觉得我很噁心是不是？你们自己还不是一样！听别人在骂我就跟着一起骂，这些口是心非的话你们也敢讲！你们聚在一起谈论是非的嘴脸真的超噁，我超想吐！」 谁没撒过谎？谁不爱慕虚荣？ 少自命清高了！ 台下有些人露出慍色，有的人则像是被说中一样，心虚地眼神漂移。 「你们谁不是这样！？有什么资格在这评论我！」 声音沙哑地喊完，我感觉喉咙一阵乾涩，有什么东西就要夺眶而出。 我抬手用袖子擦去眼泪。现在还不能哭！ 突地，身后有个人从我手中轻轻抽走麦克风。他的双手环住我，把我锁在他怀里。 向后一瞧，那人正是是尹尚言。 他衝着我一笑，「你终于想开了。」 「呃？」 我还没来得及理解状况，尹尚言就已经一手抓住我的肩，把我搂进他怀里。他另一手把麦克风举到嘴边，对着全校呛声：「你们现在在骂的这个婊子是我女朋友，谁敢动她就给我小心一点。」 台下再次陷入一片静默。 我转头，慌张地问：「我、我什么时候变你女朋友了！？」 而他只是微笑倾身，温热的气息贴上我的脸，「现在。」 我知道，如果让他这样亲上来，可能就是一支大过。 但是没关係。 在他吻上我之前，我抢先一步勾住他的脖子，他整个人被我往下一拉，冰冷的唇猝不及防地贴上我的。 有他在，我不怕。 「哦喔喔喔喔喔喔喔！」 整个操场瞬间爆炸，曖昧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我撇开头，看见黄茵绪摀着张得老大的嘴巴，小手兴奋地抓着吴皓搴的衣角，一脸惊喜地看着我俩。魏倩羽咬牙切齿地跺脚，脸气得涨红。江祐霖更是夸张地痛哭流涕，感动地大喊着：「这才是青春啊！」 台下，没有任何责怪、轻蔑的声音出现。 只有盈满祝福的目光。 「尹尚言，我喜欢你。」 我不需要活在谎言里，只要我的世界中有你。 「如果你眼中的世界太过灰暗，那就和我一起到有『我们』的世界吧。」 我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 闻言，他笑了，眼睛柔柔地瞇起。 「我不管这个世界对好坏的定义是什么。」欢声雷动中，他靠在我耳边，低低说了句，「但是在我眼中，你就是最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