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如星之曜》 001 夜幕下的长夜山,萦绕着寂寥的寒意。 茫茫林海中,横亘着犹如绒毯一般遍布起伏的山岭。但冬夜的寂静,此刻却为一条蜿蜒而至的火龙打破—— “在那边!” “抓住他,别让他逃了!” 星星点点的火光,此刻正沿山脊而下,那是山崖的方向——苍山的断口耸立于夜色之中,只若一座沉默的巨人。 行山人的一呼一吸之间,白雾升腾,似乎总能嗅到冰冷的铁锈的味道,刺骨而腥甜。长靴踏过枯木,发出簌簌的响动,间杂着犬科动物的低吠。 而一道人影正在林海之中飞掠,不时化为一束流光,从纵横交错的树影之下穿过,留下一片渐渐消散的星辉。 只不过逃逸之人身上明显带着伤,其身后林中斑驳的火把光芒逐渐近了,人与犬的影子正若隐若现。 曜不时回头一看,初升的银月在林海之中投下一片深重的阴影,他早已迷失了自身方位,但本能感到向东才能找到来时的路。 少年握了握手中的剑,剑柄上的龙鳞回应来粗粝的触感,胸口的刺痛愈发明显了——大约是之前在滚下山时受了伤,甚至可能肋骨断了两根。 他轻轻磨了磨牙,心中可以说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后悔——不过略胜于无,甚至那样的情感不过是一闪而逝,那是一时不查才落入眼下的困境之中,当然这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不过区区困扰而已。 因为英雄嘛,就是要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发光发热的。 他只是稍微有一点儿忧虑其他人的处境,比如是孙膑那个爱哭鬼,至于西施和蒙犽嘛,他们应该都没事儿——那可是他看好的同伴。 “喂,我说——” 曜一手仗剑立于寒风之中,回过头去,高声喊道。那喊声顺着猎猎寒风,在山谷之中传出老远,遥遥回响。 “我说——各位再这么追下去,我可是不客气了。” 林中遥遥传来一片喝骂之音: “这家伙,还嘴硬!” “倒要看看,他打算怎么不客气!” “喂喂,各位,”曜一摊手:“不要欺人太甚啊,我这可不是怕了你们!” 可惜,这一次对面似乎并没有回答他的欲望 相反林间之音已愈发迫近,他几乎已经可以听到猎犬压在喉咙里的咆哮声,呜呜作响。 曜摇摇头——不知好歹。他回过头去,任夜风吹拂自己额前发丝,将目光掠向山谷的东面,只要穿越了那里的峡谷之后,自己倒有百分百把握甩掉这些追兵。 而只要引开了这些讨人厌的家伙,蒙犽和西施那边也应当可以轻松解决问题。 他一转身便向前冲去。 然而片刻,忽然隐隐一种嗡嗡声从他左侧后方传来。 曜机敏地一撇头,下意识向前一纵,一道黑影差之毫厘与他交错而过。他翻身一滚,再簌簌从灌木丛之中站起身来,回头一看,正好看到两道影子一掠而过。 它们在树梢之下半径盘旋归来,再一次向这个方向飞掠而至。 两道黑影快逾闪电,但曜的反应更快。 他竖起剑。 剑诀,归于尘。 一道金色月芒,与那两道黑影交错而过,曜感到剑刃上传来的震动力度,剑刃将其中一道黑影在半空之中一分为二,并发出支离破碎的声响来。 而另一道黑影则撞入他怀中,却只如同镜中捞月一般,击中了一个晃动的虚影。下一刻那虚影顷刻之间如沙砾一般崩塌开来,在黑暗之中化作一片纷纷洒洒的星辉。 顷刻之间,一束流光从星辉之中飞离,向后闪烁了一小段距离,并重新出现在片刻之前他曾经经过的位置上,化作他的形态。少年一站定之后,想也不想抬手便向前一剑,金芒再一次从剑刃之上脱手飞出,将另一道黑影也打成碎片。 之间说来漫长,但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情。曜手抖了一下,忍不住悻悻然晃了晃剑刃——还好命中了。 他体内的星之力并不那么牢靠,时灵时不灵的,阿姐还真没教训错,他急于求成的心态,并不利于巩固星之力。只是若要他像其他人一样刻板,那他也一样作不到。 曜的目光落在那两道黑影之上,已经认出了那东西的来历。 那是学院内的传信飞鸢。 那是机关院的机关飞禽,平日里一般用来在学院内传递信笺或者是公文,机关院一年到头最多的产物就是这玩意儿——只因为成本低廉,又特别容易上手。 机关院的新生们喜欢用这东西来蒙混过关,并通过季末的考核,各类质量参差不齐的作品,最后通过机关院流出,在稷下学院之内广为传播。 只是风纪院更喜欢用这个东西来督查学院学子们的日常行止是否符合礼仪,久而久之这东西在学院之中也就成了人见人避的玩意儿。 他倒吸一口冷气: “哇,你们竟然用这东西!?” 他还有余暇与对方开个玩笑:“我说各位,报复也就算了,没必要与风纪院那些家伙同流合污吧?” 但他其实清楚,身后那些人的来历。 对方果然不理会他,只见后面火把的光芒已经穿过重重树林,在影影憧憧之中,已经有人冲出了森林;两个身穿黑色长袍的追击者发现了他的行踪,并停下脚步,一左一右举起手中弩弓瞄向这个方向。 而与此同时,数头灰狼咆哮着从灌木丛之中冲出,带着一股腥风扑面而至。 咦? 曜眨了眨眼睛,仔细向那些人看去,他和蒙犽在学院内的‘仇人’不少,可这些人显然不是。 稷下的学子们便是报复也是正大光明,绝不会若如此鬼鬼祟祟,藏头露尾。 那么既然不是报复…… ‘孙膑那家伙说的果然没错……’ 曜想起自己大半夜在这个地方和这些人打交道的缘由,还有心系着的小安的安危,心中已经确定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平日是不太爱思虑那些复杂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着迟钝,只是敏锐潜藏于心底,此刻若电光闪过,背后的真相便也一目了然了。 只剩下一些细碎的线索…… 不过这些想法只在他心中存在了一刹那,曜手上一点不慢;事实上在对方表示出威胁的那一刹那,他身形已经下意识向前一闪,化作一道弧光,犹若一片金色虚影一般落在那两人面前。 乘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曜擎起长剑,只带起一线冷冽的光芒,向前一斩,剑光击落对方手中弩弓。他再一步踏出,反转剑刃一记剑柄击打在那人鼻梁上,后者惨叫一声,鼻血长流,仰面就倒。 而于此同时,曜一转剑刃,剑锋轻轻一抖,一束金色的光芒宛若九天星辰,正坠入其上。 不过他看也不看一眼,转身飞起一脚,只将另一个打算逃走的黑袍人踹飞出去。后者撞在一株参天古柏上,便失去意识。 他这才一手执剑转过身去,手中三尺青锋一横,只见剑刃之上带起一片闪烁的星尘,与后方扑上来的三头恶狼撞个正着。那些野兽呜咽一声,身首分离,跌落在地。 他一抖长剑,扫落上面的血沫子,还有余暇回头一看,发现其他人还远来不及赶上来,于是远远向林间影影绰绰的方向一拱手,扬声:“诸位,送客千里终须一别,告—辞—啦!” 林间无声。 但对方显然气得够呛。 但说来曜才不会关心对方如何,他要不是如此,也不会在学院之内惹出这么多乱子。 战斗首尾不过刹那之间,曜解决掉对手之后,便如同利箭一般射出林子外,只一片清冷月光迎头落下,前方山谷变得豁然开阔起来。 那道峡谷已近在眼前,满月的光辉映入山壁之上,明晃晃一片。一眼望去,风化的裂口左右不过百来尺距离,只要引动星辰之力,飞纵而过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简单而事情。 曜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手中长剑轻轻挽了一个剑花别在身后。只是他没注意到的是,当他走向山崖之时,身后,一众黑袍人忽然停了下来,并彼此互视了一眼。 曜脚下加速,正准备纵身一跃,可正是此刻,异变突生。 他在最后落脚的那一刹那,忽然感到整个山谷微微一晃。 那几乎像是一个错觉—— 但曜已立足不稳,好悬一个急停定住身形,回头一看,顿时发现了异常。 只见山谷的地面,形同铺了一层抖动的细砂,那细砂与其上的石子,此刻正止不住地战栗着,仿佛恐惧着什么从地底升起的某种事物。 它们就像是忽然被赋予了形态与生命一样,正微微震颤起来,并一波波向着更低洼的地方翻滚着滑落。 但下一刻,甚至不仅仅是砂石,而是整片林海皆共鸣起来,发出轰鸣的声音,参天古木簌簌发抖,犹如支离破碎一样东倒西歪。 那种感觉仿如一位长眠于地底的神祇,而此刻正缓缓苏醒过来,其有力的心脏缓慢地搏动着,并将一波波震颤通过松软的泥土传导至地表。 地震了? 稷下学院由三位贤者选址,还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 但忽然之间,他感到眼前暗了下来,像是乌云密布,什么东西遮住了月光。曜下意识抬头一看,下一刻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我去,不是吧? 旧学院下面还会有这种玩意儿? 他只看到一座巨灵,正从峡谷只下冉冉升起,如同蠕动的山丘一样,带着无数的灰尘耸立在他面前。 其宛若巨灵一般,两只巨臂支撑在地面上,只露出半个身子,便已经高耸如山峰,棱角分明的躯体,正矗立于清冷的月色之下。 数不清的砂石,正从这高大的身影之上滚滚坠落,形成一道道的瀑布。 曜倒吸了一口冷气。 机关巨像。 他只在机关院的古代兵器课上听闻过这种玩意儿。 在学院斗术的机关道上倒是有这种东西的复制品,但那东西不知道是这玩意儿的多少倍缩小版,和它的原版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论。 在他的注视之下,一个个明亮的符文,组成环形,正从这巨像之上一圈圈亮起,从它的双臂之上,逐渐汇聚到胸前。 那流淌的光芒,最后汇入其头部。 那一刻一团明亮金芒从机关巨像的双眼之中炸开,并顷刻之间,如金色的瀑布一样向这个方向一垂直下——那一刻曜只感到自己思考仿若停顿,但反应还丝毫不慢。 他向前一个飞扑,灼热的光芒失之毫厘与他身后擦过,背后一阵灼热的刺痛感,多半是受了伤。 但曜来不及检查自己的伤势,因为机关巨像已经缓缓抬起右爪,如同一片阴云一样浮上半空,笼罩在他头顶之上。那手掌几乎有半个山崖大小,根本无法闪避。 只是说那时迟那时快。 一声怒吼从山林之中传来,然后那个方向山崖之上忽然闪过一道明亮的光芒,只见两条金色的火线从那个方向延伸而至,在击穿几株古树之后,乒乒乓乓击中了巨像的胸口。 带着低沉的轰鸣声,金色的曳光弹打得机关巨像胸口一片火花飞溅。只听到这个声音,曜也明白援兵已至,他很清楚那是谁,回头一看那两道火线,他一个翻身从地上跃起,向着山崖的方向高喊一声:“打它头,蒙犽!它的弱点是瞳孔!” 火线略微一滞。 下一刻它带着明亮的火花向上一转,火雨沿着巨像的脖子向上,直奔对方双眼而去。 但机关巨像也不是盖的,只见一片荧蓝色的光芒从巨像的头部展开来,子弹在上面打出一片耀眼的光雨。 下一刻,它收回巨掌,挡住了这两条从山崖方向延伸而至的火线。 不过这样一来,曜终于松了一口气,再喊了一声:“好样的,刺猬头!”然后便将星曜剑往口中一衔。 蒙犽的声音不满地从山崖上传来: “闭嘴,我可不是什么刺猬头!” 不过曜转过身,双手握决,抬起头向巨像的方向一瞥,下一刻从地上一跃而起,化作一道耀光闪现至巨像的左臂之上。 同时他一松口,右手抄过长剑,在半空之中一个转身,一记若半月般的剑华向对方左臂扫去。 巨像反手一掌便向这个方向横扫过来,不过曜黑沉沉的眸子里金光一闪——手中剑刃之上同样闪过星辰光华,在巨像巨掌横扫而过的那一刹那,他身形已化为一片虚影。 这一幕落在森林之中追击者的目光之中,只看到曜如同跳蚤一样闪回了最开始的落点,并捕捉到了机关巨像收回巨掌那一刹那的战机。 他落地,抬头,下一刻,一道霞光。 如同一道连续的人影,穿过了巨像面前的光幕一样,曜身形已经出现在了对方的面前——巨像那双硕大的、金色的瞳孔已经近在他面前。 少年紧握剑刃,凌空一剑斩下,凛冽的剑光毫不犹豫地扫向对方的右瞳—— 只是正是那一刻。 一个苍老的、厚重的声音仿佛遥遥从天边传来: “心魔……禁锢。” 曜只感到一股沛莫能与的力量施加在了自身之上。 “哇,等下……”他寒毛直竖,本能地感到了危机,只是想要抽身,却已是来不及。 当剑触及巨像的那一刹那,茫茫的白光,便在曜整个视界之中绽放开来。 那仿佛一个无穷无尽的、白茫茫的世界,正于他视野之内折叠展开,然后一点点,吞没了所有的一切。 曜动弹不得,只是有那么一刹那,在那无穷无尽的光芒背后,他似乎看清了那背后的事物,在那光芒的尽头,潜藏着一个令他感到熟悉的‘幻觉’…… 那是那个…… 烙印其上的星辰图案。 只在那一刹那之间,关于那个图案的如此种种,支离破碎的画面如同流水一般涌入他的记忆之中。 “又是这个……” 只在失去一切意识之前的那一刻,曜几乎是无意识地呻吟一声。 而关于旧观星台的那一行,却仿佛犹在昨日一般。 002 年夜, 于归虚梦演开赛两个月之前—— “曜?” 曜回过神时,长长的睫毛正微微一颤,其上沾染的碎光似纷纷滚落,只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瞳孔之中似有星光一闪即逝,逐渐收敛如一。 而立在不远处的少女,一身轻盈的仕女装若沾染烟波,黑檀长发之上悬挂的银铃正叮铃作响,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少女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说啊,你这家伙不会又走神了吧?” “啊……没有没有,怎么会,作为星之队的主心骨,我可是时时刻刻都高度保持专注的,”曜大大咧咧地答道:“怎么可能会走神?” “只是……”他犹豫着补充了一句:“只是刚才在想一些……没错,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是么,听说你又惹镜姐生气了?” “啊,这你也知道?”曜吃了一惊,但马上改口道:“怎么会,而且这一次明明是她不对。” 少女轻哼了一声,只默默看了他一眼。 曜自知藏不住,只好答道:“好吧,也只是和‘那个女人’吵了一架搬出来住了而已,只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罢,因为蒙犽那里空地方还蛮多的。” 少女皱了皱鼻子,表示了对于这个回答的不屑。 曜似乎也不愿多提这件事,只用手枕着后脑勺,遥遥看着长廊之外的夜色。那如同星子一般的眸子里倒映着那片光海——远处礼花正不断绽放开,只是新年夜里的爆竹声声似乎显得十分遥远。 哼,他心想——这一切还不都是秦执那家伙的错。 不过等了好一阵子,等不到少女发声,他才不得不又回过头去问道: “……之前说到什么地方来着,对了,阿施……你到底愿不愿意帮忙?” 不过少女并无回应。 曜张了张口,口气软了些许,恳求起来:“阿施……归虚梦演大赛可还有两个月不到了……” 少女不咸不淡地应:“那又如何?” “……那时整个大陆的目光可都会汇聚在稷下,汇聚在那里,汇聚在那些参赛的队伍身上啊,阿施,你难道忘了我们的目标了么……星之队可是注定要成为举世瞩目的存在……” 少女仍旧不为所动:“哦。” 少年抓了抓头:“可你想想看,假设星之队要参加归虚梦演的话,风闻院的记分可是至关重要的……但眼下因为我们和秦执这档子的事,星之队好像离归虚梦演的准入门槛越来越远了……” 少女这才哼了一声,幸灾乐祸道:“原来你还记得这档子事呢,我还以为我们的‘队长大人’已经临时改主意了。” “怎么会?”曜下意识想反驳,但忽然意识到少女的讥讽之意,言下不免弱了三分,“……当然没有了。” 少女只当作没听到,不置可否地转过身去,向着一侧高大的书架脆生生地开口道:“藏先生,史书分类,编年体,第五排十三列,图书编号伍千柒百8拾贰甲,请帮我归档一下。” 两人身侧,高大的藏书墙上陈列着成百上千的书册与竹简,而其上正回应一声不知是感慨还是叹息的沧桑语调,似来自于某个悠远的岁月之前。 “好久不见了,阿施。” 然后整面墙缓缓向两侧分开,在机关与齿轮的推动之下,轰隆隆作响的声音之中,一道道书架从后面呈现。 只是在这人群熙熙攘攘,灯火通明的走廊之上,人们似乎对此一幕司空见惯,并没有多少人会向这个方向投来关注的一瞥。 被无视了的曜多少有点讪讪,学院又软语相求道:“阿施……” “哼,少来这一套。”少女手握书卷转过身来,柳眉一挑,语含愠怒道:“每一次你们俩一闯了祸,就来这里给我装可怜!你们闯祸之前怎么没想过我有多麻烦,你们当我是什么人了,你们俩的保姆么!?” 曜还没见过西施发这么大火的样子。 他一时间噤若寒蝉,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而少女发了一通脾气,才道:“我看这样正好,可以让你们长一个教训。看看正常队长应该去干一些什么事情,而不是伙同蒙犽那家伙一起,去把别人揍得鼻青脸肿,结果被一状告到风闻院去。” “啊这……”少年有些抓耳挠腮,急道:“这样岂不是正合了秦执那家伙意?阿施,难道你还不清楚我和蒙犽是被陷害的,我们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谁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少女没好气道,伸出葱白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你们以为只有你们才是大好人对吧,你们是在帮—倒—忙!帮—倒—忙!明白吗?” 她看着这长不大的家伙怒意未平,继续说道:“好了,你们口口声声说是因为秦执那家伙,结果呢?人家现在屁事也没有,反倒是把你和蒙犽两个笨蛋耍得团团转,耍—得—团—团—转!所以说,现在你们俩开心了?” 曜当然开心不起来。 他忍不住道:“阿施,你真就任由秦执那家伙逍遥法外?那些人干了什么事情,你还不清楚么?而且……我们可是朋友啊……” 听到‘朋友’二字,少女眸光才微微闪烁了一下。 她心软了下来,横了面前这家伙一眼:“说得好听,上一次你们还不是……” “下不为例,”曜抢答道:“这一次是好心办坏事嘛,我们也不是故意的,阿施……” “真的下不为例?” 而正是这时,黑夜中忽然传来悠扬的钟声。 受钟声所引,两人不禁向那个方向回过头去,而眸光中正好映出新年的烟火,点点光芒,在夜空之中绽放的模样。 “说来是新生们入学院的日子了。” 少年即答:“现在才戌时,新生们还没过春秋道呢。” “哦,是么?” 曜下意识看向大厅中央的黄铜水钟。 他不由想起一年多之前的光景,那时阿姊才刚带自己来到这个地方。而时光荏苒,现如今自己也可以对这学院之内的各种新奇事物视若无睹了。 阑干之外,长夜如织,灯火通明的藏书山悬于云海之上,犹如缠绕于山崖之上的一条光带,而稷下星星点点的学院如同星火,坐落于群山之顶。 雾气萦绕之间,山谷之中即应是那条他有着依稀记忆的长路所在。 长夜山之中的春秋道。 那是学院的山门所在,‘春华而秋实——’,是意指学院育人的道理,不过‘春秋’之于稷下本来就有特殊的含义,只是师长们对此常常三缄其口。 稷下的学子们既从春秋道而入,亦从春秋道而出,入学时走一遭,毕业之时再走一道;孟春之景,晚秋之时,不同的景色皆此路之上呈现,但所谓景色不同,不过只是看景色之人的心态不同罢了。 然而对于新生而言,看学长们从这条道上毕业,却是别有不同的体验。学院追求的是立道,从他们进门的第一天起便被告知这一点——明世间之理,立自身之道。毕竟能从这儿走出去的每一个人,其皆有不凡之处。 因此对于很多新生而言,在春秋道上这次一生仅有一次的交错而过,或许就是他们与未来那些熠熠生辉于历史之上的名字唯有的一次人生的交集。 而学院对此乐见其成——它固主张谦逊,但并不讷于宣扬自身的理念。 可稷下的内敛,似乎总与少年的飞扬格格不入。 他因为过于锋芒毕露而惹出的那些祸,在旁人看来也是离经叛道,甚至连阿姐也无法理解。 但自己真的错了么? 他不过是坚持自己的信念,那重重的影子,每一道只不过是自己经历之中的过客,甚至包括那人,那剑气如霜,如诗绽放的影子,然而自己也会一一超越。 曜一时间竟说不出那个下不为例来。 他只是注视着那闪烁于天地之间的星光,一时竟有些入神。 西施正看了看这个方向,见这家伙白日做梦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将手中的书卷在停下来的一座书架上放好。 她开口道:“藏先生,《海都纪年》第七十一卷。” “《海都纪年》第七十一卷,”藏书墙发出瓮声瓮气的回响:“对了,新春快乐,阿施。” “新春快乐,藏先生。” 少女微微躬身,礼貌地回应道。 “喂喂,”曜这才回过神来,有点急了:“……阿施,究竟是能不能行,你倒是给个话啊?” 西施淡淡瞥了他一眼,这才答道:“这一次你打算又让我怎么帮你们呢?” “总之先得让星之队够得上归虚梦演大赛的最低准入门槛,阿施,你和风闻院的关系不是挺好的么……” 少女当即打断他道:“等下,你不会想让我帮你们作弊吧?” 这怎么能叫作弊呢? 曜心下还真是这么想的,这又不是篡改大赛成绩,只不过是抹消一个小小的处分而已。 风闻见评,是学院内对于学子们日常行止与礼仪操守的主要考评方式之一,主要由监察处与风闻院两处机构分管——前者还比较神秘,甚少会出现在一般学子的视野之中,听说他们只会在事态比较严重的时候才会介入。 归虚阿姊带他拜入学院门下一年多以来,曜也只在‘墨麒麟’事件当中远远见过这些监察处的人一面。 而至于风闻院,便与稷下的学子们息息相关了。 顾名思义,风闻院有风闻奏评之责,主要负责对于学子日常行止与操守的考察,并进行计分。但聚众斗殴,显然并算不得是稷下学子良好的行为操守的一部分,更不用说将人揍得下不来床。 只不过曜看少女夸张的神情,大抵也知道这条路多半走不通,只好尴尬地挠了挠头。 西施这时问道:“所以你们究竟还差多少分?” “这个……归虚梦演大赛规定参赛选手个人的最低积分是三十五分……” “所以说?” “所以我们大概每个人还差三十五分左右……” 少女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所以你们这不等于没有积分么,你们究竟被扣了多少分?” 曜尴尬道:“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一次,还有上一次,上上次,你也知道的……” 西施忍不住扶额,她当然还记得清楚,从冬至前后到现在,这两个刺头已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和秦执那伙人打了四次架了。 但对方每一次都是不同的人,而这边则每一次都有这两位大爷的大名。 这确实是频繁了一些…… 好吧,应该说太过分了。 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认为,你们两个还是等死好了。” “啊?” 甚至少女还有心情调侃:“呵,往好的一方面想,归虚梦演的大赛也不只有这一次,至少三年之后还有另一届不是么?” 但另一届,那曜怎么等得及。 那数年一度的大赛,那享誉天下的归虚盛会。 早些年间,归虚的赛事还只不过是学院内部的切磋,选拔人才的方式,并不为世人所闻。 只是随着稷下学院在大陆之上日益举足轻重,随着从学院内走出的学子取得越来越多举世瞩目的成就,并一举一动牵动着整个王者大陆的局势—— 那些从三分之地,从长安,从玄雍,乃至于云中与大河之地纷纷扰扰传来的消息与传闻。 无一不彰显了这座独立于世外的学院的不凡。 而今已不仅仅是在普通人之间,在长安乃至于玄雍那些大家世族,出身显赫王侯之间,都愈发地重视起这座超然于外的学院来。 再加上学院本身兼容并蓄,不拘一格地收纳来自于大陆各地的天才,此刻在稷下这个小小的区域之中早已形成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局面。 浓厚的学术氛围,使得这场数年才召开一度的归虚梦演,而今早已成为了来自于大陆各地天才们风云际会的角逐场。 那些从这场盛会之中走出去的名字,十年间仿佛如同天上的繁星一样闪耀于整个王者大陆之上。 而追随着那道剑气如华的背影…… 他怎么可能不对这场盛会魂牵梦绕? 何况那正是星之队之所以诞生的理由与缘故。 曜赶忙摇了摇头:“阿施,你也是和我们一个队的啊。” “哼,本姑娘本来也不想参与。”西施没好气地答道。 那个所谓数年一度的盛会—— 对于她来说不过是过眼的烟云而已。 她只不过喜欢读史,从历史的字里行间之中读出那些尔虞我诈、人情冷暖,以及自身过去所经历的一切,所谓的名与利,在时间的尺度之上不过只是尘埃而已。 那或许并不是属于自己的舞台。 但她怎么会答应和这两个不靠谱的家伙搭伙的呢? 星之队。 什么嘛,听起来一点也不靠谱。 不过少女毕竟是刀子嘴豆腐心,默然了片刻,又心软道:“这不是我不想帮你们,而是我也帮不了,现在离开赛还有两个月不到,可你们两个……” 她叹了口气:“你们也太不争气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曜像是抓住最后的稻草,当即道:“其实我还有一个点子。” “哦?”西施有些意外地看了过来:“所以你们两个又想到了什么不靠谱的点子?” “什么叫不靠谱的点子嘛,”曜大为不满:“学院难道在你心中,你们的队长大人就有这么不堪?” 西施斜了他一眼:“不然呢?” 曜一时语塞,过了好半晌才抓抓头道:“算了,不计较这个。但风闻院不是有过必罚,有功必赏么,我们可以去执行学院的任务,将风闻见评一点点补回来。” “学院任务?”西施反应过来,但马上愣了一下:“那才多少,你指望靠这个在大赛之前补齐缺的积分,是不是有些过于异想天开了?” “当然来得及。”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任务,关于旧观星台的那个事情。” 西施眯起眼睛,目光一闪,恍然道:“明白了,原来你们是打的这个主意——那个稷下怪谈,”她当即摇摇头,“你们不会真对学院的怪谈心存什么侥幸吧?” “可那也不全是荒诞不经的传闻,”曜马上答道:“我和蒙犽私底下调查过了,你听说过学院的创立者的传说么?” 少女微微一蹙眉头,犹豫了片刻。 她喜欢读史,自然清楚学院的来历。 在三位贤者之前,三贤者之一的老夫子创立了这所学院,并定下稷下兼容并蓄、心系天下的至高操守,至此从这里走出去的学子才源源不绝,也正是稷下的根由。 但那云泽雾绕的历史背后仍存在着一些谜题,就算是她未必能一一明了,或许只有贤者,才能知晓其背后的真实。 不过她正踌蹴间,曜在一旁已经开了口: “……果然,阿施听说过吧,”少年兴致勃勃地道:“我听闻学院早年间有另外一位创立者呢,荒废已久的旧观星台与之息息相关,听说他在离开稷下之前在那里遗下了一件物事。” “……旧观星台的怪谈,说不定正是与那件东西有关。” “捕风捉影罢了,”西施摇了摇头,“这个传闻是由来已久,但从未有人证实过,也没有留下只字片语的证据,只有以讹传讹。我觉得,你们与其去考虑这些,不如把心思老老实实放在学业上,别再惹是生非,几个月时间下来,说不定还有转机。” 可曜十分有自知之明,心想要是他们可以做到这个,又何至于如此? 他当即摇头:“不管那个任务有多么荒诞,可它确确实实是由离开学院的机关学院的前辈留下的,而且有高达五十分的风闻评分奖励,就算我和蒙犽分,也够够的了。” “只要我们完成了这个任务,至于剩下的那些边边角角,我们到时候再随便想点儿办法也就补齐了。” 西施见这家伙完全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差点没给气个半死。 她没好气地瞪了对方一眼:“所以与你们搭伙算本姑娘倒霉,我真不想管你们两个了,你和蒙犽就是因为这个性子,才老是惹事!” 曜自家人知自家事,无奈道:“阿施,我知道你说得没错,可总也忍不住不是么?毕竟大丈夫行于世,总缩手缩脚多没意思,这一次的事,你是知道的,算是我牵连了蒙犽与星之队,可我们又有什么错?” 西施看着对方闪闪发光的眼睛,一时不由默然。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那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曜立刻喜笑颜开地:“嘿嘿,我就知道阿施不会不管我们两个。” 少女冷哼一声:“那好吧,既然你们早有目标了,又来找我干什么?学院怪谈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我可拿不定什么主意。” “阿施你肯帮忙便好,”曜打蛇随棍上:“关于旧观星台的那个任务,我听说是机关学院的前辈留下的,那个前辈而今已经离开了稷下,不过任务还没取消,我想应该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罢?” 机关学院的前辈? 西施脑海之中立刻浮现出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来,能从稷下走出去的学子,无一不是天纵其才之辈。 “是戏剧社的元歌学长?”她问。 “不是不是,”曜大摇其头:“比那还要早许多呢。” 少女斜了这家伙一眼:“所以说,总之你要我怎么帮忙?” 曜稍稍压低了声音,答道:“是地图,旧观星台的事也不急于一时,我们可以细细调查……但如果我们手上有旧观星台的地图的话,就先于所有人一步了。” 他一边说,一边拿眼角余光瞟了瞟一旁的藏书墙:“不过旧观星台已经荒废了几十年了,我听说藏书墙这边只留下了早年间旧观星台的施工图……由那个藏先生亲自保管。” 他停了停,目光在少女与藏书墙之间来回:“阿施,你和藏先生关系不是挺好的么……” 西施赏了他一个白眼,也不作答,只回过身去,对着藏书墙开口道:“藏先生,勘舆区,五排十二行,那里收藏的文献,我要借阅一下。” 高大的书墙一言不发,只滑向一旁,将后面的几排书架依次变化了上来。 少女默默注视着书架一层层退开,一边开口道:“稷下有些怪异的传闻,其实大多与上一个时代有关,贤者曾明令禁止学院内的学子们去研究这些东西。不过久而久之,这些东西相对而言也没有那么禁忌了,只是其他人尚且还好,我只有些担忧你和蒙犽会惹出麻烦来。” “怎么会?”曜用一种自己都不相信的语气道:“我们一向规规矩矩的。” 西施转过身来,用古怪的神情看了他一眼。 不过少女也不反驳,只道:“那是旧学院的地图,其实你们未必看得懂。在我看来,你们不如等我收集一下资料,然后我们在一起去调查这件事,说不定会事半功倍。” “那也是,”曜心不在焉,只满口答应:“你放心好了,其实我们也只是打算先研究一下地图,毕竟放着你这么个活资料库不用,我们可不傻。” 西施从书架上拿起地图,问道:“真的?” “千真万确,我保证。” 曜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接过地图,然后一溜烟地离开。 良久,少女身后高大的书墙才瓮声瓮气发出苍老的声音: “阿施,这孩子的话,只怕当不得真。” 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了,藏先生。” 她抄着手,摇摇头道:“这两个家伙的德行,他们耐得住性子才有鬼了,我才不信他们的鬼话连篇。” “那你?” “先让他们去吧,那地方也没想象中那么危险。不过他们拿着一份破地图能找到有用的东西才怪了呢,等本姑娘调查清楚了,再去拯救这两个倒霉蛋不迟。” 少女想了一下,忍不住嘴角微微一翘。 藏书墙幽幽叹息一声:“按夫子们的说法,你这样纵容他们恐怕不太好。” “下不为例吧,”西施答道:“说起来,藏先生,你应当知道这一次他们为什么和别人打起来吧?” “倒是知道一些。” 有人说藏书走廊的书墙是整个学院最有见识的奇物,这些人到没有说错。不过西施知道得远比其他人更多,这面墙的历史甚至比学院本身还要早。 有人说它是老夫子最早带到学院的器物之一。 整个学院之内,甚少有它所不知道的秘密。 003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在这个年节的关头,学院内浮动着一层别样的气息。 节庆的气氛显得很浓,纵使是贵族弟子与寒门学子之间的冲突,在眼下这个时节也淡去了不少。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仿佛更近了一层,哪怕是陌生人之间,见面之时也愿意略一颔首,并真挚地互道问候。 一束烟花正升上半空,‘嘭’一声巨响,星星点点炸开,那璀璨的光海映亮了半空——并隔了一道山涧,勾勒出落在群山之间学院肃穆的黑瓦白墙。 从走廊向下看,广场的方向灯火如游龙一般,人群熙攘,那是学院内一年一度的夜市,热闹非凡,一束拱桥犹若飞虹一般越过山涧,与那个方向相连。 此刻一道道烟花正从桥上升起,五光十色地炸开。 人群依偎在栏杆只上,欣赏着半空之中那些远古神话之中各异的形象。 曜也停下来,在原地站定,仰头注视夜空——他辨认出重明鸟与异兽狰的形象来,古籍记载着生活在在云中与海都之间茫茫的云海之中的前者,只是少有人见过其真身。 而那些传说之中的神灵与异兽,仿佛仍旧生活于眼下这个时代一般。 恍惚之间流光溢彩的烟花驱走了年岁下的寒冷与黑暗,辞旧岁,迎新年……只是凝聚的光芒渐渐淡去之后,又重新化为它们在各自天空之中黯淡的星辰。 一群叽叽喳喳的书卷,正从众人头顶之上飞过:“快去看木偶戏,快去看木偶戏,元歌师兄回来了,元歌师兄回来了!” “就是就是,我们去机关院!” “是啊是啊,他们可不会独独让魔道学院的人出风头!”“你们还记得吗,去年他们好像弄了一个大家伙?”“墨麒麟?哎哟喂,快别提那事儿了,晦气,晦气。” 这些吵吵闹闹的书卷一多半是诞生自机关术的产物,贤者们随手之作,不过其中有一些资格老的,却仍可以替代机关人老师在学院之内任教的。 新生们见了也得恭恭敬敬称一声书先生。 才进入学院的学子,尤其喜欢聚在石碑广场上,听这些满腹经纶的奇物书卷们讲它们‘肚子里’那些神异怪奇的故事。 不过大部分高年级学生对这些吵吵闹闹的家伙早已见怪不怪了,他们甚至还看到一只古朴的机关玄龟,正慢吞吞从人群之中挤了过去。 对方一边挤,一边还直嚷嚷: “劳驾,让让,让让。” 曜反手就按住对方:“老古董,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干什么,干什么,”那玄龟大叫起来,也不知从身体之中那个部件发出的带着些‘咯吱咯吱’的声音:“劳烦轻点,轻点,年轻人,要懂得尊老爱幼……原来是你这家伙,曜,你又跑到哪里去惹祸了?” “你在说什么呢,老古董,本天才怎么可能会惹祸?”曜大大咧咧:“现在是我问你话儿呢,你们要去哪儿?” 老玄龟叹了一口气:“他们要去机关道,我跟去看看。” 曜撇撇嘴:“去那地方干嘛?” “听说机关学院的学生在那里搭了一个舞台,要和魔道学院的学生们分庭抗礼呢,元歌也回来了,他是前几年毕业的学生,你应当见过的?” 曜点点头。 他忽然想到,机关道好像距离旧观星台不远。不过他停了一下,屈起指节反手在木质的龟背上一敲,‘咚’一声:“看到我姐了吗?” “哎哟,”玄龟叫了一声:“你这没大没小的家伙,没看到,没看到!” 曜这才放开对方。 他看着这老古董摇晃着四条短腿慢慢挪开,越走越远,才举起手来放在脑后,微微眯起眼睛,身子有些惬意地后倾。 年节的时候魔道学院和机关学院都各有活动,只有他们武道院的弟子,属于活动的参与者——但阿姐性子又孤又独,大约不会和其他人在一起吧。 想到自己的老姐,曜却忍不住怪声怪气地叹了一声。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姐弟两人之间就产生了隔阂了呢,明明小时候还亲密无间的,但好像是忽然之间,自己身边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那变化的源头,回忆起来好像已经越来越变幻不清了。 …… “听说你又惹麻烦了?” “谁说的,阿姐,我怎会惹祸……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嫉妒本天才吧?” 一双明亮且清冷的眸子看了过来,内里充斥着不可言说的严肃,“是颜回老师。” “阿姐,这里面有些误会!” “你和蒙犽与人打架也是误会么?” “这……”他下意识地抓了抓头:“姐,总之这次你就别管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那眸光里闪过一丝失望。“借口并不会改变事情的处境,曜。” “这可不是借口,”曜抿上了嘴巴,但意识到自己的姐姐未必会相信,又颓然地叹了口气,“总之,老姐你且相信我一次可好。” 镜摇摇头:“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什么时候能够长大,不再惹这些麻烦。” “我已经能为自己负责了。”曜说得并没有十足底气。 提及“长大”二字,曜的心底不禁闪过父亲与母亲遥远且模糊的形象,那些都是久远童年的记忆,早已与这些年的艰苦与磨难一起深埋在内心最深处。 然而曜内心之中记得最深刻的,还是与姐姐相依为命的日子,几乎占据了他成长生涯的大半,他收起自我的性子,语气不由自主软了一下: “阿姐,你的意思我明白……” 镜抿了抿嘴唇,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神情之间像是落下一片阴影,盖住了她明亮的眸光。 “总之记住,下次别让我听到这样的话。” 曜没答话,那些温暖柔软的回忆渐渐被混乱的思绪吞没。 他不知道姐姐向往的是什么,但他追求的却只是那最璀璨的星辰背后的光华。 星辰在漆黑的夜空之中一闪一灭。 曜默默注视着那些淡去的烟火,与光芒消寂之后淡淡的寥然。 冬夜里的星空,是如此的黯淡。 那不是他追求的生活…… 恍惚之间,似乎隐隐有人在叫他名字,思绪又拉回现实之中。曜回头一看,才发现人流之中钻出一个少年来,正向这个方向挥了挥手。 蒙犽放下手来,这才舒了一口气,露出尖尖的犬牙来。两人约好在这个地方碰头,不过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显然是一路发足狂奔而来的。 “怎么这么晚,”曜一扫方才的低沉,努力恢复到平日的样子,“你这可是在浪费一个未来的天才的时间。” “监视那些家伙浪费了一些时间,”蒙犽对对方的说辞嗤之以鼻,但也懒得表示什么,只问道:“那东西拿到了么?” 曜大为得意,将从西施那里得来的卷册在手上抛了抛:“当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西施没说什么?” “我如实说了咱们为了之后要参加归虚梦魇大赛,现在得去旧观星台完成任务赚风闻见评分,只不过没说秦执他们也会去那里。”曜有点心有余悸,“总之我们得趁她还没发现,赶紧办完了事儿把地图还回去,省得叫她看出什么端倪来。” 说完,他不由默然片刻。 他和蒙犽两人的大名的确是不止一次上风闻院的名单。 可这一次,若不是因为事出有因,他们又怎么会动手? 但事到临头,秦执那些人却没因此受到半点责罚,反倒是他和蒙犽两人一人吃了一个处分。 这口气,叫他怎么能咽得下去。 不过曜并不愿去多回想这件事,只向对方扬了扬下巴道:“你那边呢,怎么样?” 蒙犽心想你这个队长可从没人认过,一边答道:“我看到秦执他们离开了,去的就观星台的方向,哼,果然是他们那些人。” “当然是他们,”一提到对方,曜便牙直痒痒,“要不是他们在背后捣鬼,我们怎么会去与魔道院的人起冲突。上次本天才一时不察上了当,但这一次该轮到他们付出代价了。正好,今天新仇旧怨一起了了,我听说秦执那帮家伙这些天一直在打听关于旧观星台的消息,按本天才的推测,他们八九不离十应该是对那个任务上了心。”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来,专门提醒了自己的搭档一句:“不过记住了,这一次我们是去和他们公平‘竞争’的,最不济也是去破坏他们的计划……总而言之,若无必要的话,绝不可以再轻易动手了。” 蒙犽古怪地看了对方一眼。 仿佛绝不可以再轻易动手这句话,从对方口中说出来有点破天荒的意思。 “看什么看,”曜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想么?可动手了就盖不下去了,别忘了我们这个月已经是第几次上风闻院的名单了,你也不想把事情再捅到西施那里去吧?” “所以记住了么,否则你我都得玩完。” 蒙犽只好点了点头。 不过他沉默了片刻,又有些奇怪:“真能瞒得住? “别忘我们这可算是在锄强扶弱,西施她一定能理解!”说到后面,曜又信心十足起来。 毕竟这一次他有一个完美的点子,他是天才嘛——只要不出意外的话。 “不出意外?”蒙犽皱着眉头总结了一下:“可每次总会出意外。” “安心,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出问题。” 蒙犽张了张嘴,不由想起上次,上上次的情况,但他想了一下,最后还是只闷着声问了一句:“好吧,姑且再信你一次。” “放心,这一次我们是有心算无心,我们能从藏先生那里拿到地图,他们可不行,”曜这一次还真是胸有成竹,“那旧观星台内部和迷宫一样,没有地图,他们只能在我们后面吃灰。” “嘿,”他信心满满,“到时候看我怎么让他们出一个大洋相……” “而且说不定我们还能捷足先登,先他们一步调查出观星台上的秘密呢,这就叫一举两得,怎么样,是不是很惊讶?” 不过蒙犽瞥了他一眼,总觉得这计划不那么靠谱。先不说前半部分,他们两人怎么肯定能调查出观星台上的秘密?那传闻在学院之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但他对这些事都没有兴趣,只一门心思想着要教训秦执那些人一顿,只道:“要我说不用这么麻烦,他们要是不服,我们就揍他们到服就可以了。” “绝—不—可—轻—易—动—手,”曜一字一顿道:“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么,刺猬头,这次你可决不能再冲动行事了,过去每一次都是因为你的缘故,才导致我们那么被动。” “总而言之,这次你可得听我的,好让你见识一下五星级队长的水平。” 蒙犽无语地看了看家伙,心想这个五星级队长估计又是对方自吹自擂的评价,再说过去打架哪一次对方没份? 他摇了摇头,只道:“别叫我刺猬头。” …… 长夜山之中。 冬夜虫鸣寂寂,山间只有寒意萦绕。 黑暗之中,秦执几度回头,遥望山下的学院区,那道凝然的影子,正肃穆地坐落于群峦环绕之中,显得灯火遥然。 不过也有近的地方,机关道所在的区域距离观星台不过几里之遥,他甚至可以看到一丛丛松林之后如织的灯光——机关学院的人正在那边举行什么庆典。 一群不知所谓的家伙。 两院年年争风头,不过近年来机关学院的呼声一年比一年高,毕竟相比起魔道学的孤傲,人们毕竟还是更欣赏平易近人的机关术一些。 秦执皱了一下眉头,对此显得有些心烦意乱。 这时有人走了过来,低声道:“师兄,我听说星之队的人与魔道院起了冲突?” 秦执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他本来的意思是其实是想挑起武道院与魔道院之间的矛盾,不过反正也差不多,这下那些讨人厌的家伙,应当会消停一阵子了。 学院就是学院,什么守护弱小,守护苍生,那本来就不应该是他们关心的事情。 几人默默相互看了一眼,窃窃私语道: “不过星之队那些人还真是令人讨厌。” “哎,只可惜即便是在魔道院,支持我们的人也多少。” “……道不同不相与谋,他们本就算不得魔道学一派真正的支持者。” 秦执轻轻挑了一下眉。他心中其实并不太在意学院之内的争端,只不过无法容忍魔道学的衰微。 虽然魔道学的衰微在魔道院的大多数学子看来根本不知从何言起,更有些危言耸听之故。可在一些人眼中,尤其是在秦执看来,这却是切切实实正在发生着的事情: 三院之争由来已久,虽然在大多数人看来仍旧是正面的、积极的竞争与比拼。 但寒门学子的日益崛起,却的确动摇了一些固有的东西,令一些人感到不快了。 比如说他。 在过去漫长的光阴之中,魔道学一直为‘出身高贵’者所把持。 而今天,这样的纯洁性,在稷下,在学院之内却日益的衰微了。尤其是武道院与机关院的崛起,后两者的声音,似乎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前者的地位。 但更让他抑郁的是三位贤者似乎对此持放任的态度,甚至有意鼓励,毕竟若非是稷下学院立下这样的制度,又岂会有那些凡夫俗子的今天? 曾经只有出身贵不可言的人才配掌握神秘与知识,可哪知有朝一日力量与权柄也会谪落凡尘,使之与凡人为伍,并让它们染上那些‘与之无关’的东西。 这无疑玷污了他心中某些固有的认知。 所幸的是,歪曲的总不会长久,只要找到那扇通向古魔道学的大门,那么一切很快就会回到正轨之上。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找到那扇门——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山中那片昏暗、衰败的建筑群中。 仿佛尘封于漫长时光之后的断墙残垣,依着山势而下,而他们所寻找的某件东西,便埋藏于这片废墟之下。 “纠正错误的时候到了……” 秦执在心中默念。 其他人还在讨论之前的事情,他已拿起一卷古色古香的卷册,同时抬起头,神色之间有些凝重地向远处那片残破的建筑群看去。 那是旧观星台的遗址。 004 秦执不由想起背后那些黑袍人告诉自己的那些话,学院曾经有两位创立者,一位是当今武道学院的院长,老夫子;而另一位,则是魔道院的创立者。 不过那人并非是庄周贤者,其身份或许早已掩埋于尘埃萦绕的历史真相之下,不过对方曾经是太古魔道学坚定的支持者,这一点则应是毋庸置疑的。 他在学院之内留下的遗产会是什么呢? 背后那些人虽未言明,但他心中已有诸多猜测。 不过少有人意识到,学院内其实还存在着另一处诡异之地。 那边是旧观星台的遗址—— 学院的新观星台始建于近一个世纪之前,说是新,也是旧;而老的那一座观星台,则更有可能是上一个时代的产物,便如同那些分布在长夜山之中数也数不清的遗址一样。 秦执心中不由庆幸,幸好自己无意之中从古老的文献之中发现了那个秘密,否则也一定会错过这个微不可查的线索。 这时有人忽然开口道:“我说,我们不会真是为了那个劳什子任务来这鬼地方的吧?” 秦执还未作答,立刻便有人接口道:“就是,风闻院那任务不知挂了多少年了,早就是公认的无厘头了,再说我们应该也不至于差这两分吧?” 秦执看了看这些人,幽幽然开口道:“别多猜了,这一次我们是来找一件东西。” “一件东西?” “连我也说不好那究竟是什么,或许是一个印记,一件证物,总而言之,它应当是与那件‘遗产’有关。” 提到遗产,四周一下子沉寂了下来。 仿佛寒夜之中,只剩下林间远远地夜枭鸣叫之声。 人们显得有些面面相觑,而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人面带惊异之色地低声询问道: “……真是,那件‘遗产’?” 秦执看了看对方,点了点头。 四下更静。 只是人们的眼中有些灼热之光,“千真万确么?” “可能性很大。” 秦执答道,并默默伸手按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像是感应着什么。 “好了,”然后他打断其他人,开口道:“前面就是旧观星台,但在进去之前,我先和各位约法三章。” “这地方虽不是学院内的禁区,但也关闭了许多年,内里的情况,我们也不一定清楚……” …… 幽暗的林地之间,一束竹简编成的卷册正悬浮于半空之中,上面垂下星星点点的光芒,玄奥的符文与篆字彼此交错着,在林间形成一片湛蓝的光影。 而曜与蒙犽两人正呆立一旁,惊讶地看着这册悬浮的地图。 一个古板的腔调正从竹简之间传出: “……旧观星台内部一共分为三个区域,分别是教学区域,实践区域与最上层的观星台……” “这东西就是你找来的地图……?” “也没想到它有这等本事,”曜张了张嘴巴:“这是机关书吧,一般人可制作不出这东西来,看看上面,还有鹊小七工作室抄录的印记呢……” 曜留意到自己的小伙伴忽然沉默了下去,回头问道:“怎么不说话了,对了,你听说过那里的怪人么?他好像总喜欢鼓捣些机关人偶。” 蒙犽摇摇头,“那不是什么怪人。” “咦,你认识?” 不过蒙犽沉默了片刻,只摇了摇头。 曜也没在意,只继续听那悬浮在半空的竹简一板一眼地介绍着旧观星台内部的情况: 学院之内有新旧两座观星台,新旧观星台内部其实大差不差,皆是三大学院各自的教学区域。 稷下的魔道、机关与武道三院之中,皆有星相学息息相关的课程,其中魔道的齐物与梦境的领域,以及机关学的上古研究,基本要深入星相学的方方面面。 而武道六艺之中,礼首当其冲,司历更是礼与制的基础,历法与天文学息息相关,因此观星亦是武道院的一门大课。 除了教学区域之外,观星台内部还有实验区,主要用来给魔道与机关学院的学子们实践法术与机关术所用,至于武道学的实践区,则在上层的观星台之中。 因此观星台其实分为上中下三大区域——即教学区,实验区与观星台本体。三大区域之中,教学区是最小的一部分,说白了,不过是大大小小几间教室而已。 实验区则是最大的,里面分为实战区与试验区,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考核施设,主要用来测验学子们的实际能力的。 认真要说,实验区还可以有另一种分类法,分为东西两个区域——一个区域属于机关学院,另一个区域属于魔道学院,中间由机关走道隔开,泾渭分明。 就和所有年久失修的这类区域一样,这片遗弃了有半个世纪之久的建筑群,显然并不如它表面看上去那么安全,而东西两区所存在的危险性又各有差别。 相对而言,机关院所在的区域要安全一些,毕竟墨子的学生们一贯提倡节用,他们在离开之前应当将可以拆卸的设施拆了个七七八八。 那么剩下的一些设备,留下的威胁也有限。 但魔道学院所在的西区,那就危机四伏得多了。 毕竟魔道学在普通人眼中本身就是神秘莫测、高高在上的,何况大部分魔道学生还各有各的怪癖…… 提到这个地方,曜与蒙犽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两人皆不是魔道学院的学生,对于魔道课基本算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早知道就应该多旁听两节魔道学的选修课了。 曜忍不住心想。 “其实也还好吧。”他小声说,“那些家伙的地盘我们又不是没去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没去过旧观星台里面而已,也没那么危险吧?” “你看我干什么?”蒙犽道:“我又不怕。” “我这是在给你打气,作为队长,关切一下自己的队员不是应该的么?” “你应该庆幸遇上了一位这么认真负责的好队长,你知道么,我听说在其他队伍里,像我这么战力强悍、又细致入微的队长可不见多呢,你那是什么口气?” 蒙犽被这叽叽喳喳的家伙搞得有点头痛,只硬邦邦地道: “不需要。” “不识好人心,”曜看了看左近,旧观星台毕竟不比稷下学院内的那些禁区,虽然公告栏上是也有关于这边的危险提醒,但也就那么一回事。 公告栏上标示的危险区域,还包括了长夜山呢,但长夜山中不一样是试炼区? 所以也就这样了。 从卷册上垂下的字符,形成一幅交错的地图,在暗夜之中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不过那些地图的某些部分显然缺失了,那是因为据说在观星台遗弃之后,有些区域被贤者挪作他用。但至于他用是什么用,贤者毕竟也没说。 蒙犽皱着眉头看着那些一片空白的地方。 “不用担心,”曜答道:“我打听清楚了,那些地方不过是被挪作仓库了。” “仓库?” “你不会连仓库都怕吧?” “我—不—怕。”蒙犽几乎发出磨牙的声音,“你能不能不要说废话?” 两人继续往后看去,再向上就是观星台的上层。 这地方并没什么好说的,由星轨仪与上层的观天台构成,正是观星台的本体所在。 这地方,自然没什么危险的—— 两人看完之后,曜才将卷册一合,带着夸耀的口气道:“所以大致了解了吧,这一次本天才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事先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 “旧观星台在后山附近有一条密道,凭借这份详尽的地图,我们可以通过这条密道抄近路。而秦执他们只能从正门进入,从这一点就落后了我们一大截,怎么可能会出意外?” “所以今天他们倒霉定了!” 曜轻轻一拍那竹卷:“走,我们现在就出发,给那些家伙一个好看。” 蒙犽一时无言,只撇了一下嘴巴。 其实在他看来与其这么麻烦还不如干脆堵住对方揍一顿算了,眼下这一堆事情反而让他有些恼火。 在他想来,曜这家伙又在自以为是,最后多半还是一样会惹麻烦。 只是这件事把西施给牵扯了进来,他们两的下场只怕不会很好过…… 少年扯了扯嘴角,但想了一下没有作声。 倒是远在学院之内,正在灯火之下在一张展开的地图上勾勾画画的少女此刻重重打了一个喷嚏,忍不住皱了一下好看的眉头,用手揉了揉鼻子,抬起头四下看了看。 心说又是那个家伙在背后说本姑娘的坏话? …… 按地图上所示,那暗道入口其实并不太远,两人没花多少工夫便找到地方。 暗道入口是一扇年代久远、外表略显斑驳的石门,厚重的青石隐于一片野生金樱子丛后,两人在门上扫了扫,剥落上面的青苔。 蒙犽后退一步将手放在门边的球状机关上,正准备开启石门。不过一旁曜先对他打了一个手势:“先等一下。” “有动静?” 两人是打老了架的,蒙犽一看便心领神会,低声问了一句。 曜也不作声,只眨眨眼睛——示意相信本天才的判断。然后从身后抽出星曜剑,反手将剑柄压在掌心中。 且不管观星台内是如何,但这石门后多半危险潜伏。稷下学院从来不是培养温室的花朵的地方,学院之外,长夜山中常有魔物出没,而像山间密道之中这样经年无人之所,几乎一定会异怪潜伏。 何况他听音辨位,已经听到门后细微的响动。 至于蒙犽先不去管那家伙臭屁的表情,只悄悄将手伸向身后。 少年轻轻拎起悬挂在机关护具之上的火炮,动力核心与机关齿轮发出呜呜的声音,同时另一只手在石球机关之上用力一拧。 此刻石门才轰然洞开,还没等两人看清后面的景物,一道黑影带着腥风‘呜’一声已经扑面而至。 立在前面的曜看得真切,大喊一声:“哈,我就知道你在这个地方,想骗过本天才,没门!看剑!”嘴上说看剑,但向前一步飞起一脚揣在那黑影之上。 只是脚上回应来的力道立刻让他感到不对,好大的力道—— 一股巨力传来,几乎将他掀飞出去,但曜身子在半空,反应却依旧灵敏,一扭身,已反手向那个方向斩出一剑。 星辰之力融入剑刃,黑暗之中金光一闪,一道剑光脱手飞出,正中那黑影中央。后者嚎叫一声,身形一顿,然后马上又一个转折向这个方向扑了过来。 还来!? 曜心中登时有点被小瞧了的意思,那边不是明明有个远程? 他眉头一竖,有点恼火,但在半空中已无余力,只一缩身远远滚了出去。 这时两人才看清楚对方是一头藤蔓状的怪物,正悬在石门之上对两人张牙舞爪,曜扫回去的一剑正好斩断对方一根儿臂粗细的藤腕。蒙犽这才举起手中的火炮,瞄准那个方向。 曜刚从地上爬起来,便向对方喊了一声:“蒙犽,快用技能,这东西可不好对付啊!” “闭嘴!”蒙犽没好气道。他并不需要提醒,用手在战具火炮的握柄之上一握,一道金红色的光芒从枪口之内亮起,然后化作一束火线向那个方向瞄了过去。 炮弹出膛的尖啸之音下一刻才响起,只见在曜目瞪口呆的目光之中,一束光焰脱膛而出,正中那怪物本体,在刺目的光芒之中,再一分为五,飞入石门之内。 大约过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石门内才传来一声巨响,‘轰’一声带着灼热的气流与漫天灰尘,从石门后的甬道之中席卷而出,并扑簌簌落了门外两人一个劈头盖脸。 曜差点没被从上面滚下来的石头砸个半死,连忙一边往外逃一边气急败坏地喊道: “哇……咳咳咳,你疯了……?” 蒙犽也咳嗽着后退,一边嘴硬反驳:“不是你让用技能的?” “你只学会了这一招吗!?” “这一招可以把它干掉。”蒙犽眯起眼睛看着那个方向。 曜手舞足蹈:“你差点谋杀了一个天才,王者大陆未来的英雄!” 蒙犽不屑地哼了一声:“放心,干不掉,”末了补充一句:“我计算过了。” 曜顿时无话可说。 所以说,一板一眼的机关学院的学生真是令人讨厌…… 他用手扫了一下头发上的灰尘,这才走过去用脚踢了踢那四分五裂的怪物,问道:“这是什么?” “蔓生怪。”蒙犽不以为意地答道。 “切,原来是它,在学院周边还算上位魔物了,”曜用剑挑起蔓生怪湿淋淋的尸体,随即闻到一股恶臭,顿时生出作呕的欲望,赶忙将这东西丢了出去:“这这这什么味儿?” “这东西很臭的。” “不早说!” 蒙犽抬头看了这家伙一眼,心说你也没早问。 曜有点嫌弃地看着自己的剑尖,在一旁的青苔上擦了又擦,一边答道:“不过算了,待会要还遇上这东西,你别出手了。再这么来一次山都得塌了,到时我俩都得埋下去。” 蒙犽轻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只可惜我星辰之力还未掌握到家,否则刚才就用不着你出手,”曜又道:“不过以本少爷的天才水平,这也用不了多久,既时一剑出,天下平。” “但镜姐可不是这么说的,”蒙犽在一边拆台:“她说你不过学了点皮毛,星辰之力时灵时不灵,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掉链子。” 前者差点没被呛到,重重咳嗽起来:“她……她又懂什么。” 两人穿过石门之后,后面倒再未遇上什么危险,至于蒙犽之前那一击动静虽大,好在眼下新年夜,学院上下烟火齐放,倒也未引发什么响动。 再往后是一条漫长的甬道,穿过山腹之中,整个过程乏善可陈,有些地方甚至开裂积水,积水最深处足有齐腰深,搞得曜与蒙犽两人苦不堪言。 “这还不如直接从正门进入呢。”蒙犽拧干衣服上的水,忍不住抱怨。 “至少节约了时间。” “我看也未必。” “不会说话就闭嘴,我们肯定已经在秦执他们前面了。” 蒙犽倒干净机关护具之中的积水,闷声没有开口。 但再漫长的道路终究也有尽头,两人又走了大约一刻钟,前方终于又出现了同一道石门,几乎与山壁外面那一道一模一样,只是保存更加完好。 曜上前两步,仰起头默默注视着门上的花纹,仔细看了好一阵子,才辨认出那是抽象的先哲阁的形象——也不知道观星台与先哲阁究竟有何联系。 不过一旁蒙犽将手放在石球之上,抬头用目光询问他: “要开门么?” 曜也收回目光不再多想,点了一下头,这后面是观星台之内,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005 事实证明了曜的想法,石门背后是一片黑洞洞的空间,而两人等了一阵子,但也没有任何预想之中的袭击到来。 “果然在本天才的预料之内。”曜心中‘嘿’了一声,才打开地图——门后通向旧观星台的第二层东区,也就是机关学院的试验区。 “再让我看一看,再往后应该怎么走……”他一边看一边念叨:“唔,再往后是比斗台,然后是机关厅,物资仓库,止戈道,字符间……” “别念经了,”蒙犽大为头痛,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这么一个家伙在一组:“你多说几句,我们也不见得会少走几步路。” “什么叫念经?”曜大为不满:“作为队长必须为小队的安全负责,纵使我们只有两个人,可一样得条理分明。作为武道院的学生,我可是熟记‘一场探险之中的安全守则’的。” “安全守则?” 蒙犽皱起眉头看着这家伙,有这么个东西么? 但曜并不作答,只指着地图上一处问:“这又是什么地方?” “机关术字符厅,”蒙犽道:“那上面不写着么?” “原来如此,”曜点点头:“可那是干嘛的?” 蒙犽直接了当地摇头:“不知道,没听说过。” “你当真是机关学院的学生?” “那又如何?” “算了,”曜摆摆手:“都是一回事,只要穿过这个地方,胜利就在向我们招手了。” 对于这家伙的迷之自信,蒙犽早已见怪不怪,只当视而未见处理。 曜继续翻看地图。 在他看来新旧观星台内的三大分区虽然大致相同,但内部结构并不一样,至少这个字符厅他也从来没听说过。 他心想有可能是新观星台设立之后,机关学院内部更改了一些陈旧的设施也不一定,当然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那么这家伙不知道这个地方倒也情有可原。 两人一边走入了一间宽敞的大厅之中,曜拍了拍手,只远远听到回声从四面八方传回,才停了下来。 “这么明显的回音,这地方可真空旷啊……” 他仰头看向四周,然后又将目光落下,只见这大厅中央有一个凸起的平台,大约一两米高,而面积占据了大厅之内近半所在。 他目光一扫,便认出这是什么东西。 那青铜的平台上布满了变化繁复的导轨与符文,透着一股子古朴的气息,里面其实是阵法,是供大型机关术使用的——而这巨大的平台,本来就是一个机关术的展示场所。 这就是机关术的实验台,也叫比斗台,因为常常有机关院的学子在上面比斗机关术而得名。他虽不是机关院的学生,但也认得这东西,事实上学院内几大考核用的平台,他都熟悉得很。 像魔道院的那一座,专为法术准备的,其周围有强大的能量护盾,是为了保护施术者与观众设置的——他和蒙犽还上去过几次,目的不言自明,为此他们两人还差一点成为了魔道院的公敌。 全靠了西施,他们才能全须全尾地从魔道院离开。 至于武道院那一座,曜一直以来都很想吐槽,那其实就是一座坚固的土台子而已。 曜再向大厅之中看去,这里似乎已经多年无人使用,积满了灰尘,灰蒙蒙的世界之中,大厅的四角还有四座高耸而默然的巨像。 那当然不是什么装饰,而是某种机关产物,守卫巨像,它们在外形上有些像长城之上那种维修机械——长安北方的长城大名鼎鼎,他自然也听说过。 至于大厅之内其他的物件,早已拆得干干净净,唯独剩下这四座沉默的巨像没有运走。 当然,这些东西等闲也搬不走,曜心想大约是有人盘算着这些东西在有人入侵之时,或许还可以再一次启动,发挥余热。 不过谁吃多了会来挑战学院,而且就算有,也轮不到这地方。 好在他也无心去为前人考虑,再说机关术产物大多耐用得很,放在那里几十年也不需要维护,当然可能会有点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不过无伤大雅。 只是这些东西不会是一般人的手笔,要么是贤者墨子本人,要么是他得意弟子的作品。曜有心想要腹诽两句,但想了一下自己目前似乎还在监察处挂了号,逐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觉得眼下最好还是谨慎一点好。 大厅之内悄然无声,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荡荡地回响。至于预想之中,那种因为误触机关,而导致防卫系统启动的狗血桥段倒也并未上演。 看起来他读过的那些故事之中的场景,果然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曜不由叹了一口气,这也意味着他要成为英雄,果然也没故事之中描绘的那么简单啊…… 但想一想也是,这儿毕竟还是在学院之内,这里面某些区域还日常有人维护呢,又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危机潜伏呢? 两人一路向前,穿过大厅之后又入一扇巨门之内,后面是一条笔直的大道,但大道两旁的黑暗之中,只见无数机关残骸堆积在一起,高耸如山。 曜有点毛骨悚然:“这又什么情况?” “填埋场而已。”蒙犽有点不以为意地看了四周一眼。 “填埋场?” “机关术日常损耗,”蒙犽的声音在大厅之中回响,“你以为机关术的学生是怎么来的,都是靠资源填出来的。” “难怪你们要提倡节用呢。” “节用不是这个意思——” 蒙犽有心与这家伙辩驳一番,但又想了一下,自觉与对方争辩是降低了自己的智商。 两人又穿过机关术仓库,这里空空如也,在观星台搬迁之前就早已为机关院的学生扫荡一空。 曜对此还有点好奇,仰着头看着这空空荡荡的大厅问道:“说来贤者大人为什么多此一举要将西区改造成什么仓库,这里便不是现成的仓库么?” 对于这家伙的不学无术蒙犽实在有点不能忍:“这里是机关术仓库。” “所以那又如何?” “机关术仓库就是储存机关器械的地方,与你想象的那些仓库可不同,与其说是仓库,不如说是一个大型平台。而且魔道学也有自己的仓库,没听说过两者可以混用的。” “是这样?”。 “这些都是机关术和魔道学的基础课上教过的东西。” “噢,”曜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对,我也想起来了,是这么一个道理。” 蒙犽翻了一个白眼。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边穿过一扇巨门。 曜与蒙犽这才停下来,同时看向前方,神色之间稍微认真了些许。 按地图之上所示,从这后面开始,便是‘止戈道’的所在。这地方本来是机关学院用以检验其学子实战水平的处所,里面布满了重重机关,大大小小的陷阱,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人为模拟出的‘战场’。 他们之前一路坦途,但到了这地方,后面的路可就没那么好走了。 曜还专门看了看手中的地图。 “没问题?”蒙犽看了看前方黑洞洞的长廊,回过头问道。 “应该没什么问题……” 曜有点不太确定地答道。 好吧,本来他确实是很肯定的——以机关院的人的行事风格,在搬迁之前,他们料想应当会将里面的陷阱拆个七七八八。 那么剩下就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只是他此刻忽然想到了一个忽略了的问题。 ……有些大型机关,似乎没那么好拆? 或者说即便能拆,可也得不偿失。其耗费的精力与金钱,还不如重新造一座,而墨家尤其注重成本核算,因此‘止戈道’内的陷阱完全有可能还原样保留着的。 毕竟,这地方等闲也没人来不是么? 因为正常从旧观星台正门入内的话,通往观星台顶部的路线并不会经过这条通道,反而是他们从密道之中进入旧观星台,因此才会通过这个地方。 想到这里,曜已经有点心虚了起来。 自己的计划,好像也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周全’嘛。 “应该?” 蒙犽从对方口中听出弦外之音。 不过事到临头,曜怎么也得绷住自己队长的面子:“安心……八九不离十,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当然理论上而言,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他停了停:“多半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们有地图,何况我再三计划过了,本天才还从没失过手呢。” “上次……”蒙犽犹豫着开口道。 “嘘——” 曜赶忙竖起一根手指,打断对方的话。 他指了指前方,示意对方先去观察前方的景象。 两人正立于黑暗之中,仰头看去,但见一条沉寂了漫长时光的通道,横亘于面前。 蒙犽手上其实有照明设备,他此刻拍亮战具上灯具,将那束苍白的光芒,投向前方。 但黯淡的灯光,也只不过穿过浑浊的阴影,只消融于深邃的尽头,无数怪影仿佛在灯光的边缘祟祟而动,留下一片片苍白的剪影。 光芒之下的那片剪影,勾勒出石柱的轮廓,像是有一条灰暗的光河,数不清的虫豸挥动着翅膀,上下沉降,那是灰尘,正缓慢巡弋着。 而视野的极远处,光柱像是被一刀剪断了,边缘光滑而整齐。 在那个方向上,灰蒙蒙的墙上有依稀可见的棕色的花纹,而昂起头,才能看到高耸的墙壁的顶端,距离地面甚至超过十五米。 紧挨着高墙,一道接着一道的巨大立柱,彼此并排着,将长长的阴影倾向地面。 在这个尺度之下,两人被拉得长长的影子,渺小得像是巨人足下的蚂蚁。 身后传来轻轻的吸气声。 那是蒙犽的声音—— 两人其实并非没有见过机关院本院的止戈道,或者说止戈台——那规模并不比这儿更小,只是在这片黑暗与孤寂之中,则是一种全然不同的感觉。 直叫人寒毛直立。 曜下意识看向身后,却见蒙犽眉头紧蹙,脸上带着沉重的意味,缓缓开口道:“这地方和内院的止戈道布置不太一样。” 好家伙,曜没想到还有一个惊喜在这里等着自己。 他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妙——因为这意味着他们过去的经验不管用。 他砸吧了一下嘴,但随即被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味呛得咳嗽起来,一脸咳了好几声,才问道:“咳咳……机关学院的考试之中,应……应该没有什么真正致命的机关?” 蒙犽这一次回过头看,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曜一下想明白了。 “好吧,学院并不是要人命的地方,我明白。” “这地方应该没什么麻烦的,你小心跟着我,我们穿过这个地方应当费不了多少功夫。” 说是这么说。 但稷下也非培养温室花朵的场所。就他从武道课上得来的经验看,若是被这里的机关碰上一下,重伤多半是免不了的。 毕竟学子们医术高明,资源也丰富,可以医死人,肉白骨,只要不是当场断气,多半可以把你从鬼门关的边缘拉回来。当然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曜更宁愿不要被这些陷阱与机关给碰一下。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曜又回头问道:“这条路少说有两三百米长,你觉得这里的陷阱拆了多少?” “我怎么知道?” 蒙犽觉得这家伙有点离谱,这地方可是废弃了快有五十年了,比他们两加起来还要大一倍,半个世纪之前的事情,谁说得好? 他摇摇头,直接了当道:“不知道,不过试试就知道了。” 好办法! 曜大点其头:“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别的,更好的答案?” “没有。” “好,你先。” 蒙犽看了过来。 曜拔出剑舞了一个剑花:“开个玩笑,看我的。” 于是他一马当先。 毕竟若原路返回的话,两人自觉自己丢不起那个脸。 曜从背包中拿出一只火把点燃,他老‘探险家’了,学院里什么该去不该去的地方他没去过?这些基本必备品,当然早准备好了。 火把闪烁的光芒将机关道另一侧勾勒了出来,温暖闪烁的火光下描绘出的景物总算让他松了一口气,远远看去那些是从地下,或者墙壁之中,天花板上探出来,或者垂下来的机关巨刃。 无一不说明,这地方至少还是‘拆除’过一遍的。 那些散落一地的铁矛,飞矢与弩箭,有些都锈在了一起。 “还好,”曜心说,机关院的学子们毕竟还是一贯地负责,“要换作是魔道学院那些不负责任的家伙,这地方还指不定有多危险呢。” 蒙犽对此有相同的看法,他虽然是个长得像武道学生的机关学院的弟子,但就和其他两院的学生一样,对于魔道学院的某些家伙有着天然的不信任。 至于西施嘛……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更不靠谱。 毕竟魔道学生嘛,就是那个样子。他们可能本身并不是有什么坏心,只不过物我齐一而已,既然都齐物了,那么反常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魔道学生除非是修到了庄周与蔺且那个水平,大多都有一些与常人格格不入,或者冷淡,或者离经叛道,总之生人勿近,不可以常理而论。 何况在曜看来,魔道院那位贤者大人,其实也有够古怪的。 一边在心中揣度着贤者大人,两人一边小心翼翼穿过一扇刀刃,走到近处才能感受到那从地板之下突出的巨刃的真实大小——几有一人多高。 曜默默看着这玩意儿,下意识向一旁投去怀疑的一瞥: 这东西真的不致命? “下面有抑制装置。”蒙犽仍旧是不以为意地答道,回音在空旷的空间之中反复回荡。 原来如此,曜心下恍然,他再扫了一眼那面巨刃,心想这应当就是某个大型机关的一部分了。这东西显然没办法拆走,不过机关学院的人应当是走之前将其触发并卡死了。 还好还好。 他忍不住再看一眼蒙犽,罕见地夸了一句:“没想到你这家伙罕见也有靠谱的时候。” “废话,”蒙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在机关院的成绩又不差。” 只是话音还没落,黑暗中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突兀的响声令两人都吓了一大跳,曜当即低头看向脚下看去,却发现没什么异常。他才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去,问一旁蒙犽道:“你有没听到什么声音?” 却只见蒙犽立在那儿一脸尴尬。他张了张嘴,道:“好像是……” 曜敏锐地一转身,向黑暗之中某个方向看去,远处一片平静,但隐隐有机关打开的声音,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嗡嗡声,从四到六个方向上传来。 那声音甫一出现,便向着这个方向飞速靠拢着。 曜立刻收回视线,看着后者说了一句:“……喂,我说,所以你实战测试究竟是怎么及格的?” 蒙犽只闷哼一声。 他声音刚落,一束银芒穿透黑暗,映入两人眼帘之中。只见一柄锋利的刀刃,向这个方向横扫过来,还好两人反应极快,及时一矮身,令寒光闪烁的锋刃从他们头上掠过。 “八面飞刃,”蒙犽的声音传来,“里面有机关,会在击中你之前自毁,不过要是被撞到的话,断几根骨头都算是轻的。” “少废话,”曜大喊一声:“快走,离开这个地方!” 006 两人十分默契,不约而同地分头突围,只见圆盘状飞刃在黑暗之中从四面八方袭来,砰砰砰落在他们身后。 