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烛【姐弟骨】》 前言 (很像结言的前言注意) 文案里有提到“非现实向”,这里对比的不是“现实感”,而是指——这是纯粹的“故事”,带有浓厚的不真实的色彩。虽然现代/骨题材追求现实感才更有那种风味,但我承认自己的阅历与水平不足,于是干脆在最初设定了重生,将这篇乃至这个世界观都划为故事——如果有雷的读者,很抱歉,但我不打算更改。 以及,也是因为偷懒不想给那么多角色取名,于是利用了其他文里提到的角色,为了逻辑通顺,对应的文章也将进行小小的修改,如有回去重看发现与印象出入的朋友,这里也说一声不好意思。 写隔壁藤桥姐弟的时候,我写了个开头就写不下去,那时怀疑我写不来姐弟,然后到《上大学》那篇,我又忍不住写姐弟,然后……重蹈覆辙写不下去了。 由此得出结论:人菜瘾大,但人菜。 但瘾大。 于是我又开始写,我想了三四种姐弟,几个月里不断徘徊抉择——先写哪个好。我擅长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写这篇的时候会因为下意识的懒散与逃避开始构思另一篇,接着不知不觉,另一篇的长度比最开始写的那篇长了,我对存了五万字左右的后者怀有更深的感情。 后者就是现在你们点进来这篇。 感谢你们愿意走进这里。 第一章梦醒 亮起的灯光很眼熟,红的绿的黄的,一闪一闪,旋转晃动。 喷涌的泉水将光芒打碎,扭曲,散射,投向四面八方。 摇曳的水面,倒映着世间景象,例如灯光,例如喷泉雕柱,例如一张看不清的脸,还有头顶上方的钟楼。 聚焦的画面,定格在一只打破水面的拳头上。 苍白,纤细,病态,似成人,似幼童。 下一秒,拳头砸入水中,带来一圈圈涟漪,溅起万千水花,眼前一片模糊。倏然,那水花又化为一片片锋利的碎片,每一片都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五岁,八岁,十五岁……每一片都藏着回忆。 眨眼,碎片又变回水花溅入水中,涟漪圈圈交迭,水面隐约倒映着摇曳的钟楼,陈旧的大钟,一下子圆,一下子扁,像任人拿捏的面团。 六点,五点,四点…… 朦胧中,时针在逆转,时间在溯洄,黯淡的光线转亮,一圈圈涟漪复现、收回、从未出现,拳头从水中利落抬起,倒映在水面上的仍是灯光、喷泉、钟楼以及看不清的脸。 只有视线前的水雾依旧,视野依然带着模糊的失真。 “——” 恍惚间,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像是人在说话,在叫喊。 “……姐——” 那是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距离上一次听见,似乎过去很久很久。 “……姐姐——” 每一声都是恶毒的诅咒,叫人生冷,叫人颤抖,叫人恐惧。 “——姐姐?” 就像这样。 猛然睁开眼睛,黑色的天花板,灰蓝色的光线,暗黄色的被子……视野中尽是昏暗的色彩。 深夜。 她久违做了梦,却不是一个好梦,反叫她背脊发凉,冷汗直冒,心脏惊慌到几近疼痛。身体有些沉重,又矛盾地感到轻飘飘,像她的灵魂一半卡在身体里,另一半却漂浮在空中。 连呼吸也显得沉重。 胸口没摸到预料中的东西,闭着眼回忆,她才想起自己似乎在洗澡前将其摘了下来,现在大概还在浴室里。 床头柜上也没摸到每晚睡前固定装满的水杯,地上也没看见——说明应该没被打翻,难道是忘了? 洛萤撩开乱糟糟的发丝,掀开被子,踩到地上,突然觉得哪里不对,要问哪里不对……全都不对呀!房间,视野,气味,都不是她住了近三年的小房子,更像是……像是…… ——“家”。 旧家。 可是,这可能吗?她茫然地张望。 床边是熟悉的窗台,上方挂着一个晴天娃娃。窗台前方的一字型长条书桌上堆着书籍,羚羊笔筒上贴着几张看不清内容的便利贴。床对面是整齐的书架与衣柜,再偏一些是摆在地上的全身镜…… 家?梦? 梦中梦? 又是哪一年的梦? 没有在第一时间摸到手机,也就不再执着寻找,洛萤选择推开房门,寻找线索。 视野随着门把手被拧开的咔哒声展开,门缝拉大,橘色的灯光明晃晃地溜了进来。走廊上十年如一日亮着方便夜间行走的橘灯,往左是关着的落地窗阳台,星空花纹的窗帘遮盖住了外头的风景,而往右则是本该昏暗的客厅,今天却不知为何也亮着小灯,但其中并无他人的身影。 是谁忘了关灯吗?这是洛萤唯一能想到的。 除非是过年守岁,即便熬夜,也不能光明正大在客厅熬,这是在挑衅家长——所有孩子都明白,而她和……弟弟,也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好奇怪的梦。 为什么会梦见这些呢? 洛萤不明白,自己应该待在一室一厅的出租屋里的,出门即客厅,若是在漆黑的夜里醒来,迎接的就该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空间。 她想不通,目光从客厅转回来,流经妈妈和爸爸的房间,最后停留在与自己微微岔开的对门。 门上挂着粗糙的吊牌,上头画着扭曲的红红绿绿花纹,那是弟弟小时候的手工作业,他们一家人一起做的,妈妈爸爸和她的门上也有类似的,上面写着房间主人的名字。 记得好久以前就因为搬家弄丢了,想不到自己对它印象这么深刻……即便在梦中也没有遗漏。 洛萤忍不住伸手抚摸,蜡笔留下的粗糙触感并不舒服,可是充满怀念的气息,她恋恋不舍,不忍收手。 上头歪歪扭扭地写着勉强能认出的名字,还画着并不可爱的笑脸。 ——洛烛。 她弟弟的名字。 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从生涩到眷恋,从竭力冷静到鼻尖酸涩,心脏砰砰乱跳,视线一片模糊,难过的心绪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甚至漫上来,叫她感到窒息。 奇怪,这种感觉,她意外熟悉—— “……姐?” 思绪被客厅方向传来的声音悠悠打断。一个激灵,洛萤猛地收回手,循声看去,玄关前站着一个被笼罩在橘色灯光里的人,是她应该很熟悉的人,也是她身前房间的主人。 仿佛有一双手狠狠揪动她的心脏,从心口传来的疼痛叫她痛苦得难以喘息,忍不住蹲了下去。 手指没能一如既往抓住胸口的东西,未知的空虚感不断上浮。 哒哒。 他匆忙跑过来的脚步声,仿佛水面上一圈圈荡开的涟漪,敲打她的神经。 咫尺之间,弟弟的温度、弟弟的气息,就在她身前。有力的双手将她扶起,熟悉的芦荟香气在鼻尖打转,他揽着她,垂头低声问:“姐你还好吗?没有力气吗?再躺躺吧。” 干净柔和。 这是洛烛的声音。 上一次……上一次这样清晰地听见,是在什么时候? 恍若被针尖刺入脆弱的大脑,洛萤头疼不已,只能无力地靠在洛烛身上,被他打横抱起送回房间。 隐约的失重感让她忍不住抓紧他,指甲紧扣肩膀,他笑了一下:“姐姐,我不会把你摔了的。” 躺回床上,屋内依然没有开灯,洛萤只能凭借窗外的光亮悄悄打量他,她并不十分肯定——面前的洛烛是十五六岁时的模样。 时间过去太长太久,她真的没有办法清晰回忆每一段。可是既然她的梦中出现了这时候的他,说明这个时期对她来说印象深刻。 事实……也正是如此。 她是个坏姐姐。 在这一时期,她和从小玩闹到大的弟弟,突然拐入了错误的轨道,绕了很大很远一圈,浪费了很多很多时间……幸好最后还是回到了正轨。 窗前做工粗糙的晴天娃娃随风摆动,撞到窗框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洛萤迟钝地眨了一下眼,后知后觉自己被阴影笼罩着,抬眼触目惊心,洛烛那双漆黑的眼睛不甚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脸。 朦胧模糊,像是油画中一笔粗糙的阴影。 她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 洛烛的眼睛从小就很大,大到一张脸上第一时间吸引人目光的就是这双眼,而且不像某些人的眼睛大而呆板,他的眼睛总是炯炯有神,任谁见了都得夸一句灵动。 姐弟俩眼型相似,可她总是觉得洛烛的眼睛更好看一些。 即便随着年龄生长,那张脸上的眼睛占比不再那么夸张,却依然显眼。尤其是在他露出笑容的时候,熠熠生辉。 可在这一刻,在这片阴影中,洛萤却看不见他眼中的光芒,只觉得面前是一片浓厚的黑暗,似乎能够将一切吞噬,沉郁到她难以呼吸的地步。 啊。 凉凉的。 两人的额头贴到了一起。 “好像已经退烧了。” “……” 他退开,松口气般笑笑,光亮又回到了眼中:“姐,你先躺躺,我去给你倒水。” 洛萤只是呆呆看着他,看着他起身,看着他离去,看着房门再度合上,仍在想着刚刚的事。 真正的洛烛……也能带来这种压迫感吗? 她闭上眼回忆,能够想起的都是朦胧又琐碎的片段。也是,那一幕除了让她心慌,并没有出现熟悉的感觉,所以答案很明显。 不会。 她真实的弟弟,并不会露出这副模样。 那么……为什么梦中的弟弟会露出这种模样呢?仅仅是因为光线不足吗?还是说…… 让她回忆一下吧。 乱轨的开始。 第二章生日 十月的徽望仍是夏天,烈日灼烤着今年翻修的柏油路,刺激难闻的柏油味从路面涌向街道两边,刚从医院里走出来的洛萤被熏得晕乎乎的。 “上车小萤,跟姐姐坐,小烛好好跟着你姐啊。” 表哥洛童秋坐副驾,洛萤带着弟弟跟在表姐洛童深身后钻入出租车后座,也没觉得车里好到哪里去,她有些晕车,平常倒也还能忍忍,但在状态不怎么好的时候就有些受不了。 洛烛坐在她身边,打着哈欠关上车门,正欲靠在她肩上,又突然抬眼,有些迟疑地凑过来贴着她耳朵问:“姐你不舒服?” 洛萤摇摇头,她不大喜欢在其他人面前示弱——面对弟弟还好,但跟表哥表姐关系一般,她觉得尴尬。 弟弟显然不太相信,但没再多问,只是将头抬起来坐直,拉她靠上自己的肩。她嗅着他身上相同的香气,没有拒绝。 这一天是洛萤的生日,刚好在国庆期间,按照惯例全家从琼野出动到隔壁徽望市看望外婆,顺便在外婆家和家人亲戚一起庆祝。 只是今年有所不同。 昨天外婆在家不小心摔倒,送去医院说骨裂需要精心养护,甚至还要住院一阵,于是准备的庆生会规模缩小,缩小到只有她和弟弟,还有表哥表姐。 洛萤对此没什么意见,她不怎么喜欢热闹,不论面对同学朋友,还是家人亲戚。每年的集体庆生对她来说,也是有几分折磨的……不过这不代表她愿意看到外婆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模样,若是外婆能快些好起来,就是天天让她参加聚会她也愿意。 老人家还觉得对不起她,没办法陪她过生日,洛萤心中酸涩,连声安慰,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才退出病房。 大人们商量着轮流看护,倒是没让他们这些小孩插手,甚至给了一笔生日基金,让他们到时候自己出去玩。 “不管怎么说,生日还是应该高兴点。” 于是在生日当天,表姐表哥带着洛萤和洛烛出门吃顿丰盛的——海底捞。 洛萤对吃的不怎么挑,不管是海底捞还是麦当劳都可以,不过她弟弟洛烛似乎有些不满。医院走廊里,他悄悄跟她抱怨:“姐,爸他们给了两千呢,就吃这个吗?今天可是你生日。” 洛萤讶异:“你怎么知道他给了这么多?” 钱是她爸直接给表姐表哥的,她压根不知道他给了多少。 “我当时在旁边玩手机……” 不管怎样,洛萤还是决定听从姐姐哥哥们的安排,她在长辈面前总是表现得乖巧,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这要闹起来尴尬的可不是一家的事情,何况她们也没证据表姐表哥他们会“贪污”剩下的钱。 说不定之后还有安排呢? 然而现实很无情,吃完海底捞,他们就被安排回家了。 再一次坐上出租车,洛烛不高兴地撇开头,被洛萤无奈地拍拍脑袋。回去的只有他俩,表姐和表哥说另有事情就不陪他们了,不过会给他们车费。 当时洛烛一拉车门就翻了个白眼:“这不应该的吗,以为钱是谁给他们的。” 亏他以前还挺喜欢跟这些哥哥姐姐玩,现在只觉得感情错付。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洛萤状态明显好了不少。回家以前,洛烛拉着他姐到小区甜品店买了个小蛋糕。 “有点仪式感。” “可我不喜欢吃蛋糕。” “你吹蜡烛,我吃。” 洛萤无话可说,伸手在他颊上飞快捏了一把。 外婆家不算小,但为来做客的每个人分一间房是不可能的。他们一家四口在这几天睡的都是同一间房。当然,房里有两张床,洛烛跟爸爸睡,洛萤跟妈妈。 家里此时没人,洛萤也无意呆在客厅里,两人直接回了房间。 时针指向一点,外头太阳正好,日光晃得眼睛生疼,洛烛将蛋糕放在桌上,三两步上前拉下厚重的窗帘,房间骤然暗下来。 噗滋。 火光一晃。 蜡烛被点亮。 两人在昏暗的房间中围坐在一起,烛光点亮这小小的世界。 洛烛坐在旁边等他姐吹蜡烛,神态总算恢复到平常的模样,他期待地看着她,抿着唇微笑,摇曳的烛火也在他眼中晃动。 “姐姐,快来!” 许愿。 许什么好呢?洛萤闭上眼。 希望家人身体健康,希望外婆快点好起来,希望爸爸妈妈工作顺利不会太辛苦,希望自己和弟弟学业进步,希望大家都能幸福……她有好多愿望,会不会太贪心了? 可既然是她的生日,小小贪心一下也没关系吧? 原谅我吧。 她睁开眼,怀着虔诚的心态小心翼翼吹灭蜡烛。 洛烛起身将窗帘掀开一角,以保证室内有一定的光亮。 该吃蛋糕了。即便洛萤对蛋糕并不怎么感兴趣,却也吃了几口。第一口感觉还行,奶油从舌尖卷入喉咙,浓郁的香气还在口腔中停留,但第二口开始就腻了,勉强咽下已是万幸,于是她摇头拒绝弟弟喂过来的第三口。 洛烛不勉强她,反手送入自己口中,餍足般眯起眼。 真搞不懂。 弟弟为什么会喜欢吃蛋糕呢? 洛家姐弟的口味整体上相似,都偏好咸口,都不喜欢吃辣,都很嫌弃芹菜和冬菇……然而也有不同,其中之一就是甜品。洛萤想不通,但也清楚口味这种东西本就是主观的,去探究的意义不大。她起身去楼下取饮料。 外婆家的冰箱向来是拥挤的,尤其是提前知晓她们这些孩子将到来的场合。 洛萤一开冰箱就能看到一列列堪比便利店货架的充实层格,扫了几眼,拿出一罐橙汁给弟弟,又继续思忖自己要喝点什么。 她当然也喜欢橙汁,但面前有这么多款饮料,不尝尝其他的,总有点亏大的感觉。 一罐满是英文的饮品闯入视线,密密麻麻的英文排版看得人眼花,包装插画却很好看,清爽的橙子与蓝天海滩颜色对比强烈,她忍不住好奇这款饮料的味道。 没见过的牌子。 也是橙汁?还是橙子味的饮料? 回到房间,洛烛已经解决掉小蛋糕,此时正窝在床上玩手机。将给他的橙汁放在床头柜上,洛萤坐到另一张床上,打开那罐饮料。 嘶……涩涩的。明明闻着有橙子香气,入口却是苦涩的,没有半点回甘,只在喉咙附近留下干涩的感觉。 与想象中的味道大相径庭,洛萤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谁会喜欢喝这种东西啊。 百思不得其解,洛萤耐下性子仔细阅读那排版难看的成分介绍。 “……酒精……” 浓度只有百分之二,要说饮料,也算饮料,只是比普通饮料还要难喝上几分。 洛萤木着脸将罐子放到桌上。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觉脸逐渐热了起来,从胃里爬出难以平静的躁动。她思考片刻,淡定掀开被子,一丝不苟躺下,说:“我要睡一下。” 洛烛回答:“你睡吧,我不吵你。”他戴上耳机。 一闭上眼,眼皮就沉重得难以抬起,可是……不知为何心却静不下来,砰砰乱跳,又吵又闹,精神过头了,她干巴巴躺了好一会儿,仍是毫无睡意。 张张嘴,她想要说点什么,蓦然察觉到喉咙干燥难受,很不舒服。 水。 她需要一杯水。 可是起不来,明明没有睡意,眼睛却睁不开,身体也无法动弹,仿佛在经历鬼压床一样,沉重无比。 “……洛烛……” 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嗓子里憋出这一声。 但没有回应。 疲惫委屈又恼怒的情绪如落在草地里的火点,迅速扩散开至燎原,在这股冲动下,洛萤猛然睁开困倦不已的双眼,晕晕乎乎又摇摇晃晃从床上爬起。 洛烛发现她的时候,她正站在他床边,神色怏怏。他将耳机摘下,摸不着头脑问:“怎么了姐?还不舒服?” 姐姐的模样看着有些怪,脸不知怎么的,红得吓人,难道是闷被子里憋的?还是…… 他下意识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我想……喝水……” 洛萤的声音干涩到了极点,说完这句话紧接着咳嗽起来。 “你发烧了?”额头好像真有些烫,洛烛把手机丢到一边,扶着她重新躺回床上。“先躺躺,我去给你倒水。” 洛萤摇摇头说:“没病……” “嗯?”洛烛不解,但出去倒水的时候还是姑且把药箱提了进来。 难受的时候,连喝水都像负担。 洛萤无力地将水咽下,觉得自己的喉咙就像一块吸水抹布,有多少吸多少,绝不留下一点湿润。她越喝越渴,越渴越喝。 最后缓慢地眨着眼,像只电量不足的机器人,疲惫地决定放过自己。 “真不吃药吗,姐?”洛烛是真的担心她。 “……不用。”洛萤呼出一口气,摆摆手。“没病……” “那你——” “饮料……有酒精。” 言简意赅。洛烛目光瞥到桌上的罐装饮料,伸手拿起看了看,很是无语:“你这酒量……” “……”你就能喝?洛萤无力地瞪他。 “我肯定比你强。”洛烛自信满满,又将饮料放下。“行了,你睡吧,睡醒应该就没事了——水在这里,有事叫我。” 洛萤乖乖闭上眼,迷蒙视野陷入黑暗。其实……她还是没有睡意,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的情况,她的心跳得很快,精神莫名有些紧绷,根本睡不着。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关闭了她的语言组织模块,她半天都拼不出一个能表达句子,只能泄气地叫着他的名字:“洛烛……洛烛……过来……” 洛烛很快移过来,干脆坐到她床上问:“怎么了?”手依然习惯性试探她脸上的温度。 和她升高的体温相比,弟弟的手凉凉的,很舒服,她忍不住伸手压住他的手,想要将其固定住。 洛烛却误会了她的动作,以为姐姐是嫌自己打扰到她,连忙收回手,却被紧紧抓住。 “……舒服……” “哦……”手这样放着有点麻烦,但不算很碍事,洛烛这只手借她,就用另一只手拿手机。“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没有回答。 第三章心乱 不知过了多久,手中力气松弛,手机扑通砸到腿上,洛烛脑袋一栽猛然惊醒,睡眼朦胧抬起头,搞不清自己何时坐着睡了过去。 姐姐还在睡,脸上不正常的潮红已经淡了不少,洛烛伸手确认了一遍她的体温,手指被蓦然抓住,心脏猛然收缩。指骨被包裹在温热的掌心中,他还有些懵,带着刚睡醒的鼻音轻轻开口:“……姐姐?我吵醒你了?” 他姐不知有没有听清,迷迷糊糊应了声“唔”,眼睛根本没睁开过,只是换了个姿势,侧身抱住他的胳膊。 “……”这个姿势就不是一般别扭了,要坚持到她睡醒,他不瘫也能麻半天。 挣开她的手,她又不依不饶扒过来,周而复始,洛烛没办法,只好将他姐往床里面挪,然后自己在外边躺下,再将胳膊借她。这样其实也没多舒服,怪硌的,但总比坐着强。 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根本看不清天花板的纹路,他在迷蒙中出了会儿神,又在困倦中睡过去。 傍晚六点,天色昏暗,在枕头旁猛烈振动的手机惊醒了睡得脑子迷糊的姐弟俩。 洛萤眯着眼循声摸索手机,好不容易拿到手上,振动已经停下,屏幕刺眼的光亮里只留下一行“未接来电”的通知栏。 妈妈打来的。 这个点,大概是问晚饭吧。洛萤打着哈欠拨回去,又摸着开关打开床头灯,黑暗的屋里总算有了一丝光亮。 洛烛皱起眉,拉上被子蒙住脸。 “喂?岁岁刚刚怎么不接电话,在玩什么啊,还是刚睡醒呢?饿不饿现在,饿的话就让表哥他们带你们去吃饭,要还不饿就等妈妈晚上回去给你们带点……” 洛萤闭着眼听。 跟表哥他们出去不大可能,但如果跟他们拿钱……呃,也不是不行,就是觉得怪尴尬的。要是等妈妈他们回来的话…… “我问问洛烛饿不饿。”她决定把问题丢给弟弟。 “……找表哥他们拿钱,我们自己吃。”躺在她身后的洛烛闷声开口。 “也行,那你们就去跟哥哥姐姐们商量吧,要有什么想吃的再联系妈妈和爸爸,妈妈先照顾你外婆去了。” “知道啦,你们也别忘了吃饭,帮我们跟外婆打个招呼。”等对面挂掉电话,洛萤这才熄掉屏幕翻身转向后方。 掀开薄被,一道气流卷起,灯光下先一步映入眼帘的是弟弟长而密的睫毛。睫毛微微颤抖,不知是不愿睁眼还是不敢睁眼,两人沉默片刻,他这才认输般扁着嘴开口:“姐……你别看我了。我去跟他们拿,不用你来。” 他知道她好面子。 洛萤叹口气,伸手捏捏他的脸:“多尴尬啊……” “有什么好尴尬的……”洛烛仍是闭着眼,嘴却撇了撇,一脸倔强,“要尴尬也是他们尴尬吧,两千块吃个午饭打个车就算敷衍过去啦?这还是我们爹妈给的钱呢。” 洛萤当然知道,可人就是拧巴:“要不算了吧,你要饿了,我出钱去买点吃的,下一次就不跟他们出去了,我们自己吃。” “不要。”洛烛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睁开眼,不满地瞪过来,“你也是,别想当冤大头,刚刚我都说了要跟他们拿钱,你要是出钱,这又给他们占到便宜。” 洛烛没等她开口,翻身爬起拿手机继续说:“行了,别说了,我现在就联系他们。” “哎你——”薄被猝不及防盖到头上,洛萤的呵斥被堵在被中,她僵在原地片刻,叹了口气,将被子拉下,没再坚持。 她朝他挪过去,洛烛瞥了她一眼,没看出她有什么作夭的想法,便专心与屏幕那头的人掰扯。 洛萤的确没什么幺蛾子心思,她只是靠过去伸出手,环住弟弟的腰,借力将脑袋枕在他腿上。都是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人,他身上依然带着暖烘烘的气息,她还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芦荟清香——他们家常年使用这种味道的洗发水与沐浴露。 弟弟态度比她强硬,其实……挺好的。出门在外,肯定比她吃亏少。 她忍不住拱着脑袋在他腰上蹭了蹭。 “哈哈……干嘛呀姐姐。”不知是痒的还是怎么,洛烛笑出声,腾出一只手穿插过她柔软的发丝,揉着她的脑袋。 没大没小……洛萤佯怒,抬头瞪他。 洛烛垂头,暖色光线下,睡乱的发丝边缘被染成金色,漂亮的眼睛漾着明晃晃的光,像颗裹着火种的琥珀。 全世界都仿佛在他的眼睛面前失去光彩。 洛萤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就是她弟弟这双眼。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看着看着,鬼使神差抬手扣住他的后颈,稍一用力就将人按了下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两人之间的阴影面扩大,也使得周遭的光亮更为突出刺眼,洛萤忍不住眯眼与他对视。那眸中火种淡去,只留下粼粼微光,嘴唇抿起,他的呼吸在颤抖,近在咫尺的距离,能够清晰感受到彼此面部温热的温度。 喉结缓慢滚动一圈,洛烛被打个措手不及,完全搞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满心疑问,却又不敢开口询问,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姐,两人有八分相似的桃花眼摆在一起,颇有几分照镜子的味道。 奇怪的距离。 这对姐弟来说,似乎……有些过? 咚咚咚——是谁的心跳声? 他咬住内唇,眼睁睁看着他姐姐仰起脸,既像主动又像迎合般缓慢地凑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危险得可怕,她的举动更是让他毫无逃离空间。他下意识闭上眼。 要、要被碰到了……姐姐的…… 洛萤眨着眼,嘴唇轻飘飘地落在弟弟因紧张而颤动的眼睑上。 嗯。就是这样。 只是这样。 她没有意识到,那是心乱的开始。 啪嗒。 灯光透过薄薄的眼皮,将光亮藏入眼帘,小夜灯被打开了。 盛着水的杯子被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闷厚的响声在静悄悄的夜里回荡。 她没听见对方说话,却能感到一阵风拂过,接着是微凉的指尖轻触她的下巴。 在做什么? 温热的指腹缓慢向上移,修剪得整洁的圆润指甲轻轻挠了挠嘴角,指腹覆上嘴唇,轻柔摩挲。 被触摸的地方仿佛有电流经过,洛萤只觉唇上酥麻一片,她闭着眼睛,却比任何睁眼的时候都要清晰感知到他的存在。 她有些紧张地抿住唇,却后知后觉他指腹放的位置偏上,自己这一抿更像含住他的手指,清爽的香气在唇间散开。 “……姐姐。”他忍俊不禁,“别咬我啊。” “……”抬手将他的手拉开,洛萤轻轻开口,“我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要不要喝点水?你嘴巴摸着有点干。”洛烛不以为意。 “……先放着吧,我待会儿——” 有风吹过。 心跳骤然慢了半拍。 一切感官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什么都听不见,也感觉不到。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反复在脑海里重播刚刚发生的事—— 被,吻了。 轻轻的,飞快的,温柔的。 也是……久违的。 小区路灯不甚明亮的散漫光线从窗外折射进来,被幽蓝夜色笼罩的房间中,融着淡淡光亮的灰蓝色影子落在墙上,那是两个人交迭在一起的轮廓。 柔软的触感在唇上转瞬即逝,可那股湿润却随着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气息留了下来。 有什么在震动,猛烈击打着心腔,一波又一波,一阵又一阵,无从停歇。血液在沸腾,心跳在加速,假装湮灭的情感在复苏,所有感官只为让她知晓这一切的发生才重归躯体。 脑子在这股冲击下晕乎起来。 却在此时,脑海中又突然涌入了什么,一幕幕熟悉陌生的画面,一道道熟悉陌生的声音,最后响起的——是扑通落水的声音,整个世界被水淹没,咕噜咕噜,她沉入水底。 冰凉的,沉重的,晕眩的,由不得她挣扎。 她……想起来了。 在醒来之前,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 …… 台风季对于东南沿海的城市——尤其是宁远来说,无疑是令人心惊的。原因无他,身为本省平平无奇的一座二线城市,年年都走狗屎运迎上台风路线,哪怕一开始他们宁远并不在路线预测里,到最后也一定会来打个招呼。 年年如此,今年也不例外。 凌晨收到居家办公的消息,上午醒来的洛萤还在望着出租屋前的因大雨而变得汹涌暴躁的碧江,庆幸自己不用冒着四面八方扑来的雨水出门上班,放松地构思工作文案,晚上就可悲地发现自己莫名发了烧,家中还没有备药。 病情来势汹汹,大概是真烧懵了,那时的洛萤甚至想不起自己可以叫跑腿,而是在床上瘫了许久,最终顶着虚弱的身子爬起来冒雨买药。 也不知她是怎么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顺利出门,顺利找到不多开着的药店,顺利将药买好折回家——不,她没回到家。在距离出租屋还有几百米的地方,她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爸爸。 隐约间还听见了妈妈在旁边抽泣的声音。 无意识抓紧贴在胸口的项链,手中被打湿的塑料袋将雨水的冷意渗透过来。 暴雨倾盆,地面水洼连成一滩,路灯萧条打下,水中白色波光晃动。她找不到能够保证鞋底干燥踩过去的路块,最后心一横,干脆踏水行走。水在脚底漫淌,浸湿脚下的运动鞋,先是鞋底,然后鞋垫,再来袜子……踩着冰冷湿润的触感,飞溅的雨滴打湿她的长裤,潮湿的布料紧贴着小腿,冰冰凉凉,她瑟瑟发抖。 好冷。爸爸的语气也好冷。 又或者,那是沉重——她已经分辨不出。 外婆去世了。 她得回去。 外婆生前最疼的孙辈就是她和弟弟,甚至更偏爱她一些,她必须回去。 当然。这是当然。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了电话,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否给了回应,本就烧得迷迷糊糊的洛萤头昏目眩,摇摇欲坠。 强撑着继续向前走,却在一片凹凸不平的路面上滑倒,她重心不稳,摇晃着栽向一旁的陡坡,石子与枝叶从身上划过,鼻息间呛进来的是泥土与污水,她跟着雨水从坡上向下流淌,滚入发怒的江水。 第四章犯错 所以……她,是死了? 在暴雨中,在江水里? 一时间想到很多很多东西,爸爸的电话,外婆的去世,妈妈的眼泪,暴雨的冰凉,可怖的江水,第二天要汇报的进度…… 会很难过吧,妈妈。刚刚失去了母亲的妈妈,紧接着失去了女儿。爸爸也是,明明不久前还在通话,转眼间就不在了,这应该是不小的打击。 洛萤麻木地想着,不但外婆的最后一面没见到,就连葬礼她都去不了…… 对不起啊,外婆。 明明不想哭的,眼眶却酸涩起来,深吸一口气想要憋下来,却发现这使得自己的哭腔更为明显。 自己膨胀的浮尸会在碧江中被发现吗? 一定很难看、很吓人吧。 希望不会让妈妈和爸爸太过为难…… 还有他—— 洛萤咬住唇。 现在呢……又是什么情况? “姐姐……你怎么了?”耳边响起洛烛慌忙的声音,随即是指腹拂去眼角泪水,动作轻柔而又小心。“……我、我惹你生气了吗?” 全然不见之前偷吻她的从容。 洛萤睁眼,模糊的视线里看见的恰是他半边融入夜色的脸,目光黯淡,局促不安,小心翼翼,还有一丝懊悔。 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指掐着自己,触感毫无疑问是真实的,疼痛也清晰可闻。 ……真的,不是梦啊。 如果说这是重来一次的话—— 她顿了顿,这个想法匪夷所思到令人发笑的地步,可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这次重来的意义何在?她为什么会有这个资格? 想不通,想不透。 但既然有了这个机会,或许她可以做点什么。例如减少遗憾,多陪陪外婆,例如挽回那些自己本可以补救,当初却执意无视的错误,例如…… 和洛烛的关系。 想到这里,洛萤再一次看向身前的少年。 她想起了更多,比如……这大概是八年前——她高二那年,生病发烧在家休息一周的时候。那时候她病得很重,去了一趟医院,吊水打了两瓶,看似好转,回家后却又烧了整整三天,洛烛一个人在家照顾她,忙得死去活来。 那几天妈妈出差不在,无法赶回来,爸爸则提前两天被迫去探望情况越发糟糕的爷爷,家中能照顾她的只有小她一岁多的弟弟。权衡之下,父母干脆也给洛烛请了一周假,专门照顾她这个姐姐。 ……真怀念啊,才十六岁的洛烛。眉眼逐渐走向成熟清俊,脸上却还有几分稚气,即将脱离孩子的范畴,却仍是个孩子。 可是这一次,不能再继续犯错了。 “那件事”已经发生,但,及时止损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小烛。”平静温和的嗓音轻唤,洛萤专注地端详他的脸,在不甚清晰的光影里,她依然能描绘出他每一寸面容 。“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真的?”洛烛将信将疑,出于常年相处的经验,他清楚姐姐不会在这种有人担心她的情况下骗人,可是……他又隐隐感觉哪里不对。怎么说呢,就像是两人中间突然悄无声息竖起一道透明的墙,看不见却并不影响其隔阂作用。 但,为什么? 他不甘心地咬着唇,又确认了一遍:“真的没事?” “我心里有数。”洛萤说,“你先回去休息吧,要真的不舒服,我会叫你的。”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晚安。”他犹豫地点头,离开房间前又看了她一眼,这才咔哒一声拉上门。 “晚安……”这声回应他听不见。 洛萤的心也随着关门余声空落落的。 不能……再犯错了。 洛烛。 小烛。 扶着脑袋坐起身,洛萤喝下一口水平息内心的躁动,再次打量这熟悉的房间布局。 大一那年他们搬了新家,曾经的老房子自然也随之卖出去。搬家前整理物品,图方便好多东西被她丢弃,而今再次回到这里,她竟然有些后悔当时太果决。 明明都是藏着回忆的物件,那时的她却无比自信在今后的生活中还将继续拥有更美好的回忆,不必执着于过往。 然而现实毫不留情。 身上还有轻微的不适感,洛萤来到卫生间,想了想还是没有当即洗澡,只是打湿毛巾粗略擦擦身体。 奇异的体验。 面对自己身体,她居然会感到些许陌生。 洗漱时打量镜中的脸,面容比起几年后要青涩几分,可神态似乎已经被“她”影响,比起普通的高中生,看起来要更加死气呆板。 格格不入。 叹息一声,她回了房间。 咚—— 窗边的晴天娃娃又一次撞上合金窗框,洛萤顺势看过去,恰巧摇摇摆摆的娃娃将正脸转向她,一个歪歪扭扭的笑容展现在眼前。 洛萤抿着唇,忍不住跟着笑了。 如果这不是她亲手做的晴天娃娃,此时的她一定会被吓到吧。但,没有如果,它只能吓到她之外的其他人,例如……它曾经的主人。 给弟弟准备的生日礼物,随着两人之间凝固僵化的关系改变,不知何时从物品变成一顿饭,再来变成一顿饭钱。尽管洛烛说过无数次不需要,他更希望她能把钱花在她自己身上,可她……是歉意呢,还是心中仍在蠢蠢欲动。 打着“姐姐”的名号“关爱弟弟”,又像是……不希望他们变成彻底的陌生人。即使不论如何,他们都是血脉相连的家人,永远不会成为所谓的“陌生人”。 这个晴天娃娃,就是礼物仍属于“物品”时期的礼物,大概是她八九岁时送的。至于为什么送人的礼物会出现在她的房间…… 娃娃黑豆般的眼睛沉静乖巧,下方是以红线勾勒填充的倒三角嘴巴,白日看着还好,到了晚上却平添几分诡异的狰狞,别说比她小的洛烛,就连半夜进屋确认孩子有没有踢被子的父母见了也吓得够呛。 那天晚上,洛烛是在父母的陪伴下哭着把礼物还给她的。 因为礼物送出去不到两天就回到了她手里,当时的她还因为洛烛这家伙嫌弃她一番心意气了好久,坚决执行能不跟他说话就不说话的态度。 若是在她跟别人交流时他过来插嘴,她一定撇开头不再开口,他只能不知所措地跟着沉默,这种场面上演多次之后,他也敏感不再上前搭话,只是在一旁泫然欲泣地注视着她。 这样僵持了半月,最后还是妈妈来调解才重新缓和了两人的关系。 洛烛当时还特地在百年提笔写一次的日记里画上两人握手言和的火柴人。 小烛。 洛萤靠在门上闭眼。 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 滴答。 远处蛙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味道,窗外窸窸窣窣的声响逐渐放大,接着是滴滴答答敲击雨蓬的声音。 凌晨夜雨来得突兀,沙沙打破夜晚的宁静,潮湿泥土散发着刺激大脑神经的腥味,洛萤越发睡不着。 她走上前关上窗,隔着窗面注视外头在雨幕遮掩下层层迭迭的模糊风景。蓦然回神,目光又落在窗面晴天娃娃的倒影上。 “晴天娃娃……不是该招来晴天吗?为什么总是下雨……” “——没有雨天,哪来晴天啊。” 声音凭空出现在身后,洛萤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是谁之后才没好气回头看他:“怎么还不睡?” 洛烛也不心虚,半靠在门框上笑:“来帮你关窗啊,还以为你睡了。” “我已经关了。” 话说到这里,识趣的人应该离开,但洛烛想了想,还是挪两步,合上门。 “……做什么?”洛萤疑惑。 “姐姐。”洛烛坐到她床上,侧头看她,“我总觉得……你怪怪的。” “哪……你才怪。”洛萤说。 “我?哪里怪了。”洛烛只觉得她在故意堵他。 “……你刚刚半夜不睡觉出门做什么?”总算想起这件事,洛萤难免心生好奇。毕竟谁会没事半夜三更跑到家外面,就是睡不着都能玩手机呢。 洛烛一顿,沉默片刻,迟疑回答她:“放风……?”他又挠挠头,“就是出去透透气,也没去哪儿,就在楼下。” “这更奇怪了……” “哪里奇怪?” “哪里都奇怪。” 两人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洛烛先泄气地拍拍被子,示意她回到床上,慢慢开口:“好吧,我承认是有点奇怪,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睡醒头有点疼,闷得难受,你又还在睡,就没跟你说直接出去了。” “……头疼?”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养成的习惯,一牵涉到某些关键词,哪怕知道不一定有关联,手背还是会下意识抚上对方额头试探。 洛烛乖巧坐着任她摸,甚至还仰着头蹭她的手心,嘴上继续说:“就疼那么一会儿,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也没发烧,放心吧,没被你传染。” 洛萤却恍恍惚惚,她想不起来当年的弟弟有没有出现这种情况。那时的她状态似乎一直都不好,即便烧退了也长时间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根本就没注意到洛烛的状况。 希望真的没事。 她垂下手,抬眼看向弟弟,正欲说点什么,却见他突然向后栽倒扑进枕头里,眸光微亮看过来。 “姐姐……”他声音放低,带了些鼻音,“我陪你,好不好?” 好狡猾。 指尖被轻轻勾住,随即被拢入温热的掌心,翻摆着化为十指交缠,骨节分明的手指扣着手背上的关节轻轻摩挲,有什么在发烫。 洛萤一瞬不瞬看着他的眼睛。 心在颤抖。 不可以,不能再这样。 纠缠的时间越长,结束时只会越痛苦。 快刀才能斩乱麻。 不要重蹈覆辙。 可是—— 腰间攀上一只手。 稍稍用力,将她拉扯入怀。 发丝飘起落下,两人枕在同一个枕头上,近在咫尺。他的碎发滑过她的眉间,两人眼睛相距不过一寸、半寸,猛然顿住,他闪了闪眸子。 “晚……安。”他说。 是啊,该说晚安了。 但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迷蒙地,直勾勾地,柔和却又不动声色地将人折服。 ……这不是犯规吗? 阴影笼罩,又是沉郁的世界。朦胧之中,她似乎追随着弟弟的双眼,沉入了黑色的海洋。 小烛,洛烛……是这种模样吗? 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呼吸乱了。 身体无声战栗,为他的接近,为她的动摇,为……悄然开始的吻。 唇瓣磨蹭试探,仅仅是表面上的触碰,可她心知肚明这只是开始。随着逐渐深入,相贴变成小小的吮吸,湿润的触感从唇上悄悄漫延,耳边是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喜欢。 当然喜欢。 不仅仅是弟弟的吻。 还有他接吻时一丝不苟闭着眼的表情。 “接吻时要闭上眼。” ——只是因为她这样说过。 于是每当两人亲吻时,他总会乖巧地先一步闭眼。 他不知道,她喜欢他的眼睛,也害怕他的眼睛。 洛烛他,总是很认真地注视着她。那双眼,会倒映出她的身影。被他以那种干净专注的眼神盯着,她发自内心感到战栗,为自己的罪恶,也为……弄脏他而兴奋,仿佛这也是在他身上留下她的记号的方式。 可是,闭上眼真的就能轻松一些吗? 掩耳盗铃。 面前的少年睫毛微颤,即便有昏昧的灯光遮掩,她依然能看出他面上不自然的红晕。明明是他主动的亲吻,他的神情却乖巧到令人心颤,甚至比她还要害羞。 喜欢的。 不被他注视的时候,她更加没有自制力。 这一次也是,她再一次缴械投降,妥协于内心的冲动。 主动地,捧住他的脸。拉近,进一步拉近距离。吸吮,换气,试探,舌尖轻触,唾液交换,唇齿交缠…… 她真是坏透了。 明明说好不再犯错的。 * 这篇文里的亲亲大概还蛮多的…… 因为我一卡文想不出剧情就让他们亲(喂 第五章尾声 “……晚安吻。” 手背抵住鼻尖,洛萤欲盖弥彰掩住自己的心虚,在更深入之前匆忙结束了这个吻。 “嗯……晚安吻。”洛烛顺从地垂下眼,又想起什么似的抬眸,反复几次,神态不知不觉纠结起来。 他突然向下挪动,将半张脸埋进被子,声音闷闷的:“……姐姐,对不起。” “……嗯?”没头没尾一句话,让洛萤摸不着头脑。 洛烛却懊恼极了,又往下钻了几分,只露出一双眼,还撇开不敢看她,小声嘟嚷:“你身体才刚好一点……我就这样……明明——” 逆光中他蓬松的头顶后发被染成金色,光下浮尘飘舞,洛萤就这样看着他,心软得一塌糊涂,终于忍不住将他拥住。 脑袋贴着胸口,少年的咕哝被打断,手足无措地眨眨眼,好一会儿才回应般将环在她腰间的手拉紧,深深呼出一口气,气息透过单薄的夏季睡衣拍到胸口的肌肤上,身前的人明显瑟缩了一下。 咚咚—— 他一定能够听见她……乱糟糟的心跳吧。 “我也想的……”她低声嘟嚷。 很想很想。 终于松嘴承认。 上一次离他这么近,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吧。 跌宕的思绪犹如拉开的剧场帷幕,聚光灯打下,上演的是那段关系的尾声。 那一年的琼野冬季很短,十二月底开始,二月初结束。自毕业前提了分手,这还是那之后第一次见面,在一月下旬的除夕这天。 行李再少,如果不是提前收拾好了,前一天还在加班的洛萤是万万没有精力从床上爬起来整理的。风尘仆仆走出车站,头顶着冬季常见的灰色天空,冰凉的空气从袖口钻进去,她打着哆嗦听妈妈在电话那头说话:“到了吧岁岁?妈妈让你弟过去了,也差不多该到啦,你联系一下他,别错过咯。” “好,知道了。” 平淡的语气掩饰内心的拘谨局促。挂了电话,她还在原地发愣,直到一声车鸣响起,她下意识后退两步—— “别退啦姐,上车。” 洛萤蓦地抬眼。 半边胳膊搭在车窗上,一脸促狭朝着这边看过来的人,正是来接她的弟弟——洛烛。 高中毕业那年洛烛就在父母的催促下学了车,到现在也习惯开车上路了,跟他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的姐姐形成巨大对比。 这一趟没打算留很久,洛萤只带了两套换洗的衣服,给家人带的土产也提前寄了回来,所以她压根没拿行李箱,洛烛也就不需要下车帮忙拿行李。 她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将提包放在车座上的外套旁边,听见弟弟不满地抱怨:“当我滴滴司机啊姐姐。” 她忍俊不禁弯起眼,故作认真回答:“不然呢。” “起步价40,超出5公里每公里10块,看在是一家人的份上给你个优惠——高速费免了。” “你抢劫呢。”洛萤从头枕底下揪他发尾,发丝挠过掌心,痒痒的,指尖触及到他温热的后颈时一僵,接着若无其事收回手。“回我们家也不用上高速。” 他打着方向盘调侃:“那带你上高速跑一圈怎么样,保管不让你吃亏。” 车缓缓启动,她看向窗外,隔着一层隔热车膜,车外的世界迭上一层昏暗的滤镜,车站、天空、树木都在逐渐加快的速度中化为含糊的色块,紧接被抛在后头。 洛萤倚着靠背,声调轻微:“我好困。” “那你睡吧,把衣服披上。”洛烛附和道,“到家叫你。” ——话是这样说,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容易睡着的场合。 将弟弟的外套盖到身上,闻着再熟悉不过的气味,洛萤闭上眼。 只不过是借口,逃避这段两人独处时间的借口。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妈妈恰时下楼张望,见她从车上下来一面欣喜,一面不住抱怨:“怎么这么慢,一家人等着呢,桌上就差你们两个。” 洛萤挽住她。 “等我们做什么,你们先吃呗。”洛烛耸耸肩,再度启动车子开往停车场。 楼里的电梯不知出了什么故障,仍在维修,只能走楼梯,洛萤没有行李箱倒是省事不少。楼道里光亮一般,勉强能见路,母女二人边走边聊。 “怎么穿得这么薄?最近身体还好吗,没生病吧?工作怎么样,加班严重吗?哎,要不还是回来考公务员吧,又稳定离妈妈爸爸也近,省得一家人担心你,还不像现在这样一年才回来几次。” “不是很冷。”洛萤轻声回应,“还行。” 什么还行,她也不清楚。 “妈妈同事的儿子去年毕业,今年也考进银行了,岁岁向来聪明,加把劲肯定不比他差……” 她静静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偶尔搭腔表示一下存在感,就这样熬过六层楼,终于回到家。 “哎,岁岁眼睛怎么回事?弟弟欺负你了?”家门口灯光明亮,妈妈总算察觉到。 她这眼眶微红,不知道的还以为哭过。 洛萤揉着眼角摇摇头:“困,刚刚在车上睡着了。” “累吗?今天早点睡吧,来把包放了,先吃饭,大家都等着呢。” 一顿饭吃得无比艰辛,亲戚的问候与关怀向来是洛萤不擅长应对的,哪怕是刚参与工作,工资、生活、情感……都是他们的谈资,父母更是兴致盎然地附和。入口的米饭像凝固的水泥石块,梗塞在喉,难以下咽。 她知道,这些是再常见不过的话题。即便是疼爱她的家人也不会想要绕开。 晕车的恶心感延迟出现,胃在翻滚,她面上保持礼貌的浅笑,心中却在祈祷能够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快要,撑不住了。 胃分明还是半空的,却有种难耐的堵塞感。 好难受。 “姐——” 有声音突兀插入饭桌上的喧腾。 洛萤一愣,呆呆回头看去。 洛烛站在门口,半边身子还在门外,冲她招手。 爸爸边招待客人边朝他招手:“做什么,你姐姐还在吃饭呢,有什么待会儿再说,你也是,停个车停半天,快过来,再不吃菜要凉了。” “是啊小烛,先过来吃饭吧。” “你们先吃,别担心我了。”洛烛瞥了一眼桌面。“姐,来一下。” 洛萤迟疑地放下筷子,跟桌上亲戚打个招呼,走了过去。 “怎么了?”她低声询问,却在接近他那一瞬被拉出家门。 咔哒一声,门合上了。 手腕被紧紧拉着,清脆的脚步声哒哒响起,茫然无措地穿过浮尘四溢的空荡楼道,来不及多问,他们再次来到空气清冷的世界。 “带你去吃饭。” 外套再次落到她身上,他轻松说。 …… …… 有谁,会在除夕夜这天特地逃开家中的年夜饭,选择外头的餐馆? 洛萤简直不敢置信。 要是被爸妈知道了,什么没礼貌不懂事……他们回去少不了听一阵牢骚。 可是…… 眼神垂下,她的目光落在被紧抓着的手腕上。 小区去年换了白色的路灯,灯光明亮清冷,树影交迭,白光穿过枝桠树叶落在两人身上,若隐若现,被握住的地方也在那时有时无的光亮中或明或暗。 好烫。 她知道,即便湮灭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他的手还是会紧紧抓住她。 自始至终,她都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 为什么呢? 为什么还要这样? 刚刚明明—— 从车站回来的路上,他们绕了一段路。她听见汽车马达停歇的声响,睁眼发现车停在变得些许陌生的人民广场附近。 近些年,这里也因城市规划变了不少。广场上竖起几根方柱,柱上亮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繁茂的花纹精美绝伦。中央,以往供孩子们轮滑的空地中心建起一座喷泉,喷泉中间是一尊鲜花雕柱,雕柱下方浸润在水中的部分亮着五颜六色的灯,灯光在水中折射发散,彩色荧光像坠入凡间的星点,一闪一闪。 天还没黑,灰暗天空无形压迫着心脏,洛萤无声注视着窗外风景,等待洛烛开口。 他握着方向盘,空无一物的手指搭在上头缓慢摩挲,细微的声响落在她耳里,磨人程度堪比指甲划过黑板。 “姐姐……”沉吟许久,他终于出声。“你能坐到前面来吗?” “……不能。” 他点点头,解开安全带下车:“那我到后面好了。” 来不及转开视线,洛萤只觉眼前光线一暗,有身影挡在车窗前,咔哒一声,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车门被打开。 他一只手搭在车门上,垂下头,细碎的发丝在脸上留下斑驳的阴影,目光无比平静,却莫名地,让她感到心悸。 下意识向里头挪了挪,动作蓦然停下,她惴惴不安——他拉住她的手。 温暖的,和她不一样的手。 不。 洛萤慌忙抽回自己的手,坐到另一边,将位置让出来,努力抿唇镇定下来:“我们得快点回去。” “不会耽误很久的。”他语气随意,敷衍极了,坐到她旁边。 拉上车门,冬日的冷空气又被排除出去,狭小的空间里,两人静静坐着。车内的灯没有打开,视觉依赖着车外的天色与不远处彩灯的光点。 洛萤垂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察觉到身侧贴近的温度,紧张得浑身僵硬,手指隔着衣物触碰胸口,想要触摸某个物件以求心安。 他,要做什么? 心乱如麻。 在洛萤眼里,她弟弟是个聪明的人,这种聪明尤其体现在“分寸”上。就像小时候惹她生气后,察觉到她排斥他的想法,因而不敢上来插嘴搭话一样,在提了分手之后,他也应该了然地配合她将一切胡闹的过往揉进回忆,像废纸团一样丢进垃圾桶。 但他……似乎并不像她想的那样——“知分寸”。 先一步靠近的,是熟悉的芦荟香气,干净清冽,毫无攻击性——可将这股味道带过来的人,并非如此。 柔软的触感落在耳后。 湿润的潮热气流拂过耳畔后颈,啄吻的声音仿佛贴着鼓膜,敲击着心脏。 洛萤指尖颤抖,想要将他推开,却被他十指交缠握住。 吻从耳后转移至侧脸,颧骨、下颌……头不由自主随着他的动作转动,那张嘴唇轻飘飘点过她的鼻尖。 她看得见,他依然、依旧、一如既往,在吻她时闭上了眼。 吻落到了唇上。 第六章逐萤 “姐姐,你的拒绝就这样吗?” ——只是这种程度吗? 她听得出他的潜台词。 真的想要拒绝的话,可以做得更激烈更过火吧。 一把推开,拼命挣扎,拳打脚踢……能表现出态度的方式有很多。 可她呢。 洛萤颤抖着撇开脸,躲避他又一次逼近的吻。 “别这样了……”她捏紧袖口,指尖隔着衣袖掐在掌心,声音竭力冷静,“你说过,都听我的。” 也是在阴天,夏季的阴天。没有雨,但乌云密布,厚重的云层阴沉沉盖压着城市,空气中裹挟着让人不适的潮湿沉闷。 两人牵手走在铺满青石的小巷里,在一个安静的拐角,她听着他兴致高昂谈起刚刚的甜点,将目光从脚下砖缝中爬出的蚂蚁转向两人相握的手,缓慢说出分手的决定。 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声音噎在嗓子里。 然而没有追问,两人站在原地沉默许久,几个玩闹嬉笑的小孩与他们擦肩而过,在凉鞋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杂乱声响中,他缓慢点头,嘴角拉出一个勉强的笑。 她侧开眼不敢看。 “……姐你决定好的话,我……都听你的。” 都听你的。他总是这样。 为什么不问呢? 问出来的话,我就能说出自己的纠结,自己的难受,自己的真实想法。 但—— 还好你没问。 这样我就能假装成——因为你不问,我才没说出口。而不是,你问出来,我说出来的依然是欺骗你我的谎话。 手,松开了。 