有些实在避不开的,蒙犽才停下来一转身,拎起自己的机关炮,黑暗之中金芒一闪,几枚飞刃在巨大的轰鸣声之中七零八落地吹飞了出去。 不远处曜见状有样学样,心想这个简单,我也会,反手一剑斩在一枚划过的飞刃上,‘嗡’一声巨响,他手臂一阵阵发麻,那飞刃也偏向一侧飞去。 蒙犽看了忍不住一伸手,有心想要阻止这家伙,但晚了片刻,那偏向的飞刃击中一侧的墙壁,咕咚咚滚入黑暗之中。 只过了片刻,远处便回应来一片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括声,灰蒙蒙的墙壁向上翻开,露出下面黑洞洞的机关发射口来。 曜看到这一幕登时傻眼。 “别动手,你触发连锁反应了。” “这不可能啊,”曜一脸大惊小怪的表情:“我可是学你的,你刚才怎么没事……” “因为上机关课的时候,你这家伙都在打瞌睡!”蒙犽眼见机关就要启动,忙举起手中火炮,先发制人轰一声将那面墙炸塌——大量的碎石与泥土从上方滚落下来,在一片灰尘飞扬之中,总算暂时压制住了眼下的危机。 不过这大约是有史以来稷下学院内最离经叛道的通过止戈道的方式,‘止戈道’顾名思义,止戈为武,机关学院令自己学生在这里培养的实战技巧,更多是为了自保,而非进攻。 墨家在这类试炼之中,要求本院的学生持‘非攻’之道,让他们更谨慎地使用力量,更多地依靠于知识与智慧,而非蛮力。这事实上也是‘止戈道’得名由来。 但显然,这个道理对于蒙犽来说是不存在的。 曜四下看了看,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要在本院……我们两多半要被开除了吧……” 蒙犽不以为意:“墨家的道要这么浅薄的话,我也没必要再留在这个地方。” 在他看来力量就是责任,有多大力量就代表着多大责任,对于自身力量畏首畏尾,实属不智之举。 尤其是从玄雍出身的学子,玄雍经年累月镇压海沟之下的敌人,玄雍人天生就有一种休戚与共的责任感。拯救自身便是拯救文明之道,若非凭借前线将士们日复一日的浴血奋战,又岂有他人悠闲度日的余地。 而曜像是察觉对方的默然,不由向那个方向看去,两人其实认识了一段时日,他知道一些关于蒙犽与其父的争端,心知对方又想起了这段往事,一时不由也默然下来。 曜自身虽然看似乎玩世不恭,但毕竟也是出身自玄雍,还有姐姐同样也是…… 止戈道之中好像一时间安静了下去,若放在平日里蒙犽的反击必然招致更猛烈的打击,‘止戈道’可不是这么容易通过的。 可这里毕竟不是完全体的‘止戈道’么,本就拆除了大半机关,这一炮下去,让整个‘止戈道’剩下的机关一下子都哑了火。天空中还盘旋着几枚嗡嗡作响的机关,不过很快都各自撞在石柱上,彻底哑然。 两人默默走着,一时也没开口,后者是因为引发了之前的机关,自觉有些丢人;当然曜脸上也光彩不到哪里去——这路线毕竟是他选择的,结果许多事情事先完全没预料。 他一向夸夸其谈的队长的职责,但这队长现在看来有些失职。 他一时间还在盘算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于是也没心情开口。 有那么一片刻,止戈道上忽然之间只剩下两人沙沙的脚步声,不过过了好一阵子,曜终于又开了口:“喂,听说你在机关院过得不怎么样?” 蒙犽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大约是对于这家伙的八卦不屑一顾,只哼了一声。 不过曜其实知道一些其中的问题所在,“因为玄雍发生的那些事的缘故?” 蒙犽不答。 要换作平日里,曜多半来一句‘你不如来武道院’算了,但他张了张口之后,罕见地没有说出这样的话来,只默默闭上了嘴巴。 内毕竟也并不真是一派平和的景象,事实上自玄雍海沟动荡以来,那些家园被毁之人流离失所,只能前往最近的稷下来寻求帮助,而学院应不应当敞开大门? 在秦执为首的那些少数排外的人看来学院或许应该是超然的,不应轻易涉足于凡世之中,以至于自降‘身份’。 曜自己是无法理解这些人的偏执。 可身为玄雍之人,也难免会卷入这个漩涡之中。 他和他姐姐其实还好,毕竟是以个人身份拜入稷下求学——可同为玄雍出身的蒙犽,却免不了因为与灾民同样的出身,就要受外面纷纷扰扰的议论所影响,而以对方的性格,多半不会忍气吞声。 若不是为了同伴,他当时又怎么会愤而出手,何况秦执那些人所干的事情,在他看来也未免太过分了一些。 “我就不信贤者大人们,真会认为秦执他们那些人的所作所为才是对的。”曜忍不住道:“风闻院只不过是一时不察罢了,但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要是没人帮忙,我们就自己动手。” 蒙犽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怎么,”曜见他不言,反问道:“你后悔了?” 蒙犽摇摇头:“我从不会因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 “我却有些后悔了,”曜叹了一口气:“本天才一直都应当是保持冷静的,可不知为何当时会那么冲动。阿施说得对,我们本不应当中了秦执那鸟人的计。” 蒙犽回过头来看着他:“你和镜姐就是因为这件事吵了一架?” “那是另外一回事,”曜摇摇头,“我只是有些疑惑,他为什么非要把问题上升到学院之间,就算对我们玄雍人有很大的成见,但也不至于如此罢?” “……刺猬头,你明白么,要不是如此,我们也不会受那么严厉的处分。” 蒙犽有点好奇地看着他。 曜愣了愣:“你这么看我干嘛?” “我还以为你一直脑袋空空,不会想得这么深。” “你在说什么,我那只是一时不察罢了,你以为我还会再上同样的当么?”曜羞恼道:“所以这一次我调查清楚了,并且事先计划好了,是轮到秦执那伙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蒙犽摇摇头,他才不相信这个废话连篇的家伙。 不过他到未开口说什么,因为在蒙犽看来这事其实远没这么复杂,或者就算它很复杂,那他也不在乎,因为只要遇到不平之事,一路轰过去就好了。 旁的人皆以为他鲁莽,而蒙犽也不屑于与这些人争辩。 他所追求的,从来都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的认同。 “我却不去管那么多。” 蒙犽不屑一顾地道:“我就是看不惯那家伙高高在上的嘴脸罢了。” 曜楞了一下,不由点了点头。 “这倒也是。” 两人逐渐脱离了东区,进入了魔道学院的法术试验区。 这地方可比先前危险得多,而危险来源于潜在的未知,因此两人都不敢在和之前一样大咧咧,逐小心起来,变得谨慎了许多。 那些高耸的拱廊,由巨大的青铜导轨所雕琢而成,上面布满了玄奥的符文,天花板则更像是玻璃构成的。 星光从上面布洒下来,在黑暗之中点亮了一片清辉——巨大的植物的藤蔓从天花板上垂下,似乎在黑暗之中失去了生机,但又竞相盛开一朵朵艳丽夺目的奇诡花朵。 蒙犽更是看到那些游走于阴影之间,存在于浮光掠影之间的奇异景象…… 有时候是苍白的人影,有时候是从未见过的风景,如同蜃楼一般,但稍一靠近,便如同梦境一样片片支离破碎开来。 两人沙沙穿过那些巨树之下,而其中还潜藏着一些前所未见的生物,它们倒没什么攻击性,只远远地潜藏于祟暗的深处,只用打量的目光注视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但这些目光令曜感到毛骨悚然,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片,远远看着那些明暗不定的阴影,上下牙直打战:“我听说魔道学院那些人经常用法术创造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诡异存在,不会是那些东西吧?” “谣言罢了,”蒙犽好歹出身于机关学院,比曜懂得更多一些,“创造生命哪有那么简单,机关术生命都不算完整的生命,何况魔道那些虚虚实实的家伙。” 他仰头看着这个地方:“我听说过云梦泽奇迹一般的荒野森林,这个地方应该就是仿造那里而建造的吧,魔道学的那些家伙就喜欢搞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那么那些东西是什么?” “谁知道呢,”蒙犽摇摇头:“魔道的力量千变万化,就是贤者也不敢说尽知。” “总之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个地方。”曜提议道。 对此提议蒙犽也深以为然。 他虽然只了解一些魔道学的皮毛,但深晓这个地方的危险性。 曜又一次拿出地图,湛蓝的光芒之中,上面两条路线已渐渐重合在一起——再向前穿过西区的中央区域,此行的目的便已近在眼前了。 两人又走了一段,四周植被逐渐稀疏,两侧开始出现建筑的轮廓——只是那些灰白的建筑与学院的整体风格格格不入,像是来自于某个古老时代的石质建筑群。 不过曜与蒙犽皆认不出这些建筑的功用,也不敢过多停留,只装作不见,埋头向前。大约是他们这份谨慎其了作用,这一路上竟然奇迹般没遇上什么麻烦。 穿过这些建筑群之后,两人皆松了一口气,他们生怕那些古怪的荒野森林之中遍布危险,但离开这一区之后,后面的路便要好走很多。 向前看去,远处已经是整个西区的中枢所在——昔日的魔道实验场。那里位于山谷的中央,昔日的荣光早已褪去,只剩下一个个巨大的、神秘的青铜框架。 过去时光之中金灿灿的框架早已消失不见,而今其上只锈满了淡淡的铜绿。 框架的下方,一片残破的建筑犹如一片耸立的无声森林。 曜在此地一停,四下看了看,这才欣喜道:“不出本天才所料,我们果然先秦执那些家伙一步抵达,”他回过头,炫耀道:“怎么样,我就说吧?” 蒙犽闷不做声,心中暗腹诽揣摩瞎猫碰上死耗子。 曜环顾四周,一边说道:“……这里是两条路线的必经之路,我们只消在这个地方作一些手脚,然后等秦执他们上门就可以了。” 他心中盘算着给对方一个‘惊喜’,而这里就是预先想好的设伏之地。虽然路上遇上了一些波折,但一切都是值得的——总算是先对手一步抵达了目的地。 蒙犽看了看四周,隐约感到有点不对劲:“哼,你真确定我们真在前面了?” “怎么?” 事实上蒙犽心下早对那地图的不靠谱之处产生了一丝怀疑,说是近路,但他们这一路上可谈不上顺利,可以说耽误了不少时间。 “我好像听到有什么动静。” “我看你是草木皆兵了罢,”曜言之凿凿:“我们可是废了不少功夫才从西施那儿拿到这地图,要是他们能赶得上来,我就……” 只是这话才说了一半,生生打了个对折。 走在后面的蒙犽这时只见自己的搭档忽然之间身形一震,登登登连退回来好几步,一把扯起他的后领,面色大变地说道:“快藏起来!” 蒙犽本来个子就稍矮一些,生平最讨厌别人拽着自己的后领,此刻登时大怒:“放开本大爷!”只可惜话才出口,就被一只手捂得严严实实,后面的顿时化为无意义的声音: “唔唔唔——!” 蒙犽抬起头,眉头一扬,怒目相对。 但见曜露出一副警惕的神色,向后看了看,一边对他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边指了指那个方向,同时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声点,秦执他们在外面。” 蒙犽瞪着他,目光之中已经透出某个讥讽之意来:‘我们不是应该远比他们先抵达这个地方?’ “啊这……” 曜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总有失误的时候。” “放开——!” 蒙犽不安分地转动着脑袋,呲牙咧嘴的样子,一副你要是再不客气本大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下口了的模样。 曜看着对方尖尖的犬牙,赶忙松手。 蒙犽这才扭了扭脖子,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粗声粗气地问道:“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曜挠挠头,一时之间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他也没想到眼下这个状况。但所幸他天生豁达,马上便找到了法子——总之以不变应万变。 “至少我们还是比对方先一步这总没错……” “所以总而言之,还是先看看再说,至于接下来怎么办,一会儿说不定就有办法了。” 说着,他向蒙犽招了招手,便悄悄向那个方向摸了过去。 蒙犽看着对方的背影,摇了摇头。不过他也懒得去多想,反正不需要他拿主意,就算遇上了最坏的一种可能性,那也无非是和对方干一架罢了。 那倒是和他本来的想法不谋而合。 于是他二话不说,也跟了上去。 …… 与此同时,七八个人正从入口处进入,为首的秦执忽然示意大家停住脚步,他握着胸口那件物什,心中却难掩激动,他立在冰冷的夜风之中,轻轻吸了一口气才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原本就预料到当晚此行会一帆风顺,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丝掩不住的不安,他知道不久之前的事情自己得罪了武道院与机关院的那两个家伙,对方肯定处心积虑想要报复回来。 虽然未必会这么巧合就是这一天,可越是接近成功,心中就越是疑神疑鬼。 直到此时此刻,秦执才总算松了一口气——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这一路上都十分顺利,外面对于旧观星台的传闻大部分是谣传,这里靠近学院区域,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大的危险。 至于观星台上的传闻,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奇异怪谈,但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个笃定的事实。 而只要有那个东西,他们就可以轻易找到那个密室,并进入其中,解开观星台由来已久的秘密。 古魔道学派在学院之内虽然一直是暗地里发展,不过在稷下之外,却有相当的号召力。 他要更进一步,必须以此为台阶。 想及此,他心思稍定,这才开口打断其他人:“前面就是温控室,经过这个地方之后,后面便只剩下唯一一条路线,穿过这一区,并最终进入观星台上层。” “后半段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各位还是谨慎一些……密室就在司天厅之中,离这里已经不远了。” 众人纷纷点头。 见鼓舞起士气,秦执才招了招手,示意其他人继续向前,只是正是这个时候,在这片黑暗空寂的残破建筑之间,忽然之间‘哐当’传来一声突兀巨响。 秦执抬头一看,只见高塔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路跌落下来,沿途发出一阵金属交击的脆响,等到一落地,才发现那是一截金属护栏。 有人! 他面色大变,当即向那个方向厉喝一声:“是谁!?鬼鬼祟祟,给我出来!” 007 曜与蒙犽当然不可能出来。 事实上在巨响传出的一刹那,两个人已十分鬼精地齐齐向后一缩,一个翻滚来到金属护栏的另一边,然后七手八脚顺着扶梯从另一个方向爬了下去。 他们才刚一落地,头顶上的金属板便‘噗噗’开了几个口子。蒙犽只抬头看向那个方向,便用手拎起自己的机关火炮,黑漆漆的瞳孔之中满是战意,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不过一旁曜早已不客气地伸过手来,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将他向后拖去,“看什么看,快跑!” 蒙犽当即大怒:“你放开本大爷!” 但曜的口气同样不好,一边跑一边怒斥道:“你在搞什么!?” 蒙犽当即顶了回去:“什么搞什么?” “你怎么弄出那么大动静的?” “什么,”蒙犽语气不善:“关我什么事,那动静不是你搞出来的?” “哇,”曜倒吸一口冷气,吃惊地看着对方:“竟然还倒打一耙,我看你这是学坏了!蒙犽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让我想想,是不是西施教你的?” 蒙犽用力一拧将他的手甩开,“本来就不是我,本大爷才不屑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曜一怔,他和这家伙认识倒不是一天两天了,深知对方的性格似乎的确不是如此。 他微微一愣也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真不是你?” “不然呢?”蒙犽怀疑地看着他:“我还觉得是你呢。” 曜挠了挠头,之前事发突然,他没有想太多,不过现在仔细一回想,立刻察觉了不对之处——那巨响传来的方向,好像离他们两人都尚远。 仔细想来,那护栏似乎也正是从另一个方向坠地的。 “难道这地方还有其他人?” “可不对啊,”曜习惯性地拍了拍脑门,向蒙犽问道:“如果说是有其他人,秦执他们攻击我们干什么,他们是怎么发现我们藏在那个地方的?” 可这个问题不仅仅是他想不透,后者同样也是一头雾水。蒙犽只皱了一下眉头,粗声粗气道:“你问我,本大爷问谁去?” “算了,不提这个了,”曜摆了摆手,反正对方又没继续追上来,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对他来说这一向是个好习惯。不过他看向自己的搭档,忽然又想起另一件档子事来:“对了,你有没听到他们说的?” 蒙犽被他连扯了两次后颈,正十分不爽,连带着语气也不耐烦起来:“干什么?” “密室,还有钥匙,”曜龇牙咧嘴:“好家伙,秦执那家伙果然是阴险之辈,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不过很快他又转忧为喜:“还好,要不是我神机妙算,先一步藏在这个地方偷听到了他们谈话,这次指不定就要让那些家伙钻空子了……” 蒙犽瞟了对方一眼,自动忽略那些自吹自擂的部分,两人相交颇深,他对于这家伙的脸皮之厚也有一个清楚的认识。 不过这一眼看去,蒙犽却发现曜身后不远处竟悄无声息立着一道黑影,对方顺着他目光看过来,似乎意识到自己被发现,立刻‘嘶呀’一声膨大了三四倍,张牙舞爪向着一旁毫不知情地曜扑了过去。 “小心!”蒙犽当即怒吼一声,拎起机关火炮,想也不想便直接开火。金色光芒如同流星一般出膛,将那黑影打个正着,并击飞出去,撞入不远处一处容器罐之内。 只听一声巨响,那容器罐向内凹陷进去一个大坑,那黑影似乎也受伤不轻,尖叫两声,像是没有体积一样七手八脚地向着容器罐下方爬去,动作奇快无比,转眼之间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这时蒙犽才看清楚,那生着长长腕足犹如章鱼一样的黑影状怪物,原来和他们之前遇上的那一只一样,是一只蔓生怪。 此刻虚惊一场的曜也反应了过来,心有余悸地看向那凹陷下去的容器罐,忍不住问道:“这地方怎么也有蔓生怪?” “哼,魔道学那些家伙的地盘上什么不可能有?” 对于对方的大惊小怪,蒙犽表示嗤之以鼻。 不过曜却不那么想,因为他已经听到了近在咫尺的脚步声,显然之前的动静已经将外面的追兵引了过来。 可秦执他们理论上不应当这么快追上来,因此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先前的动静应当就是这东西弄出来的,它好像一直在把秦执那家伙的注意力引向我们这边,”曜似乎反应了过来:“难怪他们一开始就发现了我们藏在那个地方,多半也是这东西搞的鬼。” 蔓生怪有这么聪明? 蒙犽听了这个解释有些迷惑摇了摇头,理论上蔓生怪应当没什么智力才对,可也只有这个解释才说得通眼下的情况。 他只是直来直往习惯了而已,但这并不代表他傻。 机关学院可不养蠢人—— 不过眼下的情形似乎由不得两人多想,脚步声已经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甚至还能隐约听到另一边魔道学院的学子们的嚷嚷声:“快,他们就在这边!” 蒙犽不由向身畔的曜看去,他向来不拿主意,遇事只需要一战即可;只是身边这家伙虽然不那么靠谱,但脑子里的点子却一贯地多——或者按他的说法: 一肚子坏水。 他虽然对此不屑一顾,但眼下这样的场面,还是下意识先征求对方的意见。 蒙犽握了握手中机关火炮的握柄,问了一句:“打?” 曜摇了摇头,忽然之间抬头一看,灵光一现道:“等下,我忽然想到一个妙计,十拿九稳能奏效!” “你的点子最好靠谱。”蒙犽没好气道。 不过听完对方的计划,他不由也沉默下来,抬头看了一眼:“你是想……?” 曜有点小兴奋:“嘿,我们果然有默契,蒙犽,你去上面帮我拖住他们片刻,其他的交给我。” 谁和你有默契? 蒙犽一言不发便要出发,曜赶忙一把拉住对方,提醒道:“等等,多留意四周,小心那蔓生怪,它说不定还盯着我们呢。” “不需要你管。”对于对方如此不相信自己,蒙犽多少有点不高兴,丢下一句话,便向那个方向爬了上去。 曜‘嘿’了一声,也不在意,只‘撕拉’一声从长袍上扯下一面布来,将面一蒙,只留下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在外面。他四下看了一眼,然后一闪身便消失在阴影之中。 他并不希望这时就让秦执一行人察觉自己的身份,或者至少想要将悬念留到最后,然后好好地嘲笑这些家伙一番,以报对方将他和蒙犽告到监察处去的一箭之仇。 放在平日里,他这样的伪装自然一眼就能识破,但在眼下这个幽暗的环境之中,恍眼之间恐怕还真未必分辨得出谁是谁。 不过曜倒是没想到,其实自从他与蒙犽一暴露开始,秦执一早就怀疑上他们两人了。 秦执一只手正紧紧护在胸前,一边紧跟着其他人在这片如同迷宫一样的建筑之间穿行,时不时向四下的人问道:“确定了么,对方究竟是几个人?” 但其他人皆是摇头,他们一路循声而至,但对方显然十分谨慎,从一开始到现在便没有露过头。 秦执不由咬了咬牙,他其实十分怀疑藏在暗处的便是曜与蒙犽那两个家伙,如果确定对方是两个人,或者三个人,他几乎就可以咬定是星之队那些家伙。 他十分清楚对方的构成,除了曜与蒙犽那两个混世魔王之外,似乎还有一个魔道学院的女生,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魔道学院的人要和那两个家伙混在一起,不过想来是那些平民一党出身的人。 总之蛇鼠一窝。 魔道学院就是给这些人败坏的,秦执心中暗恨。 而正在他有些焦躁之时,忽闻一侧有破空之声传来,秦执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一枚尖锐的石子从那个方向的阴影之中飞射而出,直奔他们而至。 不过魔道学院的一众学子反应倒也快,下意识一让,纷纷避开那石子,让后者避过众人,正中附近一个空空如也的容器罐之上。 然后‘空’一声,发出巨响。 能入稷下学院的人,大部分人在常人之中皆可算得上是精英,一众魔道学院的学子看到这一幕并未贸然向那个方向追上去,反倒是齐齐回头。 而秦执也一个急停,并将手一挥,同时喊道:“退回来,小心陷阱!” 众人几乎是本能反应地后退一步,撞上了另一侧的墙壁,只是他们还未站稳,忽然感到身后金属的外墙之上似乎不住有铁锈沙沙落下。 一行人微微一怔,忍不住下意识抬头一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差点没魂飞天外,只见金属外墙之上,正立着一座水塔。而那水塔之下,此刻竟然出现了一道人影,那人影还向下面看了一眼,似乎在确定他们的位置。 然后对方后退一步,将手在金属架子上用力一推,只听一阵尖锐的金属折断的怪响,那高耸的水塔在夜空之中倾覆而下,直直向着他们的方向坠落下来。 “快躲开!” 所幸在场之人毕竟是稷下学院的学子,一边尖叫着逃开,一边竟然还能发起反击,只见几束光芒穿过烟尘,击中那水塔,将之打得稍稍偏向一侧,然后轰然坠地。 虽然水塔并未击中任何人,但带起的冲击波还是让大多数人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其中便包括站在所有人后面的秦执。 事实上当水塔坠地的那一刻,刚好将他与其他人分割开来,其后烟尘升腾,四周一下子陷入了混沌未明的状况之中。秦执十分警惕,心知这个时候就是对方最有可能出手的那一刻,于是一手护住自己胸前,同时另一只手反手便去取自己在身后的武器。 他下意识以为是曜与蒙犽在背后搞的鬼,何况之前在水塔上看到的那道身影也像极了对方之中的一人,他和对方有比斗的经验,虽然自认不是对手,但也不觉得自己会被一下子偷袭得手。 秦执后背紧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前方翻滚的烟尘,他以为自己会等来对方出手,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烟尘之中竟然‘忽’一声射出两道黑影,贴着地面便向他卷了过来。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完全出乎预料的秦执大惊失色,在第一时间几乎没反应过来,被那两道黑影一前一后正扫中胸口。他当即像是被两条长鞭抽中一样,‘哇’一声吐了一口血,人横飞出去,当场人事不省。 其实这倒也不能完全怪他,毕竟秦执作好准备等的是曜的全力一击,前者是使剑的武道学生,这世间可没有哪一门剑法会是这个鬼样子的。 现场不仅仅是秦执出乎预料之外,其实在水塔坠地那一刻便已经从暗处摸出来的曜,远远看到这一幕同样大吃了一惊。 不过一惊之后便是大怒,好家伙,本天才费心费力思索的点子,还要与蒙犽合力才能完成的这个陷阱,这鬼东西竟然伺机在一旁想要黄雀在后? 这简直是不拿他和蒙犽当人看了。 曜当即一个箭步射出,一剑斩出,同时大喝一声:“好大胆,看剑!” 那黑影倒不是什么其他的东西,正是先前和他与蒙犽交过一次手的蔓生怪,其本身受伤就不轻,眼见着曜手上剑如流星,一剑斩至,竟不敢恋战,嘶叫一声,急急忙忙退入了滚滚烟尘之中,转眼之间消失不见。 没把对方留下来让曜一时不禁有点恼火,忍不住悻悻地向那个方向挥了挥剑,以示不平。不过这东西也太滑不溜手了,全然不似他们在山洞口撞见的那一只蔓生怪,简直像是两个物种一般…… “真是奇了怪了。” 曜自己也直犯嘀咕,他就是再没常识,也不会觉得蔓生怪能有这样的智力。 植物系的魔物一般都智力低下,何况蔓生怪也算不上是什么高位的妖魔,不过是山精野怪罢了。 只是停了片刻,他倒是回想起正事来,回头一看,才发现秦执仍旧怀着头昏迷一旁,于是蹲下去用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发觉仍有呼吸之后才放下心来——心说果然祸害遗千年,倒是便宜这家伙了。 他先上上下下在对方身上摸索了一遍,但一无所获,正有些疑惑之间,才注意到秦执昏迷状态下竟然也用手护着自己的胸口,赶忙伸手拨开对方右手,往下一探,果然有所发现。 曜伸手进对方的领子一扯,果然从那里扯出一条用绳索系着的挂坠来,仔细一看,竟是一枚中央有圆孔的碟状物。 这碟状物有巴掌大小,表面也不知是什么质材制成的,映着星光,竟散发出一种五颜六色的光芒来。曜皱了一下眉头,他横竖看着东西也不像是钥匙的样子,只是四下里烟尘之中已传来脚步声,显然其他魔道学院的学子们已经反应了过来,向这个方向靠了过来。 他也只好将东西一收,心想这东西要是密室的钥匙最好,如若不是的话,找时间还给秦执这家伙就是了。 毕竟他看对方昏迷状态下还把这东西护得这么死死的,要不是密室的钥匙的话,多半对于对方来说是什么重要之物,他虽然想要给对方一个教训,但还不至于贪这点东西。 行得正方能问心而无愧,他可是向着李白大哥的背影而努力的。 008 秦执悠悠醒转之时,才逐渐看清围在自己面前的七八张脸。 他先是迷茫了片刻,方才面色一变,下意识用手在胸前一按,然后面色更是剧变,几乎连心神都失守了片刻。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其他人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没多久,”众人七嘴八舌地回答,然后问道:“是谁攻击你的,秦执,是不是曜和蒙犽那两个家伙?” 秦执四下看去,眼见水塔坠地扬起的烟尘尚还弥漫在半空中,尚未尘埃落定,显然还未过去多久,这才心下稍定。 而其他人和他一样,显然早就怀疑藏在暗处袭击他们的人是星之队的二人组,毕竟除了那两个家伙,他们在学院之内也没什么其他对头。 秦执胸口隐隐发痛,忍不住闷闷咳嗽了一声,并未第一时间作答。他面色有点古怪,虽然他也怀疑是曜那家伙,但从烟尘之中袭击自己的东西显然不太像是对方的路数…… 他摇了摇头:“别管对方是谁,对方应该还没走远,总而言之,先沿着这条路追上对方再说。” 众人互相看了看,这倒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于是齐齐点了点头。 …… “呸,呸。” 曜一边从弥漫的烟尘之中冲出来,一边嫌弃地吐了几口沙子,一抬头,正好看到蒙犽从不远处的架子上爬下来,向下一跃,轻轻巧巧落在不远处。 “拿到了?”蒙犽只淡淡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他甚至略有点不耐烦——至今没弄明白今天晚上他们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究竟有何意义。 曜只将手中的东西一挥,“那当然,本天才的计划,从不出错。”他又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边走边说,虽然戏耍了对方一通,但秦执一行人应该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而且通往观星台上层的路线只有这么一条,对方早晚会追上来。 两人于是一路向前,穿过温控室之后,其后几乎再无岔路,其间经过了几间用途不明的大厅,再往后是几条长长的通道,一片坦途。 曜再一次拿出地图,按地图上所标注,前方便应当是上面所标记出‘被挪用’作仓库的一片区域。而只要穿过了这片仓库区,再往后就真正进入观星台的上层区域了。 司天厅,监天台,那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幸亏拿到了密室的钥匙,”曜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四周变化的景色,同时仍有些心有余悸地道:“不然这一次我们丢人就丢大了,非得给秦执那帮人大大嘲笑一通不可。” 蒙犽扫了他一眼,心想丢人也是你丢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谁要是敢嘲笑本大爷,先让他们尝尝自己手中火炮威力如何。 “你那又是什么眼神?”曜当即教育这家伙:“星之队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说了,暴力能解决一切问题么?我仔细想过了,西施说得对,我们得改变过去行事的方法……” 蒙犽哼了一声,以示作答。 对于这家伙的脑回路,他一向不屑一顾。 “不过说来奇怪,”曜这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我没想到那东西竟然没去袭击你,反而去找秦执的麻烦了。” “那东西?” 蒙犽听得一愣,显然跟不上对方跳跃性的思维。 “就是那只蔓生怪,”曜拎起手中的坠子,看了看那个中央穿孔的碟状物,心中有一种预感,莫非对方的目的也是秦执身上的这东西? 不过这听来也太诡异了一些,他忍不住回头问道:“刺猬头,蔓生怪的智力很高么?” “说过很多次了,别叫本大爷刺猬头,”蒙犽没好气道:“哼,蔓生怪的智力和你差不多,基本上告别智商二字了。” 曜只当没听到前半句话,只嘀咕道:“那这就奇怪了。” 而正交谈之间,忽然一道巨门出现在前方,横亘于二人面前。 两人齐齐一停,看着门上所绘的巨大篆字,心下明白,前面就是旧观星中层的最后一个区域所在了。曜正要伸手去推那巨门,只是手才刚放在门上,他忽然便想起一件紧要的事来,忽然一停,连手上的动作都顿了下来。 他这时脸色有点古怪,回过头去看着一旁的蒙犽,问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干嘛?”自觉之前被冒犯了的蒙犽,仍旧是恶声恶气地答道。 “我的意思是,那地图上好像没有说……”曜吞了一口唾沫,连声音都有点发干:“这仓库里面存放的是什么东西……” “这仓库里面存放了什么东西,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蒙犽有些不耐烦地答道,他甚至觉得对方今天有些不可理喻了,“磨磨蹭蹭干什么,我们又不用打开来——” 但他忽然之间卡了壳,就好像见了什么不可名状之物一样,脸色有些苍白地回过头去:“等下你是说……” 曜小心翼翼地放下按在门上的手,然后和蒙犽一起同时后退一步。 两人有些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曜才开口道:“……这里面究竟是机关院的仓库,还是那个魔道院的……” 听到那三个字,连蒙犽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递过去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快别说了。” “我早该想到的,”曜长叹了一声,人算不如天算,“机关院的仓库怎么会放在西区,能把这里挪用作仓库的,只是会是魔道学那些古怪的家伙……” “你的确早该想到,”蒙犽咬牙切齿:“现在怎么办,要不让秦执他们那些家伙先探探路?” 曜大摇其头:“让那些人探路,这不是遂了他们的愿,他们本就是魔道学的人,岂会怕这个?” “那也不一定,”蒙犽不屑一顾地答道:“魔道学院内也是分高下的,要是贤者与他的弟子们实验的地方,哼,你看他们敢不敢轻易进去?” 这倒也是,可眼下秦执一行人正在后面追赶,他们退无可退,至于让对方先去探探路? 想想也就罢了。 至于进,那更是危险—— 放眼稷下学院之内,那些仅仅是与魔道学院沾边的区域对于常人来说就已经是禁区之中的禁区。 而眼下这堆放了不计其数魔道学的‘素材’的地方,天知道究竟是什么存在?就算是死物,那也危机重重,上面且不知道覆盖了什么样的力量。 至于活物,那就更不得了了——甚至它是不是属于这个世界,它是不是存在于现实世界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这些力量与存在,轻易都不能与常人接触,若是不知其轻重,轻则大病一场,严重的情况下与对方一起被这个世界消抹存在也不是不可能。 这消抹存在可不仅仅是死亡那么简单,而是除了贤者之外,旁人恐怕都记不起曾经还有你这么一号人。就像是和那些虚无与并不应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事物一起,彻底从物质性与存在的逻辑性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事情每一个进入稷下的学子,无论是不是魔道学的学生,都是反反复复被告诫过的:魔道的力量源于这个世界上最古老与本源的力量,对其的探究本就危险重重,知其然尚且容易深陷其中,更何况不知其然。 据说上古时代对于这过于危险的力量的探求就曾经引起过争论,那之后魔道学才逐渐被修正为人们现在所见的样子,但也仅仅是相对而言的安全。 而曜与蒙犽两人互相看了看,学院内时常有些误入不该去的区域的学子惨痛的例子,而他们可不想一个不小心成为后人眼中的前车之鉴。 ‘那个谁谁谁,因为误入禁地而落得个凄惨的下场,各位切记不可如此愚蠢——’ 这听起来也太丢人了一些。 “难怪机关院会把这个地方标注为危险又危险的区域之一……” “但说起来险之又险的区域在长夜山之中也有不少,但还远远没到学院之内那些禁区的程度吧……”曜干巴巴地问道:“机关院这么标注,会不会有些草菅人命的意思……” “也可能……”蒙犽道:“这里面没那么危险吧?” “有道理,要不你进去试试?” “滚。” 曜第一次有点追悔莫及,心想早知道就不应该抛下西施,要是她这个魔道学生在这里,他们至少不会像眼下这么进退两难。 而他与蒙犽正斗口之间,忽然之间身后黑暗之中一道光芒亮起,从远处横了过来,两人不约而同回头一看,心中顿时生出明悟—— 完蛋,魔道学院的人追上来了。 两人不由自主地住嘴,然后交换了一个眼神——拼了! 退回去? 这绝无可能,让他们退回去接受对手的嘲笑,这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来得痛快一些。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 两人只在对方的目光之中看到决然之色,一齐点了点头,向前一步,将手在门上用力一推,大门轰然洞开,灰尘漫天之中,才逐渐显露出其后的景色。 他们首先看到的便是一排排高大的青铜圆柱,寂然无声地矗立在幽暗的大厅之内,由近及远,犹如一片安然沉睡于此的金属森林一般。 这些东西两人倒是认识——机关术制作的器皿,不过认识不代表他们可以接受得了,有些青铜器皿意味着这里存放的乃是魔道学素材之中最为危险的那一类。 实验活物。 两人毛发倒竖,向那些已经打开的青铜器皿内部看去,这一看之下,两人差点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曜感到自己背后已经渗出了一身冷汗,极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道:“……你认出那些东西了么?” 蒙犽木然地点了点头。 那些躺在青铜器皿之中,大大小小的,蜷缩成一团一团的物什,松散的枝足从它们躯体之上无力地垂落下来,像是被泡得发胀的大脑一样。 不过两人倒认得这些东西,事实上不久之前他们还打过交道,正是外面的蔓生怪。只不过它们遇上的蔓生怪,远没有这里的这么可怕,这些青铜容器之中的异形,不知比它们在外面的同类大上多少倍…… 这时蒙犽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曜,悄悄向后者指出其中一个方向,只见在那个方向的阴影之中,有有更多的青铜圆柱厚实的外壁已经破裂开来。 里面的基液流淌一地,并早已干涸成黑色,只留下几个黑洞洞的缺口,更像是一张无声的嘲笑的脸。 曜小声问道:“外面的蔓生怪,是从这里逃出去的?” “有这个可能性。” “看着这个地方,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这一次蒙犽倒是点了点头,他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视着四周,对于不懂魔道学的人来说,魔道学相关的东西最好是碰也不要碰。 虽然那些培养皿应该是来自于机关术,属于古代科技的一类,不过古代科技也有够危险的,自从三分之地的事之后,墨子便已经不再教导相关的知识了。 不过蒙犽想起的是另外的事情——他注视着那些青铜器皿之中千奇百怪的生物,它们并非全部都是蔓生怪,还有一些是其他类型的植物异怪——这些异怪虽然长相狰狞,但至少还是此世之物。 确切地说,它们来自于北方。 “这些都是来自于云梦泽的异化生物,我听说贤者们曾经研究过如何对抗这些生物兵器,我大致明白过来,这座仓库,都是这个实验的产物。” 蒙犽缓缓答道。 曜当即明白过来,玄雍同样深受海沟之下的异怪之苦,他的父母,他和姐姐,以及家族的一代又一代人几乎都被钉死在那片荒芜之土上。 那沉重的,令人喘不过气来的责任让他远比其他人对此有更深刻的感受——事实上也正是因为贤者们愿意去帮助弱者抵御这些敌人,姐姐才会带他来到这个地方。 他看着这些东西,轻轻吸了一口气,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此时一道刺目的白光忽然从两人身后射来,只听有人从那个方向大喊一声:“有人在里面!” 曜和蒙犽想也不想,当即一个翻身便一左一右向两侧的青铜圆柱之后躲去。曜一头撞在其中一座青铜器皿之上,地上铺着密密麻麻的管子,他顺着管子滚了几圈,回头一看,果然看到秦执和他的人正从外面进入大厅之中。 不过看得出来这地方同样令对方有些发悚,脚步很快慢了下来。只是毕竟是魔道学院的学生,比起他和蒙犽来,对方进展速度可要快多了,排成一个扇面开始四下搜索起来—— 这些家伙来得倒是快。 曜暗骂了一声,然后抬起头向蒙犽那个方向看去,只见对方同样藏身在一座青铜圆柱后面。蒙犽留意到他的目光,于是向一个方向轻轻比划了两下,示意他先穿过大厅,然后两人到另一头去会和。 曜当即明白对方的意思,向那个方向略一点头,随后迅速向后退去,藏身于阴影之中。 所幸大厅之中足够空旷,密密麻麻的青铜柱更提供了无数的视线死角,虽然时不时有一道刺眼的光柱从黑暗之中扫过,但并不足以发现藏身其后的两人的踪影。 只是曜伏着身走了一阵子,忽然之间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他下意识向四周看去,总觉得除了身后迫近的魔道院众人的脚步之外,他自己一侧的黑暗之中,似乎总有一些低沉的沙沙声从那个方向传来。 曜抬起头,看着不远处一座又一座青铜器皿静静沉浸于黑暗之中,仿佛与时光隔绝,但他仔细看了一阵,终于觉出一丝不对劲来——这一排排陈列的青铜柱,怎么大半都是裂了口的? “等下……” 曜心生警觉。 “不会吧?” 然而就在那一刻,黑暗之中的沙沙声猛然之间变得响亮了起来,就像是有无数条蛇,正从那个方向漫涌而至。 大约是秦执一方也有人留意到了四周的声音,下意识举起手中的灯光,向着一个方向射去。 但紧接着,曜便听到一声惊悚的尖叫声从大厅之中传来,几乎令人毛骨悚然,“有怪物——!”对方手中提灯也一下落在地上,只见光柱晃动所及之处,黑暗之中一片片狰狞的异化植物正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 整个大厅之中当即一片大乱。 009 黑暗之中曜感到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自己的手腕,他不假思索地用力一扯,同时用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长剑,用力向上一削。手腕上的力量骤然消失,不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尖叫声,什么东西似乎正飞快地远离。 但四周仍遍布沙沙的声响,曜竖起剑刃,剑脊之上七星依次亮起,微黯的光芒立刻映出四周的景象,所见之处令他不由头皮发麻。幽暗之中,无数藤蔓像是蛇一样蔓延而至,向他手脚与颈项袭来。 “想找本天才麻烦,没那么容易!”曜大叫一声,赶忙挥剑一斩,七星连成一线,一道耀眼的金刃离剑飞出,犹如一道金色的弧线,划入张牙舞爪的藤蔓之中。 剑刃平过之处,断开的藤蔓像是一道折断的栅栏齐齐塌下去,滚落一地。不过曜挥剑一收,整个人也晕乎乎地晃了一下,他这一剑可是动了真格,几乎将体内星辰之力用去三分之一。 曜晃了晃,不由一阵眼冒金星。 他心中一阵警醒,不由心想看来老姐的话也不无道理啊,早知道就应当抓紧时间好好练习掌握自己的力量了…… 不过眼下想这个也没有意义,曜很快反应过来,情况越是紧急之下,他反而越是冷静。仿佛平日里那个口头自诩的天才,此刻真与他合而为一,而那虚虚实实的影子,这时也重叠在一起。 曜一剑逼退这些藤蔓,趁对方还未来得及合围,他先四下一看,打量了一下大厅之中的局势。 远处正响起轰鸣之音,只见一道金线从那个方向射来,在击穿了不知道多少蔓生怪,以及好几座青铜圆柱之后,才消弭于黑暗之中。 那个方向上应当是蒙犽在战斗,不过这会儿秦执一行人应该管不着那边了,魔道院的人同样陷入重围之中,曜看到那个方向上好几道闪光亮起,将一片片蔓生怪炸飞了出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没人会留手,大家都将平日里在学院内习得的绝技,一股脑地丢了出来。 曜看了看那个方向,心中估算蒙犽应当无碍,但那个方向上全是异化的植物,要想和原定计划一样汇合,大约是没什么可能了。 他也收回心思,只能且战且退。大厅有两个出口,都通向唯一的通道,但那通道之后还有一片仓储区,要穿过那片仓储区才能抵达观星台上层。 如果说那边和这里的情形差不多的话,那麻烦就大了。不过曜心想两片仓储区储存同一类实验活物的可能性不大,但怕就怕后面那一片区域更加危险…… 所以这就是这些学魔道学的家伙的麻烦之处了。 要换作机关院的人,多半在实验结束之后会把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怎么会留下这么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魔道学的人就是这个样子,他们率性而为,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资源的闲置…… 当然,或许也有人会在某个时刻又重新记起这里的情况,并且一时兴起再利用这里的资源组织一场新的实验也说不定。 因此你不能说其是在浪费资源,他们只是配置资源的方式异于常人而已。 只是这些对于他们来说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于旁人来说有可能则是大麻烦。 一如此刻—— 曜一边与袭来的藤蔓缠斗,一边实在忍不住吐槽——大概这些东西在贤者们看来,就是一些略有些麻烦的小玩意儿,放在这个地方忘了也就忘了。 但放在他们面前,那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这些蔓生怪实在难缠得很,而且被改造过后智商还奇高无比。他试过几次突围,但都无果而终。 而且就算能杀死一两只蔓生怪,但那又如何? 反倒是这些异化的植物,还一直在逼迫他向大厅一角退去。 “呸呸,魔道院的那些家伙果然和我八字不合。” “遇上他们真是倒了血霉了……” 虽然现实是险象环生,但曜嘴上却是一直也不停,同时还刷刷几剑刺了出去。 其间他又使过一次星辰之力,但也不过前进了不到十尺而已,而剩下一次星辰之力他也不敢再用,毕竟那是保命用的。 只是眼见着离大厅出口竟越来越远,曜一时也不由有些焦躁起来。 他向后看了一眼,思索着自己能不能依托那里墙角一战,等包围圈没那么严密的时候,自己说不定能找到一个突围的机会,当然,前提是他可以坚持到那个时候。 大厅另一侧的声音已经静了下去,也不知道蒙犽那家伙是逃脱了还是怎么样了,曜抬头向大厅深处看去,但已经看不到那边是一个什么情形。 至于魔道院的那些人,他已经顾不着了,毕竟现在自身都难保,哪有功夫去管旁的人? 不过曜记得自己之前倒是远远看到了秦执一次,对方在重围之下同样焦头烂额。 思索之间又后退了几步,大厅的一角已经近在咫尺,他本来对那个地方毫无任何期待,只希望自己能依托墙角坚持一段时间——但一眼扫过去之后,他差点没当场揉了揉眼睛。 也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怎么的,曜发现大厅那一侧灰白墙壁之上竟然斜斜裂开了一条口子,土石从裂隙之上崩落下来,竟露出后面一人高的孔洞来。 这地方竟然有暗道? 曜张了张嘴巴,一时之间也记不清地图上这个地方究竟是不是有一条暗道了,他有心想要拿出地图来一观,但现实是他并没有这个机会。 何况不过不管那是不是路,但哪怕仅仅是一个浅浅的凹坑,但只要令他足以藏身其中,也能极大减轻他眼下的压力。在这个只容一人通过的洞穴之中,就意味着同时也只能有一头蔓生怪向他发起攻击。 在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之下,那他还不是想要守多久就可以守多久——直到精疲力竭为止。 曜心中精神一振,忍不住大喜过望: “本天才果然是天命之选,当真天无绝人之路!” 他当即一个箭步向那个方向飞射了过去。 而围拢过来的蔓生怪本身并无视力,靠触觉感知周遭的情况,因此也并不清楚那个方向上竟然有一个缺口,只得眼睁睁看着对方脱离了自己的包围圈。 曜一靠近那条裂缝,毫不犹豫地一矮头从裂口之中钻了进去。而一钻进裂缝,他心下便不由又是一喜,情因为况比预料之中还要好,这裂缝后面并不是一个浅浅的凹坑。 他看着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穴,虽然不知通向何处,但很有可能其后真是一条暗道。这还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曜也不多作思考,将剑交到另一只手上,然后侧着身子便一点点向洞穴深处挪去。 这时两条藤蔓从洞穴外射了进来,向他的胳膊与颈项处席卷而至,曜想也不想一记左手剑斩在那藤蔓之上,后者发出吃痛的尖叫声,飞快地将蔓足倒卷了回去。 不过让曜有些意外的是,那头蔓生怪退走之后,便再也没有试图进入洞穴之内。他有些疑惑地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但一时之间也没想太多,毕竟对方就算是追进来,他也有的是办法对付。 不过眼下这些蔓生怪相较之前的那些似乎有些智力,它们察觉到曜不好对付,于是便没有一个接着一个地进来送人头。 为此曜还感慨了一番,只是忽然之间又想到了海沟之下的那些怪物,一时之间不由有些无言。 他一边胡思乱想,但动作却一点不慢,一边一寸寸向洞穴深处挪去。他急于找到一个稍微宽敞一些的地方,好停下来喘一口气,而更重要的是打开地图,好看看这片区域之下是不是究竟有一条暗道。 而且以及,这条暗道究竟通向什么地方? 他的目的是观星台的上层,可要是这条暗道南辕北辙的话,那可就太悲剧了一点。 只可惜,他的这些盘算注定落空。 当曜隐约开始感到四周空间变得开阔起来之时,忽然之间脚下一空,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然后整个人便向一侧一坠。 他作梦也没想到这条洞穴竟然会在半途忽然转折向下,让他直接一脚踏入了一个径直通向下方的隧洞之内,曜只感到自己在半空之中翻腾了几周,然后才重重撞上一侧的岩壁。 他被弹了起来,摔了个七荤八素,然后一路顺着一道长长的斜坡翻滚向下,其间不知道滚了多少圈,然后猛地飞了起来,仿佛腾云驾雾一般,最后‘砰’一声后背落在一片坚实的地面上。 曜眼前一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眼冒金星的感觉,他几乎像是一条脱了水的鱼一样,张着嘴躺在地上好一阵子,才终于呻吟一声。 这一声呻吟令他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之下回过神来,下一个念头便是剧烈的疼痛,身上几乎无一处不痛。 他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才颤颤巍巍从地上爬了起来,摸索着靠着一处岩壁坐下,吸了一口气,然后试探性地挥舞了一下胳膊。 他几乎立刻闷哼了一声,从胸口传来一阵刺痛,也不知道是不是摔断了骨头。 但所幸手和脚都没什么问题,曜在胳膊上与膝盖上摸索了一会儿,确定那里只不过有几处擦伤而已。 而在检查完自己的状况之后,他才有时间打量四周的环境,四下远远近近一片漆黑,不过他还是隐约察觉得出来,自己似乎是在一片开阔的空间之中。 曜这才将手伸向身后,从那里取出另一只松脂火把,然后小心翼翼地点燃。当火光燃起,闪烁的火苗勾勒出四周的景象,他高举起松脂火把,尽量让火光的边缘向四下扩散开来。 火光扩散的边缘,正逐渐勾勒出一个庞大的地下洞窟系统,从这一头看向另一头,在幽暗的火光之中,空间开阔,远远近近犹如一座巨大的地下广场。 头顶之上灰色岩石之间悬挂着数不清的石钟乳,黑暗之中,‘叮咚’、‘叮咚’远远传来水珠滴落的声音。 不过当曜看清耸立在这广阔的空间之中,那巨大的身影之时,他几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洞窟的中央,安安静静耸立着一株枯萎的巨树。 或者说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巨树,而是一头放大了千百倍的蔓生怪,它的主干支撑着洞穴的顶部,一些藤腕自然地垂落在地面上,其中最细的那么几条,几乎也有水桶粗细…… 蔓生怪的根系满布于整个洞窟之中,几乎像是那些青铜柱之下的管缆一样,密密麻麻铺了一地。 而且最让曜感到惊悚的是,这东西绝对是一个活物,他甚至偶尔可以看到那巨树的其中一条藤蔓缓缓滑动一下,就像是一条盘卷于阴影之中的懒得动弹的巨蟒。 云梦巨树。 曜吞了一口唾沫,脑海之中下意识浮现出这么一个名字来。 在云梦泽那些最狂野与扭曲的异化生物之中,有这样一类生物存在,传说它们是吮吸神灵的血肉生长而成,甚至来自于某个最古老与疯狂的时光之中。 当然,这些仅仅只是传说与神话而已。 但这些扭曲的生物,无不代表着它们是异化植物之中最为危险的那一类。曜怎么也不会想到旧观星台下面会藏着这么一个东西,他打死也不会相信这东西会是贤者的实验品。 不过天知道它是怎么从那些青铜柱之中逃出来,并长到如此之大的…… 曜小心翼翼地将火把收回来了一些,生怕惊动了对方,不过幸运的是,就与所有的异化植物一样,这东西没有视力,感受不到光线的变化。 曜下意识看向一旁,在树妖的一侧发现了另一个缺口,那条位于岩壁之上的裂隙不知通向何处,但却是这个地方唯一的出口所在。 他估算了一下距离,觉得自己应该赶得及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抵达那个地方。 这树妖虽然庞大得惊人,但大也有大的坏处,它的藤蔓应该进不去那条一人多宽的裂缝之中。 然而他举着火把将光芒进一步升高,将映出树妖上方的‘树冠’之时,曜忽然眯起了眼睛。他抬起头,注视着那个方向,发现在树妖上方,一条垂下来的藤蔓之上,竟然悬挂着一个人。 确切的说,那条水桶粗细的藤蔓正拦腰卷着一个魔道院的学子,将对方举到了半空之中。那人生死不知,低垂着头,不过曜却认出对方的身份来。 正是与秦执在一起的那七八个魔道院的学生之中的一个。 这时火把的光芒映在那人的面上,对方似乎起了反应,微微眨了一下眼睛,有些虚弱地呻吟了一声:“救……救我……” 这细微的声音吓得曜一时间差点炸毛,他下意识一手按剑向洞窟中央那株树妖看去,但后者似乎并不为这声音所动,仍旧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样子。 曜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心脏病都要犯了。 不过眼下他却有些两难,举着火把看了看树妖的另一边,那个缺口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他完全有可能在惊动这树妖之前抵达那个地方。 可要是救人的话,结果就是两说。 惊动了这大家伙之后,他们还能不能离开这儿,老实说,曜心中也一点没底。 他握着火把的手心一时间都有些见了汗,要是这上面挂的是蒙犽的话,他倒是一点犹豫也不会有。 可就算是一个陌生人,自己就真的可以视而不见么?他是和对方有些矛盾,但学生之间的矛盾还上升不到要分个你死我活的程度。 其实在曜看来,那不过就是出一口气而已,再说秦执那些家伙实在可恶。 他紧握着手中的剑,心中一个声音告诉他决不能见死不救。何况贤者们教导他们的信条,他又岂能作出懦夫一样的行为? 可要是李白大哥在这里,又会怎么做? 他心中勾勒出那个背影,轻轻吸了一口气。 手持三尺青锋,大丈夫重义而轻生死。 “嘿……” 曜心中其实已有答案。 010 他抬起头看了看半空之中那家伙,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算你运气好,遇上了本天才。” 虽然胸口仍旧有些刺痛,但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曜提气大喊一声:“看这边,死木头!” 说罢将手一扬,手中火把划过一道弧线向洞窟另一头飞去。而当它坠地的那一刻,那树妖终于有了反应,挥舞着藤蔓向那个方向飞射而去。 曜抓住机会,如同一支离弦利箭一般射向洞窟中央的树妖。他稳稳落在其中一条根蔓之上,借力一跃,立刻高高向树冠的方向飞了过去。 一边飞跃,还一边高喊:“吃我一剑!” 这时树妖已经察觉上当,将抓住的松脂火把向一侧丢去,火花撞在岩石之上四分五裂。它尖啸一声,感觉到空气的震动,两条水桶粗细的藤蔓在半空之中向曜横扫而来。 不过曜面上看不到一丝失措之色,在半空之中以手按剑,体内的星辰之力汹涌而出,向前一指,整个人与剑光一起化作一道金色的弧光,射向前方。 那道金弧从两道横扫而过的影子之上一越而过,正中那条卷住魔道学子的藤腕,强悍的星辰之力如同热刀切牛油一般将水桶粗细的藤蔓切开,失去了支撑的后者顿时滚落下来。 曜身形这才闪现,一把接住跌落的对方,然后与其一起滚落在地,连续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这时受到戏弄的树妖已经完全陷入了狂怒的状态之下,一道道鞭影向着下方的曜二人砸落下来,曜不敢停留,拖着对方一滚再滚,只听着身后树妖的巨大藤腕一道接着一道‘砰砰砰’砸在地面上。 树妖的巨力几乎让地面都弹了起来,曜一连滚了七八圈才拖着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运气还不错,竟然没有判断错方向—— 那个缺口距离他们已经不远了。 只是漫天的鞭影又至,而曜本来就受了伤,何况此刻还拽着一个人事不省的家伙,一时之间,他发现自己竟脱身不开。 他咬了一下牙,将心下一横,忽然抱起对方向前一扑,然后生生被树妖的藤蔓扫中后背,两人一起向前飞去,那昏迷的魔道学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入裂口之中。 不过曜自己就比较倒霉了,先是眼前一黑,然后整个人飞出去撞在了裂口一旁的岩壁之上,脑子几乎都宕机了片刻。不过仅存的理智让他清醒过来,用力一撑,让自己也随之滚入了那道裂口之内。 就站在他刚刚进入的一刹那,外面树妖的攻击已经如同排山倒海一样砸了下来,一时间地动山摇,裂口上方的岩石竟然坍塌下来,并轰隆隆将外面的入口埋了个严严实实。 …… 洞窟内的温度有些低。 莫白几乎是被冻醒过来的,他好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人救了。 他头昏昏沉沉地看向四周,自己似乎位于一个狭小的空间之中,洞窟之中似有火光,歪了歪头,才发现那是一只靠着墙壁燃烧的松脂火把。 火把的光芒闪烁不定,洞穴内的火光也一明一暗。莫白头痛欲裂,心想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怎么会在这个地方,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呆愣愣地思考了好一阵子,才从沉重的思维之中找回了一些之前的记忆,依稀回忆起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记得自己是和魔道院的其他同窗一起遇上了蔓生怪的袭击,在他们并肩作战之时,自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一拽,然后便与其他人分离开来。 然后记忆之中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曲折离奇的地下洞窟,还有一头大得吓人的巨型蔓生怪。他记得自己被对方卷起,悬挂在半空之中。 然后似乎是有人救了自己,那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仅仅记得对方拖着自己在地上行进的片段,还有那头树妖对他们的猛烈攻击。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可能都要死在这个地方了,但做梦也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活了下来。 莫白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用力握了一下。他又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似乎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逻辑能力,然后猛然一惊,一下从地上坐了起来。 是了,有人救了自己。 但那个人呢? 他下意识四下看去,但除了那支燃烧的火把之外,周围又哪有什么人影存在。 莫白低下头去,用手在地面上擦了擦,然后翻开手掌一看,手心中全是一片血迹。他下意识抬起头,看着那道血迹一路向上,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一时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 曜正有些东倒西歪地在洞穴之中行进着,一边用手撑着墙壁,勉力让自己有个站着的样子。 他实在忍不住暗骂自己真是多管闲事,本来屁事也没有,结果为了救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而一提到身上的伤,他又忍不住一阵龇牙咧嘴,树妖那一击不知道砸断了他身上多少根骨头。 反正他右手此刻只能软绵绵耷拉在一边,怎么也使不上劲的样子。曜又吃力地用左手在身后摸索了一阵子,但连原本挂在那个地方的口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完了,西施的地图肯定落在那洞窟下面了。要么是坠崖的时候丢掉了,要么就是与树妖战斗的时候弄丢的,总之无论那一种可能性,他都不可能再下去找一遍。 先不说树妖已经弄塌下面的入口,就算没有,他也没那个胆子再去直面死神。 一想到自己之前的行为,曜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胆大妄为。但一方面,他又隐隐有点小欣喜,无论如何救了一个人——这应当算作自己英雄传说的开始吧? 曜一边美滋滋地想着,很快便想入非非,心思也已经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但马上他又想起,自己弄丢了西施给他的地图,只怕后果会很严重。一想到这一点,曜背后冷汗顿时冒出来了,感觉冒险也不香了,他甚至有一种不如立刻死在这个地方说不定还轻松一些的感觉。 而且没有地图,他也无法确定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好在这条通道一路向上,至少从方向上应当与他的目的地是一致的,只是不知道最后会通向什么地方。 曜又奋力向前挪了几步,然后停下来重重喘了几口气,他其实在下面已经休息了一阵子,但没想到这一次体力损失得如此厉害。 其实仔细想来,主要还是因为星辰之力耗尽的原因。 这时候四周的岩壁又微微晃动起来,像是轻微的地震一样,不过对此曜早已见怪不怪,他知道这一定是那树妖仍旧在地下大发雷霆的原因。 一想起那东西他仍旧有点心有余悸的意思,不过还好,对方应当再怎么也不可能追到这上面来。 但摇晃的地面还是让他有些不安,不由又打起精神向上走了几步,这时他举起火把,让火光尽量向前延伸。这时曜忽然发现了一个令他有些惊喜的现象,火光似乎在前方洞穴的尽头勾勒出了一个缺口的轮廓。 找到出口了! 曜大喜过望,无论那出口通向何处,至少都不用再待在这狭小令人窒息的地下暗道之中了,他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环境。 不过他至少还有最后的谨慎,在离开洞穴之前,小心翼翼地熄灭了火把。他担心这条通道仍旧通向上面的仓储区,要是才出狼穴,又入虎口,那可就搞笑了。 曜一点点摸到洞口,然后向下一看,外面虽然一片漆黑,但仍有一丝从天井上投射下来的微光,令他一下子看清了其中的景象。 他几乎立刻产生一种近乎晕眩的惊喜,他首先看到的是那个巨大的浑天仪,这令他一下子明白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观星台上层的司天厅。 这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他才刚刚走出洞口,忽然听到下方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那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间或着有人的交谈声。 说话的声音他倒熟悉,那其中至少有一个是属于秦执的,他们居然也到这个地方来了,曜抓着栏杆,下意识向下方看去。那里是一道旋转向上的楼梯,至少有七八层高,而魔道院的一行人正沿着楼梯向上爬。 曜默默数了一下对方的人数,除了他救下的那个人之外,一人不少。他心想魔道院的这些家伙运气还真是不错,一边心中却略微有些担心蒙犽。 也不知道蒙犽有没有安全离开那大厅,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了。 对方仍旧在向上,此时整个观星台上层再一次微微摇晃了起来,使得周围石壁之上的砂石沙沙往下落。这时下方一行人站定,用手扶着栏杆,其中一人开口道: “又来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地震了么?” “稷下学院过去可从来没有过如此的地震。” “我总觉得这一次比上一次更明显了一些。” “好了,别废话了,先想办法追上对方……” 众人议论纷纷,但秦执只摆了摆手,便打断了他们的交谈。他示意众人等待摇晃结束之后,继续向上。 这时曜也从栏杆边收回身子来,对方再往上就可就要进入司天厅了,他可不想在这样的状况下和对方打照面,下意识想要藏回之前的裂口之中。 但正是这个时候,曜忽然感到自己手上有什么东西轻轻一跳,他低头一看,才发现那个地方用绳索系着一个中央穿了孔的小碟子。 那个小碟子正向着一个方向一闪一闪,似乎在提示他什么。 曜这才反应过来,是他从秦执那家伙身上夺来的密钥,他一直绑在左手手腕上,差一点都把这东西给忘了。但没想到他把西施的地图给弄丢了,却一直将这东西留在身上。 曜看着那似金属的碟子上射出一道微弱的光来,指向其中一个方向,心中一怔,顿时有了主意,马上扶着墙加快脚步向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而当他来到其中一个位置之上时,手腕之上的碟子忽然之间变得明亮起来,那光芒也更加显眼,照在黑漆漆的墙面之上。 找到了! 曜心下一阵激动。 他这才看到,那里的墙壁之上竟然有一个浅浅的凹陷,其形状与他手上的碟子近乎一模一样。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东西嵌入其中之时,但碟子像是产生了某种吸引力一样,从他手上脱手飞出,‘咔’一声嵌入了墙面。 接着后者竟然发出一声闷响,然后自动向后打开一条裂缝来。 轰隆隆沉闷的动静,终于惊动了下面的秦执一行人,只听秦执低喝一声:“谁在上面!?” 然后后面便响起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加快了步伐,爬上楼梯来。 但曜岂会担心这个,要不是手受了伤,只怕他会和后面那些人好好交流一番。而此刻趁墙上的暗门才打开一条裂缝,他已经一个箭步射入其中,然后一只手扶着墙闯入其内。 这时碟子上的光芒已经熄灭,四下又重归于黑暗之中,不过曜又重新点燃火把,然后将火把顺着暗道便向里面丢了进去。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已经迫近了石门,曜听到那个方向上秦执几人几乎是发足狂奔,向这个方向赶了过来。 但他们仍旧晚了片刻—— 借着火光,曜已经看清了暗室之内的景象,这件藏于司天厅之内的密室并不太大,不过七八米见方。在那密室的中央,竖立着一个小小的平台。 这就是旧观星台上的秘密? 曜心中怦怦直跳。 他没想到传说竟是真的,旧观星台上真藏有一个密室,难道那里真是传说之中学院上一个时代的创立者所留下的遗产? 可那究竟是什么?曜直勾勾盯着那平台,一时之间却说不清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一道变幻莫测的力量?一个萦绕于此的声音? 他的确听到了那低沉的声音,犹如幽灵一般在自己耳边回响起,仿佛千百个重唱,彼此交叠着,让他走过去,接受来自于先古的恩惠。 但下一个刹那,那些纷纷扰扰的声音又皆尽消失不见,密室之中一片寂静,只有平台之上似乎放着一件什么东西。 有那么一瞬间,曜认为自己似乎真正看清了那个东西的面貌,它只是不断变幻着形态,呈现出那一刻他心中仿佛想要看到的形态。 曜觉得自己似乎步入了重重的幻境之中,他正使劲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可正是这个时候,一个脚步声已经停在石门之外。 曜猛然清醒过来,想要转过身去,但忽然之间,地面忽然猛烈地一震。 整个密室皆摇晃起来。 这一次震动似乎远远超过之前几次的总和,措不及防之下曜直接被掀翻在地上,在一片轰鸣声之中,石门之外也传来几声闷哼。 显然秦执一行人也不是那么好过。 不过眼下曜去顾不得秦执一行人怎么样,他目瞪口呆地看到,密室四周的石壁之上,此刻竟然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整个旧观星台似乎此刻皆战栗起来,天花板上砂石不住地滚落而下。 然后忽然之间轰然一声巨响,密室内的地面竟然猛地凸起一块,曜只看到翻卷的土石之间,一道粗壮的藤蔓从那下面猛地抽出。 他差点没当场大喊一声——那水桶粗细的藤腕,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那不是地下那树妖的根须么? 这东西竟然追到这上面来了!? 曜一时间惊得魂飞天外,也再顾不得那平台之上有什么,他是来阻挠秦执一行人完成任务的,而不是把自己搭在这个地方。 情急之间,他甚至还向外面喊了一声:“快跑!” 他看不惯秦执一行人,但也不至于看着对方丧命于此地,只可惜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传出去了,因为一声更加剧烈的轰鸣声那一刻似乎盖过了一切的声响。 在那藤腕升起的一刻,整个密室似乎都一下子颠倒过来,四周石墙开裂崩塌,天花板从中裂开成两半。 曜顺着倾斜地面滑向一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下整个旧观星台似乎皆在这战栗之中正分崩离析。 “不是吧……”他惨叫一声。 这东西要把整个旧观星台都要弄塌了? 曜感到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起来,那高高耸立的地面,连带着中央的那座平台一起,猛地向自己拍了过来。在天旋地转之中,他感到自己似乎终于看清了那平台之上的事物。 那是一枚印记。 011 声音消失了。 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一片广袤而漆黑的空间。 而在那最深远处,只悬挂着一条一条绚烂的星河,静静缀在深邃的夜空之中。 安静,无暇,带着过去的记忆。 曜默默仰着头,目光注视着这条横亘星宇的光带,仿佛从中看到了昔日的倒影,自己的过去,那些闪烁的光芒之中叙述着许多支离破碎的片段: 有与阿姐相依为命的生活。 有童年的时光,与那些难以磨灭的回忆。 还有那些…… 纷纷扰扰的时光,历经磨难的片段,以及早已被他遗忘的过去。 但最后所有,皆一一化为了这个世界唯一的纯粹——即那散发着光芒的星辰,温柔又暖和,一一镌刻在他面前,铸成一枚光芒流转的星辰印记。 印记之中闪烁的四方星野,仿佛与他血脉之中的野性对应。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这又是?” 曜有些疑惑。 因为他可以从这印记之中感受到一丝熟悉与亲切,仿佛与自己体内的力量遥相呼应,那是来自于血脉给与他的传承——古老的星辰之力。 “怎么,感到困惑了?” 一个沧桑的,有些年迈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而涓涓的星光,汇聚成了一个人形,出现在他不远处。 那个人形看向那枚印记,开口道:“是不是从中感到了一丝熟悉?” 曜微微一怔。 他心中是有些困惑,自己的星辰之力虽并非独一无二,但也来历曲折,怎么会与这印记产生联系? 何况他从那星辰印记之上,也的确感到了一丝似是而非的感觉。 “你看到的是什么,星辰?有意思,”星光所化作的人形语气有些傲然,“但其实它不过是呈你所想的样子而已,力量的本质并无二致,那背后是这世界的真相。” 人形转过身来,深邃的星光之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你渴求这样的力量吗?” 曜隐隐感到从印记之上传来的沛莫能与的气息。 那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可以随心所欲操纵的星辰之力。 可他心中仍保持着一丝警惕。 他断断续续记起了一些东西,总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有些诡异。 他不回答,星光化作的人形却也并不逼迫,只默默地看着他。 “想要这力量。” “就得回答我的问题——” 那星光化作的人形似乎不再给予他思考的时间了。 因为这一重重画面正在淡去。 仿佛一圈圈氤氲开的水纹,只剩下那个沧桑的、有些傲慢的声音仍旧在回荡着: “这力量所赋予你的责任,你本应用在何地?” “去给予我答案——” …… 曜缓缓睁开眼睛。 他看到明亮的阳光,如同涓涓细流,从窗外淌了屋内。那仿佛带着午后慵懒的气息,闪光的灰尘,书台,还有铺在上面的一绢宣纸。 那是一个八角形的窗户,窗棂将之划分成大小不等的几何形状,每一个窗棂之间仿佛都是一个细小的世界,新绿色,生机蓬勃。 “原来我没死……” 这是曜的第一个念头。 他的第二个念头便是伸手去触碰额头,仿佛梦境之中的幻痛仍在,那石台的棱角向自己扑面而来的记忆冷冰冰的,简直像是真实的一样。 但他的第三个念头便阻止了他的动作,因为从浑身上下回馈来的酸痛如海如潮,几乎要叫他忍不住大喊一声。 原来一切都是真实的,记忆逐渐找回了缺失的部分,他记起了自己与蒙犽一起去旧观星台探险,危险的魔道学仓库,蔓生怪,树妖,还有最后的那一幕幕。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自己究竟是怎么在那样的情况下活下来的,其他人呢? 然后曜便看到了西施。 那个少女将长发自颈项之下扎成一束垂在身后,伴随着银铃轻响的声音,从屋外走了进来。对方似乎有些讶然于他的醒来,但随即便化作了释然。 少女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才问道:“没事吧?” 曜一愣,差点以为自己见到的是假的西施,在他印象中,对方可没这么好说话。 但少女已经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探,手掌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 大约是感到他的确没什么大碍,西施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重新恢复了那揶揄与狡黠的表情,只用湖水一样的眸子笑盈盈地打量着他。 “哎,祸害遗千年果然是真的啊。” 对嘛。 曜一下松了口气,这才是他熟悉的对方的样子嘛,他刚才还差点以为要不是自己,要不是对方中了邪。 他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咳咳,会不会说话,我可是你们的队长哎……” 不过一出声,曜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非但如此,还十分虚弱。 他马上闭上了嘴巴,似乎不愿意让对方看到自己这么软弱的一面,作为星之队的队长,大家所‘公认’的天才,绝不应该是这么一个样子躺在床上。 不过他其实自己也有些意外。 也是,从观星台上落下来,没有摔成肉泥已经算是比想象之中好很多了。 “你们两个这次可出大名了啊,”西施笑眯眯地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得偿所愿了?” 我出名了!? 曜心中先是一惊,但随即便感到有些不妙,自己昏迷了多久?对方应该知道观星台发生了什么了吧,他从西施的语气之中也听出一丝危险的意味来。 西施果然恭喜道:“大名鼎鼎的星之队的队长阁下,以一己之力把旧观星台给弄塌了,这下星之队的大名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怎么能说是一己之力呢? 曜觉得这不公平,秦执一行人,还有蒙犽不也出了一份力么,这笔账怎么也不能算到自己一个人头上。 当然想是这么想,问出来可就要心虚多了,他弱弱地问:“外面都知道了,学院……打算怎么处理我?” 曜一边问,一边紧张向四下看去,生怕看到阿姐提着剑闯进来,要大义灭亲。不过他没有看到自己的姐姐,倒是看到另外一个垂头丧气的家伙,跟在西施身后走了进来。 不是别人,正是蒙犽。 原来这家伙没事啊,曜心中松了一口气,还向蒙犽挤了挤眼睛。但后者一脸沉重的样子,只当作没看到。 西施背着一只手,眼中噙着好笑的意味等待了一会儿,等着曜逐渐有些不安起来的时候,她才开口道:“算你们两个运气好,庄周大人把事情压下去了。” “庄周大人?” 西施点点头:“你可得好好感谢一下贤者大人,要不是他出手,你的小命早就不保了。幸亏庄周大人一直关注着旧观星台的情况,及时出手,才将你们救下来。” “我们,包括秦执他们么?” “当然,不然呢。” 曜长出了一口气:“我就知道,吉人自有天相,本天才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挂掉。我可是星之队的队长,肩负着拿下归虚梦演大赛冠军的重任的,对了,我们的任务……” 他说着说着,忽然感到四周的气氛诡异地安静了下去。 曜一下住了嘴,向着四下看去,但见西施仍旧笑吟吟地看着这个方向。 他面色一变,忽然想到庄周大人一直关注着旧观星台的动静,那自己有没有在任务的过程之中一时逞口舌之快,得罪了这位贤者大人? 随后他又想到旧观星台地下的树妖,不知道贤者大人知不知道那树妖的存在,对了,那树妖后来怎么样了? 他抬起头,有点结结巴巴地问道:“那个……庄周大人还有没有说别的什么事情?” “他让你有时间去见他一面,”西施好奇地眨了一下眼睛:“你不会认为把旧观星台弄塌了,只是一件小事吧,贤者大人当然有很多事要问你们。” 一旁蒙犽深深叹了一口气,显然正在为这事愁眉苦脸。 曜还在奇怪为什么贤者大人没有提到那树妖的事情,是那东西见势不妙逃了,还是被庄周大人一巴掌给干掉了? 他思索了一阵,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严重的事来:“对了……那个,我们应该算是解开了观星台上的秘密了吧?” 西施不置可否。 “那个……风闻院那边?”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有点好笑地看着这家伙:“你说呢?” 曜脸一下垮了下来,天……把旧观星台给弄塌了这种事情,还是太过分了一些。那岂不是说他和蒙犽九死一生的冒险,就等于白费了功夫。 他不由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蒙犽。 不过蒙犽正垂头丧气呢,根本没注意到。 “你昏迷了足足有三天,”西施开口道:“距离归虚梦演已经越来越近了,现在你们还欠贤者大人一笔账,我看今年也不用指望了,好好预计一下未来吧。” 说着,她瞪了曜一眼。 “也好,反正我本来也没指望过,早知道你把我拉到这个小队之中就是坑人的,”少女不咸不淡地道:“算了,我也不在意这个,不过希望你们这次两个记住教训。” 房间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曜看了看一旁的蒙犽,总算知道为什么对方这个样子,他还等着在归虚梦演之上向自己的父亲证明自己的兵法呢。 而另一边,西施说是不在意,但要真的不在意的话,她怎么会听自己的胡言乱语加入这个队伍。其实与西施相处越久,曜心中便越明白,对方表面上对谁都一团和气,但其实心中是相当有主见的。 当初是他夸下海口,要让星之队进入归虚梦演之中,还要取得一个好成绩。凭借着这些吹嘘,才让蒙犽与西施加入这个队伍之中。 如果而今作不到,那岂不是他之前所夸夸其谈的一切,都只是在说大话而已。那或许还不算什么,但曜看着两个沉默的队友,心中有一些莫名的滋味在滋生。 他可不想辜负信任自己的人。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弥漫在心间,仿佛连带自己的心情都感到有些沉甸甸起来。 但好在他可是曜,很快便重振起信心来道:“放心好了,这件事我会去想办法。大家别这么消沉啊,离归虚梦演还有一段时间呢,努努力,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办法。再说了,我可是你们无所不能的队长,你们好歹给予一点信任啊……” 蒙犽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倒是西施看了看他,微微一笑,不过嘴上仍旧不饶人:“先别急着说大话,我们的队长大人,总之你先到贤者大人那里去交了差再说,否则说什么都是空话。” 她往外走了两步,像是并不在意,可末了又回过头来:“对了,这次你要见贤者大人的话,记得叫上我一起。” “怎么?” 少女没好气道,“本姑娘当然不是担心你又惹了什么麻烦,只不过不希望你在贤者大人面前出什么洋相而已。” 曜愣了一下,看着对方,倒是罕见地认真轻轻点了点头。 修养的日子走得很快,过了三天,曜总算能下床行走,而之后又过了一周,他才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 不过算上昏迷的日子,两周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归虚梦演的开幕之日越来越近,学院之内竞争的气氛也日益浓了起来。 四下都可以见到关于归虚梦演的准备工作,宣传,还有学院内的学子们组队的信息,还有几次任务引发的冲突,但倒是把一个月之前关于旧观星台发生的事件给掩盖了下去。 关于旧观星台的损毁,学院方面的说法是因为山体滑坡引起的,当然这只是表面,私下里他、蒙犽以及秦执一行人还得给贤者一个交代才是。 也幸亏只是旧观星台而已,那地方事实上都没多少人去了,要换作是学院内的观星台,这件事只怕捅破了天。曜也忍不住庆幸,加上归虚梦演日近,这件事竟然就这么被人们忽略了。 他还打听了一下阿姐的信息,据说对方已经组建好了自己的小队,这让曜忍不住撇了撇嘴。自从冷战以来,阿姐便对自己不闻不问,好像彻底忘记了他的存在一样。 虽然自长大之后,他和阿姐的关系其实一直很紧张,但真正感到被忽视之后,他一时又有点不习惯起来。 “阿姐不会真生我气了吧……” “她肯定对我很失望……” 曜看了看自己的剑,但最终还是决定保持这样的状态。 无论如何,他终归有自己的路要走,至于对方对于自己的期望,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证明。 曜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蒙犽…… 好像少年的烦恼,都是如此的一致。 休养好了身体,接下来自然就要去面对贤者大人的问询,老实说自从来到学院以来,曜还从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三位贤者之中的任意一位。 平日里低年级授课,学院之内基本都是用高级的机关假人,只有在某些进阶课上,才能看到贤者们的弟子现身。 不过即便是贤者们的弟子,一般也不会在课堂上浪费太多时间,充其量点拨他们两句,在稷下学院之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他们问的是自身的道,老师不过是将他们引进门的引路人而已。 至于贤者们就更加虚无缥缈,有时候学子们甚至不知道贤者们究竟是不是在学院之内,他们在干什么,有没有在关注着学院内的学生们。 三位贤者之中出现在学子面前最多的,大约是老夫子,但也十天半月经常见不到人,就算有对于普通学子来说也就是远远见上一面。 另一位常驻学院之内的贤者是机关院的墨子,不过人皆称这位贤者大人平易近人,但等闲却是难以见上一面,因为对方总是有太多的工作要完成了。 反倒是曜接下来要见的这一位,号称稷下学院三贤者之中最为神秘莫测的一位。也是,毕竟是魔道学出身的贤者,魔道学出身的人有不神秘莫测的么? 不过庄周在这方面更上一层楼,据说学院曾经有十多年没人见过这位贤者大人一面的历史,甚至还有这位贤者大人那位首席大弟子,同样也是这个神秘传说的一部分。 但就在曜决定动身去见这位贤者大人之前,一封意外的传信却让他暂时停了下来。 那是一只穿过窗棂的银色机械鸟,机关院的产物,它飞过窗棂的孔隙,灵巧地落在曜的书桌上——当然这其实也是蒙犽的房间,他自从与阿姐闹翻之后,就一直借住在这个地方。 机械鸟先仰起头唧唧叫了两声,引起他的注意力,然后一低头,从瞳孔之中射出一道光来,落在桌面上。 那是一道全息投影,里面很快显出西施的面孔来:“阿曜,赶快到石碑广场来一趟,我在这边等你。” 石碑广场? 曜心中一跳,隐约意识到什么。 而光芒消失之后,机械鸟拍了拍翅膀,歪着小脑袋,用黑豆子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曜拍了拍这小家伙的脑袋,将一粒豆子丢给它,看着这小东西啄了啄将豆子吞入腹去,他不由摇了摇头,天知道这些机关院的家伙是怎么想的。 明明不过是一只机关鸟,竟然还会吃东西…… 不过他心系着西施那边的情况,从一侧墙上取下自己的剑鞘,收剑入鞘,然后便推门而出。 …… 等曜赶到石碑广场之时,才发现这里两拨人正在对峙。 他看清双方的构成,心中大致便明白了七八分。 对峙的两方主要是武道院与魔道院的学子,还有一些机关院的人在一旁围观。 此时腊月刚过,广场上刚刚落过了雪,积了薄薄的一层,大约齐踝,此刻天空上又开始飘起雪花,而对峙的双方便立在那片雪地之中,一副斗鸡的模样,彼此瞪着对方。 谁也不放谁离开。 不过武道院的人见他赶到,于是纷纷迎了上来,热情道:“阿曜,你总算到了。” 至于还有年纪稍小一些的,一看便是新入学的,则拱手称他为‘师兄’。 曜看了看那边魔道院的人,基本都是老熟人,除了没看到秦执之外,反正无外乎就是那家伙身边的一些人。他看了看四下,没看到西施,便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魔道院的人又在鼓噪了,还是关于玄雍灾民的事情。” “又是这档子事?” 曜眉头一皱。 不久之前海沟出现异变,大量变异兽再一次从海沟之下涌出形成兽潮,战火很快蔓延至整个玄雍的边境,从而导致一批玄雍边境的住民涌入稷下。 这样的事情在玄雍并不罕见,十年之前几乎因为同样的事件,自己的父母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地方,而十年来,自己与阿姐相依为命,流离失所,又何尝不是因此缘由? 这一次的兽潮虽然远比不上十年之前的那一次,可同样也影响甚广。 他内心中虽然早已封闭了关于那时的许多记忆,但仅仅是身为稷下的学子,就很难不对这些流离失所之人产生怜悯之情,何况学院之内怀有同样情操之人大有人在。 可有支持者便有反对者,这其中最大的阻力便来自于秦执那一伙人,在那些人看来以稷下学院的超然,并不应当过多介入玄雍之事。 本来学院是各抒己见的地方,只要道理站得住脚,双方大可以各自宣扬自己的主张。 可秦执那伙人的手段却过于卑劣,要不是如此,他当时与蒙犽又怎么会忍不住出手? 只是没想到,会因此而中了对方的计。 曜默默看了看魔道院的那些人,罕见地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只不作声地听着身边众人的义愤填膺,七嘴八舌: “是啊,他们还是那一套歪门邪说,明明贤者们再三教导我们要守护弱小,可也不知道魔道院的人是不是皆把道理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正是,我看真应该到庄周大人面前去说说理去,这便是魔道院的学生么,爱了爱了。” 曜这才举起手来,打断了众人的话。 他不久之前才因为秦执的原因,与魔道院的人起过冲突,还因此吃了风闻院的一个警告。 他倒不在意什么警告,却也不愿意让秦执一行人在背后渔翁得利。 曜看向对面,正准备开口,但忽然目光一闪,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怒火。 他的目光正落在魔道院一行人身上,只见对方一众人穿着魔道院二年级的制式青色长袍,有高有矮,其中有好几个人,都是与他打不过不止一次交道的刺头。 其他人以这几个人为首,而其中一人,手上还捉着一个小男孩。 那小男孩正反剪着双手,被一个魔道院的学生拽在手上,大冬天竟只穿着单薄褴褛的衣物,瑟瑟发抖,但却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曜的口气当即冷了下去:“这就是魔道院的学风?” “季叔夜,怎么,口上争辩不过,便拿小孩子出气?” 012 “休要血口喷人!” 那个被称之为季叔夜的魔道学院二年级学子是个瘦高个子,单薄得像是随时一阵风都可以吹倒的年轻人。只是听了这话却须发皆张,露出勃然大怒的样子。 对方当即‘铮’一声拔剑在手,正气凛然道:“曜,你这家伙我们动起手来或许不是你的对手,可魔道院的名声也绝不是你可以随意污蔑的!” 要换作平日里,曜肯定要接受对方的挑战了,若是不应战,岂不是显得他在对方面前弱了一头? 可这一次他却罕见地冷静了不少,或许也是受大伤初愈的影响,曜只立在原地指了指那小男孩道:“难不成这还是我冤枉各位不成?” 季叔夜回头看了看那小男孩,眉头一皱,大约是这才意识到什么,二话不说将自己身上外套一脱,盖在对方身上。 然后他才回过身来,看着曜道:“这小子擅闯我们魔道院内院,正好为我师弟所擒,正要带他去风闻院说理,你又有什么说法?” 曜若有所思地看了那个抓住小男孩的魔道院学子一眼,还未开口,而他身后一众武道院的学子便已经鼓噪起来: “得了吧,你们魔道院的人要脸不要脸,他一个普通小孩,你们倒是说说看他是怎么闯入北冥洞的?” “就是,倘若他真能通过北冥洞,那岂不正说明在魔道一途上极有天赋,我看庄周大人应当收他入学才对。” “一派胡言,”季叔夜怒道:“进入魔道院内院又不只有北冥洞一条路,正如同进入机关大厅也不只有活板走廊一个方法,再说你们这么说岂不是说我师弟在说谎?” 他当即扭过头去,对身后抓住那小男孩的魔道院学子道:“师弟,你去告诉他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面对曜的目光正有些躲躲闪闪。 可但到了这一刻,还是只能硬着头皮上来,并开口道:“师兄说得没错,我真是在魔道院内院附近发现这个小子的,也不知他当时鬼鬼祟祟在刺探什么,可无论如何,学院之内是容不得外人擅闯的——” 他此言一出,武道院的学子顿时安静了下去。 有些人脸上顿时露出了着急的神色。 可毕竟学院有学院内的规矩,或者单单是出于对于寻常人安全的考虑,学院内院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擅闯的。 但擅闯本身到没有什么,放在平日里差人护送离开便也是了,可恰恰是在两院争锋这个关口,恰恰这个把柄又落在了魔道院的人手上,对方岂不是可以借题发挥了? 秦执的人,岂不正好抓着这个由头说事,让他们这些人陷入被动了? 季叔夜一看一众武道学子的神色,便不由不屑地哼了一声:“守护弱小的道理大家都懂,可我就怕有人拿此来借题发挥。学院乃是神圣之地,本应当不偏不倚,我看各位在意的不过是个人的名望,而不是真正关心弱势一方罢?” 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坚持理念固然好,没有人不会认同美好的价值,可若要有人以此来攻讦魔道院,进行道德绑架,我季叔夜第一个不认同。” “你们有你们的道理,我当然也有我自己的看法,不过我希望各位在讨论一件事时还是以理服人,而不是拉帮结伙,搞什么党同伐异那一套。” 他一席话说得武道院一众学子皆尽低头。 的确,入世是为了胸中一腔热血。 可谁又能说,自己没有一点儿私心呢? 而一众人之间只有曜面不改色,毕竟少年其实本来就对这些不感兴趣,他自有评判事物正确与否的方法。 何况认准的东西,他也很少会易弦更张。 他只看着那个人躲躲闪闪的目光,忽然之间打断了季叔夜的话,开口道:“你真是在魔道院内院找到这个小家伙的?” 那人微微一窒,但马上反应过来:“不然呢,你什么意思?” 曜指着那小男孩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本天才正好认识这个小家伙而已。” 那人隐隐感到有些不妙,脑门上见了汗,但还是嘴硬道:“那又如何,就算你认识他,莫非你还能违反学院规矩护着他?” “那倒不是这个意思,”曜哈哈一笑:“只是本天才忽然有个疑问,想问你知道不知道学院并不是第一次收容与庇护这些来自于玄雍的子民了。” 听到这里,季叔夜也听出曜话里有话,他转过身去问道:“怎么回事?” 不过曜却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继续道:“海沟异变时有发生,这一次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而贤者们将这些人安置在学院之外,待到异变平息之后再送其回归故里,其实早有成例。” “大约十年之前,便由由机关院的师生亲自规划,制订出收容这些避难之人的规矩。他们将从南由北而来的避难之人划分为三曲十二里,并分别安排了人管理。” “……他们要离开自己所在的‘区域’,尤其是进入学院之内,是要得到许可的。其实这小家伙是不是偷偷一个人出来的,只要问问当值的里正不就是了?” 那人听到这里已经面色大变,战战兢兢道:“……那、那也说明不了什么,谁知道他、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曜有点好笑,目光看向一旁:“你不如问问机关学院那边?” 季叔夜这时已经面色如铁,他一点也不蠢,当然明白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 毕竟既然是机关院亲自规划安排,而墨门学子向来严谨,又怎么可能会出这种疏漏? 他向广场旁一看,果然见到机关院有些学子露出恍然之色。 而此刻有人已经提起‘身份牌’的事情——因为稷下四野多山,而山中又有山精野兽盘踞,为了防止有人走失误入长夜山中,因此当时便给他们每个人都派发了可以告警的身份牌。 季叔夜黑着脸转过身去,向那人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已经面白如纸:“师兄,切不可听曜那家伙一派胡言……” 但曜这时已经不打算再和这家伙客气了。 只见少年将手向后一伸,星曜之剑已在掌握,剑尖划过一道长弧指向对方,道:“本天才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我数到三之前,马上放开他。” 他低沉着眉头,面上已经罕见地再也见不到一丝嬉笑之意,张口道: “一。” 那人张了张口,看了看季叔夜,再看了看其他人,似乎还想再说什么。 可曜已经冷声道: “二。” 这‘二’字一出,那人当即崩溃,毕竟魔道院之前与这两个家伙可不是第一次起冲突,他们一起上还未必是对方对手,何况眼下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由大叫了一声,“别动手,不关我的事……是秦师兄让我这么干的……” 然后将手一松,那一刻小男孩感到自己背后约束松开,便立刻挣开对方的手,同时将披在自己身上的季叔夜的长袍扯下来往地上一丢,恨恨回头看了魔道院一众学子一眼,才向着曜的方向逃了过去。 曜一手接过这小家伙,将对方护在身后,小男孩这才脆生生地叫了一声: “曜大哥!” 曜拍拍他的肩头,这才看向不远处的季叔夜一行人。 季叔夜自知理亏,只默不作声从地上捡起自己的长袍,然后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身后那人一眼,然后才对其他人说道:“我们走。” 一众魔道院学子此刻面上无光,无一不向季叔夜身边那人投去憎恶的一瞥,然后也不多话,灰溜溜地跟上季叔夜,一时半会之间便从石碑广场之上走了个精光。 而看到魔道院众人离开,武道院一众学子无不眉飞色舞起来,只考虑到之前他们才被季叔夜训了个灰头土脸,一时之间倒也没好意思表现得太过明显。 不过众人倒是纷纷恭维起曜来,皆声称不愧是武道院的天才,三言两语之间便退了魔道院的人。 只是曜看着魔道院的一众学子走远,心中却并无太多自得之情。 要放在平日里,他少不得要自吹自擂一番,可季叔夜和其他学子其实也明明没有什么区别,大家本应同心协力,偏偏为什么闹到这一步? 说来这一切都是因为秦执那家伙在背后推波助澜。 可曜直到此刻也想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他见惯了那伙人高高在上的嘴脸,可整个武道院与魔道院又和对方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不过要不是他一时冲动,也不至于把事情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如果时间可以重来的话,曜认为自己一定一定会好好考虑清楚当时动手的后果。 可惜眼下并没有重来的机会。 裂痕已经产生,他也只能想办法慢慢修补。 曜明白自己注定不能在这上面纠结太多,他俯下身去,揉了揉小男孩发青的胳膊,问道:“还痛不痛?” 小男孩摇摇头。 曜这才问道:“小安,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男孩稚声稚气地答道:“曜大哥,上次你为我们出头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有人在背后陷害你们,里正知道这件事之后,不愿意再连累你和西施姐姐……是他们出面逼迫里正,里正才将我交给他们的……” “他们?”曜问道:“是季叔夜么?” 小男孩摇摇头:“是另有其人,但刚才那个抓着我的人也在其中。” 听到这里,曜心中已经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只不过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再用眼神示意小家伙小声回答,就是不打算让武道院的其他学子也了解这其中的内幕。 他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让两院之间的误会再更进一步了。 至于秦执那边的帐,他自然会去算。 他向对方眨眨眼睛,悄声道:“放心,曜大哥会帮你们主持公道的。” “曜大哥,”小男孩摇摇头:“你不用再为了我们去违反学院的规矩了……我们都知道,你是好人,西施姐姐也是好人,里正爷爷也是这么说的。” 曜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当即揉了揉这小家伙的头发:“我才不是什么好人呢,我可是大英雄!” “呵呵,所以我们的大英雄又在出风头了?” 这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曜愕然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西施已经到了他面前,她后面还跟着一个个子矮矮的少年,而对方躲在西施身后,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边。 但当那少年留意到他的目光之时,赶忙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曜愣了愣,奇怪地看了这家伙一眼,心想这又是什么情况?不过一旁西施见他目光看过来,却也不作解释,只笑着说道:“我去里正那里走了一趟,说服他们暂且留下来,至少在学院过完这个冬天……”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了一下曜身边小男孩的头。 曜点点头,只‘嗯’了一声。 他知道西施平日里好像对什么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似乎只对什么秘闻、传说、宝藏一类的事情感兴趣,但其实正直善良,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不管的。 他大约猜得出来原由,毕竟对方也曾经历过那样的出身,她所见过与经历过的,甚至远远要比他与蒙犽要多得多…… 两人委托其他人将小安送走,一贯跳脱的少年此刻一时沉默下来。 曜立在石碑广场之上,默默注视着远处代表着学院的活字碑,心中却无比感慨。 人们在学院里学得一身本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仅仅是为了独善其身么?他当然明白稷下保持中立的重要性,可若是为了平衡而平衡,那岂不是本末倒置。 他不由想到了玄雍,想到了自己逝去的父母,也想到了许多东西。 这是自己希望学到的东西么? 可自己究竟应当在这里学到什么东西…… 曜心中有些事情不吐不快,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才是错?幸运的是,这世上也还有李白大哥那样的人,以诗载酒,手持三尺青锋,荡尽天下不平事。 是的,那才是他所追求的道路与理想。 他‘嘿’一声吐尽胸中抑郁之气,铮然一声拔出长剑,用力一斩:“我想那么多干什么,是非对错,自在人心,有何不平,我只管一剑荡开就是了。” 少女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用手拨了一下耳鬓边的铃铛,但也不搭话。 倒是立在少女一旁那个少年微微红着脸,此刻鼓起勇气上来搭话:“……你好,我叫孙膑,很高兴认识你。” 曜楞了一下,这才有点好奇地看着这个少年。 少年虽然有些怕生的样子,但仍鼓起勇气来与他对视,并轻轻吸了一口气,小声地说道: “我听小安说起过你的事迹,很钦佩你敢为那些人出头,贤者大人让我们为弱者而战斗,我想正是应该如此……” 曜意外地看着对方。 他又看了看西施,一时没想到竟然会有人‘钦佩’自己。 这算是自己的第一个粉丝么? 曜一时不由感到大为兴奋,他生平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人人景仰的英雄人物,那么眼下看起来万里长征总算踏出了第一步。 曜看着对方,不禁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伸出手去:“你好,我叫曜。” 孙膑有些腼腆,呆了一下才伸手出去,鼓足勇气与前者握了一下。 这时曜忽然一拍脑门,想起什么:“对了,孙膑你有队伍了么?” 孙膑愣了愣:“曜大哥,什么队伍?” “归虚梦演的组队挑战啊,你没听说过么?” 孙膑点点头,又摇摇头:“听说过,我还没队伍……” 曜眼中一亮:“那不如来我们队伍如何,星之队,听说过么。我们的目标可是第一的,虽然眼下暂时,遇上了一些困难,不过那都是一些小麻烦。” 孙膑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不必了,曜大哥,我暂时不打算参加这届归虚梦演比赛的……我觉得自己还有些欠缺……” “这样啊,”曜倒一点也不失望,“那也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想要参加了,在来和我说一声好了,星之队随时可以给你留一个位置的。” 孙膑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这样可以么?” “当然没问题,我可是星之队的队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曜打着包票道,反正事实上星之队眼下还差两个空缺不是? 孙膑这才感激地答道:“……谢谢!” 不过西施在一旁自始自终也没开口,只好笑地看着这两人。类似的场面她也见得多了,早已见怪不怪,反正这位队长大人是见到人就空口打包票的。 如果挂名与后备成员也可以算是星之队的正式成员的话,那星之队恐怕会成为稷下学院人数最多的队伍。只可惜,并不能。 不过她当初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才会加入这个队伍的,反正她对于归虚梦演也没什么兴趣,但能找到两个笨蛋给自己跑腿,却是一笔划算买卖。 当然,那两个笨蛋自己肯定不会这么认为罢了。 而三人正交谈之间,却未发现广场之上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个人。 曜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发现自己身边站着这么一个人,回头一看,忍不住露出见了鬼的神色来,惊叫一声: “颜回老师?” “你怎么在这里?” 立在三人身边的,是个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的年轻人,唇红齿白,面若冠玉。 他一身士子的装束,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总透出一丝温和的感觉,一只手握着油纸伞的伞柄,伞面上薄薄盖了一层雪,就那么笑着看着他们三个人。 听到曜叫自己名字,对方才笑了一下道:“庄周老师要见你一面,他脱不开身,特地让我来通知你一声。” 他目光中带着赞许的光芒道,声音听起来十分温柔,而说完之后又微微一笑,伸出手来,在曜脸颊上轻轻一夹:“以身作则,干得不错。” 对方从抬手到捏住他脸颊的全过程,曜几乎完全没反应过来,而等到回过神之时,颜回早已飘然而去,只一手握伞,在雪地之中给三人留下一个背影。 曜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脸颊,打了一个寒战。 武道院流传着不少关于这位老夫子的首席弟子的传说,传说对于犯错的学生,他经常只是轻轻捏捏别人的脸,便让那人在床上躺个三五天等待治疗的。 但还好,看起来对方心情不错,竟然对自己留手了。 不过更让他意外的是,对方作为老夫子的首席弟子,竟然跑来帮庄周传话,这是一个什么套路? 他思索了片刻,却又有些恍然,毕竟那位庄周大人的弟子,一个个都神秘莫测的,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甚少在学院之内出现。 尤其是对方的首席弟子,几乎都快成为学院传说的一部分了。 比起来,自然是颜回老师要平易近人得多。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回过头看向西施道:“我们现在去见贤者大人?” 西施点了点头:“是祸躲不过,总得要面对,走吧,我陪你去一趟。” 013 贤者们在学院之中各有住所,不过庄周与他的学生们,则要离学院稍远一些。 一行人正缓缓前进,这时西施忽然回过头来问道:“说起来,你和蒙犽当时不是和我承诺得好好的,先调查好再进入观星台么?” 她一路走,一边问道,语气听来平平淡淡,但话语之间已俨然是秋后算账的意味,“可为什么完全没通知我,便独自进入其中了?” “啊,这个嘛……”曜挠了挠头,“正好机会难得,我们也没想到会有那么好的机会,所以就先闯进去了,却没想到后面那么多事情……” 小雪初停,弯弯曲曲的庭廊上积着残雪,沿着镜子一般的水面向前延伸。少女目光顺着浩渺的水面看去,虽是隆冬,但水中仍长出荷叶,才露尖尖一角。 荷叶之上竟停有蝴蝶,与外面的品种不同,颜色素雅,仿佛用兰笔轻描;水面下有鱼儿几尾,青背玄尾,轻轻一晃,留下一串涟漪游向远方。 三人沿着廊檐之下走着。 远处湖面之上悬挂着一层薄雾,波平如镜的湖水映着岸旁积雪,却丝毫不让人感到一丝冬天的意趣,反而令人如置身于深春,又或初夏。 西施面上看来一片平静,目光一收笑道:“……所以连通知一下我的时间都没有了,我明白了,一定是嫌我碍事对不对?好了,看来下次你们两个家伙的事我还是少凑趣好了。” 曜听得头皮发麻,赶忙摆手:“不是不是,其实都是蒙犽的主意,他这人就是单细胞生物,我也没办法。再说了,西施你也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你不会说的是那地图吧?” “就是,就是。” 少女故作惊讶地一拍额头,“你不说我还想起来了,那地图好像你们还没还给我吧?” 她伸出纤手,勾勾手:“现在该物归原主了吧,我找时间去还给藏先生。” 曜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一巴掌:曜啊曜,你怎么这么口无遮拦呢?他脸都皱巴成了一团,在那里支支吾吾,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此事恐怕还要从长计议。” “什么从长计议,”西施将手一抄,笑眯眯道:“怕是弄丢了吧?” “啊,这个嘛……” “好了,少废话,”少女这才图穷匕见:“你们打算怎么赔偿?” “阿这,还要赔偿?” “当然要了,”西施答道:“我最近有一个实验课题,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正需要两个免费劳动力帮我跑腿。成事之后,我去帮你们摆平藏先生。” 曜抓了一下头,“但是,我最近也很忙。” “没关系,那你们去和藏先生交涉。” “算了算了,”曜顿时招架不住,“我和蒙犽一起来帮忙,行了吧,我们都是一个小队的成员嘛,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至于藏先生那边……” 西施莞尔一笑:“那地图上有印记,藏先生已经将之收回去了。” 曜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万万没想到自己被背刺一刀。 西施笑得花枝乱颤“不然呢,要是人人都像你和蒙犽一样,几百年下来稷下的藏书岂不是都丢光了?其实本姑娘把地图给你们的时候,就料到这一出了。” “那个,我能不能收回刚才的话……” “君子重诺轻生死,曜,你还要不要当大英雄?” “行行行,别说了。” 曜举手投降。 要再说下去,他又要到颜回老师那里去领死了。 长长的庭廊好似没有尽头,三人又讨论了一阵关于最近稷下时兴的话题——其实也无外乎归虚梦演,与两院之争。 这里的两院,说的是武道院与魔道院、机关院之间的争端,说是两院,实为三院;但说白了,其实也就是玄雍之争,‘上课党’与‘上街党’之间的理念之争。 这一争端其实在稷下学院已有上百年历史,只是自三分之地的争端之后,最近在学院之内已经上升为了一种显性矛盾。 与之相比机关院与魔道院之间的求知与求智之争,也不过是小矛盾罢了。 不过曜倒是第一次听说机关院与魔道院之间的争端,他平日里其实对这些事情并不太关心,忍不住问了几句。 对于这些传闻,西施信手拈来。“庄周大人说的智,是觉悟之智,是智慧,自身对于万物的理解。一些人认为机关术追求的知识是术,虽变化繁千,但小道而已。” “求知与求智,正是从此而来。” 曜听得直摇头,将手往脑后一枕,大大咧咧:“哎,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们真是闲得无聊,换作本天才就没这些苦恼。” “脑子空空,自然澄明。” 西施笑弯了腰:“可这话要是让魔道院和机关院的人听到,恐怕你就被列为两院公敌了。” “我现在不也是么?” 曜翻了一个白眼,不以为意。他弯下腰,从地上捉起一枚石子,远远往湖里一投。石子落入水中,惊得几尾青鱼远远游开了。 西施正停了停,答道:“不过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只是她看到对方的动作,忍不住眼角一抽:“……别说我没警告你,这里的鱼,都是庄周大人养的……想死可以继续……” 曜吓了一跳,顿时收回手上的动作。 不过他仍死鸭子嘴硬。“……庄周大人养的鱼也是鱼,要一视同仁,率性而为才符合自然之道,庄周大人说不定还会欣赏我之前的行为呢……” “那你大可以继续。” “那就未免落于刻意了。” 倒是一旁的孙膑,此时也小声插了一句:“我倒觉得曜大哥说得不无道理。” 他的发言引得曜回头看去,注意到这个小透明,事实上除了之前讨论两院之争时,后者几乎一路上就没怎么开口发过言。 曜看了看对方齐膝以下,覆盖着一双制作精良的机关足具,一对小翅膀,将其托了起来,半悬浮于空中。他心中有些好奇,但固然时常说话不过大脑,却并非口无遮拦,心知这是对方隐疾,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他开口问道:“说起来我差点忘了,你怎么也来了?” 孙膑脸一红,支支吾吾道:“我就是想来看看。” 曜倒是不以为意,大度在对方背上一拍:“看看就看看吧,走,我带你去见见贤者大人。这次你算是沾了本天才的光,以后可就有地方吹嘘了。” 孙膑被他拍了一个趔趄,差点没吓了个半死,他心中对于这样的方式稍有些抗拒,但却又隐隐生出一丝别样的感觉。 他天生胆怯,在机关院学习也忙于自己的事情,平时里总是一个人,旁人皆以为他不好打交道,但他其实对那些三三两两在一起的友人颇为羡慕的。 不过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低着头不敢说话。 三人才没走几步,前方忽而穿过一座亭阁,只见一道门廊跨过水面,门廊之下立着一个少女,正远远看着这个方向。 那少女穿着一身仕女装,外表空灵,好像一尊娃娃,如秋水一般的目光远远眺去,给人的感觉既像是一位及笄的少女,眉宇之间又有桃李之芳龄。 而恍惚之间,似乎又是豆蔻年华,如同孩提一般,立在那儿仿佛既是一个人,又是许多人,又或者是一个在不同时期的剪影,纷纷重合为一。 少女看着他们,目光却仿若穿透过去了一般,开口道:“老师在里面。”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却又坚定冷淡,就如同她人一样,不同的年华重叠为一。 西施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蔺且老师。” 少女也不看向她,只轻轻点点头。 曜这才知道这就是那位贤者大人的首席弟子,学院之内的众多传说之一,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并不会比见过庄周本人的人多多少。 不过他总觉得对方的目光穿过他们,似在看远处湖面之上一圈圈漾开的涟漪,联想到自己之前的行为,他满头大汗,顿时低头不敢看向对方。 西施领着两人进入门廊之内。 曜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就是庄周大人的那位弟子?” 西施点点头。 曜忍不住向后看去,那似是而非的感觉让他有些迷惑,总觉得对方在那里,但又不在那里,“那她……” 西施打断他:“蔺且老师身上曾经发生过一些事情,她现在的状态也是贤者大人维持的,你们最好不要再问下去了。” 曜当即住口。 其后仍旧是庭院,但布景比外面稍显精致,曲桥之间,出现了一些山水假石。 曜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这毕竟是贤者的住所。老实说,他虽然是武道学生,但就算是老夫子的住所,他也还从未见过呢。 而这里更是庄周的住地,那位在学院之中最为神秘莫测的贤者,关于他的传说在稷下几乎是数也数不清。 而且三分之地的争端之后,这位贤者大人的名字,在学院之内愈发更多提为人们所提起了。 但走了一阵子,曜忽然察觉出一些不对来。 他发现好像并不是自己在走,而是周围的景色在后退;或者说既不是他在走,也不是周围的景色在后退,而是整个庭院在随自己心而动。 那种感觉十分奇怪,就仿佛这个庭院的每一个角落皆同时存在于他的感知之中,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好像一个人不可能同时看到一个立方体的内外每一面一样。 而曜还没从这种状况之中抽离出来,忽然之间便看到前方多出了一个少年,宽袍长袖,一手托腮,倚在石栏之上,另一只手轻轻一扬。 对方将一把碎屑洒入池中,水面下青鱼聚集而至,它们随少年的手势飞出水面,又化作一只只青色的蝴蝶,绕着他指尖上下飞舞。 曜一时都看呆了,这少年明明是凭空生出,却又给人原本就应当在那里,自然而然的感觉。 对方悠然开口道:“天地与我并生,我同万物齐一,天地化我,我化天地。” 说完,才回过头来,笑吟吟地看着他。 曜心中当即明白,叉着手,执弟子之礼恭恭敬敬向对方行了一礼:“庄周大人。” “叫我老师即可,”庄周笑道:“所来何事?” 曜当然清楚自己是为何而来,不过他四下看了看,却发现不见了西施与孙膑二人,忍不住问道:“他们呢?” “他们走到前面去了。” “前面?” 曜一怔,自己明明一直走在最前面,西施和孙膑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前面去的? 庄周见状一笑,也不讳言:“这说明他们两人在魔道学上的造诣与天赋,远超于你。” 曜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挠挠头一笑道:“正常,术业有专攻嘛。” 庄周见他如此洒脱,倒是点了点头:“我让你来,是让你说说当日在旧观星台所见,不过此事大致我已了然,你有什么问题想问么?” 曜赶忙点点头,他心中有一大堆问题想问:“庄周老师,我当日在旧观星台地下撞上了一只树妖。” “那只树妖的确是从青铜皿之中逃出去的,”庄周答道:“我与其他贤者已经联手将其处理了,你不必担心此事。” “那观星台上的密室之中是?” 庄周笑了笑,并未直接作答:“那密室之中所见,你心知即可,学院之内是有一些秘密,不过并无大碍,等你该知晓之时自会了解。” 但曜一头雾水,他其实根本也没看清当日那石台之上是什么。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额角,那里至今还留下一道伤疤,他仍记起那石台向自己飞来的一幕,一想起来仿佛伤口处还隐隐幻痛。 “庄周老师,关于旧观星台之中的魔道学区……” 庄周点了点头,答道:“就和你心中想的一样。” 果然,和蒙犽说的一样,那里是一个和云梦泽有关的实验,关于如何对抗异化生物的。 曜张了一下口,他心中原有许多问题,但此刻仿佛都一下子烟消云散了。树妖的事情问了,旧观星台上的秘密贤者也作了解答,还有他们一路上所见的实验区…… 剩下的好像也不值一提,那两个仓库区,里面的蔓生怪什么的,固然危险,但也没超过机关院发布任务的上限。在长夜山深处,这样的危险区域其实也比比皆是。 那么问完了问题,接下来就要看贤者大人如何处理他了,毕竟把旧观星台弄塌了这种事情,还是不是开玩笑的。 曜一下沉默下来。 庄周笑吟吟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要不,你们去帮我一个忙。” “帮您一个忙?”曜讶然地抬起头来。 他自视再高,也不认为现在的自己可以帮得上贤者什么忙。 庄周却不以为意,手指轻轻一点,让指尖的青蝶飞远:“是的,你们去帮我做一件事,作完这件事,之前的事就不会有人计较了。” “真的?”曜有点不敢置信,但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又说话不过脑子了,赶忙改口:“能不能问一下,是什么事情?” “机关院下一次例行检查之时,你拿我的手令,去代他们进行巡查,”庄周回眸看了他一眼,告诫道:“……切记不可敷衍了事。” 014 曜不由一愣。 机关院的月巡他当然知道,机关院本院本身就是一个大型机关建筑,尤其是其中的核心活板走廊,而既然是机关术的产物,那么便免不了需要维护。 因此机关院与魔道学院、武道学院两院皆不一样,他们的每个月末的巡检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固定的考核,既检修了学院,同时又考核了机关院学子的水平。 只不过这考核向来是针对机关院学生的,从来没听说过让武道学生或者是魔道学生去检修机关院,乃至于活板走廊的,这不是开玩笑么? 虽然武道院、魔道院的学生也会选修一些机关课,但就以他那三脚猫的水平,拿头去巡检活板走廊? 要不是面对的是贤者大人,曜几乎都要以为对方是在拿自己寻开心了。 可庄周静静看着他,显然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曜硬着头皮,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要不同意的话,好嘛,星之队直接完蛋,单单是弄塌旧观星台一事,扣见评分数都能把他们扣到崩溃,从此往后十年之内不要考虑什么毕业之事。 这么一想,好像巡检机关院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反正有贤者大人的手令,他们三个臭皮匠总能凑一凑办法。再说了,就算没吃过猪肉,他们还没见过猪跑路么? 万事总有头一遭。 想及此,他横下心来,用力一点头:“明白了。” 庄周也才颔首,走了过来,举起手,轻轻在他眉心之上一点。 曜微微一怔,像是有一丝暖流顺着面前这位贤者的指尖渗入自己脑海之中,他感到自己的记忆微微一闪,仿佛又重新看到了半个月之前那一幕。 幽暗之中,石室倾覆,那座平台向自己横飞而来。不过这样的幻觉只持续了片刻,转瞬之间便烟消云散,曜立在原地,看到贤者在自己面前,已将手收回。 “这是……?” 曜张了张口。 但贤者不过是微微一笑,道:“你内心当中是不是还有些疑问,其实不必介怀,因为每个人皆是一样,心中充满了疑问,每时每刻,是对自己,也是对他人。” “但疑问的真正意义在于,当你问自己,自己答复自己的内心之时,是否问心无愧,去听到属于自己的心声?” “你今天或许听不明白……” 庄周笑了笑:“不过没有关系,你可以将它当作一个契机,终有一刻可以去去应证自己的道路。” 曜听得云里雾里。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旧观星台经历了一些什么,但一时之间却完全记不起来,可单单就说把旧观星台弄塌这件事情,要说也不算是一件小事了。 可仅仅如此么? 观星台怎么会突兀地坍塌了呢,那树妖有这么厉害么?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有很多问题要问,可不知为何,一时又问不出口。 不过忽然之间,曜心中仿佛自然而然产生了一种明悟——自己该告辞了。他怔了一下,抬起头,正好对上庄周一对明亮的目光,立刻明白过来,这是贤者的意志。 他当即拱了拱手,向对方行了一礼,然后转过身去。他总也不能期待贤者大人还要留自己下来吃饭罢? 不过才一转身,曜又想起什么,不禁犹豫了一下。 倒是庄周远远看他,十分大度:“怎么了?” 曜犹豫再三,但心中有些事却不吐不快,这才开口问道:“庄周老师,我想知道您是如何看的,学院究竟应不应该介入大陆之间的纷争,还是应当保持超然的地位?” 庄周微微一笑。 贤者将长袖一拂,来到他身边,伸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如春秋道上的无字之碑,学院也不过是千千万人的集合,所以他人如何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中如何所想。” “超然于物外,意味着不关心这个世界么?” “并不是。” 这是庄周的回答。 曜晕乎乎从贤者那里离开之时,才发现孙膑与西施已经早在门廊那里等待自己。 三人相见,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马上齐声开口道:“你们见到贤者大人了么?” 说完之后,他们齐齐一愣,旋而又不约而同地开口:“你们也见到贤者大人了?” “等等,他和你们说了什么?” 三句近乎一模一样的话,三人不由面面相觑,片刻西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连孙膑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不愧是贤者大人。”曜这才恍然,原来庄周在同时见了他们三个人。 但对此他们自己却一点也没察觉出来,想及此他忍不住感叹一句:“也不知道贤者大人是怎么办到的,要是我也有这个本事那就好了。” “把枕头垫高一点就有了。” 对于少女稍显刻薄的话语,曜只当作没听到处理。 他问了一下其他两人与贤者会面的情况,虽然西施与孙膑都算是不请自来,不过贤者大人倒也没冷落两人,点拨了一下两人当下的学业。 曜这才说起自己和对方会面的情况,并提到了贤者要他巡检机关院的事情。 “巡检机关学院?”西施愣了愣,不由左右看了看这家伙,疑惑道:“庄周老师让你巡检机关院干什么,你有这么本事么?” 曜倒也大言不惭:“我当然没这个本事,可这不是还有你们么,我们三个想想办法,总能应付过去。眼见着好不容易有了转机,你不会袖手旁观吧?” 西施还真没这个意思,她摇摇头:“庄周老师说不定是放了你们一马,毕竟比起你们捅出的娄子,巡查机关院只是一个日常任务而已。” “那西施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把这个差事应付过去?”曜马上问道。 “老师让你别敷衍了事,你马上就想着应付了事,”对方一个大大的白眼丢了过来,没好气道:“算了,这个月才开了个头,我还算认识一些机关院的人,拜托一下人总能找到人帮忙。” 曜忍不住大喜过望:“太好了,西施你真是星之队的救星!” 而这时才有一个弱弱的声音插进来:“那个……到时候,我也可以帮忙。” 曜回头一看,这才注意到说话的人是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孙膑,他不由一拍脑门:“是了,你也是机关院的人,我都差点忘了。” 他忍不住用力一搂孙膑的肩:“那可太好了,真是感激不尽!” “虽然蒙犽那家伙也是机关院的人,不过那家伙拆东西倒是值得信任,要让他检修估计是万万不行,有孙膑你在就好多了。” 孙膑给他拍得东倒西歪,不过只红着脸,一言不发。 …… 金色的屋檐,朱红的廊柱,天边云层低垂于檐下,远远时不时有一只燕子低低飞剪而过,而那背上银色的一闪而过的光,其实不过是机关飞雀而已。 大厅之中,地板干净得一尘不染,不远处绘制着机关院符记的影壁之下,机关人导师孟优正在授课,一众学子席地而坐,正听得入神。 在众人之后,曜歪着个身子,一只手托着腮,用手肘支在书桌之上,正百无聊赖地注视着远山——他目光穿过屋檐与廊柱之外,那儿群山正淡如眉黛,宛若一绢白布,染墨其上。 然后是青松挺拔,立根于山岩之间。 他眨了一下眼睛,看到浮云之后玄色的屋顶,与对比分明的白墙,几何状的图案,从屋顶上垂下,几乎要将山崖分割开。 几里之外云端之上建筑群,那里是石碑广场的方向,也是稷下学院的轴心。 几只机械小玩意儿从屋顶之上飞了下来,穿过大厅,嗡嗡飞向另一侧,那是机关院的自动维修机关球——但其实没什么维修能力,打扫屋子倒是一把好手。 除了曜之外,这些小东西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似乎每个人都司空见惯。 “……机关术的由来有许多,在云中,海城,乃至于万城之城长安,被称之为工坊机关术的诞生地,同时兴起于大陆之上的机关术,虽然理念各异,但本质上却殊途同归……” 孟优老师仍旧在下面讲着那些老掉牙的陈词滥调,曜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不过也没办法,每年学院都要收许多新学生,这些基础之中的基础。 魔道、武学、机关术的来由,历史,只有清楚一门学问的发展与脉络,才能在它的根基之上进一步开枝散叶,稷下的学子们终归是要攀登高峰之人,又岂能不知所学从而何至? 然而每个人进度皆有不同,也只能自己选择听哪些课,每个人的课程皆是可变的,被刻在一面活字石碑之上,由学子自由组合,这便是石碑广场的由来。 不过曜只是来打卡的,他选修的机关课这一年缺了太多堂,再不抱抱佛脚,只怕后面一堂不落临期末考核之时,也要被挂上一个下下之评。 “……什么是机关产物,人们将一切可以帮助他们克服困难,达成目的,或者省力的工具与装置,皆称之为机关产物。它们可以简单,也可以复杂,如同一组最简单的滑轮,或者一个齿轮,但也有大到如同一座城市,由数不清的机关产物组合而成,比如长安……” 曜忍不住生出困意,但马上又止住打呵欠的想法,并四下看了看,变得正襟危坐起来—— 孟优老师可不是开玩笑的。 其实这课堂上和他一样的人不少,至少他向蒙犽那个方向看了看,就看到对方同样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那家伙是来补基础课的。 作为机关院的学生,对方的成绩还算优秀,但机关概述,机关学史,基本是一塌糊涂,如果想要期末考核过关,也得和他一样来打卡。 曜还看到几个人,书桌下面的竹席之上,摆着几枚棋子,正杀得有来有回。他看了两眼便摇了摇头,那是鹊小七工作室的自走棋,在学院之内颇为流行,不过这两个人的水平他实在看不过眼。 换他上去,分分钟结束战斗。 天才还真是寂寞啊…… 又这么煎熬了半个钟头有余,屋檐外飞入一只机关飞雀,落在讲台之上,张开嘴‘呱呱’叫道:“休息时间已至。” 讲堂下面孟优见状,向众人点点头,于是拿起教具便从走了出去,身形消失在影墙之后。高级机关人老师就是这一点好,至少从来不会拖堂。 曜一蹦三丈高,高兴道:“终于结束了,差点没把本天才给闷死,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无聊的课程……” 大厅之中也是一片喧哗之声,大多数人的感受类似,除了今年新入学的学子之外。 曜三步两步跑到蒙犽身边,其间路过那两个下棋的家伙之时,随手捡了几枚棋子往棋盘之上一放,只剩下那两人在那里看着棋盘面面相觑。 曜一把抓住正准备走人的蒙犽,喊道:“等一下。” “干嘛?” “今天是旬月最后一天,”曜一笑,“是机关院每月例行巡查之日。” 蒙犽这才反应过来,四下看了看,问道:“西施呢?” “他们在外面等我们。” 乘坐飞鸢缆车下山,两人沿着群山之间的庭廊一路来到石碑广场,一眼望去,果然见到西施与孙膑二人正在那里等待他们。 也不管后者是不是乐意,曜抓着蒙犽便向那个方向挤了过去,然后向两人招了招手。不过他又眼尖地发现,广场之上似乎还多了一些东西。 曜走过去指着那东西问西施道:“那是什么?” “鹊小七。” “这也是鹊小七?”曜一头雾水:“他们在广场上雕这么个玩意儿干什么?” 西施摇了摇头,看着那东西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曜仰着头,从上到下打量了这巨大的呆头鲸一番,一时不禁有点肃然起敬的感觉。 毕竟他来学院这些年,石碑广场上除了这活字碑之外,还从来没看到第二件东西。 倒是一旁蒙犽这才挣开他魔爪,答道:“那是鲁班叔的作品。” 不过众人好奇地看过来的时候,他又闭上嘴巴不发言了,而孙膑在一旁欲言又止,不过想了想还是没敢开口。 好在西施与曜二人也不甚在意这件事,因此并未追问下去。西施领着众人走上活字碑所在的平台之上,仰头看着这雪白的巨石碑,然后将手放在其上。 她也没怎么动作,便见石碑之上曲形的石板自动滑动起来,发出低沉的声音,并各自组成各式各样自然的图案。西施开口问道:“机关院本院可不小,你们打算从什么地方开始?” 这种问题显然并不指望蒙犽会回答,不过问曜基本也等同于白问,后者连机关院究竟有些什么区域都不一等讲得全。于是只有一旁孙膑思索了片刻,才小声答道: “机关院虽大,但真正核心需要检查的地方其实也只有几处。我们不如从回字厅开始如何,从那里一路检查回来,最后正好通向活板走廊。” 西施点了点头,其实从活板走廊开始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既然活板走廊是最复杂的地方,对于他们几个新手来说,还是从简单的地方入手比较好。 她一颔首,变化的石板顿时固定下来,上面图案似乎与石碑平台一个方位上的符记相契合,然后平台之上光芒一闪,曜一行人顿时从活字石碑之下消失得无形无踪。 不过也正是此刻,远远地石碑广场上有人留意到这一幕,迅速转过身,挤入人群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 北冥桥之下,一人正急匆匆从远方而至。 “他们进去了。” 那人还未靠近,便已远远向这个方向喊道。 只见对方沿着河岸飞奔,不远处一曲幽然河水正从那方向穿过桥下,河面波平如镜,清澈见底,只是其下暗流汹涌;明明季节还寒意料峭,然而河面之上却已像仲春时节一般,从树上飘落下许多花瓣与飞絮,正卷入河心漩涡之中。 幽幽河水映着素白的花瓣,与河岸之上的景色,一群魔道院的学生正聚集于此,并如众星拱月一般围绕着一人。此刻听到这一声喊,众人纷纷回过头去,将目光投向秦执身上。 “秦师兄,他们已经进入机关院了,听说这正是庄周院长的安排……如果你怀疑是那小子的话,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了。”众人七嘴八舌地说道。 “确定是他们么?” 秦执问道。 那个赶来的人点了点头。 “我找人打听过了,不会错。” 秦执握了握拳,面上一阵青一阵白,那日他并未与抢夺钥匙的人照面,但旧观星台出事之后,院长前前后后也就只见过那么几个人。 他扳着指头算,也能算出来对方究竟是谁。 他沉默了好一半晌,才从怀中拿出一个盒子来,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众人道:“虽然贤者们不会过问学生之间的竞争,不过眼下这件事你们还是别掺合了,至于监察处那边,我们会帮你们应付过去。” “可是……” 众人面面相觑,似有话要说。 但秦执打断了他们,用盖住那盒子道:“我去见一个人,接下来你们就不用跟来了。” 015 白光一闪,曜、西施、蒙犽与孙膑四人同时出现在了一间幽暗空旷的大厅之内。 但确切地说,这儿其实并不是什么大厅,四人之中曜甫一站稳,便立刻如同好奇宝宝一样向四下看去。他又马上抬起头,眯起眼睛,循着光源向上一看,这时才发现他们上方原来竟是一座数十米高、幽深的天井。 而此刻,四人便位于这天井的最下方。 “这里就是机关学院?” 曜稍稍适应了一下这里幽暗的环境,这才看到天井四周是一排排耸立的木质高楼,四面并立,构成一个回字的形状。 “这里是回字厅,也叫回字楼,”作为地主,孙膑临时客串起了导游,小声向其他人介绍道:“这里是机关院学子完成基础学业的地方,四周都是教室,是从上往下是按非攻、兼爱、节用、尚同四个年级排布的。” “这里进行的是机关术的实践课,因此与外面不同,你们武道生选修机关术不用进行实际运用,因此可以在外面上理论课,”少年指示了一下其他方向:“但这里的每一座建筑皆是机关术的产物,墨家的学子在这里修行时,既要利用自身的知识与修行,同时也要学会如何运用这些机关教室带来的便利。这是我们课程之中的一门,叫做‘相利’。” 曜闻言不由看了一旁的蒙犽一眼。他虽然没完全听明白,但一想到蒙犽竟然也要学习这么复杂的东西,这家伙究竟有弄明白了么? 对于他投来的目光,蒙犽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还了他一眼。 孙膑的介绍还未结束,“别看现在这里乌漆抹黑的,只是因为今天月巡,机关院无人上课而已。等到这个地方开课的时候,每间教室都灯火通明,交相辉映,倒也是十分壮观的。” 曜这时也看到了四周木楼之上一排排的教室,心中大约可以想象那个场面。他忍不住有点小感叹:“原来机关术也挺厉害的,平时和蒙犽这家伙混在一起,完全感觉不出来。” 蒙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于回答。 倒是西施忽然一笑,问道:“这么说来你对魔道学又是怎么看的?” 曜想了一下,即答:“一群神神叨叨的家伙。” “庄周老师没把你一巴掌拍死真是你运气好!”西施没好气道。 “什么时候开工,”蒙犽一脸地不耐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这么两个家伙为伍,“我还有事。” “对了,”这时曜才想起正事来,问道:“说起来之前西施你不是说要拜托人么,怎么只有我们几个,其他人呢,还没到么?” 这时西施才拿出一件物什来,放在三人面前,开口道:“出了点小变故,我认识的人今天抽不出空来,我们恐怕得自己去巡查了——” “哈?”曜当即大吃一惊,“等等,你没开玩笑吧?” 他回头看了看一旁的蒙犽与孙膑,指着这两人道:“虽然我们这边是有他们两个,可他们两个可不会检修机关建筑啊,我没记错的话机关院每月的例行检查都是高年级进行的……” “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西施没好气地将东西往他面前一丢,怒视这家伙,“没人让你去检查,而是靠这东西,它可以替代我们去检查机关建筑的情况,只需要等到结束之后找人来维修就行了。” “这是什么?” 曜这才拿正眼看西施拿出的那东西。 那东西有点像是一个大号的圆盘,整体结构为木质,但从下面伸出来的像是触手一样的机械部分,则闪烁着金属的光芒。 “曜大哥,这好像是机关探伤器,”孙膑在一旁认出了这东西,弱弱地说道:“它和外面那些维护机关人是一个类别的机关产物,还有大一些的版本,用在长城之上。” 曜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些球形的维护机关,忍不住问道:“那东西也有维修能力?” 他一贯是将那东西当作扫地工具看待的。 “这个还是要比外面那些稍微厉害一些的,”孙膑答道:“它的扫描器对于机关,尤其是大型机关的形变很敏感,它的探头还可以探查木材与金属内部的暗伤……” “那是挺厉害的,”曜这才松了一口气,“早说嘛,有这玩意儿那我们还怕什么。”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西施当即赏给他一记白眼,“这东西没什么行动力,虽然能代我们检查,但得依靠我们去帮它找检查节点。而且它也只有探查能力,我们还得把发现问题的地方标记出来,然后通知其他人来维修。” 曜一拍额头,叹道:“我明白了,这是个体力活儿。但也好,体力活儿也胜过让我们动脑子来得好,反正我们的任务就是抱着它走来走去就完事儿了对吧?” 虽然对于对方这个令人无语的形容方式十分不满,搞得他们好像是搬运工人一样,不过西施想了一下,也只能无奈道:“差不多吧。” 倒是一旁的蒙犽听了,忽然开口道:“既然如此,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么,我还有事,要不先走了。” “咦,你又有什么事?” 曜有点好奇地看着这家伙,在他印象当中这家伙虽然是‘不高兴’一个,但平日里不至于这么不靠谱呀。 不过听他这么问,蒙犽又将嘴巴一闭,不再提起这件事了。 在一旁看着这两个笨蛋,少女望了望天,只能默默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事情倒是让曜说中了。 巡查工作对于他们来说彻彻底底就是一项繁杂的体力劳动,花几个钟头的功夫抱着那东西从一个区域检查到另一个区域,其间还要上上下下,直到将整个建筑结构扫描好几遍为止。 整个过程枯燥得叫人心态爆炸,于是搬运机关探伤器的‘重任’,也相继从蒙犽转到曜,再到西施,最后落在了一旁的孙膑身上。 小小的少年欲哭无泪,有些愁眉苦脸地看着这三人,但曜马上摆了摆手,在一旁鼓励他道:“别担心,孙膑,我们先休息一会,一会儿就接替你下来!” 于很快便到了日暮时分—— “说起来真不知道庄周大人为什么要让我们干这个?”曜已经被这无聊的工作磨平了。 “那是让你,不是我们。”西施指出对方的口误,不过她心中其实也有些奇怪,自己老师行事必有其意,贤者们也还没闲到专门去开学生的玩笑的程度。 可他们一直重复劳动到现在,眼见着巡查工作也完成了大半,也没见着什么深意在其中。 少女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日暮,已是彩霞漫天,星辉东升之刻,整个天空都透着一股琉璃渐变的瓦蓝色,而手头的工作从回字厅到非乐坊,到止戈台。 再往前,也只剩下一个活板走廊了。 止戈台便是止戈道,只不过在机关院本院换了一个称谓罢了,这个地方曜倒是熟悉,之前来过好几次,不过这里的机关与活板陷阱另有专人维护,倒用不着他们劳心劳力。 他们其实也只是从这里通过而已,沿着这个大斜坡一路向下,大体检查一下止戈道的结构,然后便从其后活板走廊之中离开。 但一行人才走了一阵,忽然之间西施停了下来。 她一停,其他人自然也跟着停下来,曜意外看向对方,问道:“怎么了?” 西施却并未第一时间作答,是皱了皱眉四下看了一眼,再看向身后。此刻天色已晚,四周逐渐暗了下来,黑乎乎连成一片,她的动作弄得众人有些毛骨悚然。 曜也向那个方向看去,但只看到远处平台之外一片石山,在夜色之下张牙舞爪。 他本来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却硬生生给对方诡异的举动给吓住了,干巴巴道:“喂,我说你别吓人啊,人吓人吓死人的你不知道么?” “奇怪,”西施这才开口:“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跟着我们,你们没感觉么?” 曜和蒙犽互相看了一眼,一齐摇了摇头。倒是三人身后的孙膑吓得够呛,他可以在战斗之中不畏强敌,但却偏偏害怕这些本应不存于世的神怪传闻。 西施看着三人的样子,忍不住一笑,“嘻,骗你们的。” “我就知道,你这家伙!” “所以说魔道院的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曜和蒙犽顿时大叫上当受骗。 而见三人在那里斗嘴,一旁孙膑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和同伴们拌了一阵子的嘴,大约是累了,曜忽然又想起眼下的正事来:“说来,从这里往后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孙膑举手:“往后便是活板走廊了。” “活板走廊啊……” 曜不由重复了一遍。 就算是他,但也听说过这个地方无数的传闻。 这是整个机关院最核心的区域,关于它的传说不胜枚举,不要说在稷下学院,就是在王者大陆之上也有许多人听过这座神奇的机关走廊。 “提到活板走廊,”曜最是感兴趣学院之中各种传说,不禁开口道,“你们认为关于这座走廊的传说之中,最神秘是哪一个?” “当然是众镜幽魂!” “应该是无尽回廊吧?” 两个声音一前一后说道。 前者是西施,而后一个答案则来自于三人身后的小跟班。 不过孙膑显然无法坚守自身意见,他卡了一下壳,才结结巴巴道:“我倒是听说过一些关于众镜幽魂的传闻,可关于它的传说种种,却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过吧?” “什么是众镜幽魂?”曜听两人交谈,好奇地问道。 “这就要从机关术说起了,”孙膑开口道:“世人皆知机关术可以制造出各式各样的机关产物,而有一些灵敏聪慧,更近似于活物。那么于是便产生了一个问题,机关能不能产生灵魂呢?” “这倒也是。”曜一想,自己好像还从没来没考虑过这样的事情,但学院之中有一些机关器皿,比如说孟优老师,就算是与真正的活人相比,也一点也不逊色了。 那么孟优老师算是有灵魂么? 这时西施又道:“而有问题自然便会产生争执,事实上学术界关于机关有魂还是无魂这一点上,支持者与反对者皆甚众,但是呢任谁也拿不出一个有力的证据,以说服对方。双方的争执就这么持续了上百年之久,说起来这其中有一件公案还与我们稷下有关……” 她顿了顿,“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学院内有一个高年级的留级生,在学院内快十年都没有毕业了,你们不如猜猜他是哪一院的?” “这还用猜?”曜打了个哈哈:“这种问题就不必在本天才面前显摆了,是机关院那个鲁班大师吧,他的鹊小七工作室在学院之内可是有名得很。” 对于这家伙的臭屁,西施只轻轻哼了一声,但也明白这个问题难不倒对方,毕竟在稷下学院连机关道和风靡一时的活字自走棋都是出自于对方手笔呢。 说起位于竹林深处的鲁班工坊,那可是整个稷下的传奇之一。 而至于对方为什么没有从稷下毕业,这也是围绕学院的众多怪谈与谜题之中的一个。 有人说那人是自愿留在稷下,但也有人说那人是无法从学院结业,甚至还有人说墨子曾经说过,那人想毕业也毕业不了。 当然贤者大人究竟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大致上也可以称之为学院的另一个传说。 