是她先张手放开。 远处的天空逐渐由灰转暗,广场靠后的钟楼钟面亮起灯光。 洛烛的动作停顿在这句话响起的瞬间,但洛萤没来得及松口气,余光又见浓郁的阴影再度压下,唇瓣传来一瞬刺痛。 等到他抬头起身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咬了。 这是撒气吗? 怎么说好,是有点疼,可她知道这点疼留不下什么痕迹。从小到大咬嘴唇都成了她的习惯,他咬得甚至比不了她自己狠。 “……回家吧。”他说。 昏暗的视线中,倏地洛萤感到自己的眼泪终于要撑不住。 她闭上眼:“嗯。” 除夕夜,火锅店里意外拥挤。洛萤进门时粗略打量一番,看装潢是家新开不久的店,叫——麦麦火锅。 洛烛报上预约号码,轻车熟路领着他姐走进小包厢,直到坐下才开口介绍:“麦秋潾还记得吗?我同学,你高中见过的,这是他们家开的。” 洛萤有印象,少有几次弟弟没等她放学,而是让她放学后去找他的情况,都是跟这位麦同学打球去了。 “你们关系挺好。” 看他进门跟回自己家似的熟练。 “还行,半年前他们家也搬到我们小区里了,住得近能聊的也多,麦阿姨也跟咱爸妈聊得来,经常到我们做客。”洛烛边说边给她倒茶。“也就这样,我才好意思麻烦他帮忙留个位置。” 难怪这家火锅店就在小区附近。洛萤小心抿了口冒着热气的茶水。 “说得跟你平常脸皮多薄。” “没你薄行了吧。”他嗤笑,哼哼唧唧把点单的平板递过来,“想吃什么?” “我不是很饿……”洛萤老实说。 其实也不是饿不饿的问题,刚刚在饭桌上犯的恶心还没完全褪下,哪怕她胃是空的,也没什么胃口。 洛烛却不听她的,强硬让她点菜,嘴上振振有词:“该吃饭时不吃,现在不吃点东西,晚上有你难受的。”他对这些脱胎自历代长辈的话术颇有几分心得。 “大过年的肯定会有剩饭,家里也有零食——” “得了吧,他们——家里客人有些可能要守岁过夜,到时候被逮着念可别哭鼻子,娇气包。” 这个弟弟,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洛萤不高兴睨了他一眼。 可他确实戳中她的死穴。 洛萤从小就不喜欢和亲戚们相处,当然也不喜欢被他们念叨,只是看在父母的面子上也不好避开。她脸皮薄好面子,强撑着接受调侃味教训的下场就是委屈得泪眼汪汪,不免得个“娇气包”绰号,又被他们接着取笑。 现在的她已经能够在大多数场合勉强维持表面镇定,却依然没有自信能完全撑住那些来自亲人长辈的“问候”。 于是她还是乖乖翻起菜单。 汤底自然不要辣的,过年还是多吃点肉吧,蔬菜营养也不能落下,再加上一些所谓吃火锅时必点的…… 姐弟俩口味一直都很相似,选好之后平板交给他,他看都不看直接确认下单。 等待东西送来期间,洛烛又挑了些近期发生的事给她讲了讲,日常琐事、家长里短,都是些很平凡的事情,可他说得生动,她听得也入神。 “姐你呢,过得怎么样,有没有遇上有意思的事?” 松弛感是这样被打断的。洛萤的心提起来,甚至有些回到课堂上不经意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慌张。 其实她懂,交流本来就是彼此支撑才能继续的事情。想要当一个纯粹倾听者的前提,是对方在倾诉。 但洛烛只是在分享,和过去一样。 洛萤思索一番,犹豫地开口:“我不像你这样关注周围,有意思的事……也没多少印象。” 她是个很无趣的人。 洛烛……难道不知道吗? 她的弟弟,到底有没有注意到她窘迫的神情,为什么还是那样眼里噙笑看着她? 还是说,正因为注意到了才露出这种表情? 洛萤努力在脑海中扒拉称得上有意思的内容,但能想得起的也只有一些和同事的闲言琐话,笑完就过去了,哪有什么能够整理出来的“事”? 她挫败地耸下肩膀,枉她做的工作还是文字类,却在这些最基础的事情上都拿不出手。 “两个月前,你不是还跟爸妈说,你参加公司团建去了吗?”洛烛终于再度开口,“三天两夜,好不好玩?” 团建。 是了,还有过这种事。才过去两个月,她就快想不起来了。 “……还行。”洛萤歪头想了想,“白天和同事在沙滩上逛,我们还一起坐了摩托艇,海水溅到身上凉滋滋的,很爽快。” “晚上呢?” “晚上……晚饭后我们去泡温泉,半露天那种,一部分温泉顶上有木棚,木棚伸出去的架子上挂着塑料牵牛花,还有风铃,有风吹过就泠泠响。”大概是想起那时的场景,她弯起眼,“我和同事泡在水里抬头看,正好看见月亮跟一枚风铃重迭在一起,我们就在背地里管那枚风铃叫‘月铃’。” 她开始滔滔不绝。 说起那夜温泉水,门口方向的暖色灯光与露天口处倒映的月光,橘黄色与银白色将水面一分为二,界线分明,却又在她起身俯瞰时暧昧相融。 说起温泉后的沙滩散步,她半途走不动,独自坐到闲置的沙滩椅上等待同事闲逛回来,吹着凉爽的海风,听着不远处沙滩PUB传来的欢快歌声,恍惚中感到——日后或许再也不会有比这还要安逸的时光。 说起…… 洛烛默默听着,目光落在她放松的眉眼上,心和她柔和的神情一样柔软,软得稍稍一碰就能戳出一个洞,透明的水滴落出来。 他垂眼掩饰情绪。 或许她是对的。 这样更好。 这样最好。 大概是人多客流量大,东西上来得比想象中慢。吃火锅期间,家里电话也没少打来,全被洛烛一句“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管我们”给敷衍回去,等到两人离开店面,已经过了九点。 迎面而来的冬日夜风,一下子吹散了沾染在两人身上的火锅味,虽不像夏季那样清爽,却相当提神。 洛烛伸着懒腰问:“想回去吗?” 洛萤抬头看他。 “不想那么早回去的话,再逛逛吧,当消食。” 很奇妙的氛围。 洛萤茫然走在他身侧,目光无神滑过一家家店面,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是分手了吗? 为什么他们能这么平和、这样自然地并肩而行? 因为……他们,是姐弟?血脉相连的姐弟? 在这层亲人关系的掩护下,哪怕背后支离破碎,也能在表面上粉饰太平地相处。 ——是这样吗? 她不懂。 现在的家所在小区与旧家小区相距不远,只隔了两条街,两人循着路,经过曾住了十多年的小区,踏进熟悉的街道。 洛萤呼出一口气,淡淡的白气在那几秒模糊了她的眉眼。 这是熟悉的道路,哪怕沧海横流,两侧店铺招牌变了又变,过去熟悉的影子大多难以窥见,可当她置身于其中时,依然能在时光的间隙中闻见曾经的味道。 早餐铺刚出炉的包子味,面包店现烤的面包香味,精品店随空调凉风流淌而出的香水味……她仿佛是同时穿梭在两个时空的旅者,一不小心就忘了自己属于何方。 可转眼看到玻璃中倒映出的洛烛身影,她又像抓住了独一无二的锚点,清晰认识到自己所存在的空间。 因为有他。 笔直向前走,红灯绿灯斑马线,尽头是一条名为“逐萤”的河流。河流最初的名字已经没人记得,现在的名字来源传得最多的版本是——下面曾有一片芦苇地,是萤火虫聚居地之一,每到夏季,总有许多孩子来此追逐流萤,久而久之人们便称附近这一片区域为“逐萤”,包括面前的河流。 不过到洛萤出生的年代,芦苇地早就因为水位持续上涨、河流侵蚀水土不复存在,过去的萤火虫也因此不见踪影。为了安全竖起的栏杆,像是将时代划分的分割线,所谓的“逐萤”,已经名不符其实。 手捧着一杯热奶茶,洛萤靠在河畔的栏杆上,望着身前与天色融为一体的黑色水面——或者说,大概是水面的地方发呆。 小的时候总以为世界是围着自己和身边的人转的,就连这条河,她也以为是“烛萤”——以她和弟弟的名字命名。 直到自信满满在作文上写下这个名称,被老师当作错别字圈出来,她感到世界坍塌。 或许,那确实是她的世界第一次坍塌破碎、溃不成形吧。 世界上没有这样一条河流。 洛烛站在她身旁,隔着一拳距离。 不远,也不近。 这就是结局了吧。 她所期待的。 帷幕落下。 * 从这章开始日更到第十章,恢复隔日更。 请给我评论gt;lt; 第七章生活 晨光微熹,天边刚露出鱼肚白时,洛萤撑着头从床上爬起,光线透过窗纱在她身上留下斑驳光影,身边没有其他人。 或许是这些日子病中睡多了,哪怕才睡了三四个小时,她的大脑也格外清醒。她记得昨晚发生的每一件事,也记得自己刚做出决定就惨遭打脸的场面,一时间心累不已。 能够心慌时抓住的东西不在身边,她只好把头埋进掌心深呼吸,茫然失措。 明明那时候能做好,明明好好坚持了三年,为什么现在的她会这么没有自制力? 问题出在哪里? 空气中隐隐漂浮着食物的香气,她知道,洛烛一定是为两人准备早饭去了。要么自己做,要么出门买,在爸妈不在家期间,在她无法和他一起上学的时候,他总会提前打点好这些。 他是她弟弟,但要说照顾,更多时候也是他照顾她。从小到大,家里人就给他灌输这样的想法——要多多关爱姐姐。 洛萤有想过的,这么多年来,洛烛就真的没有一丝抱怨吗?明明他还要更小一些,家里人却从小将“照顾姐姐”的任务分担到他身上,不容拒绝。 哪怕随着长大,她的身体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虚弱易病,但在父母眼中她还是那个脆弱的小女孩,比起弟弟,他们一直都更关注她。 洛烛真的没有因此介怀过吗? 她不敢问。 从前如此,现在也一样。 出门洗漱坐到桌边,洛烛见到她一愣,瞥了眼客厅的挂钟,又转身拿碗。 一碗冒着热气的肉粥摆到身前,几个盘子里放着包子馒头和烧卖。洛烛将勺子递过来,她呆呆注视着勺底老套的玫瑰花纹,顿了一下才接过去。 很普通的日常,很平凡的画面,却发自内心感到“久违”。 “吃完再喝一杯感冒冲剂吧。”洛烛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在她身旁坐下。“以防万一。” 洛萤点点头,一顿早饭吃得无比安静。 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碗筷清洗基本都由洛烛负责,这次也不例外。看着弟弟洗碗的背影,洛萤想了想,决定去洗个澡,比起昨晚,现在的她精神多了,应该没事。 从花洒里喷出的水,隔着十几秒才转热,洛萤伸着手试探,确认温度合适之后站到水下。在热水的浸润中,她长舒一口气,心情随着身体舒缓好转不少。 隔着水雾,她打量自己的手,捏拳,毫无疑问是踏实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仍有一抹不安定的飘忽感。 真的重新来过了吗? 真的可以重来吗? 水流打湿下巴滑过肩颈,很暖和,她却忍不住颤了颤。无意识咬着唇,她又一次想到妈妈爸爸,想到外婆,想到……那个洛烛。 重来。 多美好啊,仿佛只有她一人逃避了现实的哀痛。 明明,她也是悲哀的制造者。 从浴室出来回房,洛萤坐到书桌前望着笔筒上的便利贴发呆。除了最上面那张潦草写着已经过期的国庆作业安排,下面的几张都是简笔涂鸦。 洛烛画的。 她弟弟似乎从小就喜欢拿笔乱涂乱画,但真提出让他去学绘画,他又死活不愿意。她大概能明白那种心情。 随心所欲的涂鸦不用在乎评价,有人夸很好,没人在意也无所谓,这只是为了自我满足。可一旦认真去学,就会莫名背上“一定要学有所成”的压力,自我满足逐渐变为满足他人……多少让人不爽。 话虽如此,到后来真从事相关工作时,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没有系统学习过绘画相关。 唔,大概也不会吧。 以他的性子。 反正也顺利找到工作了。 洛烛垂下目光,突然扫到面前的辅导书和试题卷子,登时一阵头晕目眩。 忘了,她真忘了。 重来并不是只有美好。 谁会想到高中毕业七年后的她,竟然会有重新备战高考的一天? 上大学后,高中的知识比游泳池放水还要流得更快一些,到大学毕业就所剩无几了,而她毕业后选择的工作还是跟专业没有半毛钱关系的文科方向。 事到如今,针对高中知识,说她脑袋空空都是委婉。 家里给她请了一周的假,包括今天在内还剩四天。要怎样才能在返校前把自己的水平拉扯到能看的地步?洛萤绝望地翻开那一迭整理好的卷子。 空白一片,毫无疑问是请假回来前老师塞的。 头疼得厉害。 能不能……再多请一阵子假? 洛萤叹气。 叩叩。 “姐?我进来了?”隔着一扇门,洛烛的声音有些模糊。 洛萤有气无力招呼他:“进来吧。” “还是不舒服吗?”洛烛走过来,将感冒冲剂放在她手边,她的手背贴着杯面,不冷不热,温度正好。 “还好。”洛萤一口气喝完。“只是有点累。” 洛烛不疑有他,温声劝道:“那你再睡一会儿吧。” 洛萤摇摇头:“睡不着,还是看看书吧。” 虽然不抱多少希望,但在返校前还是能学多少学多少吧,总不至于自暴自弃真到学校当文盲。想到这里,她的目光又落在干净的卷子上。 “那我不打扰你了。”洛烛拿着空杯子,正欲离开,目光扫过她头顶,又顿住。“把头吹干再看,小心又烧起来。” “嗯?”洛萤茫然地摸摸自己的头发。“我没洗头。” “水溅到也一样。” 洛萤拗不过他的固执,只好起身去拿吹风机。见她将插头插上,洛烛这才满意地离开房间。 随着房门咔地一声合上,洛萤一边胡乱吹头,一边翻找课本。靠她自己是没办法写完那些卷子的,对照题目翻书,多少能让她写几题,顺便慢慢回顾知识点。 她的头发本来就没多湿,吹个两三分钟就差不多了,抱着几本书坐回书桌前,她深呼吸,终于开始静下心学习。 众所周知,学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她现在的基础相当于没有基础,就是翻书写题也一步一卡,一小时过去,选择题都没写完。 但要说收获,也不是没有。耐下性子一道道看过来,偶尔也会灵光一闪,从记忆深处挖出一些仍有印象的知识点,成就感也是有的。 时间仍在推进。 在一道题面前卡了二十多分钟,洛萤左思右想,决定上网搜题。 这个时期,她还没有自己的电脑,家中唯一一台在父母的房间,她懒得过去,还是拿手机搜更方便。但问题来了,她的手机在哪里? 桌上没有,抽屉里没有,床头柜上也没有……洛萤翻箱倒柜,最后在书包里找到,手机还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暂且放在一旁充电,她继续往下看题,直到把前两道填空题写完才回头开机。屏幕缓慢亮起,进入桌面时,一条通知栏蹦出来,她一愣。 也不知是生性凉薄还是单纯记性差,在洛萤短暂的中学生涯中,能让她记下的人并不多,偏偏给她发来这封短信的人就是其中之一。 季思菱,她们班的班长。不管是学习成绩、性格还是外貌,都相当出挑,洛萤记得高三某次联考,她还拿过全校第一。 但这不是洛萤现在还记得她的主要理由。 洛萤抿着唇打开短信,快速扫了一遍,接着打开微信搜索短信里写的账号,发送申请。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该交班费了。班群里似乎也有通知,但她才找出手机,不可能知道,季思菱大概也是担心她会错过群里的消息,特地单独提醒。 申请一直没通过,洛萤也不在意,今天还是工作日,和她这种请假在家的人不同,正常学生是要上学的。 拿着手机边搜题边做题,心情跌宕起伏,好不容易熬到中午,终于将一张卷子大概写完。但写完不代表吃透,有不少题她还是一头雾水,洛萤抬起过分沉重的脑袋看向窗外,两只鸟在电线上相互整理羽毛,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在洛烛来叫她吃午饭的时候,季思菱终于通过了她的申请,洛萤也不多说,直接将班费给她转过去,两人客套两句结束交流。 午饭还是早上的粥,只是洛烛给她换了更大的碗,又倒了杯橙汁。 一早上的学习让洛萤精神疲惫,她吃得不快,每一口都很温吞,洛烛与她相反,不到十分钟就解决了午饭,然后坐在一边玩手机。 她偷瞥他,看见他专注盯着屏幕的眼神,莫名想到另一个“他”。 二十多岁的洛烛,已经没有饭后在饭桌上看手机的习惯,如果要等她吃好一起洗碗,他会选择找话题随意聊聊,不让氛围尴尬。 可直到现在她才想起来,过去的他们——这时候的他们,不论有话没话,在一起的时候从不觉得尴尬。 他们待在一起,曾像呼吸一样自然。 “……姐,你好好吃饭,别看我。” 洛萤蓦然回神,垂眼嘴硬:“没看你。” 洛烛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耸耸肩。 碗当然还是洛烛洗,洛萤吃完午饭,接着开始准备午睡。睡前收到妈妈和爸爸在一家四口的小群里的问候,她平静回复,视线却突然模糊起来。 后悔吗?没有听妈妈的话留在他们身边。 可是,后悔吗? 依然没有。 即便重来一次,重来无数次,她依然会选择离开吧。 或许是自小以来太受家人关爱而导致的叛逆,比起一直粘在父母身边,她更喜欢独自待在陌生的城市过着自己的生活。虽然偶尔也会有些寂寞,但就连那些寂寞也是她乐于品味的。 这一次,应该也一样。 她愿意更频繁回家看望家人,却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独立生活。 ……想是这样想。 洛萤叹口气,熄灭屏幕。 现在的她还是普通的学生,就算要独立,至少也得等到她上大学——天,就她现在的水平,能不能考上大学还是个问题。 想到这里,洛萤连忙又打开手机设定闹钟,下午还得继续学习呢,不能睡过了。 第八章偶遇 一连几天,洛萤都在睡觉吃饭学习中度过,可越接近返校日,她就越坐立不安。自己学到什么程度,是什么水平,她心知肚明,一想到自己将会以半桶水都称不上的姿态回到学校,她难免心慌。 可再怎么不愿意,这一天还是来了。 慢吞吞换上提早准备好的校服,洛萤斜眼打量镜中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接着无奈低下头,马尾垂落在脖颈扫了扫。 时隔多年的校服打扮同样生分得叫她紧张。 提起书包出门,洛烛已经在玄关候着,他手上拿着几张票子,那是还在睡梦中的家长提前给的早餐钱。 两人一同走出家门。 这是自重生以来,她第一次外出。从楼道出来,迎面而来的是清晨的风,风中带着提神的凉意,走出小区,空气中弥漫着各路早点的香气。街上人来人往,多的是学生,同款校服的不在少数,走在路上,用自己的双眼确认这熟悉的场景,洛萤的心渐渐安定。 时间还早,但两人都习惯拿着早点在路上边走边吃,偶尔还会拌拌嘴,说些无所谓的闲话。 晨光淡淡,世界仿佛裹上一层紫色的纱,就连地上交错的影子也带着几分旖旎的色彩。 洛萤微微出神,轻轻踩住身边人的影子。 “姐……你做什么。”洛烛自然发现了,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他没好气地瞥过来,“幼不幼稚。” “计较的人才幼稚。” “哼,谁计较了……你爱踩踩呗。”他撇开头,因咀嚼而鼓起的脸格外明显。 洛萤不再看他,嘴角却微微翘起。 这一画面在她独自生活的时光中也曾梦到过不少次。 没有理由,只是单纯梦到。因为梦醒时分,她从不觉得怀念。 总是被她欺负的弟弟。 吃完早餐,八中也近在眼前,洛烛眼睛扫过她胸口,提醒她戴好胸卡,洛萤一愣,是了,胸卡,他们高中有规定——穿校服、戴胸卡才可以入校,缺一不可。 何况…… 她怎么能忘记胸卡。 “嗯?你不会没带吧。”洛烛讶异挑眉。要知道以往更多是她这个做姐姐的提醒他这件事,毕竟她比他高一年级,在这所学校的时间也更长一些。 “我……找找看。” 太尴尬了。 所幸上天还是眷顾她的,在书包隔层里,她顺利翻出自己的胸卡。洛萤松了口气,还好没在返校第一天就被拦在校外丢脸。这要没带,来回跑一趟加上找东西的时间,她铁定会迟到。 顺利进入学校,姐弟两人依然走在一起。他们学校高一高二在同一栋教学楼,就是楼层不同,只有高三被单独安排到另一栋,等到他们上了高三,也会搬过去。 洛萤所在的重点班在三楼,比洛烛低两层。 她庆幸自己还记得班级位置,虽然座位记不清,但她的同桌三年没换过,只要找到同桌就能找到位子。 顺利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同桌杨暮已经在座位上了,见到她便冲她笑:“身体没事了吧?” “嗯,好多了。”洛萤也露出淡淡笑容。她对杨暮有些感情,不但因为三年同桌交情,还因为两人读的同一所大学,虽然专业不同,但宿舍楼同栋同层,大学时也会一起出去吃吃逛逛。 她们性格还算合得来,尽管毕业之后交流不算频繁,但也不是没有约过。洛萤还是将她当成自己不多的朋友一员的,君子之交那种——她的朋友基本都属于这一挂。 取出早读要用的课本,洛萤抬头看向讲台上方的挂钟,却意外与从讲台经过的某人对上视线。 季思菱。 对方先是一愣,接着弯起眼朝她笑了笑,挥手打招呼,洛萤下意识跟着点点头作为回应,目送她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有些……稀奇。 她跟季思菱……关系有那么好吗? 还是说,季思菱一直都是这么热情,只是时隔多年她忘了? 洛萤托腮想了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对于不关注的人,她向来没多少印象,她知道季思菱人缘好,但她会记得季思菱也是因为后来的一件事……但这一次,那件事绝对不会再发生。 所以,自己也没必要再提前在意她了吧? 就这样吧。 将思绪拨开,洛萤整理好心情,翻开课本。 一天过得还算平静,同学大多都习惯她因身体不适而请假,没什么人过问。另一方面,尽管课程内容跟不上,好歹确定了进度,她自学的目标更明确。 放学洛萤习惯坐在教室里继续学习,等弟弟过来找她一起回家。或许受学校与教室的氛围影响,即便只等了十多分钟,她也学得很专注,还是洛烛走进来敲敲桌子,她才惊觉他来了。 “先去趟佰利,我笔快没水了。” “好。”洛萤点点头。 佰利是回家路上一家书店,由于顺路,他们一般都在那里选购参考书和文具。 洛烛要买盒笔芯,她也打算趁机买几本资料。高中毕业之后,她在亲戚的邀请之下帮远房表妹补习过一阵子,那段时间她也发现了几本没用过但感觉还不错的辅导资料,对基础不好的人来说尤其有用,对现在的她应该也差不多。 选好资料,洛萤原本还想再买条备用的胸卡吊绳,抬眼正好见到一名小学生抓起一条,没晃两下就断了……嗯,下次换家店再说吧。 将家长教训孩子的声音当作背景音乐,洛萤把东西交给洛烛去排队结账,自己闲着没事打量起收银台对面墙上挂的小黑板。 充当许愿墙的小黑板上贴着不少便利贴,形形色色的笔迹记录着人们的祈愿。 “明年我一定要考上八中!” “想和妈妈爸爸一起去爪巴山。” “今年的生日礼物我想要游戏机!” “考试必过!” “我一定要打败堂姐!” “祝奶奶身体健康!” …… …… “大家都要好好的。” “希望看到这句话的人都能开开心心!没看到的也快快乐乐!” …… …… “我想做个勇敢的人。” 一条条看过去,洛萤停在这句前。 勇敢。 什么是勇敢? 书里说,勇敢是不怕危险和困难,迎难而上,面对责任敢于担当。 她……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她一条都没能做到。 “这个,要写吗?” 一支笔突然从旁边闯入视野,笔杆透明,能够轻而易举看见里头印着鸵鸟图案的笔芯。 似曾相识的声音。 呆呆扭头看去,只见系着店员专用围裙的男生另一只手拿着便利贴,端正的脸上浮现两个小酒窝,笑得很是乖巧。 洛萤却在看清他脸那一瞬间心跳骤停,手指下意识去抓什么,却一把抓空。 这个人……她认识。 或者说,她认识三年后的他。 刚进大学时洛萤也曾一时兴起加入某个学生社团。那个社团活动和动漫社活动有些重合,但要更杂,基本是进行PS、AE之类的软件使用教学,偶尔有二次元小人的绘画指导。 其实她对这些兴趣都不大。那时似乎是想到了洛烛,想到他总会抽空画些东西,做些简单的小动画——甚至在她高考结束后送给她一个画得尤其精致的庆祝手书。 鬼使神差,她也开始好奇起这些东西的制作,所以她加入了那个社团。至于为什么没选动漫社……单纯是她觉得自己浓度不够。 大二这年,社团有了新血,其中之一就是这位名叫林之珩的学弟。 尽管得知对方也来自琼野,他们算是老乡,但以洛萤的性格,不会因此无端与他拉近距离,甚至可以说,她从未想过与他有什么其他交集。直到一次社团聚会—— “那——我要指名,4号公主抱8号,坚持10秒。” 国王游戏。 “喂,不是吧,这也太简单了!” “玩个大的啊,怕玩不起?” “谁是4号,谁是8号?” “幸运儿是谁啊。” 一只手缓慢举起来。 众人看过去。 林之珩挠挠头,坦然一笑道:“我是8号。” 扑通。 扑通。 “……我是,4号。” 心跳个不停。 扑通。 洛萤紧张得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无比后悔答应前来参加这次聚会,早知道她就该躺在宿舍里睡觉。 “啊。” 不论是国王还是其他旁观者都沉默了一瞬。倒也不是因为性别的关系——这种场合,女生抱男生本来就是个好玩的乐子,问题在于……性格。 相处了一段时间,在场的人多少也都了解彼此外在性格,洛萤正是其中腼腆内向、鲜少与其他人打交道的一员,而且她看起来还怪柔弱的……对于这种人,大家向来不大敢起哄大闹。 氛围顿时有些尴尬。 绞着手指斟酌话语,洛萤正欲开口,有人抢在她之前说话了。 “要不换成8号抱4号吧?我多喝两杯当补偿啦。” 有人给台阶下,国王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加上对方是性格开朗玩得来的林之珩,他反而笑着蹬鼻子上脸。 “国王的命令是绝对的懂不懂?要换……也得这么多吧?”他用两只手指比了比瓶子,“至少半瓶吧小林。” “好好好,半瓶就半瓶。”林之珩笑着摇摇头,站起身看向洛萤,他伸出手。“可以吧,学姐?” 事到如今,她怎么会拒绝。 那次聚会选在烧烤店,店内还是光线不甚明亮那种灯光设计,只在每张桌子上方挂着一盏圆月形状的吊灯。 林之珩侧身,淡黄灯光将他半边身体点亮,衣褶间起伏的光影对比强烈,连同那只手也是一半在光下,一半在影里。