但正当话题转到这个方向之时,一旁的蒙犽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忽然重重咳嗽了一声道:“机关产物就是机关产物,就和所有机关术的造物一样,不过是工具而已,有个屁的灵魂。” “咦,蒙犽你是无灵魂派的?” “我哪派都不是,”蒙犽粗声粗气道:“只是见不惯这些无聊的事罢了。” “见不惯就见不惯,你冲我们那么大声干嘛,”曜有点没好气,“你这家伙今天吃火药了,怎么怪怪的? 蒙犽怔了一下,当即闭嘴。 不过经他这么一打岔,倒是将曜给引了回来,问道:“所以那众镜幽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与这三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不同,孙膑可谓是机关学院品学兼优的学子的代表,听到这个问题,于是立即答道: “……活板走廊自然也是机关造物,按某种说法,当然也有可能产生灵魂。更何况传说它还是贤者之作,自然更有可能在漫长的光阴之中诞生自己的灵智。” “我听说那个幽魂穿梭于活板走廊之中,时常会在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出没,更有传闻在月光明亮的夜半时分,行走在活板走廊之中的机关院学子,更容易碰上它。” 曜听得入胜,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问道:“所以碰上它会怎么样?” “谁知道呢,”这时西施插言道:“这些其实都是学院传说而已,你不会真当了真吧?” 曜有点意犹未尽:“可明明是活板走廊的灵魂,为什么要叫众镜幽魂呢?” “曜大哥,”孙膑又答道:“这个传说之所以叫众镜幽魂,是因为与万镜之厅有关。” “咦?”曜倒是听说过万镜之厅的传闻,甚至有人说那根本不是传闻,因为万镜之厅本就是真实存在的地方,就存在于石碑广场上的活字碑之中。 不过进去过万镜之厅的人,一般只有上进阶课的高年级学生,而且历史罕有,因此一般人也说不好那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曜却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姐姐,有传闻说她曾经进去过那个地方,并且还完好地回来了。 但具体如何,曜其实也并不清楚,至少阿姐从来不会和他提起相关的事情。 “但万镜之厅怎么又和活板走廊扯上关系了?” “万镜之厅在活字碑上有一个入口,活板走廊也是活字碑进入机关院的入口,”孙膑道:“因此其实在这里还有一个传闻,在活板走廊之中也有一条通向万镜之厅的入口。” “而那个入口,传说就在无尽回廊循环梯之中,”少年平日里内敛话不多,但谈起学院的历史与传闻简直滔滔不绝:“无尽回廊,循环梯是活板走廊最神秘的一处所在,而根据记载,但凡见过活板走廊幽魂的人,都进去过无尽回廊与循环梯。” “所以这就是它得名的原因?”曜问道:“人们怀疑它和万镜之厅有关?” 孙膑轻轻点了点头。 016 “这个循环梯我倒是听过。”曜又道,“那个地方虽然也是活板走廊最著名的传说之一,但应当是真实存在的,我听说在活板走廊之中闹事、迟到或者被责罚的学生,就会掉入循环梯之中去。而一旦落到那个地方,如果没有贤者与他们的弟子给你开门的话,凭借自身的力量是永远也无法从里面走出来的。” “是这样的,”孙膑道:“其实在机关院,一般大家都把循环梯当作是禁闭室呢,只是一般人可进去不了。就算进去了,很快也会有贤者的弟子来将他带出来。” 曜摸了摸下巴。 没想到旧观星台上有这样那样的秘密也就算了,连活板走廊之中竟然也有这么多神秘的地方,这些地方算不算学院的怪谈之一呢? 他思索的样子被西施看了个正着,后者一看他这模样,便明白这家伙脑子里又在往外冒不靠谱的念头。她当即走了过来,警告道:“喂,你又在想什么不靠谱的点子?” “没有,”曜矢口否认,“哪有?” “我警告你们这两个家伙,”西施才不信这家伙的鬼话:“我们仅仅是来完成任务而已,可不许打无尽回廊或是万镜之厅的主意!” 蒙犽被怼得莫名其妙,没好气道:“又关我什么事?” 曜也连忙摇手:“别看我,我也只是想想而已,没好处的事情我可不会做。” 不过他私下忍不住想,自己阿姐究竟有没有去过万镜之厅?从万镜之厅之中回来又会有什么奇特之处?阿姐怎么也不告诉自己,她究竟在那里面看到了什么,从无尽回廊循环梯到万镜之厅究竟有没有通路? 还有那个众镜幽魂,它真的存在么? 而一旁西施看了看着这两个家伙,心中对于他们是一百个不放心。 …… 活板走廊。 传说之中机关学院,乃至于稷下学院的众多怪谈与神异汇聚之地。 此刻曜正将身子贴在长长木质栏杆之上,并俯身向下方看去,在他目光所及之内,是一重又一重的回廊,黑白交错,层层交叠,最终形成一个井字形的往复空间。 深邃与空间感仿佛一同下坠,直到视野的尽头,形成一个幽深闭环的时空,几乎让人头晕目眩。他又转过身,抬头向上方看去,而上方空间不过是下方空间的简单重复。 只不过上下颠倒而已\u001f—— 曜闭上眼,再又张开,整个世界仿佛在他面前发生了形变。 简单重复的几何图形,几乎破坏了建立在视觉之上的空间感知,于是只剩下大小,而再无远近关系。 他头一晕,幸好后面有人抓住他,一把将他扯了回去。不远处西施正回过头,便看到孙膑一把将正要掉出平台的曜给拖了回来,她忍不住竖起眉头训了一句:“不要命了?” 曜这会儿还昏昏沉沉的,闻言连忙摇了摇头: “这地方可真是邪门!” “因为这里并不是自然界的产物,曜大哥,”孙膑双手扶着他,小声解释:“这是在整一个机关造物之内,整个空间都是闭环的,外面的方位感并不适合于此。在这里,没有上下左右,也没有东南西北,只有‘门外’与‘门内’的区别。” “什么意思?” “这里是通向整个机关学院内院的次空间,这里有数不清的‘门’,只有‘门’可以通往外界,”孙膑答道:“每一扇门背后,皆对应着机关学院的一个区域,或者是学院之中的某一个房间。” 曜如闻天书。 他挠挠头道:“这个,好像听懂了一些。” 意思就是大部分没听懂。 于是孙膑耐心解释道:“……简单来说,从活字碑进入学院内院,会先首通过这个地方,再经由这里进入机关院的其他区域。只不过我们今天有贤者大人的手令,才可以直接从其他区域进入的。” “原来如此。” 曜点点头。 好吧,其实他还是有些没太听懂,不过总而言之是这么一个意思就可以了。反正到了这个地方,又不需要他来带路。 一旁蒙犽看了看这边,他再清楚不过对方是个什么水平,对机关术可谓一窍不通。不过蒙犽看了看四周,也没打算要出一把力的样子,反正这里还有其他人,轮不到他。 曜这时仰起头,还真看到了那些形态大小各异的门扉,在一重重深邃的回廊之中,紧闭着。不过他们在这个孤零零的平台之上,四周空悬,也没有任何道路。 他又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在这里行走呢?” “……这简单,请交给我好了。” 孙膑轻吸了一口气,小声答道。 于是他放下曜,一个人走向平台中央,然后抬起头,轻轻吸了一口气,目光之中便多了一丝沉稳与镇定。 少年举起手来,‘哗啦’一声,一面面墙板从旁边抽出,凭空飞了过来,落在平台之前。 只见在孙膑指引之下,整个活板走廊的这一层几乎皆在变形,墙面,平台,甚至是一道立柱,当它们彼此交错在一起,立刻严丝合缝,光滑得宛若一体。 如同魔术一般,一座飞跃深渊之上的桥,便凭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西施‘啪啪’鼓了鼓掌,对于机关学院的学生来说,活板走廊也是一种修行——在一定时间之内找到自己要去的那扇‘门’,以及通向门的方法,如果超过时间,便会受到惩罚。 不过要在举手抬足之间架出这样的桥梁,浑然天成,这绝非是一般的水平可以达到。连蒙犽走上那座桥之时,都忍不住看了不远处那个少年一眼,没想到对方竟有这个本事。 当然,他自认为自己上的话,也不遑多让—— “厉害。”曜十分服气,向对方竖了一个大拇指。他虽然在机关术上没什么造诣,但基本眼光与见识还是有的。 少年脸上微微有些自信,在机关术一道上,他自问自己并不逊色于任何人。 “其实这不算什么,”孙膑又轻声言道:“因为我们有贤者手令而已,放在平日里,一个人可完不成这样的工程,需要与他人配合才行。墨子大人管这个叫……” “相利,”曜嘿嘿一笑:“我懂,你之前说过了。” “嗯,”孙膑有些激动地点点头,“兼相爱,交相利,因此这条活板走廊其实在机关院内部也被称之为‘相利走廊’的。真没想到曜大哥你在机关术上也有天份呢!” 蒙犽正从两人身边走过,闻言不由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有个屁的天份。” 曜没好气地白了这家伙一眼。 “不过我们就这么顺着这条阶梯上去,”他指了指上面,“一路检查过去就完事了?” “不然呢?”西施反问道:“没人知道活板走廊一共有多少层,我们只需要检查十五层就完事了,然后留下标记,下次有人会从我们留下标记的地方继续向上检查。” “不用向下吗?”曜有点奇怪。 “在这里向上就是向下,蠢。” 曜只好闭嘴不言了。 在这种地方,无论是西施还是蒙犽,都比他懂得多得多。 乃至于自己新收的这个‘小跟班’,似乎也是一个潜在的学霸的样子。 当然这只是在这种地方,要换作是战斗方面的技艺,他自问天下无敌。 几人沿着螺旋的阶梯一路向上,孙膑要负责架桥,因此曜主动和蒙犽承担起搬运那个笨重的机关探伤器来扫描四周结构的工作。再由西施将那些有问题的地方记录下来,抄写到一个册子上。 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着,然而霎时间,曜猛地停下了脚步“你们刚才有没听到什么怪声音?” 他此言一出,但见一旁孙膑抖了一下,连手上动作都慢了半分。 “你能不能别乱讲,你看孙膑都被你吓到了”西施面露愠色。 曜奇怪地问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们真没听到么?可我好像听到什么沉重落地的声音?” “曜大哥……”孙膑四下看了看,脸有点白。 此刻入夜已深,偌大一个活板走廊之中只有他们几人而已,四周静悄悄一片,更没有一丝光。 只有数不清的紧闭的门扉,与一道向下,或向上的深不见底的几何状螺旋深渊。 任人在这地方都会感到毛骨悚然,更别提还有什么灵异现象了。 但正是这个时候,正在交谈三人,以及另一边手捧着机关探伤器的蒙犽,皆听到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坠地的声响,重重地‘咚’一声,在几人头顶之上响起。 那声音是如此的突兀,以至于三人瞬间安静了下来,整个活板走廊也随之安静了下来,一时间落针可闻。 “你们又听到了么?”曜眨巴眨巴眼睛,又问。 “废话,本姑娘又不聋。”西施抬头看去,她没听错的话,那声音应当是从上面第三层存来的。但向那个方向看去,只看到一片漆黑而已。 蒙犽打开了机关火炮上的照明灯,向那个方向扫了扫,但灰蒙蒙的空间之中只有一排排紧闭的大门,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要不上去看看?”曜回头提议道:“那地方好像还在我们检查范围之内,该不会是什么东西损坏了吧?” 孙膑有心拒绝,可一旁西施已经先点了点头。她正皱着眉头看着那个方向,事实上止戈台的那种诡异的感觉,自始至终一直萦绕着她,让她很难静得下心来。 “会不会是那个幽魂?”一旁蒙犽忽然冒出来一句。 这话引得两人都瞪了这家伙一眼,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一边的少年已经吓得苍白着脸。 曜‘嘿’一声,轻轻拍了拍孙膑的肩膀。“不用担心,你一会躲在我身后,别管那家伙是人是鬼,都不会是我的对手。” 这话并没有什么安慰效果,不过后者总算是冷静了一些,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于是在孙膑战战兢兢的操控之下,一行人继续上升。照明灯的光芒也随之向上攀升,苍白的光柱一点点向上,逐渐描绘出那个方向上藏于黑暗之后的细节。 然而正当他们要抵达之时,忽然之间,前方黑暗之中竟飞出一道黑影,并直扑向众人之间的孙膑。由于这东西来得如此之突然,以至于第一时间三人中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只见孙膑反应很快,将双手往前一推。下一刻一道湛蓝的光芒出现在众人面前,那道黑影措不及防之下竟一头撞上了那光晕的边缘,然后生生被定在了半空之中。 这下三人组可反应过来了,最先出手的便是曜—— 由于空间狭窄,他之前便将剑挂在背上,此刻一个箭步射出,拦在两者之间,一矮身,右手从身后抽剑而出,仿佛在黑暗之中拉出一道金线,正中那黑影胸口。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至极,剑光交击之处火花四溅,只听那黑影尖利啼叫一声,在湛蓝的光芒之中随之一停,才猛然倒飞了出去。而也正是此刻,西施与蒙犽的攻击也一左一右抵达。 少女立在孙膑一侧,一扬手,一束轻纱便向那黑影射去,扯住对方一翅,下一刻,便在对方身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能量漩涡,并不由分说,将那黑影扯向漩涡中心。 而她控制技才刚刚到位,另一侧蒙犽也作好准备,在齿轮飞转的蜂鸣声之中举起机关火炮,瞄向那个方向。 他露出雪白的牙齿,用力一握扳机,一道金光,直贯穿那黑影前胸后背,随后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消散在活板走廊之中。 被火炮贯穿的黑影彻底失去生息,摆动了一下翅膀直直向下方坠去,而直到此刻,曜、蒙犽一行人才看清楚这东西真面目——那哪里是什么鬼魅来着? 那东西虽然被打得几乎四分五裂,羽毛凋零,但分明还看得出来是一只机关巨鹰,只是此刻整个身形几乎皆已散架,翻滚着向下方坠去,转眼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形。 017 “啊,这是机关兽!?” 孙膑这才从极端惊吓之中回过神来,才敢睁开眼睛,并正好看到这一幕,下一刻便忍不住惊讶地喊出了声来。 “那是什么?”曜倒是认得出那是一种机关造物,不过要他说个所以然来,那便不大可能了。不过他从一旁孙膑语气的惊讶之中听出对方可能认出这东西,于是回头来问道。 “机关兽,”蒙犽主动开口解释,“院内有许多这东西,要么是已经毕业的学长留下的作品,要么是用于日常与我们训练的战偶一类的机关战具。但它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那它应该出现在什么地方?” 曜问。 “千机坊,”孙膑弱弱地答道:“机关院日常使用的所有机关兽,战偶,都封印在那个地方。由于机关兽对于学生有一定危险性,因此平日的管理相当严格。只有实战训练之时,它们才会被带出来,而且一次取出多少,用在什么地方,最后归还多少,都是要一一归档的。” “但管理这么严格的东西,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我们前面,在这个地方?”曜忍不住向下看了一眼,“所以总不至于有人在活板走廊之中养这东西吧?” 蒙犽与孙膑一时也有些疑惑,不由互相看了看。 这里可是活板走廊啊,机关学院最核心的区域,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机关学院的弟子会从这里通过,这里怎么会藏得住一头机关兽? 曜回头向一侧,却只见西施正蹙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西施?” “我没什么,”少女摇了摇头:“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思考下,这事有些古怪。” 于是曜只好自己打破沉默,抬头看向上方道:“……要不我们继续上去看看?” 蒙犽与孙膑不答,不过算是默认了这一提议。毕竟这是先前就已决定好的,只不过突然遭到了袭击而已,而现在这么悬在半途不上不下,显然也不是一个办法。 至于可能的危险,三人倒是没考虑太多,他们又岂会把这点儿危险放在眼中?何况眼下众人职责在此,是在巡查的过程之中遇上的古怪,自然要负责调查一个清楚。 于是在曜的指示下,孙膑继续操纵活板层层向上,并向上方搭设出一条楼梯来。其间曜回想起之前一幕,那出现在孙膑之前奇特的湛蓝光芒,于是问道:“孙膑,之前那是你的能力的么?” 孙膑脸微微有点红,大约是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之前那么大的反应,轻轻颔首。 不过经此一战,他反而没那么害怕了,因为比起机关兽,他更害怕那些神神怪怪的传说,比如徘徊于此的那个传说之中的‘幽魂’。 “那就是传说中的时间之力吧。”蒙犽意外地看了孙膑一眼。 “没想到你这么深藏不露啊!”说着曜将胳膊搭到孙膑的肩头,赞许的轻拍了两下。 西施看着他们三个说笑的样子,心头刚刚萦绕的焦虑竟然减弱了大半。 这时梯子已经抵达,蒙犽一马当先从活板梯上跳了下去。曜也紧随其后,落在平台之上,他正向四下打量,却听前方蒙犽喝斥一声:“谁在那儿!?” 曜转头看去,只见一道黑影正从转角之处消失不见,他看得真切,那可不是什么幻影。 “追!”曜拔剑便向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不需要他提醒,蒙犽也在同一刻动身,不过后者毕竟不是武道学生,稍慢了一步。 两人一前一后抵达转角,曜率先看到前方黑暗之中亮起两团绿幽幽的火光,心生警觉,下意识将手中星曜剑在胸前一拦。‘咔嚓’一声,一对青铜獠牙带着风声猛扑而至,在他剑刃之上咬个正着。 火花四溅,映在曜黑沉沉的瞳孔之中犹如星辰的光芒,他整个人似乎也化为了一道星辉,先是从手中的剑开始,然后是躯体,化为淡淡星尘,随风而逝,让那机关兽一头撞在其上,星尘飞散四逸。 但另一束星光已经跃过它左侧,并落向它身后的位置,机关兽机警地想要一同转身,然而一侧一枚金色的炮弹飞来,正中它一侧面颊,打得它哀嚎一声,向一侧踉跄退去。 这时飞跃的星尘已重新化为曜的身形,他高举长剑,从机关兽看不见的方向一剑斩下。只是星曜剑如同斩中金石,发出锵然鸣响,并在黑暗之中带起一道火光。 “打它腰腹,那里是能量中枢所在!” 蒙犽沉声提醒,同时一发一发向机关兽开火,机关火炮左一下右一下打在机关兽头上,打得后者连连后退,吼叫声声,可就是无法从逃脱。 曜闻言向那机关兽下方看去,手中长剑飞射而出,化作一道金芒飞向那个方向。而这还不算完,他将手一扬,黑暗之中剑光化为一轮半月,从机关兽中央齐齐平过。 曜手势一引,星曜剑在半空一转,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落回他手中。而此刻机关兽腹下才闪过一道电光,接着双目处绿色幽光黯淡,轰然一声倒了下去。 于是蒙犽一个箭步射了过去,将长得如剑齿虎一样的机关巨兽向一旁一推,伸手一抽,将一块中间有斩痕的能量从其腹下扯了出来,丢到一边。 “好厉害!” 孙膑这时才赶到,刚好目睹了两人的战斗,忍不住张大了嘴巴。从第二年开始,稷下就会传授给学生实战技巧,但一般来说,只有高年级学生才能正面与机关兽对抗。 西施信步而至,看了看这场面,说道:“这两个家伙脑子里长肌肉,也就擅长这个了。” “那家伙在那边!”这时蒙犽忽然向一个方向一指,众人抬头,又看到之前那道黑影,此刻正立在一道门前。 而对方正回头来,似乎打量了他们四人一眼。 “是那家伙放出的机关兽!”曜也醒悟过来,喊道:“别放走了他,孙膑,蒙犽,拦住他!” 他一马当先追了过去,人还未至,手中长剑已化作一道金光飞了过去。 但对方看了看这个方向,似面露不屑之意,转身推门而入,让长剑只一下钉在了活板门上。“好大胆!”气得曜大喊大叫,一手拔出星曜剑,同时怒发冲冠一个飞踹向那活板门撞去。 “别……” 孙膑张了张口,但晚了一点,一声巨响,曜眼冒金星地弹了回来。 “门关上了就打不开,白痴,”蒙犽从后面走过来,扯了扯嘴角,“得另外找路。” “那你怎么不早说?” “哼,你也没问。” “你们看清楚那个家伙了吗,”曜又问其他人:“他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释放机关兽?” “我不知道,”西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不是我们认识的人。” 其他人又看向孙膑,后者也赶忙举起双手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现在该怎么办?” 曜看着紧闭的大门,用手揉了揉红了一片的额头。 “或许我们应该通知其他人?”孙膑提议。 话音未落,忽然远远一声闷响传来,惊得众人心中一跳。蒙犽第一个回头看向那个方向,“下面楼层传来的!”他咬了一下雪白的牙齿,二话不说便向外面冲了出去。 其他人稍慢片刻,接着曜也追了过去。等他来到外面平台之上,才看到蒙犽正一边怒骂着一边与一片蝙蝠一样的小型机关**手,曜眼尖,一眼便认出那是机关飞鸢。 机关飞鸢战斗力不强,但数量极多,而且动作灵巧,蒙犽一时吼叫连连,却奈何对方不得。好在曜加入战局,两人合作无间,并肩作战,总算是三下五除二将一众机关飞鸢一一击落。 蒙犽一发火炮击中最后一只机关飞鸢,并将之化为一团火球。他这才怒吼一声,并一个箭步射向平台之外,同时用手一引,一块块活板从四周飞了过来,搭出一道长梯。 “我看到他了,那混蛋在下面三层!” 蒙犽喊了一声,同时三步并作两步,向下方飞纵而去,每一次落下皆正正好好落在一块弹出的活板之上。 曜一闻言,便有样学样翻过栏杆,看准了其中一块活板,准备向着回廊中央的空间一跃而下。但他还未来得及付诸于行动,身后一道飞绫射来,生生将他给向后拽了回去,在平台上摔了一个四仰八叉。 “西施,你干什么!” 曜从地上一跃而起,回头没好气看向从后面赶来的两人。 “想死的话,本姑娘也不拦着,”西施平淡地答道:“你是机关院的学生么,踏出平台之外便是循环空间,你想掉进无尽回廊之中么?” “啊这,”曜没料到还有这一着,他看向一旁的孙膑:“孙膑,带我们下去。” “好的,曜大哥。” 孙膑连忙颔首。 三人这才下到三层下,不过蒙犽莽莽撞撞,早已不知道追到什么地方去了。曜四下看了一眼,忍不住呲了呲牙,心说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谱,他回头看去,见孙膑与西施也正从活板梯之上下来。 曜这才开口问道:“孙膑,你们机关院的学生有没有办法在这里定位?” 孙膑摇了摇头,修习机关术的学生只是可以在这里借助活板通行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权。事实上他们今天有贤者手令,已经比平日里方便了百倍,放在往常他们可没办法这么在活板走廊之中上上下下。 “那对方怎么能在这个地方畅行无阻?”曜奇了怪了,“我们明明看到他在上面进了那扇门不是么,对方又是怎么出现在这下面一层的?而且他还可以操纵机关兽,那些机关兽又是从哪里来的?” 对于这个问题,孙膑也无法回答,只把小小的眉毛紧皱着。 三人正一边向前搜寻,寻找蒙犽的下落,但一路走来皆一无所获。 沉寂了片刻之后,西施忽然停了下来,主动开口道:“我想到一个办法,有可能定位到对方的位置……” 曜与孙膑一齐看了过去,前者有些惊讶:“你可以?等下,你怎么不早说……?” 西施摇了摇头,似乎从之前开始便一直在犹豫此事,她看了看前后,开口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从之前开始就有这种感觉,我感觉那人身上似乎有魔道力量的气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或许可以以此追踪对方的位置……” “魔道力量的气息?”曜大吃一惊:“好家伙,又是魔道院的那些人?不过不对啊,对方应该不是秦执那些家伙,再说秦执他们也没这个本事。” 他看向一旁的孙膑:“魔道院的人也可以操控机关兽么?” 孙膑摇了摇头,表示从未有过这样的事。 西施也有些疑惑,不过她对两人说道:“总而言之,我先定位对方的行踪,找到对方再说,时间一久我担心蒙犽会有什么闪失。” 两人皆一齐点头,同意这个说法。 少女于是闭上眼睛,很快便向一侧看去,两人顺着她目光,看到那里通向回廊向内的一侧。 曜与孙膑跟在闭目的西施身后,在他看来他们好像是一直在原地绕圈子,回廊一重接着一重,而眼前景物千篇一律。整个活板走廊仿佛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根本分不出方向。 不过按孙膑的说法,这里也没有方向,他现在算是体会到了这一点。他走得有些不耐烦,不由向一侧孙膑看去,却见对方似在默默计算着什么,不由问道:“你在算什么?” “活板机关的序列,”孙膑小声答道:“西施姐姐好像真找到对方了。” “这也能感应出来?” 曜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少女已停下脚步,然后睁开眼睛,目光看向前方一扇紧闭的大门。 “在那里?”曜一直在留意对方,见状立刻问道。 “在那门后面的空间中,”少女答道:“他们应当是从别处进入的,但但我可以感到那气息停留在这扇门后。” “这么玄?”曜看向孙膑:“门能打开么?” “可以,曜大哥,”孙膑当即答道:“只要这扇门没有别人进过,我们就可以进入。” 说罢,他向前一步,将手放在门上,也不见有什么动作,那门便好像是折叠成一片片纸张,向着四周退开,露出了通向后面的空间。 孙膑正想要向前,不过曜已先一步伸手拦住他,然后拔剑一个人进入其中,只留下两人在门外。孙膑见状愣了愣,却听一旁西施道:“让他先进去,我们三人当中当属这家伙最能打了。” 又过了片刻,曜才在另一边通知两人进入。孙膑再回头,才看到西施点了点头。 他吸了一口气,举步踏入,面前景色一花,似踏入了一片开阔的空间之中。只是内里黑幽幽一片,不似外面活板走廊有星光朗然。 不过前面曜已驾轻就熟取出火把,点燃举起,闪烁的火光向着四下蔓延开来,令开阔空间之中的景象呈现在众人面前。他们向四周看去,但见火光落下的阴影先勾勒出一层又一层堆在一起的矩形立方体,有大有小,密密叠叠。 三人仰头,但见这些矩形立方体从地面垒起有十多米高,形成高墙一般,向前方与左侧延伸过去,只留出中央一条小道。那些矩形的立方体外面如同一个个锁头互相锁在一起,呈阶梯状,表面布满了层层叠叠的花纹,孙膑一看到这些东西,便忍不住‘啊’了一声。 018 “这些是什么?”曜问他道。 “这是墨家机关锁,里面锁住的就是封印状态下的机关兽,”孙膑吃了一惊:“我知道了,这里是千机坊,我们穿过那扇门之后到千机坊了。” 这里就是千机坊? 曜四下看了看,于是让孙膑暂时不要关闭活板走廊的门,然后三人一路向前,想要搜寻蒙犽的下落。只不过才没走了多远,孙膑又惊呼了一声,忽然向前跑去。 两人赶忙跟上,去见孙膑来到那些矩形立方体旁边,用手挨个在上面摸索。曜看了一会,也发现这些机关锁似乎与外面形态不同,互相咬死的锁头都已经松开来了。 “曜大哥,这些机关锁被人打开过了,”孙膑的声音都有些不对劲了:“里面的机关兽已经逃出去了。” 西施闻言心下一动,忽然开口道:“阿曜,看看其他两边。” 曜也察觉出不对,举起手中的火把四周一照,只见两侧‘墙垒’上一排排矩形立方体向前延伸,上面锁头全部已经打开,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尽头。 他‘咝’一声,心中暗叫不好,一转身对两人大喊:“快,退到门那边去!” 但为时已晚,四周忽然传来簌簌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沙子上行走,曜抬头一看,只见黑暗之中一下子亮起了无以计数的、星星点点的光芒。 那并不是漫天的繁星,而是一双双机关兽的眼睛,数不清的机关兽正居高临下地立于黑暗之中,注视着这个方向。当曜将火把转向它们之时,机关兽纷纷动了起来,向下一跃,拦在了他们去路之上。 见后路被断,曜也不去考虑什么回到门边了,当机立断对身后两人道:“去另一边,别让它们围上来。” 说罢,他横剑于胸前,准备留下断后。一声低沉的咆哮传来,不远处一道灰影扑来,‘当’一声正撞在他剑上。那灰影向后一跃,弹了回去,落在地上,曜这才看清那是一头机关犬。 他抬起头一看,火光范围之内还有三头机关犬正现出身形。 不过正是这个时候,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惊叫声,他一走神,回头一看,才发现是那个方向也出现了机关兽。机关兽从两侧‘墙垒’上一跃而下,向着那个方向的孙膑与西施两人扑了过去。 后者哪里见过这个场面,慌忙释放技能抵抗,眼看就要出错。曜暗骂了一声,一回头,将手中的火把向正蠢蠢欲动的三头机关犬一掷。 火把还未落地,机关犬已本能地一让,曜见状一抽身便向另一个方向射了过去。他一剑挑飞一头扑向孙膑的机关兽,并将后者向后一拉,扯离机关兽的攻击范围,却听身后少女的声音: “阿曜!” 一道轻纱飞来,本来是要攻击那头机关兽,然而此刻他挡个正着,正好被卷住了右手。 一头机关剑齿虎从旁边袭来,一旁孙膑惊叫一声,双手向前一推——仿佛时光倒流,曜与机关剑齿虎一齐发生了错位,两个人的动作皆慢下来,只是这片刻之差,便让剑齿虎的长牙与之交错而过。 曜反应很快,将右手的星曜剑丢到左手,反转剑刃用剑柄一击将与自己侧身错过的机关剑齿虎打飞了出去。后者一头撞入旁边的‘墙垒’之中,巨大的力道令堆叠在一起的机关锁轰然内陷,摇摇欲坠,下一刻连带着整个‘墙面’一起倒塌了下来。 一时间地动山摇,不过此刻西施竟已经抽回飞绫,并再一次向这个方向射出,交错的轻纱带在曜与孙膑头顶之上架设出一个拱形,生生扛住了从上方坠下来的机关锁。 只是曜一转身,将剑向西施一指:“身后!” 西施一回头,发现那三头机关犬向自己扑了过来,心领神会,将手一扬,丢出一个能量球。能量球向前,在空间之中带起一层层涟漪,并形成了一个内旋的漩涡。 如波纹状的能量带,一下将三头机关犬卷入其中,拖向一侧的漩涡之中,让它们身不由己地撞向另一侧的‘墙垒’,并轰然一声令那个方向堆叠在一起的机关锁纷纷倒塌下来。 只是少女的注意力一转向身后,这边轻纱带架起的拱桥也为之一塌,压在上面的机关锁纷纷落下。曜一把抄起孙膑,抱住他用力一跃,在千钧一发之际从坠落的机关锁之中滚了出去。 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在烟尘弥漫之中咳嗽着爬了起来,孙膑脸色雪白,声音中带着后怕,几乎要哭出来:“对不起。” 曜一把将他扯起来:“不关你的事,你表现得已经很好了,不要害怕,记起平日所学,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三人当中还好有他这个打架老手在,三言两语之间便孙膑安定下来。 后者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点了点头,小声道:“好的……” 两边‘墙垒’倒塌下之后,正好将他们堵在中间,不过一时之间也阻拦了机关兽的攻势。西施正用手捋了捋因汗水贴在额头上的发丝,向这个方向看了过来,她可不比曜与蒙犽这两个精力无限的家伙,几场战斗下来还一样和个没事人似的。 曜也意识久战对他们极为不利,事实上在之前的战斗之中三人便险象环生,西施与孙膑虽然也算是在各自的领域相当杰出的学生,但毕竟不比他和蒙犽之间来得默契。 配合少了,难免会束手束脚—— 但也不知道蒙犽这个家伙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需要他的时候偏偏又不在。他在心中抱怨一下对方的不靠谱,转过身,向西施与孙膑指了指上方:“往上,爬到顶上去!” 两侧堆叠的矩形立方体一层层倒塌下来之后,正好形成了滑坡,此刻在三人面前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斜坡,他们正好可以借助这些东倒西歪的机关锁,爬到上面去。 曜一马当先,登上几层之后又回来搭了一把手,将后面的西施也拉了上去。至于孙膑自己的机关足具,可以在这个浮空飞行,倒是得心应手。 只是后者才刚刚飞起,忽然看到机关山顶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向那个方向看去,下一刻忍不住大喊起来:“在那边,曜大哥,那个人在那边!” 曜与西施闻言回头,才发现在层层叠叠的矩形立方体之上,那个黑影竟再一次出现在那儿,并静静审视着他们三人。 只是这一次对方出现的方式相当诡异,就好像黑暗之中凭空浮现出了无数的镜面,镜子的碎片彼此组合在一起,最后形成了一个人形的影子。 孙膑‘啊’了一声,声音都有些发颤起来:“众镜之魂!” “那才不是什么幽魂,”曜记起自己之前追击对方的经历,“那家伙有实体的,别被他的把戏给骗了,快追上去,那家伙定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抓住他,我们才能控制住这些机关兽!” 他最先出声,自然也第一个出手,将剑一竖,口中低吟剑诀:“辉光,逐——星!” 声未至,剑先出,曜将剑一扫,一束星光穿过大厅,他同时飞身一跃,星曜剑如天外飞仙一样直指对方而至。 但只可惜,在剑光未及身之前,一条青铜龙蛇却从一侧飞来,挡在曜之前。一声金铁交鸣之音,颤得众人牙齿发酸,只见火花飞溅之间,曜的怒斥之声响彻大厅:“给我开——” 向前的剑光化为一道光轮,向四面八方扫去,贪狼,破军,北斗七星依次亮起,化为一道彼此相连的耀光,其后又二十八宿环绕一周,整个天地之间,似只留下这一道剑光。 大厅之中骤然一明,纷纷洒洒的星辉落入少年眼中,孙膑微微张口看着这一幕,眼中全是向往之色。 那青铜龙蛇嘶叫一声,下一刻倒飞而出,轰然一声撞在机关山上,整个大厅皆是一颤。 曜身形落下,只是这一阻仍令他与那黑影拉开距离。 对方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神色之间似乎十分淡然,然后转过身去。 在其身后,那青铜龙蛇再一次挣扎着从深坑之中爬出,并发出愤怒的尖叫声。与此同时平台四周的黑暗之中更是浮现出星星点点的光芒,此刻机关兽们再一次从下面围了上来。 这时孙膑看到对方离开的方向,忽然面色一白,连忙出声提醒道:“曜大哥,快拦住他,他要去打开封印了墨麒麟的机关锁!” “墨麒麟?” “那是机关学院一众高年级学长在去年新年庆典上的作品,本来是打算用来驮庆典之上最大的灯船的,结果不小心失控,导致新年庆典闹了个一团糟,最后是贤者大人出手才平息事端。” 孙膑急忙说道:“……那墨麒麟被封印之后,就一直放在这个地方,再没人动过!” 曜大吃一惊,他也是经历过去年的新年庆典的,对那玩意儿的破坏力记忆犹新,那头墨麒麟几乎横扫整个稷下学院,甚至三院的学生一齐出手都没能将之拿下,结果导致机关学院后来被集体停课一周。 如此著名的事件,他当然不会陌生。那玩意儿可不是他、西施还有孙膑三人可以对付得了的,曜当机立断,回头对孙膑与西施喊道:“掩护我,帮我争取一些时间,我去拦住那家伙!” 两人一齐点头。 孙膑用力向前投入一枚机关锁,那小型的机关锁在半空之中自动弹开来,一片湛蓝的光芒从中涌出,并刚好将那青铜龙蛇包裹其中。 那湛蓝的光晕之中,时间的流逝仿佛慢了好几倍,青铜龙蛇嘶叫着摆动着身体,可就是无法从中挣脱。西施抬起头,用手在心口轻轻一按,纱缚之印亮起,一朵青莲的花瓣在她手背之上依次展开。 她信手一扬,飞出几丈长的绫纱,卷住巨蛇之尾,然后用力一扯,空间之中产生了一圈圈涟漪,幽影的能量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连带那巨蛇与它身边的一众机关兽一起被扯入其中。 见西施紧蹙眉头,曜心知她坚持不了太久,回过头,将剑一垂,令一片闪烁的星光覆在自己剑上,然后向前踏出一步。 他已经连续多次使用星辰之力,虽然在观星台一行之后星辰之力似有增长,但此刻也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必须向前。 这一步,他整个人便如同星尘一般散去,越过巨蛇与一众机关兽,化作一道剑光落在它们之后。 曜再向前,那黑影已近在眼前,可就是此刻,体内的星辰之力忽然告警。他一抬头,只见一道透明的涟漪忽然在自己面前荡开,像是一道无形的力量将他弹飞了出去。 眼前景物飞退,他重重摔在地上,曜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星辰之力会在这个时候掉链子,愕然抬头一看,却见那道黑影正缓缓转过身来,并淡淡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刻曜也看清了对方的面容,那氤氲的黑雾之下,似乎有一双不似人类的眼睛。 他此前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从没有一双眼睛类似于这样,仿佛了无生机,可又闪烁着冷漠的寒光。几乎在看到那道目光的同一时刻,曜心中便不由自主升起了与孙膑同样荒诞的念头。 那不是人…… 而是幽魂,徘徊于此地的众镜的灵魂。 可之前出现的那道无形的墙,那无疑是魔道学的力量。 只是又有些似是而非。 曜正被对方冷冷一眼看得定住,几乎连手指都无法动弹的时候,却见那黑影又转过身去,然后打开了那个地方一座巨大的立方体上的封印。 ‘咔’一声巨响,那面矩形立方体猛然一颤,似乎向外扩张了一圈,然后再连带着整个大厅皆是一颤。接下来再一声巨响,整个立方体扩大了一倍有余,其上的缝隙已经清晰可见,一团赤红的光芒便从中猛地亮起。 那闪烁着幽火的瞳孔,几乎就快有曜脑袋大小,可想其后所隐藏的巨物,又该大到何等程度?曜吞了一口唾沫,只见一只巨爪已经从机关锁之中伸出,轰然一声踩在机关山上,地动山摇。 这猛然一震一下将他从地上弹了起来,远处其他的机关兽也纷纷滚落一地,而机关巨锁之中,墨麒麟终于挣开了最后的束缚,完完全全展现在了三人面前。 曜在地上滚了一圈,回头看去,才发现那黑影再一次消失不见。他心知事不可为,连忙原地向下看去,找到那个方向之上西施与孙膑的踪影,高喊一声: “阿施,你带孙膑原路离开,我来吸引这些东西的注意力!”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高大的墨麒麟,一把抄起地上的星曜剑,转头便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西施看着对方身影消失在‘山顶’之上,忍不住跺了跺脚:“这个总喜欢乱出风头的笨蛋!” “西施姐姐,”孙膑颤声问道:“我们得去帮帮曜大哥!” “不,现在我们可不能去给他添麻烦,”西施回头看了一眼,一咬牙,果决地拉起孙膑的手:“跟我来,千机坊的另一个出口在什么方向,我们去另外一边等他和蒙犽来汇合。”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滑坡的方向逃了下去。 所幸机关兽几乎全部都被集中在‘山顶’之上,又为曜吸引了注意力,此刻对于两人来说,这一路上倒再也没什么阻碍。 不过对于山顶上的曜来说,则完全是另一番光景。墨麒麟甫一出现,便将目光瞄向了他,先低头一口咬了过来,曜几乎是竭尽全力向一侧滚去,才堪堪避开这一击。 但他刚才避开利齿,对方巨爪又至,一连三爪,每一爪的力道都足以将他如同拍苍蝇一样按进‘山体’之中。曜躲过了前两爪,但第三爪终归是没有躲得过去。 他身后披风给爪子一带,直接被掀飞了出去,远远落下,撞入一堆机关锁之中。曜脑门着地,撞了一个头昏眼花,所幸他武道学生身强体健,否则这一下估计就要重伤。 他摔得只觉得头昏昏沉沉,只是警觉未失,心知不妙,下意识便想要从一众机关锁之中爬出来。但仍晚了一些,只见头顶上忽然一暗,一张黑洞洞的巨口便向他咬了下来。 那一刻曜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便已为墨麒麟一口吞下,后者一昂头,可毕竟没有食道,只能将曜卡在口中。不过它一张口,便用两排利齿向着曜咬了下去。 曜正心想要完蛋,却只听‘咔嚓’一声,只见两排尖牙咬住了一轮银芒——曜看得真切,那轮银光正是从自己额头眉心之处扩散而出的。 并形成一个护盾,护得他周全。 扩散的银色光轮,一下子崩断了墨麒麟的七八根牙齿,让后者发出一声呜咽,下意识将口中的曜给吐了出去。 “庄周老师?”曜落地的那一刻蓦然回想起,自己与那位贤者大人见面的情形,与对方在自己眉心的轻轻一点的场景。 但这个片段顷刻而逝,因为银光已经四散碎裂,如同泡影一般。但这终归是给了曜机会,他借此向前一滚,向着不远处那头青铜龙蛇的方向滚了过去。 这边墨麒麟一口不中,又举起爪子向他扫来。 019 一道厉风从曜头顶上刮了过去,同时青铜龙蛇惊天动地的嘶鸣之声响起,他一抬头,便看到后者被墨麒麟一巴掌拍飞了出去,机关零件在半空中四分五裂,而同时阴差阳错之间墨麒麟寒气森森的爪子也与他差之毫厘地交错而过。 看到这一幕曜好像找到应对之法,于是只管那里机关兽密集,便埋着头往那个方向一钻。他在矩形机关锁上左纵右跃,引得后方墨麒麟轰隆隆直追下来,同时前方机关兽咆哮着飞扑而至,他便一矮身向下方一滚。 虽然这样看似危险至极,只是后面墨麒麟一爪子过来,被他甩到身后的机关兽便纷纷化为齑粉。 于是曜在一众机关兽之中窜来窜去,却一时安全无虑,非但阻挡了墨麒麟的视线,而且所过之处鸡飞狗跳。但这一手虽然有效,但终归并不长久,墨麒麟一路横扫而至,机关兽很快也去了个七七八八。 再往前已无无物可以掩护他,于是曜左右一看又心生一计。 他此前一路向下,而这时忽而一个转折又向高处爬去,只往那些险要之地而去。 墨麒麟只用冰冷的目光锁定着他一路追赶,一时并未注意脚下,于是追着追着便陷入了麻烦之中。曜爬得越高,所站立之处越是摇摇欲坠,堆叠的机关锁承受他一人还不是问题,然而墨麒麟一动起来便是地动山摇。 只见它一爪子踩下去,便立刻产生连锁反应,所过之处‘高墙’纷纷坍塌,产生的多米诺效应也拽着它向下一滑;墨麒麟这才意识到不对,前爪子一阵扑腾,但也只能抓落更多的堆叠物,并越陷越深。 曜看到这一幕大大松了一口气,出口已近在咫尺,他于是向对方比了一个向下的拇指:“让你追小爷……”不过随之又想起那道影子,心下一时有些凝重,此前交手已让他认识到自己一行人可能非是对方对手,也不知那究竟是何物? 看起来得通知学院的师长了。 想及此曜忍不住摸了摸眉心,回想起这一次巡查任务遇上的种种事端,也不知道贤者大人是不是事先知道什么。 他思索了片刻转身就走,但忽然之间地面微微一震,竟他一下立足不稳。曜心一惊,扶住什么东西回头看去,却见墨麒麟从一堆机关锁之中一跃而出,落在不远处,一摆尾,将长长的尾巴向这个方向扫了过来。 曜大惊失色,也没料到这东西还有这么一手,眼见着那道阴影向自己扫了过来,他也只来得及侧身一让,靠在一侧的机关锁上。 一声巨响,曜只感到身子一震,闷得几乎想要吐出一口血来,下一刻自己与那巨型机关锁一同飞了起来,轰然坠地。他自己摔了一个七荤八素,喉咙里终于忍不住一股子铁锈味直涌而上,重重咳了出来。 “该死,又大意了……” 曜躺在地上呻吟一声,心中暗恨自己又犯了老毛病。他昏昏沉沉的视线之内,但见那巨兽一击得手之后,便从‘山上’爬了下来,巨大的体型像是一片乌云,向着这个方向盖了过来。 他抬起头,看到乌云之中闪烁着两团幽幽的红光,正冷冰冰地注视着自己。 曜浑身僵直,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脱困,只下意识用手抹了一把眉心,心中希望还能出现奇迹。 但没想到奇迹还真出现了,大约是记忆犹新,又或许心有余悸,对方竟有些害怕他这个动作,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曜看得真切,墨麒麟一退,便给了他一个机会。虽然浑身像是要散架一样,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咬紧牙关也得抓住,忽然用力向后一滚,然后猛地爬起来一个箭步向前射去。 在那里,通向活板走廊的门距离他不过十米。 曜心中简直庆幸,还好自己足够谨慎,之前没有让孙膑将这扇门关闭。他这一刻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发足狂奔,眼看着门便已近在眼前,不过身后传来机关巨兽的咆哮,以及破空而至的尖厉风声。 曜一手抓住门框,向前一跃,只感到身后门框狠狠一震,大约是另一边有什么东西击中了大门。但他已穿过了空间,来到了门的另一边,并一下跪倒在地上。 千机坊的景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活板走廊的样貌,他重重地喘了两口气——总算是逃脱了,在旧观星台都没有这么刺激过。 他一边喘息着一边支撑自己站了起来,接下来就等西施与孙膑来与自己会和,活板走廊可以通向机关学院的任何一个区域,反过来说,机关学院内每一个地方也应当都有入口可以进入活板走廊。 两人离开千机坊之后,应当会进入止戈台,通向这里也并不远。剩下的便是找到了蒙犽了,看起来后者并未追着那影子进入千机坊之中,否则之前的动静对方应该早就现身了才对。 只是曜忽然之间感到有些不对。 他抬起头来,才发现就在不远处,一道人影正立在自己面前。 那一刻曜感到自己血液都冻结了,那阴魂不散的影子竟然跟着自己出来了,不,应该说对方还比他先一步离开,在这个地方等着他了。 曜顿时意识到不妙,如果这鬼东西一早就在这里等着他出现,那岂不是说他们一行人从之前到现在,每一步皆在对方的计算之下。他想通这一点,当即转身想逃。 可那影子并不给他机会,他才刚刚后退了一步,对方便伸出手来。曜只感到一股巨力拽住自己,将自己想那个方向拖了过去,他状态完好之时或许还可以抵抗一二,但眼下是一丝力量也使不出来。 不过曜也不惊慌,马上反手握住自己的星曜剑,只冷静地等待对方把自己拖过去的时候,再伺机发起致命一击。谁知他算盘打得倒好,对方却完全不按剧本来,忽然之间将手一扯,曜便猛地向一侧飞了出去。 他一下撞在地上,然后高高弹起,一连飞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手中的星曜剑自然也脱手飞出老远,翻滚着叮叮当当落入回廊深处。 可那一刻曜仍旧保持着清醒,借势咬着牙滚出去几圈之后,也不去管自己的佩剑,立刻爬了起来,顺着方向一瘸一拐向着回廊外冲去。 哪知他才刚走出一步,便生生停了下来,看着前方脸上露出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就在曜面前,那鬼魅一样的影子,竟不知什么时候,又一次拦住了他。有那么一刹那曜心中也不由生出些荒诞的想法,难道这东西真的是传说之中的幽魂? 否则又怎么解释这瞬移一样的能力? 但他心乱如麻,对方却并不打算和他废话,一抬手,那道束缚他的力量再一次产生。曜心下一紧,赶忙用手抓住墙壁,但无济于事,仍旧一点点被扯向对方。 “喂,你不会真是幽魂吧?” “我和墨子大人关系还不错,我们能不能打个商量?” “你听不见吗?”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眼见自己完全不是对方对手,曜只好用自己压箱底的绝招,用垃圾话来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可没想到绝招也有失效的一天,对方完全不为所动,只用斗篷之下黑洞洞的面孔注视着他,那下面似有似无的两道目光,总给曜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吞了一口唾沫,但见对方从长袍之下伸出的爪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要够着喉咙—— 曜终于忍不住了,忽然大喊一声:“看剑!” 那影子微微一怔,真以为他有什么关系,下意识一让。但曜哪来的什么剑?只见他一松开手,一头向对方撞了过去。 如果有参加过拔河比赛的人,或许会有这样的经历,当另一方的人忽然松开绳索之时,一方则便会因为惯性而猛然一下摔倒在地上。 此刻发生的事差不多便是如此。 措不及防之下,曜一头撞在那影子之上。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对方是实体存在的,然后便一把抱住对方,让两人一齐向后飞出,撞断了后面的栏杆。 “你敢……!” 他听到一声怒斥。 那斗篷的阴影之下,似有一道又惊又怒的目光正注视着他。 这还是曜头一次听到这影子的声音,并不属于任何他熟悉的对手,或者‘敌人’。 但他这时已经完全豁出去了,没有什么不敢的。他死死抱住对方,与对方一起跌出了回廊之外,在重力作用之下,两人一同坠向下方深渊之中。 那一刻曜只感到呼呼风声传来,周围的景物正在飞速变化,并逐渐连成一体……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只是有那么一刹那,曜忽然觉得自己穿过了一层无形的水面,然后猛然便感到脚下沾了地。 他原本应当是垂直向下方坠落的,但此刻忽然之间一下子找回了平衡,一下向前窜出了十多步,错愕的变化让他一时间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而等到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竟好端端站在一条长长的、仿佛无穷无尽的阶梯之上,而怀中哪里又还有什么影子? 曜轻轻‘咦’了一声,眨巴了一下眼睛,向四下看去,才发现活板走廊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空间。 在这片空间之中,远远近近,上上下下,东南西北,正悬浮着无以计数的阶梯。这些阶梯连天接地,从天空之上垂下,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它们的形态也千奇百怪,或横或竖,有一些甚至是倒悬在半空之中,整个空间里除了这一道又一道的阶梯,便再无任何其他的物件。 “不是吧……” 曜暗暗叫苦,他虽然没来过这地方,但大概也猜得出来,自己可能是掉入了无尽回廊之中。 或者说,按机关学院的叫法,这个地方应当称之为——循环梯。 他看了看左右,试探着向两侧各踏出一步,而一道阶梯立刻出现在他脚下,这道阶梯以他足下为起点,向下延伸,进而形成一道无尽的阶梯。 他踏在那新的阶梯之上,回头一看,旧的阶梯立刻消失。他试了两次,无论是向左还是向右,这样的过程皆会重复出现。 意识到自己无法取巧,曜几乎确定了这个地方便是传说中的循环梯。但单单是循环梯也就罢了,反正西施与孙膑、蒙犽他们还在外面,如果找不到自己,应该很快会猜到自己在这个地方。 可问题是,那影子会不会也进入了这个地方?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曜便忍不住有点不寒而栗。 他虽然大大咧咧,但一点也不笨,当发现对方在活板走廊等着自己时,心中便已意识到了不对。 曜原本以为他们四人是意外撞上了对方,可后来又隐约感到这或许是庄周的计划,不过直到此刻,他才觉得对方似乎是冲着自己来的。 “可我又有什么值得对方惦记的?” “我在学院之内仇人是有那么一些,可对方看起来不太像。” “对方究竟是不是学院内的人,使用的是魔道力量,却又似是而非……” “可若不是学院内的人,又是怎么进入活板走廊的?” 他心中全是疑惑,一时之间却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要是孙膑在就好了,他脑子是我们几人中最好用的,说不定可以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可惜西施与孙膑要发现他失踪注定还需要相当一段时间,而在此之前,曜意识到自己还是先想想怎么离开这个地方为妙。 他看了看四周,无论往哪个方向走似乎都无法脱离脚下的阶梯,而之前向上或者是向下走了一段距离,周围的景色始终像是没有变化一样。 他总有一种感觉,这个所谓的无尽回廊,其实就是通过某种空间错觉,让他一直在原地踏步。 要如何破局? 曜挠了挠头,感觉自己有限的思考能力已经达到极限。不过也往往是这种时刻,好的预感不一定灵验,坏的预感偏偏一猜就准。 正当他思索之时,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响动,这响动放在这个只有他一个人在的寂静空间之中,不啻于一声炸雷。曜回头一看,果然看到无数镜子碎片在他身后浮现,并组合成一道人影。 他还没反应过来,对方手上已弹出一道黑光击中他胸口,将他打得横飞了出去,也不知道穿过了多少阶梯,才重重落在地上。 这一击彻底瓦解了曜的抵抗力,看起来他之前的一系列操作彻底激怒了对方,那影子汲取了之前教训之后,再次出手便丝毫不留任何余地。 曜躺在地上,连开口的余地都失去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影子向自己走了过来,然后伸出手,一把将他扯了起来。 影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曜,然后从长袍下伸出一双枯枝一样手,缓缓伸向其额头。曜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对方冰冷的指尖在自己额头之上一点,落在他眉心之处。 他心中微微一动,总觉得好像抓住了什么。可正是这个时候,好像一根尖刺钉入了脑门,让曜惨叫一声,剧烈的疼痛几乎一下子让他抽搐了起来。 如同海潮一样一浪接着一浪的剧痛之中,曜感到有什么东西似乎正从自己眉心之中被抽离出去,一个冰冷的念头,仿佛攫住了的他的灵魂。 再这么下去会死。 可正是那一刻,影子按住曜眉心的指尖下绽放出一道耀眼的银光,后者惨叫一声向后退去。一道银色的光轮从曜的脑门处绽放开来,同时击中两人。 黑影在银光冲击之下顷刻之间支离破碎,化作无数碎片,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曜也在那道力量的冲击之下,向后飞去,但这一次他并未撞在无尽的阶梯之上,而是身后出现了一片银色的涟漪。 他就那么撞入了涟漪之中,空间片片碎裂,随即在一道耀眼的光华之中,他凭空从这个空间之中消失得无影无形。 …… 幽暗的大厅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 秦执几乎下意识弹了起来,急匆匆几步向大厅另一侧的门边走去,他正要推门,但另一边一只苍白的手支住了大门。 “不用进来……” 说话的是一个稍显温和的声音,那声音仿佛自带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只是此刻略微些沙哑。 “我受了点伤,是因为那道力量的缘故……” “目标已经确定了……” 那个声音停顿了片刻。 “就是他,在观星台夺走了你们的东西……” “果然,”秦执怒道:“我早就应该猜到是他们两个,我查过了,也只有他们去见过庄周贤者,除此之外不会有别人。” “但这件事其实也是你们自己的失职,因此才会产生这么多的节外生枝。”那个声音说道。 秦执忍不住低下头:“对不起,只是当时的情况——” 那个声音打断他道:“好了,不用再讨论已经过去的事情,我没能将那东西收回来,而再引起贤者的注意是不智之事,接下来就按原定计划行事吧。” 秦执连忙点了点头:“好的。” 但沉默了片刻,里面那个声音又问道:“为什么不离开,还有什么事么?” “关于古魔道的力量,我有一些问题,墨师兄,”秦执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古魔道的力量真是如同传闻中一样,是一种危险的力量么?否则贤者们,为什么一直不支持我们探究它们?” “……还有,我听闻在某个久远的年代,稷下学院是只传授魔道学一门的,而三学院之中的后来两院,那其实是之后才建立的?” “在那个时代,学院有两个创立者,但其中一个创立者不久之后消失了,学院的典籍也没留下关于后者只字片语的记载。” “学院的另一个创立者,是不是与古魔道学有关?老夫子一直不认同古魔道学派,是不是与之有关?旧观星台之中的遗物,是不是与那位创立者有关……?” 门后是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一阵子,那个声音才再一次开口道:“魔道学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力量,武道只取自身,而机关术不过取巧而已,又如何能与力量的本源相比?” “贤者们的有教无类,用制衡的手段,生生压制了魔道学的潜力。但他们毕竟只是不提倡,但并未禁止我们去探究这种力量。” “魔道学是唯一打开那扇门扉的钥匙,只不过比起我们现在所学的这些皮毛,上古魔道学才是真正探求力量本质的知识。”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去寻找那件遗物的原因……” 秦执喉头‘咕咚’一声。 不过他打心中认同这个回答,魔道学才是稷下的正统,在魔道学还是学院主导的时代,不要说武道学院,就是机关学院也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 而他们,不过是要重现那个时代的荣光。 是的,正是这样。 020 四周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片空灵的寂静。 对于曜来说,时间,空间,物质与自我意识,仿佛皆尽离他远去。 他感到自己进入了一个奇特的世界之中,仿佛是浮于一片浅海之上,而天空中,海面上,皆折射着无数的镜子,那镜中的影子,无以计数,仿佛皆是一个个独立的世界。 许许多多的画面从镜子里透出; 凛冽的寒风,荒芜的土地,玄黑的城墙,赤红的帷幔,宫殿与军队。 战争,死亡,灾荒,饥馑,瘟疫,满布大陆的怪物。 他看到了过去的时光。 但也有未来的图景。 有父母仍在时的影子,也有自己与姐姐相依为命的经历。 有阿姊与自己在镜子之中争执,一切宛若在昨日; “姐,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独断专横。” “我不要你来安排我的道路!” “我想要成为一位侠客,就像李白大哥那样的!” “而不是去肩负什么责任!” “我为什么必须得承担这些,这太不公平了!” “那才不是我要的责任!” 犹如穿过过去的时光看到另一个自己。 也太幼稚了…… 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曜感到有点脸红。 然后是更多的声音涌了进来; “有人要加入星之队么,快加入我的队伍吧,这可是在归虚梦演之中拿好成绩的最好机会,只剩下四个名额了!” “要加入星之队么,什么?你说让我帮你忙,你就加入?成交!” “你叫西施?” “放心好了,跟着我这样的队长,我们的目标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还缺人?交给我好了。” “你看,现在我们不是有三个人了么,介绍大家认识一下,这是蒙犽。” 那是温暖而快乐的回忆。 曜忍不住笑了。 一个声音从他侧后方传来:“哪一个是你?” 曜微微一怔,向身后看去,那里立着的一面镜子之中,折射着一个影子。 影子比他更高,更壮,却看不清面貌,身上的衣着似也变幻不定。曜皱了一下眉,总觉得自己在那里见过这个影子,听过这个声音。 沧桑,年迈,有一种说不出的独特,仿佛是孤傲,对于这世间的一切皆不屑一顾。 曜还记得自己从循环梯之中闯入这个空间之前的经历,他四下看了看,“这里就是万镜之厅,你是?” 那个人影答道:“这里可以是万镜之厅,但也可以不是。” “这算是什么回答?” “那我问你,”那个人影用一种傲慢的语气开口道:“这些画面之中,哪一个又是你自己?” 曜皱起眉头,想也不想便道:“这当然都是……” 这些镜子之中的画面,有些发生在昨天,有些发生在更久远的时光之前。 但他都一一经历过。 “可你看它们却像是一个旁观者。” “今天的你,难道会认为过去的自己更幼稚么?” 曜愣了愣,看着镜中正在与姐姐争吵的自己。 幼稚么?或许是有一些,但这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人总是会成长的。 “成长么?”人影冷笑一声,“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让我看看你能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喂,这有什么好笑的,另外我为什么要跟你去。”曜有点恼火。 人影缓缓转过身来,“因为你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离开……这个地方?” “这里,这个镜中的世界,你们口中的万镜之厅,或者怎么说都好,因为并不重要。” 人影的语气不咸不淡,仿佛真不在意。 曜却显得相当吃惊:“等等,这里真是万镜之厅,那个传说中的?” “自然。” 曜看向四下与左右,“……那我要是离不开这里会怎么样?” 人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大多数庸人一生也走不出自己内心中的迷宫,但他们也不会怎么样,无非是碌碌无为一生罢了。” “从其他事物上,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能看到折射自己的影子,或者是幼稚的,或者是荒诞的,冲动的,怯懦的,或者仅仅是平平无奇的,那便是镜子的含义所在——” “然而真正从这里走出去的人,却什么也不会从镜子里看到。因为他们已经越过了自己,只剩下无垠的可能性。” “那我……姐姐呢,”曜忍不住问道,“姐姐她也从这里又出去过么?” “为什么问我?”人影看着他,反问道。 “你不是这里的主人么?” “当然不是,我只不过是住在你内心之中的幽灵罢了,”人影答道,“而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应该问你自己,你内心难道还不清楚问题的答案?” “……其实你无比清楚,你姐姐她远比你更优秀;或者你不过是在逃避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你知道谁才是对的!” 曜有些不快:“不对,我承认阿姊她比我更优秀,可这不代表一定正确。” 意外地,人影点了点头,“的确,每个答案都是有价值的。” 他一把抓住曜,“所以倒是让我们看看,你的选择又是怎么样的,是迷失其中,还是有所抉择?” …… 曜一惊,仿佛从漫长的梦境之中回过神来,猛然一颤。 一丝暖意落在他脸颊之上,伴随着‘噼啪’篝火燃烧的声响,在火焰之中卷曲的枯叶,化作星星点点的灰烬,正缓缓升上夜空。 曜意识到自己正抬着头,注视着这瑰丽的夜幕,漫天的星斗,映照着广袤的大地,那仿佛一道涓涓的河流,将古老的历史镌刻其上。 北斗七星,二十八宿,每一枚星辰的背后,似乎都潜藏着一个古老的神话与传说。曜痴痴地看着夜空的星辰,那条灿烂的星河,安静而无暇,总让他从内心深处感到安宁。 “阿曜,在想什么?”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曜回过头去,看着那个目光温和的中年男人,恍惚之间总觉得自己作了一个漫长的梦。 “阿姐呢?” “什么阿姐?”中年男人笑了起来:“傻孩子,想要一个姐姐了么?等我们回到玄雍,那里倒是有不少姐姐,说起来自打你出生,我和你母亲还没带你回去过。” 曜脸上露出迷惑的神色来。 “……海沟?” “海沟的动乱已经平息了,以后我们不用再待在那个地方了,”男人揉了揉他的脑袋:“以后我们一家就可以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了。” 他拍了拍曜的肩膀:“好了,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们还要赶路。” 曜看着那个男人,默默点了点头。 有那么一会儿,他又抬起头,下意识注视着夜空之中的星汉,仿佛那里总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自己。 那从亿万年的时光之前来此的星光,带着沧桑又古老的气息,仿佛与他血脉之中的潜藏的野性一一对应,如同亲人一般抚慰着他的心灵。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曜默默注视着那千亿的星光,黑宝石的眸子里,倒映着整个天宇。 他一动不动,似乎产生了某种灵感。 是了,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一幕。 ……但好困啊。 我真的做过一个漫长的梦么? 在那梦中,我又究竟追求着什么? …… “曜,曜!” 曜怔了一下,有点迷惑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西施三人,“西施,蒙犽,孙膑,你们怎么在这里,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他抬头向四下看去,周围重重叠叠的回形空间,犬牙交错,他怔了一下才记起这个地方。这是活板回廊,自己怎么到了这个地方了? “你傻了么,”西施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你把墨麒麟引走之后,我和孙膑遇上了蒙犽,然后折返来找你,便看到你一个人呆呆站在这个地方。” 她一边说,一边顺着曜的目光看去,“这不是活板走廊么,我还好奇你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呢?” 这里的确是活板走廊。 但曜心中却全是未解的谜题,喃喃道:“可我应该在循环梯。” “你闯入了循环梯?” 曜茫然地摇摇头,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细节,是了,自己是进入了那个镜子一样的世界之中,然后呢? 他似是而非地记起一些片段来,仿佛是在一个遥远的梦境之中,而关于那个梦的细节,早已变得分崩离析了。他进入了万镜之厅,可然后呢? 难道自己已经从那里离开了? 离开,这个词尖锐地刺入他的思绪之中,那个幽灵的话蓦然从他脑海里冒了出来,可自己从镜中看到了什么,自己怎么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 “我好像进入了万镜之厅。”曜喃喃自语道。 “你说你进入了那个地方?” 一个低沉的,有些轰鸣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曜猛然一惊,西施这时在一旁捅了捅他,小声道:“别胡言乱语,贤者大人来了。” 曜转过身去,一道高大的身影映入他的视野,那身墨绿色的铠甲,与胸前耀动的机关能量核心,无不说明对方的身份——稷下学院的三位贤者之一,贤者墨子。 而墨子正看着面前低着头的三人,以及一旁有点状况不明的曜。 西施、蒙犽与孙膑皆不敢抬头,尤其是后者。虽然在传闻之中,三位贤者之中,这位身形高大的机关贤者是最平易近人的一位,但他同样也是对学生要求最严格的一位。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活板走廊和千机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细细和我讲一遍。” 墨子一一看过几人,最后目光落在曜身上,机关合成的声音从胸腔之中传出:“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孙膑,蒙犽,你们没有告诉他,不能轻易踏入循环梯之中么?” “对不起,墨子老师……我……”孙膑抬起头来。 “先不用道歉,”墨子胸腔之内合成的声音显得平静,并无责备之意,“是对就是对,是错就是错,你们如实将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没有人会错怪你们。” “还是我来说吧,贤者大人。” 这时西施才开了口,然后条理分明地将自昨天以来发生的事情,一一叙述了一遍。 墨子听完她的陈述,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们是说,是庄周贤者让你们替代机关院的高年级学生,到这里来完成月巡的?” 西施犹豫了片刻,但点了点头。 “好了,我明白了,”墨子沉吟了片刻,用合成音答道:“你们下去吧,去将发生的事报告到监察处,另外不要过多宣扬,注意保护好自身安全。” 除了有点茫然的曜之外,三人一齐点头。 孙膑欲言又止,“墨子老师……曜大哥他……” 墨子默默看了一眼曜,然后才道:“他没什么大碍,进入过镜之厅的人总得选择自己的答案。不过关于你们去过循环梯的事情,最好也不要告诉无关的人。” “我们明白,贤者大人。” 高大的机关贤者看着几人离开,立在原地半晌。他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阵子之后,似乎看了一眼某个方向,然后才默默转过身去。 …… “曜大哥,”孙膑显得有些激动,“你真去过万镜之厅,你怎么去那个地方的?” 曜挠了挠头,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去了那个地方,又是怎么离开的。好像在循环梯和那道‘影子’打斗之时,无意之间触发了什么,他只记得一道明亮的光芒,然后便把自己传入了那里。 但他当然不能这么回答了,只道:“万镜之厅当然是一个全是镜子的地方……就和我阿姐去过的那个地方一样,你们知道吗,听说只有天才才能通过镜之厅的考验。” “真的,”孙膑神色之间满是崇拜,“我也听说过这样的说法,曜大哥你一定也通过了镜之厅的考验了吧?” “得了吧,他只是去过那个地方而已,”一旁西施一针见血地指出曜言语之间的漏洞,“稷下这么多年来,真正能说在镜之厅有所得的,也只有这家伙的姐姐,镜学姐而已,那才是连贤者大人都为之赞许的天纵之才。” “西施,你这家伙,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让我下不来台,让我吹吹牛又不犯法,”曜有点没好气,又道,“对了,那道影子呢?” “影子……” 众人面面相觑,自从曜带着墨麒麟离开之后,那影子便像是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可能真是回廊之中的幽魂吧,”孙膑忍不住小声说道,“刚才我们也向贤者大人提起了,可墨子贤者也并没有表示什么。” 的确,曜很难想象那冷冰冰的、不具备人类感情的东西,会是除了幽灵之外的别的什么存在,它或许真是学院怪谈之中的一部分。但想不通的事情,他也懒得再去想,反正自有机关学院的人去处理后续事宜。 机关院的月巡到这里便已告一段落了吧,只是不知道惹出墨麒麟来把千机坊搞得一团乱,能不能在庄周大人那里交得了差。 021 但无论如何,机关院的月巡任务总算是成功告一段落。虽说最后遇上了一些离奇的事情,可事实上除了墨麒麟把千机坊闹得一片狼藉之外,其实也没闹出更大麻烦。 而且他们也成功通过了庄周贤者的验收,判他们顺利过关。风闻院不仅仅收回了关于‘星之队’之前的处分,甚至连调查旧观星台的任务奖励也一并发了下来。 这下子,‘星之队’可谓起死回生,又再一次获得了参加归虚梦演的资格。 只不过在那之后不久,关于千镜幽魂的传说也不胫而走,倒是在机关学院中风行了好一阵子。据传那一天之后,很多人便彻夜留宿在活板回廊之中,就为再见上前者一面——这些人当中,尤其是以机关术的泛灵魂学派最为热衷。 只不过在这些人惹出更大的乱子之前,风闻院及时叫停了相关的活动,这一点据说是得到了墨子贤者的许可。 不过其实就连曜自己也说不好,星之队一行当时所遇上的,究竟是不是那传说中的千镜之幽魂。他当然还记得那幽灵一样冷冰冰的眼神,与那眼神之中毫不掩饰的杀意。那真是活板回廊的幽灵么?或许幽灵正该是这样邪恶的东西。 可一方面,他又记起,自己在万镜之厅中遇上了另一个‘幽灵’。 那‘影子’口口声声要他走出镜之厅,可他却死活也记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自己是走出镜之厅了么?那个幽灵说只有庸人才会困在自己内心的影子之中。 可他似乎是离开了,不然西施和蒙犽又怎么能找到他? 但潜意识中,曜却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在那个梦中他或许走出了自己内心之中的影子,但却困在了真正的梦境之中。 他甚至觉得自己曾做过一个类似的梦。 在梦中也见过一道相似影子。 那个梦日夜萦绕,好像自从旧观星台一行之后开始,便反反复复,历经着同样的梦境。只是午夜梦回,每当他猛地惊醒过来的那一刻,他都会下意识遗忘,自己在梦中所见过的东西。 “呼、呼……” 曜一身冷汗从自己床上坐了起来。 又是那个同样的梦境,反反复复的徘徊不去,可每每他仔细去回想自己梦到了什么,记忆之中却又只有一片空白。 