他笑盈盈望来,酒窝显眼,灯下露出的半双眼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与面前的笑脸有七分重合。 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洛萤悄然咬唇。这家店过去她也常来,却从没发现过他,此时见到他是巧合吗?还是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 不可否认,那时的她对林之珩相当感激,甚至现在她也不能说自己对他有多反感。一定要说的话,她真正讨厌的是自己。 他已经尽力了。 ——“你就这样一直依赖他吧,不管最后怎样,都是你们该受的。” 活该。 自作自受。 她该知道的。 “姐?你在做什么?走吧。” 洛烛的声音倏然出现在身后,打断这段绕远的遐思。洛萤匆忙转身,压下心慌意乱,平静回答:“没什么,走吧。” 林之珩还站在门边,他们要走,自然免不了与他会面。 洛萤心情微妙,洛烛站在她身边,她稍稍有些安慰,可因为对方是林之珩,她又感到不安,哪怕现在的他根本不认识自己。最后面对他时,她只是轻轻摇头,回应之前的话:“谢谢,不用了。” “好的。”林之珩丝毫不觉尴尬,依然挂着礼貌的笑容。“感谢您的惠顾,下次再光临啊。” “……” 踏出门前,洛烛不着痕迹瞟了一眼站在门边的人,那人的目光隐约落在先一步走出书店的他姐身上。 嘁。 搞什么。 第九章躲藏 也许是受提早遇见林之珩这件事的影响,整个晚自习洛萤都没办法静下心好好学习,甚至当晚睡梦中也难以安心歇息。 灰白的云层阴沉遮挡着天空,远处已有转黑的迹象,阴凉的风卷走远去的脚步声,或许有一场雨正在酝酿。 她站在原地,捋起被吹乱的发丝,指尖拂过耳缘,耳畔依然萦绕刚刚的话语。 依赖。 他说“依赖”。 紧紧握住胸前冰凉的两个小环。 是这样吗? 她对洛烛的感情。 只是这样吗? 可笑。 这么长时间,难道她就没想过这个可能吗?她明明应该比谁都要清楚—— “……” 洛萤垂头注视由红色地砖拼接而成的地面,不知怎么,一抹焦躁感油然而生,竟觉得这颜色无比刺眼。 为什么? 明明比谁都…… 为什么……她会因为那句话动摇? …… …… “明天我也有值日,放学你先走吧,不用等我。” 周四下午吃完晚饭,父母在客厅休息,姐弟俩在厨房一起洗碗,将擦亮的盘子放到台面上,洛萤冷不丁开口。 几分钟前,她弟刚通知她,他明天上午有打扫校园的小组值日,潜台词是他要提早出门,不能等她一起上学。 “……”洛烛抬眼看她,只看见灯光下她垂眼专注洗碗的侧脸,睫毛时不时一颤,他不着痕迹皱起眉。 有值日的时候,需要提早出门的提早出门,需要晚点回来的就晚点回来,时间允许的情况下,他们可以相互等候,也无所谓独自行动,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因此他姐这话,也并没有哪里古怪,可他莫名就是觉得……不大对劲。 自姐姐病好后,他总感觉他们之间出了一些问题,可要让他说出问题在哪儿,又道不明白。他们明明还是会一起说笑,一起行动,但无形间似乎有一层罩子将两人隔开,哪怕他们肩并肩站在一起,手臂贴着手臂坐在沙发上,也少了之前的亲密……甚至暧昧的味道。 ——仿佛只是关系要好的普通姐弟。 普通姐弟。 心脏像是被什么挠了挠,痒痒的,难耐的,不舒服的。 什么是普通? 他们那样……不算普通吗? 他明明只是…… 不愿继续往下想,洛烛蓦然回神,认真回忆起这阵子的相处,最近一次亲密接触,还是姐姐醒来那晚情不自禁的吻。 是这样吗? 顿时说不出的懊恼充盈整个心腔。 是因为那个吗? 姐姐嘴上不介意他的行为,可他的冲动还是冒犯到她了吧?明明她才刚醒,身体都还没好,他却这样让她失望心寒…… “洛烛?”没等到他的回应,洛萤疑惑扭头看他,被他沮丧的神情吓了一跳。“怎么了?” 洛烛摇摇头,闷声回答:“没有,我知道了。” “真的没事?”洛萤蹙眉,将手洗净擦干,摸上他的脸——确实也没发烫。 “没事,我就是……想起我们今晚有小测。” 洛萤一愣,先是笑了,继而想起她们班今天的晚自习也有小考,笑容僵住。 “嗯……好好写。”加油吧。她也在心里对自己说。 “岁岁,过来一下。” 走出厨房,距离上晚自习还有些时间。孩子们还能在家休息一会儿,洛醒枝把女儿叫来商量寒假的事情。 一开始洛萤还有些懵,直到听见关键词“英语班”才猛然想起这件事。 说来不过是个人情往来。 洛醒枝同事的女儿不知道读的什么专业,需要进行一项英语教学的实践,她女儿便打算在寒假开个为期半个月的小班进行,招生范围恰好选的高二到高三的学生。 多年老同事也算半个朋友,洛醒枝自然免不了搭把手帮忙,这不恰好她女儿在要求的范围内,便来问问女儿的想法。 上次洛萤因为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委婉拒绝了,这次她却突然觉得去看看也行,既然都重来了,能有更多体验也不错。 “好,那就这样说好了,明天妈妈就去跟你莫阿姨说。”洛醒枝弯着眼摸摸女儿的脑袋,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再歇一会儿就和弟弟上学去吧,妈妈和爸爸出去散步了,你们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嗯,你们去吧。”洛萤微笑点头,目送家长出门。 哐。 家门合上,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在同一时间贴上她的侧脸,她下意识嘶了一声,接着听见弟弟狡黠的笑声。 淘气的。 转头瞪了他一眼,洛萤随手接过他递来的橙汁,小小抿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在味蕾甚至鼻腔中打转,饭后口腔的油腻被散去,清凉感从胸口浮上来,她呼出一口气。 “姐,家里的橙汁快喝完了,今晚回来我们去趟超市吧。”洛烛坐在沙发靠背上,闲着没事揪起她的马尾把玩。 “嗯?让爸爸散步回来时顺便从超市带两瓶就行了吧。”家中饮料日常由他们老爸负责采购,洛萤理所当然接话。 “……也行吧。”洛烛顿了顿,“那我现在跟爸爸说。” 他语气看似平淡自然,洛萤却在此时嗅到莫名的味道,她倚在靠背上用余光偷瞥他的侧脸,见他眉毛耷拉,迟疑开口:“你想逛超市?要买零食吗?” 她想不到其他原因。 他们家长虽然不反对孩子吃零食,甚至偶尔自己也会吃上一些,但在采购时很少会买,也很少记得买,因此他们家的零食大多都是姐弟俩找时间添置。 “…………嗯。”她看见洛烛满脸纠结,最后还是点头承认。 “那就去呗。”多大点事,洛萤改口答应。“但晚上回来都十点半了,只能去小区外面那个小超市看看。” “嗯!” 耷拉的眉毛终于再度翘起。 …… …… 啪啪。 随着讲台上老师示意停止答卷的拍掌,洛萤放下笔,揉揉太阳穴。 语文对她来说不是很难,毕业后从事的文案工作让她在这方面还保持了一些水平,不至于拉胯到不敢见人。不过多年不碰这些类型题,到底还是会生怯,写完倒是有底多了。 “好啦都停笔,没写完的也不准写了,最后一排把试卷传上来,动作快点啊。” 夜风吹散教室中的沉闷氛围,试卷被摆到讲台上,教室针对刚刚的考题沸腾起来,还是老师敲了两下黑板示意安静才收敛不少。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剩下的时间你们自己看书学习,班长注意维持秩序啊。” “好的。”季思菱回应的声音清晰轻快,她站起身回头环顾班级,“大家安静些,隔壁班也在上晚自习呢。” 她在班里颇有威信,不大不小的一声,整个班级顿时安静下来,只剩轻轻的翻页声。 洛萤余光扫见她转回去坐下时跳动的马尾,心中莫名溅起一圈涟漪。 季思菱是那种很有领导力的人,尽管和她打交道不多,高中毕业后也不知道对方之后的情况,但洛萤潜意识觉得,她绝不会有落魄的一天。 如果她给人打工,她一定能飞快加薪升职,如果她决定创业,一定也能好好发展——洛萤丝毫不怀疑这点,哪怕两人根本不熟,季思菱在她眼中也一直是那种不断向上的人。 在内心深处,洛萤说不定也有那么一些羡慕她那种蓬勃的“力量”。 十分钟不知不觉过去,铃声响起,楼栋逐渐吵闹起来。跟杨暮告别,洛萤先一步离开教室,到楼下架空层等洛烛。 比起教室,室外的空气清新不少,她舒展眉头。 等了好一会儿,洛烛才姗姗来迟,和几名同学一起从楼梯里走出来,边走边聊着什么。 洛萤的目光落在他身旁的一名女生身上,眼熟的面孔叫她心中一紧,身体也下意识绷紧,直到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才徐徐放松,不让自己显得僵硬。 冷静。 冲动是魔鬼。 这一次不要再被魔鬼附体了。 “姐,我们走吧。”洛烛随意挥手告别身边的同学,走到她身边。 “……嗯。”朝那几名同学点点头,洛萤先一步踏出脚步。 通往校门口的道路两边种满香樟树,橙色的灯光洒下,繁茂的枝叶在风中摇曳,落在地上层层迭迭的倒影也随之摇摆。 她看见,自己影子走进树影,忽隐忽现。洛烛的影子紧紧跟随在她身侧,随着行进与她的影子重迭在一起,又与树影交迭,分不清你我。 要是人也能这样躲在影子里就好了。 将自己藏起来,将他藏起来。 洛萤稍稍顿住,下意识找话掩饰自己的不自然:“题做得怎么样?” “还行吧。”洛烛挠挠头,看向她,“不过最后一道大题我思路没找对,大概得不了分……姐你做求取值范围的题时,都是从哪里开始想的?” “……”洛萤放空一秒,艰涩开口敷衍,“……多刷题你自己能悟到,让我讲会越说越乱。” 天,她哪里懂,现在的她水平还不如他呢。 “哦……” 洛烛看起来有些失望,但他再怎么失望他姐都不可能给他讲解题思路,洛萤扭开头装瞎。 走到小区附近,两人拐进小超市。 “姐你想吃什么?” “你选吧,我都行。” 洛萤没什么想买的,她这趟本来就是陪弟弟来,另一方面他们口味相似,弟弟买什么她都能吃一些,因此她只是跟在洛烛身后偶尔瞥两眼身边的货架。 饮料,果冻,薯片,水果干,奶糖……小推车逐渐装满。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钱带够了吗?” 洛烛脚步倏地顿住,他没有回头,而是低头翻了翻小车里的东西,接着以一种不确定的口吻回答:“应该,够的。” 刚好够。 走读,吃住都在家里,额外的早餐费也由父母准备,他们当然没有生活费,但有每月两百块的零用钱。虽然算不上很多,但平常除了买买文具资料,偶尔买点小吃零食,他们在其他地方不怎么花钱,多少还是能攒下一些。 走出超市,洛烛提着袋子,洛萤边走边拿着小票看。刚刚钱是她弟付的,但这一袋东西之后肯定主要是他们两个分,她按照惯例要给他返些金币。 “光线不好,别在路上看,伤眼。”洛烛将她手里的纸条抽走,塞回袋子。 洛萤抿着唇瞥他,不知道是不是独立生活几年不再和洛烛朝夕相处的缘故,现在的她终于意识到从前大学同学的吐槽不是没有道理。 她们说了什么来着? ——你和你弟有时候看着是姐弟,有时候又像兄妹,这就算了,怎么还能像父女的?没有?你是习惯了才觉得没有吧。 他刚刚那话,还真有长辈教训孩子的味道。 才多大啊,臭小子。 心情有些微妙,她不轻不重踢了他一脚,以彰显自己对他小小的不满。 他没有避开,只是顺从嘶了声。 今天也依然是,被她欺负的弟弟——吗? 第十章胸卡 咔哒。 合上房门,打开电灯,灯管滋滋闪烁两下才稳定,房间的模样随着灯光亮起展现在眼前,但她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场景上。 手上拎着满满一袋子零食,有些重,袋子提手在手指上留下淡淡的红痕,有些疼,有些痒,但洛萤还是没有放下。她脱力靠在门上,微微垂眼看着袋子,哭笑不得。 洛烛,她的弟弟,好像是个傻子。 这不是她第一次出现这种想法,却是最强烈的一次。 她的弟弟,特地喊上她去超市买零食,目的居然是为了给她……赔礼道歉?道什么歉?他做错了什么?天知道当她在客厅里被他拦下的时候有多错愕。 不论是原因还是行动都迷惑得她百思不得其解,只有一件事非常清晰——她的弟弟还是个笨蛋中学生。 如果是二十多岁的洛烛,要道歉大概会选择直接表达吧。行动固然重要,但在那之前,首先要将想法传递,他们有过太多言不由衷的误会。 在他们之间,语言犹如一柄被磨得发薄的利剑,能够轻易斩断彼此之间的芥蒂。 可……那到底是剑。 也能伤人的。 教室值日,不像打扫校园那样只负责上午,而要负责教室一天的卫生。由于卫生检查安排在第一节课开始之前,所以她们只需要在早读下课后、课间操结束之前完成打扫就行,洛萤不用因此提早起床。 睡醒的时候,洛烛早就走了,洗漱结束准备上学,从门口鞋柜上取走另一半早餐钱,洛萤打开门,一阵凉风从楼道里吹来。 她没忍住,下意识打了个喷嚏,这才怏怏出门。 一个人走出家门,一个人穿越楼道,一个人听着脚步哒哒回响的声音,一个人迎来清晨发凉的空气。 在宁远独自生活那几年,她一直是这样过来的。在称不上熟悉的城市里过着称不上熟悉的生活,她经常会觉得从踏出房间、拉上房门那一刻起,她就被另一个人取代了。 那个人也叫洛萤,在琼野出生长大,家人有妈妈爸爸弟弟,身体素质不怎么好,没什么朋友,性格麻烦任性,因为一直在关怀下长大,所以软弱自私,只想着自己,从未成熟过。 明明是一样的,她却又觉得她们像是在灯光下两张迭着对照,本该如出一辙的剪影画,然而不管怎么挪动总有一处凸出凹陷,总有对不上的地方。 疑惑。 焦躁。 我和“我”,到底有哪里不同? 值日最后一环工作是倒垃圾,洛萤和杨暮拎着垃圾桶从垃圾场慢悠悠走回教室。金色阳光落在教学楼凸出的墙面上,玻璃窗面涌起晶莹剔透的波浪,很是耀眼,洛萤眯起眼。 “都快十一月了,还是连个秋天的影子都没有。”杨暮抹了抹额间薄薄的汗,语气有些感慨有些埋怨,她挺讨厌热的。“热死了。” “年年不都这样。”洛萤放平视线,目光越过教学楼底下的架空层落在另一端平地上。“说不定十二月才能凉起来。” 她们走在蓝色楼影里,周身空气却算不上阴凉,杨暮抬手扇风,洛萤则盯着平地上跟随嘈杂广播音乐节奏进行课间操的学生们。 负责打扫校园的学生去得早,结束也早,在早读开始之前就完成了工作,因此需要参加早读之后的课间操。 她还大概记得弟弟班级排队的位置,可他个子不矮,向来站得靠后,想要在这么多人中找到他不是件容易的事。 “——哎,洛萤,你的胸卡呢?”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她搜寻的目光,杨暮指了指她的胸口,担忧地说:“不会掉了吧?” 本该挂在胸前的牌子不见踪影,眼下只留一条空荡的吊绳在摆动,系着胸卡的地方断开了。 洛萤愣住。 补办胸卡不是件难事,但难免让人感到糟心,她曾经陪杨暮去补过一次,除了要交20块补卡费,还要被补卡的老师里外叹息埋怨几句,不能说不烦人。 不过比起这个,第一个在她心中荡漾开的想法是—— 居然提早掉了。 胸卡。 上次是在十一月初——也就是下周掉的,这件事她记得很清楚。也正因为这样,前两天从书店回来她也没有急着去买替换的吊绳——反正还有时间,周末再去也不迟。 刚好这周六高三有考试,要借用高二高一的教室,他们不用上课。 她哪里会想到,吊绳竟然提前断了…… 这是上天的提醒吗? 提醒她坚定自己的想法,不要重蹈覆辙。 “你先折回去找找吧?垃圾桶我一个人拿回去就行了。”杨暮说。 “……我先和你一起把垃圾桶拿回去。”胸卡……左右也不是很重大的事,补卡虽然烦,反正能补。 “没事,我拿得动,你去找吧,补卡还得花几十块钱呢。”杨暮将垃圾桶拉过去。“就算往好点想——被人捡到了,你也不想听到名字被学校广播念出来吧?” 确实。 洛萤被说动了。 补卡就算了,名字被广播输送到校园各个角落,还是因为失物招领,多少有些丢脸……她脸皮是真的薄,光是草草想象一下,鸡皮疙瘩就爬了起来。 “那……我去了?你真的能拿吗?” “能,就一个空桶嘛,你快去吧。课间操要结束了,再过一会儿该上课了,抓紧时间。” 告别杨暮,顺着来时的方向,洛萤边走边低头寻找胸卡。 走出楼影,阳光与枝叶相互遮挡,点点金斑落到她身上,她眯眼张望四周,突然在不远处的草地边缘看见一抹白光——有什么在反光。 是什么? 尽管还不能确定那就是她的胸卡,她还是怀着小小的欣喜与期待走过去,不想在她抵达前,有人从树后的小道走出来,先一步捡起了那样东西—— “洛……萤?这个名字……” “啊,我知道,我有印象,是那个谁的姐姐对吧!” “那个谁哪个谁啊……” “呵,你知道是哪个就行了——害羞啊?” “哎呀……别说了啦!” 是……她? 脚步止住,洛萤看着前方两人,几乎在那瞬间就认出了右边的女生。准确来说,她并不认识那名女同学,至今也不知道其名字,但知道她的身份——洛烛的同班同学。 也是昨天和洛烛一起下楼的同学之一。 她也是今天值日吗?洛萤目光扫过她们身边的垃圾桶。 那为什么那时…… 阳光从树叶间隙中滴落,恍惚间,似乎在草地上溅起圈圈金色的涟漪,粼粼微光闪烁,洛萤仿佛看见了那时姿态倒映在窗面上,被柔光笼罩的少女。 洛烛很少让洛萤等那么久。 她知道他今天有值日,但以往不过多等个二十分钟,现在都快半小时了。晚上还有晚自习呢,耽误这么久,回去又得赶趟儿吃晚饭,她心有不满又怀着一些不安,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于是起身收拾东西,打算去他教室看看情况。 金红色的夕阳将她的影子染红,她揉着眼拐入楼道走进阴影,穿过楼梯平台继续往上走。这个时间段,教学楼不剩多少人,只有个别教室亮着灯,有学生打来饭在教室里边吃边学。 洛萤对这些刻苦努力的同学向来尊敬佩服,她下意识放轻步伐,鞋底与梯段的短暂接触并未发出吵闹的声响。 踏上弟弟教室所在楼层,再来两步就能走进夕阳晖光—— “好,那我先走了——” “啊,等一下,再等一下,洛烛!” “嗯?还有哪里漏了打扫?” “——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紧张的,激动的,微微发颤的嗓音,如同新手初次拨动琴弦,颤动的弦线贴着指腹,发出压抑的嗡嗡。 有些窒息。 这个场合,无需更多说明。 显而易见。 缩在拐角处,连呼吸都随着色调浓郁的夕阳变得沉重艰难,洛萤突然想笑,是那种狠狠咬住嘴唇也无法压下的笑意。 可是,应该很正常吧?撞见弟弟被表白的场景,身为姐姐,自然会为能够调侃他的话题变多而开心。 新的把柄呢。 上高中不到半年,甚至才两个多月就被人告白了。 真受欢迎啊。 洛烛。 心脏却闷得喘不过气。 玻璃窗面在光下明透清澈,少女的倒影犹如浮光掠影。她在阴影中屈身窥探,看得不真切,却莫名嗅到漂浮在空中朦胧甜美又夹带着一丝苦涩的香气。 那是……什么味道? 走廊上的对话化为白噪音。 仿佛被那股气味吸引了注意,洛萤失魂落魄收回目光,将微茫的视线投掷于对面的墙上。 好像……只是错觉。 什么都没闻到,只有傍晚的微风轻轻拂过,带着清凉,带着温热,背后冷汗浮现,她手指微颤,矛盾的感官体验在心中杂糅成一团不知名的东西。 好堵。 不该留在这里。 对。该走了。 不能被发现。 “我……” 洛烛的声音。 不想听。 哪怕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答复,她也一个字都不想听,脚步向楼梯挪动—— 咣啷。 一抹光从身前跃落。 塑料壳子拍打光滑的瓷砖,尖锐的声响刺耳又难堪。哪怕没被人看见,她也被吓得浑身僵硬,眼睛死死盯着断裂的吊绳。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胸卡并没有滑出阴影,也就是说,她并不需要走到光下暴露身姿就能将其捡回来。 走廊那头的声音因这变故骤然中断。 但没有人走过来。 洛萤飞快捡起胸卡,烫手山芋般塞入校服口袋,转身跑下楼。 楼道中只留下哒哒的脚步声。 …… 塑料水杯中还剩一半白开水,咕噜咕噜喝下,整个身子在那瞬间得到清凉的解脱,然而没来得及松口气,下一秒喉头又发涩起来。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竭力平缓呼吸,可越是如此,越发能感受到心跳的剧烈,砰砰,砰砰,仿佛是即将炸开的定时炸弹。除此以外,任何一点动静也都能让她汗毛竖起,指尖发凉,眼神摇摆不定。 做贼心虚,估计就是她这副模样。 她将脸埋入臂弯。 这一次没等多久。 洛烛来的时候天边云霞转为血色,昏暗的教室里,他的姐姐正趴在桌上休息。 “姐……”让姐姐等这么久,他难免惴惴不安,小心翼翼扶上她的肩,他轻声呼唤,“我们回家吧。” 她颤动一下,缓慢抬起头看过来,光线照亮她的侧脸,却没落入眼睛。她目光沉沉,似乎在为长时间的等待感到不悦。 洛烛心中更是忐忑,他半蹲下来与她平视,头上连帽套衫的帽子因动作下滑盖住他的眉毛,他轻声细语恳求:“姐姐,别生气了……要是,要是还有下次,你不用等我,先回——” 声音倏地卡在嗓子里。 是手。 温热的手掌抚上他的脸,虎口若有似无托着他的咬肌,心跳慢了半拍,他怔怔对上她的目光。 有些不解。 姐姐很少会在学校里这样触碰他。 “小烛……”她的声音发齁,仿佛得了重感冒,又黏黏糊糊的,有点像撒娇。 其实她很少这样叫他,更常见的是叫大名,只有故意示弱以及摆温柔姐姐谱的时候才会这样软着声音叫唤。 每当被她这样称呼时,洛烛总有种自己不过三四岁,还是个需要精心呵护的小鬼头的错觉。他不反感就是了。 姐姐的目光并不柔和,叫完那声后,她似乎在思考什么,空茫的视线注视着他,焦点却仿佛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姐……?” 这一声将洛萤的思绪唤回。 看着弟弟那双明透的眼睛,心脏像有蚂蚁在攀爬,在舔舐,在啃咬……痒得发疼,她快受不了了,压抑许久的心思终究还是一触即发,不可收拾。 血色昏昧的教室,他们躲在阴影中。 她凑过来,额头抵着额头,温度相融,两人的影子交迭在一起。 接吻好不好? 小烛。 她问。 * 这章结束不出意外恢复隔日更,除非我收到梦寐以求的好消息gt;lt; 第十一章甜味 洛萤,你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说? 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想证明什么? 证明比起其他人,弟弟更在意你?证明弟弟属于你,没有人能够抢走?证明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比你适合他,可他眼中只有你? 她知道他不会答应那个告白,可“万一”“万一”“万一”接连不断涌现心头。 “万一呢?” 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她不知道,却很清楚不管怎么样,肯定都比她好,谁都比他姐姐合适,那个对象。 谁让……她是他姐姐。 五月从倾斜的伞面滚落的雨水,时隔半年,再一次撞上后背打湿她的腰椎。 又一次,她心满意足。 这里是学校,是公共场合,哪怕距离放学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也依然有他人随时闯入的可能。然而没有理由,没有询问理由,他只是在一怔之后温驯地闭上眼,有些紧张地抿住唇,等待她的动作。 真好啊,真乖啊。 她的弟弟。 他满足她的一切欲望。 长密的睫毛拂过眼睑,鼻尖相触擦肩,吐息在唇边游移,唇瓣轻轻压上他的嘴唇那一瞬,他因紧张而屏住的呼吸才悄然松开。 真可爱啊。 此时的他,脸一定红了吧。 看不到,太可惜了。 相迭的唇恍若开启心门的钥匙,那一刻,心脏拍打脉搏的声响循着血液流淌的路径传递过来。 喜欢。 湿热的舌尖轻轻润湿嘴唇,心口也在小心的触碰中变得又软又热,相抵在一起的肌肤发烫,他的眼皮颤动却依然紧闭。 她知道,自己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这不是姐姐应有的权利。 这是洛萤才有的权利。 可洛萤正是他姐姐。 舌尖交缠时含糊不清的喘息被她全数吞咽,可以的话,她甚至想将他的全部吞食入腹,纳入血骨,不让任何人有觊觎的机会。 那是错误的情感吗? 可是,洛烛……当然属于她啊。 一直,一直都是。 唇齿缠绕,将他染上她的味道。 她并非诞生以来就是他姐姐,可他生来就是她弟弟,到能跑能跳的时候又变成她的跟屁虫,他是她的伙伴。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读书,一起画画,再一起长大……她是他的姐姐,他最初的领袖,能够肆意决定他的启航方向。 斗转星移,日月交替,他们继续成长,他又在一如既往的亲昵中成为她习以为常的依赖对象。 他怎么会不是她的?怎么能不是她的? 吻进一步加深,吐息缠绵悱恻,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睫毛颤抖。 可这只是她任性的想法,她比谁都清楚。 没有人会理所当然和另一人捆绑在一起,哪怕他们是家人,哪怕他们相伴走过十几年,二十几年,甚至这份血缘的牵绊将持续到生命终结—— 他,不会永远属于她。 这是既定的事实。 “有人——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耳熟的声音,跑远的步伐。 亲密无间的氛围被打破。 心脏骤然缩紧。 分离的嘴唇湿漉漉的,很快在空气中感受到凉意,然而比起这个,凉得更快的是指尖与心口。洛萤抬眼看向空无一人的门口,面上平静,疯狂跳动的心却暴露了她的不安。 从脑海中翻出了那个人的信息。 是她…… 季思菱。 …… 在这之前,洛萤很少关注过季思菱。她会和其他人一样感慨季思菱的优秀,佩服其方方面面的卓越突出,可说到底,也仅是如此。