曜按住头,觉得在这么下去自己都要神经衰弱了,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也去找过蔺且老师,试了一些安神的方子,可无一例外都没什么用。 曜从自己床上一跃而起,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看着窗外泛白的天空,心想还好是心大如自己,要是换作旁人,只怕早已疯了罢? 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他有点头痛起来…… “曜!” “曜大哥!” 这时两个喊声从院外传来,曜怔了一下,通常可没人会这么早来找自己。 他向那个方向看去,借着清晨越过白墙黑瓦的第一道阳光,望见了西施、孙膑与石碑广场上那个小男孩一个接着一个从院落影墙之后鱼贯而入。 见状他不由有点喜出望外:“西施,孙膑,还有小不点儿,你们怎么来了?” 少女聘聘婷婷踏着院落内的石板,走到近前来,将小安往他面前一推,“哼,亏你这家伙还好意思问,你和蒙犽两个闹完了事便当起了甩手掌柜,全劳烦本姑娘替你们善后。” 曜看着小安,猛然才反应过来,自己可是答应过要帮对方讨回公道的。 可眼下严冬刚过,秦执一行人又在背后活动,说不好对于玄雍之民的态度会有什么变化。 相比起四下奔走的西施,他并不擅长于此事,一时心下不由有些忐忑:“怎么,有什么麻烦么?” “当然有麻烦了,”西施答道:“却不是在之内,秦执那伙人成不了气候,关于难民,学子们的立场是一致的。守护弱小,守护苍生,这可不仅仅是一句口号而已。” “曜大哥,真正的麻烦在于新年一过,海沟异变逐渐平息之后,这些玄雍之民的回置问题,”孙膑在一旁答道:“过去这件事是需要大伙儿通力合作的,可眼下我们和魔道院闹得挺僵的……” 曜愣了愣,他只知道和蒙犽去为了这些人揍上秦执一行人一顿出气,或者和魔道院、机关院的人闹得不可开交,但却从没想过这更深一层的东西。 他不由皱起眉头,这又是自己惹出的麻烦? 他只能求助于西施与孙膑两人,“那应该怎么办?” “仅仅依靠我们是肯定不行,”西施答道:“得借助于学院的力量。” “借助学院的力量?” 曜一听就觉得头大,这不是又绕回来了,可难道要他和蒙犽去道歉?可他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是他去道歉?何况上一次他又得罪了季叔夜那伙人一回。 他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拉下面子之时,这时从院外又传来一个声音: “这件事便交给我们来解决好了。” “季叔夜?”曜听到一阵脚步声从那边传来,向那里看去,正好看到季叔夜带着几个魔道院的学子从那里走了进来。 他怔了怔,心想这些家伙不会是来看自己的笑话的罢?可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季叔夜带着一众魔道学子已经来到他面前,并拱手向他行了一礼。 曜不由愣住了:“你们这是……?” 却见季叔夜起身,诚恳道:“我们是来向你与西施小姐道歉的,”他看了看一旁的小安,“关于不久之前那事我已经调查清楚了,是我们自己的问题,魔道院光明磊落,绝不会有错不认。” “这……”曜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面对这一幕忍不住挠了挠头,“季师兄,你这大可不必。” 季叔夜却转过身去,看了看身后几人。 他回头又道:“曜,我来找你道歉,绝不仅仅是因为个人的原因而已。我还是那句话,关心小安他们的人绝不仅仅是你们而已,虽然意见不合,可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行事方法。” “你们……可以帮我们解决这些避难之人回置的问题?” “不是帮你们,”季叔夜道:“而是用我们自己的方法,依我看借助学院的力量大可不必,那样岂不是显得我们这些稷下的学子十分无能。我们魔道院可以出一份力,然后我再去联系机关学院的人,那边虽然有许多不同的声音,但在这件事上大家的立场实际上是一致的。” “你们能出手,这可真是这太好了。” 曜一时有些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思,没想到最后出手帮到自己竟是魔道院的人。 他虽有些不拘小节,但并非不谙世事。学院内的学子们许多都出身非凡,其背后的圈子甚至能搅动朝堂上的政局,若是能说得大家一起出手的话,安置玄雍之民回归故乡对于他们来说的确不过小事。 他心中不由感慨,心想这可能便是稷下罢——虽然大家在某些事上争得不可开交,寸步也不让。可在真正的大是大非面前,大多数人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稷下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之所以神圣,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 至于双方的理念,其实他都并不介意,大家各有各的道理,有时候真理是越辩越明的。 他将手放在小安肩上,看着季叔夜一行人,一时有点感动:“无论如何,总之我先代小安感谢各位了。” “大可不必,”季叔夜一摆手,看了看他道:“你在魔道院惹的麻烦,我可没说就这么算了,只不过秦执那帮人毕竟代表不了整个魔道院。我们各有各的道,今天我只是向你道歉的,但在这件事上的作为与你关系不大。” 曜不由苦笑,心想这可能也是稷下罢,大家直来直去,有什么话不用藏在心里。 季叔夜也不多留,不过临行之前,还是提醒了一句:“小心秦执那帮人,我听说他们最近在打听关于你们‘星之队’的消息,小心他们对你们不怀好意。” 曜心中微微一凛,向对方拱了拱手:“多谢了,季师兄,各位保重。” 待到魔道院的人离开之后,曜才轻轻拍了拍一旁小安的肩膀:“听到了,小家伙,要是大家都愿意出手的话,你们可能很快便能重返家园了。” “……等到你们安定下来,有时间的话,我一定会来看你们的!” 小男孩仰起头来,轻轻点了点头,答道:“谢谢你们,曜大哥。” 一旁少女看着这一幕,难得地没有出言多说什么。 面前这家伙虽然不太着调,但在这个小集体之中,比起那些复杂的勾心斗角、口蜜腹剑,她反而更中意于星之队里的简单与分明。 和风拂过院落,令远远近近的松林发出沙沙的声音。 过了良久,西施才开口道:“其实,这一次我也是来警告你的。” “也是?”曜回过头,愣了愣。 “自从你和蒙犽被风闻院记过之后,风闻院也调查出了秦执一行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那些人多多少少倒了霉,受到了学院方面的警告。听说有人还受了处分,接下来是要难过一段时日了。” 西施目光远眺着拂动的松针,语气平淡地说道。 “他们活该,”曜心中出了一口恶气,“我就说么,对于这些家伙贤者们果然不会视而不见。” “说得好像你和蒙犽就没有被整治一样,”少女翻了个白眼儿,“另外你不会以为秦执他们那帮人会就这么算了吧,你最好小心一些,我听说他们可是打算报复的——” “我岂会怕他们报复?”曜有些好笑,语气之中无限自信:“他们胆敢来试试看,这一次我不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我就不是武道学院第一人。” 少年长吐了一口气,听闻这个消息心中的晦气不由一扫而空。学院还是站在正义一边的,大多数人也支持他们,这也是不枉三贤者孜孜不倦的教诲,那些对于向弱者出手的人,无论如何也引起了众怒。 不过他豪言壮语还没说完,西施便一眼瞄了过来:“你最好还是少惹麻烦,我先告诉你一件事,秦执的想法也不是无根之水,只不过这一次在外人看来过于极端了一些而已。” 曜讪讪然辩道:“……放心,他们不会来惹我,我自然不会主动去招惹他们。” 西施摇摇头:“玄雍之事不过是个由头,他们争执的本质远超你的想象,今天可能只是海沟之事,但明天可能就是别的东西。季叔夜说得没错,这是道的不同……” 曜闻言不由沉默。 经历了这么多,他早已不再如过去那么单纯。大致也能明白秦执一众人究竟追求的是什么。 的确,那是他不可能认同的理念。 “贤者大人也不会认同他们的,”曜答道:“秦执就算在院内有一些追从者,可认同他的人绝不会是多数,不是么?” “的确。” 西施只轻轻点点头,有些认同地道。 不过也只是短时间的默然而已,曜很快将手一挥,有些意气风发地道:“那就不必在意,我才不担心秦执他们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呢,比起那个来,我还不如关心一下归虚梦演大赛的事情。” “再说等到那时候,或许我们同样也不局限在学院之内了——” “这天下的不平之事,自然要到这天下去解决,他们在稷下所学,不正是为了这那一刻么?到那时候,我当要像学院之中出去的前辈们一样,仗剑济世,解这世间倒悬之急。” “只要我们以此为信念,总有一天会解决这世上的问题。” 但说是前辈,但少年心中其实不过只有一个孤傲的身影而已,举杯邀月,天下皆称之为英雄。 他用手按了按自己的星曜之剑,一扫胸腹之间郁气,此番话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听得一旁西施都忍不住有些走神。 而孙膑更是双眼发亮,忍不住小声附和道:“曜大哥说的没错!” 曜这才注意到虽然与少年才结识不久,但几人这些日子下来已算得上是熟识。他看着对方,忍不住问道:“阿膑,你来这里又有什么事找我么?” “我也没什么事,只是也听说秦执那些人在针对曜大哥你……”孙膑连忙有点慌张地答道。 “真是没想到,”曜有点意外地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语带惊讶道:“我还以为你这样成绩拔尖的学生,和那些家伙没什么交集呢。” 孙膑连忙摆摆手,“我在魔道院认识一些朋友,也是他们告诉我的。” “是朋友啊……”曜倒也不存疑,像孙膑这么优秀的家伙,在其他院有两个朋友也不足为奇。 再说了,自己不也认识蒙犽与西施么? 孙膑也有些慌张,只尴尬地点了点头。 他心下叹了一口气,心中忍不住暗暗生出一丝神往来。 他在机关院内成绩拔尖,也是同学、老师口中的传奇人物。 可他始终觉得自己似乎和旁人差了一些什么,总是鼓不起勇气来去接触外面的世界,尤其是自那件事之后,自己心中对于友人的愧疚感更是挥之不去。 想想看,如果,如果不是自己过于无能的话,挚友又怎么会陷入那生死不明,下落不知的境地? 而要是自己能和曜大哥一样自信,昔日的遗憾也会少上许多吧? 他忍不住用力紧了紧捧在怀里的书本。 不过曜倒没注意到一旁小伙伴的心思,只对几人说道:“对了,你们来得正好,快来帮我想想办法!” 西施目光一样,这才留意到对方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厚厚的一摞宣纸,眉尖轻轻一挑问:“这又是什么?” “名单啊。” “名单?” “各院还没组队的学员的名单,”曜长叹了一口气,有了点火烧眉毛的味道,把手上的纸张挥得‘哗哗’作响:“眼看着还有小半个月就是归虚梦演大赛的日子了,西施你和蒙犽倒是一点也不急的样子,莫非你们都忘了,别说替补了,我们小队连正赛成员都还有足足一人的空缺,所以到时候你们打算拿什么去参加报名?” “一人的空缺?”西施一怔,心下寻思星之队不是才三个人么,这家伙这段日子又跑去哪里拐了一个人来? 曜留意到对方的疑惑,赶忙用目光示意一旁正低头的孙膑,向后者挑了挑眉毛。 少女心领神会,忍不住有些好笑,不过反正她对这事也没多大期待,只见对方一副热锅上蚂蚁的样子,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呵呵,这不是还有我们的队长大人么,我们又有什么好急的?” “当然要着急了,酒香也怕巷子深啊,西施同学,虽然本队长作为武道学院第一天才名声在外,可旁人未必知道我们小队在召人不是?” 一提到这个事情,曜就感觉自己嘴角上多了两个燎泡一样,急得有点烧心。 可问题是这名单上人如此之多,他一个个问过去也不是一个办法啊。何况真是奇了怪了,也不知是老天爷针对他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每每他问到的人不是刚刚已经加入了其他队伍,就是已经有了意向。 而今名单上的红叉打了一大堆,可有用的信息一点也没有。 只眼看着报名之日迫近,星之队要是连正赛成员都凑不齐的话,只怕要自动宣告放弃比赛了。 曜还是头一次感到头大如斗,这才意识到要当一个队长,其实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更让他有点跳脚的是,自己的队员好像也一点不省心,眼看着其他队伍都已经开始宣传招人了,可自己的人呢? 一个西施也就算了,现在看来对方之前一直在为玄雍之民的事而奔走,他也不好说什么。而至于另一个人,他一提起来就生气,那家伙已经好几天不要说人,连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了。 而一想到这点,曜心中也直犯嘀咕,忍不住提了起来:“对了,西施,孙膑,你们两个最近有看到蒙犽那家伙么?” “蒙犽?”西施乍一听见这个名字也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他不是和你在一起么?” “和我在一起!?”曜差点没一蹦三丈高,咬牙切齿道:“和我在一起倒好了,我已经好几天没见着这家伙的鬼影子了!” “哈?” 西施怔了怔:“那这么说蒙犽岂不是失踪了,本姑娘可没见着他?” 她闻言一时不由也有点好奇起来。 三人组在一起行动的时间不多,但彼此之间倒是很熟悉,蒙犽那家伙虽然一副臭脾气,一贯是独来独往的多,但平日里行动区域却十分有限,除了上课的时候,基本待在自己院子里哪也不去。 不过她到没多着急,稷下之内还有贤者,还不至于大变活人把一个人变不见,也从没听说有学子在学院内出什么问题的。 那边曜默默想了一阵,才提了一句:“说起来,你有没有发现,那家伙好像自从活板走廊那件事前后就一直神神叨叨的,问他有什么事也支支吾吾不说。” 西施微一愣,随即也回忆起似乎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当日在活板走廊之时,蒙犽也一直急匆匆说要去忙自己的事情,但那家伙平日里虽然也直来直去,但好像还从没有这样集体行动之时掉链子的情况。 说来当时她就有些奇怪,只不过三人平日里太过熟悉,她想到了一时也没有问为什么而已。 此刻再回想起这件事,少女不由也有些好奇起来,妙目一转,脑洞大开道:“这可真是稀奇了,蒙犽那家伙该不会背着我们找了个小女友吧?” 她话音还没落,一旁孙膑已经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曜也是一副见了鬼的神色:“我说,就他那个性子,你觉得有可能吗?” 西施想了一下也觉得有点不可能,于是只抿嘴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说得也是,这么下去的确也不是个办法,”曜又想了下道:“蒙犽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的朋友,他要是有什么事我们怎么能不闻不问,再说了,眼下还要靠他回来为星之队宣传想办法呢,他怎么能在这时候放我们鸽子?” 但说是看在朋友的份上。 然而曜与西施两人互视一眼,心中不由对蒙犽这些日子以来神神秘秘的行为产生了无限的好奇来。 两人心有所感,一齐点了点头。 于是曜很快有了成算,看着几人道:“据我推测,蒙犽这家伙鬼鬼祟祟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所以我们得先把他揪出来,好好问一下他是不是背着我们干了什么坏事才对。” “啊?” 孙膑愣了愣,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但西施很快接过话头,点头道:“嗯,大家同为星之队的一员,彼此之间怎么能不相互帮助呢,”少女不着痕迹地向曜丢过去一个眼色:“你这家伙信息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曜向她眨眨眼:“相信本天才的推测,以我对蒙犽这家伙的了解,他肯定在这里面有问题。” 西施心领神会:“那就好。” 只留孙膑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开口。 而曜已转过身轻轻拍了拍身边小男孩的肩膀:“小不点,你也听到了,现在我们要去找蒙犽的下落。学院之外你们的人不少,要是有人看到了他,麻烦让那人来通知我们一声。” 小男孩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着点了点头,也不多话,转身就跑了出去。 而曜这才看向孙膑:“阿膑,蒙犽那家伙说来是你们学院的人,你这边能帮帮忙么?” “我?”孙膑心中虽然有些茫然,但也下意识点了点头:“我当然可以。” 毕竟在孙膑看来,蒙犽好歹也算是自己的朋友的。 帮朋友之忙,总不好意思拒绝。 于是星之队眼下的事务的重中之重,就这么顺理成章从召集队员,转变到了找到某个失踪的成员身上。 而此时此刻,星之队的这位失踪成员正有些心神不宁。 022 蒙犽独自立在一片竹林的边缘,时不时抬头看那片位于翠绿之中的低矮建筑群一眼,远远地仿佛用尺子比划过的笔直的屋檐,直插入苍翠之中,形成独一无二的绝景。 远远近近的茂密的林荫,遮蔽来自于机关道那边的喧嚣,只留下低细的虫鸣,与潺潺流水的声音。 林间盘旋着一些机关飞鸢,使蒙犽一个人在这里不至于格格不入,不过相较起平日来,他少见地收敛了许多,竟罕见地显得有些拘谨。 若有旁人说这位机关院的刺头会表现得拘谨,恐怕曜第一个不相信,他深知对方的性格,直来直往,一但认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极致,绝不轻易回头。 可也正是这份不轻易,才使得蒙犽此刻有些小心。 他素来听闻外人说起过此间主人的孤僻与古怪,不易与人相处,而因为他自己可说就是这样的人,才深知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更务需恪守规矩。 他们其实并不是不好相处,而是如同孤傲的野兽一般。因为兽王谨守着自己的领域,只要不轻易踏足,也不会对外人轻易展露攻击的锋芒。 蒙犽也并不是第一次与对方打交道,而的确与他预料中差不多,那位沉默寡言的师兄并未和外界传闻一样不好相与。与其说是脾气古怪,不如说是心有所钟,并不在乎外界的评价罢了。 只可惜他也不清楚对方究竟钟情于何?说是机关术罢,但对方在机关一道上的技艺已算是高绝,却无在此一道上进一步提升的打算。 以至于这么多年以来对方一直在原地踏步,甚至难以从学院毕业,外面对此流言纷纷,传闻连贤者们提起这位弟子似乎也是摇头叹息。 他摸不透对方的深浅,但也懂得作为客人的本份——再说它人的评价又与他何干?自己来这里是有自己的目的。 正是在这样互不试探的情况下,蒙犽意识到自己似乎反而赢得了此地主人的认可。当然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毕竟外界与这位古怪的‘机关大师’交易的学生并不只有他一人而已。 不过对方闲暇之间的确是指导了一些他机关术上的知识,并且言语之间也对他所追求的道表示了认可。 ‘机关术从来非止于一途,而这天下之间的道理也亦然,你的想法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对方说这话时轻描淡写,但初闻此言时蒙犽心下却仍有些激动。 贤者们让他们寻找自己的路,因此不会轻易告诉稷下的学子们真理的模样,但少年人毕竟是需要寻求认可。 自从加入星之队以来,他身边是也有曜与西施这样的挚友,他也相信对方一定会认同自己的理念,可两人毕竟与他一样,只是学院内的学生而已。 可此间的主人则不同,虽然也未从稷下结业,但其精湛的技艺早已得到公认,其没有离开学院也是因为有旁的原因,但对方的身份,在稷下其实一直也是介于学生与讲师之间。 甚至后者所占的比例可能还要更多一些。 这还是蒙犽第一次在自己所坚持的道路上得到有年长者的认同,虽然认同也并不足以影响他坚持的信念,但无论如何也足以令他生出一些希望来。 有同道者为同志,对于如此清楚地认同自己志向之人,蒙犽心中也不由升起知己之感。 但他也知道这里的主人在外面风评如何。毕竟一介学子,无论如何都应以从稷下走出为己任,只是每每听到那些流言蜚语他都忍不住想要好好教训那些无知的家伙一顿,他心想自己这位师兄在机关一途上的技艺高绝至极,但旁人根本无从了解。 而对方无法从学院毕业绝非是因传言中的不上进,与自暴自弃之流。 只是每每想到对方那平淡如水的眼神,蒙犽也罕有地按捺下心中的怒火,他时常因为自己的原因和旁人大打出手,但却从不会给其他人惹麻烦。 何况还有西施与曜二人,蒙犽不太清楚自己的好友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而他一旦惹出麻烦,多半也要将二人卷入这个漩涡之内。 而也正因为这样的原因,关于自己的事情他也一直躲躲闪闪,从未告诉过二人。 对于明枪明箭,他自然无所畏惧,可积毁销骨的流言,少年应付起来同样稍略得生涩。 蒙犽在原地等了片刻,才从竹林之中飞出一只机关鸢来,落在他手上,他只看了一眼上面的信息,于是大踏步走了进去。 走近翠竹环绕的院落之内,便看到一个穿着墨色长袍、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由机关术搭建的拱形大厅之前,对方一头银发不修边幅地束在身后,脸颊上架着一副机关镜片,鬓角下巴胡子拉碴,显出些落魄的意味。 但男人仿佛浑然不觉一般,正旁若无人地昂着胸,一手托着镜片,一边专注于竹林上空飞来飞去的机关鸢。 直到蒙犽出声示意,男人才低下头来,用银色的眸子打量了对方一眼,平淡的目光径自落在蒙犽身后的机关战具上,只问道:“调试得如何了?” “比想象之中好了好几成,”蒙犽少有地恭敬地答道:“鲁班大师,多谢你帮我调试与修改这机关枪炮,有了你帮忙,我对未来的计划便有更明确的框架了。” “叫我师兄就好,我本也是机关院的一员,一介工匠而已,当不起什么大师的称谓,”鲁班淡然答道,“也你不必谢我,不过各取所需,何况就算没我指点,我想你早晚也会走到这一步。以你的天赋与心性,实现自己的目标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蒙犽闻言不由沉默了片刻。 鲁班又多看了他一眼,才道:“你来找我应该还有别的事情吧,你急于改造自己的机关战具,想必应当与不久之后的归虚梦演有关。在我看来大赛之日将近,这些日子你大可去忙自己的事情,至于答应我的那些材料,我也不急于一时,你可以慢慢去收集。” “材料我已经收集得七七八八了,大师,”蒙犽答道:“只是关于你之前提到的事,我去帮你打听了,只可惜并没有什么消息。” 鲁班略微讶然地看了看对方,随即默然点头认可:“不过预料之中的事情,你倒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蒙犽犹豫了一下,又道:“大师,另外关于你事前委托我收集的那些材料,其中有一件主材我已经有些眉目,但可能还需要等上一些时间。” 鲁班仍微微颔首:“你自便,我说过并不急于一时。” 不过说完这句话,中年男人忽然转过头去,眯起眼睛,将银色的目光投向竹林之外。 蒙犽反应稍微慢了片刻,但很快也听到那个方向传来细微的声音,也不由向那个方向看去。似乎有什么人正在争执,吵吵闹闹的声音由远及近,接着触发了竹林之上的警戒网,只见‘呼’一声半空之中飞翔的机关飞鸢纷纷向那个方向飞射而去。 蒙犽心中不由略微有些惊讶,这座位于机关道边上的工坊在学院之内声名赫赫,其间的主人更是以不好打交道而著称。一个连贤者几乎都管不着的人,旁人更是轻易不会来惹此地主人的麻烦,在此之前,他还从来没听说有人敢擅闯此地的。 少年心中正讶然于谁脑子里进了水,会跑到这个地方来找麻烦,但那纷纷扰扰的打斗声,与大呼小叫的惊叫声越来越近,好像是忽然之间穿透了竹林一样: “哇,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蒙犽,蒙犽你在里面么!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出来!” “救命,本天才今天要栽在这里了!” 一听到那个夸张而熟悉的声音,蒙犽一时间不由脸色狂变,回过头去。而一旁中年男人正好也转过目光来,与他对视了一眼。 “鲁班大师,那个是……”蒙犽张了张嘴巴,从来也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尴尬过。就算在玄雍当众为自己的父亲指责自己所学的机关之术是奇技淫巧的时候,他脸上恐怕都没涨红到这个程度。 他只恨不得地上有一条缝,让自己立刻钻进去算了。他早想到自己那个损友尽会给自己惹麻烦,但也没想到对方会麻烦到这个程度。 他只嘴巴一张一合,有些木然道:“……大师,那好像是我朋友。” 好在鲁班到未为难他,只转过头去,向那个方向比划了一下。过了一小会儿,便看到三头机关兽从竹林之中逐次走出,其中每一头口中皆叼着一个人,然后依次张嘴吐出。 只听通通三声,曜、孙膑与西施三人依次落在地上。其中由于曜挣扎得最为厉害,因此几乎是以头抢地,迎面摔了个结结实实,忍不住‘嗷’地叫了一声: “啊哟!” 他灰尘扑面,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才捂着发红额头抬头来,有些恍惚地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鲁班,与一旁的蒙犽。似乎是忽然之间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地方,才呲了呲牙尴尬地打了一个招呼: “那个……你们好……” 蒙犽不忍卒视,看了看乖巧地缩在一旁的西施与孙膑,才将目光转向身边的鲁班。不过后者仍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仿佛丝毫也不受影响,只把银色的目光在曜眉角之上停留了片刻,眼中似流露出一丝意外之色。 但也仅此而已,在几人察觉到这一点之前,他已收回目光,转过身,飘然而去。 只留下坐在地上的三人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一幕,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蒙犽看着这群损友,实在有些无力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所以你又不说,我们怎么知道你在干什么,”回去的路上,曜一边揉着额头上的淤青,已经抱怨了一路:“说来还不是怪你,谁知道你这么大个活人是不是失踪了,现在倒好,你还埋怨起我们来了……” “话是这么说,虽然曜这家伙经常不讲道理,可这一次我也须得站在他一边,”西施也道:“毕竟大家都是一个队伍的成员,理应当互相信任,可无论如何,蒙犽你都不应该瞒着我们啊。” 蒙犽自知理亏,只在一旁闷声不吭气一言不发。 现在看来鲁班大师并未因为自己的朋友们擅闯而生气,他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何况他本意是不想将其他人卷这个麻烦之中来,但眼下曜与西施自己也找了过来,他倒不至于继续矫情下去。 不过要让他因为这点儿小事低头认错,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是啊,”曜在一旁补充道:“我还当是多大的事呢,不过就是和那个古怪的家伙作交易么,你要收集什么材料,难道本天才还帮不上忙么。本人人脉遍布稷下,你要是早一些开诚布公,说不定早没这么多事儿了。” 蒙犽斜了这不要脸的家伙一眼,仍也不开口。 而曜与西施在一旁嘀嘀咕咕,一边还不忘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脸上还余着一丝失望之色。本料想蒙犽这家伙藏着天大的秘密,结果闹了半天就这点事儿?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只有一旁孙膑看着这两个家伙有点无语,心想事先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这一路上信誓旦旦要抓住同伴的小辫子,好叫对方吐露实情什么的。 现在倒好像倒过来了一样。 不过蒙犽这时才开了口:“说来师兄他不是什么古怪的人,只是醉心于机关之术,不喜与外人交流而已。他帮了我不少忙,你们以后别这么叫他了——” 曜有点意外地看了这家伙一眼,有点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和那家伙攀上交情了,难怪不愿意告诉我们,我听说学院之中许多人认为他是个怪人,你不会以为我们会因此看不起你吧?” 蒙犽脸一红,闷声道:“那倒不至于。” “我懂,你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曜点点头,“我还会不知道你心中的想法。” 蒙犽哼了一声,不过心下却是坦然。毕竟这就是自己所认可的朋友,朋友之间,就没有那么多曲曲折折。 不过曜说着说着,忽然逾发有些好奇起来:“说来我们上次还讨论过他罢,外面有人说他是墨子大人亲点的弟子,机关术甚至不在贤者之下。可他又一直留在学院之内,小他好几届的学子都已经从稷下毕业了,但他好像一直却没有走过春秋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是了,”曜忽然反应过来:“你那时候反应便挺奇怪的。” 蒙犽涨红了脸:“师兄的机关术高绝,那些不过是旁人的闲话罢了。我本也不关心这些,但我受师兄指点改造了自己的机关炮,他对我有恩,我怎么能任由旁人在面前这么说……” 他喃喃道:“其实旁人也就罢了,可你们不同。” “明白,明白。”曜点点头。 蒙犽停了片刻,没有说自己到这里来的原因。 正是因为观星台一战让他认识到自身的不足,才萌生要进一步提高自己的想法。可毕竟想法这样的东西只要自己了解就可以了,重要的是结果。 曜这时又道:“这么说来你认识他应该已经挺长时间了吧?” 蒙犽闻言本能地有点警觉,看了对方一眼,总觉得这家伙又在打什么馊主意。 但曜眼珠子一转,继续道:“我听说他在学院之内经营了好多年,手艺又高绝至极,时常与学生们作交易,算是富可敌国了吧?” 蒙犽有点没好气道:“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曜有点痛心疾首:“你忘了我们星之队还差一个人了么,他这么厉害,又有钱,完全可以保障我们星之队的后勤对吧?” “……所以难道你就完全没有想过,将这位师兄拉进我们星之队来,他还是学生对吧?是学生就可以参加归虚梦演对吧,要是有他加入,那我们拿第一岂不是十拿九稳了?” 此言一出,不要说蒙犽,一时间连一旁的西施与孙膑都有点震住了。 西施张了张嘴,看着他们这位队长大人一时之间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孙膑也是眨巴了一下眼睛,他身为机关院的学子,自然也听说过关于这位鲁班大师的传说。可自从这位‘大师’的传奇事迹在学院之内名声鹊起以来,好像还真从没有人从这方面打过对方的主意。 023 但仔细想来,曜说的好像又还真没什么问题。是啊,不管对方机关术多么高绝,在学院之内是什么地位,但只要没走过春秋道,不也就是学生么? 而归虚梦演对于参加的学子的唯一要求,好像也仅仅就是风闻分数要达标而已,而这位‘大师’虽然的确是迟迟没有毕业,可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斑斑劣迹。 可要说这个提议合理…… 他实在也很难得出这样诡异的结论。 蒙犽也是像头一次认识面前这家伙一样,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认真的?” “当然,他不是也找你帮忙了么?”曜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天才计划可行,“那加入星之队是不是也可以作为一个交易?你想想看,这很合理,不是么,他应该不会介意这样一个来自于天选之队的邀请罢?” “天选之队?” 蒙犽顿时有点眼前发黑,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 不过作为星之队的队长,曜一贯有一个过人的大心脏。 旁人都认为这样提议不过是痴人说梦,可他却毫不介意地、并兴致勃勃地将之提上了日程,同时丝毫不觉此举有任何问题,并开始付诸实践。 只是万事开头难,正如蒙犽所言,他很快碰了壁。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之中,曜不止一次鬼鬼祟祟潜入这片竹林之中,只是失败的多,成功的少。 失败的时候难免落得一个鼻青脸肿的下场,而就算是偶尔的成功,也只不过是被机关兽叼在嘴上,送进院落之内等待对方发落而已。 只在仅有的几次短暂的交流之中,曜才算得到了对方唯一的一个答复: “没兴趣。” 不过曜并未放弃。 他反倒是越挫越勇。距比赛之日日益临近,曜越想越觉得这位‘师兄’正是他们星之队必须的人才,他和蒙犽以不着调名声在外,就算是武道院的学生,也未必愿意加入他们的小队。 而星之队除了一个必要的选手之外,同时还有后勤问题亟待解决,如果有这么一位大高手的加入,不论是正赛成员,还是后勤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也只有依靠这么一位成员,星之队才有机会在缺乏替补的情况下,在归虚梦演的大赛之中拿到一个较高的成绩。 除此之外,他还在一次次的失败之中总结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经验。曜逐渐发现,要是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潜入对方的工作间的话,多半会落得一个鼻青脸肿的下场。 但若是和蒙犽一道前往的,至少会有一个与这位机关术大师会面的机会。而对方之前说的也不过是:“没兴趣。”而已,至少在曜看来,这算不得是一个严词的拒绝。 没有兴趣,就培养兴趣嘛,就算对比赛没兴趣,也可以对其他东西有兴趣。作为一个醉心于机关术的工匠,总会对什么东西产生兴趣的。 不得不说,曜总算是在这方面有些小智慧。 同时他厚起脸皮来,对方总也不好意思次次避开不见,毕竟无论如何,他是与蒙犽一道前往的。而鲁班没有理由,同时也不屑于为了这样一点小事避开与蒙犽会面。 于是久而久之,曜竟然也在这片竹林之中混了半个客人的身份,至少现在他发起话题的时候,对方也不会再刻意不搭不理了。 但与其说是后者软化了态度,不如说是对方实在是为这家伙不胜其扰,你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有如此旺盛的精力与如此多的问题,简直像是一个行走的好奇宝宝的一样。 更令人头痛的是,在后者看来,这家伙的自我感觉实在是良好到爆棚;那些在他听来都有些感到羞耻的发言,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怎么能坦然说得出口的。 只是看一眼坐在一旁面不改色的蒙犽,鲁班大师强忍住自己内心翻腾的意见,觉得在这两个小家伙面前,自己实在不至于表现得太过大惊小怪。 于是转机就在这样的僵持之中到来—— 在一个在曜看来再平常不过的午后,他再一次和蒙犽一起光临了这片竹林之中,后者是为了那些收集材料任务的后续事宜,而前者则纯粹是百无聊赖。 自从活板走廊一行之后,他与蒙犽的风闻计分已经转正,足以够得上参加归虚梦演的标准。而那些玄雍之民那边有西施与孙膑奔走,秦执等人又消停了下去,一时之间也用不到他出马。 虽然对方一直号称要报复,可曜兴致勃勃地左等右等,也等不来魔道学院那些人的光顾,早就对此事不抱希望,有些兴致缺缺起来。 因此他这些日子总结下来,就是无事可干,属于混日子等死之列。 唯一要做的的事情,似乎也就是拉这星之队的最后一位队员上贼船,但此事的进度一直趋于停滞状态,曜一时倒也不着急。 只不过这一天他跟着蒙犽带着些好奇走入这间工作室之时——认真说来,其实大部分旁人皆会对这座位于机关道一侧的工坊感到好奇,曜自然也不会例外。 他感兴趣地看着那些悬挂在大厅之上的各类机关飞翼,还有陈列在檀香木长桌上的缩小比例的袖珍楼阁,有一些看着相当眼熟,似乎便是学院某一部分的缩比例模型。 还有大幅面的图纸,其一层一层地叠在地上,似也没什么人整理过。 各种会动的与不会动的机关物件,散落一地,那些奇巧的器具,发着咯吱咯吱的声音绕着大厅走了一圈又一圈,仿佛永远也不知停息一般。 然后便是大大小小的机关飞鸢,与通体晶莹的沙漏,似乎象征着此地的主人对于时间与天空非同一般的执念。 而在一扇拱形的圆门之后,有一座高耸的大厅,里面一排排并列矗立的柜子里,陈列的满是各种各样的机关部件,要不就是厚厚的书籍。 以及一些大大小小的人形机关,随手被丢弃了一地—— 曜正坐在客人的位置之上注视着,看了看那些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机关笼子两眼,此地的主人此刻便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 罕见地,对方竟并未先向蒙犽开口,而是看向他,忽然问了一句:“听说不久之前学院关于那些海沟之乱的玄雍之民的安置,你在这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这个问题意外到一时间曜都没反应得过来。 毕竟在他的印象之中,这个沉默寡言男人对他向来是爱答不理。其实倒也不怪对方,毕竟就算面对蒙犽之时,对方从来也就是寥寥数语而已。 只是今天太阳似乎是从西边升起来了,这位机关术大师竟然率先向他提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直把曜震了好一阵子,才堪堪反应过来,挠了挠头,讷讷地道:“其实也不关我什么事,只是为此打了一架罢了。” 鲁班银色的眸子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看了他一眼,但并未在‘为什么打架’这个问题之上纠缠下去,似乎有自己的信息渠道。 他只是默然了片刻,才又开口道:“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但首先你得回答我一些问题。” 曜也张了张嘴巴。 而这句话好像一道惊雷一样,几乎一下子将一旁的蒙犽炸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了看一旁的曜,然后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鲁班。 那脸上的神色,正活像是大白天见了鬼一样。 “你是说,”曜也干巴巴地重复道:“可以给我们一个机会,加入星之队?” 鲁班摇了摇头:“加不加入你们的小队还另说,只是一个让我考虑的机会而已,至于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还得要先回答我一些问题。” 曜犹豫了片刻,其实也没什么好犹豫的,在此之前他软磨硬泡的功夫都使尽了,也没有任何建树。他其实都有些心生退意了,准备同时作两手准备,毕竟比赛之日临近,星之队总也不能连队员也凑不齐。 但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先于他提出了这么一个石破天惊的条件来。这些念头在曜心中一闪而过,他便立即点了点头,在旁人眼中他纵使有千般缺点,但总算也有一个长处。 那便是自信心十足。 鲁班也不惊讶,抬头看了看对方的眉角,平淡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我听说不久之前在旧观星台发生了一些事情,你曾经去过那个地方么?” 曜闻言又吃了一惊,没想到对方竟然会问这个问题。他忍不住和一旁的蒙犽互视了一眼,他们两都去过旧观星台,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对方所问的那件事,应当正是他们的亲身经历。 但这个问题叫他有些不太好回答,毕竟庄周大人亲自过问过此事,说明这件事可能有些非同小可。在没有得到过贤者大人的确认之前,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将当日的经历泄漏出去。 不过对方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并从这犹豫之中得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又平静地开口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我不想了解其他细节,但有一件事,你得告诉我当时所经历的情形。” 曜有点犹豫:“何事?” 高大的男人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索什么,鼻梁上架着的镜片折射着来自于穹顶之上的灯光,一时之间让人看不清其后的神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点了点自己的眉角,问了一个在曜听来有些古怪的问题:“你有没有见过这么一个东西。” 鲁班比划了一下,大约是一个圆盘的形状,厚度大约在一寸左右,但他并未描述这个物件的特征与材质,似乎只要真有这么一个物什,曜就一定能认出来一样。 不过曜自己却迷茫了片刻,他哪里见过这么一个东西?可听对方描述,却隐隐约约又有些眼熟,只是一时之间记不起来,脑子里仿佛一片纷乱。 看他皱着眉头的样子,鲁班似乎若有所得,但也不开口,只静静地立在原地看着低头思索的曜。 蒙犽在一旁插不上话来,看看鲁班,又看看曜,一时间有点坐立不安。 过了好一阵子,鲁班忽然开口问道:“你最后看到的是什么?” 这句话像是一道闪电一样划入了曜的脑海之中。 自从观星台的那一夜之后,那一幕便像是刻在了他的记忆之中挥之不去,那个星辰的印记,以及静静悬挂于夜空之中的星河。 日日夜夜的梦境,在这一刻映照入现实之中,以至于他下意识开口道:“那个印记……” 只是这话才刚出口,曜立刻意识到不妥,有些警惕地闭上嘴巴,皱起眉头看向对方。 不过鲁班仍旧是不以为意的样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过度紧张。 男人抬起头来,平静地用银色的眸子注视着曜的眼睛,缓缓地开口问道:“你受过伤,那之后你是不是做过梦,我没猜错的话,你去过循环梯?” 曜身上已是冷汗淋漓,对方所言几乎全中,他在活板走廊之中曾经经历过那一切,那之后重重梦境几乎日夜与他形影不离。 他总是梦到那个满是镜子的大厅,但却又不知其意,只是每一次醒来,记忆便一片空白。 这件事他这些日子以来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他连向西施与蒙犽也没提起过。 蒙犽这时也发现了曜的不对劲,他看了看对方逐渐变化的神情,下意识向前一步,略微挡在了自己同伴身前。 不过鲁班并未表现出什么恶意,只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其不用不安。 而正是这个时候,曜也声音沙哑地开了口:“……你怎么知道这些?” “学院之内隐藏着不尽的秘密,”鲁班平静地答道:“有些为人所知也并不奇怪,或者说它们不过是久远的知识而已,在工匠眼中也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事物。” “你知道那是什么?” 鲁班摇摇头:“对你没什么坏处,你大可以放心,只是要小心,或许有旁人也在觊觎同样的力量。” 他停顿了片刻,“小心为人所利用,你可以继续听从庄周的安排,小心谨慎一些总没坏处。” 曜微微有些疑惑,可心中已经松了一口气。比起面前这个男人,他更相信贤者大人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坏心,而两者的意见是一致的,这让他稍稍放下心来。 他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又道:“你要问的就是这些?” 鲁班点点头。 “那你问完了么?” 对方仍是颔首。 “你问这些有什么意图?”曜追问道。 “不一定,”鲁班默然了一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镜片,才答道:“或许有机会你能帮上我一个忙。” “帮……忙?” “帮我复现一些东西,”鲁班似乎犹豫着选择自己的措辞:“或者实现一些设想。” “能告诉我是什么么?” 鲁班摇摇头:“等到那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但眼下还不是时候。”他说到这儿,话锋一转,“现在回到原本的话题上,我已经问完了想要问的问题,现在可以考虑给你们一个机会了。” 蒙犽在一旁听两人打哑谜正听得一头雾水,此刻总算是听到了一句自己能懂的话,下意识道:“一个机会。” 鲁班轻轻一颔首,让鬓边的银发都顺着肩膀垂下来:“还记得我们的交易么,那个交易中有一个破碎的机关核心,要是你们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帮我找来那件东西,我不是不可以考虑临时加入星之队。” “真的!”曜好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的稻草一样,他今天下午大起大落的心情简直是糟透了,而这一刻才仿佛拨云见日一般,“那么规定的时间是?” “自然是在归虚梦演的报名截止之前,”鲁班轻描淡写地答道:“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清楚,就算在那之后你们完成了任务,也没什么意义了。” “好,一言为定!” 曜大喊一声,几乎一握拳蹦了起来,这如此之多的坏消息之中,他可总算是抓住了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 024 曜歪着头端倪着穿透竹林的阳光,不时挥舞手中的星曜剑扫开那些飞舞的叶片,冬日的凋敝似乎并未穿透这片林地蓬勃的生机。 据此之前不到半个钟头的经历,在此刻看来却好像隔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遥远一样。他在那些问题之下几乎战栗了,从旧观星台到活板走廊一系列经历如同光怪陆离的幻景一样,一股脑涌入他思绪之中。 但曜撇了撇嘴,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似乎还有些不服输。这次在对方面前丢了大人,但仅仅是因为信息不对称或措不及防的缘故,要是下一次,他绝对不会再上当。 最好是找一个机会,让对方也出出洋相,少年颇有一点报复心意味地寻思着。 竹林之中很静,只每隔一段距离耸立着高大的石碑,远远近近,高低不一。石碑被修饰成剑形,上面安置了竹檐,时不时有一两只机关鸢停留在上面,歪着头注视着路过此地的陌生人。 那些黑色的石碑上纂刻的文字或者来自于先古的典籍,先贤的警句,抑或根本解读不出含义,有人说它们是三位贤者留下的,但也可能是来自于那些早已从学院之中走出去的前辈之手。 曜回过头,似乎留意到自从离开鲁班的工坊以来蒙犽有些异乎寻常的沉默——虽然对方一贯是这样闷不作声的样子,但至少也还没到现下的程度。 只见少年一只手搭在自己的机关炮上,低着头,两道眉头紧紧蹙着,似乎仅仅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当中。曜看了一阵子,似乎看出对方心中那重重的忧虑,这才开口问道:“你还在想之前的事情么?” 蒙犽抬起头,看了曜一眼。在他的印象当中,他从来没有见过对方露出那种仓惶的神色,无助得好像是溺水之人一样,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但他张了一下口,有心想要问什么,可最终还是没问得出来。他只摇了摇头,低声答道:“如果是关于那件事,庄周大人也告诫了我同样的话。” 曜有点意外地问:“你在观星台也见着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我当时从大厅逃出来,没能找到你,”蒙犽叹了口气,看了看挂在身后的机关炮,“可惜当时要有这东西,我就能帮上忙了。” 曜这才意识到对方追求变强的源动力,心中有些感动。 不过他向来不是会安慰人的性子,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何况他身上的压力一点也不小,自从年前与阿姐发生了那么大的争执以来,又连续遇上了一系列的事情。 连月来反复经历的噩梦,放在普通人身上,恐怕早已将之压垮。可他是曜,星之队的队长,他心中仿佛有无穷无尽的信心与动力,他相信还没什么困难可以拦得住自己。 正因为有这样的自信,他才可以扛得下来。 少年眯起眼睛,举起手中的星曜剑,让透过竹林的阳光从薄薄的剑刃边缘映照下来,形成狭长的光隙,落在自己笔挺光洁的鼻梁上。 “我当时看到了一道光。” “一道光?”蒙犽愣了一下。 “在黑暗之中的一道光,它向我飞了过来……”曜肯定地点了点头,将剑放低,让剑脊上延伸的冰凉的触感抵住自己的额头。 许多想法在他心中回转,可又无法将这个话题继续进行下去,因为就算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光究竟是什么啊。 幸好蒙犽是个优秀的听众,曜不提,他也不问,只闷声不吭气地走着。 “你不好奇么?”曜扭过头,看着这个性格离奇的家伙。 “有什么好好奇的,”蒙犽答道:“我只知道学院内有贤者大人们。” 那倒也是,这个理由倒也不错,曜心想,和自己想到一个地方去了。三位贤者正是稷下学院的定海神针,要不是有庄周的指点,他这会儿可能要迷茫得多。 又过了好一会,蒙犽才试探着问了一句:“那个,你……没事吧?” 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遇上了自己不认识的蒙犽,这个刺猬头哪会有主动关心人的时候啊,从对方嘴里面说出来的话语都是硬邦邦的,不打一点折扣。 “……你头晕了?” 蒙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再开口。 “哦,其实我挺好的。”曜又答了一句。 他再一次举起剑来,眼睛拢成狭长的一条缝隙,用余光注视着自己剑刃,穿过剑刃的阳光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像是一轮五彩的光晕:“其实我是这么想的,这或许是一项考验,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蒙犽脸上的神色表示对这没头没脑的话语的迷惑。 当然了,他也知道这家伙说话向来令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曜倒不介意,大约是已经习惯了两人之间的对话模式,提高了声音:“你想想看,整个学院可只有我们经历过观星台的事件,你听说过那些前辈们的冒险吗?我猜,这一定是因为我是上天选中的那个人的缘故,哈!” 他这才转过头,一本正经:“所以说,我一定是某个故事的主角。” 蒙犽差点呛住。 少年当即翻了个白眼,好在在对方身边类似的胡话他也听得够多了,足以产生免疫反应。 于是他只是看着对方收剑回鞘,长吐了一口气,仿佛说完这番话之后彻底卸下了背负在身上的担子,身上的重重压力一下子烟消云散。 蒙犽有时候也不得不佩服。 或许只有这个被他们称之为队长的古怪家伙,才有这样小强一样的能力,仿佛所面对的一切困难与焦虑,皆不过只是虚无的过眼云烟一样。 他不由回想起自己的童年,他出身于玄雍的将门世家,从小学习兵法的经历并不愉快,他离经叛道,总是与大人们的意见格格不入。 他其实并不是不喜欢这条道路,只是那条的陈旧的路上积淀了太多的灰尘,他想要将之一扫而空,轻装上路,但却难于得到人们的认同。 那时自己何尝不是面对同样重重的压力,但却绝不是喊上几句口号,便可以一往无前的。这份能力,是等闲的其他人羡慕不来的。 曜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之后,似乎便将之前的不开心忘得一干二净,这才想起当下的正事来,回过身来问道:“说起来,那家伙提到的‘破碎的机关核心’又是什么?” 蒙犽一阵无语。 他看着这家伙一时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连自己要找的东西是什么也不知道,就一口答应下来?” “又没有损失,为什么不,”曜理所当然,“且说如果不答应下来,我们之前岂不是白费劲,赔本的买卖本天才可敬谢不敏。” 说罢,他又有点不放心起来,“对了,那家伙说我们找到了那个什么破碎的机关核心,他也只是考虑加入星之队,他不会摆我们一道吧?” “放心,”蒙犽没好气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师兄说考虑,那基本就等于是答应了。” “我也只是这么一说而已,用得着生气么?他是你们机关学院的人,又不是我们武道学院的人,我这不是不了解么,总之他不会放我们鸽子便好。” “谁和你一般见识?”蒙犽哼了一声,“那个破碎机关核心乃是某种古代科技的产物,说起来也并不罕见,稷下周边,长夜山中到处都是那些巨大的遗迹,里面时常发现这些东西。” “是么,那我们有没办法搞到手?” 蒙犽点点头:“我已经寻找它们好一阵子了,眼下已经有些眉目了。” “等下,你说你已经寻找它们好一阵子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蒙犽斜了他一眼:“因为鲁班大师没告诉你,那本来就是我与他交易的一部分。” 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他等于说是顺水推舟将这个任务给星之队了啊,没想到那家伙虽然看起来冷冷淡淡的,但实际上也是个不错的人呢。” “师兄他本来就是如此……”蒙犽停了停,“只是外人的曲解与偏见而已。” 曜对此倒是不以为意。 那个机关学院的传奇天才,他的名声早在自己和蒙犽来这座学院之前便已经在这片区域之中广为流传了。 虽然谈不上太好,但其实也说不上坏,在外人看来那座工坊之中最多就是有些古怪与神秘而已。 事实上自从三贤者将学院内的管理工作下放之后,稷下许多区域的建设,皆是出自于这位天才工匠之手。比如机关道,还有新设立的机关学院的主厅。 对方早已名声鹊起,甚至有人说他是墨子之下机关术的第一人,这份盛誉,旁人可无法拥有。虽然长期时间驻留于学院之中,至今也没有毕业一事,的确成为了对方身上的一个污点。 不过在曜看来这倒也算不上什么,否则他也不会起心思,要将对方拉入星之队中。 旁人有许许多多的顾虑,但在曜这里只要决定了的事情就鼓起全力去干,而且现在看来——不也成功了么? 他只摇头晃脑地嘀咕了一句:“但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一直得不到贤者的认可,始终留在稷下呢?” 蒙犽长叹了一口气,这何尝也不是他心中的疑惑。“我听说……他是醉心于机关术,但由于某些原因,贤者大人似乎认为他走得过远了。” “过远了?” 曜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离奇的说法。 蒙犽并未作解释,他自己也不明白,何况这样的评价就好像是玩物丧志一样,算不得是一个好的评价。 虽然或许贤者的本意并非如此,但在外人看来,这无疑是另一个污点。 他换了一个话题:“师兄他只是在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那件东西对于他来说或许重要超过这世上的一切,因此驻足不前对于他来说或许也并不算什么。” 曜听得一头雾水。 但作为稷下的学生,他大约明白贤者们是主张他们向前看的。一个沉溺于过去的人,无法找回自我,自然没有办法通过春秋道的考验。 那无字的石碑之上,是倒映不出迷茫之人的探求的。 “但什么东西会那么重要?” “我也不知道,”蒙犽摇了摇头:“或许是一件机关造物,他曾经托我去打听过一些消息,可惜那些消息都虚无缥缈,我也一无所得。” 蒙犽沉默了片刻,似乎不愿继续在这个话题之上纠缠,这才一转话锋再一次又说起了关于‘破碎的机关核心’的事情。 他这才告诉曜,由于机关术之中也有关于古代技术的研究,因此机关学院之中去研究那些古代科技产物的人大有人在。 而就在学院附近,从长夜山到先哲阁这片广袤的区域之中,便分布着大量的宏伟遗迹,因此那些古代科技产物在学院之中流转的数量其实为数不少。 不过那些皆是有主之物—— 但他们要想办法弄到这些东西,可能性最大的方法,还得是从黑市上获取。 而蒙犽便认识这么一些人,说来作为稷下的学生,本来是不应该与这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联系上的。 不过托了那些受过他们恩惠之人的福,那些来自于五湖四海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皆有的玄雍之民中,自然有那么一些掌握着灰色的渠道。 在这些人的介绍之下,他与其中一些卖家已经完成了不止一次交易。 他还知道这些卖家之中,其中至少有那么一个手上应当是掌握着他们想要的东西的,只是对方显然更愿意与老客户作生意,并不太在意他们这些‘临时’的插足者。 所以在蒙犽进一步释放自己的诚意之前,对方显然并不急于与他见上一面。 而蒙犽是在当天晚上的‘星之队’的碰头会上与众人开诚布公这一切的。 听完他的描述,曜、西施与孙膑皆表现出了有些意外的神色——当然,某个本不属于‘星之队’的少年,是被强拉到这个地方来的。 “原来如此,”不过听完之后,孙膑却是第一个发问的:“可我们要怎么才算是进一步传递诚意呢?” “等,”蒙犽显得十分镇定,回答道:“等就行了,那些人不会轻易信任我们,可他们终归是要做生意的。这几个月下来我和这些人打了不少交道,大约摸清楚了他们的脾性。” 西施与曜忍不住有刮目相看的意思,带着讶异之色看了看这位自己的同伴。 他们可没想到这个平日里闷不吭声的家伙,这几个月来竟然独自做了这么多事情。 不过孙膑仍旧担心。 他沉默了一会,才小声提议道:“可我听说那些人十分危险,学院可不主张我们和那些人打交道。” “他们当然危险了,”曜接口道:“外面可是将这些人蔑称为‘鬣狗’,鬣狗是什么意思各位应该清楚吧?为了钱,这些人可是敢于铤而走险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危险是对于旁人来说的,有我和蒙犽在,这些人在我们面前也只能是乖宝宝而已。蒙犽一个人都敢与他们作交易,总不能我们好几个人还怕上这些家伙了吧?” “可是……” 孙膑仍旧是一副担忧过度的样子。 不过这时西施也开了口:“只要我们谨慎一些的话,确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据我所知学院之内与这些人打交道的人多了去了,本姑娘可是听说机关学院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学生去过‘暗市’,他们好像还将这称之为什么来着……‘开开眼界’?” 少女回过头,看向一旁的蒙犽:“蒙犽,你说是吧?” 蒙犽点了点头。 见三人都是这个态度,孙膑只好叹了一口气,不再开口。因此寻找破碎机关核心的任务,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而此时距离归虚梦演开赛的日子,事实上已经不足一个月了。 025 一旦定下目标之后,时间便在漫长的等待之中度过。 不过搞定了鲁班大师之后,‘星之队’倒也不至于无事可干,由于比赛之日将近,因此队伍各成员之间的磨合训练显然也要提上日程了。 虽然答应鲁班大师的机关核心还没到手,不过一个临时组成的队伍总需要时间来熟悉,后者还不至于不近人情到要等到最后一刻,才参与到星之队之中。 因此在西施的主张与安排之下,众人便以这座位于竹林之中的工坊为据点,第一次开始以‘星之队’的成员的身份,进行起了合作训练。 选择这个地方的一大好处便是僻静,外人甚少会到这个地方来,因此也不清楚这段时间以来‘星之队’的这些成员神神秘秘地究竟干什么。 甚至一时间,关于秦执那些人的报复的传闻,似乎皆因为这片竹林的庇护,也逐渐离众人而远去了。 不过这些训练之中,鲁班大师参与指导的多,参与实战的少,毕竟在曜的定位之中,这位机关大师本来也是‘星之队’后勤的支撑者。 对方首先是一个工匠,其次才是一个机关术士,虽然成名已久,但事实上战斗力比起他与蒙犽来,也并未超出多少。 不过对方倒是免费为各人调试与改进了他们各自的机关战具,其中尤其是蒙犽与孙膑两个机关学院的人,在鲁班亲手制订的计划之下进步明显,甚至可以说是提升了一大截。 相对而言武道学院出身的曜则有点郁闷,他的星曜剑得自于其姐,乃是家族所传,总不可能拿去进行机关改造。 当然鲁班还是送了他们一批自制的小物什,比如机关飞鸢,还有一些发烟器之类的机关器具,算是勉强提升了一下全队的战斗力水平。 至于要问某个少年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当然是因为某人的坑蒙拐骗了—— 按某人的说法,‘星之队’是五个人,但在五个人凑齐之前,‘星之队’总不可能以四人为规模进行训练罢? 因此他只好‘拜托’这位他们新近结识的‘小朋友’,来帮他们一个忙,至少在找到第五个人之前,完成‘星之队’的磨合训练。 同时帮忙应付一下归虚梦演那边的报名流程,先顶替一个名字上去,让‘星之队’不至于因为人手不够而无法参赛。 对于自己的朋友丝毫也没产生怀疑的孙膑还真信了这个说法,就这么懵懵懂懂地,被曜半拉半就地拖到了这个地方来。至于后话如何,恐怕一时之间也无人得知…… 曜正气喘吁吁地将手中的剑一转,向下往沙地之上一插,两腿一伸,就地坐在竹林之间。 蒙犽罕有地不在,据说是因为那个什么劳什子‘机关核心’有了眉目,因此先一个人前往学院外了,没来参加五个人的训练。 曜仰起头,看着不远处少女正低着头,从工坊附近的池子里掬起一捧水来,将水花洒在湿漉漉的脸上,然后伸出雪白的胳膊擦了一把汗。 鲁班大师则已经一个人先回自己的工坊之中去了。曜回过头,又看了看坐在自己一旁,正通红着一张小脸,和自己一样同样气喘吁吁的孙膑。 “呼呼,你没事吧?”他一边问,一边递过去一竹筒水。 孙膑接过竹筒,轻声道了一声谢,接着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曜的目光这才落在对方的膝盖上,虽然说早已习以为常了,但他还是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这个清瘦少年时,对于覆盖于对方膝盖以下部分的机关义肢,那时他还是相当好奇的。 但这一刻孙膑像是留意到他的目光,略有点不好意思地向后收拢了一下双腿,并跪坐在地上。他脸上红晕稍稍褪去一些,只是仍显得有些窘迫—— 这对义肢是他与外人最大的不同,即便是在好友面前,孙膑也下意识不希望对方留意到这一点。他用手压住自己的膝盖,仿佛那东西让他显得是一个与旁人格格不入的怪物一样。 而曜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礼,连忙道:“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什么,”孙膑赶忙道。但说完这句话,他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沉默了一会,才抬起头来道:“其实不用介意,曜大哥……” 他又小声说道:“我和大家认识了这么长时间,其实你们也从未因为任何事而讥笑过我,是我自己太过敏感了一些……” “怎么,还有人因此讥笑你?”曜眉毛一竖,“说说看,是哪些人,看我和蒙犽找不找他们的麻烦?” “不是,那倒没有,”孙膑赶忙摇头。 其实他一个人习惯了独来独往,除了一头扎进知识海洋之中外,甚少与外人打交道,既没有什么朋友,也并没与什么人结仇。 虽然他一直担心自己在旁人眼中显得怪异,可事实上在旁人眼中他或许根本就是一个小透明,因此又哪会有什么人会莫名来讥讽呢? 至少那种家伙,在稷下是不会存在的。 此外在那件事之后,他更是彻底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要不是为了寻找那些相关的禁忌的知识,孙膑认为自己或许要将自己藏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从此隔绝与外界的往来。 他心中偶尔会有那样坠入黑暗与冰冷之中的错觉…… 只是在‘星之队’的这段时日以来,这样的感受似乎越来越离他而远去了。 曜仔细看了看对方清澈的眸子,意识到他并不是在说谎,这才放下心来。 作为队长,他可不能容忍自己的队员在外面受欺负。 他双手枕头靠在一块青石之上,仰着头注视着竹林上空的空隙,忽然之间开口问道:“说起来,我、西施还有蒙犽,你都知道我们的来历,可你还从来没给我们讲过你的故事呢?” 孙膑闻言有点紧张:“我吗?” 曜点了点头:“你的腿……自小就是如此么?” 孙膑楞了一下,赶忙用力摇了摇头:“是因为一场事故。” “事故啊……” 曜沉默了片刻:“对不起。” 孙膑微微叹了一口气:“没关系,因为其实比起这双腿来……我更宁愿失去更多的东西,也不要让那场事故发生。” 曜转过头来,有点意外地看着他。 孙膑握在膝盖上的手捏紧了,又松开:“我在那场事故之中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朋友,也是曾经我唯一的朋友。”他的声音愈发低了下去:“……而相比起来,我不过只是失去了一双腿而已……” 曜不由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什么似地问道:“我好像听过那个事故……只是不知道原来是你,我听他们说你在机关术之中探求时间的秘密……” 停顿了片刻,曜又问道:“是为了找回过去么?” 孙膑怔了一阵子,才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他将双手按在膝盖上,小声说道:“我问过墨子老师,他告诉我时间是最诡奇与瑰丽的领域,非凡人可以掌握。我可能终其一生,也无从所得,而从中想要找回过去,多半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可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不想要放弃……”孙膑眨了一下渐渐发红的眼睛,“因为这一切,这一切是我最后的希望,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抓着它……抓着它将失去的一切都拽回来……” 他转过头来:“……曜大哥,你能明白么?” 曜只静静地看着身边瘦削的身影—— 孙膑几乎将下唇咬出了血,声音也更咽得不成样子,眼泪几乎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脸颊垂了下来。 他一只手抹着泪,浑身颤抖着,他一向胆小又好哭,昔日同门的师兄们都拿他当作取笑的对象,可那个唯一会鼓励他的人,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还从没听过如此坚强的故事呢——” 曜忽然开了口。 他又展颜一笑,向少年递过手来,吐了一口气道:“嘿,所以男子汉大丈夫又有什么好哭的,现在你是星之队的一员了,大不了以后我们一起将的你朋友找回来不就是了。”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瑰奇的领域,可本天才也正喜欢有挑战的事情,因为我血脉的缘故,我可以使用星辰的力量。所以连凡人也可以传承星辰之力,这世上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孙膑怔怔地看着对方伸过来的手,一时间竟忘了哭泣。 那仿佛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温柔的话语,彼此重叠在一起,但脸上所带着的不拘的笑意,是如此的相似。 那种曾经拥有过,却又得而复失的感受,刻骨铭心,让他几乎窒息。 他甚至迷迷糊糊忍不住会想,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自己是不是便不会认识西施姐姐,那么也便不会再有这之后的邂逅了。 一个人前行之时只会感到孤独,但若有了同伴,便好像忽然之间涌现出无穷无尽的力量与信心来。 孙膑看着那只手,鼻子一酸,差点又要掉下眼泪来。但曜的话终归打动了他,作为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又成什么样子。 是啊,他终归是要靠自己的力量扭转一切的人,将挚友从不可能的时间带回来,那是他必定成功的信念,就从成长为真正的男子汉开始吧。 他伸手用力擦了擦自己的泪花,然后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的手。 曜这才露齿一笑,同时用另一只手向对方扮了个鬼脸。 不过身后这时马上传来刺耳的声音:“你这家伙又干了什么好事,把人家弄成这副模样?” 曜不用回头也听出那是西施的声音,“作为队长我正在关心队员呢。” 话还没说完,‘啪嗒’一条湿毛巾便甩在了他脸上,“自己去洗把脸,”西施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然后才对一旁的孙膑说道:“外面有人找你,是不是你的朋友?” “找我?”孙膑脸上泪痕未干,忍不住愣了愣。他随即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站了起来:“那个,西施姐,我先离开一下……” 西施只点了点头。 只是孙膑走到竹林的出口处,似乎又想到什么,有些踌躇地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向两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西施看他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孙膑咬了咬唇,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道:“西施姐,曜大哥,我最近听说秦执他们已经准备好要对付你们了,你们一定要小心一些,如无必要……请尽量不要离开学院。” “我当是什么事呢,”西施忍不住好笑:“放心好了,不要说你曜大哥和蒙犽那刺猬头,本姑娘就能对付得了这些土鸡瓦狗,他们大可以来试试。” 她摆了摆手:“去吧,别耽搁了,你朋友还在外面等着呢。” 孙膑看了看两人,犹豫再三,才扭头出了竹林。 曜这时才把缠在自己脸上的湿毛巾扯下来,呸呸两声,才上上下下打量了面前的西施一番,仿佛发现新大陆一样。“喂,我说刚才这话可不像是你说的,要是我和蒙犽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膨胀起来了?” 少女回过头,把眼睛一眯:“原来你也知道你们两个是什么德行,不过不然呢?我虽然不主张去惹麻烦,可要是对方找上门来,本姑娘也不介意给他们一点好看。何况事权从急,接下来就算真有什么麻烦,我们相避也没那么容易——” 曜微微楞了一下,似乎听出少女话中的言外之意。 “怎么,蒙犽那边有消息了?” 西施拍了拍胳膊,让停在那里的一只机关飞鸢振翅飞上林稍,曜这才注意到对方手中握着一卷纸绢。西施将手一扬,将那一小卷纸绢向他丢了过来,同时开口道: “对方同意和我们交易了。” 026 稷下,是位于云梦泽与玄雍之间一片广袤的区域。对于世人来说,这里也就是盛名享誉大陆的稷下学院所在。 但事实上,即便是贤者所创立的学院,也并不可能横跨整个稷下。从学院学子的视角来看,南起春秋道,东至观星台与北游之路,再到先哲阁乃至于长夜山之间的这一片区域,才算得上是学院的核心。 而除此之外,那些隐没于稷下崇山峻岭之中的广阔区域,潜藏着自上古时代以来的无数秘密,巨塔耸立,那些纵横交错于地下的宏伟迷宫,则一日也不会消逝。 秘密吸引来了猎人,而久而久之,当存在成为了合理,也便自然而然催生了一个地下的市场。 “当然了,”西施一边走一边向曜解释道:“稷下皆受学院所管辖,这些灰色的区域也不例外,它们之所以存在,多半是因为学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两人顺着长长的阶梯一阶阶向下,四周翠林环绕,风景秀丽。 蒙犽并没有亲自来接他们,而是找了一个‘引路人’来与他们联系。‘引路人’也是前来稷下避难的玄雍之民,因此可说是间接受过‘星之队’的恩惠,不敢有丝毫不尽力,只把前前后后的情况仔细与他们描述了一遍。 其实蒙犽这些日子以来也是通过难民与货主联系的,这些人毕竟来自于五湖四海,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更容易取得遗迹猎人们的信任。 再加上他们对学院心存感激,依仗起来也更加值得信任。 按来人的说法,在此之前蒙犽已经和那些人打过不少交道,但对方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独行侠’而已。而这一次与他们接触的遗迹猎人是行业内一个小有名气的组织,也更加谨慎。 事实上对方一开始并不是很乐意与‘新丁’打交道,因此足足把蒙犽谅了有一个多月。 “‘新丁’就是说不是熟客,”引路人一边向两人作名词解释:“独行侠则是指那些一个人只身行动的遗迹猎人,当然他们也不是完全一个人,就像有时候孤狼们也会组成狼群一样,但很少会加入什么固定的猎人组织。而那些团体的猎人,则正好与之相反。” 提到猎人与暗市,一旁西施倒是如数家珍一般,“这些行走于灰色区域之中的人中,什么三教九流的人物皆有,有些人还会恪守规矩,而另一些则完全是无法无天之辈。” “当然在稷下这里,情况要稍好一些。毕竟这儿乃是学院治下,贤者的脚下嘛,不管什么人至少还卖学院三分面子。比不得那些真正混乱不言的地方,据我所知除了玄雍之外,这类暗市在各地皆存在着,在长安与玄雍之间的三不管地带,甚至可以拿人命当作草芥。” “你怎么知道这些?”曜有点意外。 “毕竟我可是出身于这样的地方。”西施笑了笑。 少女说着说着,好像勾起了什么回忆一般,不由抿起嘴,略微出了一会儿神。 曜听说过对方的经历,一时也不再开口。 一路上,引路人又与两人讲了些关于学院与这个暗市之间的事情。 稷下学院分为上下两区,上区便是学院的核心区域,是三个学院所在的区域,机关道、观星台乃至于春秋道都在这一区域。 而下学院区则在学院的外围,在学院的主体之外,也可以说是外学院区。 这些区域多位于学院附近的山谷之中,汇集着外来的客商,学院内日常用度为数不少,因此也自然而然吸引了许多嗅着商机而来之人。 这些人在学院之外落脚,经营,同时又带来为数不少的手工业者聚集,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数个大型的集落与市坊——即下学院区的东南二市。 事实上在学院的鼎盛时期,在学院周边依靠着学院讨生活的人,数量也一度达到了学院内学子的数倍甚至十倍以上。市坊非在学院范围之内,但一样也受学院管理,因此算是稷下的外延区域。 非学院的学子,外来者很难进入学院的核心区域,因此对于一般人来说,这些外延区域也便是稷下的所在。但即便是下学院区,也一样有许多其他地方难得一见的风光。 至少每逢节庆,学院内的学子们便会统一到市坊之中来游玩、采买与放松心情,或者美其名曰观察世情,这些天之骄子,平日里可是难得一见。 而从下学院区再往外延,便是而今玄雍之民驻留的区域,早些这些地方曾经是行商们临时落脚之所,但而今已经为一片片棚舍所覆盖。 不过在机关学院师生的规划之下,棚舍之下却少有混乱滋生,这片区域反而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按‘引路人’的话来说,‘暗市’位于这些棚舍区之中。 ‘暗市’开市的规律,根据四时变化与日月盈昃而定,据说这样一套复杂的变化只掌握在少数内部人士手中,其他人皆要通过‘中介人’进入。 一边说间,这时三人才进入下学院区,幽静雅致似乎一下子便退去了,松林左右分开,前方鼎沸的人声一下子扑面而至。 曜伸长了脖子向前看去,只见一条长长的市坊在山谷之中曲折蜿蜒,市坊之中人流往来,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之中似也弥漫着一股浓厚的食物的香气—— 他看到商户正将牛羊投入煮沸的大锅之中,引得不少人旁观,紫苏与月桂的香气远远飘至,令曜喉头耸动了一下,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他不由自主向一旁看去,正好也看到西施正看向自己。“你带钱了么?”少女忽然问道。 “钱?”曜愣了一下,在学院内可用不上那东西。 西施闻言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翻出包包来道:“算我请客好了,我就知道你和蒙犽两个都是穷光蛋。” 这突如其来的喧嚣,那种感觉仿佛一下子从学院的安宁与清寂之中,跌入了熙熙攘攘的凡尘之下,周遭的一切,皆满是生活的气息。 “原来这下面这么有意思,”曜一边四下张望,听着四周商铺的吆喝声,不由心生感慨。 此起彼伏的嚷嚷声,几乎要直传到上方的学院之上。 “墨子院一百四十二号的订单到了吗?” “从长安送过来的云纹笺还有没有存货?” “东西组装好了,便送到元歌剧场,听明白了吗,别再送错了!” 曜看到一只银色的飞鸢衔着长长的纸单,从那间铺子里飞了出来,一振翅,便汇入了山谷上空的一道道银色汇流之中。 在那个地方,是数不清的机关飞鸢正在穿梭,它们或者飞过几个街区然后一个飞剪往下坠去,或者飞上了更高的山崖,一剪翅,向着上学院区的方向飞去。 曜还看到一家书坊前的活字印刷机,上面的活字一排排飞舞着,好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自动寻找位置,然后将一页页书页吐出来。 绕到另外一边,才看清那印刷机后面有一间屋那么大小,连着大大小小的传动器与齿轮,每一次活字起伏,这机器都发出巨大的轰鸣之声。 西施叼着一片食物,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才告诉他那是机关学院这个月最新的产品。 据说是能将藏书楼的效率提升三成,但故障率一直高居不下,一周前那东西被退了回去,没想到已经送到下学院区来进行实践与改良了。 少女话音才落,那机器就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接着冒出滚滚浓烟来,上面活字也掉落了一地。 曜正看得瞠目结舌,而机器一旁看着的小厮’哎哟’叫了一声,便跌跌撞撞跑进了屋子里。没多时,几个穿着机关学院装束的墨子学生便从那屋子里鱼贯而出,看着那机器,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样子: “怎么又坏了?” “明明已经排除过问题了啊?” “这可真是麻烦了,这么下去怕是过不了关了。” “学长们也不在学院,要不然可以问问他们多好。” 直把一旁的曜看得一头黑线。 他与蒙犽两人皆是头两年的新生,课程上还没有前辈那么自由,这几乎还是头一次到下学院区来。 不过到了临近结业,学院便会主动安排学子入世体察世情,就像他们眼前所见的这一幕,不远处这些机关学院的学生一样。 稷下的市坊与别处也大为不同,街上几乎看不到携行重物的牲畜,大多是各式各样缓缓而行热重型机关,一步一顿,把曜看得啧啧称奇。 目光越过这些机关巨兽,山谷两侧耸立的崖壁之上,是一道道银索,飞鸢缆车正从其上飞跨而过;缆车之上,还有风雨桥,犹如一座座彩虹,横越山谷之间。 他仰着头,还从未从这个角度审视过学院。 目光所及之处,一座座桥廊,远处石碑广场,藏书阁甚至是机关学院的一角也清晰可见,在普通人眼中,学院与仙宫也是无异。 这不由让少年心中生出一番别样的感受来—— 那座远离凡尘的学院,或多或少还是离他心目之中的那个江湖太远了一些。 “行侠仗义,果然还是要到整个大陆之上去,便像是李白大哥一样,”曜用指节叩着自己的剑锷,有些喃喃自语道,“不离学院,终究只是雏鹰而已。” 两人沿着市坊又走了一阵,蒙犽找来的那人领着他们来到一处街口交汇之处,并指着不远处一处显眼的标识告诉两人,只有‘中介人’才知道怎么带他们进入暗市之中。 而他只能带两人到这个地方,待会儿自会有‘中介人’来这里与两人会和,并带他们去暗市之中与蒙犽碰头。 对方又向两人细细描述了一番‘中介人’的特征,才将会面的信物转交给西施与曜二人,并向他们告辞。 西施闻言也不奇怪,她历来知晓关于‘暗市’的传闻,而只有‘中介人’才知晓如何进入暗市的方法,便也向对方道谢。 那人离开之后不久,两人果然便等到了那个‘中介人’。 来者年纪不大,是个个子瘦长的青年,一身劲装打扮,给人的感觉倒像是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水手,裸露在外的肌肤呈古铜色,脸膛微微有些发紫。 对方看到曜手上的信物,眯了一下眼睛,便走上前来,也松开手掌出示了自己的信物。 按说‘中介人’该是游走于遗迹猎人之间的掮客,这些人多半沉稳老练,城府深沉,但这个年轻人身上却丝毫也看不出通常那些亡命之徒身上常有的阴鸷与狠厉之色,相反,他看着二人,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来,微微一笑,并伸出手来: “想必二位便是我的主顾了,久等了。” 西施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对方手上裹着的油布,那上面满是油污,也不知道沾了些什么东西,皱着眉头往曜身后退了退。 不过后者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只一把握住对方的手,好奇地问:“我们也是刚刚到,你就是带我们去暗市的‘中介人’?对了,暗市是什么样的?” 那青年有些意思地看了看两人,只作了一个请的姿态:“两位可随我来。” “暗市在这个方向?” 曜看了看那个方向,有些好奇地问。 但青年不答,只反问道:“当然是去交易的地方,怎么,二位不知道么?” 曜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只好欲盖弥彰道:“怎么会,你只管带路好了。” 对方倒是不以为意,只笑了笑:“那二位请随我来。” 曜只好跟上,这时西施在后面轻轻踹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笨蛋,别随意暴露我们的信息。” 曜摊了摊手,一脸无辜,他又说错什么了? 不过西施只十分嫌弃地看了看他的手,警告道:“你离我远点!” 曜吃人嘴短,此时不好意思反驳,只得默默让开了一些。 不过两人窃窃私语,那青年似乎丝毫也不在意,并未表现出一丝好奇心,只默默在前面带路。他带着两人穿过市坊,进入了先前所提到过的棚舍区之内。 曜这时有点忍不住问道:“我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那青年这一次倒是如实答道:“快了,就在前面。” 他倒也不是说谎,才没走多远,三人便在一处空地上停了下来。 曜环视一周,只见着空地之上有一株枯死的古树,除此之外再无特别。他收回目光,忍不住问道:“就这里?” “就这里。” 青年点了点头,他上前一步,将手放在那枯树之上,口中似乎念念有词什么。而下一刻,神奇的一幕发生看了,枯死的树皮好像活过来了一样,在他面前左右分开,竟徐徐形成一个一人来高的树洞。 这时对方才回过头来,对二人说道:“两位,请随我来。”说罢,他一低头钻进那树洞之中,下一刻便好像大变活人一样在两人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027 见到这一幕曜微微有点吃惊,不过一旁西施已经先一步跟了上去,身形一闪,也消失在树洞之中。 曜见状愣了一下,却听一个声音从树洞之后传来:“快进来——” 那正是西施的声音,曜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也跟了上去。 而一进入树洞,曜感到自己面前的景象猛然一花,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忽然之间变得嘈杂与喧嚣起来。 他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一步踏入树洞之后,竟进入了一处集市之中,而身后哪又还有什么枯死的老树? 只见两条笔直的街道正在交汇,四周皆是繁忙的景象,远远近近商坊鳞次栉比,各色摊位之上陈列的货物琳琅满目,而且稀奇古怪,其中大半皆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少数见过的,也是一些罕见之物,比如他正看着不远处一只趴在罐子上的蜥蜴,明明是只四脚的壁虎,但忽然之间从背后伸出两只七彩的羽翼来,并一张一合。 这不由让曜想起了那些来自于大陆西方海都、日环城神话故事之中的生物与精怪。 他曾经在父母的床边故事之中听过那些奇幻的事物,而今却是亲眼目睹。 “羽龙,”西施已先一步小声告诉他,“这种东西对于梦境有特别的亲和力,在长安这些地方若是有识货的人,这东西可以卖出天价呢。” “你见过?” 少女皱了皱鼻子,“我可是亲眼见过那些纸醉金迷的地方,人命未必比一件物什值钱。” 曜忍不住仔细看了她一眼。 说罢西施又有点可惜:“但这只太小了,还是幼生体,而且多半长不大了。” 曜点了点头,他其实也认识这东西,魔道学的识物课上学过。 他又看向另一边,一家商坊的天花板上垂下来的许多水晶罐,里面装着的玉石一样的生物,正砰砰乓乓撞击着罐子,发出悦耳的声音。 市坊之中一多半的声音,皆是由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发出来的。此外远处还有一头关在牢笼之中的山魈,对方站立起来足足有两人多高,正不住地向四周发出警告的咆哮。 那叫声惊得曜后退一步,措不及防之下撞在身后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身上,他还没来得及道歉,而对方黑袍之下已经伸出一个小小的侏儒的脑袋,恶狠狠地瞪着两人。 而一双大手从上面伸来,将那侏儒脑袋按回了袍子里。黑袍客这才居高临下地冷冷看了两人一眼,西施正要将曜拽回来,但那个青年已经从前面赶了回来,一把将两人给拦住,然后忙不迭地向对方道了个歉。 “在这地方最好小心一些,”青年转过身来警告两人道:“这里可不是只有稷下的学生,虽然对方碍着你们身份不能拿你们怎么样,但也能让你们吃够苦头的。” 他又停了停,才道:“而且我也不想丢掉这份工作。” 两人只好闭嘴。 末了曜才回头向西施提问:“这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西施似乎还未从之前的遭遇之中回过神来,面上微微有些泛白,惊魂未定地答道:“梦之术,简单一些说外面那枯树只是一个魔道学的障眼法。” 她四下看了看,这才缓过一口气来:“至于那究竟是一个门户,将我们传送到了这个地方。还是暗市本身就在下学院区中游走不定,这我也不太清楚。” “要是蔺且老师在这里,说不定能看出什么端倪来,”她有点可惜,“我终归所学尚浅,看不出那个门户究竟是用的什么术法。” 曜听了个大概,他对魔道学本来就不感兴趣。 只是四下看了看,才发现四周多是之前那样的客人,浑身上下裹着斗篷与长笠,神神秘秘,或走或停。对方交易之时也不会大声喧哗,只拢着手与店主比划一番,似乎是猎人之间专用的暗语,外人一时也看不明白。 除此之外便是稷下的学生,学子们倒不作多余打扮,不过看装束一大半是机关学院的学子,少有一些魔道学院的人,至于武道院的学生,除了他自己之外再见不着第二个。 他还看到一些穿着灰色长袍的学子,忍不住下意识向后稍了稍。那竟是监察院的人,不过能在这地方看到监察院的学长,至少说明这地方还在学院的管辖范围之内。 这让两人稍微放心了些许。 果然,无论如何这里毕竟也仍是稷下—— 不过按青年的介绍,这个地方叫做暗市巷,外行人才会直接称之为‘暗市’,这里原本也是东南市坊的一部分,只是被法术掩盖了起来,才形成了今日所见的情形。 这个说法倒是印证了西施的推测,这个地方外来的规矩很多,外人最好是不要在这里惹麻烦,否则就算是学子,吃苦头也是难免的。 这里虽然也有监察处,但监察院的人一般不会太过深入插手这里的浑水,除非是涉及到学子的人身安全问题。 这个说法让曜稍微收敛了一些,这里毕竟只有他一个人,身边又不是蒙犽。他就算不怕惹麻烦,但也不想把西施也拖下水。 “之前那个侏儒,”这时曜才想起什么,小声对西施说道:“好像是赑屃的混血种,那家伙身上竟然带着这种异兽,多半不是什么好人。” 西施即答:“我看着地方就没几个好人。” 曜对这个评价倒是深以为然。 那青年带着他们穿过街市,踏入了位于街角的一处商铺之中。三人一进入铺面,曜便先眼尖地看到一个小男孩儿在那里向他们招了招手。 “小不点?” “小安,你怎么在这里?” 他和西施正有些惊讶,不禁一齐开口。 但只见小男孩自顾自地一转身,掀开商铺通向后面的一道布帘从那里消失不见。而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又带着一个人从那里走了出来。 来人正是蒙犽。 西施与曜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对这个处处透着拒人千里之外气息的古怪所在充满了不适应感。 两人忍不住不约而同看向蒙犽,心中对对方皆有些刮目相看之意,也不知道这个平日里闷不做声的家伙,究竟是怎么在这种地方适应下来的…… 不过他们才正要开口,而蒙犽已经先一步制止了他们。后者向外看了看,但见那个年轻的‘中介人’十分守规矩地等待在商铺外没进来,这才抬起头用目光示意两人进去说话。 “怎么了?” 曜就算是再迟钝,看到这样的情形也感到不对劲起来。 蒙犽走进后厢房之中,拉上布帘,然后才回过身,皱着眉头向两人开口道:“东西已经拿到了,但我感到有些不对劲,我好像被人跟踪了。” 他又看向两人,闷着声问道:“你们呢?” 曜与西施对视了一眼,一齐摇了摇头。 只是西施略一沉吟,忽然开口道:“不过倒是你找来那个‘中介人’,在我看来不太对劲。” 蒙犽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两人。 “也是,”曜想了一下也开口道:“那家伙对我的问题总是推三阻四,他既然要带我们进入这里,那我们问一下相关的情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我总觉得那家伙有什么地方瞒着我们的样子。” 西施也在一旁点了点头,显然她也有相同的看法。 蒙犽闻言拿出一只机关飞鸢来,掀开帘子,向外面抛了出去。曜看着那飞鸢拍打了两下翅膀,便飞出了商铺,立在那儿的青年看到这一幕,但也没开口。 蒙犽放下帘子,从怀中拿出一只青铜镜片来,那镜片与外面的飞鸢相连,可以通过机关飞鸢孔径状的视野观察街面上的情况。 这小东西也是鲁班大师的作品,对方不仅仅帮他们一行人改良了机关战具,还送了每人一堆这些‘小玩具’。 曜看着镜片之上的景象,这才问道:“你当着那家伙的面这么干没问题?话说回来在这地方也可以用机关术么?” 蒙犽点了点头:“在这里每个人或多或少有些自己的手段,只要不太出格,不会有人过问。”他像是花了一番功夫才想出这番话来,有些默默无言地说道:“这里有监察院的人,那些人不会在街面上造次,当着他们面这么做,也是为了震慑对方。” “在这种地方,你太软弱,别人就会欺上门来;要是太强势,对方就会因为没有安全感而铤而走险,所以互相保持一定威慑很重要。” 说罢,他轻轻哼了一声,显得有些不屑的样子。 蒙犽也是罕有地主动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来,在这之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上了多少当才有这番感悟。两人看着他,皆不由得神情动了动。 明面上大家似乎都对归虚梦演不以为意,但私底下其实都比谁更努力,曜也就不说了,为了招人想了不少主意,头发都愁白了不少。放在过去,他几乎是不可能把这点儿小事放在心上的。 而西施虽然看似一直游走在星之队的核心之外,但一样为了星之队的事尽心尽力,说白了还是在给曜与蒙犽惹下的麻烦善后。要不是她,两个人这些日子下来几乎不可能全心全意投入到归虚梦演的准备工作上。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一时皆有些沉默。 “接下来怎么办?”曜问道。 “再观察一下,”蒙犽将镜片放在手上,监视着外面的情况,答道:“我一个人不太放心,不过你们来了便好,即便是有人有什么想法应当也不敢在街上对我们动手。” 说罢,他拿出一个小盒子,交了过来:“这便是从那些遗迹猎人手上得来的,机关核心,我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你们保管一下。” 少女点点头,接过那盒子收好。 曜这才问道:“对了,为什么小安在这里?” 蒙犽看了看蹲在自己身边的小男孩,解释道:“是里正让他跟来的,我在这边需要一个联络人,小安目标小,人也可靠。再说他还小,遗迹猎人们不会太在意他。” 两人这才点了点头。 而正是这个时候,忽然地面微微晃了一下。 曜第一时间还以为是错觉,正抬起头来想要问其他人,却见西施也正向这个方向看来,张口欲言。只是话还没出口,忽然整个屋子猛烈地一晃,像是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倒塌下来一样,只听从外面传来一声惊叫: “那东西逃出来了——!” 正在监视外面情况的蒙犽也是脸色一变,回过头咬着牙对两人说道:“出事了,那只山魈逃出来了,它冲这个方向过来了,我们得赶快逃出去!” “山魈?” 西施这才想起不久之前自己在外面见过那头凶狠的野兽,一时不由花容失色,可那东西好端端待在笼子里怎么会逃出来的? 而曜与蒙犽反应很快,一把撩起帘子,一人一只手抓住西施,便向外面冲了出去。曜还喊了一嗓子:“小安,跟上我们!” 小男孩沉稳得异于常人,似也不害怕,这闷不吭声地跟上三人。 三人才走出后厢房,只听忽一声一件东西从商铺外面飞了进来,撞倒了几排架子,上面零零碎碎的东西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然后又是一声裂响,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生生落在外面的摊位上,带着一片陶瓷碎裂的声音,将那摊位之上的坛坛罐罐踩了一个稀巴烂。 三人步子不由一顿,前方光线也为之一暗,一张有如车轮般大小的雷公脸已经从铺子外面探了进来,毛茸茸的脸上生着一对血红血红的眼睛。 这不是外面那头山魈是什么? 曜与蒙犽看到这一幕一时间脑子都有点空白,成年的山魈是排得上号的猛兽,而且生性残暴,攻击性极强,绝不是他们这几个二年级学生可以对付得了的。 这种东西要远在云梦那些地方才有野生的存在,在稷下周围,几乎见不着这个档次的异怪,就算有,这早给学院的巡查队拿下了。 他们也不知道之前守在外面的青年是遇害了,还是早已逃之夭夭,但眼下连自己也顾不得,也没时间去考虑其他人。 只见那山魈红着眼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而下一刻才留意到面前三人,它像是一下子受到挑衅一样,立刻就向着三人呲牙咧嘴,露出尖锐的獠牙来。 曜也不多想,‘铮’一声拔出剑,拦在西施与蒙犽之前。他这一刻虽然一样紧张得要命,但自诩为队长,又比蒙犽痴长些年岁,同时作为男子汉,当然得第一个站出来。 而西施这时却反应了过来,竟回头去在地上摸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从那堆零零碎碎的东西之中找出几块散发着奇光的鸡血石来,放在鼻端一嗅,便立刻秀眉紧皱。 而这时山魈已经受到刺激,一爪向曜挥来,它那爪子又长又尖,竟像是铁鞭一样带起破空之声。只不过这时火光一闪,一发炮弹轰鸣着射出,正中山魈的爪子。 猛烈的光焰在众人面前炸开,冲击波将商铺内的几排柜子掀起,七零八落地倒向一旁,也撞得众人东倒西歪。那头山魈也在爆炸之中后退了好几步,蒙犽抓住这个机会,咬牙收回机关炮,对其他人喊道: “快退回去,它进不来!” 曜在爆风之中晕头转向,但还没失去警戒心,闻言一把拉起西施,推开东倒西歪的架子从原路退了回去。 少女也抓住小安,一把将对方搂进怀中,然后并在蒙犽的断后之下,几个人鱼贯又退回了后面的厢房之中。 三人刚一落脚,后面便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只听一声木材断裂之声,三人背后的门框竟一下凹了进来,其上的木梁也断成了好几截。 三人看着墙壁之上的裂缝,一时有些面面相觑。 眼下显然留在这个地方也并不安全,蒙犽看了一眼四周立刻对两人说道:“去窗户那边,那里可以通向后面的巷子里!” “真是倒霉,”曜抱怨了一句,心想这次的交易多半也泡了汤,“好端端的,这头畜生怎么会逃出来?” 话音未落,后面西施一把拉住了他们。 少女摊开手掌,露出先前找到的那些荧荧发光的鸡血石,对两人说道:“这东西是赑屃的排泄物,传说它的气味对山魈有很强的刺激作用,这东西是先前有人从外面丢进来的——” 此言一出,屋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曜与蒙犽互视了一眼,然后才向少女问道:“你确定么?” 西施摇摇头:“关于山魈那一段我不太确定,山魈与赑屃皆是异兽,平时难得一见,不过这东西在市面上比较值钱,所以我……” 曜与蒙犽了然。 少女平日里就是一个财迷嘛。 西施瞪了他们两人一眼:“其实也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个说法,不过我之前在你们后面看得真切,从外面抛进来的那件东西便是这些石头。” 曜与蒙犽闻言皆不说话,看起来有人想要对付他们,从之前那个‘中介人’的反应来看,与他们交易的那一方嫌疑恐怕不小。 对方竟然想要黑吃黑,曜心中一时火冒三丈。不过眼下显然不是发火的时候,此时山魈在另一面又开始撞门,每一下都让墙上裂口更大几分。 他与蒙犽皆是这一届学子之中的佼佼者,两人拿定主意——先去后面巷子里再说。 “西施,你护好小不点儿。”曜又提醒了西施一句。 少女只将小男孩护在怀中,并向两人点了点头。 028 两人这才到窗边试了一下推开窗户,但纹丝不动,曜无奈只得抱头向前一跃,‘哗’一声破窗而出。他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爬起来,回过身去,对其他人作了一个无恙的手势,然后便将小安与西施从窗后接了出来。 最后才是负责断后的蒙犽,他戴着厚厚的手套在窗户上一扫,扫清了碎渣,然后一个人翻窗而出,与外面三人会和。 只是四人才刚一走出巷子,便有几道黑影从左右两边跳下,向着他们一拥而上。对方身着黑袍,一言不发,上来便动手,前面几人手持利刃,后面两个则手中空空,但看起来同样棘手—— 这种人要么是魔道学者,或者机关术士,比起寻常人更难缠许多。 好在由于之前西施的提醒,曜与蒙犽此刻心中皆怀着一定警惕,只见情况一变,曜便已先一步扬起手中星曜剑,当一声架开了对方的利刃。 他又将剑刃一转,让剑身之上流转的星辰光华打在对面脸上,刺得那人一下子闭上眼睛,下意识后退一步。而曜借机上前飞起一脚,将对方踹飞出去变成一个滚地葫芦。 其他的黑袍客见状发出一声大吼,左右两边围将上来,但放在曜眼中慢得好像是蜗牛爬一样,“这点功夫也敢来买弄!”曜长啸一声,扬手一式裂空斩,带起的月华在黑暗之中如闪电一般绽开,‘叮叮当当’将几个人手上的兵刃皆打飞了出去。 看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黑袍人竟然愣了一下,似乎一时之间给曜的神威给震住了。还有人下意识瓮声瓮气说了一句:“这家伙怎么变厉害了……?” 但曜一时却没听清。 他现在思绪高速运转,眼前这些人可是货真价实的亡命徒,不比他平日里在学院之中打架斗殴。他虽然从没杀过人,也没起杀心,但却一点也不敢轻易留手。 站在黑袍人身后的两个术士眼见着同伴受阻,再等不及,立刻举起手来,口中念念有词。但哪知一直藏在蒙犽与曜身后的西施至始至终都留意着他们,但见两人施法,立刻将手一张—— 只见黑暗之中一道能量构成的轻纱长绫从曜与蒙犽身后飞射而出,像是一道无形的波纹一扬越过一众黑袍之人,然后化虚为实,重重地击中那两个术士的胸口。 后两者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哇’一声飞了出去,撞在后面的墙上,像是一滩烂泥一扬滑落下去。 黑袍客们回头一看,也是头皮发麻,但拦下这几人也是死命令,他们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可这时蒙犽已经抄起机关火炮,瞄准众人,扣下扳机,一条火蛇飞了过来,在从他们面前落下一道金线。 这下子一众黑袍人也只能你推我挤地向后退去,让包围圈立刻出现了一道裂口。 始终高度集中注意力的曜马上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回头便对西施喊道:“带着小安冲过去!” 少女也不犹豫,立刻抱着小男孩便冲出人群,从那个口子一跃而出。曜与蒙犽紧随其后,这时黑袍人也反应了过来,再一次围了上来。 不过曜和蒙犽是什么战斗力水平,没了小安拖累,两人一转身回去,一人一个便将追上来的人踹飞了回去。再一转身,曜才发现前面不知什么时候一道阴影脱离了墙面,无声无息拦在了西施之前。 曜一看到那道影子,心中立刻警铃大作,昔日在活板走廊之中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浮上心头。 他当时便与那东西交过手,深知对方的厉害之处,蒙犽还好,但西施绝对不会是对方的对手。他当即大喊一声:“西施,小心前面!” 西施本来正护着小男孩,有些担心地向他们这个方向看来,而得曜一提醒,此刻下意识回过头去,这才发现拦在自己面前黑影,一时之间不由脑子里一片空白。 但那黑影已经向她伸出手来,她颈项之处几乎已经可以感受到那冰冷的触感。少女有些僵硬地抬起头去,湖水一样的眸子里不由映出那黑洞洞的阴影来。 “你……” 曜看到这一幕几乎可以说是心急如焚。而一旁蒙犽早已架起机关炮向对方开火,但那黑影不过是将手一扬,便将那道从炮口之中射出的金光挥向一侧。 炮弹击中远处的建筑,立刻化作一团耀眼的火光。 蒙犽看着这一幕几乎是呆住了,他的机关火炮可是由鲁班大师专门调试升级过的,威力比之前提升了不知几成,居然就让对方这么徒手接住了? 这是何方神圣? 但曜倒是没呆,举起星曜之剑,口中吟诵剑诀,身形几乎是刹那之间化作金色沙砾,片片消逝。 身形消逝,却化作一道星芒,跃向前方,在半空之中经历几次转折,然后居高临下,犹如一道跃动的电光般笔直地斩向了那立于西施身前的瘦长黑影。 然而黑影只是抬起头来,有些冷漠地看着这一幕,好似自言自语一般:“归尘逐星?” 他将手一拦,只单手便接住曜从半空之中挥下的长剑,整个人犹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曜听到当一声金石交鸣的利响,几乎震得耳目火星飞舞,只觉自己一剑好像斩在了花岗岩上一样。但这一剑他用尽了星辰之力,就算是花岗岩也该开山裂石了,可对方却好像是没事人一样。 “好强……”曜心中骇然,同时眼角余光却看着对方另一只手以手成刀,一掌向自己刺了过来。 这一掌要着实了,他恐怕要落个一掌穿心的下场,但好在曜本也不是毫无准备,事实上他出这一剑之前便已预料到了可能会无功而返。 而他真正的杀着还在后面,只见他借着一剑之力,在半空之中微微侧身,然后另一只手握着什么东西,往对方脸上一扔: “——吃我臭臭炸弹!” 那东西正是鲁班大师送他们的‘小玩意’儿之一,只见东西不过鸡卵大小,在半空中飞旋着向那人飞去,那人反应倒也快,闻言下意识将手一掩鼻。 可万万没想到,下一刻那东西竟然炸出一团耀眼的闪光来。 在场的所有人当中,只有曜一个人事先有所准备,提前将眼一闭,只听四周所有人都齐齐发出一声惊叫来:“啊,我眼睛——!” 只是那影子反应也快,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眼一闭,可仍旧受了影响,他再顾不得西施,只将手一松,闭着眼睛下意识向后退去。 三人一退,除了那道影子之外皆各自跌倒在地上,而一件东西也从西施手中脱手飞出,落在地上。 曜一睁眼,也看清那件东西,竟然是他们从遗迹猎人手上获得的‘核心’。而那道影子的目光似乎同一时间也落在那盒子之上,对方犹豫了片刻,然后看了他一眼,忽然一伸手——那盒子便凭空向对方飞去,落入那阴影之中。 曜当即大怒,大喊一声:“把东西还来!” 而此刻远远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原来从山魈逃出算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在暗市之中巡逻的监察院的人这一刻终于反应过来了。 而那影子似乎也预计到了这一点,拿到东西便一转身便消失在了小巷的另一头。 “喂,站住!” 曜几乎一蹦三丈高。 只是他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黑影已经从他身边冲了出去,曜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小安。 他心中顿时大急,自己怎么忘了小安还在身边了,要是小不点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该怎么与其他人交代? 他当即又大喊一声:“小不点儿,快回来!” 但小安像是没听到一样,向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曜无奈,也只得提起剑追了过去,追了好一阵子,才在前面看到小安在前面和一个人扭打在一起。 “你是谁!” “放开小安!” 曜见状心中不由一急,生怕小不点儿受了伤。而对方似乎也反应过来,忽然一脚踹开了小安,然后回身看了他一眼,才匆匆逃开。 曜倒是想追上去,可他眼下心系着小不点儿的安危,又哪还管得着其他? 他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去,却见小安捂着肚子脸色青铁倒在路边,一时吓得差点六神无主,赶忙扶起这小家伙。好在才过了片刻,小不点脸色便好了许多,人也悠悠醒转过来。 “小不点儿,你没事吧?”曜忍不住颤声问道。 小男孩揉了揉肚子,然后抬起头看着他,摇了摇头。 曜自不放心,又再三检查,才确定对方确实没什么大碍。 这时蒙犽与西施也从后面赶了上来,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众穿着灰色长袍的监察院的学子。他一问之下才得知原来那道影子的主人离开之时,其他的黑袍人也仿佛是早已约好一样纷纷作鸟兽散。 而那之后监察院的人才姗姗来迟,自然是扑了一个空,只遇着了他们几人而已。 监察院的人这才问询了一下几人的情况,了解了一下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除此之外,也没过度为难他们。 毕竟皆是稷下的学子,相较起外人来,监察院的人当然更愿意相信自己人。 而按照监察院的人的说法,之前是有人趁乱放出了山魈,然后才酿成了后面的骚乱。现在山魈已经被闻讯赶来的老师们制服,只是现场一片混乱,更有人受了伤。 听说还有人受伤颇重,此刻已经送回学院医治了。 唯一幸运的是伤者之中并无稷下的学子,否则这事就捅破天了。 不过暗市方面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之后学院方面少不得会有一番整治,估计不少人会为此担上责任。 而就算是现在,情况同样复杂—— 因为根据曜一行人的证词,显然这事并不是偶然发生,而是背后有人主导。‘黑吃黑’这样的事在暗市之中可大可小,但一旦涉及了学院学子,监察院方面少不得一番鸡飞狗跳。 不过曜且不管监察院那边会如何,他心中疑问重重——那些人真是‘黑吃黑’么? 那道影子他明明在活板走廊之中见过,还一度以为对方便是那个什么众镜幽魂。可循环梯的幽魂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难道是自己从一开始便弄错了? 可如若不是,那影子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又一次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还有那些神秘出现的黑袍人,又是何方神圣? 他看向一旁,西施正显得有些情绪低落,低着头一言不发。 毕竟那‘盒子’乃是由她所保管的,但却没有看好大家共同的‘财产’。只是曜与蒙犽对此倒也不在意,两人甚至还一齐出言安慰了前者一番,才叫心情稍稍好转了一些。 而至于之后怎么办,蒙犽倒也没表态,那是鲁班大师的任务,按说他应该对此负有责任。不过他也只对两人说,不必太在意,鲁班大师那边自交给他去交涉。 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因为大伙儿总得面对现实,对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监察院那边找人也需要时间。而他们手上又没有什么线索,也只能先回去再讨论。 不过离开暗市之时,小安一路上跟他们走了好长一段路,一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曜问这小家伙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但对方也只是看着他们轻轻摇了一下头。 不过把小不点儿卷入危险之中,本来也非曜的本意,这让他对此颇为歉然,心中早已打定主意以后决不能再出这样的事情。 他又将想法与蒙犽、西施一说,两人倒也纷纷表示赞同。 029 自从暗市出事之后,很快又是半个月一晃而过。 而当日所发生的事情,事后在学院之内也未掀起多大波澜。 最后事件的余波基本上只局限于在监察院之内,那之后对方倒是又派人来过两三次,向众人提过一些问题,可也一无所获。 曜心中只是一直困惑于那道幽魂的事情,可大家都拿不出什么头绪来。要说‘星之队’有什么仇家对头,那无疑应当是秦执一行人,可根据打听来的消息,秦执一行人最近安分得很。 他事后倒是去过蔺且老师那里,不过被告知庄周大人并不在学院之内。想想也是,归虚梦演召开在即,贤者们也应当前往了先哲阁。 归虚梦演的开赛之日越来越近,学院内大部分人的时间与精力皆一头扑在了这件日益临近的‘大事’之上,包括监察院在内,几乎分不出人手考虑其他。 一面蒙犽仍旧在寻找可以交易的机关核心的下落,西施也一头扎进了学院的藏书阁之中,据说是在调查关于一些异兽相关的信息。 她是掌握了一些信息,但大多林林散散。 好在鲁班大师这边,似乎也没表达什么意见,距离比赛还有一段时日,离他们任务的期限也还有时间。 这位一贯显得冷淡的工匠大师,还是一如既往地与星之队一起训练,虽然日子一天比一天临近,但对方倒是一点也不提关于约定的事情。 时间像是不经意之间便从指缝之间溜走。 至于这期间唯一一个对于‘星之队’相对而言较好的消息是,曜旁敲侧击让孙膑加入星之队的企图,对方的回应总算是松动了些许。 虽然孙膑还是有些顾虑,但至少也没有反对曜将他作为替补队员,填到星之队的报名表上去的事情。 而这样一来,星之队至少终于已经找到了足够的队员,可以将报名表交到归虚梦演的主办方手上了。 …… 眼见着已是最后的期限,随着日子一天天临近,归虚梦演的开赛似乎已近在眼前。 这个时节学院之内已是布置一新,许多地方挂上了应援的标语,大赛的氛围几乎浓郁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 除了此前毕业的一两届学子之外,学院之内固有几支老牌的队伍,而稷下现在几乎到处都是关于这些‘种子选手’的热烈讨论。 这些强队大多有自己的支持者,而有一些队伍还是从几届之前传下的名号,历史上这些队伍之中出过不少惊才绝艳的天才选手,现在那些名字早已成为了大陆之上闪耀的传奇。 而这些队伍,自然在学院之中有着为数众多的簇拥。 相对而言,才刚刚成立没多久的,名不见经传的‘星之队’,自然是不起眼的角落的小透明。曜带着一众人为星之队作了几次宣传推广,然而应者寥寥。 本来曜倒是有心进一步推广。 可他所谓的宣传,连鲁班大师这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人,也直呼受不了,只被诓骗着参加了一次之后,便借口身体有恙再不露面。 再两三次之后,蒙犽和西施也羞耻得再不参加。 最后他身边只剩下孙膑一个小跟班,而后者多半也不是因为习以为常,而是有苦说不出而已。 人心散了,队伍也就不好带了,无奈之下,曜也只好放弃了对于星之队的宣传与推广。反正在他看来,只要他们拿下归虚梦演的大赛,不怕星之队的名气传不出去。 不过投身于这些杂七杂八的琐事之间,一众人倒是逐渐将半个月之前发生在暗市的‘小事’丢到了脑后。 而蒙犽那边据说也找到了新的目标,按其说法,这一次应当可以在大赛之前完成交易。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然而就在归虚梦演开赛的前夕,一件突如其来的事件,却几乎是打乱了一行人所有的布置。 曜记得蒙犽几乎是跌跌撞撞闯入到竹林内院之中来的,对方一只手扶着院子门口的石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看着他们,有些焦急地说道: “小安失踪了!” 这个消息好像是一个晴空霹雳一样,让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孙膑闻言楞了一下,张了张口。而曜已经先一步问道:“出什么事了,小安怎么了?” “事情是这样的,”蒙犽重重喘了几口气,才让呼吸均匀下来,看着众人道:“我之前从里正那边收到消息,说他们之中有人发现了之前那一伙人的踪迹。” 他也是急得不成办法,连语速都比平日快了许多,“……我当时急忙放下手边的事情,赶了过去,才知道是里正的消息是从小安让人传回来的。” “我其实那时便感到不好,因此也来不及通知你们,便一个人先去了小安所说的地方。”蒙犽微微停了一下,“可等我赶到那个地方的时候……” 少年咬着牙,默默伸出手来:“我在现场找到了这两件东西……” 他手中是一张纸条,与一个小小的木偶。 曜一看到这东西,便忍不住‘啊’了一声,那个小木偶是不久之前他送给那小不点儿的礼物。 这个小木偶他们每个人手上皆有一只,是鲁班大师的手笔,他本来是约定好等小安他们在长安或是玄雍安定下来之后,会以此为信物去探望对方的。 可没想到现在小不点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却只留下这个东西来。 曜从蒙犽手上接过纸条与木偶,才看清那纸条上留下一行小字: ‘你们要的东西,在我们手上。’ “我到的时候……”蒙犽这才低声说道:“小安的木偶便压在这张纸条之上……” 西施闻言忍不住捂住嘴巴。 曜气得‘啪’一声将纸条拍在了桌子上。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曜怒火冲天道,“我不管他们是谁,他们要敢动小安一根毫毛,我一定会让他们好看!” 这时蒙犽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不过小安应该暂时是安全的,对方如果有害人之心,也就用不着将小安带走。” 他此言一出,其他人也反应过来。 曜这下稍微安定了些许,看着蒙犽道:“那么知不知道那些人去了什么地方?” 蒙犽点了点头,沉声道:“既然他们还留在学院,就应该走不远,我来之前已经通知监察院的人封锁各处道路了,眼下他们应该无法离开稷下。”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远处起伏的群山之中,这才开口道:“所以眼下他们要逃窜的话,也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进入长夜山中。” 孙膑在一旁听闻‘长夜山’三个字,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曜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但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关心其他,只道:“那就好,只要对方离不开稷下,我们就还有办法。” 他回过头看着西施与孙膑,又道:“长夜山是吧,大家马上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去将小安从对方手上救回来。” 只是他话音未落,一个反对的声音便已先从竹林之内传了出来。 “都给我站住——” 曜有些意外地回过头,才发现出声的人竟然是那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同时也是此间的主人——鲁班大师。 只见对方脸上少有地严肃,对着众人道:“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能进入长夜山,你们才是二年级,谁给你们允许让你们进入长夜山?” 他环视众人:“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么?” “可是……”曜当即想要出言反驳。 但鲁班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竟显出少有的担当来:“不必说了,此事我会立刻知贤者大人,学院方面自然会想办法,还轮不到你们几个小辈去长夜山之中冒险。” 众人闻言,不由安静下来。 的确,要是有学院出马的话,比他们几个人干着急要效率得多。何况对方说得也不是没道理,从长夜山到先哲阁的这片区域,在学院内属于高年级学子的历练区域,其间危机重重,不是他们这些新生可以涉足的。 而学院方面也不可能给予他们许可,让他们进入其中去找人的。 虽然大伙儿心急如焚,可此刻也只能看着鲁班大师一个人立在竹林边上,放飞了几只机关飞鸢,只见银色的飞鸢直冲入云霄,然后向着四面八方飞了出去。 他们看着那一道道银色的轨迹,也只得静下心来等候消息。 可等待消息的时间似乎过得格外令人心焦。 众人之中,孙膑似乎表现得尤其焦虑,他自之前开始便显出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连曜见了之后也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前者欲言又止,不过最后还是只摇了摇头。 而曜只当他是担心小安,便也没再追问什么。 很快监察院那边传回消息,可也没什么大用,只说已经封锁了各处道路,但仍没找到人。 此刻已临近日暮,而监察院正从各处召回人手,说是准备第二天一早,便遣人进入长夜山之中搜寻。 可谁又知道一夜之间会发生什么,众人是一刻也不愿多等,而里正那边也派过人来,可面对对方眼中的关切,他们一时之间又能说些什么呢? 眼下唯一的指望也只有学院之内的三位贤者大人。 要是师长们愿意出手,眼下的情况应当才可以转危为安。 然而临到了傍晚时分,不好的消息却接二连三地传来…… 早先放飞的机关飞鸢一只只原路返回,带着空空如也的消息,鲁班一只接着一只地看过去,脸上的神情一时间也越来越差。 他这才抬起头看向众人,道:“出问题了,归虚梦演开赛在即,贤者们应当带着学院里的其他人前往先哲阁去布置赛场了,此刻并没有留在学院之内。” 曜闻言从地上一蹦而起,忍不住惊道:“怎么这样!?” 不过鲁班脸上仍旧沉稳,只看向众人道:“我亲自去先哲阁一趟,去通知贤者们,你们待在这个地方,等我回来。在此之间,千万别惹麻烦。” 机关飞鸢毕竟并非活物,只能按设定好的路线传信,并不能超出学院的范围。而眼下的情况,也只能是他亲自走一趟。 眼下已经是事态紧急,要是再有几个学子陷在长夜山之中,那事情就麻烦了。 鲁班虽未开口,但心中也隐隐感到一丝阴谋的气息,他待在学院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妄为之辈。对方就算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似也没必要带走小安。而又正好是贤者不在学院的这个关头,一切未免太巧合了一些。 只是此时争分夺秒,他也来不及多说,便从竹林之中召来一头巨大的机关兽,跨坐其上。猛地一拍机关兽的背脊,从竹林一跃离开。 便只剩下曜一行人留在这院落之中,面面相觑。 眼见着西边的天空之上,晚霞似同火烧一般,坠入群山的落日还剩下最后几分余晖,天色也一点点暗了下去。 远远近近地,竹林中自动挂起了一团团橘色的灯火,而众人留在灯光通明的工坊大厅之内,却一点也无法点亮内心之中的光芒。 许是对方离开之前最后的告诫,或多或少产生了一些作用,一行人又默默无言地等了一些时间,但随着悬挂在大厅中央的沙漏一点点落下,曜也不由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不行,”他看着外面黑洞洞的竹林,终于从自己的位子上站了起来,开口道:“从这里到先哲阁,不比横贯长夜山距离更近,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通知上贤者大人们,我们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枯坐于一旁的西施与蒙犽互相看了一眼,两人皆没有开口。他们心中同样一点没底,曜说得不错,从这里赶往归虚梦演大赛所在,还不知道要多少时间。 可他们几个人进入茫茫的长夜山之中找人,并不比大海捞针更容易,眼下天色已晚,更是希望渺茫。 曜看了看其他人,才道:“我有个点子,西施,你还记得我当初在暗市撞上的那个人么?” 西施马上就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谁。 事实上,那之后他们不止一次怀疑过那个人。毕竟是荧血石是赑屃之血凝固之后的产物,那之后那么巧合地遇上有人用荧血石刺激山魈发狂。 很难不让人将两者之间联系起来。 可他们那之后讨论了很多次,都得不出进一步的线索与结论。 不过有些时候,产生怀疑并不一定需要证据。 曜也是此刻才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之中理出这个线索来,他按着桌子说道:“如果说,我是说如果说那人和那帮人是在一起的话……” “那他应该也还携带着那只混血的赑屃!”西施的眼睛也一下子亮了起来,她这些日子里泡在图书馆之中,总算没有白费作用,“我最近查到有一种飞天鼯鼠,能追踪赑屃的气味!” “我也知道那种鼯鼠,”蒙犽也抬起头来答道,“我有一个学长制作的仓鼠笼之中,养了不少这种鼯鼠,或许我可以借一只出来。” “那就好!”曜一锤定音,将手一挥大声说道:“事不宜迟,大家立刻分头行动,记住不要仅仅把那小东西借出来,更关键的是我们还得准备进山的用具、水与干粮!” 几人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各自忍不住看向曜,一齐站了起来。自从这半日以来的昏昏沉沉,忧虑与无助之后,好像一下子因为曜的这句话而找到了行动的动力。 但只有孙膑在一旁显得有些不安的样子:“可是,鲁班大叔是让我们留在这里等他的消息……” “他有他的职责,我们也有自己的办法,”曜打断了他,“先前我们是没想出主意来,可眼下既然有了新的法子,无论如何我们也应当努力去尝试一下,而不是坐在这里干等!” “可是……” 孙膑欲言又止:“长夜山对于我们来说,并不安全。” “孙膑!”曜大声说道:“我们是稷下的学生,岂能在这个危急的关头贪图安逸,如果在长夜山之中的是你的那位朋友,你还会顾忌危险么?” 孙膑一下子张大了嘴巴。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犹豫再三,最后也只能咬着下唇点了一下头。 “我知道了……”他小声说道:“可你们不能丢下我,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 曜大喜过望,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直把后者拍得左摇右晃道:“当然不会丢下你了,你可是我们星之队的一员,我们星之队的行动,也要算上你一个的。” 孙膑听他这么说,才勉强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030 有了目标,一行人便立刻行动起来,展示出了惊人的行动力。 西施先从‘藏先生’那里借来了一大堆资料,以及与长夜山相关的地形地图。 而蒙犽则从自己的师兄之处找来了之前所提过的飞天鼯鼠,而且还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拿到了几张通行证。 这让曜有些大喜过望,毕竟要是没这些通行证的话,他们要连夜离开学院,进入长夜山之中,还要颇费一番工夫。 同时还要冒着极大的风险,潜过从长夜山到学院之间的边境线吗,一个不小心,就会为巡查的人的所发现。 可有了这些通行证,事情便简单了许多,他只需要准备好进山的用具,并估算一行人可能要在山中停留的时间,携带食物口粮与食水就行了。 而这个时节的长夜山并不是什么易与之地,毕竟从许多年之前开始,武道院便将长夜山之中几处特定的所在,作为考验学子的历练之所。 他们管那个历练叫做‘长夜祭’。 在某个冬日的夜晚,武道学子们便从观星台出发,登上长夜山之中最高的一座山峰,并在那寒冷彻骨的山顶之上,燃起一处篝火,并坐而论道。 长夜山乃是整个稷下的顶点。 那座孤峰山高于云,四周断崖悬壁,直垂万仞,绝迹于飞鸟。 而在孤峰之下,同样也是崇山峻岭,绵延千里,刀刃一样的山峰又与稷下另一处绝景——先哲阁遥遥相望。 或者说,先哲阁本就在长夜山之侧,两者之间的区域,构成了稷下学院北方最大的一片人烟罕至的绝境。而同时,这里也是学院内高年级学子最佳的历练之所。 不过对于曜、西施与蒙犽这样的低年级学生来说,这里绝对算得上是学院内的禁区之一,早些年因为误入这片禁区而丧身于其中的新生,也不在少数。 那些险恶的故事,早已成为了学院之内的传说,而传说又渐渐化为了口口相传的告诫。 若非必要,低年级学生绝不可轻易踏足于这片崇山之中。 不过此时此刻,这些告诫早已为曜等人抛诸脑后,几人心中此刻一心只有那个名叫小安的男孩,那小家伙正是因为他们才卷入这危险之中。 他们无论如何,也得将对方完完整整地从那些亡命之徒手上解救出来。 不过一进入山中,还没遇上别的什么危险,山林之间弥漫的寒意,已足以让常人止步。四个人虽早作准备,身上穿着厚厚的御寒衣物,可一片雪白的雾气从林间降下,好像吐气之间也要扑簌簌落下一层霜来,令几人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西施冻得脸有些发白,看着四周影影憧憧的林间怪影,皱着眉头道:“怎么这么冷,我是听说过一些关于长夜山的传闻,可这里也不是山口,怎么会比学院之中气温低这么多?” “大概是因为海拔的关系,”孙膑答道:“长夜山山高如云,我们这一路上都在向上走,而且午夜的山林之中,气温本来就要比外面低上许多。” 少女点了点头。 她一边又以手搭檐,看着不远处。 只见那里的草丛簌簌一阵响动,然后一只似鼠非鼠的小家伙从草丛之中一跃而出,对方倒也没感受到四周的寒意的样子,只径自顺着一旁蒙犽的裤腿一下子窜了上来。 蒙犽从口袋里拿出一粒干果,在手上喂那小家伙,然后才抬起头来,向着众人摇了摇头:“鼯鼠没感受到什么特别的气味,他们应该没走过这里。” 曜看着对方手上的小家伙,心中焦虑,问道:“这小东西真靠得住吗?” “飞天鼯鼠对气味很敏感,而且这只鼯鼠是我师兄亲自训练过的,”蒙犽答道:“他教给我了训练之法,如果仅仅只是搜索气味的话,应该八九不离十。” 曜这才闭上嘴巴,只皱着眉头看向远处。 寒夜并无月光,只有微弱的星芒映着远处起伏的山影,如同怪影一般矗立于天边。 四周寂静无声,只远远地偶有寒鸦长鸣,一声紧接着一声,那孤寂的怪叫,一时间竟让人有些寒毛直立的感觉。 曜跺了跺脚,驱散了寒意,又看了看手中的地图,长夜山的地形图历来复杂无比,不过西施已经事先贴心地在上面标注出了几条显眼的路线。 他扬起头,指向一个方向道:“从这个方向进入长夜山也只有几条路线,几条路线在进山之后少有交汇,不过如果我们能翻过前面那座山,至少会经过其中两条路线。” 少年回过头,在黑暗之中用明亮的目光看着其他人:“对方进山也没多久,还没落下我们多少,只要我们沿着这几路线走下去,总有找到对方的时候。” 其他人皆不说话,但沉默本身已表达了意见。 夜色之下的山路绝不好走,只能借着依稀的星光辨认道路,山林之间根蔓丛生,蒙犽与曜一左一右挥舞着猎刀在前面开道。 不多时,两人手上,脸上便已经为丛生的灌木枝丫,荆棘刮得满是血淋淋的口子。但两人一言不发,只仿佛未感觉到痛觉一般,只默默一路向前。 蒙犽偶尔会停下来,并放下手中的鼯鼠,让对方去辨认一下气味,不过大多一无所获。 他们也并不是林间唯一的过客,泥泞的地面上偶尔会留下来自于其他生物的足迹,西施正一一辨认出那些大小小的爪印,而有时候同样会露出肃然的神情。 那些细小的爪印大概来自于一些林间的小型啮齿动物,还有鹿或者是野山羊的蹄印,但还有一些较大型的爪印,则来自于某些不善的不速之客。 他们在前进的道路上辨认出一头长尾岩熊留下的足迹,以及其排泄物,那是长夜山之中罕见的巨型掠食者,是异兽的一类。 就算是老练的猎手,遇上这类异兽也多半凶多吉少。而他们这些不过才入学两年的新生,要是不幸撞上对方,下场不会太好过。 寒冷的山林之中固然潜藏着各式各样的危险。 而异兽也不过只是其中的一类—— 远远地传来的狼嗥之声,也提醒着一行人这片山林之间的另一位‘主人’。长夜山在长夜祭之后封山,多半也是因为这些饥饿的兽群的缘故。 在冬夜遇上狼群,几乎无人可以幸免。 何况在古老的传说之中,还流传着那些可怕的冬之精灵的传言——它们是冬狼,严寒的主人。在几十年之前,还有人信誓旦旦在长夜山之中目睹过那些危险的生灵。 不过在那之后,传闻逐渐化为了一个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因为从此之后再无人见过它们,只有那些失踪于寒冷的山林之中的人,才为这些传说留下了一个个注脚而已。 作为学院的一员,曜与其他人自然也听说过那些荒诞的故事。学院的怪谈经过口耳相传,而今关于长夜山之中的种种,早已成为了一种传统。 并代代流传。 四人在彻骨的寒意之中走了好几里山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看不到月亮升上山坳,只感觉前面蔓枝丛生的道路仿佛无穷无尽的漫长。 有时走得精疲力尽了,曜才会停下来休息片刻。 而四周一但寂静下来,那些荒诞不经的流言,便从人心底升起,勾勒出一幅幅似真似幻的可怖想象。 他呵着气,注视着四周的黑暗。 林间宛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侧耳倾听之时,才在寂寥的冬夜留下稀疏的虫鸣之音。它们细细地,低沉地,宛若幽灵的步伐一般,久经而不散。 他不由想起猎人之间的一句老话: 你若注视森林,便能也感到这片幽深之地也正寂然地注视着你—— 那宛若无处不在的目光,缓慢地掠过你的后背,细细咀嚼着你的神经;那从久远的年月之中流传下来的黑暗故事,在这片古老的山林之中从来也未断绝过。 曜看了看一旁的其他人,尤其是孙膑,仿佛也受到这片山林感染一般,显得有些不安。 他决定讲一个笑话,活跃一下大家的气氛。 可并没有太多人响应,蒙犽与西施皆心不在焉,他只得一个人干笑两声。 休息片刻,又得上路,他们要在约定的时间翻过前面的山垭,所幸后面的路还算好走,当他们踏上那道山脊之时,竟有一刹月光从厚厚的云层背后露出一牙,将一片银白色洒在岩石之上。 惊鸿一现的月华映亮了远远近近的山林,曜站在山垭之上四下远眺,浓密的森林沿着起伏的山谷一直延伸至的视野的尽头。四下寂静如初,只有山风拂过一片片林冠之时,驱散了山涧之下的薄雾,森林法出低沉的沙沙声。 远处的林地之中似有某种鸟类,发出咕咕的声音。西施说那是鸫鸟,但蒙犽却认为那是山林之间灰鹿的声音,灰鹿会引来狼群,这让前路似乎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曜将地图铺在岩石上,分辨出了穿过山林之中的另一条路来。他们沿着山脊滑下,大约走了一个多钟头,才穿过那条小径。 一夜相安无事。 接近凌晨之时,蒙犽手中的鼯鼠总算有了反应,它停在一块布满青苔的灰岩之上,立起尾巴,四下看了看,然后向着一个方向‘吱吱’叫了起来。 蒙犽赶忙招手将这小东西召了回来,而西施、曜与孙膑已经闻声凑了过来,曜问道:“怎么了,它发现什么了么?” 蒙犽点了点头,向几人指了一下那个方向。 森林之中明显有人踏过的样子,在灌木之间留下一条枝丫折断的小径。 曜一看到这一幕,心中明镜一样的。长夜祭之后,长夜山已封山有一个多月,这个时节几乎不会有人进入这里。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着一定是那些人留下的痕迹。 几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各自眼底的激动。 一夜的不安与彷徨之后,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给每个人都打了一剂强心针,他们所作的一切并不是无用功。方向是对的,目标已经近在眼前了。 “太好了。”曜忍不住握了握拳,他自从出事以来心一直悬在半空之中,那是一种他少有体会的感受,仿佛仿徨不定,抓不住既定的目标。 他一贯不缺乏自信,可那一刻到来之时心中却少有地出现了害怕的情绪。他也怕自己无能为力,在既定的现实面前显得无助而又脆弱。 但他克制住了这样的情感,并未将之宣之于表面。 正如同他此刻握住的拳头一样,曜仿佛在某一个时刻意识到自己仍旧是星之队的队长,必须要给其他人带来信心。 就像是他无法察觉到那细微的改变一样—— 这一刻乃是少年向着男孩子转变的必由之路。那些他从未从阿姐的话语之中领会到的东西,以及仿佛继承与父母身上的责任感,正在一点点滋生着。 所有人皆重拾了信心,他们仿佛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气息,他们一路来到这个地方,而他们是对的。 “分散开来,找找还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曜发号施令道。 其他人少有地没有反驳,纷纷四下散开。 不多时,他们便发现了更多的线索,包括有人露营过的痕迹。 还有几缕布片,以及一处隐藏于灌木之下令人兴奋的发现。西施从那里找到了一些荧荧发光的血尘,她用手一涂,便认出那正是他们所追踪的目标所留下的痕迹。 所有的线索皆指向一个方向,那些人应当是向着长夜山的深处去了。 而负责追寻气味的鼯鼠,也几乎给出了一样的判断。 众人打起精神,沿着这条线索继续追寻了下去,接下来一整个白天,他们几乎都没与对手缩短距离。 但对此曜一点也不在意,他这会儿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仿佛是一个真正的队长一般,在内心之中默默权衡着选择。 而他心知肚明,只要对方还会停下来休整,那么他们总有一刻会追上对方。 他已经打定主意,就算是不眠不休,也一定要抓住那些家伙。 冬日的白昼短暂地逝去了。 太阳如同流焰一般沉入山垭之下,天空再一次暗了下去。 一整个白天,曜一行人只在正午之后休息了片刻。他们采取轮流小憩的方式,停下来休整了半个钟头,并很快再一次上路。 而高强度的追踪,终于在日暮时分令众人有了收获,鼯鼠沿着一路留下的气味逐渐将他们引上了正确的方向,而前方那些人留下的痕迹也越来越新。 在最新的一处痕迹处,草木的折口还相当新鲜,而根据曜自己的判断,那行人离开这里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于是一行人逐渐放慢了速度。 毕竟眼下并不是向对方发起突击的最佳时刻,在茂密的山林之中他们有的是机会,最好是等到入夜之后,再寻求一击制敌的机会。 何况他们还有优势,对方应该猜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会有人追上来,因此会放松警惕。他们花了一天一夜的工夫争分夺秒地追回时间,而这一刻终于有了回报。 众人在一处山垭口停了下来。 在天色完全暗下去之前,蒙犽进行了一次侦查,大致确定了对方可能落脚的位置。 那些猎人选择在一处背风的山坳之内宿营,那地方易守难攻,是一个扎营的好地方。令曜也不得不佩服这些人的老练,不愧于长期行走于荒野之间的老手。 但这也符合对方的人设,否则他倒要怀疑一下那是不是一个陷阱。 等待夜幕降临的时间,漫长得近乎无聊。 曜少有地沉静下来,只叉着一双手,默默注视着前方,并蹙着眉头,那双眉毛之下沉稳的目光显得有些飘忽不定,心中思考着这一行以来的前因与后果。 他并不是看不到这之间的疑点,从活板走廊以来,那道影子便如影随形。从暗市,一直到这个地方,对方留下那张纸条,将他们引来此地,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也感到有些奇怪,”西施也在一旁小声开口道:“总觉得这一切有些太过巧合,或许现实不那么讲求逻辑,可是我们这么跟着对方留下的线索一路追寻过来,是不是太过被动了一些?” 曜问道:“那么你能猜出其中的缘由么?” 031 西施轻轻摇了摇头。 她只停了一下,忽然又问道:“那幽灵一样的家伙好像很强,我们对付得了它么?” 可这个问题同样没有答案。 曜自己也无法回答。 他只抬头看着远处,一天已经过去,监察院的人肯定已经进入了长夜山之中。但他们可能已经指望不上那些人了,对方没有掌握那么多线索,可能至今还在长夜山外围徘徊。 倘若,倘若他们预先定下的计划无法奏效,或是另遇上什么变故,那么他们唯一指望得上的,恐怕也只有另一边。 当然前提是,鲁班大师真能及时赶到先哲阁的话。 他这才回答道: “老实说,我很难回答你。” 西施回过头来,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倒是少有听到你说出这么谦虚的话。” 曜并不谦虚:“谁说的,我可是一贯如此。” 仿佛那一刻,那玩世不恭的心态仿佛又回到了少年的身上,只是于无声之中,他此刻的心境,却早已与平日截然不同了。 他不由想起了庄周大人告诉自己的话。 也想起了鲁班大师所告诉自己的话。 究竟有什么人觊觎那力量? 自己在旧观星台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一切之间肯定有一条线串连着什么,可他找不出答案。但那些人就在那里,在那片山坳之下,小安也在那里,他不可能驻足不往,等到答案之后再行动。 或许有什么正在等待自己,但比起那个来,救人更加重要。 他现在希望的是,贤者大人最好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无边的沉寂已经笼罩了森林,正如这安宁的夜色一般,浸润无声,悄然没过广袤的山川,平铺直叙的河谷,与天边的云,闪烁的星辰。 按着久远地、来自于云梦一带蛮荒之野的说法,当一束星火坠入南方的天际,某个属于上古时代的星座升起之际,树梢的阴影指向一个刻度,那个预定好的时间悄然无声地到来了。 曜看好了沙漏上的时间,将手一挥,众人便离开自己藏身之处,向着山坡之下滑了下去。 潜入进行得十分顺利,他们一直抵近到那个预定的地点,也丝毫没有惊动任何人。那些人似乎陷入了一个迷梦之中,没有哨兵,对方显得有些过于胆大妄为。 或许也大约是的确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追得这么快,这么急。 一顶顶帐篷已经近在眼前,它们同样消融于这夜色之下,而篝火早已熄灭了,四周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一些细微的声音,轻柔缥缈,似有人正沉浸于酣梦。 这细微的响声打消了一行人心中最后的疑虑,他们的计划似乎是成功了。 西施用一种蒲公英的种子散播入空气之中。 蛮人们认为飞散的羽毛可以引人入梦境。但有一种植物,的确是具备这样的功效,只要借助于魔道的力量。 少女当时花费了不少的口舌,才从藏先生那里借来关于这种植物的使用方法,那是一门古老的术法,这类蒲公英也是来自于魔道院内的珍藏。 不过为了眼下的行动,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因为大不了等事了之后,她自己再去向蔺且老师道歉便是了—— 潜入夜色的梦境令一切都显得格外安静。 曜带着众人走入营地之中,四周几乎只有他们一行人沙沙的脚步声,偶尔踏断了枯枝,才发出一两声脆响。 但进入营地之内,众人才意识到一丝异常,或许之前的术法过于强力,可对方也不至于完全不在外面留一个放哨的人。他们本来以为会在篝火旁看到一派东倒西歪的景象,然而眼下情况是篝火边空无一人。 曜的面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他平日里是大大咧咧,但一样也认真得起来。他反应了过来,转身低声对其他人道:“分散去找人。” 他心中已有不安的预感,只是还存着一丝侥幸,用手将一侧的帐篷布帷一撩,然而心情立刻跌落谷底。不出他预料,帐篷之内空无一人。 只铺了一层干草的床铺之上,正悬浮着一枚幽蓝色的符文,那种符文之上大约是附着有某种魔道的力量,模拟出细微的、轻轻的呼吸声。 孙膑紧跟在他后面,只一眼看到那枚符文,霎时之间面色大变。 他下意识一把抓住曜的胳膊,好像害怕得连声音都颤抖起开:“曜大哥,快,快带大家离开这个地方!” 曜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不禁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但孙膑一脸不安,只不迭地摇头。 现状已由不得他作过多的思考,而其他人正从各处返回,脸上各自皆带着肃然之色。曜已从他们脸上一一读出了那个不妙的消息:“都没有人?” 蒙犽只是摇头。 “小安也不在?” “小安也不在。”西施看着他。 “马上离开这个地方,”曜当机立断,他心中已警铃大作,他们果然上当了。 林间的风之中似乎正夹杂着一些别样的声音。低沉的呜咽,正从四面八方传来,逐渐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西施的目光越过那个方向,注视着山林之间黑洞洞的地方。 点点闪烁着绿芒的幽光,犹如从深渊之中浮上来,那凶狠而带着垂涎之色的目光,正一双接着一双,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亮了起来。 一道道幽影无声浮现—— 是狼群。 “这里怎么会有这些长毛的畜生?”曜一时间比受到那些亡命徒袭击更加惊愕不定,“我们来时根本没见着它们,它们又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的声音穿过寒冷的林间,只在黑暗之中空隧地回响。 但林地沉默着,并没有回答他们。 灰色的兽群围成了一圈,发出低沉的吼叫,从林地之间一点点逼近了众人。 曜放低了手中的剑,用寒光四射的剑刃,暂时逼退了这些野兽。而在他身后,蒙犽也轻轻用手握住了自己机关火炮的握把。 西施立于一旁,随时准备好用术法支援,她手上浮现出一条或明或暗的能量轻纱,令周遭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化作白色的霜降于草木之上,一直垂到地面。 犹如一道长长的白绫—— 只是三人之间,这时忽然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 “曜大哥,西施姐姐,准备跑——!” 那个声音似乎带着某种觉悟,并潜藏着一丝坚韧与决心,令曜不由自主看了过去。 下一刻,他看到孙膑举起的双手,那手上带着的机关护具之上,金属的指尖正泛起一层荧荧的蓝光。 那光芒映在少年眸子里,湛湛然闪烁着新星的光彩,犹如亘古宇宙之中的第一缕光芒。在它之后,是无数的岁月,时间也碎裂成沙尘一般。 