就像在电视上看见某某年轻新锐企业家获得某某成就,嘴上感叹却也不会多放在心上。 直到这一天—— 季思菱应该没看清他们,毕竟当时教室的环境那么昏暗,自己低着头,洛烛还戴着帽子。 起初,洛萤这样安慰自己。 但她很快意识到,还有其他暴露的地方——只要季思菱稍稍注意,回想起来,就能发现。 ——座位。 自己的座位。 诚然,留在空教室中亲热的人,并非谁都在意座位这种小事,甚至还有可能是其他班级的人闯入,谈论座位的意义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即便季思菱事后怀疑她也没有证据。 可怎么说好,人心虚的时候,总免不了一面自我安慰,一面更加不受控制往坏的方向思考。 如果…… 如果呢? 中学就那么点大地方,任何一件八卦丑闻,即便一开始只是两人之间的秘密,还是会在不知不觉中尽人皆知。哪怕洛萤从不认为季思菱是那种八卦的人——就算她有所猜测,大概也不会多嘴说出口……但谁又能保证呢? 或许只是和朋友谈笑时的随口话题,或许只是憋不住的悄悄话,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的讨论…… 一旦说出口就无法挽回。 她是怕的。 在恼人的冲动褪去之后,无时不刻不感到恐惧。 她……敢做,不敢当。 是以面对季思菱,洛萤心中的膈应久久不能消除。 当然,那之后并没有任何相关的传闻流出。不论季思菱是没有发觉,还是不感兴趣扭头便忘,亦或是有所察觉却将猜测隐瞒咽下,都让她松了口气。 可这件事还是在洛萤心中敲响了警钟。 冲动。 她总是那么冲动。 要如何才能不那么冲动? 她不知道,只能努力控制好在学校的言行,首先从对人态度开始。 洛萤本身不是热情的人,下定决心行动后,待人更显冷淡。尽管面上依然是温和的神态,可那种纯礼貌性的和顺更能让人感到距离。 不知不觉,与她要好的同学只剩杨暮。 仿佛温水煮青蛙,努力维持的冷淡也终于潜移默化在她心中落了一道锁,时刻提醒她不要让这一切努力崩盘。 她的高中生涯最终也以这种状态结束。 与洛烛的事情,停留在阴影,在家中,在房间里就好。 那时,她这样想。 …… …… 道谢,客套,告别。 捏着胸卡走回教室,刚好撞上课间操结束的队伍,从楼下到楼上,洛萤在人潮中挤了好一会儿才晕头转向回到座位上。 杨暮抬头见她这副疲惫的表情,吃惊道:“你还好吧,洛萤?没事吧,找到了吗?” “没事,就是上来时人多,有点挤。”洛萤扭开杯盖,喝了两口凉白开,舒出一口气。“胸卡找到了。” “那就好。”杨暮舒缓表情,从抽屉里取出一盒润喉糖递给她,“来一颗吧。” 洛萤没有拒绝,道谢之后,她将糖塞入口中,薄荷清新的味道随着舔舐在口腔中散开,有些辣,有点苦,但清甜依然,回味无穷。 甜味使她放松不少,又与杨暮闲聊几句,终于打起精神准备上课。 一转眼到了中午放学。 中午大家都忙着吃饭歇息,争分夺秒赶着回去午睡,人走得比下午快,教室很快只剩洛萤一人。洛烛还没来,她闲得没事,干脆走到黑板前整理讲台。 口中含着杨暮临走前塞进她嘴里的润喉糖,洛萤细细整理桌上的粉笔、激光笔、值日日志……最后将讲台擦干净,她拍拍手。 粉笔的白屑沾满手指,她打算到卫生间洗洗,不想刚走出班门就撞到走过来的洛烛。 “姐?你要去哪里?” “洗手。”她回答,“你到我座位上坐坐,等我一下。” 说完正要绕开他,却不期然被拉住。 手腕被扣紧。 错愕抬眼,却见洛烛不知在想什么,目光漂移,手抓着她迟迟不松。 “怎么了?”她不解。 耳根发红,洛烛抿抿唇,低声说:“先等一下,姐姐。” 就像洛萤更经常叫洛烛的大名,洛烛其实也更习惯叫他姐——“姐”,尽管话不能说得太绝对,但大多数情况下,除了撒娇,他改口叫“姐姐”,心中八成有鬼。 被弟弟拉回教室坐下,洛萤做好心理准备,好以整暇等待他说话—— “姐姐——”他声音有些扭捏。“我能不能亲你?” “……” 咔——嚓。 幻听……? 口中的糖块被猝不及防咬碎,卡在嗓子里的空气也跟着噎呛,抑制不住的咳嗽接踵而来。 “咳咳咳……咳……你说……咳咳……什么?” 洛烛平静不少:“我说,我能不能亲你。” 啊?为什么?怎么回事? 他没事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洛萤想不通,上次也没出现这事儿啊。但想不通归想不通,该怎么做她还是知道的,于是她摇摇头,认真回答:“不能。” “……”他默默看着她。 “不……行。”被他那双大眼睛看得发慌,洛萤连忙又强调了一遍。“这里是……学校。” 说得跟不是学校就能让他亲似的。何况她从前想的时候从来不管什么学校不学校,哪怕后来改了,这话说出来,还是难免心虚。 “又没人。”他撇嘴,拿出任性弟弟的嘴脸。 “有监控——” “没开。”他又补了一句,“高三明天小考,今天下午才会开。” 这家伙……摸得倒清楚,显然有备而来。 可洛萤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被说服的人,她皱起眉,沉声道:“不行就是不行,你——” 两鬓发丝被突如其来的气流卷起,再次软软垂落颊边,洛烛在她面前蹲下,与她平视。 心不自觉颤动。 ——好眼熟的画面。 他将手压在她膝盖上,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她,光在他清透的瞳孔中游移,眼角微微上扬。 “就一下,就一下嘛……好不好,姐姐?” 撒娇的话语从色泽好看的唇中吐出,如同尚未凝固的焦糖,甜蜜地将她包裹。 过于刻意的撒娇。洛萤说不出话。 他们是周瑜打黄盖。 于是…………不好,也得好。 温热的呼吸逐步接近,洛萤闭上眼。 双唇接触,手下意识扶上他的臂弯。软过头的触感,缓慢地舔舐,轻轻吮吸舌尖,仿佛真的在品尝一块精心制作的蜜糖,她被甜得头晕目眩。 手指捏紧,粉笔屑在校服外套上留下显眼的痕迹。换气的间隙,隐约听见他嘟嚷着什么糖果,她后知后觉口中的润喉糖已经在连绵的吻中融化。 苦味呢?辣味呢? 怎么……全是甜味? 他又覆了上来。 就连那熟悉的芦荟香都甜齁了。 “唔嗯……嗯……” 无法思考。 甜的,是弟弟吗? * 写完这几章回头看时,感觉过去的萤萤怪重女的(挠头 现在时间线的就平和多了,属于被社会殴打过(不是 第十二章了解 低情商来说,是色令智昏。 高情商来讲……也一样。 洛萤板着脸将弟弟推出房间,哐地一声合上房门。想不到之前在学校里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背后竟然是这么个原因—— 臭弟弟在课间操解散后的人群里发现被挤得晕头转向的她,又挤不过去帮她,只好隔着人海盯着她看,就发现他姐那迷糊的模样怪可爱的,于是忍了一个上午,在见到她时还是没忍住…… 真是让人暖心的理由。 他迷糊的姐姐听完迟来的解释,在合上门前感动地吐出一个字:滚。 就为了这个。 记忆果然会被美化,和长大后的洛烛相处了几年,她就下意识将其举止成熟的印象覆盖到了过去,直到重新与过去的他相处,她才逐渐回忆起她弟过去是个什么样的臭小子。 是有靠谱的地方,但绝对不缺气人的时候。 从青年洛烛那里移情来的滤镜又褪去一层。 周末回来很快进入十一月,又一次来到弟弟被表白那天,这次洛萤提前知会他,自己一放学就径直回家。 她无意去改变这一环,将自己青涩的心思向中意的人吐露本就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他人随意掺和进去也是一种伤害……她不想再成为那种人。 回家路上买杯果茶,酸酸甜甜的味道将心口的酸涩掩盖,她挪动步伐踏入家门。 厨房里,爸爸在准备晚饭,洛萤脱下校服外套撸起袖子去帮忙洗碗。 “岁岁回来了。” “嗯,爸爸,今天熬的冬瓜汤?” “对,在市场看见几个不错的,爸爸就买了一点,待会儿多喝点。对了,你妈今天加班要晚点回来,到时你们两个先吃,爸爸等她。”洛寻峰边说边将切好的青菜倒入锅中,熟练颠锅翻炒了几下,香气扑鼻而来。 “嗯,我知道了。”抹去盘子上的水花,她将盘子递过去。 炒菜熟得快,没一会儿就能盛起,洛寻峰将盛好菜的盘子摆到一旁的台面上,抽空扫她一眼,有些意外:“今天一个人回来的?你弟呢?” 在他印象里,家中两个孩子日常是形影不离的,比某些双胞胎还亲。当然,他乐见其成,谁会不高兴自家小孩关系好,何况他们女儿从小就因为早产身体较弱,也就上中学后才逐渐好起来——即便如此,一旦生病,还是会比一般人严重几分,有弟弟跟在她身边照看,他们做家长的也安心不少。 “他有值日,我就先回来了。” 将碗筷拿出去,又折回来将菜式一一端上桌,只剩一份汤在炉上时,门口传来开门声,洛烛到家了。 洛萤暗自思忖他回来得比她想象中要早,外头天色还是金红色的呢。又悄悄打量他的神态,没看出什么,反倒被他逮个正着。 “姐?干嘛?”他狐疑地挑起眉。 “……你待会儿把汤端出来。” “哦。”他点点头,将她推到饭桌旁,“你先坐着吧,我去给你盛饭。” 毫无异样。 ……好像也是。 被她打断那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洛烛也没露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如果她没有撞见先前的事,甚至不会多想发生过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她后知后觉…… 洛烛,她的弟弟,或许……在某些方面挺冷淡的? 即便不是心怡的人,面对告白心情总该有些波动吧?难道只是她看不出来吗? 还是他真的……不在意,不当回事? 第一次出现这种想法,她长久以来的认知似乎在短短一瞬间被破坏了。 真的吗? 她的洛烛……难道和她一直以为的不一样吗? 盛来的饭摆在面前,洛萤呆呆看着洛烛的手指从碗底抽离,碗在桌上哒了声,突然她眼前一暗,唇上一凉,反应过来时她弟已经轻快走进厨房端汤去了。 怎么回事? 厨房里传来父子说笑的声音,洛萤目瞪口呆,对上洛烛侧身看过来的眼神。 这家伙……? 像是不解她为何反应这么大,他歪歪脑袋,喊道:“姐?怎么了?急着喝汤?” “姐姐要喝,那你先给她盛一碗出去。”洛寻峰立即接口。 “啊,不用,我——” “行,马上就来。” 很快,米饭旁边又放上一碗汤。 “……你搞什么。”从牙缝里挤出细微的声音,洛萤猛地抓住洛烛的手腕,不让他离开。 “嗯?”洛烛眨眨眼,弯眼凑到她耳边学着她放低声音,“我觉得是我应得的。” “什么东西?” 洛烛没再回答,只是耸耸肩,掌心裹着她的手捏捏,轻而易举摘下放到桌上。 他能怎么解释呢。 难道要说我好像中邪了,莫名觉得你今天欠了我一个吻、好多个吻吗? …… …… 怀着难以描述的不解与茫然,时间来到十一月中旬,洛萤在日历上圈画出几个日期,八中的校运会近在眼前。 这场校运会规模不小,是少有的五校联合举办,除了他们八中,参加的学校还有一中、三中、附中以及六中,因为人多,几乎每项赛事都分了许多场,活动将持续整整三天。 校运会期间,除了各校学生,还有不少学生家长前来旁观与记录孩子英姿——当然其中没有忙于工作的洛家家长。因这鲜有的热闹,洛萤对这次校运会有些印象,记得好几个项目拿冠的班级,还记得自己曾在这个那个角落撞见好几对从未联想过关系的情侣……但也仅此而已。 那时的她也一样,只是游走在时间里,走马观花掠过一道道人影,一篇篇故事。 她的眼里只有自己。 和上一次没有太大区别,考虑到上个月她才因病请假,以防万一班级没有要求洛萤报名项目,而是直接把她安排进后勤组。不同的是,上次洛萤负责的是采购,这次采购的事已经有人负责,她要做的只有和另外几个同学一起分发用水与收拾瓶罐。 将水依次递给参加第一轮男子接力跑项目的同班同学,洛萤和许瑨一起收拾垃圾瓶子,准备将这些东西送到垃圾场去。 一道影子出现在帐篷左侧。 “不好意思,你们这里还有水吗?我们的水还要一阵子才能送来,所以……” 即便各班都有提前规划过,但校运会上水不够,四处借的情况还是很频繁,她们倒也不觉得奇怪。 蓝色的运动衣。 六中的同学。 这是洛萤余光瞥见身影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然而她很快顿住。 这道声音…… 头缓缓抬起,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脸上浮现运动后的红晕,标志性的酒窝笑意盈盈……果然是林之珩。 原来他是六中的……洛萤想不起过去相处时他是否提过这点。不过她那时足够凉薄,除了杨暮,其他来自八中的同学都懒得理,更别提他这个不同校不同届的,就是提了没记住也不奇怪。 林之珩看清她脸的瞬间也一愣,笑着,欲打招呼,却被许瑨打断—— “有,还有两瓶,要吗?” 下一批水送来还需要十分钟,但距离下一场比赛开始也还有一段时间,因此这两瓶水借出去也无妨。 “要!谢了,我要付你们多少钱?” 许瑨摆摆手:“不用了,你直接拿走吧。” “这……真的?这行吗?” “拿呗,要不等你们班水买回来了,再给我们捎两瓶回来。” “好,也行,谢谢啦。” 很快,林之珩拿着水走了,走前他看了又看洛萤,嘴唇嚅动,但到底还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洛萤莫名松了口气。 把垃圾运往垃圾场的路上,许瑨突然用手肘戳戳她的腰,语气调侃:“诶洛萤,发现没有,那个男生好像看了你好几眼。” 许瑨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只要不是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性格,基本上不管面对谁都能侃两句,哪怕对方是洛萤。 毕竟洛萤面上态度一直挺温和的。 “……有吗?” “有,绝对有,我两只眼都看着呢,他走前还看了好几眼呢,是不是想认识你啊……”不知想到什么,许瑨突然露出一个揶揄的笑。 洛萤认得出,那是闲得慌开始八卦的笑容。她无奈:“没有啦……好了,我们走快点吧,这袋子拎得手疼。” …… 从垃圾场回来就到了交替休息的时候,头顶广播发出滋滋响声。 “喂喂——”试音的声响传遍整个操场,带着晕眩的余噪。“咳咳,高一年级男子助跑跳远比赛即将开始,请参加跳远的同学到操场A区集合,重复一遍……” 跳远啊……少有的没分多场进行的比赛,洛烛参加的项目。 想起前几天提到这事的弟弟,洛萤小小勾起嘴角。洛烛虽然偶尔也会跟同学朋友去打球,但对运动本身算不上热衷,报名项目也是被班级赶鸭子上架,跟她说起时不是一般愁眉苦脸。 她们班的帐篷在B区,A区就在旁边,目光下意识朝那边瞟去,姐姐蠢蠢欲动。 理性上,她想要和弟弟保持距离,最好能潜移默化回到曾经的普通姐弟关系,但感性上……她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深处从未放下过。 不面对洛烛时,她还可以忽视心中的感觉,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熬过去,可回到朝夕相处的日子,她的抵抗力一天比一天差——或者说,她压根就没有这种东西。 想起自重生以来无力抗拒的亲热次数,洛萤只觉一阵惭愧。 她多少意识到了。 自己没有自制力的原因。 因为……没有配合的洛烛。 那个一切配合她的决定、她的步伐的洛烛……不在这里。 面前只有还没被她伤害过,对她理想的疏离一无所知,依然像以往、像过去每一刻,总是以一腔热情面对她的弟弟。 他听话,却也没那么听话。有分寸,却又喜欢踩着界限行事。是年少时期还不成熟的弟弟。 其实多少有些不甘心…… 没有洛烛的配合,她连坚定拒绝他都做不到吗? 洛烛他……又知不知道呢? 青年的脸在脑海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她想起那个没有雨的阴天,他脸上勉强的笑;想起那个冬天的车后座,埋入阴影的吻;想起那之后每一年的会面,两人默契伪装出来的亲昵…… 她的弟弟。 她的洛烛。 紧接着,又想起经历告白后洛烛若无其事的模样……她叹口气。 真是个混蛋啊。 她弟弟。 这样难为他姐姐,现在连她都开始怀疑自己对他的了解程度是否可信了。 “……”呼出一口气,洛萤轻拍脸蛋。 好了,别的先不提,身为姐姐,她去给自己弟弟打打气很正常吧?甚至可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对吧?而且她也应该替家长记录一下儿子在赛场上的表现,这种场合可不多见。 没错。 说服了自己,她起身走出帐篷,站到太阳底下,缓慢朝A区走去。 比赛即将开始,A区正是人挤人的时候,与晴朗天气相互照应,洛萤刚靠近就感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她心生退意,又不太甘心,只好从其他班级帐篷旁绕进去。 突然一道眼熟的身影闯入视线,她定睛一看,是杨暮。 黄色帐篷顶,是附中某个班吧。 找朋友吗? 脑海中短暂滑过这个猜想,洛萤很快将其放到一边,侧身挤进比赛区域,搜寻起弟弟的身影。 上一回她也有来看过他比赛,但只是远远的。那时她还在因为季思菱担心受怕,除了日常上下学和弟弟走在一起,要在其他场合接近弟弟,她总有些会被人发现他们之间龌龊事的被害妄想,悬着一颗发虚的心,不大敢在学校靠近他。 记得当时洛烛跳了五米多一点,竟也拿了个中规中矩的第三,在同学面前谦虚“遗憾”,回家就缠着她得意洋洋要奖励—— 啊,找到了。 手机取景器中的画面放大拉近。 沙池旁的队列中,穿着学校分发的黑色运动衣,少年白得异常显眼。一眼过去,他仿佛在太阳下发光……不知道今天回去后会不会黑上几度。 随着一声哨响,比赛正式开始,排在队列里的洛家弟弟轻轻跺了跺脚,看似平静无波澜的脸上藏着只有家人才看得出的紧张。 没错,她看得出。 不擅长,不感兴趣,不喜欢……但既然来了,也会想要好好表现,也不希望太过丢脸。和他在一个家里长大,和他一起长大的洛萤,自然明白他的想法。 这是当然的吧? 可是现在的她竟然会怀疑他,怀疑自己。 摇摇头,洛萤杂念都甩到一边,全心投入到弟弟的比赛里。 哪怕提早知道他的成绩,她还是会在此刻和他一样紧绷。 加油啊洛烛。 心脏砰砰跳。 第十三章出游 选手一个接一个上场,现场的氛围逐渐火热。 终于轮到她弟弟上场准备,举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抓紧,紧张得几乎听不见周遭喧嚷的声音,犹如注视着新闻频道里无声的延时摄影,她的眼里只有镜头中的洛烛。 从节奏规律的加速助跑到腾身跃起不过数秒,腾空的身体犹如一支穿云箭,以蓝天为背景在空中绘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屈身并腿落地,溅起一圈沙尘,漫天飞舞。 洛烛双手撑着膝盖回头看,确认成绩收集完毕之后才向前走离开沙池,途中不知怎么绊了一下,险些跌倒。 周边传来不带恶意的笑声,麦秋潾在旁边抓住他,笑着调侃:“腿软了?这么虚啊,让你多出来打球了。” “比你能耐就行。”接过后勤递来的水,洛烛先是仰头灌了几口,又用水洗洗手,抹了一把脸,意图将落到面上的尘土擦去,目光瞥到某一角,顿了顿,突然问,“我刚刚……表现还行吧?” “啊,什么?”麦秋潾正侧身跟一名低年级女生说话,没注意他说什么,还是那名女生反应快—— “洛烛哥,全场没几个人比你动作好看。” “嚯,全场还没三分之一的人上场呢,你倒能替他吹。” “呵,哥你就酸吧。”麦秋虞朝她哥扮了个鬼脸。“你那落地姿势我可录下来了,回家我就给妈妈看。” “你——你这死丫头……快给我删了!” “我不我不,我就不!” 哔—— 哨声尖锐,划破操场上的喧嚣,隔壁1500米长跑项目也开始了。 麦秋虞突然往四周张望,喃喃自语:“洛烛哥怎么不见了?” “嫌你吵呗。”麦秋潾凉凉道,手悄然无息朝她捏在掌心的手机伸去。“你那嗓门,在这里吼一声隔壁街都能听见。” “怎么看都是你更吵吧。”麦秋虞撅起嘴,才不让他得逞,顺手将手机插进口袋。“也不知道洛烛哥怎么忍下你当他的小弟。” “谁是他,小,弟?”偷拿手机的主意落空,麦秋潾不满地捏住她的嘴,将其捏成章鱼形状。 “唔唔唔——唤该唔!哼!当然是你啊。”理所当然的语气,麦秋虞振振有词,“你上次不就叫他大哥吗?” “……你懂不懂什么叫玩笑话。”麦秋潾翻了个白眼。“还小弟……看那边,他才是——小弟。” 嗯? 麦秋虞定睛一看,不知去向的洛烛竟然挤出了人群,走到边缘树荫下,站到某人身边。 他手里拿着一瓶全新的水,小心拧开递给那人,待水被接过去后,又用手背轻轻擦拭对方的额间,接着将其飘动的发丝捋到耳后,动作熟稔得跟伺候过人家上千遍。 视线聚焦到他面对的人身上,麦秋虞侧头想了想,迟疑道:“那是……他女朋友?” 啪。 手掌劈上头顶。 麦秋虞顿时捂头瞪回去。 麦秋潾忍俊不禁:“认不出啊,你见过的啊,他姐。” 八中没有初中部,刚上初一的麦秋虞和她哥不同校,会认识洛烛也是因为麦家就住在八中附近,她哥放学偶尔会留在学校跟同学打球,她闲得没事就跑来找她哥玩。 洛烛虽然也只是偶尔出来陪麦秋潾打球,但他拥有一副还不错的皮囊,待人虽然算不上热情,贵在皮相看着亲切,就那么几次出场也是有效刷脸,麦秋虞也因此记住了这名她哥的球友。 但对于他的姐姐—— 她挠挠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见过……不对,没见过的。” “……那是见过还是没见过?”麦秋潾无语。 “我没见过洛姐姐的脸。”她嘟嘴,“每次她一来,洛烛哥就跟火箭似的蹿过去,然后他们就走了……我只看得见她的头发。” 看了看那头的洛家姐弟,麦秋虞遗憾地扁着嘴:“有点远,还是没看清。”又叹了口气,她摇摇头,“想不到洛烛哥也有这么狗腿的一面……” 麦秋潾边笑边蹂躏她的脑袋:“你以为他是什么样啊。” “哎,放开我——能当你大哥那样呗!” 玩闹着,兄妹在操场上猫抓老鼠。另一端,被编排的狗腿子洛烛正在跟他姐讨要奖励。 “……还没比完呢。”一看完弟弟比赛就收起手机躲到阴影里乘凉的洛萤相当无语,她知道他最后的名次就算了,他哪里来的自信啊? “那又怎么样?”洛烛理直气壮,“成绩不好你就不要我了?” 可谓偷换概念,强词夺理。 “我也没这么说……那你想要什么?”目光瞥向操场,跑道上各色彩点小人在移动,洛萤脑海蓦然浮现一段小事。 那次长跑比赛,好像有人受伤了…… 那时她站得远,注意力基本在洛烛身上,没怎么关注那边,直到听见哄哄吵闹声才遥遥一瞥,看见不少人蜂拥挤入跑道,地上一道蓝色影子被多人围着,其身影在红色塑胶跑道中格外显眼。 不止那群人商量了什么,好一会儿伤患才被扶起,一瘸一拐往帐篷走去,等待校医处理伤口。 受伤的学生不是她们学校的,因此事后也没多少消息流传,她只知道那名同学似乎是在结尾冲刺时被无意绊倒,不但摔了还随着惯性滑出去一段,虽然没骨折,但膝盖皮开肉绽。 “唔……还没想好,总之先存着,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不一样呢。 记得上一次,他讨要的奖励是寒假两人一同出游去泡温泉,尽管这件事因为今年元旦假期,家里临时安排了温泉游而延到两人上大学后。 没跟他讨价还价,洛萤点点头:“知道了。” 即便在树荫下,到底是户外,待久了还是会被热气蒸得频频出汗,洛萤对后续项目都没兴趣,下一趟后勤交班又在下午,便打算回教室乘凉休息到放学。 不过在那之前,她催促洛烛到附近的卫生间好好打理一番。虽然刚刚用矿泉水草率擦了擦脸,但他看着还是有几分脏浊。 “你嫌弃我……” 眼看他又要借题发挥,洛萤才不上当:“我要嫌弃你就不会让你碰我了。” “哼,全身上下我就这双手洗得干净。” “你也好意思说啊……快去,我陪你。” 除了跳远洛烛没报其他项目,跳远成绩虽然今天就能出,但颁奖之类的全都被安排到第三天统一进行,从卫生间里出来的他一样闲得没事干,于是死缠烂打跟在他姐身边。 洛萤拗不过他,可带着他回教室也怪怪的,要是还有其他同学在,打扰到人家怪不好意思的。一番思忖,她决定带弟弟到综合楼一楼台阶那边坐着,那里足够安静,也算清凉。 她弟当然没意见。 操场那头突然沸腾起来,吵吵嚷嚷,两人顺势看过去。 画面与记忆中的重迭,人们挤上跑道,蓝点被人潮包围着,犹如即将被吞没的水滴,好一会儿才有人小心搀扶他起来。 那身影有些眼熟……洛萤盯着看了会儿,一个名字在心口呼之欲出。 想不到……那时受伤的人,是他。 “看起来伤得不轻。”洛烛客观地描述,平静收回目光。 “嗯……” “姐?我们走吧。” 说到底,是和他们无关的事。何况已经有医护在旁边,更不需要他们这些看客无谓的关心。按照以往,洛萤该是第一个动身离去的人,今天她却成了那个被催促的人,洛烛不解地蹙起眉。 很有意思吗? 姐姐对那边感兴趣? “……走吧。”思绪纷杂,洛萤决定不再往后想。 综合楼离操场不远,拐过体育馆旁的小足球场,再往前走两米就到了楼前。楼前枝繁叶茂,树影斑驳,靠近楼栋,能够明显感到一阵凉风迎面吹来,两人在楼栋走廊前的台阶坐下。 已经是十一月中旬,校运会结束之后距离十二月也不远了,但温度,气息,甚至颜色,依然保持着夏季的模样。 生机勃勃。 不知从哪棵树上跃落的绿叶在地上翻滚,停在洛萤脚边,她小心捏起叶梗,举起观察。 树叶透光,叶脉清晰可见,纵横交错的脉络犹如生命长河的分支线,每个节点都藏着若干可能,每条线路延伸出来的末端,或许都藏着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她呢? 这一次,她能抵达什么样的终点? 亲切的气味靠过来,芦荟沐浴露的味道在鼻腔中打滚,甚至能够唤醒身处于水雾氤氲的浴室时湿漉漉的感官体验,明明全家用的都是同款洗护用品,比起自己,不知为何更容易嗅到他人身上的香气。 