湛蓝的光晕化作海涛一样的波纹,它所过之处的世界仿佛化作无光的灰色一般,在寒风之中战栗的灌木,掠食者耸立的鬃毛,嚎叫与尖牙,与其凶恶的神情一齐定格在了某一个刻度之上。 然后钟表的指针便不再转动,悄然停逝了。 波纹横穿整个林间,让一切都寂静下来,形成一副静止的画卷,连穿过林间的风,也化作了一道坚冰。 而在这个法术的中央,毫不受影响的曜、西施与蒙犽震撼地看着这一幕。 这世上少有人可以戏弄时间,可那天赋卓绝之人,总能从无尽的知识之中找到那扇真理的门扉—— 只是浑身的力气,好像也随着那新星一样的光芒一起迅速被地从他身体之中抽离了,少年的脸瞬间变的苍白起来,身形摇晃了一下,然后向一侧软了下去。 不过蒙犽已经先一步手疾眼快地接住了他。 孙膑的突然发力,给所有人创造了一个宝贵的机会。 “我们往上走,”曜看着月牙形一样围住他们的狼群,马上作了决断。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 在那儿,一座高耸入云的孤峰正静静矗立于群山之间。 险峻的山影孤寂地、无声耸立着,如笔直的刀刃,刺向冬夜,将天空一切为二,令绛紫色的云墙也只能在它身后徐徐分开来。 那便是长夜山—— 整个稷下的顶点。 投入水中的石子很快平息了波纹,林地的时间又一次恢复了流动,那些星星点点的绿火,很快从后面追了上来。悠长的狼嗥,在群山之中此起彼伏。 它们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逼迫众人只能进一步向上攀登,向着长夜山的方向深入。 西施仔细观察了一阵,忽然小声道:“它们好像在驱赶我们一样。” “我也看出来了。” 曜点点头,皱起了眉头。 “那么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蒙犽沉声问道。 绿色的火光靠近了一些,他拎起火炮,向着狼群倾泻了一轮火力,并将几头靠近的野兽打落了悬崖。 在之前爆发出惊人的勇气之后,清瘦少年便好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此刻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却涌现出一丝病态的潮红来。 只是在听到几人的话之后,他忽然挣扎着开口道:“曜大哥,这里不安全,我们必须离开这个地方……” 话还没说完,对方便忍不住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曜能听出孙膑话语之间萦绕的深深不安。 仿佛黑暗之中潜藏着某种无形之物,让对方深深恐惧着,甚至他们在进入长夜山之前,孙膑其实便已经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忧虑。 在先前营地之中的一幕又刹那之间从他脑海之中闪现——曜不由看向那黑色山峰的剪影,究竟是什么让孙膑如此害怕与抗拒这座孤峰? 他有心想要询问对方什么,只是这时一头灰色的野兽已扑面而至,令他几乎可以闻到对方血盆大口之中的腥臭。 曜由下向上一剑,将那头野兽一分为二,化作尸体,滚落入黑暗之中。 而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之间,他似乎忽然之间在狼群后面看到了什么,几道鬼魅一样的影子,正从林间一闪而过。 曜微微一怔。 他下意识问道:“你们有没有看到什么?” “你也注意到了?” 西施闻言目光一闪,她正将手中的白绫舞成了一道长鞭,将数头野兽打落了回去,又回过头来。 曜低声道:“……似乎有些东西,在狼群后面。” “我也注意到了,”少女走了回来,“你能看得清么,是不是那帮人?” 曜摇了摇头,在云梦泽的某些蛮人氏族之中,的确故老相传流传着一些操控野兽之法,可他也从没听说过,有遗迹猎人掌握了这门本事。 那些都是从不外传的秘法,连三位贤者,也仅仅是将这些作为逸闻叙事,记载在藏书楼之中的文献之上而已。 他这时才回过头去,看向孙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但这个问题形同一个魔咒—— 令少年低下头去,一时竟陷入了沉默之中。 但沉默似乎已经代表着某个答案。 曜与西施互视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底深深的忧虑之色。 众人正向着长夜山的方向撤退。 山林之中似乎竟是绿色的鬼火,星星点点的光芒代表着无处不在的狼群,如影随形一般,始终尾随在他们之后。 而期间,曜、西施与蒙犽又有好几次看清了狼群之后若有若无的影子,如同瘦长的鬼影一般,从林地之间一闪即逝。 那些影子的目光,似乎总在某个地方悄然无声地注视着他们,令一行人毛骨悚然—— “的确是有人跟在我们后面,”在数次目击之后,西施终于得出了答案,“他们驱赶着狼群,一直在逼迫我们向着某个既定的方向前进。” “可这是为什么?” 远处黑暗中闪现出一道火光,响亮的枪炮之音穿透了这片巨木参天的古老森林,蒙犽在那个方向断后,才将紧紧逼迫他们的兽群逼退了一些。 曜再一次回头,将目光落在了孙膑身上。 “……你是不是知道那些人究竟是谁?” 孙膑张了张口。 他默默看着西施与曜二人,过了好一阵子,才缓缓说出了那个名字:“曜大哥,他们是魔道院的人……” “魔道学院的人?”曜好像在听一个荒诞的故事,“他们怎么会……?” 这句话让林地归寂于黑暗,落针可闻。 曜心中好像是翻江倒海一般。 他沉默了好一阵子,可语气反而平静下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032 月光穿过了云层。 明亮的光华从森林上空垂了下来,折射出孙膑眼眶之中晶莹的泪花:“……是秦执,曜大哥,是秦执他们……” “对不起,对不起……”孙膑一直摇头,“我一开始就知道是他们,我无意之中听到了他们的计划,他们打算在长夜山之中对付你们……” 曜回过头,平静地看着山林之中漫山遍野的绿火。 他忽然笑了一下,竟还有心情开个玩笑:“那他们手笔可真不小,动用这样的手段来报复我们,就算是本天才竟然也有点承受不起。” “……曜大哥,那并不是报复,”孙膑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他们对你另有企图。” 遗失的线索,这一刻似乎正串联在一起。 “……你认识秦执?” 孙膑含着泪点了点头。 “对不起,曜大哥,是我骗了你们……” “……秦执与魔道学院的人帮过我许多,他们手上还掌握着关于当时那场事故的关键信息,我曾经非常信任那些人……” 泪珠子不住地滚落了下来,少年更咽道:“可他们让我来与你们接触,打探‘星’之队的情报……可是,我并不想背叛大家……” “其实你也没背叛我们”曜忽然开口道,“所以其实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反对我们进入长夜山中,是因为这个原因?” 孙膑轻轻摇了一下头,喃喃自语: “……我不能确定,曜大哥。我只是无意之中听到了那一切,他们准备设下的陷阱,可我并无法确定……” 曜忽然反应了过来。 “……在暗市的那一次,你就已经提醒过我们了?” “……他们也发现我提醒过你们了,”孙膑红着眼眶道:“……他们警告我不要再和你们混在一起,可我明白他们还一直在准备那个计划,可我又不知道应当怎么提醒大家……” “所以你并不确定绑走小安的是他们?” 曜忽然抓住了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直到你看到那个帐篷之中的符文为止。” 提到那个符文,孙膑苍白的脸蛋上不由闪过一丝不安:“……曜大哥,你们必须赶快离开这个地方,那个符文的施术者,不是你们可以对付的人。” 那个关键的节点似乎已经越来越明晰,一切的真相正在渐渐浮出水面。 曜隐隐感到,自己或许已经不止一次与那个施术者交过手。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对方便是活板走廊那道影子的主人。 “所以小安也在他们手上?” 他在心中给出了一个答案。 但秦执怎么会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对方的企图究竟是什么? 孙膑只无意当中听见了对方关于针对他们的计划,可这个计划之后又有何目的? 他不由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自己的眉角之处,那里仿佛还依旧隐隐生痛——可真是令人头痛啊,贤者大人像是在与自己打哑谜一样,而鲁班大师也没完全告诉他前因与后果。 曜一时感觉自己像是跌入了一片迷雾之中。 “所以,你知道那个符文的主人的身份么?” 孙膑低下头,有些羞愧地道:“……我不知道,曜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与西施姐信任……” 他说着说着,眼泪便忍不住不争气地再一次落了下来。 但曜只轻轻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然后用手擦干对方的眼泪,并不在意地笑了笑:“上次向我保证过男子汉不再掉眼泪的呢?何况这又算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说来,我还得感谢他们为星之队送来一位队员呢,放心好了,关于你朋友的事情,事后本队长一定会帮你向秦执那伙人问个明白——” 他停了停,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 “当然,用我的方式。” 孙膑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队长,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忽然之间又眼眶一红,差点又要流下泪来。可他赶忙捂住嘴巴,是的,他答应过了—— 少年的内心中正渐渐发生着潜移默化的改变。 那会是一个承诺,作为星之队的一份子,他已经向自己的队长承诺过了。而他将作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男子汉是不会在轻易哭泣的。 那些软弱的,无助的,似乎只存在过去的某一个瞬间。 有那么一刹那,孙膑感到自己似乎真正看到了那个真真切切的,属于自己所开辟的未来。 他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只是声音仍有一些哆嗦:“我明白了,曜大哥。” “明白就好,”曜不以为意,因为他从来也没把什么困难放在心上过。他只是看着远处闪烁的火舌,开口道:“明白了我们就去把小安找回来,那些家伙这一次是真惹火我了。” 只是有些话他并没有多说—— 现在曜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对手是谁,可更多的问题反而显得愈发复杂起来。 秦执身后究竟站着什么人?他们的计划又究竟是什么,星之队是为什么被牵扯其中,贤者大人有究竟从中看到了什么? 只是心中深沉的疑惑,此刻却并不再显露于脸上,仿佛自从与这个队伍、与星之队的每一个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之后,他便再也回不到过去那个年少轻狂的少年身上。 一种与日俱增的责任感,正在这个少年的肩头之上与日俱增,他渐渐明白了一些过去自己所不明白的东西。 而那个名为队长的责任,也绝不仅仅是一个表面光鲜的头衔而已—— 当他真正意识到星之队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似乎真正从内心开始变得逐渐成熟了起来,完成了从少年的蜕变。 曜回过头去,既然现在他已经明白了自己当下所面对的东西,那么过去的计划就不再适用了。对手出现了预计之外的变化,那么他们必须改变行动的方针。 一个计划,已经在他心头浮现。 他看向不远处的西施,开口道:“阿施,对方有计划地逼迫我们进入长夜山之中,我认为我们没必要按着对方的思路来。我有一个点子,我想我们可以试试看。” 西施怔了怔:“你说说看。” “我们兵分两路。” “兵分两路?”少女的眉尖一下子抬了起来。 “我和蒙犽帮你们引开对方的追击,你带着孙膑想办法突围出去,”曜一边答道,一边拿出地图,在上面划出一条线:“你们突围之后,便沿着这条返回,与去外围监察院的人取得联系——” 这似乎也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只是西施看着他,有些担忧地问道:“可你和蒙犽没关系么?” “我和蒙犽战斗力水平远超过你们,”曜胸有成竹地答道:“而且孙膑现在也没有什么战斗能力,留在我们身边反而是一个拖累,你带他离开之后,我和蒙犽才可以放开手脚。” 他看了一眼身后,语气有些不以为然:“秦执身边那些废物,我和蒙犽两个人可以带着他们在这里兜上好几天,他们也未必抓得住我们两个。” 对于这家伙自大的语气,不知怎么的,西施这一刻竟信以为真。 她思索了片刻,才缓缓点了点头。“那好吧,你说了算。” …… 一剑斩杀了那头扑上来的灰色野兽之后,曜向着下方的森林看去,玫瑰色的鲜血正沿着雪亮的剑刃滑下,落在褐色的岩石之上,并渗入进厚厚的青苔之中。 他已经看不见孙膑与西施所在的方向,只能希望两人顺利突围。他等待了一小片刻之后,起手来卡在唇边,用力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 那哨音穿过覆着霜的松林,长长地传到了山谷两岸,林间穿梭着灰色的洪流,带着闪烁的绿光,滚滚汇聚而至。 “来啊,让小爷会会你们这些长毛的畜生!”曜默默注视着黑暗中那一条条灰色的河流,口中自言自语道。 他向着西施与孙膑扯了一个谎,说实话面对这些嗜血的野兽,他心中从没有过底。这可不是在学院之中,那些口中带着腥气的尖牙畜生,只要一个疏忽就会上来要他小命。 不过那种生与死之间的压力,反而让人更加集中了注意力。 但越是紧张,便越是冷静,连曜都没留意到自己还有这样的特质。有些人仿佛天生便是为了冒险而生,他们潜藏于血液之中的因子,永远也不会安分下来。 他握剑的那一只手,在寒夜之中指节都微微有些泛白,甚至颤抖起来,但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高度的兴奋。 少年的目光紧紧尾随着森林之中狼群的动向,当对方靠近一些的时候,他便从怀中取出一枚小球向下方丢去,同时口中计算着剩下的数量: “两枚。” 鲁班大师送他们的闪光弹在林间炸开,闪耀出一片刺眼的白光,犹如黑暗中冉冉升起的太阳,强光令兽群发出一阵痛苦地啼叫声之后,出于动物的本能,远远地避了开去。 但闪光弹只能逼退兽群一时。 其并不能让兽群后面的那些‘存在’有所犹豫——曜还不确定那究竟是不是秦执一党,毕竟这个说法听起来太过荒诞了一些,对方还没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罢? 他也并不是不相信孙膑,可他看到的也未必一定对,说不定是有人在背后故意引导呢?他和秦执一党人之间是有一些矛盾,可一方面大家都毕竟是学院的学子。 贤者的话萦绕在脑海之间,还有之后他们与鲁班大师那番对话,让他心中有些明悟又有些困惑,不禁想要亲自将那些人给揪出来。 看看幕后黑手究竟有什么打算。 白茫茫的闪光反而暴露了他与蒙犽的位置。 事实上他同样也借助着经久不衰的光芒看清了那些游走在林地之中的人,穿着神秘的黑色长袍,并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曜并不担心对方会看到自己,事实上那正是他的打算。他就是要让对方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个方向,利用接二连三地闪光,去扰乱对方观察战场边缘的视线—— 那森林与目光的尽头,小心翼翼绕开战场的两人。 逼退兽群之后,曜再一次向上攀爬。高耸的山峰矗立在两人面前,近乎于垂直,曜看不到蒙犽所在的方向,但从之前另一道闪光的方向来看,对方应该离自己不远。 无论于何时,他心中最信任的还是这个与自己合作无间的刺猬脑袋。 那张关于长夜山的地形图已经在黑暗之中刮得破破烂烂,都不知事后应当如何还给‘藏先生’——如果还有事后的话。上面标注他们已经接近于这座孤峰次高的一处平台,距离那而最多还不足三百尺。 但茂密的森林遮住了前方的视线,林地之间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曜也只能凭借感觉向前,一脚深一脚浅地前进,有时候还会一不小心踩空,有好几次都差点受了伤。 脸上擦挂的伤口结了痂又裂开,血淋淋的一片,看着可怖,寒风一吹也是火辣辣地痛,不过眼下他已经完全顾不得这个。反而身后幽幽的绿火,这一刻倒成为了他的‘火把’一般。 只要向着相反的方向,便大致不会走错。 黑暗偶尔也掩饰了他的行踪,他还有一些机关小物件可以用来引开兽群,在这件事上鲁班大师可谓帮了他们大忙,让曜也不由从内心之中感激了一些那个古怪的男人。 然而好景不长。 月光终于再一次从厚厚的云层背后巡弋了出来,在寒冷的冬夜罕见地将明亮的光华洒遍了山谷,既照亮了后面山林之中毛发皆张的野兽,但同时也将他与蒙犽的位置暴露了出来。 曜暗骂了一声早不来晚不来,好像老天爷都在与他作对一样,心思刚刚升起,身后便传来一声低沉地咆哮。那声音他熟得不能再熟了,几乎是本能反应似地反手一剑。 剑刃刚好当一声卡在那头灰色的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之间,只是对方的重量冲击得一人一兽在地上打了一滚。曜一下从地上跃了起来,提起剑便要再上,但不远处森林之中传来一声轰鸣,一道金色的光芒横贯而至,击穿了那头野兽的脑门。 后者骨碌碌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曜擦了一把汗,看着蒙犽拎着机关炮走了出来,后者头发乱糟糟的样子,像是同样刚经历过一场战斗,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在曜看来,这家伙现在更像是一个刺猬头了。 “还好你来得及时,”曜松了一口气:“我还你以为你落到那些人手上了。” 蒙犽看了他一眼,没答话。 “问你话呢,刺猬头。” “我不是刺猬头,”蒙犽有点不耐烦地补充了一句:“没心情和你开玩笑。” 曜看了看对方,心知肚明对方还在想着孙膑说的那些事情,和自己不同,这个闷葫芦是心中有事也不会轻易说出来的那种类型。 “你不会还在生孙膑的气吧?” 蒙犽默然片刻,只摇了摇头:“我不怪他。” 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我只是在想小安的事情。” “本天才猜也是,你这个家伙也就只能想到这些罢了,”曜点了点头,“秦执那伙人这一次的确是太过分了,不过不用担心,没什么是我们解决不了的事情。” “不就是秦执那帮人么,我们又不是没教训过他们,”他道:“现在西施与孙膑暂时应该也安全了,是该我们想个办法将小安救出来了。” 蒙犽再一次抬头看了他一眼,罕见地没有反驳这家伙过剩的自信心。 的确,这才是他们本来的计划,求援什么的,那就不符合他们的个性。只是想办法让西施将失去了战斗力的孙膑送到安全的地方去而已,少了顾忌,他们反而可以放开手脚来。 “对方应该料到我们分兵了。” 曜开口道:“不过他们好像并不是太在意,一路将我们逼迫到这个方向来,应当是有什么企图才对。” 他这时将手中的地形图卷成了一卷,塞回了背包中,同时将最后的两枚闪光弹也交给了蒙犽,再次开口道:“前面到地方了,你来布置。” 蒙犽也不废话,接过东西便半跪下去,三下两除二在地上布置了什么东西。 曜一边等他完成,一边将靠近的畜生杀退。而狼群再靠近一些,蒙犽便又丢出一发闪光弹。 现在两人手上的机关小道具已经所剩无几了。 而这时蒙犽终于完成了布置。 曜在一旁看着,马上起身将两支飞爪投了出去,并卡在附近的岩石缝隙之中。他这才转过身来,将其中一支交到了对方手上: “地形图上标注的平台就在前面,我们应该可以在那里甩开这些长毛的畜生——” 他停了停,看着对方道:“然后就各凭本事了。” 蒙犽沉默着点了点头。 033 两人一齐向后退去。在那枚闪光弹之后,黑暗之中闪烁的绿光很快再一次出现,或许后面驱赶它们的人靠得更近了,兽群这一次返回得快了一些。 两人皆默默看着林间涌动的灰色洪流,正一道道向着这个方向聚集了过来,那些冲在最前面的头狼,几乎已经可以看清对方身上舞动的毛发。 曜向一侧的蒙犽看去,最后开口道: “我左,你右。” 蒙犽只一点头。 两人握紧了手中的绳索,同时后退一步,森林在两人身后戛然而止,而一面向下的断崖出现在两人脚下。 那断崖说不上高,往下不过百来尺距离,月光映着下方黑沉沉的森林,一直延伸至远处山谷的尽头。 曜只向下看了一眼,便有些头昏眼花之感,他不由庆幸自己没有恐高症。再回过头,只见森林之间一头灰色的野兽已经跃过了灌木,向自己飞扑而至。 腥风扑面而来。 但少年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波纹,甚至还看向对方,伸手用大拇指向对方向下一划,然后用力往外一跃。 他与蒙犽几乎是齐齐完成了这个动作,向断崖下方坠去,而那头失去了目标的掠食者,已经一跃飞出了悬崖,在凄厉的嗥叫声之中向下方坠了下去。 曜紧紧握着手中的绳索,向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远远看到一个细小的灰点,坠入森林之中,似乎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响声。 然后便再无任何动静。 更多的野兽已经从森林之中冲了出来,不过同伴的前车之签让它们及时刹住了脚,只立在上边的山崖边缘向着下面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咆哮。 曜看着那一双双闪动着的绿光,与露出的雪白的獠牙,他向另一边的蒙犽看去,两人相距大约有山崖一半的距离。 这时对方也正向着这边看来,然后向他点了点头。 忽然上方森林之中传来‘嘭’一声闷响,一片耀眼的光芒几乎穿透了整片森林,曜仰着头注视着那个方向,茫茫的白光在这寒夜之中几乎映亮了半个天空。 他终于听到隐隐的叫骂声从那个方向传来,而明亮的光芒也照亮了他与蒙犽下降的道路,两人很快松开绳索,一路向下,不到一分钟便落入了山崖之下的森林之中。 曜几乎是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回头看去,狼群正在从山崖之上返回,它们短时间应该是追不上自己与蒙犽了。 那么剩下的,便是那些家伙了。 他忽然之间眯起了眼睛。 山崖之上亮了星星点点的光芒——那是火把的光芒。 一条的蜿蜒的火龙,正在向着山下赶来。 少年默默从身后抽出星曜之剑,握在手中,面向了那条火龙—— …… 是了,记忆到此便戛然而止。 那条蜿蜒于群山之间的火龙,与黑暗之中闪烁着星光的寒冷山林。 还有追击的人,咆哮的狼群…… 长夜山的寒风,机关巨像…… 当他用剑击中那巨像的石瞳之时,整个世界便为一片白茫茫的光所吞没,一切都消失了。 便只剩下那个古怪的梦境…… 在那梦境漫长的时光之中,似乎终有一刻出现了停滞。 小男孩仰着头,继续注视着天空上那陌生而又古老的星河。瑰丽的夜幕,漫天的星斗,正映照着广袤的大地,那闪烁的星座,仿佛亘古未变过。 他思忖着那闯入自己脑海之中的陌生记忆,那长夜之中矗立的苍山,古老的莽林,辉煌的学院,自己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记忆呢? 篝火‘噼啪’燃烧的声响,令火焰之中的枯枝卷曲,化作星星点点的灰烬,翩翩飞舞着,升上了树冠,升上了遥远的夜空。 篝火旁那个高大的男人,正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问道:“还在想什么,阿曜?” 他回过头去,继续与男人对视着。 他忽然记起了一些东西,记起了自己在学院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他记起了那夜空之下灿烂的烟火,那是他与姐姐相依为命以来仅见温暖与安宁的繁华,后来他又经历了一次,那是在学院的第二个年头。 是了,姐姐。 曜抬起头问道:“姐姐呢?” 男人看着他的目光之中,终于流露出了些许的惊讶。 那漆黑的眸子里,所倒映着那星光所汇聚而成的弥经久远的悠长,其中曾诞生过无数古老的传说,它们似乎共同叙述着一个历久弥新的故事: 那星辰所眷顾的人啊—— 你可知天命众星,其从何而始,又须从何而终? 曜似乎听到了那个声音: ‘阿曜——’ ‘阿曜!’ ‘阿曜,你绝不能忘了,你肩负着怎样的血脉——’ ‘你还记得自己身上的责任么?’ ‘这由不得你选择。’ 他一下子记起了那双温柔而坚定的目光,与其中所带着的期许。 以及,失望…… ‘你应当审视自己的选择,放弃一些东西……’ ‘不!’ 曜猛然之间清醒了过来,并在刹那之间从那个梦境之中抽离出来。 整个世界皆在他面前变得虚幻起来。 面前的篝火,也摇曳不定,散发出明暗不一的光芒。 头顶上的星空消失了,而整个世界的光芒,也在这重重的虚像之下,开始支离破碎,仿佛一面面碎裂的镜子。 在那无数的虚影之中,他看着面前那个男人,似乎终于记起了对方是谁。 曜看着那一幕,忽然之间怔了一下。 他猛然伸出手想要抓住对方,可却只徒劳地抓了一个空。 而下一个瞬间,整个世界便在他面前彻底碎裂,最后只余下一片黑暗的虚无…… 曜只是长久地凝视着那片黑暗。 自己……又一次做梦了。 还是那个古怪的梦。 这个一模一样的梦境日日萦绕于自己左右,始终挥之不去。 但黑暗与寂静之中,少年心中隐有一种预感,或许那块最后的拼图离自己已经并不太远。 他抬起头来,打量四下。 这是什么地方? 可远远近近不过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远处似有水滴落下的声音,叮咚叮咚,一下一下,缓慢而富有节奏。 他仔细听了一阵,也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方向,而刚想起身动弹一下,但下一刻便忍不住呻吟一声,一阵刺痛从胸口传来。他用手一按,便又闷闷地哼了一声。 曜暗叫了一声倒霉,或许断了几根骨头,只希望没有伤到肺叶,又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后,这才放心些许——看起来状况还不错。 他默默休息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这地下并不是完全没有一丝光亮,在上方岩顶之中似乎有某些发光的菌类,在这黑暗的环境之下营造出些许的幽光来。 而等到视线一点点适应了这昏暗的环境之后,曜才看清了四周大致的轮廓,然后便轻轻抽了一口气。 不远处,两座山峦一般的机关巨像,正一动不动地矗立于他的左右两侧。 它们一左一右拱卫着这座环形的大厅,悄无声息地低着头,雕琢有精美花纹的一双巨手交叉于胸前,其仅仅是上半身,便已足以占据半个大厅。 曜只看了一眼,便确认这两座机关巨像之中至少有一座,就是自己之前遇上过的。 这似乎告诉他先前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不过反过来说,也就是这东西带自己到这个地方来的?可这座幽暗的大厅,究竟又是什么地方? 曜仔细观察着大厅的修饰,它显然是人工的造物,从花纹的年代上来看,又或许是一座年代远古的遗迹。 一座长桥横贯大厅中央,那两座机关巨像便一左一右立于桥下;半个大厅似乎已坍塌了下来,只留下一面断裂的石壁。 他仰头注视着大厅的断裂处,自己也便靠在那石壁之上,位于断桥的中央。 曜不由自主又想到了遗迹猎人,外面那些人究竟是猎人,还是秦执的人?而那机关巨像与那些穿着黑袍的神秘人究竟有没有关系? 他们一直将自己与蒙犽逼迫向这个方向,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一切? 他注视着这间大厅,默默思索着这些涌现于自己思绪之中纷杂的念头。 而黑暗空隧的空间,安静得似乎可以让人听到一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声音,那些存在于幻觉之中的声音低低地啜泣着,仿佛穿过黑暗地下的低吟的风声,述说着另一些古老的故事。 曜仔细听着这些声音,但并没有太多的不安。他明白那只是在极度的寂静之中,五感所产生的幻觉。 不过那个幻觉一度变得真实起来,它几乎化作了一阵低而细的沙沙声,如同风吹过沙砾,由远而近地席卷而至。 当那个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的时候,曜才意识到什么。 它逐渐放大成了一阵密集的踩踏声,并盖过了远远地那水滴落下的清晰响动,然后化为一阵纷乱的步子,从某个角落处席卷了过来。 声音穿过了不远处的转角,形成了几个黑色的影子,如同幽灵一样出现在大厅的另一端。 在视角余光之中,曜留意到对方所穿着的黑色的长袍,长袍的边缘上滚着金边儿,它们的数量似乎代表了某种身份的差异。 他首先确定那不是学院之中的任何一类制服,既不属于机关学院与魔道学院,更不属于武道学院。 曜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只偶尔向那些黑袍人的方向投去一瞥。 那些人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脸上也带着古怪的面具,那面具仿佛是某种机关造物,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黑袍人们走上了长桥,他们的目光首先为那山峦一般高大的机关巨像所吸引。他们停下步子,抬头瞻仰那两座巨像,所有人皆静静地默立着,不发一言,似也为这壮观的一幕所震撼。 不过过了片刻,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这边。那人似乎看到了躺在断壁之下的曜,他看向这个方向,愣了一下,然后才走近了一些。 他远远地打量着这边,似乎在确定后者的状态。又过了一会儿,对方才放心地靠近,他走近到一定距离,打量了曜片刻,开口道: “你也有今天。” 一边说着,他一弯下腰来,似乎想要在曜身上找什么东西。 说那时迟那时快,曜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扯向对方脸上的面具。那人惊骇之下下意识想要后退,但措不及防之下还是慢了片刻,面具被一下从脸上打落下来。 那人吓得大叫了一声,下意识别过脸去,举起手挡住自己的面容。但事实上曜在听到对方声音的那一刻,心中其实便已有某种明悟。 曜一只手拿着那面具,只嘴角扯了扯,另一只手按着胸口,冷冷地看着对方,一字一顿地开了口:“果然是你们这群家伙,秦执。” 这边的动静似乎终于将其他黑袍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纷纷向这个方向看来。 秦执又羞又怒,他干脆将手放了下来,只用冷冰冰的目光注视着曜,那眼神宛若毒蛇一般:“这没什么好得意的,我本来也没刻意隐瞒过身份,只是没想到你现在才猜出这一点。当然,我不意外,毕竟你这个暴力狂本来也没什么脑子。” “一派胡言,”曜晃了晃手上的面具,没好气道:“你管这叫没刻意隐瞒身份?我早就猜出背后是你们这些家伙在捣鬼了,所以在暗市时,根本就没什么遗迹猎人,对吧?” 他用沉沉的目光看着这些人:“那时候在与你们交手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们这些三脚猫的功夫了。” 他当然没在那时候认出秦执一行人,只不过后来经孙膑提醒之后,他已经一点点将当时忽略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你反应倒还快,”秦执冷笑道,丝毫也不相信他说的:“看着你们在暗市之后被我们骗得团团转,可真是太有意思了。你猜怎么着,那些猎人的消息也是我们有意放出去的。” 这话只差没把曜气得七窍生烟。 要不是受了伤,他只恨不得给对方那得意洋洋的样子一拳。 当然,就算是现在他也未必就怕了对方,只不过那些黑袍人一起上,他可能讨不了好。 曜的目光偶尔经过远处的那几个黑袍人,心中无法确定当初在暗市与活板走廊遇上的那一个是不是也在其中。 这个念头的产生,使他暂时放弃了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想法。 “……所以那天解开墨麒麟封印的人,也是你们?” 秦执愣了一下:“什么墨麒麟?” 只是他话音未落,那边黑袍人之中忽然有人开口了:“时间有限,别和他废话,让他赶快把钥匙交出来。” 听到这句话,秦执瞬间冷静了下来,冷冷看了曜一眼,“你这家伙,休想从我这里套话。” 不过曜倒不理会这家伙,只远远看了那个发话之人一眼。隔着面具他看不清那人面孔,不过对方个子很高,在黑袍人之中显得鹤立鸡群。 他此刻脑子罕有地转得挺快,虽然不太清楚对方是不是之前遇上的那道‘影子’,可从秦执的态度来看,那个发话的人身份似乎远高于他。 这就奇怪了。 034 据曜所知,秦执才是那一伙人的领头者,他自己创建了个什么小队,与‘星之队’针锋相对,而他自身便是那个队伍的队长。 可那个人又是谁?是魔道学院高年级的学生?曜默默看了那个方向一眼,只在心中记下这个疑点。 然后他才看向面前的秦执,问道:“什么钥匙?” 秦执闻言冷笑一声,他先四下看了看,才悠悠开口道:“多亏了你带我们来到这个地方,不枉我们之前的一番努力,你恐怕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曜没好气地看着对方,他当然明白自己就算开口问了,对方多半也不会告诉自己。 不过他倒也不慌,反正那个什么劳什子‘钥匙’还在自己手上,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但现在看来是这些人有求于自己。 他也不开口,便看着面前这家伙表演。 果然,秦执讥讽道:“你当初在观星台抢走我们的东西时,恐怕没想到今天吧?” 观星台,果然是观星台。 曜脑海之中一道闪电划过,那在梦境之中反反复复复现的画面再一次从思绪之中浮现,是了……是那个印记。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无限放大了。 不过他并未表现在脸上,只冷笑道:“秦执,你要不要脸?学院之中的东西怎么成你家的了,大家都是公平竞争,先到先得,你说那是你们的东西,你叫它一声它应吗?” 这下轮到秦执七窍生烟了:“机关圆盘,当初要不是你从我身上抢走了机关圆盘,你根本进不去那个地方,你这个无耻的贼!” 曜故作不知:“什么机关圆盘,我可没见过那种东西,你不要血口喷人。” 秦执气了个半死,不过他很快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在逞口舌之利上从来没在这个惫懒的家伙身上占到过的任何便宜。 他只好冷冷看着这厚颜无耻的家伙道:“你也别和我东拉西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你既然到了这个地方,就得与我们合作。” 曜听得好笑,“秦执,你没做梦吧?想让我与你们合作,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是么,”秦执冷笑一声,似乎总算找到了话语的主导权:“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曜闻言一皱眉头。 而那边黑袍人已经从身后推出了一个小男孩来,立在那儿。那个发号施令的高大的黑袍人,还将一只手放在小安的肩头上。 看到这一幕曜差点没气裂了眼眶,下意识便想要拔剑去与这些无耻之辈动手,只是伸手向星曜剑,却握了一个空。 曜冷汗一下子便下来了,他之前昏昏沉沉,竟然没发现星曜剑不知什么时候不在自己身边了。 这问题可大条了,那是他家传的宝剑,掌控星辰之力的关键,一定是之前在与那机关巨像交手的时候遗失了。 不过这一怔之下倒也让他冷静了下来,不再冲动,只默默看着这些黑袍人。 一旁的秦执仍旧语带讥屑:“你不会想要动手吧,这小家伙就在我们手上,你们是不是能完完好好地从这里出去,就看接下来你的表现了。” 曜远远地看着小安,小男孩还是那副倔强的样子,被黑袍人控制在手上,仍旧是抿着嘴巴一言不发。 他哼了一声:“秦执,你们在学院之中做这些事情,也不怕被人捅出去么?你真以为贤者大人不清楚学院之中发生的一切?” “谁会呢?你总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诬陷我们吧,那小男孩可是你们的人,他说的也未必代表真相。” 秦执笑了:“另外你少拿贤者大人来压我,我知道你和蒙犽见过庄周大人,可这件事也根本没引起他的关心,否则你们也不会被我们这么容易地引到这里来了。” “何况你们真以为我们一点也没计划么,眼下归虚梦演召开在即,除了准备布置赛场只外,贤者们还要去接待来自于王者大陆各地的客人们。” “在这段时间之内,他们根本不可能顾及到学院之内这点儿‘小事’。” 曜心沉了下去,事实就和对方所说的一样,难怪鲁班大师联系不上贤者们,这一切果然是有预谋的。 孙膑没有说谎,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这才开口道:“你们究竟有什么企图?” 秦执哈哈笑了两声,像是十分得意于能看到他低头的样子:“放心,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对方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说来这一切还与这里有关,你要是愿意与我们合作的话,我倒不妨给你讲讲这其中的故事。” 曜冷哼一声,不过考虑到小安还在对方手上,他也只能低头:“可以,但我不信任你们,除非你们先放开小安,我才会考虑与你们合作。” 出乎他的预料的是,秦执闻言竟没有反对,而是回过头向那个黑袍人看去。对方也意外地默许了这个条件,只轻轻颔了一下首,然后松开了按在小安肩头上的手。 曜默默记下这个细节,毫无疑问那个黑袍人的身份是高于秦执的。小安被松开之后,愣了一下,然后才快步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小家伙竟也不慌张,一直走到曜身边,才抬起头来看着后者。“小安,没事吧?”曜温言问了一句。小男孩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才抬起头来看着秦执一行人。秦执开口道:“好了,这下你满意了吧,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我知道你有点本事,不过你可不一定保得住身边的这个小家伙。” 曜知道对方所言非虚,也默不作声,只道:“现在可以和我说说这地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当然,”秦执答道:“不过时间有限,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曜倒也不反驳,只牵着小安的手向前走去。 在经过那几个黑袍人之时,他刻意留心了对方袍角之上的金边。他很快意外地发现,这在群人之中竟起码有两三人的身份比秦执高。 不过其中身份最高的,还是那个个子最高的黑袍人,对方的黑袍边上有足足三道金边。虽然曜不明白这金边具体代表着什么,但也看得出来对方众人之首的身份。 待到走出大厅之时,秦执打量着四周古朴、历经了漫长时光的通道,才有些感慨地开了口: “看吧,经历了如此之长的时光之后,这里还能保持得这么完好,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了一样,真无愧于这可畏又可敬的力量……” 他这才回过头来,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仿佛布道一般道:“你知道我们在寻找什么?” 曜像看着神经病一样看着这人,心想鬼知道你们在找什么? 不过秦执倒不介意,只有些怜悯地看着他,摇摇头:“当然了,像你们这样脑子里只长肌肉的武夫永远也不可能明白这一点,那乃是一把知识门扉的钥匙……” 曜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这家伙口中那讨厌得要死的语气,他倒是听出来了,只是按捺着不好发作而已。 心中却是暗忖着什么时候一定要给对方一个好看。 不过秦执倒没注意他的这点想法。 他既然说过要和对方解释这一切,倒也没有藏私的意思。毕竟观星台的那把‘钥匙’掌握在对方手上,如果不能让这个莽夫理解这一切,也不好让对方去帮他们打开那扇重要的门扉。 他继续说下去:“……甚至连机关学院那些死板的家伙也一样不可能理解这一点,他们虽然的确也掌握着一丁点本质的东西,可那毕竟已经被曲解过了。因此那些人注定无缘真理。” “真理?”曜这下总算听出了这家伙口中的大言不惭,“无字石碑上至理自现,贤者大人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你这个说法恐怕有些武断了吧?” “武断?”秦执不屑地讥笑一声:“贤者的那一套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法罢了,力量的本质是同源的。” 力量的本质是同源的。 曜心中微微一突,总觉得自己似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说法。 秦执看着他,继续说道:“不信?你可以看看这个地方,它关系着学院一段久远的秘辛。” 曜楞了一下:“学院的秘辛?” “学院内一直有这样一个传闻,”秦执答道:“当初究竟是谁创立了这座稷下学院?在一般人的认知当中自然是老夫子,可事实上,据我所知,稷下的创立者一直是有两个人。” 他默默停顿了一下,仰起头看着四周。 此时一行人已经穿过了甬道,一面断崖出现在众人面前,那绝壁仿佛是由刀削斧凿一般光滑垂直,直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渊崖之中。 不过有一座巨桥连接断崖两端,众人走上桥面,渺小得如同其上的蚂蚁一般。这地下仿佛曾经有一个巨人的国度,一切都显得如此空旷与深邃。 秦执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似乎也为这壮观的景象所震撼,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一次开口道:“这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 曜被这家伙搞得有点无语,只好反问道:“学院的另一个创立者,你们寻找的原来是他的遗产……所以旧观星台的那个密室,真的是与学院在上一个时代的另一位创立者有关……?” “那只是他留下的一件信物罢了。”秦执打断他的话。 “信物?” “呵呵,那位大人乃是上古魔道力量的真正支持者,是那些理念真正的认同者与引领者,他留下的岂会仅仅是一件东西,而是一个真正的、知识的宝库。” “所以而今你们所看到的这些肤浅的表象,今天的魔道学,机关术,还有你们武道院那些三脚猫的功夫,皆是出自于同样伟大的力量,那便是太古魔道的力量。” “等下,”曜终于抓住了重点,大吃一惊道:“你们要寻找的竟然是上古魔道的力量?”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知识,”秦执纠正道 “你们疯了!?” 曜大声道:“上古魔道的力量是禁忌的领域,那种力量已经不止一次被证明过会带来灾殃,贤者大人明令禁止过稷下学院的学子去追寻那些不可接触的知识!” “那正是他们的谎言,”秦执愤怒地打断他道:“通过卑劣的手法,人为地限制了魔道的力量,什么稷下学院的三院,明明这世界上只有一种力量才直指本源,那便是魔道学的源头。” 他用力一挥手:“但幸运的是,真相终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因为稷下学院还有另一位创立者。虽然他因为理念不合而被排挤离开了这个地方,他曾经存在于此的细节也一一为对方所抹除。” “万幸,终归还有一些蛛丝马迹留了下来,并指引我们去前往推开那真理的门扉。” 秦执直勾勾看向曜,直看得曜头皮发麻,“你明白了吗,你从旧观星台得来的东西,正是那位大人留下的信物,通向那扇门扉的钥匙!” 那个星辰的印记,再一次浮现在曜的脑海之中。 可这一刻在他看来,只觉得那是个会带来灾难的黑盒子,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难怪,难怪贤者大人会那么警告他。 难怪鲁班大师会说有人同样觊觎着这样的力量。 那些想要利用这力量的人,此刻便已经在他面前了。 曜强忍住心中的寒意,问道:“那扇门扉就在这里?” “当然不是,”秦执毫不在意地回答:“那信物一分为二,那位大人还在这里留下了另一个线索,不过要找到这个线索,也得同样需要第一个信物。” “至于那个门扉的位置……” 秦执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 曜心中略有一丝遗憾,没想到这家在关键时刻脑子还挺好使的。 不过他也终于理清了那条线索,遗留在旧观星台的东西阴差阳错为自己所得,所以才将自己与‘星之队’卷入了这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那么他接下来究竟应该怎么办? 真和这些疯子一起陪葬么? 035 不过在黑暗之中默立了片刻,曜感受着从小安的小手上传递过来的冰凉的温度,暂且压下了心中的想法。小安还在自己身边,就算自己有什么胆大妄为的计划,也须得顾及着对方。 可正是这一点让他难受不已。 地下的遗迹深邃而又漫长,一众人在黑暗之中走了几个钟头之久,其间也有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但大都用时不长。 小家伙倒也硬气,挽着他的手,只一声不吭地跟上所有人。 曜有时候也会心痛这小不点儿,会扶起对方来,将对方背上一段距离。 而秦执只在一旁冷眼旁观,甚至还略带嘲笑,不过对方愿意白白浪费自己的体力,他倒也乐见其成。 曜的这番作为,倒是打消了秦执的一些警戒心,在他看来,这是对方已经完全放弃了反抗的表现。秦执一开始还会在一旁监视,而过了一会儿便干脆放任两人了。 不过曜才懒得理会这些疯子,他只一路走,一直仔细观察四周的环境。事实上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的确在墙角与一些角落发现了几处在意的细节。 他只默默将这些细节一一记在心中。 又走了一阵子,前方出现了第三座巨桥。不过这里与之前他们所见过的情形略有一些不同,在大桥两侧的深渊之中,各立着一座高大的机关巨像。 而在前方的尽头,一扇厚重的大门紧闭着,那扇门旁边似乎有一个较小的平台,如果曜猜得没错的话,那平台应该就是打开这扇大门的机关了。 不过他隐隐觉得有些意外—— 按秦执这帮人的说法,如果这座遗迹的建造者,即稷下学院的另一位创立者真的存在的话,对方真的和这些人所说的一样,是和这帮疯子一样偏执的纯粹派的支持者么? 可按这座地宫的构造来看,如果对方真的是一位古代魔道学的纯粹派,可这地宫之中遍布着机关术的力量,那位创立者看起来似乎对于机关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偏见。 当然,他可没有傻到将这一点和这些疯子提出来。在曜看来秦执这些家伙已经走火入魔了,就算是察觉到这一点,多半也会用一个自己的理由搪塞过去。 人到了这个地步上,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再说了,他也没有义务去提醒这些讨人厌的王八蛋。 立在巨桥前,一众黑袍人停了下来。秦执远远地看了看另一端,然后才回过头来,怄气指使地向他开口道:“轮到你办事了,去开门吧。” 曜没好气地瞟了这家伙一眼,问道:“这就是那扇门,门后就是你们要找的钥匙?” “当然不是,”开口的并非秦执,而是那个高个子的黑袍人,对方的声音异常的沙哑以至于听不出原本的身份。对方看着他,答道:“这样的门应该还会有几处。” 曜远远看了看立于桥边的两座机关巨像,有些望而生畏,“这地方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当然会有,”秦执冷冰冰地答道:“不然要你来干什么?” “卑鄙小人!” 对于对方赤裸裸不加掩饰的恶意,曜忍不住暗骂了一声,然后将小安留在原地,光棍地向前走去。 小男孩似乎想要跟上来,不过被他用眼神制止住了。 这深邃的地下遗迹之中究竟有多危险,他心中一清二楚,每年不知道有多少遗迹猎人会消失在广布于王者大陆地下的黑暗之中。 就仿佛他们从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般。 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不过两座机关巨像毫无动静,只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曜松了一口气,他也算是艺高人胆大,便径自经过它们,来到那紧闭大门之下的平台边。 这个平台的机关他倒是认识,上面有一个凸出的圆球,他将手放在圆球之上,只感到额头微微一烫,然后手背上竟然浮现出一个双重的星辰的印记。 这还是曜头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这个印记的真实形状。 不过印记只是乍现即逝,他还没来得及眨一下眼睛,手背上的图案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实上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相信自己在观星台的经历是真的,那个东西真的融入了他的体内,仿佛化作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而他将手放在那石球之上的下一刻,四周忽然轰隆隆震动了起来,面前那扇巨门也发出‘咂咂’的声音,并一点点从地面上升了起来,并带着扑簌簌落下的灰尘。 一时间,平台上灰尘漫天。 要不是小安还在桥那边,他这会儿指不定已经一个冲跃进入那扇门后,然后最好是从另一边想办法再关上门。让秦执那伙疯子注定只能痴心妄想,什么也得不到。 可惜现实不允许他这么做,而曜在平台上每多留片刻,便感到脚下的震动便更剧烈一分,他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儿。而忽然之间,他听到一声惊呼从桥的另一边传来。 那正是小安的声音: “快躲开!” 曜想也不想,他事实上也察觉到了那道向自己压下来的风声,只低头向前一滚。 那一刻身后一声巨震,一柄岩石的长矛破开升腾的灰尘,重重地插在了他原本所在的地方。 那石矛几乎有十来米长,飞坠而至直接抹平了巨门旁的那座平台,将其化作了一地的碎片。现在曜就是有心过去想要再关上门,估计也是作不到了。 而飞矛劈开了雾气之后,露出了外面的情形,曜这才注意到了,立在桥两侧的机关巨像已经变了一副形象,它们似乎向前走了一步,并作出了掷矛的姿势。 他看着这一幕吓得差点心跳停止。 但又仔细观察了片刻,曜才发现机关巨像的动作似乎也仅此为止,它们保持着最后的那个动作再一次陷入一动不动的境地之中。 “大爷的,这又是什么鬼玩意儿……” 曜忍不住在心中腹诽了一句。 所幸有惊无险,过了一阵,等待这边的动静完全平息之后,秦执与一众黑袍人才缓缓走了过来。秦执有些心灾乐祸地看着,讥笑道:“干得不错。” 曜强忍住揍这家伙一顿的冲动,冷冷地问道:“你就不怕我真被干掉了,谁来替你们开们?” 秦执上上下次古怪地打量了他一番,才道:“或许我们拿你一只手去开门,也就够了。” 这话让曜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心想这家伙真是个变态。 不过他倒也确定了,对方应该拿自己不是没有办法,如果自己打算鱼死网破,对方也应该另有办法借助潜藏于自己身体之中那股力量开门。 这个想法将他心中的蠢蠢欲动稍微压下去了一些。 穿过大门之后,黑袍人又提议休息片刻。小安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投入他怀中,然后抬起头来,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曜苦笑了一下,拍了拍这小家伙的脑袋,示意他不用担心太多。他带着小不点儿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他不愿意与那些疯子靠太近,对方倒也由得他。 似乎放心他在这个地下,也不可能逃到什么别的地方去,他们这一路走过来,事实上也只有笔直地一条路而已。 不过曜等到所有人都不在注意自己这边之后,才从地上捡起了一枚石子,悄悄在身后写写画画什么。一旁只有小安留意到这一幕,抬起头来看了看他。 曜向这小家伙眨眨眼睛,示意对方不要声张。小家伙倒也懂事,很快便目光移向一边,看着远处那些聚在一起的黑袍人。 休息的时间不过几分钟而已,很快众人再一次上路。 其后果然如同那黑袍人所言,又有几道类似的关卡,不过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曜倒是熟练了许多,后面同样是有惊无险,一一过关。 终于,在一行人又走了大约两三个钟头之后,一扇别样不同大门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那大门与之前的每一扇的闸门皆不太一样,它不仅仅是更大,更厚重,而且也在于其上所绘制的花纹,那些古朴的山川、河流与森林的图案,以及其间的宫阙,便是连曜也一眼认出来了。 那正是稷下学院。 在看到这幅壁刻的一刹那,他心中几乎便可以肯定,秦执一行人至少有一部分说的是真的,这个地方的建造者,或许真与稷下有相当的渊源。 不过这扇巨门并不需要他打开,因为它本身就虚掩着,在下方留下了一道足够宽敞的空隙。 当然说是空隙,实际上众人在经过其下之时,才发现仅仅是这条空隙便如同巨人的门扉,向上根本看不到其顶。 而整扇巨门,更是其高不知里许—— 曜还以为这些人看到这扇敞开的门会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但没想到秦执一行人仿佛早有所料的样子,只从容不迫地从门下走了进去。 巨门之后的黑暗更加深邃了,一路上岩石之中生长的荧光苔在这里也消失不见,内里似乎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至于声音更是寂静,一路上似乎只剩下他们沙沙的脚步声。 漫长的时光之中,似乎也在没有谁再光临过这座尘封于尘埃之下的古老大厅。 黑袍人们不得不第一次点亮了火把,当火光亮起之时,顺着一行人手上拉长的影子,他们才看清了这大厅之中的布置。 这座大厅与他们出发时的那座大厅颇为相似,一样的横跨大厅中央的长桥,一样地耸立于大厅两侧山峦一般的机关巨像。只是这里的大厅更加完整,长桥一直通向大厅另一侧的黑暗的尽头。 在桥的中央,耸立着一座三角形的平台,就是曜也一眼藉由火把的光芒,看清了那平台之上闪闪发光的事物。 他下意识左右看了看,见着秦执与一众黑袍人眼中皆闪动着兴奋的光彩。 不用猜,他也知道那平台之上的东西,大约便是这一行人的目的所在了。 不过曜无意之间目光扫过那个发号施令的黑袍人,却见对方仍旧是一脸沉稳的样子,他不由微微怔了一下,心想这家伙的城府如此之深? 这时秦执已经深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略带着兴奋的口气命令他道:“跟我来,去把那平台之上的东西拿下来,交给我们。” 大约是那东西对于这些人来说的确太过重要,之前每一次他们让曜上去开门之时,都是远远站在后面看着,生怕惹上一丁点危险的样子。 可这一次,对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众黑袍人当然不会对他一点也不防范。尤其是秦执心中清楚得很,自己面前这家伙别看大脑空空的样子,但其实一肚子坏水—— 曜也有点无奈。 他这一路上想了无数个点子,可到了这一刻绝大多数都施展不开来。 这些人似乎一点机会都不打算给他,双方也不愧是老对手了,彼此心里想的是什么,大家皆心知肚明。 曜只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四周,很快一个奇特的符记便映入了他的视野之中,当看到那个标记之时,他才心中微微一定,赶忙收回目光来。 这时秦执已经有些不耐烦地再一次下令:“快,去将它拿过来,就是现在!” 曜扫了这家伙一眼,默不作声,只抓起小安的手向前走去。 而一众人便跟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他们与秦执共同环绕成一个半圆,一直靠近到距离平台相当近的地方,才一个接着一个地停下来。 然后一众黑袍人便用目光注视着曜与小安走上前去,登上了那座平台。 “看到了吗,”秦执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看到那东西了么?” 曜倒是的确看到了。 那是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正安静地镶嵌在平台中央的一个三角形凹槽之中,在火把闪烁的光芒之下,盒子不知名的材质折射着黯淡的幽光。 他几乎有一种本能的感应,这东西似乎与自己有某种联系,而那联系便来自于从观星台上进入自己身体的那股奇特的力量之中。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身边的小安,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宁愿将小安留在更安全的地方。但不用想也知道,秦执那伙人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不过小男孩脸上倒是没多少害怕的神色,只抬起头来默默地看着他。 “你这小家伙,今后肯定会和我一样,”曜小声对对方说道:“成为一个真正了不得的风云人物的。” 也幸好是对方。 要是这会儿有西施或者是蒙犽任何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大概都会立刻出言讥讽,表示他根本算不上是什么了不得的风云人物。 即便是在学院之内—— 曜这才回过头去,将手放在那盒子之上。而当他将手按在盒子之上的同一刻,曜忽然转过身,向着不远处的黑暗之中大喊一声: “蒙犽,还等什么,快起爆——!” 只听轰轰几声巨响。 黑暗之中绽放出几团耀眼的火光。 036 也不知道蒙犽那家伙究竟将爆炸物安装在了什么地方,曜只在一刹那之间便感到地动山摇起来,接着在他惊愕的目光之中,只见脚下的长桥,竟然一下子凹凸不平断成了好几截。 剧烈的振动一下子将所有人都掀翻在地上,无论是下面的秦执,还是一众黑袍人,以及平台之上的曜与小安皆无法幸免。曜赶忙反手一把抓住正在下坠的小男孩,同时另一只手紧紧抄起那只盒子。 但这一样无济于事。 因为事实上整座桥梁,连带中央的那座平台皆在向一个方向下沉过去,他抓住了小安,可自己也不可挽回地向着下方滑落了下去。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还算好的,因为他看到好几个黑袍人与碎裂的石块一起,翻滚着坠入大厅下方的深渊之中,发出长长的,凄厉的惊叫声。 那一刻曜只想破口大骂,他让蒙犽在目的地处安装几处爆炸物,是为了引起骚乱,转移那伙黑袍人的注意力,好让他带着小安趁乱逃走。 但他可没让那个破坏狂将整座大厅炸个底朝天。 不过曜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误会了自己的搭档。 因为他一仰头看去,便看到正在缓缓倾斜的长桥之下,一只巨足忽然升腾而起,踩踏于其上。 而他张大嘴巴顺着那巨足的主人向上看去,才发现原来是拱卫于大厅两侧的机关巨像,正带着隆隆的轰鸣之声,从地下缓缓升腾而起。 当这两座巨灵复苏过来的时候,大厅早已变得摇摇欲坠,它的天花板开始开裂,并向下方坠落着砂石,然后大块大块地坍塌下来。 “我去!” 曜可没想到这壮观的景象,竟然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但他心中却明镜似的,要再在这个地方待上片刻,就算不死在两座机关巨像的手上,恐怕也会被坍塌的大厅掩埋在下面。 一头冷汗的曜只能一只手将小安搂在怀中,强行发动了自己的星辰之力,化作一道光芒,从一处坍塌的桥上,跳跃到另一座桥上。 他刚才一落地,身后大厅的天花板便整个垮塌下来,击中了那座桥,并与其一起坠入漆黑的深渊之下。 这会儿曜已经没心情去顾忌秦执一行人会如何了,强行发动星辰之力几乎让他摇摇欲坠,并且再一次引动了他原本的伤势,差点让他眼前一黑直接从桥上倒栽了下去。 不过他心中仅存的信念让他咬牙坚持了下来,用力一晃脑袋,清醒了过来,然后左右看去,却忍不住在心中暗叫了一声苦。 原来之前的一跃,竟然落在一处孤岛之上,左右前后的桥面皆已经消失不见,而他带着一个人,又失去了星曜剑,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支撑催动一次星辰之力了。 不过正当他绝望之际,忽然从头顶之上传来了一个声音: “接着!” 他本来还以为是蒙犽,但抬起头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对方正藏身于一处悬崖之上,远远地看着他,并向他丢下了一卷绳索来。 曜微微一愣,没想通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好心,或许是为了自己手上的盒子?但这会儿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一只手紧紧夹着小安,另一只手将盒子往怀里一塞,然后伸手一探抓住了那条绳索。 他虽然精疲力尽,但实力还在,咬着牙抓住那绳索,三下五除二便爬了上去。一探上那悬崖,曜便立刻作出警戒的姿态,生怕对方对自己心怀不轨。 可那黑袍人似乎看也没看他一眼,便径自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曜这才看清前方的岩壁之间有一条裂口,足可以容好几人通过。 黑袍人站在那裂口边上,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曜一头雾水,先放下小安,然后牵着对方的手半信半疑地走了过去。他本以为对方会向他要那黑盒子,但没想到那个黑袍人却一下子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曜一看到对方的脸,便忍不住惊讶地出声:“是你!” 对方看着他,眼中默默闪过一丝了然的神色,无头无尾地开口道:“你果然认得我,我没猜错,当初出手救我的,真的是你。” 而曜所认出的那个人,也正是当初在旧观星台地下之时,他一时好心从妖树手下救下的那个魔道院的学生。 他并不认得对方。 但显然,莫白却知晓他的身份。 “好了,”莫白看着他,再一次开口道:“你救我一命,我也救你一命,这下我们扯平了。从这个地方可以离开,这一次我只当作没看见你。” 曜愣了一下,下意识张了张口。 虽然对方当时是与秦执等人混在一起,可在曜看来,大家毕竟还是稷下学院的同窗。 要让他出手揍这些讨人厌的家伙一顿,他自然不会留情;可若让他见死不救,那样的事情他却也干不出来。 毕竟大家是对手,而不是敌人。 可他也没想到,自己一时的无心之举,竟然在无意之中救了自己一命。 他看着莫白,心中一时有些犹豫,秦执那些疯子的打算,要是牵扯进去够他们被逐出学院十次有余的。 可面前这人,起码心中还有一些良知,与那些人并不相同。只是他有心想要劝对方两句,与自己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去揭发秦执一行人的行径。 可张口之后,碍于对方与自己的立场,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莫白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话道:“快走吧,我不想让其他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 这话让曜一下反应了过来。他深深打量了对方一眼,然后才点了点头,向对方道了一声谢,便带着小安一起从那条岩缝之中钻了进去。 在离开的那一刹那,他心中其实仍旧稍稍有些可惜,对方是明知道那黑盒子是在他身上的,但却只字不提。 他明显是与秦执那些人不同的。 不过对方一开口,他便已经了然。诚然,正如同自己一样,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也是绝对不会抛弃‘星之队’的任何一个成员的。 或许秦执那些家伙的确是疯子。 但对于对方来说,却也是友人。 对方放走自己只是为了报恩,但面对朋友,却绝不会选择背叛。 因此曜心中只有些淡淡的可惜,心中不免有些腹诽地想到,秦执那样的家伙,竟也配有这样的朋友。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带着小安在黑暗之中穿行,外面的震动逐渐远离,变得平息起来,大约是已经远离了那座大厅的范围。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但坏消息是曜并不清楚这条岩缝究竟通向什么地方,因为它逐渐变得四通八达起来。 曜知道自己没办法原路返回,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他尝试尽量选择那些向上的道路,这样这些地底的溶洞总不至于将他带向更深的地方。 黑暗之中的道路难辨方向,而且有时崎岖,有时宽敞,没走多久,受伤势的影响他便开始感到有些精疲力竭起来。 他一次次停下来稍事休息,可既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地底的低温只让他感觉越来越脱力。 所幸小安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强,虽然同样累得气喘吁吁,但一声也不会多吭,更不会主动让他搀扶。 曜只觉得自己有点无能,只在黑暗之中偶尔与对方交谈一两句,因为他既怕自己——也怕这小家伙会在这黑暗之中突然倒下去。 不过就在眼皮子越来越沉的时候,忽然之间曜感到自己身边多出一个人来,对方立在自己面前,忽然一把扶住自己。 那一刻他吓得几乎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然后抬头一看,才留意到那道熟悉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与小安两个。 而那正是蒙犽。 曜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你终于来了,”他几乎一下子感到自己整个身子都垮了下去,下意识往旁边一坐,“我还以为你就此失踪了呢。” 蒙犽摇了摇头,才告诉两人大厅已经塌了,而当时他正好在另外一个方向上,看到他们为人所救走。 他当时没办法从那个方向赶过来,只好先进入地下通道之中,然后沿着两人一路留下的印记,才这么一路追了上来。 听到这里,曜忍不住庆幸,还好在他最精疲力尽的时候,也没忘了在通道之中留下只有他们‘星之队’内部才懂得如何辨认的印记。 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原本只是为了以防在归虚梦演之中小队失散的预演,但没想到在这一刻用上了。 想必不久之前蒙犽在地宫之中留下的那些印记,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而幸运的是,他也一样没有辜负对方的细心,并令其派上了用场。 “我当时留下的信息,你看到了么,”曜这时又问道:“我留意到你留下的那些印记之时,我就猜到这地宫之下应当还有另一条路,你是怎么进来这个地方的?这地方有没有出去的路?” 蒙犽点了点头。 接着他才表示,当时在与那机关巨像交手之时,他远远地看到曜与秦执一伙人皆为机关巨像瞳孔之中发出的白光笼罩,并吸入了身体之内。 然后他便一个人跟在那巨像之后,随着对方沉入地下,而他也从附近找到一条路通向这下面的地宫之中。 “你昏迷了不少时间,”蒙犽答道:“在那之前我已经检查过这里的地下通道了,这些四通八达的通道大多位于长夜山山脉之下,有好几条地下暗河,可以通向外界。” 曜听得一阵欣喜,心想自己的搭档果然给力,眼下小安也已经救出,那黑盒子也没落到秦执一行人手上,可谓是最佳的结局。 眼下他们唯一要做的,便是找到路通向长夜山之外,然后将这里发生的事情报告给学院上面。有这个盒子在自己手上,他应该就有证据指证秦执一行人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一次想起了莫白那家伙。他要是将这件事捅出去的话,对方和秦执一起,难免会受其牵连。 但这一次秦执那伙人干得太过火,就算古代魔道学那档子事不提,单单是他们绑架小安的这件事,便让他无法容忍对方在此之后还可以逍遥法外。 何况经过这短时间的相处,他早就已经看清了,那伙人就是一伙疯子,留他们在稷下总有一天多半也会惹出别的什么事端来。 想及此,他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只能在内心之中向对方致了个歉。 然后曜才拿出怀中的黑盒子来,交到蒙犽手上,并将自己这一路上以来的见闻,细细与对方说了一遍。 “那些家伙想要探求上古魔道力量的禁忌知识,那是贤者们早已明令禁止逾越的领域,”他开口道:“贤者大人们或许有自己的考量,但事实也不止一次证明了那些不为我们所控的力量会一次又一次带来灾殃……” 说到这里,曜不由得沉默了下去。 他的父母,何尝不是为了镇守文明的边陲,才会永远地留在那个地方。 若是没有海沟之下的怪物,他与姐姐,或许也会与其他人一样有个其乐融融的、正常的家庭吧,而不是只留下那些痛苦的回忆。 曜抿了抿嘴:“我相信贤者大人是正确的,绝对不能让秦执那样的家伙肆意妄为,我们必须得抓紧时间将信息传递出去。” “而且,”他停顿了一下:“我心中还有另外的担忧。” 蒙犽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曜思索了片刻,似乎在整理思路:“你还记得我们在活板走廊,以及在暗市的经历么,我总觉得秦执身边的哪些人并不简单。” 他默默梳理着之前的每一个细节,并发言道:“而且秦执那家伙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那家伙或许偏执了一些,但他出身贵胄,是个无比自私自利的家伙,那人绝不会为了什么高大上的‘事业’而把自己陷于不利之地的……” “我大致清楚他心中的想法,若单单是小安这件事,还不足以将他怎么样。小安和我们走得较近,就算是贤者大人,也不会无视这点。” “而关于古魔道学这件事,如果不是有这个盒子在手,我们同样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 说到这里时,曜的声音低沉了一些:“可有一件事,我心中一直有些疑惑。” “你知道么,”他说道:“之前我问到关于活板走廊的那件事时,秦执那家伙的表现有些奇怪,他好像是不清楚当初活板走廊发生了什么一样。” 蒙犽微微皱起了眉头,作为活板走廊事件的亲历者,他当然知道那件事有多么严重,甚至惊动了三位贤者之一的墨子。 “关于私自打开墨麒麟封印这件事,”曜继续说下去,“如果证明了与秦执那些人有关联,他们绝对是有可能会倒大霉的,但他好像一点也不知道这件事一样,并没有对此进行否认。” “这让我有些奇怪,”曜答道:“而且我也发现,秦执在那些人当中,并不是真正的领导者。” 他抬起头来,看着蒙犽:“你还记得么,我们在活板走廊,与在暗市遇到的那道影子——” 蒙犽缓缓点了点头。 他脑子不笨,当下便反应了过来:“在活板走廊的时候,应当只有那到影子在的。” “正是如此,”曜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眼下我很怀疑,关于眼下的这一切,秦执那个白痴只是为人所利用了。