右肩微微下沉,弟弟蓬松的发丝有几缕滑到她脖子上,带来些许痒意,他靠在她肩上突然开口:“姐姐,你想不想爬山?” 爬山? 洛萤余光扫向他,只能看见发丝柔顺的头顶以及突出的鼻梁,她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他:“你想去爬山?” “嗯……有点?上次爬山,好像是刚上初中那时候吧,我们一家去爬北李山。” 上次啊……洛萤记忆中的上次却是大二那年。 四月底,宁远沉浸在梅雨的氛围中,好不容易等来几天晴,洛烛二话不说约她出门玩。那一学期周五下午没有课,她提前收拾好行李,早八两节课一结束就提着行李离开学校去找弟弟。 从她们学校到他的学校,要乘坐一小时地铁,即便如此,抵达的时候,距离洛烛下课仍有一小时,她就在他们学校附近的咖啡店里坐着等他。 随意刷着手机打发时间,偶尔抿一口可可,像警惕多个相隔五分钟响起的闹钟一样,在心中杂乱无章地数着时间,以为过去了许久,抬眼看见的却是过去了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逐渐习惯等待中的落空之时,突然听见轻微的响动从左侧传来。 咚。 咚咚。 微小沉闷的声音,象征着这面看似透明轻薄的玻璃令人满意的质量。她扭过头去,看见玻璃另一头笑弯了眼的人影。 洛萤也笑了。 玻璃大概有阵子没清洗了,上头还留有雨珠滑过的水痕,恰好在洛烛眼下形成一条滑稽的泪痕。 有点傻。 洛烛幅度不大歪着头,读出她神情中的取笑含义,却不明所以。他俯身,轻轻在玻璃上哈了口气,修长的手指伸出来,白雾覆盖的玻璃面上出现一个括号,正欲在底头落下一点的瞬间,他似乎想到什么,又反着画了一个问号。 意识到,她只能看到镜像画面了吗? 洛萤又笑了。 玻璃面上,一个简略的爱心正对着她。 第十四章心跳 从学校出发,抵达目的地在两个小时后,这是宁远东部名为曲案的小镇,比起宁远的大学城、市中心多了几分朴素的古意。爬山安排在第二天清晨,在那之前他们先去了山脚下的酒店安置行李。 相似的眉眼,相同的姓氏,规规矩矩的双床房,没有人会对这对一同出游的姐弟起疑。 有点饿。 启程前吃过午饭,明明靠的是交通工具行路,出行消耗能量却不知为何比往常更迅捷,两人离开酒店在不熟悉的小镇里寻找能填饱肚子的小吃。 白色雾气携着细细的香味在街口拐角揽客,走近能看见一个老旧的招牌,铝合金制成的边框上方带着岁月的灰尘,破损的细痕附近爬着暗色的锈斑,招牌中间发白的图样板板正正写着“姑婆糍粑”。 刚出炉的糍粑,表皮还带有焦黄的色彩,细长的筷子将其夹起时,洛萤仿佛听见嘶嘶滋滋暗示酥脆的声响。为方便客人食用,饼状糍粑被剪成一块块倒入纸碗,拥有一张和蔼面孔的老人不要钱般往碗中撒入黄豆粉,最后再倒入色泽艳丽的红糖浆,竹棍一插,小碗转手递给前方的客人。 老人目光转向这边,在她脸上能清晰看见岁月勾勒的沟壑痕迹,她慈祥亲切的笑容让洛萤想起了外婆。 “妹妹要不要?好吃滴,尝尝!” 迟疑了一下,洛萤看向弟弟。 糍粑哪里都有,在这里也算不上特色小吃,她是有几分兴趣,又担心会不会太简陋,而且糍粑易饱,他们本可以去寻找更有代表性的美食。 “姐你看我做什么?”洛烛好笑,将她轻轻往前推,“想吃就买,我们现在不就是饿肚子在找吃的吗?” 那就买吧,他们各买了一份,边走边吃,毫无风度。 甜过头的糖浆滋味留驻舌尖许久才恋恋不舍散去,想来她会有好一阵子忘不掉这个味道。 在茶店里挑选给家人的伴手礼,到手工豆腐店中围观老人小孩挑拣黄豆中的碎石屑,经过青烟淡淡的镇中小庙,从门口往里探,不知名的神像威严慈悲地俯瞰地面,世间烟尘在祂面前皆为过往。 在街上转了几圈,讨论后他们决定用各路小吃取代晚餐,路上买的吃不完就带回酒店解决。 买水果捞时注意到头顶上方交错悬挂的小灯笼与流苏,洛烛随口问起店主,店主乐呵呵回答:“有庙会,明天中午记得来玩啊。” 这么一说……做功课时好像有看到相关消息,但他们当时都没放在心上。他们主要冲着爬山来,基本围绕天气、路线、事前准备等方面做功课,其他东西只是随意扫几眼——能记住是好事,记不住也随便。 “明天爬山回来,刚好能看看。” “嗯。”琼野庙会少见,洛萤也没参加过,不禁对曲案这个庙会怀了几分期待。 回到酒店时刚过六点,天还是亮的,蓝湛湛一片,两人坐在阳台上吹风,将水果捞吃完。远处山峰层峦迭嶂,层林尽染,更高处云雾缥缈,天光之下山体蔚蓝色的轮廓若隐若现,如同一抹晕开的水渍。 洛烛拿出提前租好的相机拍了几张,镜头突然转向洛萤。 “做什么……”伸手推开,他又不依不饶移回来,周而复始,洛萤不得不摆出姐姐姿态,没好气瞪他。“乖点,别拍我。” 她不喜欢拍照,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实在拒绝不了的只能挂着僵硬表情硬着头皮上,但在这件事上,洛烛显然不在她愿意勉强自己应对的行列里。 他是她弟弟,当然要听她的。 洛烛顺从地放下相机,平时微翘的眼尾却在此时给人一种稍稍下垂的感觉,几分失落挂了上去,他软声问:“姐姐,你就不想留下一点纪念吗?” “……明天上山再拍也一样吧。” “哪里一样了?”洛烛抿着嘴唇,嘴角向下撇,“爬山前,爬山中,爬完后的状态场合都不一样好不好,乱讲。” 他还计较起来了。 洛萤也不服气,从鼻腔发出哼声,坚持道:“反正我不拍。” 得,老实劝说行不通,洛烛还有一招。 “别这样……就一张,一张好不好?姐姐……拍嘛,拍嘛。” 语气放软,尾音拉长,目光还要足够可怜。他对这一套驾轻就熟。 果然,卖惨要看情况,撒娇不用。他姐最受不了他撒娇的姿态,哪怕万年来都是这套,她没辙就是没辙。撇着嘴僵持了一会儿,她最终松口:“不准……露脸。” “那还算拍照?” “不要算了,我去洗澡。” 见她真的起身要走,洛烛连忙把人拉回来:“不露脸就不露脸!” 以青天白日,崇山峻岭为背景,一只手出现在取景器右下角,修剪得整齐干净的指甲上浮着高光,清透的微光在比着剪子的手指上游走。手势比起表达“Yeah!”,更像是在模仿能够裁出远处群山轮廓边缘的手工剪刀。 如同发丝被剪断时响起的声音,咔嚓一声,这幅图像被留存在洛烛为这次出游特地买的相机内存卡中。 …… 拍完照,不理会还在确认相片的弟弟,洛萤回屋拿衣服转进卫生间,打算洗澡。明天要早起去爬山,他们计划今晚十点前就睡觉,现在只剩四个多小时自由活动时间,她还想在休息前写写作业呢。 这些想法停在她面对洗脸台的瞬间—— “啊————!” 控制不住的尖叫从喉咙里奔泻而出,洛萤下意识向后退,却忘了卫生间地面还有下陷的几公分,她被绊倒,重重跌落在地。 嘶。 疼的,但顾不着疼。 “姐,怎么了?!没事吧?” “有……有虫……” 被弟弟搀扶起身,洛萤二话不说直接将脸埋在他胸口,手紧紧环着他的腰,不敢多看洗脸台一眼。 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洛烛抬眼看去,只见一只疑似千足虫的生物趴在水槽边缘,他抿唇,鸡皮疙瘩隐隐爬了起来。 靠近山林的酒店出里现这种东西……该说情理之中吗? 可是真的很恶心。 其实姐弟俩都不算特别怕虫的人,小时候还一起抓过蝉玩,但对于这种腿脚特别多的,不约而同有种敬而远之的……畏惧。于是两人僵硬地挪出房间,坐到床上。 沉默了一阵,洛烛总算想起自己应该做什么。 “姐姐,你先在这儿坐着,我去联系前台,看看他们是要……处理掉它,还是能给我们换房。” “嗯……”应得乖巧的洛萤丝毫没有放开他的意思,洛烛只好拉着他姐一同躺下,再伸手去摸房间电话。 嘟—— 通讯电波在工作。 咚。 鼻尖是熟悉的沐浴露香气,头顶是弟弟与前台交涉的谈话声,但更清晰的声音是身前逐渐平静的心跳,徐徐跳动的声响让洛萤感到内心安稳。 咚。 小的时候,尽管他们都有自己的房间,但更多时候他们习惯凑在一起玩耍,再一起睡去,妈妈爸爸也没有刻意将他们抱回各自的房间。 他们曾无数次挤在同一张小床上聊着没头没尾只有彼此才能找到逻辑的话题,在絮絮叨叨中相伴而眠。那时她需要比常人更多的时间才能进入深度睡眠,偶尔在浅眠阶段,她会被弟弟无意识凑过来的动作惊醒。 嗅觉触碰到空气中小孩子特有的气味,不知道那味道源于她自己还是身旁的弟弟,不香,也不臭。 房间里的灯不知何时被来看望的大人关了,脑海中似乎有开关被咔哒按下的印象,又似乎没有,她回忆不起具体的答案,迷茫睁眼,朦胧的目光注视着被午夜蓝色笼罩的天地一隅,天花板上的纹路微茫不清。 静谧的世界里,她察觉不到自己匀称的呼吸声,却意外能听见身侧弟弟平稳的心跳。 咚。 咚。 为什么呢? 咚。 咚。 因为他们紧紧相贴在一起吗? 又一次,意识在规律的心跳声中缓慢下沉,世界随着宇宙的节奏逐渐陷入模糊,她在温柔的安宁中睡去。 “——他们答应给我们换房了,说等确认房间就联系我们。” 她闭着眼没有应声。 “姐?你睡了吗?”洛烛的声音放轻。 “……没有。”洛萤叹了口气,“我听见了。” “怎么了?你不想换?”洛烛对她突如其来的低落摸不着头脑。 “不是……”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摇头。 前台的电话在五分钟后打来,彼时他们正在把不多的物件装回行李。 洛萤看见接起电话的洛烛从表情淡定到眉毛一拧,像是遇到什么纠结的难题。 怎么回事? 她刚想询问情况就被他抢先一步开口—— “姐,你介意住大床房吗?酒店那边说双床房已经没了。” 大床房。 换而言之,只有一张大床的房间。 他们两人…… 咚。 咚。 耳边仿佛又听见了熟悉的律动声。 “我……不要住现在这间。” 拐弯抹角的回答。 “……好,就换那个吧。”顿了顿,洛烛跟电话那头说,目光犹如机场安检队列的人脸识别仪器一样扫过她的脸。“——大床房。” 他在……确认什么? 慌乱突然染上心头,洛萤忍不住咬紧内唇。 像以美丽得体的打扮踏上舞台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台阶绊倒,被迫无力地趴在舞台与台阶交界处一样,一股难以吐露的窘迫感油然而生,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必须说点什么才行。 “……你,睡沙发。” 至于有没有沙发,那是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 第十五章别扭 尽管酒店人员反复表示新房间已经清理了多次,也由多名员工检查过其干净程度,但在亲眼确认以前,洛萤还是持有一定怀疑。 确定搬进去后,她回过头来打量房间,在落地窗旁发现一张单人躺椅,心中莫名放下一块石头,又感到一些别扭。 她在紧张什么? 有什么好紧张的? 本来换房前也是和弟弟住一间房,现在又有什么差别?就算只剩下一张床——他们也不是没一起睡过,从小到大,他们在一张床上入眠的次数比跟父母睡还要多得多。 她有什么好别扭的? 何况这还有一张躺椅。 合乎情理说服了自己,洛萤淡定下来,洛烛却在此时出声—— “没有沙发。” “……”无声地指向躺椅,洛萤无声斜睨他。 “那么大的床……也太过分了吧。” 凭什么我要挤在这么小一张椅子上——那双眼里的幽怨毫不掩饰。 洛萤心虚地瞪回去:“那你睡地上也行,地板够大吧。” “哼……椅子就椅子。”人乖乖落座到躺椅上,眼睛却不服气地撇开看向窗外。 把他晾在一边,洛萤拿起衣服钻进卫生间洗澡。洗完澡后,洛烛看起来已经恢复原样,将浴室让给他,她想了想,还是取出纸笔坐到桌前开始写下周要交的作业。 题目不多,但每一题至少要写半面作业纸,等到全部写完,已经快九点了。 也许是远离市中心的缘故,天空受光污染的影响也相对较小,将视线转向窗外,洛萤看到的是深沉夜色,附近的树影融在远处山岭的轮廓中,只有出现风的时候才会显露真身。 洛烛早就裹着被子窝到躺椅上悠闲看手机,洛萤打量他两眼,默不作声收拾东西。从卫生间洗漱回来,她坐到床上,闷声将一个枕头丢过去。 “做什么啊姐。”慢了半拍,枕头迎面砸脸的洛烛把枕头压到胳膊下,撇着嘴瞅她。 “给你枕头。”洛萤客观描述自己的行为。 “真给我啊?”他的语气凉凉的。 “你要没枕头也能睡就还给我。” 洛烛当然不会还回去,把手机放到一边,他抱着枕头转向他姐,神情多了几分黯然,哀怨的目光紧锁着她,像喃喃自语,又像为了让她听见刻意流出的话语:“真好啊姐姐……能睡床。” “……”洛萤不理他,拿起手机钻进被窝,挪到大床中间背对他。 风平浪静,弟弟没有继续缠着她,心口却不知道为什么再次盘踞起紧张与焦躁。 眼睛略过手机屏幕上一条条讯息,看似专注却没有一条在脑海中留下印象,比起这个,身后不远处洛烛的动静更让她在意——他没有动静。 为什么这么安静? 他平常有那么乖吗? 尽管他有动静也会让她感到不安,但悄无声息更让她闷闷不乐。 这算矫情吗?她不太确定,或许是,可她缺少承认的勇气,似乎一旦肯定那个说法,她就会在聚光灯下成为“难为情”的代名词。 对于这次出游,洛烛给出的理由是庆祝天晴,出门透气,她却不是。天晴又如何,回南天的屋子照样散发皱巴巴的霉味,朝空气伸出手像是在与水汽握手,短暂的晴天并不能给她多少安慰。 她出门的理由只有一个。 想见他。 想见得不得了,从上次分开起就是这副模样。她没有说出口,甚至回避表达表现,然而她相信他知道。 或者说,她不允许他不知道。 可是她不说。 疲惫像岩浆喷发上浮一样出现在大脑皮层下的某处,洛萤意识到自己困了。屏幕左上角的时间刚过九点,但也可以睡了,他们明天要爬山。 她闭上眼,任由手机滑到枕头旁,另一只手捏住胸口的项链,本应冰凉的物件被她的温度浸染,她喜欢这种毫无威胁的感觉。 窸窸窣窣。 后方传来被子摩擦的动静,隐约间听见洛烛轻轻吐出一口气的声音。 “……姐姐。” 他小声叫着她。 她没有动弹,只是竖起耳朵听。 “要关灯睡吗?” “……” 她……体贴的弟弟。 短暂的沉默之后,洛萤含糊地嗯了一个音节。 睡吧睡吧,关灯睡吧,安静睡吧,给我好好睡吧。 哒。 房间中的电源开关被按下,眼皮上方脆弱的光亮立时熄灭,世界陷入悠悠黑暗。弟弟行动的声息却没转回躺椅,棉质拖鞋与地板接触发出柔软声响,她心一动,听见脚步穿过床尾——他去了卫生间。 灯光仿佛拥有吸收鸣响的能力,从消失那一刻起,房间中所有声音都在刹那放大。某一瞬间,水龙头中流出的水声和室内空调呼出的风声意外同频,她在心中数着节拍,犹豫不决。 洗漱不知何时结束了,脚步从卫生间移出,逐渐接近,又与床沿擦肩而过,拉开距离。 掀起被子,按压枕头,坐上躺椅,脑袋压上靠背,发丝与人造革进行矛与盾的斗争,沙沙作响。 他的每一个动作,她都能听见。 “——晚安。” 他这样说。 晚安…… 她在心中回应。 …… 不知道躺了多久,意识在漫长的放空中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洛萤只知道自己精神疲惫却一点也睡不着。 是陌生的场所、陌生的床导致的失眠,还是熟悉的感受、熟悉的情绪导致的失眠,她还没得出答案。 长时间的侧身使得半边身子发麻,当翻身正面朝上时,僵硬的左臂在混沌中感受到酥麻的刺痛,血液随着身体摆动重新开始流动,缓慢而有条不紊地冲刷着血管,河道得以疏通,知觉总算恢复。 她做了个决定。 当洛萤的重量隔着被子压到洛烛身上时,已经适应黑暗的双眼能够轻松捕捉到他睁眼露出的清明目光。 ……骗子。 明明也没睡。 以自己也不清楚步骤的方式,她滑入充斥着他的气息、他的体温的被中,落入过于滚烫的怀抱里。 空调的度数,需要再低一点。 热了。 唇瓣抵着肩颈。 “姐——”他压着笑意在她耳边轻声叫唤,湿热的气息包裹着耳廓撞进鼓膜,裹挟在其中的是名为得意的情绪。“姐姐,有床还不够吗?” 窘迫与难为情的情绪在发酵,洛萤察觉到自己的回答背后将是针对她的危险与威胁。他一直在等她,身为始作俑者的她却在迟疑,在犹豫。 她……不喜欢难以把握的感觉。 尤其针对他。 与读高中时不同,大学两人虽然还在同一座城市,学校却相隔了一个小时的地铁,途径21个站点。 从小到大,除了刚上大学那时,她从未和洛烛分离那么远。与大一时不一样的是,那时候她知道他始终在他们都熟悉的地方,只要她想,随时能回去见到他,等到他。 可是宁远不同,即便只有一小时的路程,也需要提前说好,提前通知,否则一不小心或许会扑空。 他不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可能会翘课,会和朋友出去玩,会直到门禁的尾巴才赶回来——尽管这些并非全都发生过,但同样抑制不住她忧心的心情。 她不愿意回忆太多。 风从指缝滑过,抓不住的感觉让她焦虑不安。 “……我,还要你。” 犹豫的回答,还是从舌尖溜了出去。 两人挤在只够一人歇息的躺椅上,腿贴着腿,热量在彼此之间循环流动,让人不悦的温度也莫名有了令人安心的力量。 她突然有种被夏天拥在怀里的错觉。 “还想要我啊……”音调上扬,他的语气明显朝调侃走去,洛萤为此感到恼火,四月的暑气似乎从墙壁外渗透了进来,空气变得燥热。 这种时候,她真见不得他的得意。 “哎——嘶……真狠,我都没生气呢。” 牙齿嵌入皮肤,在他的肩颈交界处留下泄愤的咬痕。 然而。 然而,他口吻中的笑意丝毫不减,仿佛这点疼痛不过是幼兽撕咬打闹时的常态,他们不过在进行最普通的玩闹。 洛萤一下子泄了气,嘴唇依然贴在肌肤上,她闷闷开口:“我要和你睡。” 像小时候一样,贴着他,听着他的心跳入睡。 “只是这样?” “嗯。” “唔,怎么办……我不想——”他的嘴唇移动,从耳畔游移到颧骨,缓慢下滑,她的脸在他若有似无地触碰中无意识地抬起,“我不想就这样。” 那……还想要做什么? 她咬住唇,没问。 身下的腿脚将她扣得更紧,也更近了。 好热。 “姐姐至少要……” 他的吐息落到她唇上。 她屏住呼吸。 “给我一个吻吧。” 他闭上眼。 双唇贴合。 柔滑的舌尖触探唇瓣,轻轻挣开她咬唇的动作,温柔地舔舐着她咬过的痕迹,直到她的嘴唇像刚吃完西瓜那样润泽,带着湿漉漉的气息,才缓慢深入。 大脑沦陷在飘飘然中。 咕啾。 缠绵的唇齿间漏出细碎的声响。 相接触的身体都是干爽的,在空调的作用下,热气并未带来汗液,然而随着吻的进行,潮湿仿佛降临在两人中间,在他们的面部和颈部,无形的水滴悬浮着。 像五月的雨,像八月的水花,像十二月的眼泪。 ——那是这段关系开始那一年,印象深刻的“潮湿”。 黑暗之中,只有两人拥吻的世界,洛萤唤醒了自己的决意。 在今晚过后,在爬山回来之后,她要—— * 不给你们期待的空间x下章会回到重生时间线。 (是因为我更新太不规律数据又拉得要死才上不了新书榜吗T T等到存稿发完就更不规律了 第十六章项链 yehua4.com “那就去吧。爬山。”洛萤戳戳他的额头,示意他起身,她肩膀被压得有些酸。“这就是奖励咯。” “啊?这不是一起出去玩吗?怎么能算……”洛烛不满嘟嚷,毛茸茸的脑袋又在她肩上蹭了几下,犹如在主人身边卖乖的小狗。 他还真不怕被人看见……洛萤无奈,从前还真没发觉这个时期的弟弟这么黏人。还是说,过去更黏人的是她……? “别撒娇了。”她又戳了戳,开口毫不留情,“你很重。” 这话很不给面子。 话音刚落,洛烛起身坐直,甚至还赌气地向旁边挪了一点,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大,留出10CM左右的空间,一本正经地整理蹭乱的头发。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ehua2.com 幽幽瞟过来的眼神却充满委屈。 她不心疼,反而想笑。 无视洛烛强烈抗议的言行,洛萤将弟弟上午的表现发到小群里供爸妈欣赏,两人又坐着谈天论地东拉西扯一阵。 轻松,愉快,自在。 可以的话,她想一直这样下去。 这种氛围,这种距离不是很好吗?洛烛也喜欢,对吧? 看着塑料瓶中摇曳的水光,洛萤抬头饮下最后一口水,将空瓶子交到弟弟手里。 洛烛掐着时间,一手捏着瓶子,一手拉起他姐朝校门走去。当然,手在姐姐站稳之后就松开了,这里到底是学校。 瓶子丢进垃圾桶,距离校门还有两米的时候,放学的铃声骤然响起,校门徐徐打开,两人和其他提前踩点等下课的同学一起走出学校。 中午,父母都没有回来。 吃完午饭,弟弟去洗澡,洛萤则坐在客厅里回复妈妈发来的消息——洛醒枝给她推了位联系人。 点开语音。 “岁岁来,这是你莫阿姨的大女儿,好像叫莫疏雪……你叫她姐姐,不,叫她老师吧?放假要跟她上课。” [好,我知道了。] 她边回复边随手申请添加,对面很快通过。 洛醒枝完成了任务,跟女儿多聊两句便准备休息,洛萤自然不会打扰她。 聊天界面转向另一边,简单和对面交流几句,洛萤被莫疏雪拉进一个小群,群里目前不到十个人,十分安静。按照公告将名字改成真名,她又随意瞄了眼其他同学,意外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 ——季思菱。 原来她也参加过这个啊。 世界真小。 感慨着,洛萤拿着手机准备回房午睡,一转身听见卫生间那边的门吱呀打开,接着传来拖鞋夹水的踩踏声,抬眼看去,只见她弟头上盖着毛巾,人穿着条睡裤就出来了。 阳台那端窗帘半拉开,午后过于明亮的光线遥遥勾勒出他侧面线条,身段高挑挺拔,身体匀称结实,就连肌肤也在光下显得光滑细腻,犹如一块打磨抛光过的玉石。 ……她知道的,不是显得。 确实细腻。 “……能不能穿正经点。” “啊?哪里不正经了?”洛烛捏着毛巾一角擦拭脸上的水滴,茫然看她,“这不是穿裤子了吗?” 之前这么穿也没见她有什么不满。 洛萤走到他身前,趁其不备掐住他脸,左右拉扯:“袒胸露乳哪里正经了?回房穿衣服去,别感冒了。” “姐你喇来的兴朝人……”洛烛含糊不清咕哝,将她的手摘下,“知道啦。” 此一时彼一时,她性情多变,他除了顺从还能怎么样。 乖乖听话呗。 言罢,他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一滴水从发尖滴落到洛萤脸上,凉得发烫。 目送他乐滋滋回房,洛萤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转回自己房间。 烫的……是她的脸吗? 垂着眼捧脸,她已经分不清掌心与脸颊的温度差别,抿起唇,只为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 这样……太过分了。 窝进床铺,意识涣散前,她如此想。 枕头,被子,光线,温度……暖洋洋的世界,这个中午一切都恰到好处,一定不止她一个人这样认为。 下午上学,姐弟俩一同起晚。 赶在校门关闭前一分钟,他们匆匆跑进学校,满脸狼狈。尽管半小时后校门将再次为家长们打开,但洛萤在那之前就要帮因故晚点才能来的同学点到,她实在不好意思迟到二十分钟。 至于洛烛,他倒是没关系,上午项目结束,今天下午他只需要在签到名单上留个名字凑人头就行了,这么急忙赶来纯粹是陪他姐。 擦去额间的汗,又抹了抹有些黏糊的脖颈,纸巾丢进垃圾桶,她依然能感到胸口焦灼的涌动以及呼吸间的涩意,洛萤走出卫生间。 洛烛递给她一瓶常温矿泉水,大概是趁她整理仪容时买的,她拿着水没有急着打开。接近操场,他们班级的帐篷相隔一定距离,一起走反而有些绕,洛萤催促弟弟从另一边走,他不甘不愿点点头。 接下来是独自行走的路程,经过六中某班级帐篷时,洛萤有意无意扫过里头的身影。 上午受伤,下午应该不在吧……她在做什么? 有点好笑自己行为,抬眼之时却看见某人仰起头无心瞥向外头,两人的目光对上。 印象里,这是洛萤第一次见到如此低落的林之珩,哪怕当初发现她和她弟弟的事,哪怕两人彻底闹翻,他也从没露出过这种没精打采的神情。 然而那种情绪在与她对视的下一秒就淡去不少,她看见,他下意识露出的笑容以及熟悉的酒窝。 为什么? 他们明明还没正式认识过,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为什么会摆出这副因为她而有所好转的神情? 是礼貌?还是因为热情? 亦或是……她真的有几分特殊? 这种想法未免太过自我良好,然而她是真的不明白。 完全搞不懂。 出于礼貌,她没有无视他,而是朝他点了点头作为回应,但脚步依然朝前迈,不想会被他叫住—— “等、等一下,同学——” 不知道她名字的他,只能这样称呼。 顿住脚步,洛萤不解看向他。 “上午的水……”带着腼腆的神情,他踉踉跄跄站起来,挪着脚步行动,将两瓶水递过来。“不好意思,现在才还给你们。” “我……来拿就好。”她下意识说,朝帐篷底下走了两步。“你坐着吧。” 两人的手指短暂触碰,她不知为何注意到他的指尖比自己要凉上几分,直到他手中的两瓶水落入她手中——显然,这是由冰冻转常温却依然带着凉意的水。 瓶身却没有半滴水珠。 显而易见放了一段时间,还有人一直在擦拭。难道……他一直拿着这两瓶水,并持续擦拭着瓶身吗? 手上还有弟弟先前给的那瓶水,眼下多拿两瓶洛萤只能抱着,手臂搭在三瓶水上,不同温度的水对比格外清晰。 她仿佛回到上午杂乱的思绪中。 “那……我先走了。” “啊,好,谢谢。” 为了躲避难以用话语填充交流的尴尬,洛萤抱着水匆匆离开。 抵达自己班级时,神经终于不再那么紧绷,她叹息般舒出一口气。那两瓶水摆在桌上,洛烛给的水则放在腿上,拿着名单坐在桌前,同学们围过来,她开始念名字打勾签到。 …… …… 第一轮女子接力跑结束,紧接着展开的是多人多足项目。 他们班全程跑得还算通畅,节奏规律,只是在最后冲刺时出了点问题,有人不知怎么慢了半拍,导致整条小队同时一绊,如同被压倒的麦穗齐刷刷倒下,跌在红线上。 拿了第一,但场景略有些滑稽。 不过显然没多少人计较这个,在短暂的尴尬之后,全场包括地上的同学都笑了起来。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像是勾勒青春画像的描金技法。以注视过往回忆的目光望着他们,一股暖意自胃里上浮,洛萤感到餍足。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对过去的同学没多少感情,事实大概也没差,但不可否认,他们的颜色曾经填满她的青春。