他可能并不知道真正的关窍,我怀疑背后的那个人另有所图。” 蒙犽皱起了眉头。 蒙犽和他一样出身于玄雍,自然清楚这里面的重要性。仅仅是古代魔道学的禁忌知识便已经不算小事了,要是对方在背后还另有所图的话,那多半也不会是什么‘小阴谋’。 但他只点了点头,又将盒子推了回来,说道:“这东西你来保管,”他补充了一句:“我来带你们找到出去的路。” 这便是身边有个可靠搭档的好处了。 虽然两人嘴上是损友,可要说最信任的人,却也仍旧是彼此。 得了好搭档的保证,曜也重拾起信心,似乎连体力也恢复了少许,虽然仍旧走不快路,但也至少能跟上两人了。 三人便在这黑暗的地下七弯八绕地前行着,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时间,忽然之间前方微微一亮,竟有火光传来。 曜看到那亮光之时微微一喜,还以为是蒙犽带着他们找到了出去的路,但却没想到走在前面的刺猬头少年露出肃然之色来,回身来伸手拦住他们。 对方没有开口,只是借着那光亮连比带划,借助口型告诉两人:“外面有人。” 037 曜心中一凛。 这地下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剩下的极大可能性是秦执那一党人,他用目光询问对方:“秦执?” 但蒙犽摇了摇头。 不是秦执? 那又会是谁? 曜心中不禁有些好奇,便带着蒙犽一起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看外面究竟是谁。 等到目光落在外面的空间,他才发现那条四通八达的岩缝到了这儿已经告一段落,外面是一处开阔的空间,似乎是某个地下溶洞的一部分,无数的石钟乳正从岩顶上倒垂而下,构成了这个广阔的地下空间。 而外面的光亮,则是来自于一个黑袍人手中的火把上,曜一眼便认出,那正是秦执那一伙人,只不过蒙犽没有看错,秦执并不在其中。 在下面溶洞之中的一共有三个黑袍人,当曜看到其中那个高个子的黑袍客之后不由眯了眯眼睛。他如果没看错的话,那家伙正是之前在秦执一行人之中发号施令,地位最高的那一个黑袍人。 不过三个黑袍人举着火把,皆背对着他们的方向,对方低声交谈了一阵之后,剩下两个黑袍人便一躬身,然后告辞离开。 曜与蒙犽紧紧贴在岩缝出口处,远远看着这一幕,前者在记忆之中搜寻了一阵子,大致判断出在这里的三人,应该皆是之前地位高于秦执之人。 根据对方的交谈,两人隐约听到一些关键的字节,大致判断出当时从大厅之中逃走的黑袍人为数不少,而秦执一行人应该也逃了出来。 这让曜忍不住感叹了一阵祸害遗千年。 但两个黑袍人离开之后,剩下那个地位最高者——曜怀疑是自己曾经在活板走廊与暗市之中遇上过的那道‘黑影’的主人,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立在原地不动了。 看到这一幕,蒙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不得不缩回身子来,用口型告诉曜与小安,下面是通向那条地下暗河的必由之路,要是对方一直堵在这个地方,他们恐怕很难离开。 听到这么个回答,曜心中一沉,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因为巧合,还是早就知道这一点,才会堵在这个地方。 以他乐天派的性格来看,倒是愿意相信可能是前者。可是这一夜以来的诸多遭遇,早已告诉他秦执这伙人早已预谋已久,眼下这些黑袍人出现在这个地方,多半不会是什么巧合。 对方很可能就是在这里等着他们。 曜暗骂了一声这些该死的祸害,可一时也有些无可奈何。 眼下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在这里等对方离开,还存在一丝侥幸的可能性。 而第二个选择,便是原路返回,去找另一条通向地下暗河的道路。可那样一来要耗费大量的体能不说,对方既然在这里等他们上门,没理由在其他出口处给他们网开一面。 而就在曜纠结之时,下面的情况竟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一旁的蒙犽忽然轻轻拍了拍他,示意他向下面看去,而在两人的视线之中,只见那背对他们的黑袍人忽然从怀中拿出一面镜子来。 黑袍人对着那镜子擦了擦之后,然后竟然开了口:“主上,东西已经找到了,不过情况出了点变化。” 这个称谓令曜与蒙犽大吃一惊。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些黑袍人竟然还不是幕后黑手,对方还有上线。 两人正惊讶之间,黑袍人再一次开了口:“请主人不必担心,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下面的状况,那些小老鼠逃不出这个地方。” 停了片刻,对方似乎在聆听什么。 而过了一会儿他又道:“秦执那家伙似乎有一点怀疑,但不用太过担心,我也没完全对他说真话。” 黑袍人冷笑了一声:“等他们去了那个地方,那个人留下的信物,自然会令稷下翻天覆地的。” “等到贤者们手忙脚乱之时,我们的计划也便可以顺利展开了。” 听到这段对话之时,曜与蒙犽皆忍不住下意识互视了一眼,皆可以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撼之色。 他们的确是怀疑过秦执背后的那些人可能另有企图,但两人万万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阴谋竟然如此的惊人。 这些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不但打算插手破坏归虚梦演的举办,甚至似乎还对先哲阁也有企图。 曜只听到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心中不由大骂秦执那个白痴,被人卖了还要帮忙数钱。 而这事情不是一般的大条,以至于以他与蒙犽两人的大心脏无意之中听到这样一个秘密之时,也忍不住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 曜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应该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立刻通知贤者大人,好消息是那东西还在他手上,可以在秦执一行人酿出滔天大祸之前寻找一个可行的办法。 但坏消息是,从对方的言语之间可以听得出来,眼下他们预计之中最坏的那个情况已经发生了。对方正是在这个地方守株待兔,而在其他方向上多半也有布置。 一想到这一点,曜心中便忍不住有些焦急,一时间似乎连心跳都快了两拍。 而也正是这个时候,那黑袍人正收起镜子来,忽然之间一转头,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厉声向这个方向喝问一声:“谁在那个地方!?” 这一声只叫曜与蒙犽吓得魂飞魄散。 几乎是刹那之间两人便已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这要不是他们在活板走廊与暗市遇上的那道‘影子’的主人才见鬼了,对方可以在这么远的距离上仅凭气息不稳便发现他们两人。 这是什么样的水平? 学院之中的老师们也不过如此罢? 蒙犽一时间还有些懵,但曜反应比他快可快得多,在对方出声的那一刹那便已经一跃而起,一把扯起自己好搭档,另一只手抓住小安,便向着岩缝之外冲了出去。 他一边发足狂奔,还一边大喊:“地下暗河在哪边?” 蒙犽这时候反应过来,向一个方向一指道:“那边!” 同时他也挣脱了曜的手,落在地上,一个踉跄之后,便马上赶了上去与对方并驾齐驱。 两人可以说都没有回头去与那黑袍人交手的意思,事实上他们又不是没交过手,两人拿对方的一道影子都没有任何办法,何况此刻对方本尊在此? 黑袍人远远地看着奔逃的三人,只挑了一下眉毛,自言自语道:“老鼠终于出现了。”接着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身形便开始变得虚化,好像是翻腾的黑雾一般,一下化作了一道阴影。 曜回头一看,差点没惊得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上,他只看到那黑袍认所化的雾气一下子升腾而起,下一刻便化作阴影跃过了上百尺距离,然后落在他们三人身后不远处。 按对方这个速度,他们还逃个屁啊?只要对方再来这么一两次,就足以径直堵到他们前面去了。 可他就算是有心想要和对方上拼一记,星曜剑也不在手上。至于鲁班大师送他们的那些机关小玩意儿,也早已用了个七七八八,否则倒是可以用来拖延一下对方的时间。 不过一想及此,曜忽然计上心头,他一下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转身用力向对方一掷,同时还大喊一声:“再吃我臭臭炸弹!” 黑袍人远远地看到一物向自己飞来,正惊讶间,忽而听到对方这一声大喊。那暗市的经历顿时浮上心头,他毕竟是那种同一个亏会上当两次的人,当即身形一停,同时举起手一挡自己的眼睛。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刚才一举起手,那东西便‘啪’一声落在不远处,然后骨碌碌滚出去老远。黑袍人抬头一看,不由火冒三丈,那哪有什么闪光弹?根本就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而已。 他面具之下的眉毛都抽了抽,一时间从牙缝之间挤出几个字来:“好小子,你找死!” 黑袍人当即将双手一张,犹如一只大鸟般飞起,向着曜与蒙犽的方向飞了过去,速度比之前竟更快了几分。 但这会儿曜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借着对方之前一停顿的当口,他们三人已经跑出去了好长一段路,依稀之中,似乎已经可以听到隐约的水声。 这么看来,那地下暗河离他们已经不远。 水声越来越近,并逐渐清晰起来,忽然之间前面的蒙犽步子一顿,一道断崖出现在三人面前。少年向下一看,然后对两人喊道:“水够深,直接往下跳。” 可那一刻曜只感到后背寒毛直竖,心中仿佛无数警铃同时大作,他下意识回头一看,果然看到那大鸟一样的黑袍人已距离三人近在迟尺。 曜心知肚明,自己三人就这么跳入地下河中,多半也是难逃对方毒手。他心念一转,猛地有了决断,托起手中的小男孩,用力向蒙犽的方向一推,喊道: “蒙犽,你带小安先走!” 两人皆不是拖拖拉拉之辈,蒙犽见他已有决断,也不废话,一把接过小家伙,然后便护着对方纵身一跃。 而曜同时从怀中拿出那个黑盒子,打算从半空中丢给对方,好让蒙犽将这重要的东西也一并带走。 然而他终究是慢了一刻,那黑袍人看他从怀中拿出那三角形的盒子,也终于急了,再顾不得什么面子,直接并拢两指向前一点。 在半空之中,向曜射出一道漆黑的光束。 那光束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了曜手中的盒子,并在顷刻之间将那盒子打得四分五裂。 而漆黑的光束穿过盒子之后,似乎又击中了内里的什么东西,微微一折之后,正沿着曜握着盒子的手逆向而上,一下贯穿了他的右胸。 曜只感到眼前一黑,手中的物什也再握持不住脱手飞出,他‘哇’喷了一大口血,整个人便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后飞了出去。 在半空之中的蒙犽正好将这一幕看得真切,他感到手中的小男孩猛地挣扎了起来,发出了一声尖叫,然后两人便‘轰’一声齐齐坠入深水之中。 而坠入悬崖之下的曜那一刻只感到自己的身体正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仿佛一切的意识正在远离自己,他好像坠入了一个漆黑的深渊之中,仰头向上看时,只能看到那里一团渐渐遥远的光亮,正飞速离自己而去。 他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 似乎是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曜大哥!” 那个撕心裂肺的声音,似乎是小安的声音。 老实说,他还从来没认认真真地听过对方喊自己的名字呢。 那一刻四周似乎都变得轻柔了起来,犹如一片羽毛,托着他缓缓落下,坠入一片柔软的云层之中。 但周围似乎有冰冷的河水一样涌了过来,将包裹在其中,他猛地呛了几口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在冰冷的水底,曜隐隐感到自己胸口产生了一阵炽烈的疼痛,似乎那个伤口之中有什么力量正在迸发,沿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上,钻入其中。 然后他便看到了漫天的星辰,整个向自己坍塌了下来。 那几乎便是他最后的意识—— 好困啊。 在那个漫长的梦境之中。 那已经不知是他第几次,这么告诉自己。 …… 黑袍人默然地立在悬崖边上,向着下面黑沉沉的地下河注视了片刻。 有那么一刹那,他心中都有些佩服起那个不要命的家伙来,秦执说那小子难缠得要命,他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对方的推托之词。 但仔细想下,似乎还真是如此,他自己都差了那么一点点,便在对方手上阴沟里翻了船。 “可惜了……” 黑袍人嘀咕了一声,摇了摇头,然后便弯下腰去,将落在沙地之上的那枚东西捡了起来。 那黑沉沉的,如同星辰一样的印记,在一地散落的盒子的碎片之中,显得如此的醒目。黑袍人将那件东西举了起来,仔细端倪了片刻,然后便无声地收入了怀中。 “钥匙到手。” 他自言自语道: “接下来便是最后一步了……” 038 三天后—— 一位温文尔雅的男子正远远地立在一株桂树下,其身上的气质仿佛永远都是那么遗世而独立,他一言不发,只静静注视着不远处忙碌的人群。 归虚梦演的赛场几乎已经布置完毕。 从他视线的最近处,一直到矗立于地平线上的高大楼阁,广袤的森林与河川,平原与谷地,皆在那个庞大赛场的笼罩范围之内—— 无以计数的魔道学士们,已经构建起了足以投影整个赛场的监控法术,投射在天空之上的数个巨大的光幕,足以将整个归虚的每一个角落皆呈现于其上。 而剩下的,便是来自于各个队伍的应援与广告了—— 机关学院搭建的巨大的机关空艇,正悬挂着一条条横幅,从赛场的上空缓缓飞过。 那上面是诸多有名有姓的,各学院历史悠久的强队,这些队伍之中的一些,还曾经孕育过那些在历史上留下过一时之名的强者。 而每当这样的队伍的飞艇经过之时,便会引发一阵阵喝彩之声。 对于整个王者大陆来说,举办与稷下四年一度的归虚梦演也不算是一件小事,事实上早在半个月之前,甚至一个月之前,近一些便已有来自于长安、云梦与玄雍的尊贵客人来此观礼。 而更远一些地方,甚至有来自于海都、三分之地等地的使节。事实上自从学院开始面向整个大陆招收学生之后,稷下的名声便已经在王者大陆之上愈发响亮起来。 更不用说,那些从这座学院之中离开的天之骄子,而就是在当下的此时此刻,也无时无刻正创造着王者大陆之上辉煌的历史。 凡此种种,皆足以让整个大陆的目光,在此一刻汇聚于此地。 单只需要看一眼那观众台之上人山人海的盛况,便足以说明这场大赛而今的影响力;而那些贵宾台之上,所坐满的也无疑不是各国的王族公卿。 来自于学院各学院的上百支队伍正在一一入场,其中也有一些来自于其他地方太学的太学生组成的队伍,现成的气氛早已渲染到了不能更热烈的程度。 然而这还仅仅只是归虚梦演大赛之前的一场预演而已。 真正的归虚梦演大赛十不取一,除了从上届留下来的种子队伍之外,所有的队伍都要在这场预赛之中拿到足够十分,或者抵达目标终点。 才能真正进入正赛之中。 不过对于桂树之下那个眼眸温和的男子来说,心思似乎并不在眼前这一盛事之上,他下意识向一旁看去,很快捕捉到了那个别样的身影。 对方似乎是个比自己还小上许多年岁的少年,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双手惬意地往栏杆之上一支,似乎正在欣赏观众席之上的热闹的情形。 但仔细看去,对方淡然的目光似乎又并不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那少年似乎正静静审视着这一方天地。可再一定睛,对方似乎竟与天地化为了一体,他在那栏杆一旁,可似乎又完全不在那里。 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开口道: “贤者大人又更进一步了。” 少年听他所言,回头来笑道:“颜回小子,心神不属些什么呢?” 颜回再微微一叹,向对方拱拱手道:“庄周大人,把事情交给学生们去办,是不是太过了一些?” “放心,”少年淡然一笑:“稷下的学子本来便要以济世为己任,这不是老夫子时常教导你们的么,你的学生,可能向来比你想的还要优秀。” 他伸手向下面一指道:“你不放他们任意翱翔,又怎么知道他们能飞得多高,飞得多远呢?” 颜回怔了一下,才向对方微微一躬身:“受教了。” 少年只笑而不言。 他抬头向天空看去,一只银色的机关飞鸢悠悠然飞来,环绕他三圈,然后翩然落在他手上。 他伸出一指,便接住那飞鸢,略一沉吟,才直起身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走。” 颜回在一愣:“去什么地方,贤者大人?” “去看看比赛。” …… 远离赛场的某处。 一道漆黑如墨的阴影正静悄悄地立在林中,只用冷冰冰的目光注视着那座高耸入云的楼阁。 它一言不发,似乎只是这么沉默地注视着。 …… 蒙犽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这条狭窄的岩窟之中,他偶尔会停下来,只等待后面的小安赶上来。要是对方实在走不动的话,他才会返回去扶着对方走一段距离。 不过他自己的状况也说不上好,此前在那条暗流之中为了保护对方不受伤,结果他自己狠狠地撞在了那块尖锐的岩石上,至今胸口还会隐隐生痛。 每当他想要加一把劲的时候,就忍不住会咳出声来。 他回头去看了小安一眼,两人身上的衣物皆破破烂烂的,不成样子,仿佛野人一般。要是给曜看到他们两人这个样子,还不知道要笑成什么样子。 可一想到对方,蒙犽便忍不住咬了一下牙,感觉自己心头沉甸甸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不吐不快。 小男孩眼圈红红地走到他身边,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问道:“……曜大哥他真会没事么?” 蒙犽伸手去抹干对方的泪痕,摇了摇头:“那家伙命硬着呢,多半会没事的。曾经有个家伙告诉我,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他说的话虽然多半不中听,但偶尔还是有那么一点道理。” 小男孩疑惑地看着他。 蒙犽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那是我父亲,我不是很待见他,他多半也不喜欢我,但偶尔还是会说一两句像样的话。” 说完,他也不等对方回答,便径自向前走去。 一条潺潺的溪流从这岩缝之间流过,蒙犽很少告诉过其他人,作为将门之后,自己其实有相当的野外生存的经验。 他单单只看溪水之中带来的泥沙与树叶,便已经猜出前面应当距离地面不远了。 事实上两人才没走多远,前方便已经出现了光亮,那并不是火光,而是那种自然的光,是冬日的阳光。 不过蒙犽却没显得多兴奋的样子,反而警惕起来。曜让他带走小安,而他同时还肩负着要将那个令人惊悚的消息传出去的重任。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路上在地下走了多长时间,只是又累又饿,渴了就喝地下河流之中的水,偶尔还能抓到一两条生鱼果腹。 不过既然如此,能有充饥的机会也并不多。 更重要的是,他担心秦执那行人会在外面布下埋伏,按照对方的话来说,他们应当相当熟悉这片地方。 不过他拨开掩在岩窟入口的灌木丛之中,想象之中的敌人却并未出现,反而是半空之中阳光一暗,一头机关巨兽从天而降,落在他面前。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一人便已从那机关兽背上一跃而下,落在他面前。蒙犽定睛一看,才发现对方正是鲁班大师,而机关兽上还载着两人,分别是早已离开的西施与孙膑。 蒙犽好不容易重见天日,而此刻再一次与故人相遇,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该如何开口。可他又应当怎么说呢?他把曜一个人留在地下,至今生死未知? 这个想法将他的脸憋得通红,一时之间竟一言不发。 而鲁班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两人一番,眉头一皱,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曜呢?” 纵使是感情内敛如蒙犽,这一刻也再绷不住,眼圈一红,赶忙别过头去,用手擦了一下。而仅仅是他的这个动作,便让坐在机关兽上的西施与孙膑脸色一下变得刷白。 尤其是后者,差点身子一晃,直接从机关兽上栽了下来。 “曜呢?” 而只有鲁班大师还能维持镇定,将这个问题再重复了一遍。 蒙犽这才抬起头来,沉闷了半晌,才将他们之前在地下的经历细细说了一遍。而在他说到最后之时,孙膑再也忍不住,低喊了一声:“曜大哥!” 西施的表现仅仅比他稍好一点而已,少女紧紧地咬着唇,长久地一言不发。 而蒙犽身后的小男孩,早就是泪珠子‘啪嗒啪嗒’直往下掉了。 鲁班默默听完对方的讲述,也是眉头一皱。 但他终归比其他人沉稳得多,沉吟了片刻之后才开口道:“也就是说,你只是看他从悬崖之上掉下去,但并不知道最后如何了?” 蒙犽嘴唇蠕动了一下,想说自己还看到曜被那家伙用黑色的光束击中,还洞穿了胸口。可这番场景他之前已经描述过一次,让他再复述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何况听了鲁班的话后,西施与孙膑脸上也或多或少露出希翼的神色来。 “是了,”西施忍不住开口道:“那家伙指定没这么容易玩完的,像他那样的祸害,怎么可能轻易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他指不定还在什么地方,等待我们去救援呢……” 她咬了咬牙:“那家伙一直都是那个样子的……” 蒙犽总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不过他心中同样怀着一线希望,下意识看了看他们之中此刻显得最沉稳的鲁班。 在曜不在的情况下,队伍之中的主心骨似乎也便只剩下这么一位了。 而鲁班再度沉吟了片刻,才推了推眼镜片,开口道:“如果曜还在某个地方等待我们去救援,那么我们几个人的力量肯定不够。最好还是由我通知贤者大人,让他们出手,再让学院之中的老师去找人。” 他停顿了一下:“至于你说的另一件事,则更是事不宜迟,我们最好做两手打算。” 蒙犽这会儿昏昏沉沉的,已经完全拿不定主意了,只问道:“怎么说?” 鲁班先放飞了两只机关飞鸢,看着它们飞远。 然后他才回过头来,对众人说道:“我的建议是,把救援曜的事交给学院与贤者大人,长夜山的地下如此广袤,就算我们折返也不过是大海捞针。” “但另一边,那些人已经进入了归虚梦演,并正在向先哲阁进发,他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更靠近目的地。” 他看了一眼日头,“开赛已经一个半小时了,现在等我的飞鸢去通知三位贤者也未必来得及阻止这些人,但我们还有另一个办法。” 蒙犽还会答话,这时一旁西施便已经开了口。 她交游甚广,向来是星之队内消息最灵通的那个人:“我知道,长夜山北方本来便是先哲阁所在,我们从这里出发,向北应该可以直接插入到比赛的目标区域。” 蒙犽却楞了一下,下意识问道:“直接进入后半赛区,这不是违规么?” “当然不是。” 西施知道蒙犽眼下状态不太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也是情有可原:“我们又不是去参加比赛的,要是真能因为违规而引起贤者大人与学院方面的注意,那不更是大好事?” 蒙犽这下也反应了过来,但马上摇了摇头:“难,队长不在我们之中,我们不能作为正式参赛的队伍进入赛区,因此也不会有什么积分,更不谈因为违规引来注意了。” 他此言一出,几人皆忍不住沉默了下去。 本来星之队准备了这么长的时间,都是为了这一刻。 可谁又知道,最后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西施用力抿了抿嘴巴,谁又不知道,在这个队伍之中对于那场最为积极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鲁班默默地看着众人,这才开口道:“能引起注意最好,但不能也无所谓。我们从这里出发,有很大的机会能赶在对方前面,在先哲阁前拦住他们。” 他环视众人,“我知道各位现在心系曜的安危,但不论他现在身在何地,我们总不能让凶手们逍遥法外。你们皆是星之队的一员,对于这个计划,有什么意见?”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 其实他们心中已经被说服了。 如果曜已经无法参加那场比赛—— 那么便由他们来帮他完成这个遗憾。 正如鲁班大师所言,在曜失踪之时,他们不能容忍凶手逍遥法外,何况对方的阴谋,正是冲着学院来的。 还有,这场比赛明明是那家伙的愿望啊。 蒙犽看向鲁班大师,点了点头。 鲁班微微颔首,这才开口道:“那我就临时加入星之队,与各位一同去参加这场‘特殊的比赛’,这也算是完成对于你们的承诺了。” “可是,”一旁的孙膑愣了愣,“鲁班大叔,我们并没有能完成你的委托啊……” 鲁班看了看众人,默默推了一下眼镜:“作为任务的发布者,是否完成任务,评判的标准是由我而定的。任务本身其实并不重要,而重要的是我对于星之队的看法——”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远方,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希望那小子可以平安无事。他本来希望对方可以帮上自己一个忙,却没想到对方会因此而陷入生死不知的境地之中。 怀着些许的愧疚,鲁班将手放在一旁的机关兽上,让它伏下身,“总而言之,我们先进入赛场。我的机关兽只能抵达归虚的边缘,那里有结界制止它继续深入。” 众人再无异议,只一齐点了点头。 039 那个仿佛亘古未变的梦境,仍旧持续着。 而这一次,它持续的时间似乎格外长。 仍旧是那片似曾相识的星空,漫天的繁星,仿佛无数的星光从天空倒垂而下,亿万的星辰,述说着千亿的古老故事。 仍旧是那团红彤彤的篝火,枯叶在火焰之中卷起,化作灰烬,最后一点一点,消散于无形。 也仍旧是那片树林—— 仍旧是那个男人,正端坐于篝火的一侧,一只手握着探火的枯枝。一边用温柔的目光,带着眷恋的色彩,默默地注视着他。 只注视着,自己的儿子。 那篝火温暖的火光,正落在他的脸膛之上,带着一丝温和与宽慰,并化作笑意: “你决定了?” 男人如此问道。 曜轻轻点了点头,他已不再是那个小男孩,而是他自己。 他早已懂得了许多东西。 那些他曾经所不明白的,属于少年的坚持、抗争,与幼稚的、一味所认定的坚持—— 但当任性映射于内心的镜子之前时,他其实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与阿姐的争执,其实原本便并不是重要的。 什么是责任呢? 在他成为星之队队长的那一刻,那些原本以为深刻的东西,便浅显地展露于他的面前,那不过是一双双仰仗于他的目光,是他所要守护的人。 当他坚定地作出抉择,以身断后的那一刻,一切的问题便已有了答案。 因此幼稚也蜕化为成熟。 少年也学会了肩负其重。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何为英雄?自己所盲目追求的李白大哥的道路,原来不仅仅是对于虚荣心的追逐,而更重要的,其实是对于自身的许诺。 当他许诺。 他便明白了所有。 而那无字的石碑之上,便已有了真理存在的价值。 男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长大了啊,我们的曜。” 他长叹一声,从篝火边起身来,“去吧,去面对你自己的选择……” 那一刻少年只感到自己心中有许多复杂的情感。 自从那一日之后…… 自从那一日之后,他曾经无数次在辗转难眠的午夜梦回之后,有许多话要向面前的这个男人述说。 可千言万语,在此一刻也只不过化为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父亲,你见过阿姐了么?” “她现在比你们想象之中还要优秀呢。” 记忆之中那双温柔的眼睛,也许再也回不到自己身边。 可始终陪伴着他的,却依旧是未曾变过期许。 当他终于懂得那期许。 一切的言语便不再需要多余的赘述。 于是夺眶而出的泪水,早已潸然而下。 高大的男人默默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他的一双儿女,皆是他的骄傲。 然后整个世界,篝火,星空,似乎皆在那一刻崩塌。 曜终于回到了那满是镜子的大厅之中,只不过那倒映着镜子的世界里,从光怪陆离的影子之中,此刻却只化为了一片虚无的空白。 那个虚幻的人影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所以,这便是你的选择了?” 它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长长的叹息。 而曜只默默地看着对方。 那道影子的语气变得有些尖锐:“在我看来,有些愚蠢。” 它语带讥讽地说道:“想想看,如果在那地下洞窟之中,你让其他人留下来断后的话,便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而不是在这个地方,等待命运的评判。如果让你重新去考虑自己的选择,你会怎么办?你不是想要成为英雄么,本来那个机会应当是属于你的。” “是的,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拯救苍生。但要做到这一点,没有铁石心肠是不行的,现在你会审视自己的失误,去重新考虑自己未来的抉择了么?” 曜沉默了片刻。 他抬起头,看着对方道:“如果要牺牲他人,才能去拯救更多的人,这样才能称之为英雄,那么这样的英雄又有何意义呢?” “这无关于意义,而是现实,真正的英雄应当直面于现实,明白自身行动的意义。” 曜摇了摇头,“你说的不是英雄,在我看来,真正的英雄,应当是可以打破所谓的‘现实’,去创造奇迹的那些人。正如同我心中憧憬的那一道影子,他们所走过的,是一条旁人从未走过的路。” “但那又如何呢,”人影讥笑道,“英雄是别人的,而你只能待在这里。” 少年也笑了。 “你说你只是一道影子,可影子又怎么能懂得太阳的耀眼呢?” “这世界上有许多东西,远比你内心之中的阴暗更加有价值。我可是星之队的队长,曜,本天才选择相信自己的队友们。” “我在这里,但他们也一定能成功。” 曜看着那道影子,以为对方会恼羞成怒。 但没想到影子也微微一笑。 “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么?” 那个影子逐渐从虚幻化为了真实。 从一个高大的身影,化为了一个卷胡子老人的形象,宽袍大袖,手握量天尺,神采飘逸,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曜逐渐瞪大了眼睛,也张大了嘴巴。 “哈哈哈,”老者哈哈大笑,“没想到,没想到,那家伙选定的人,竟然是你这么个有趣的家伙。” “老夫子……”曜结结巴巴道:“你怎么在这里……刚才那是……?” “别那么吃惊,”老夫子笑道:“我只是帮一个老朋友看守他留下的东西罢了,你刚才那番对答真是精妙绝伦,精妙绝伦,要是那烂货还在的话,指不定被你气得七窍生烟,哈哈哈……” “我……” 少年一时语结。 “别担心,”老夫子眼中满是宽慰的光芒,他抬起头看了看四下,“这真是熟悉的地方,想当初你姐姐也曾从这里走出去过,镜是个优秀的孩子,至于你嘛……” 老人仰起头哈哈一笑。 “不过我那个老朋友至少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力量本身是不分正邪的,”老夫子答道:“可正因此,我们才必须更谨慎地对待它们,你明白么?如果说有些人认为我们已经老眼昏花了,看照不住这些东西了,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他将手一扬,一枚星辰的印记浮现在他手中。 那印记在曜看来如此眼熟,那不正是传说中学院的另一位‘创立者’留下的信物么。 “你已经通过考验了,”老夫子道:“这便是那人留给你的东西——但记住他的话,力量的本质是同源的。” “考验?” 老夫子微微一笑,“力量的考验在于人心,可人心的考验却在于自身,庸人永远无法走出自身的影子,但那些你所向往的美好价值,却可以让你走得更远。”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形已经虚幻。 不过老人将手一指,那印记立刻从他指尖射出,没入曜的眉心之中。 在老夫子身形淡去的最后一刻,曜听到对方的话语从耳边传来: “去吧,去完成你最后的考验,去将那信物的另一半带回来——” 天地无形,其理唯存。 那一刻曜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九天之上的星辰。 只是那漫天的星斗,二十八宿,无数个星区,正最终汇成一条浩浩荡荡的洪流,从星野之上倒垂而下,贯入他的眉心之中。 那一刻他无数次尝试的,对于星辰之力无比生涩的掌控力,仿佛在一刹那之间变得无比圆满起来。 仿佛那浩瀚的星宇。 那充斥其中无数久远的传说,本身便与他是一体。 那枚奇特的印记,也从他额头之上浮现,并一点点修复了他胸口之上的伤势。 它们每一次一明一灭,如同一呼一吸之间,曜便感到自己的星辰之力如同海洋一般壮大了一分。 那是一种无比奇特的体验,仿佛是许多个声音对于他的认可,来自于先古,来自于那些力量的每一个继承者。那无数个声音,责任,勇气,与抉择。 那奄奄一息的火焰,此刻重新燃烧起了来。 而曜梦境之中所倒映的一切,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 一千面镜子,不再倒映任何事物;而镜中所映,皆是他所选择的道路。 然而整个大厅崩灭了,在他的面前黯淡了下去。 因为那一刻他已经不需要在向镜中的世界索求答案。 那个唯一的答案,已在他心中。 犹如呼唤着那个奇迹一般的名字。 那,众星所眷顾之人—— 当他睁开眼睛之刻,在幽暗的瞳孔之中所放射出的光芒,显得如此的熠熠生辉。 他注视着半空的烈阳,并默默举起手来,那白皙的掌心之中,只握着一枚有些奇异的,星辰一般的符文。 而就在他的目光注视只下,那符文正一点点地裂开来,崩碎开裂,最后化为灰色的粉末,随风而逝了。 那一刻他心中明白了一切。 曜静静地躺在地上。 他轻轻一按自己的胸口,而那里的伤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么现在,也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因果需要了结。 这个念头一经产生,便无法抑止,曜只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中的星光自然而然化为了一柄利剑,那正是星曜剑,它似乎从未离他而去过。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陌生的河滩之上,心下明白,是地下的暗流将自己送到了这个地方。 一艘飞艇正缓缓从天空之上经过,并向整个区域发出广播: “最后一次通报,编号71的机关学院的队伍,飞鸢队,已淘汰出局。” “最后一次通报,编号71的机关学院的队伍,飞鸢队,已淘汰出局。” “请相关选手,尽快离开赛场区域。” 曜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刻。 注视着那机关飞艇的影子远远地离开。 现在他已明白,自己回到了这个期待已久的赛场之上。那么,星之队呢? 一切似乎都有冥冥之中的注定。 而他所需要的,不过是一场决赛而已。 曜一弹剑刃,整个人化作一道星光,向着北方飞射而去。 …… ‘当’一声金属交击的颤鸣,打破森林之间的寂静。 蒙犽正举起手中的机关火炮来,挡开了一只向他飞射而来的弩矢。他马上回过头去,冲其他人大喊道:“敌人在东面,他们发现我们了!” “奇怪了,”一侧孙膑有些疑惑,“西施姐,蒙犽大哥,他们怎么好像知道我们方位一样,源源不断向这个方向赶来,拦住我们去路。我们明明也不是正式参赛的队伍啊?” “应当是秦执的人,”西施显然要敏锐得多。 少女一边观察着森林之中的人影,一边答道:“他们看起来早有安排,这场比赛之中一定有许多事先布下的人手。我听说秦执在魔道院有相当数量的追从者,让这些人来阻拦我们再正常不过了……” “更进一步说,”蒙犽也有些不快地道:“他们完全也可能让这些队伍去阻拦其他人,以便于他们第一个抵达目标地。这些人未必是针对我们的,但却仍旧是一个麻烦。” 他一边说,一边拎起自己的机关火炮,瞄准一个方向开火。金色的炮弹划过一条抛物线落入那个方向的一块岩石背后,但在爆炸的闪光之前,一道人影先从那个方向飞射而出,隐没入一侧的灌木丛之中。 蒙犽见状哼了一声,不满地皱了皱眉头。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三人背靠背站在一起,孙膑回头问两人道。 “还能怎么办?”蒙犽露出雪白的犬牙,一字一顿道:“他们喜欢拦在前面让他们拦好了,我们只要把这条防线给撕了便好了。” 他于是举起手中的机关炮,让白色的三棱枪管因为充能而发出嗡嗡的声音,并飞速旋转起来。在机炮的轰鸣声之中,蒙犽大声开口道:“本小爷现在一一把他们抓住来,孙膑,你来制订战术!” “好的,”小不点儿立刻点头。 金色的炮弹如同雨点一般泻入林间,在耀眼的火光之下,藏身于那个方向的人再也待不住,纷纷从岩石、灌木后飞射了出来。孙膑看得仔细,“一共是十三个人。” “两支队伍。” 几支弩矢飞来,小不点儿将手一扬,一片蓝色的光芒罩住了这些箭矢,让它们慢吞吞地前进,并最终失去力度,在蒙犽不远处坠入地面。 “应该还有两个人没有现身,”孙膑金色的瞳孔之中倒映着森林之中的景象,小小的脸上是少有地认真。他回过头去,对两人说道:“西施姐,蒙犽大哥,我来减慢他们的速度,给你们制造机会——” “交给你了,小不点,”蒙犽与西施一齐点点头。 蒙犽收回了一支机关炮。 在白色的枪管散热的同时,他拿出一支草叶咬在牙尖。 当他火力减弱的那一刻,孙膑忽然脱手向森林之中丢出数支银白色的圆筒。 银色的圆筒射入林间,立刻碎裂开扩张成一个个淡蓝色的力场,跃动着光芒的力场彼此交错,不偏不倚,几乎正好覆盖了蒙犽炮火之间的间隙。 而那些从岩石背后、灌木从中滚出的人影,则一个个自投罗网,陷入那些静止力场之中。霎时之间,原本矫健的身形一下子好像中了名为‘苍老’的魔法,变得步履蹒跚起来。 “就是现在!” 孙膑大喊一声。 在他身后,少女双手交托,从掌心之中编织出一团虚无的能量,她湖水一样的眸子里此刻似乎燃烧着炽蓝色的火焰,然后将那能量之球向前一抛。 虚光落入森林之中,立刻化为一束束虚化的轻纱,如同无数的触手一样缠绕向每一道‘慢吞吞’的人影。 她举起手来,‘啪’打了一个响指,虚化的能量立刻向中央一收,在一声声惊叫之中将那些人卷向这片虚化的能量之海的中央。 只是有些人落地之后还想要挣扎,不过西施轻轻将手向下一压,那每一道轻纱立刻紧紧地将所有人束缚在地上,化作一个能量茧,让其余的人动弹不得。 “快,我控制不了太久。” 瞳孔之中燃烧着蓝焰的少女开口对两人说道。 而蒙犽已经上前一步,压低了手中机关火炮的炮口,并指向那些人。他大拇指一弹,‘咔嚓’一声打开了机关火炮的保险,同时让子弹上膛。 金色的光芒正在白色的枪管之下汇聚,似乎一点点点燃其中螺旋状的膛线。 少年紧咬着雪白的犬牙,语气冷冽,一字一顿地开口: “放弃比赛,立刻——” 被控制的人面面相觑,不过他们虽然信服秦执,却也不至于为了一场比赛送掉小命。 那些人互相看了一眼之后,倒是光棍地将领子上的徽记一扯,丢在地上。而下一刻,他们的身形便化为一道道光芒,被传送出赛场。 “小心,还有两个人。”孙膑看着那一道道升起的光芒,低声提醒道。 而他话音未落,一道半透明的人影便从一侧的灌木丛中射出,直奔两人身后的西施而去。 不过西施还没转身,一支银色的机关手臂已经从一旁林地之中飞来,‘当’一声挡住了那人手中雪亮的匕首,一时间金铁交击,火光四溅。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另一支手臂已经如同闪电一般飞射而至,一拳将他打飞了出去。 他一落地还想反抗,但两只黑豹一样的青铜机关兽已一左一右扑下,死死将他按死在地上。 而正是这个时候,一个高大的人影手中提着一人从不远处飞来,稳稳落在三人面前,将那手中的人往地上一丢,后者立刻化为一道白光被传送出赛场。 蒙犽、西施与孙膑一看对方,便忍不住叫出声来: “鲁班大师!” “鲁班大叔,你到了!” 鲁班看着三人,微微颔首。 “我到前面去侦查了一下,回来顺便帮你们解决了这两个人。我在前面也与这些人交过手,不过总算有了点发现,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我已经找到秦执一行人的位置了,但坏消息是,他们可能离先哲阁已经很近了。” 他看向三人:“你们呢,还坚持得住么?” 三人互相看了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 “众所周知,来自于机关学院的‘非攻队’,是近三届归虚梦演大赛之中的传统强队;而这一次‘非攻队’的参赛选手虽然只是二年级的新生,可是……可是……” 解说台上,那个负责念稿子的学长好像拿到了手中的稿子,一时之间却不会念了,竟卡了壳。 而同一时间,观众席之上正一片山呼海啸的哗然。 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飞艇之上的记分牌,决赛圈之中的三支队伍在同一时间消失了,而取而代之是一支名字为‘???’的队伍,以极高的积分增速杀入了决赛的前三十名之中。 那个学子上上下下将手中那页稿子看了好几遍,才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同样是一脸茫然。 广播中过了好一会儿才传出新的声音: “等……等下,各位先生女士,好像出了一些意外……” “有一支未在报备之中,不知名的队伍杀入了决赛圈之中……” “等下……好像贤者们打算介入比赛,这……可是归虚梦演大赛自举办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态……” 广场之上一片寂静。 来自大陆各方、身份尊崇的客人们皆伸长了脖子,或者屏息,或者焦虑,或者带着看好戏的心态,静静地等待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的确,自从归虚梦演大赛举办以来,这还是几十年间从未有过的状况。似乎每个人皆在心中暗自揣测,稷下学院方面,打算怎么处理眼下这事态。 不过正是在这个紧张的时刻,一只慢悠悠的银色飞鸢穿过了观众席所在的广场上空,落在了解说台之上。 那个学子从飞鸢上拆下传信筒,下一刻脸上便露出了无比古怪的神色: “……那个。” “……抱歉,我刚才好像说错了,并没有问题……这支队伍是报备过的……” “比赛继续,让我看看这支新队伍的名字……” “它是叫……” “星之队?” 广场上霎时间响起了一片嘤嘤嗡嗡的议论声。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从未在归虚梦演大赛历史上出现过的名字。 040 秦执面色有些不虞地看着半空之中的飞艇。 他当然听到了那个让他熟悉的名字,而也正是同一刻,几只机关飞鸢扑腾着翅膀从半空降下,穿过树冠,落在他身边几人手上。 “秦执,有一支队伍从我们西面突破了防线,”有人立刻抬起头来,提醒道:“他们比其他队伍都要更加深入,应该就是那支队伍没错了。” “不用管他们。” 秦执回过头去,看着已近在咫尺的先哲阁,直插云霄,在大地之上留下一片广阔的阴影。 看来那些人同样也有靠不住的时候,那人告诉他星之队的人已经不是威胁了,却没想到他们还是闯入了这片决赛的赛场之中。 不过,看起来晚了一些……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盒子,目标已经近在眼前,对方已经赶不到了。 “秦执,”这时有人小声开口道:“我们真要去先哲阁么?” 秦执回头去看向那人,不屑地笑了笑,“当然不用。” 他何尝没有警惕对方。 虽然那些人让他一抵达目的地便开启先哲阁,但他内心之中自有自己的打算。 而至于那些不关紧要的东西。 秦执再一次看了看那个方向,才开口道:“让飞廉和白术他们的队伍靠过去……”他停顿了一下,改口道:“不,让所有人都去。他们虽然来晚了一点,可星之队毕竟是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我们最好是谨慎一些。” 其他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点了点头。 而正在秦执一行人身后,森林之中。 蒙犽、西施与孙膑三人正一点一点艰难地推进着。 鲁班偶尔会给三人提供帮助,只是他作为工匠毕竟不是战场的主力,只能在侦查与掩护上向三人提供一些辅助。 就算加入正面战斗,也是在三人实在顶不住之时,才会站出来为星之队众人提供庇护。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快损耗了一支银色的机械手。 不过前者一言不发,只默默用手探入虚空之中,从那里抽出另一支备用的机械手,装在自己的战甲之上。 “小心侧翼!” 孙膑忽然出声提醒道。 蒙犽本能地举起手中机关火炮挡住那个方向。但这一次从林间射来却不是飞矢,而是一枚能量球。 那能量球击中他手中的机关火炮,产生的冲击波几乎是立刻将他掀飞了出去。蒙犽重重摔在地上,脑袋向后一仰,撞在树干上,顿时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 可他顾不得疼痛,闷哼一声,马上咬牙出声示警:“是魔道院的人,西施,把他们找出来!” 少女一点头,手中一道轻纱射出林间。那里的树林之中立刻飞出一道人影,并向后退去,可两支银色的机械手一左一右飞来,死死按住对方的肩膀,将其一把惯倒在地上。 “还有!” 孙膑喊道。 他支起蔚蓝色的护盾,两道人影立刻在护盾边缘显现。 小不点儿向那个方向伸手一指,两枚银色的圆筒飞出,对方立刻被静止力场钉在原地。 西施一转身,两枚能量球一左一右飞出,正中那两人胸口。两人飞跌而出,刚落在地上,便化作一道白光,因为触发了保护机制,而被传送出了赛场。 这时蒙犽也摇摇晃晃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用手往脑后一探,手上已是腥红一片。不过他咬了咬牙,紧紧将手握住,只一言不发。 “西施姐,蒙犽大哥,还有更多的人靠过来了!” 孙膑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向四下看去,森林之中似乎尽是影影憧憧的人影。 他心下有点慌张,但却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一面轻轻咬着嘴唇,寻找着战机,一面也小声向其他人道:“北面好像有一个缺口,可我怀疑那里可能是一个陷阱……” “真可恶,他们人也太多了。” 西施紧皱着眉头,她回头看去,有些关切地看着摇摇晃晃站起来的蒙犽:“你没关系吗?” 蒙犽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 他紧握着手中的机关火炮,心中有点恼怒,要是平日里,这样的战斗对于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可是在参与这场战斗之前,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好好合过眼了。 一开始的亢奋过去之后,疲倦立刻如同潮水一样涌来,尤其是在受伤之后,他几乎开始感到眼皮子一阵阵地发重了。 而更重要的是,那个最懂自己心意的搭档,已经不在了。 要是那家伙在还在这里,该多好啊…… 少女似乎察觉了他的异常,追问了一句:“还坚持得住么?” 蒙犽狠狠咬了一下牙,然后点了点头。 “可人太多了,”西施看着围拢过来的对手,“我们这一路下来,每个人体力都消耗得七七八八了。你和孙膑更是都受了伤,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 “要不我们劝说一下他们,”孙膑小声道:“要是让他们知晓了真相,不一定会和我们为敌的。” “他们会信么?”少女摇了摇头,咬着牙道:“而且,已经来不及了……” “没时间了,我们得马上突围。” 蒙犽忽然抬起头来,言简意赅道。 他看向森林之中的某个方向,“让鲁班大师帮忙给我们争取一个机会,他们在北边留下一个缺口,那我们就去北边。” “去北边?” 孙膑大吃了一惊。 “嗯,”蒙犽点点头,“陷阱要套得住猎物才能称之为陷阱,否则就是猎人留给自己的死地了。要追上秦执一行人,那是最近的方向,相信我,他们拦不住我们的……” 孙膑与西施互视了一眼,然后一齐点了点头。 “西施姐,你先来。” 少女也不多言,眼中再度燃起炽蓝色的火焰。 只是这一次,她的脸色已经再多苍白了几分,紧咬着嘴唇,几乎失去了血色。 她将手中虚化的能量托起,然后向那个方向一丢。虚化的能量场一下子在森林之中张开来,只是这一次,对方显然早有准备——几乎在西施出手的一刹那,森林之中的人影便一一分散开来。 这让从虚化的能量之中伸出的一束束轻纱,最终只抓住了少数的几个人。 不过即便如此,她的法术还是一下子扰乱了对方的动向。 说那时迟那时快。 森林之中忽然飞出一片银色的手臂,六只手臂分别飞向西施法术笼罩不到的方向,将那些被轻纱逼向那个区域的人一一抓住。 而正是这个时候,隐于林间的鲁班才显出身形,他轻轻将手一抚,六只手臂连接起来向前一扫,像是产生了连锁反应一样,将那些被它们抓住的人一一拽倒在地上。 就在那一刻,对方防线之上原本并不存在的口子产生了。 “就是现在!” 蒙犽低吼一声。 他举起手中的机关火炮,一边射击一边在轰鸣声之中向前冲了出去。 西施与孙膑一左一右,掩护在他身边,三人飞速地穿过那个缺口,向对方设下埋伏的预定区域直插了过去。 后面摔倒的人爬起来还想要再追,但鲁班将手向下一压,飞出的机械手一支接着一支击中地面,形成一道猛烈的冲击波,将那些人炸飞了出去。 “他们在前面!” 孙膑忽然喊了一声。 正如他所预料一般,森林之中涌现出了更多的敌人。 蒙犽将手中的机关火炮指向那个方向,连续三发炮弹击中那里的林地中央,闪出的耀眼火团席卷着炸碎的树枝、泥土与碎石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但烟尘弥漫之中,这样的火力还不至于压制住对方,越来越多的人正从那个缺口之处涌出,一眼看过去,竟数不出究竟有多少支队伍。 “人太多了,蒙犽……” 西施紧蹙着眉头看着这一幕。 “我来断后,”蒙犽仍旧沉着,森林之中飞矢如雨,他举起机关火炮也只能挡住其中一些。一支弩矢‘扑’一声射中他后背肩胛处,而少年不过伸手一拧,便将那弩矢折了下来。 他其中一具机关火炮早已报废,耷拉在一侧,脑后,手臂,早已浑身是伤。 “你疯了?”西施怒道,“我们不是正式参赛的队伍,没有保护机制的!” “让我来,西施姐,蒙犽大哥——” 但正是这个时候。 一个有些细微的声音从两人身边传来。 西施与蒙犽微微一怔,回头看去,却发现孙膑正用灼灼的目光看着他们,那坚定的眸子里,全是执着的光芒: “我也想为曜大哥报仇,”孙膑一字一顿道:“请让我来给你们争取机会,我或许可以拦住他们……” “可你自己怎么办?” “我是操控时间的法师,”少年向两人眨眨眼睛,“我自保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西施向一旁的蒙犽看去。 两人只不过犹豫了一刹那,便一齐点了点头。 生死他们早已置之度外,但他们继承了星之队的这个头衔,那么便应当相信自己身后之人。 “交给你了!”蒙犽道。 孙膑轻轻一点头。 他从怀里拿出一只银白色的卷轴,双手紧握放在胸前。 三人并没有什么道别的机会。 蒙犽转过身,向着其中一个方向连续三击射出炮弹——他瞄准的那些粗壮的树干,爆炸的轰鸣产生了新一轮的弹丸,分开成五束,犹如流星一般坠入人群之中。 然后他才高高举起机关火炮。 机关炮上半部分银白色的机匣‘咔’一声张开来,露出其中一排排寒光闪烁的弹头。 经由鲁班大师之手改造之后的机关炮,其真正的威慑力第一次清晰地展露在众人面前,蒙犽握紧火炮的握柄,在一刹那之间锁定了森林之中的数个目标。 然后用力按下了扳机—— 数十只导弹从机匣之内喷射而出,犹如狂舞的金蛇一样向那个方向飞去,在那里惊愕的对手眼中,只刹那之间便炸开成一片连续不断的金色光团。 火光一片连着一片,掀起的狂风几乎令森林之中的参天古木都要一一倾覆; 而在升腾的烟雾之中,蒙犽用手一推,‘咔’一声将机匣卸下,他转身低吼一声:“走!”然后一个箭步向前射去。 西施紧随其后。 就在他们踏出那一步的同时,一片无比耀眼的湛蓝色的光芒从他们闪现而出。 与之相伴随的,正是孙膑有些柔弱的,但无比坚定的声音: “秘术,时光流逝!” 那一束束流淌的蔚蓝色的光芒,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的水流一样,它们环绕在蒙犽与西施两人左右,向着四面八方、整个森林蔓延开来。 那些所有的,被蓝色的波纹笼罩其中的事物,无论是活物,还是死物,无论是真从烟尘背后跃出的敌人,还是在狂风之中舞动的古木,无论是飞散的木屑,还是滚落的石子。 皆在那一刻静止了下来。 蒙犽与西施犹如目睹了一个奇迹。 一个关于时间的奇迹,在整片变成了灰蓝色的世界之中,所有人都被定格在了那个唯一的时刻。而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在这静止的时间流之中任意穿行。 …… 先哲阁已近在眼前。 秦执忽然转过身去,远远地看着从森林之中一一走出的三人。 那是蒙犽与西施。 然后才是鲁班大师。三人之中,除了鲁班大师之外,剩下两人几乎人人带伤——蒙犽的其中一具机关火炮已经彻底报废,少女也是一副精神疲惫的样子。 就连鲁班大师,身后的六支机械手之中,而今也只剩下三支。他也并未再拿出备用的机械手补充,显然原本准备的机械手皆在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之中消耗一空了。 秦执的目光一一扫过三人,发现曜与孙膑并未在其中。 他露出意外的神色,“看起来你们能走到这个地方,损失不小。” “不过可惜,”秦执看了看身后的楼阁,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来晚了一步。” “而且看看你们这个样子,你们真的还有余力能拦得住我么?” 观众席上此刻一片寂静。 悬挂于半空之中的飞艇之上,那记分牌上的分数正诡异地改变着。 一个接着一个的队伍消失了,以归虚梦演的大赛之上前所未有的速度—— 一道道白光正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冲天而起,从森林之中,原野之上,它们划过天际,飞跃整个赛场,带着那些一脸惊愕,甚至还无法相信自己被淘汰了的人落在广场之上。 而很快…… 那个记分牌上便只剩下两个无比醒目的分数。 那一刻,人们已经察觉到了这样一个事实,在决赛圈的最深处,而今只剩下两支队伍了。 唯一的两支的队伍…… 负责念稿子的学子从工作人员手上接过最后一页稿子,然后不由愣了一下: “……各位,就在片刻之前,似乎胜负已分了。” “归虚梦演大赛的结果……” “现在几乎已尘埃落定。” “星之队的损伤过于严重了……而且他们本身的状态也不佳……” “可他们要面对的,却是阵容几乎还完整的,由秦执带领的‘苍之队’……”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几乎不可能取胜。” “因此这场比赛,最后的结果应当是……” 他正想开口。 可忽然之间,视野之中的一点余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等一下……那是……?” “那是什么?” 观众席之上。 无数双眼睛目睹了这样的一幕。 只一片山呼海啸的哗然,所有人皆一一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如同潮水一般。 而桂树之下,那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了,也霍然从自己席地而坐的位置上站了起来。 他转过头去,看一旁的那个少年人,开口便道:“庄周大人?” 不过少年只摇头浅笑: “看比赛,稍安勿躁。” 也就是在那一刻。 整个赛场之上的每一个观众,皆看到了那道横贯天空而过耀眼的光华。 它只犹如一束璀璨的流星。 …… 听了秦执的话,蒙犽眉尖一挑,拎起机关火炮便要动手。 不过一旁西施已先一步伸手拦住他,她抬起头来,面色平静地看向对方: “秦执,我们可不是来拦你的。” “你大可以继续往前,让我们看看,最后倒霉的会是谁?” 这样的话让秦执轻轻一皱眉。 他下意识看向手中的盒子。不过下一刻,后者便冷静下来,抬起头来,看着三人:“你们不会天真到,以为用这样的话就能动摇我吧?” 秦执冷笑一声:“可惜,你们根本不明白,这场胜利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是的,成王败寇,这个世界上的历史本就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不过这一次,则是由我来改写这历史了。” 他高举起手中的盒子,仿佛被什么情绪所感染了一样,“等到我打开那扇门扉之后,太古魔道的力量将会公之于众,而那些由贤者们所掩盖的东西,也会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之上。” “……真正的力量,本来就不应当让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所染指。” 西施冷冷地看着这个家伙: “你真是疯了!” 蒙犽举起手中的机关火炮,低声道:“别和他废话了,准备战斗吧……至少拖到三位贤者发现这边的情况之前……” 西施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秦执却有些玩味地看着三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可我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 他握着盒子,后退一步,“拦住他们。” 秦执身边的四个队友向前一步,而后者则飞快地转过身,向着先哲阁的方向飞奔而去。 只是说那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束星辰的光芒,从九天之上一垂直下,贯穿云层,犹如天外飞仙一般,不偏不倚正中秦执手中的盒子。 那道光芒直接将那盒子从他手上打得脱手飞出,打出‘当’一声令人牙酸的颤鸣,盒子远远地飞了出去,滚落在地上。而在众人眼中,那束星光则化归于一,‘铮’一声插在了地上,化作一柄利剑,剑柄还兀自摇晃不已。 这一幕几乎出乎每一个人的预料之外。 尤其是西施,更是微微张了张口: “星曜剑?” 但那剑好像是听得懂她的话一样—— 它忽然轻轻摇晃了一下,并从地上一跃而起,最后化为一道星光,向着一个方向飞去。 而正在那里,一束划过天际的流星正直坠地面,在一团耀眼的光芒之中,化作四散的烟尘。而烟尘之后,正缓缓走出一个人来,那星曜剑在半空之中发出一声欢喜的颤鸣,稳稳落入那人手中。 握剑的少年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还没反应过来的秦执,漆黑的瞳孔之中,炽热燃烧的星辰之光正一点点收敛下去。 那张熟悉的面孔,令秦执张了张口,但一时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少年挽了一个剑花,将剑一收,这才淡淡地开口道:“星之队队长,曜,归队。” “曜!” 不远处传来一声饱含着惊喜的叫喊。 曜向那个方向看去,刚好正一脸惊讶看着自己的少女。 在她一旁,连蒙犽都有点意外地抬起头来,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不过曜却没时间与两人叙旧,只开口道:“各位,我们闲话少说,先拿下这个自大狂。” 他言语之间,目光看向面前的秦执。 但秦执怎么可能束手待毙,事实上在他认出曜的那一刹那,便将手一引,令一把漆黑如墨的短剑从身边显现出来,然后猛地向对方刺了过去。 只可惜他的动作此刻在曜眼中仿佛一切皆有迹可循,在无穷无尽的星光的照耀之下,秦执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缓慢得像是蜗牛一般。 他一剑刺来,却只刺中了曜的一个虚影。后者身形如同漫天的星辰一般散开,下一刻便出现在他身后,一个肘击便将他打得踉踉跄跄向前扑去。 而秦执还没站稳,曜的身形再一次消失,又化作无数的星尘出现在他面前。他还没反应过来,便感到身前受了重重一击,整个人直接腾空而起,飞了出去。 秦执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头昏眼花之中,总算是意识到自己并非是对方的对手。但虽然摔了个七荤八素,但他脑子却还维持着一线的清醒,发现不敌之后立刻爬起来向一个方向飞扑了过去。 但可惜。 曜早料到这家伙还惦记着落在不远处地上的那个盒子,但那盒子里所装的半个信物,他怎么可能让它再一次落在对方手上。 他将手一招,星曜剑霎时间出现在手中,然后身形一闪,并再一次出现在了秦执的正前方。 由于曜动作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他反手一剑柄撞在秦执胸口之上时,后者甚至还保持着前冲的姿态,然后便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飞了出去。 在那之后曜的身形连续闪现,前前后后,每一次都能给予秦执重重一击。后者当即化作一个毫无还手能力的滚地葫芦,只被曜一套连招打得闷哼连连。 西施、蒙犽是一脸惊讶,他们可从没见过曜能将星辰之力用到这个程度。 两人交手说是来来回回,但其实不过是一面倒的暴打,不过才一个照面,秦执就已经是毫无招架之力。 而正是这个照面,也终于让其他人反应了过来。秦执那边两个人立刻拔剑,试图想要将前者从曜手上救下来。 只是他们才动手,曜已将手一扬,一束宛若实质的星光直接将两人牵引了过去,那沛莫能与的力量让他们动弹不得,只直接被甩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两人挣扎着还想爬起来,但两只银色的机械手臂已经从天而降,死死将他们按在地上。 那边西施与蒙犽在第一时间行动了起来。 他们一左一右拦住了秦执的剩下两个队友,虽然两人皆是强弩之末,但他们要寸步不让的话,倒也足以死死拦住秦执的两个队友,让他们一步也不得向前。 而所争取的这点,则已足以改变最后的结果。 当秦执好不容易挣扎着扑向那个盒子所在的位置之时,而有一只手早已先一步将其捡了起来,他已经被曜打得鼻青脸肿,只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来。 而眯着的眼睛,目光之中所看到的,不过是一柄冷冽的长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曜一只手握着那盒子,用平静地目光看着对方。 “那么,是你输了。” 但他并没有给秦执开口反驳的机会。 话音刚落,便反手一剑,刺入对方胸口。 归虚赛场之上的保护机制立刻激发,将对方化作一道白光传送至赛场之外。 而少年只默默立在原地,仰头看着那道冲天而起的光芒。 他心中并不担心对方的后果会如何。 毕竟有老夫子坐阵,他相信,有些人一个也逃不了。 …… 解说台之上,负责念稿子的人正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记分牌上的变化。 当它最后定格在那个数字之上时,整个赛场之上鸦雀无声。 几乎过好长时间,那广播之中才传出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 “……不可置信……” “这场归虚梦演大赛最终的胜利者……” “胜利者是……星之……” 但那个声音并没有能将话说完。 因为另一个略带温和的、平淡的声音打断了他: “请各位客人不要离开自己的座位。” “赛场之上目前出现了一点意外,归虚梦演的大赛即刻终止。” “接下来会有学院风闻院与监察院的学子进入会场之内,帮助维持秩序,请各位客人配合他们的工作……” 桂树之下。 那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好像忽然之间惊觉了什么,猛然之间回过头去,却发现不远处那栏杆边上早已空空荡荡,再无一人。 041 赛场之外的某处。 当飞艇之上的那个声音响彻全场之时。 静立于林中那道漆黑如墨的影子,在怔了片刻之后,忽然缓缓转过身去。 “无胆鼠辈,”影子摇了摇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它忽然之间静了下来。 影子微微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自己身前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人。 那高大的,墨绿色的机甲,以及胸口之处跃动着的蓝色的电光…… 它冷冰冰的眼神之中,正闪过一丝愕然: “贤者……” …… 在一片低沉的蜂鸣声之中,孙膑悠悠醒转了过来。 他感到好像有一只柔软的手,正轻轻盖在自己的额头之上,小不点儿微微眨了一下眼睛,有些意外地向上看去。 然后,他便看到了一张空灵的、专注的、属于少女的绝美的面庞,,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少女只坐在那儿,整个人仿佛便空灵得融入了这片山林之中一样。 孙膑微微一怔,随即认出了对方: “蔺且老师……?” 他慌忙想要坐起来,但胸口的一阵刺痛立刻打断了他的动作。 少女伸出手一只手来,将他按住,张了张口,然后向他摇了摇头。 她虽未发声,但孙膑好像一下子懂得了对方的意思。他也一点点记起了之前的经历,自己留下来断后,然后醒过来便是在这个地方。 “蔺且老师,你救了我么?” 少女点点头。 “是……庄周大人?” 少女仍是点头。 孙膑眨巴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他好像终于记起了什么,忽然有些急切起来: “对了,西施姐还有蒙犽大哥他们……” “庄周大人,庄周大人知道了么?” 少女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试探性地问道:“那我们……成功了么……?” 少女仍是颔首。 小不点儿好像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心中全是平和。 …… 漫长的夏季在某个节点之后,好像转眼之间便过去了。 不过偶尔,曜还是会记起这一年开头的那些日子里所发生的事情。 “我还以为我们真的赢了呢……” “结果贤者大人竟然中止了比赛。” “真可惜啊……” 那场光怪陆离的归虚梦演的大赛,竟以一个他没有想象到的方式划下了句号。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从旧观星台阴差阳错的经历之后,自己竟会经历那么多。 “可比赛中止了也就中止了。” “怎么能怪到我们头上呢……” 眼看着队友们重复这样的对话,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曜虽然最初情绪久难平复,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积淀,他好像有些明白了这背后的意义……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最后是怎么变成了是因为星之队的原因,才导致归虚梦演的大赛临时取消。 由此可想而知,学院中众人对他们的腹诽之言。 然而面对这些恶意揣度的言论,曜学会了直面:“一定是因为本天才的才华过于耀眼,贤者们担心其他参赛者的心情不平衡才暂停了比赛,跟我那些笨队友没关系呢!” “你们别听他胡说,还不是我的机关术技高一筹,才让先贤们喊停了比赛呢!”为首的蒙犽听到曜的袒护也冲上前,直面那些闲言碎语。 “既然是队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西施和孙膑笑着和曜还有蒙犽比肩而站,鲁班大师嘴角上扬的站在他们身后。 那些造谣之人见状也自讨没趣的散了。 曜停了停,转向自己的队友们道:“归虚梦演只是推迟一年而已,明年我们还有机会!” 落日下五人欢笑的面庞之上都染了抹耀眼的光辉…… 有一些事情则一直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少了秦执等人的煽风点火,学院内原本针锋相对的家伙们总算是在某些方面达成了共识。 而在季叔夜的帮助之下,对于玄雍之民的安置也正一点点走上正轨。小安与他的族人们,也终于回到了故乡,在玄雍当地官府的帮扶之下,渐渐安顿了下来。 就在月前,小安还给他们寄来一封信。 那信上没有文字,不过稚笔所绘的图画,也足以歪歪扭扭地描绘出未来的希望。 那是曜从整个事件之中,真正明白的有价值的事物—— 是希翼,与对未来的期许。 “曜大哥!” 这时孙膑的声音,也从门外传了进来,“好像有客人找你。” 曜闻言微微一怔。 自己竟然也有客人了? 是不是阿姐?她回心转意要让自己回去了? 还说是季叔夜那家伙,魔道院的那些人有好些日子没来过了。 但曜将门打开,见到门外之人时,却忍不住怔住了。因为门外之人与其说是客人,倒不如说是曾经的对手。 不过说是敌人,或许也还不至于;相比起来,倒或许更接近于朋友一些。 来人正是莫白。 不过对方已经不是学院内的装束,换上了一身寻常的服饰,曜的目光落在对方手上的包袱之上,忍不住楞了一下。 “我是来道别的,”莫白见他的神色,主动开了口:“秦执他们早早便离开学院了,我在这里也不剩下什么好友。仔细想了一下,可以道别的人,也只剩下你这个‘仇人’而已。” 曜张了张口,一时想说点什么,可千言万语之间,竟也只剩下沉默。 过了好一阵子,他看着对方,才憋出一句话来:“你真要走了?” “当然,”莫白倒是神色淡然的样子,“这是学院的决定,我也只能遵守。” “可是,”曜忍不住道:“你和他们终归是不一样的,如果……你真想留下来,或许我可以去帮你和贤者大人们求求情?” “不必了,”莫白含笑答道:“你的名声也没见好到哪里去,还是好自为之吧。” 曜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对方看着他,摇了摇头:“不过你和我们不一样,旁人不了解你,可我却知道你和大多数人都不同。” 他停顿了一下:“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对手之间的了解,我听过你说的那些话,外人或许都认为你是开玩笑的,但我却相信你可以做得到——” “曜,希望有一天,我可以从他人耳中,再一次听到你的名字。” 丢下这句话,对方便飘然而去。 却只留下曜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莫白远去的身影。 那是稷下的秋天。 远山如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