即便她鲜少注意到,可就像主角并非风景的照片一样,那些天空,那些绿叶,那些花朵,都是不可缺少的元素。 几个人一踉一跄回到帐篷,伤势不算严重,只有部分擦伤,他们没打算去找校医,洛萤翻出消毒喷雾和创口贴递过去。 杨暮也是参加多人多足的一员,之前还正巧站在慢半拍那名同学旁边,她反应得有些慢,摔得相对要狠上一些,膝盖上划痕斑驳,她坐到洛萤身边,抽纸擦了擦汗。 “疼吗?” 拿水打湿纸巾,轻轻给她擦去上头的沙土,洛萤本想继续帮她处理伤口,又担心自己力气不知轻重,还是直接将东西递过去,让她自己来。 “还好吧……也不能说完全不疼。” 随着喷雾喷出,杨暮神情一滞,消毒总会伴随冰凉与刺痛,不难想象她此时感受,她眨眨眼:“幸亏我之后没项目,这几天也一直不用上晚自习。” 和洛萤放学回家吃饭就回来上晚自习不同,她向来习惯下午回家洗个澡,否则总觉得膈应,但眼下情况洗澡反而成了负担,因此能避免是最好。 洛萤看着她,又抽出一张纸擦擦她的眼角,纸面出现一块小小的湿痕。 “辣吗?” 杨暮一愣,抿抿唇,终于装不下去,丧着一张脸低声说:“辣……” 消毒过后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伤口处理与矿泉水分发完毕,有项目的继续去参加项目,没有项目的各自找地方待着,洛萤和杨暮坐在一起闲聊,无意提起上午后者去附中分区的事,她自己先愣住。 是不是不太好?那算是人家的隐私吧。 她和杨暮关系相对来说还不错,但似乎也没好到可以问这些事的程度……至少现在的她们好像还没有那么亲,杨暮会不会感到冒犯? “哦,你看见啦,也没什么,就是我爸妈托我过去找他们朋友的孩子,邀请人家一家吃饭。”杨暮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顺带还抱怨了两句,“他们自己都能在微信上约,偏不要,非得让我去找人家孩子……我们又不熟,不知道有多尴尬。” 原来是这次…… 读大学时,两人也曾像这样闲聊过,不知从什么话题开始,又在什么话题结束,总之她记得中间杨暮有提起过这件事。 但当时只是笼统说了一嘴,没想到是这次运动会发生的事。 未来,或者说过去交谈的声音隐隐在耳边响起,与不久前才发生的事如同一块拼图被放下,啪嗒一声,拼图与其影子严丝合缝重迭在一起,洛萤蓦然觉得时间像条莫比乌斯环。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理所当然无法覆盖长达五年的习惯,内心感到不安的时候,她还是会下意识摸索胸口的项链——可是没有。 是啊,还没有。 那条项链,是妈妈和爸爸共同准备,在她二十岁那年送她的生日礼物,和项链一起的还有一对耳环与一枚戒指。理由是她长大了,自然该有一套自己的小首饰。 不能说没有这个意思,但洛萤根据自己那段时间在父母手机里无意看到的短视频历史记录——穷养女儿造成的悲惨后果案例报道,推测他们主要还是担心这个。 她哭笑不得。 他们不是那种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不算太差。上大学前她的零用钱不多,但平常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大多也用不着花自己的钱,除了那些小零食还有文具,其他的跟家长提一句就能到手。上大学以后,每个月除了生活费和零用钱还有各种衣服资金、旅游资金不定时打来,她甚至可以靠这些攒下不少私房钱……也不知道她爸妈怎么将穷养这词跟她联想到一起的。 大概,爱总是小心翼翼,时常感到亏欠的。 洛萤没有耳洞,也不敢打,所以耳环被搁置,但项链和戒指还是可以戴的,将二者组装在一起,她乐意将家人的爱戴在身上。 但在转移不安、焦虑等方面,其效果并非全由项链与这枚戒指提供。 ——还有洛烛送她的。 第十七章礼物 时间倒回洛萤二十岁生日那天,白天他们一家到徽望和外婆一起吃午饭,晚上回到琼野,爸爸直接把车开到某家高级餐厅前——为了她的生日,他们特地在此订了包厢。 烛光漾漾,音乐流淌,来自父母的礼物被摆到她面前。 洛萤先是不知所措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爸爸,最后看向坐在她右手边的洛烛,不解、疑惑与喜悦交织在一起,复杂的情绪令她心中汹涌澎湃。 “感动到说不出话?”弟弟这样调侃她,顺手提起她的右手,两人手指的温度交织在一起,他捏起那枚戒指套入她的中指。 这一动作行云流水,洛萤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张张嘴,声音硬生生噎在嗓子里。她瞄了眼手上的戒指,目光心虚扫过父母的脸,心中暗骂洛烛这家伙做事随心所欲,要是被爸妈看出点什么怎么办…… 然而,不可否认—— 她很开心。 洛醒枝和洛寻峰皆用温柔慈爱的目光注视着被他们呵护长大的孩子们,见到这一幕也只是乐呵呵说:“好好好,让弟弟给你戴上。” 姐弟感情好,他们当然欣慰。 洛烛挑眉得意。 洛萤微笑,桌底下用力踩了他一脚。 “哎——妈,这个就我姐有啊?” 她踩得用力,洛烛差点没忍住,幸亏反应够快及时转移了话题。 “怎么,你也想要?”洛醒枝好笑地看着他,“你要这些有什么用?” 洛寻峰和她想到的不同,他笑:“也没见你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过,想送喜欢的人啊?这样,爸爸借你笔钱拿去用,不收利息,你慢慢还就行。” “说什么,哪儿跟哪儿……”一时无语,洛烛顾左右而言他,“我这是抗议你们区别对待,我姐二十岁有礼物,我没有是吧?” “你满二十了吗?现在着急计较起来了。”洛醒枝摇摇头,“明年三月才十九呢,急什么。” “怕你们忘呗。”脑袋懒懒散散搁到他姐肩上,洛烛理直气壮。 “又跟你姐撒娇,坐没坐相,没个样,快起来别压着姐姐。”妈妈嗔怪。 “这话说得,爸妈哪次给你们买东西,漏给你了?来来来,你好好讲讲。”爸爸也笑瞪他。 一来一去的拌嘴,洛萤边听边笑,瞄着手头的戒指,钻石闪烁淡淡光芒,她突然开口:“我送你好了。” 正趾高气昂跟父母玩回合制的洛烛愣住。 “想要戒指的话,姐姐送你。”她这样说,食指刮过他的鼻子,戒指冰凉的触感拂过他的鼻尖。“爸妈到时候给他准备其他的礼物吧。” “臭小子讹到你姐身上是吧。”洛寻峰笑道,确认女儿没在开玩笑,他又笑儿子,“姐姐对你这么好,你要怎么报答,姐姐生日你准备什么了?” “岁岁就会惯他。”洛醒枝也无奈。“姐姐疼你,你可也得疼姐姐。” “我什么时候不疼姐姐了,礼物早准备了。”咕哝着,洛烛转头将下巴搁他姐肩上,“以身相许可以吧,再给我们岁岁当牛做马一百年。” 洛萤歪头看着他投过来的目光,飞快眨眼,只希望灯光色调足够温暖,不会暴露自己脸上的温度。 父母只当他说得夸张,也没怀疑他的话,毕竟他们家两个孩子从小到大都是相互扶持照顾长大的,理所当然会继续这样下去。 晚饭结束回家,众人洗澡歇息,临睡前洛烛悄悄潜进姐姐房间,献上他独自准备的礼物。 “嗯?送了什么?”姐姐好整以暇靠在枕头上,扬起下巴拿腔作调,边拆边问,“怎么不在餐厅里送,怕拿不出手啊?” 洛烛撇撇嘴。 他姐是典型的窝里横,尤其对他横,甚至可以说……只对他横。她面上待人温和冷静,说话温声细语,只有常年直面她真面目的洛烛才知道他姐也怪喜欢损人的,但他自认脾气好,不跟她一般计较,何况—— “……这不是撞了吗。”他不甘心地嘟嚷,坐在她床边。 “撞了?撞什——”蓦然顿住,洛萤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造型熟悉的小盒子,手指微微颤抖。 不是吧……? 咔。 香槟色的盒子被打开。 戒指。 又是戒指。 “你……”洛萤甚至不知从哪里开始斟酌语句好,戒指样式乍一看简单,仔细打量却发现是以莫比乌斯环作为灵感设计。“……什么时候准备的……” 细密的睫毛边缘染金,颤动时在眼睑落下扇块阴影,洛烛没有回答,而是将戒指取出,持起她的手,同几个小时前一样,小心为她戴上。 明明都是戴戒指,都是弟弟替她戴上戒指,这一次却比之前还要让她紧张。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一瞬不瞬盯着洛烛,似乎比起戒指,更吸引她的是眼前的人。 比起中学那时,洛烛长开不少,不但腮上少了许多青涩的痕迹,眉眼也更加成熟,然而当他勾起嘴角笑的时候,她依然能窥见稚气的色彩。 因为他是她弟弟吗? 不管多少岁,他的身影在她眼中总能与过去某个阶段重迭在一起。 正如此刻,他垂着眼注视她的手指,眼神专注,嘴角微微翘起,柔和的神态犹如夏夜一缕清风从指尖流淌而过,让她想起数年前那个繁星点点的夜晚。 冰凉的触感落在食指上。 永恒。 无尽。 循环。 他想表达的是什么? “姐姐,生日快乐。” 他在她手心落下一吻。 事实上,洛烛这份礼物准备得比家长要早得多,甚至姐姐的手指尺寸还是他为父母提供的,不过他的礼物本来就没法光明正大送出去,背地里悄悄塞过去也心满意足。 他知道,今晚过后,这枚戒指再也不会出现在她手上。 洛萤能明显感受自己脸上的温度变化,热气甚至扩散到全身,叫她恨不得躲进冰箱。她抿着唇,不由自主扭捏地卷起半只手指,藏入掌心。 “这是……对戒吗?”她小声问。 “只是单人的。” “为什么?” “姐你……想跟我戴一对?” 什么——! 洛萤慌忙闭上嘴,顿了几秒才装模作样板起脸:“没有,我就问问。” 欲盖弥彰。 可爱。 他的姐姐。 倘若人的心中真有一头小鹿,他心中那头一定在此刻狠狠撞上了树干,然而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却丝毫不影响它甩甩头继续快活蹦哒。 心中的悸动操控着身体,洛烛忍不住凑过去,在姐姐唇上轻快啄了一口,欲起身却猝不及防被他姐揽住脖颈按住后脑压下,他眨眨眼,顺势倒在姐姐身上。 好重…… 她的弟弟不是小孩子了,被他这样压着当然会感到难受,但洛萤丝毫没有推开他的想法。 芦荟香气萦绕在身侧。 为什么会这么香? 小烛。 都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多是臭的,她弟弟却很少留给她这个印象……唔,他洗澡的时候到底用了多少洗护用品? 啼笑皆非的思绪从脑海中漂浮而过,她阖上眼,悄然翕张嘴唇,轻柔地含住弟弟柔软的唇瓣,小心吮吸,像是品尝万分喜爱的食物,每一口都无比珍惜。 他,是她的所有物。 将他藏在自己怀中,她就能独自占有他。 洛萤半拥着弟弟,手指插入他的发间,指腹下的皮肤带着温热,舌缓慢舔舐唇珠,描绘他的唇形,这才缓慢探入口腔,下一秒被对方迅速勾缠。 “唔……嗯……” 如同被按压着耳根,洛萤耳边听见的尽是咕啾的气泡声,声音敏感敲击着鼓膜,一股痒意从耳蜗向外蔓延。 索取般吮吸舌尖,两人唇舌难舍难分,耳鬓厮磨,亲吻换气期间,鼻间嗅到的皆是对方身上微妙不同的气味,以相同的芦荟香气作为底子,恍惚中他们仿佛水乳交融在一起。 她……和洛烛? 绵长的吻持续到她实在撑不住时才结束,洛萤满脸通红,眼眸氤氲,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与弟弟对视,洛烛忍不住再次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 “姐……你好像在勾引我。” “嗯?”洛萤听清他的话,顿时竖起眉,不带力气捏住他的嘴,“明明是你……勾引我。” 洛烛歪头看她,嘴唇好不费劲脱离她的手,眸子盈亮水润,脸上同样一片潮红:“那姐姐,被勾引到了吗?” ……废话。 揪住他的衣领,洛萤又把人拉过来亲了亲,接着将他推开——再让他压下去,她真的喘不过气了。 “呼……晚安……” “晚安……姐。” 交错的手指相互摩挲,细腻的触感让人依依不舍,然而夜深了。 还是得放开。 晚安。 …… …… 不习惯戴在手上的戒指被一起挂在颈上,作为她幸福感与安全感的重要来源之一,哪怕那段关系结束,她也从未想过将洛烛送她那枚戒指摘下保存起来。 然而现在,不论哪一枚都不在她手边。 运动会最后一天,颁奖之日,家长终于挤出时间赶来。散场之后,洛萤和爸妈站在一起边聊边等弟弟,突然听见有人喊她名字。 茫然扭头一看,许瑨正在那头冲她招手。 洛醒枝也跟着她看了看,问:“岁岁,同学找你?” “好像是……妈妈,我过去看看。” 许瑨找她做什么? 难道自己有东西落下了? 洛萤满头雾水站到许瑨面前,下一秒就看见对方身后神情腼腆的人。 “他找你。”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洛萤心脏猛然一收。 “同学,不,学姐……” 看样子,他已经知道她高他一年级了。 林之珩欲言又止,声音很轻:“不好意思,其实是我……我……想认识你。” 他的神情和洛萤记忆中那个自然大方的男生有一定出入,她注视着他,原来他也有过这样青涩的时候…… 但到此为止了。 曾经的林之珩察觉到她和洛烛之间的微妙氛围,坚信她只是从小到大依赖弟弟,依赖成了习惯,只要她将这份依赖寄托到其他人身上,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他的话,和她曾经一闪即逝过的想法不谋而同。她无法否认自己对洛烛的依赖。 可是,只有依赖吗? 她不知道。 因为没有喜欢过其他人,所以无从对比。但回过头来注视这一路痕迹,她意识到——这场闹剧,从一开始就诞生于她的自私。 独占欲是可怕的怪物。 她无法理解,难以想象,一直以来都被她依赖的弟弟,洛烛,怎么能有属于别人、成为他人依赖的一天? 冲动,放纵,误以为是喜欢,接着无法挽回。 可不论那份感情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她清楚——这些都与林之珩无关,她也不会再把他牵扯进来。 “谢谢……但抱歉……我……”洛萤垂下眼睑。“我不想。” “……” 直白的话语让氛围顿时僵硬起来。 “哈哈,学弟,都说你会搭讪失败了吧?我们洛萤可一直都是专注学习的乖宝宝。”好在许瑨见势不妙,连忙跳出来缓和气氛,林之珩尴尬的表情终于松软了些。 “嗯……是我太冒犯了,抱歉,学姐。”酒窝再度浮现,他露出浅笑,眉毛却纠结地摆成八字,停顿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说出口,“学姐……我……我,我知道这也很冒犯……但……能不能,和你握一下手?” 握手。 洛萤想起烧烤店那次,他伸来的手。 那是开始—— 她伸出手。 就让这成为结束吧。 * 小林暂且下线,还会不会上线不好说,剧情还没想那么远……如果后期突然上线请不要奇怪 第十八章关联 回到父母身边,弟弟姗姗来迟,一家人在外面吃了午餐。中途洛萤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发现洛烛正站在共用洗手台附近发呆。 她将目光移向洗手台上方的镜子,明净的镜中洛烛的神情似乎有些黯淡,她最喜欢的那双眼也显得失落。她站到他身边准备洗手,他蓦然回神,两人的视线在镜中有那么一瞬交汇。 洛萤垂下眼,注视着水流滑过掌心,又顺着指缝漫下,触感轻柔细腻,她下意识捏了捏,手指贴合在一起,犹如瀑布敲击岩石,顿时有几粒水花飞溅出去。 不但她自己深受其害,就连旁边的洛烛也没能幸免于难。 “嘶……姐,你故意的?” “是你倒霉。”故作严肃抿起嘴唇,将手撤出温感水龙头感应区域,洛萤抽出一张擦手纸。 “就帮你擦啊。” “嗯?你前面不也有纸?”臭小子没事找事啊。 洛烛撇撇嘴,也随意抽张纸擦了擦,接着将纸团捏进掌心,转身面对她,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怪怪的。 将揉成一团的纸巾丢进垃圾箱,洛萤侧头看他,不解问:“怎么了?” “姐,你……今……”顿了顿,他摇摇头。“算了,没什么。” “什么?”洛萤不明所以,觉得他怪怪的。“我怎么了?” “没什么啦,回去吧,差不多该走了。” “……你故意的?”这样不是会勾起人的好奇吗? 洛烛不回话,只是迈大步伐,越过她好几步距离才放缓脚步。洛萤蹙眉跟上去。 怎么了? 跟她闹别扭似的。 回座位的路上,一对母女与他们擦身而过,小女孩餍足地抱着一桶奶茶,喝得眉飞色舞。洛萤瞟了几眼,突然开口:“我也想喝奶茶。” 舌尖还有饭菜残留的味道,她想喝东西缓解一下,奶茶不错。 “别吧。”洛烛耸耸肩,“你生理期差不多了,不太好。” “……” 他怎么总比她记得清楚,不说洛萤还真差点忘了这事。 果然,运动会过去两天,经期如约而至,病怏怏熬了几天,再度恢复平常的状态时,距离十二月只剩一星期,气温也跟着逐渐转凉。 英语老师离开教室前随口吩咐课代表将作业送至办公室,班长兼英语课代表的季思菱点点头,立即起身招呼着收作业,接着整理讲台上一迭作业本。 因班里人数有限,作业其实并不算多,然而过厚的习册却显得十分沉重,季思菱勉强抱起,仍是不免手酸。风轻轻掀起最上方的习册封皮,封皮拍到她的脸上,她只好仰起头,用下巴控制好它的移动范畴。 刚从卫生间回来的洛萤险些在门口和她撞上。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事。”洛萤略一思考,伸手取下一半习册,对上季思菱疑惑的双眼,“我帮你拿吧。” “啊,不……嗯,那麻烦你了。” 依季思菱在班里的人气与地位,其实不论她开不开口都应该有不少人前来相助,然而她很少顺承其他人的帮助。拒绝得多了,除非她自己开口,否则其他人都不会主动上前帮忙。对她来说,只要是能够自己解决的事情,用不着麻烦其他人,也不必因此欠下一份人情。 ——哪怕在对方眼里只是举手之劳,根本不算人情。 不过…… 并肩走在一起,季思菱悄悄打量洛萤。 偶尔一次,也没关系。 人对人的好感,偶尔来得没缘由,她对洛萤就是这样。尽管从高一到现在,两人的关系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同学,交流的话题从未离开过老师,作业,班级——何况他们其实也没聊过几句话,可她就是有些在意洛萤。 可洛萤性格不算热情,即便表面待人和气,也不怎么喜欢和其他人打交道,就是想要和她交好,成为朋友,季思菱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好。 这——或许是个机会。 英语班。 她记得群里新出现的名字。 “我……我看见,呃,你的名字……”她磕磕巴巴开口,意识到自己的笨拙,羞窘的情绪浮上脸颊。“寒假,你也要去……” 天呐,她什么时候这么嘴笨了! 大概知晓她在说什么,洛萤点点头,接过话题:“嗯,英语,我也看见你名字了。”虽然她也不擅长聊天,但随便捡两句还是可以的。 结果从教室到办公室,加上回来的路程,洛萤已经在两人断断续续的谈话中了解到季思菱和那位莫老师莫疏雪住一个小区,两家也算老相识了,莫家还有一个女儿叫莫疏楼,高她们一届,在附中读高三。 不知不觉掌握到完全没想要了解的信息,洛萤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感到几分新奇,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和季思菱聊这么多,虽然聊的基本都是其他人的事情…… 可惜到教室了。 季思菱意犹未尽,留下一句“下次聊”,恋恋不舍挪回自己位子,洛萤座位离门口更近一些,先她一步坐下,抬眼便对上杨暮略显诧异的眼神。 后者和她相处了一年多,对她内敛性格也算有所了解,不认为她会突然与其他人火热开聊。 边取课本边简单解释几句,洛萤本以为这事就这样结了,想不到杨暮听完思索片刻,迟疑发问:“你们说的英语班……是一个姓莫的老师上课吗?” ……怎么回事? 这是件很有名的事吗? 怎么大家都知道? 还是这个世界真有小到这种地步? 洛萤好奇看向她,点头肯定:“对,你也参加了?” 不过之前好像没看见她的名字……最近加进来的吗? “那倒没有。”杨暮抓抓发尾,在脸上扫了扫,“我爸妈朋友孩子有去,他们也问过我,但……我懒得,寒假就那么长。” 无需解释更多,洛萤完全能够理解她,毕竟上一次她的想法也差不多,不想跟陌生人打交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确实也想在假期多躺几天。 “话说回来世界还真小……” “是啊。” 上次她放弃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一次补习班能直接间接关联到那么多她认识的人。 随着一场场雨,冷空气卷入十二月,掠过没多少存在感的秋季,琼野的冬天开始了。 洛萤逐渐沦为起床困难户,每天都需要家人三番四次把她从床上拉起。家里人无奈,她自己也有些茫然。她确实有点赖床的毛病,但印象里不至于这么严重,不然早在外地工作时她就因起不了床被辞退了。 为什么这阵子会那么古怪? 闭着眼睛漱口,洛醒枝担心她站着站着睡着了,便在一旁看着她,突然吐出一句话,洛萤猛然惊醒—— “岁岁是不是太缺乏锻炼了?” 缺乏。 锻炼。 不想承认,但……难以反驳。 她先天身体素质不大好,但又不至于到能免体测的地步,所以该练还是要练。可她懒,总是临近体测才开始抱佛脚,体测一过继续摆烂……初中到大学都是这副死德行,妈妈这话一出,她真的无处遁形。 话又说回来,今年的体测好像也近了,再过两周?总之差不多那个时间段,现在刚好适合抱佛脚训练。 不过想是这么想,真让她动起来,她又有点不情愿,这种时候要是能有个人出来逼她就好了…… “正好,姐姐这周末跟我去爬山,也算锻炼一下。” 从卫生间门口经过的洛烛丢下这句话,顺利把妈妈吸引过去。 “爬山?爬什么山?就你们两个?安不安全呀?” “行香山,就我俩,反正不会把她卖了。” “怎么说话呢,要你姐怎么着了,你也不用回来了——唉,出门锻炼锻炼也好……注意安全啊。” “知道啦。” 客厅那头传来母子交谈声,洛萤侧耳听了两句,转回来继续漱口。将洗脸拖到最后一步,她打开水龙头,硬着头皮往脸上拍了两把冰水,终于哆嗦着溜回房间换衣服。 嘶,好冷。 要一早知道他们是在大冷天去爬山,洛萤是怎么都不会答应的,可惜晚了,眼下又有家长的赞同,不论如何都推拒不了,只好应约。 锻炼。 唉,锻炼。 周六当天,尽管天气预报说会回温,但不到四点就被弟弟从床上揪起来的洛萤显然无法感受到这点。起床,洗漱,吃早点,出发……几乎全程她都扒在洛烛身上,唯一清醒的时刻,还是迎面吹来的冷风刺骨,冻得她一哆嗦,终于睁开困乏的双眼。 “真的……要去吗?” “姐……你答应我的。” “也没有说一定要这个时候去吧。”洛萤咕哝着打了个哈欠,“明年——” “你干脆说十年后再去呗。”洛烛凉凉开口。 “那也行。”洛萤没睡醒,心情也不怎么平顺,才不想哄他。 这阵子洛烛看似和平日没差别,但偶尔又会故意流露出别扭的态度,这种故意还不是以往那种故意调侃玩闹那种,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拧巴。 仿佛在纠结什么,试探什么。 然而到底是什么,洛萤不清楚,她只能隐约察觉到他似乎越来越烦躁、焦急。 为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感觉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已经成长不少,可相比过去的高中生涯,她觉得自己不懂的事情更多了。 尤其针对洛烛。 他们明明是一起长大的亲姐弟,为什么越是相处越是不了解对方? 难道是因为她二度人生导致的蝴蝶效应? 从前的弟弟似乎也没有这么难搞吧。 第十九章坏人 不管怎么说,行香山还是到了。 大清早来爬山的人比想象中多,情侣,亲子,大家庭……男女老少大狗小狗样样不缺,听着耳边小孩子兴奋的尖叫声,洛萤没睡醒的脑袋隐隐作疼。 此时天还是黑的,但山梯两侧皆有隔着一定间距的灯光,天色对登山影响不大。行香山不是很高,不出意外他们能在天亮之前抵达山顶,洛烛拉着不情不愿的姐姐,正式开始他们今天的安排。 沿着台阶向上走,洛萤扬起头,仰望颜色不一的天空,颈上围巾微松,身边人伸手替她围紧,她瞥他一眼,只看见他染着灯光颤动的睫毛。 这个人,是她弟弟啊。 她当然不是今天才知道,却莫名在这一刻感到久违的清醒。 心脏抽动。 眼睛再次看向天空。 靠近山这一侧的天是深邃的,蓝色紫色都揉碎在漆黑的天幕之中,向外延伸,与其接壤泛着斑斓色彩的则是受光污染严重的天宇。天穹之下,黄点白点串成一张荧光点点的大网,编织着整座城市的美梦,尽管这座城市或许从未歇息过。 一步,两步,一层,两层,凌晨,清晨。 过于冷冽的风从面前摇曳而过,仿佛夹带着宇宙的讯息,将不知何年何月何处的声音带到她耳边。 那是无奈又调侃的语气。 “——所以,你就是太缺乏锻炼了,姐姐。” 雾霾蓝色调的阴影落在背对着东边的洛烛身上,还不到太阳升起的时候,然而光亮已经足够洛萤在此时看清弟弟面上的表情。 一脸好笑。 “……要你管。”边扶在他手臂上休息边抬头瞪他的姐姐,丝毫没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自知之明。 “才爬多久,你这身体素质,到底怎么过的体测。” “说了不用你管。”被他念叨得恼羞成怒,洛萤狠狠掐住他的上臂。 然而不知何时起,她弟弟的手臂上已经没有能任她掐捏的软肉了,一爪子下去,顶多能捏起一些皮。 仿佛一脚踹到空气里,落空空的感觉使她气闷,只好撇开头不看他。 还不如在湿气浓郁的宿舍里睡觉。 她到底为什么要答应他出来爬山? 四月的清晨,远处天际微光浮现,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的洛萤是真的腿脚发软,若不是骨子里的矜持撑着她,她真想像不远处那家人一样,一屁股坐下休息。 她时常反思自己的脸皮总在不该厚的时候厚,不该薄的时候薄。 “照这个速度,可能看不到日出了。” “那就不看。”本身对什么日出就没有执念,洛萤既没被激将到,也不感到愧疚。她就像个任性的孩子,而包容她的人就在面前,一直都是。 “唔……那要在这里休息吗?”洛烛张望四周,“歇一会儿我们下山?” 他屈服得很果断。 既在她预料之中,又让她心中升起一股新的不满。 什么啊……都到这里了。 就这样回去,不是太可惜了吗?白费那么多力气。 她默不作声,不拒绝,但也不肯定。 没等到回复,洛烛回头看她,两人无声对视片刻,流光在眼底打转,千言万语融入沉默的空气,他睫毛颤了颤,突然闭上眼。 手指微微蜷缩,洛萤垂眼,专注打量石阶工整的纹路,甚至数起上头的沙砾。 一粒,两粒,三粒…… “姐……”低下去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妥协,然而洛烛长舒一口气,接着说出口的不知是抱怨还是陈述,“你真是……又这样。” 对啊。 又这样。 就这样。 怎么了?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的脾气…… “就想让我逼你……”没好气的腔调。 洛萤终于再度抬起头,又一次对上弟弟藏在阴影里那双眼,她知道,他没有生气。 眉蹙着,嘴角却微微上扬,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无奈表情,洛烛摘下她的手握在掌心,另一只手戳戳她的脸,声音很轻。 “姐姐……你就是想要我做坏人。” 两边都想要。 全都想要。 哪怕双方矛盾。 心中有倾向吗?不好说,她不想做出选择。 ——那能替她选择的人只有一个人。 由他替她决定去向,由他来担当风险,由他来承受她不愿意面对的选项后果。 所有责任都交给他。 猜中她不愿意面对的心思,她不会承认,猜错,她也不认。她只负责指责埋怨,不论他选择的是哪一边。 就是这样任性不讨喜。 “……不行吗?” “……”视野里的他,嘴角上扬的幅度又大了些,她的身影在他的眼中摇晃,犹如水上晃动的波痕。“没有不行。” “没有不行……”柔和的嗓音轻轻重复,恍惚间她似乎听出一丝令人不解的欢悦。“姐姐,只要你需要……我来做坏人就好。”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这样明白她,包容她,哪怕是妈妈和爸爸都做不到这点,她无比清楚。只有她弟弟,只有洛烛,会这样成全她的贪欲。 “所以——”他侧身看向东边,清晨青蓝色的光线在他侧脸上书写世界的呼吸,俊朗又柔和的轮廓,“我们继续走吧。” “……我不要。” “我不管。” “我不要。” “说了不管你。” 就这样用力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往继续向上爬的道路。 对。 就是这样。 “被逼无奈”的她,不得不向上走。 他替她做出了选择,在她给出的选项里。看似是她不得不听他的,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缰绳始终在她手上。 这是只属于他们的默契。 那一天,他们走走停停,却还是赶在日出之前抵达山顶,然而最后谁都没有心思欣赏太阳升起的美景。 世界披着光纱,将旖旎的色调融入天地,万物都氤氲模糊起来。露珠从一片普通的叶子上悄然滑落,盈缩着世间光亮的水滴藏起某个角落里发生的故事。 影子在日光中拉长。 凑近的温度。 呼吸交错。 两人的轮廓一同融化在白色的光中。 浑然一体。 ——那是洛萤二十岁时的四月。 又一次抵达山顶,此时的心境与似乎那时截然不同。 ……也是。 那时候的她,还没想过会和洛烛分开。 亲姐弟之间,明明不可以。她当然知道,但并不理会,执拗认为他理所应当待在她身边,就算不能公开,就算只能偷偷摸摸相处……只要他们两个彼此相伴就好。 可是现在…… 到底能不能想起呢? 最初的最初,还是普通姐弟的他们,是什么模样? 目光所及,光芒交汇之处,似乎出现了两个小孩子。 幼小稚嫩的形象宛若根据记忆与想象塑造出来的伪物,她以毫无可能的第三人视角,注视着聚在一起玩耍的两个孩子。 他们在搭积木。 高楼竖起,又摇摇欲坠。 你们当时,想过吗? 日后的分别。 眺望橙粉色的天空,眼睛稍微感到刺痛,画面有那么一瞬失真模糊,难以直视的亮光藏在远方天际线下,呼之欲出,她与洛烛并肩站在一起。 小孩子笑叫的声音,成年人欢声交流的声音,树叶飘拂的声音,林间鸟叫的声音……明明嘈杂的声响沸沸扬扬,四处涌动,她却莫名在呼吸的节拍中听见自己心脏的跃动。 “啊,出来了出来了!” “摄像机摆好了没?” “妈妈,我看不到……” “大家别急,小心,哎,也别挤。” …… 吵吵嚷嚷,却给了她勇气。 “姐——” “洛烛。”止住他的话,双手藏在身后,手指交缠,洛萤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吐出。“天亮了。” “啊?天亮了……嗯,是亮了。”显而易见的事,她这么一提,他感到莫名其妙。 “新的一天……”她转身面对他,鼓起勇气注视着他的双眼,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发抖,“我觉得……我们也应该有个新的开始。” 洛烛没有出声,神情却一僵,怔怔看着她。 他不是蠢货。 几乎下意识就能推断出——这话的言外之意,绝对不是什么关系更进一步之类的东西。 恰恰与之相反。 “这半年来的……胡闹。”她艰难吐出这个词。“该有个了结。” 心脏仿佛漏了个洞,冬日冷风不断灌入其中,将裂口撕扯得更大,直到世界因此破碎灰暗。 疼吗? 不疼,只是感到麻木,仿佛经历过无数次。 “我们,像以前那样相处,也很好……对不对?” 无数次,在噩梦里。 曾经听说,谎话说多会变成真话。可噩梦做多了,也会变成现实吗? 一切似乎都早有预兆,他本应早有准备,却还是手足无措。 “洛烛、小烛……是我不好,那些事……但我们——” “姐。”他异常冷静打断她的话,以一种平静到诡异的态度面对她,“你的意思是,用不着我了?” “……” 该怎么回答? 洛萤毫无头绪。 他是她弟弟,是她重要的家人,他对她的必要性无需多言,可是他的问法太过刁钻,太过奇怪,奇怪到她不禁蹙起眉。 什么叫用不着?这种像指代工具、物品的说法。 她从没这么想过他——真的吗? 迟来的疑问敲响警钟,洛萤诘问自身,陷入自我怀疑。 真的没有吗? 把洛烛当做一件工具,甚至让他接受这个身份,甚至让他心知肚明地维持下去。 可是,真的有吗?如果有的话,如果她现在才意识到的话…… 那个勉强的笑再次摇摇坠坠出现在视网中。 她知道,她清楚,她一直一直一直依赖着洛烛,因为他是她的弟弟。他们年龄相仿,关系要好,总是待在一起,共同话题很多,只要他们想,能话题不重复连续聊上好几天,她还发自内心信任他……对她来说,洛烛既是另一个自己,又是另一个与自己互补的存在。 他毫无疑问是她最亲近的家人,就连妈妈,就连爸爸,也比不过他。 她从未想过其中是否还有其他因素。 工具? 小时候,当她因身体只能待在家里时,总是希望能从他口中得知更多经历,更多故事,然后想象自己也处于其中,他是她汲取外界信息的重要途径。 ——这种工具吗? 她想不出还有哪些方面。 可是上小学以后,他们就无需再像那样通过话语分享外界生活——她已经可以自己探索世界了,即便在那时让他产生这种想法,也不应该持续到今天。 洛烛,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与那双沉寂的眼眸对视,她手指发冷,身后在那瞬间冒起一股寒气。 第二十章庙会 po1 8b s.c om 山上金光万丈,山下阴雨绵绵。 追逐弟弟的身影匆忙下山,直到冰凉的雨丝打湿额头时,洛萤才想起拿伞出来,等到伞面撑开,她的头发已经沾染上湿漉漉的水汽,抬眼张望四方,她在不远处的树下发现洛烛的身影。 他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她却顾不上太多,连忙赶过去将伞撑过他头顶,将止不住的雨珠隔离在外。 冬季的雨阴湿潮冷,粘稠的湿发贴在他脸上,将他的神情掩饰,洛萤什么都看不清。沉默在两人之中蔓延,耳边能听见的只有雨点敲打伞面噼里啪啦的声响,她微启唇,想要说点什么缓和氛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之前山上那个问题,她没有给出答案,还来不及得出答案,他却像不在乎回答一般,丢下一句话匆匆与她擦肩而过。 “姐你……决定好的话……” 十分耳熟。夲伩首髮站:po18ma.com “——我都听你的。” 压低的声调,并没能好好掩饰其中的喑哑。 洛烛……是哭了吗? 她后知后觉回头,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拉远。 心脏酸涩难受,像新开的碳酸饮料溢出密密麻麻的气泡。她又欺负他了……就因为这样,就因为会这样,她才不怀念这时候呀。总是被她欺负的弟弟……她分明不想让他难过的。 喉头梗塞,鼻腔酸楚无比,洛萤咬着嘴唇跟上去。 旭日东升,霞光万道,却没有一束光属于他们。 “姐姐……” 微弱的呼唤险些被雨势遮盖,直到他又叫了一声洛萤才确信不是自己幻听,洛烛真的在叫她。 “嗯?” “……对不起。”她听见洛烛哑着声音说,鼻音浓厚,咬字模糊,“对不起……我会听你的话,不要生我的气……对不起……” 几乎被晨雨埋没的抽泣声。 啪嗒,啪。 雨声倾斜,似有一大滴雨珠砸到伞上,洛萤手头一震,险些没抓紧伞柄,雨水急匆匆流泻而下,打湿他们的衣摆。她懵怔注视着弟弟被发丝遮掩的侧脸,似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她能看见的,只有被他半咬着微微发颤的双唇。很快,就连那唇也被抬起遮脸的手肘给挡住了。 尝试张口出声,却依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空气堵在胸口,闷得她心慌。 为什么呢,洛烛。 为什么要道歉? 该道歉的人,不应该是你吧。 …… …… 面对这场来势汹汹的雨,手头的伞只能说聊胜于无,他们仍是披着一身水汽回到家。 洛醒枝一见他们进门就惊呼:“怎么淋成这样,雨大不会躲躲吗,岁岁还好吧?哎,妈妈就怕你们傻兮兮的冒雨回来熬了姜汤,都去喝一碗——” 洛烛闷声不响点点头,正欲朝厨房走去,被洛萤一把抓住。 “妈妈,让洛烛先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随意把伞塞入沥水架,她急忙拉着弟弟往卫生间走去,“他淋得比我多。”她顶多表面湿了些,他却是里衣都被打湿了。 “我没事,姐你先……” “去洗澡。”强硬地将他推进浴室,洛萤抽下一旁的毛巾搭在他身上,“快,我去给你拿衣服。” “……” 妈妈动作利落,趁他们说话时已经把衣服取来,洛萤将衣服挂在门口知会他,从汩汩水声中分辨出他回应的音调后,她把自己淋湿的外套丢进脏衣筐,这才离开卫生间。 回屋换了套家居服,她走进客厅,洛醒枝朝她招手:“岁岁来,先把汤喝了,妈妈给你吹头。” 吹风机热风呼呼飘来,配合姜汤的作用,洛萤感到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大概还有早上起得太早的原因,此时的她脑袋点点顿顿,窝在妈妈怀里,有些困乏。 “嗯?困了?等等,让妈妈看看——嗯,没发烧……好,去睡一会儿,午饭妈妈再叫你。” “嗯……”她犹豫地偷瞄一眼卫生间,点点头。“那我去了。” 之后该怎么面对洛烛……她还没想好,睡一觉舒缓心情也好。 陷入柔软的被窝,失去意识前,洛萤隐约听见卫生间那头开门的声音,以及……窗外,街边,藏在淅淅沥沥雨声中隐约的节奏—— 咚咚,锵。 那是……鼓点? 意识缓慢下沉。 咚咚。 好熟悉…… 锵——! 近在咫尺的敲击,声响犹如耳畔惊雷,震得洛萤大脑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直到被弟弟拉远还有片刻耳鸣,半晌才眨着眼缓过神来。 “姐?你还好吧?” 身旁的洛烛边问边将她拉进一家奶茶店,玻璃推拉门将外头的响声削弱不少,两人捡了个空位。 “嗯……”洛萤揉着太阳穴坐下,长叹一声,“好吵……” “毕竟是庙会嘛。”洛烛倒是不以为意,给两人各点杯果茶后坐到她身边,“你要不适应,我们等一下直接回酒店休息吧。” 不坏的提议。 不过……来都来了,就这样回去会不会有点不够意思?洛萤沉默不语。 “……你又来了。” 对。 又。 真正的坏人又在逼迫她弟弟。 然而身为坏蛋代言人的弟弟并没有感到不满,丢下那句无语的陈述之后,他迅速开始搜索行程:“那——我们往河边走。” “河边?” “嗯,就是河边,位置好像有点偏。昨天我们就逛了这边,那边没去,听说那里有段灯笼走廊,刚好去看看。” “听起来人也会很多……” “还好吧?”洛烛看向门外,“这边应该才是最热闹的,但也没到人山人海的地步,那边不至于会比这里夸张吧。” “唔……” “而且那边路面没这边宽,应该不会放面大鼓在你耳边敲。” 有点道理……? “最重要的是——”洛烛扬起嘴角。“我不管你想不想去,反正我想去,你得听我的,姐姐。” ——这是代言人专属特权。 她给的权力。 洛萤抿着唇移开眼,沉默十几秒,淡淡开口:“做好了,去拿。” 果茶。 …… 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拐过前面的小巷就来到河岸。 岸边的栏杆与地面搭配小镇的古朴风格,表面皆采用木质纹理的图案。踩在木褐色的地板条上,洛萤仰头打量头顶上方交织成网的小红灯笼,顺着起点位置看向末端,古树巨大的树冠舒展开,朝着天空伸出枝叶,宛若承接上天恩赐虔诚的手。枝干上似乎也挂着若干小灯笼,远远看去,就像藏在绿叶中成熟丰满的果实,很是喜庆。 比起不熟悉的庙会,她觉得这更像提早庆祝新年的场合。 树下人流繁密拥挤,洛萤没有急着走过去,而是停在栏杆前,望向河面。河水流淌,隐约有游鱼闪过,水面圈圈涟漪扩散交错,波光粼粼。 她趴在栏杆上,又侧头看洛烛。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后者也将注视水面的目光转回她身上,静静对视几秒,他歪着脑袋不解发问:“怎么了,姐?要喝水?” 他疑问时,眼睛总会稍稍睁大,看着圆溜溜的,有些俏皮,有些孩子气,过于明亮柔和的眼神又像只温顺的小兽,洛萤有些手痒,想要摸摸他的头,直到他的头发被蹂躏得乱七八糟。 可这是室外,还是光天化日之下,就算洛烛不介意她也会感到羞耻,暂且作罢。 “嗯……给我吧。” 从弟弟手里接过果茶,酸酸甜甜,冰冰凉凉,勉强压下去她心中的悸动。 终于朝着人群聚集的树前走去,两人站在外围旁观了一会儿才知道这里在免费分发小灯笼,然而人多拥挤,洛萤还是拉着弟弟走开了。 不知不觉,手从腕骨向下移,温热的掌心相贴,两人十指交缠牵在一起。 小的时候,他们也常牵手。有时候是因为长辈要求,有时候是模仿大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成了习惯,以至于不能保持“习惯”时,她感到慌乱。 如果不能握住弟弟的手,那她应该抓住谁呢?还能抓住谁呢? 这个想法在脑中一闪而逝,不知怎么,那一刻她心脏加速跳动,喉咙干燥,手头力气无意识加大,仿佛在确认什么。 什么? 我。 他。 对洛萤来说,洛烛是什么? ——弟弟。 毫不犹豫的答案。不需要区分,也不需要冠上其他名号其他身份,洛烛是她弟弟,一直是,永远是,哪怕让她承认自己是会对亲弟弟下手的人渣,她也不会去设想洛烛不是她弟弟的情况。 她依赖他,喜爱他,亲吻他……都是因为他是她的弟弟。她清楚,却想不通究竟是哪些方面出了问题,为什么她会在笃定对他情感的同时感到……迟疑? “姐,我们要去哪里……?” 蓦然回神,洛萤抬眼,发现两人已经离开了灯笼走廊,眼下正在某条眼熟的小街里。 “前面……好像有间庙。” “嗯?啊……对,好像有,要过去看看吗?” 洛萤点点头。 昨天经过这里时,他们只在庙门口瞄了几眼,这还是第一次踏进去。 烟雾弥漫。 她看不清此间神明的模样。 跟随其他人点香上香,但到抽签的时候,她犹豫着拒绝了。她不抽,洛烛自然也没那个心思,两人欲退出寺庙,突然听见一道声音说后门有个许愿池。 来都来了,游客们自然不会错过,洛萤也和弟弟一起过去看看。 穿过小庙后门,空气顿时清新不少,追随小物丢进水中传出的“咕噜”声,两人来到所谓的许愿池前。不大的池中银闪闪一片,乍一看有些花眼,水波晃荡,又一枚硬币落入水中,紧接着响起撞击同物品的声音。 叮咚。 “我身上没有硬币……”扫码支付的时代,别说硬币,就连现金也没几分在身上,洛萤一时感到尴尬。 “我有——”洛烛也翻了翻口袋,眼睛一亮,“一个。”他递给姐姐。 “只有一个啊……” “一个就够了。”洛烛耸肩,“我不用许愿。” “什么愿望都没有?” “唔,也不是,不过用不着许愿吧。”他看着许愿池,神色没有多大变化,“顺其自然……就够了。” 顺其自然。 也就是,不强求。 洛烛……你求的是什么? 她想知道,又不想知道。 …… 昏沉沉醒来,洛萤放空大脑片刻,取过手机看时间,发现临近十二点。屋外的雨还在下,但肉眼可见变小了,空气中飘浮着饭菜的香气,想来很快就是午饭时间。 厨房做饭的动静掩盖住开门的声音,她悄悄溜进弟弟的房间。 洛烛,应该没有再出门吧?应该也在休息吧? 光线遮得严严实实的房间内视线昏暗,可她听得见空气中脆弱的呼吸声。 ……似乎有些不对。 凑近床边,热气腾腾,她心中咯噔,下意识抚上弟弟的额头。 好烫…… 滚烫的温度在手心凝聚。 * 【悲报】没有存稿了TT大家之后随缘见 第二十一章毛病 39℃。 将温度计放到一边,跟父母说了声,又取来药哄弟弟吃下,洛萤手掌翻来覆去贴着他的脸,灼热的温度让她惴惴不安。 洛烛全程都没有清醒过,就连吃药也像下意识听从指令行动。 “岁岁,让弟弟睡吧,你先出来吃饭。”负责午饭的爸爸在门口朝她招手。“小心别被传染了。” “……嗯。” 魂不守舍吃完午饭,妈妈又去给洛烛测了一遍体温,出来后和他们商量,若是下午还不退烧就带他去吊瓶水,又警告洛萤这几天和弟弟保持距离,小心感染。 女儿身子弱,真要染上,估计又得躺上几天。 洛萤面上乖乖点头,却没有半点听从的意思,等父母回房休息之后,她就再次轻手轻脚潜入弟弟房间。 热空调的风声轻微,倘若不站在风口下,她甚至感觉不到多少暖意,走到床前,她又习惯性摸摸弟弟的脸,注视着他的眉眼出神。 房中很暗,没有开灯,窗边是不透光的窗帘,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在这种晦暗的视野中,看清他的脸。 可她确实看到了。 明明一直在睡,他的神态却带着深深的疲倦,清浅的呼吸没有规律,时快时慢,像是在梦魇中微弱挣扎,夹着令人忧心的无助与脆弱,让她忍不住凑近他,将自己的脸也贴上他的脸颊。 光滑的肌肤依然炽热。 若此时有光,想来他的脸上一定是红彤彤一片吧。 她心中难受不已。 弟弟身体好,从小到大很少生病,当然有让她嫉妒过,可这不代表她愿意看见他生病的模样,何况还是因她而起的病情。 身体再好,他也不是铁打的,冬季冰凉的雨水浇灌到身上,又在冷风中吹了一阵,她早该想到会这样…… 不知不觉鼻尖一酸,莫名地,感到面上的温度又热了几分,那是窘迫难过的温度。抬起脸,她像小时候一样,在弟弟脸颊上轻轻吻了吻,起身坐到他床边。 她还不想走。 结束关系是她提的,按耐不住自己的也是她,如果不能像当初一样长期独自在外地生活,拉开彼此的距离,她一定会和洛烛藕断丝连。 她明白自己的坏毛病。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环境,熟悉的相处,熟悉的人……家是她习以为常的舒适圈,只要待在这片区域内,不论想做出什么样的改变,最终她还是会回到原点。 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懒散”。 工具吗? 她该正视,该承认的。 她早就习惯在洛烛身上寻求……什么东西。 什么呢? 安全感?安心感? 杂乱无章的频率在脑中断断续续,然而她却在这一刻模糊领悟到——若是她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此处的她,正是因逃避而存在的。 …… …… 不强求……难道是错的吗? 昏昏沉沉的意识深处,一道声音如此发问。 朦胧间仿佛回首看见了“过往”,陌生的画面却让他感到异样熟悉,硬币银色的光芒落入小小的池中,水面波澜起伏,姐姐闭上了眼睛。 她在想什么?许了什么愿? 不论是什么,只要他能帮上忙,只要姐姐需要他,他都会去做。 这是洛烛存在的意义。 温度在上涨,身体犹如浸泡在火中,疼痛而脆弱,视线摇曳着陷入模糊,姐姐的身影也化为一团看不清的轮廓,他下意识想要抓住她,却只有一缕风从掌间穿过。 ……对。 抓不住的。 他清楚,他不能。能做的只有等待,除非“抓住她”是姐姐的要求。 但—— 他可以看着她,可以跟着她,保持着距离跟在她身后……对吧? 灼烧的温度熏烤着意识,呼吸不知不觉变得艰难,他感到难以形容的心慌,仿佛蒙上眼行走在路上,随时可能一脚踩空或撞到什么。 “小烛……” 姐姐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洛烛努力提起精神去辨别,蓦然发现那声音近在咫尺,就在他身前,无比轻柔地呼唤着。 他猛然睁眼。 “姐?怎么了?” 在应话的,是他的声音。 坐在他怀中的人抱紧了他。 明明是这样,他却像这副躯壳中的旁观者,以第一人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却无法参与或改变什么。 “明天就要回去了……”少见的语气,姐姐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郁闷,又带着淡淡的撒娇。 灯光的光晕在她发上摇晃,带着温暖的色彩,夜晚的虫鸣隔着一层窗传进来,与空调风声交织在一起,意外清幽静谧。 “嗯,所以?” 洛萤抬头看他,细碎的光点在眼中跃动,像极了夏夜苇丛间的流萤,她撇着嘴小声说:“没有所以。” ——那就是有。 你想得到什么答复?他低下头,与她对视。 他在她的眼中,隐隐看见自己的眼。 相似的眼。 很久很久以前,在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家长总喜欢给他们买同款式或同色调的衣服,每当他们这样打扮出门时,总会有不知情的外人以为他们是双胞胎,夸赞他们的可爱,认可他们的相似。 一岁多的年龄差,长到四五岁时已经分辨不出谁大谁小,何况他的姐姐身体不好,那时发育得慢,甚至看着比他还要纤细一些。 他曾经为此感到得意,压在他头上的姐姐在他人眼里也不过如此,他们长得像,他们是一样的,她并不比他高贵。 可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对某些区别待遇感到……委屈。 他们难道不一样吗? 孕育于同一个子宫,生于同一个母亲,遗传信息来源于同一对父母,在同样的家庭里长大,口味喜恶相似,拥有如出一辙的眼睛和嘴唇,甚至脚踝上的小痣都在同一个地方。 有些时候,就连他自己也会产生他们是双胞胎的错觉。 尽管,正因为他们不是双胞胎,他们才会如此相似。 而今的他为此感到庆幸。 全世界,只有洛烛和洛萤最像,没有人能够否定他们的牵绊。 呼吸贴近,他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她下意识闭眼睁开,又一口,闭眼睁开,又一口……这样玩闹了一阵,她终于红着脸别扭地推开他的脸。 “回去后……很忙。”她别别扭扭开口。 “忙什么?” “……学习,上课,写作业。” “嗯。” “又要一段时间……”她声音越来越小,“不能见面。” “嗯?”洛烛眨眨眼,“姐姐想见我的话,我每天都能来。” 她一顿,目光往旁边游移,语气微妙:“……也没有那么想。” ——那就是很想。 真是的……其他人谈恋爱时也会有这种体验吗?相处时间越长,恋人性情就越别扭,明明当初主动的都是她,总是打他个措手不及。 如果有的话,其他人都怎么想呢? 会像他一样……也感到整个人都泡在甜到牙酸的碳酸饮料里吗?笑意犹如其中持续上浮的气泡,无法压抑,难以言喻。 他的姐姐,是世上最可爱的人。 忍不住捧起她的脸,洛烛再次吻上去。 细密的睫毛在他鼻梁上扫了两下才安分落下,环抱着他的双手也在一瞬紧张后更加用力抱住他,指腹隔着薄薄的棉白T恤将温度烙印在他心上。 坐在他怀中的姐姐,她的重量与温度令他心安。 她就在这里。 舔舐她的嘴角,吮吸她的唇舌,沾染她的气息。 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不,还是有的。 他不该忘,不能忘的。 四年前,她第一次吻他那天。 她给予他新的定位那天。 “姐姐……”咕啾的气泡声消失在分离开的唇瓣间,两人胸口微微起伏,他轻声回应,“我每天都来见你,好不好?” 犹豫的瞬息转眼即逝,洛萤将脸埋进他的脖颈,热气腾腾,耳根通红,终于吐出一个含糊的音节。 ——嗯。 又在一起黏糊一阵后,洛萤起身说热,打算再洗一次澡睡觉,洛烛趁机收拾行李,减少明天的工作量。 他背对着浴室那边收拾,但听觉丝毫不受影响,能够清晰听见水声汩汩响起,也能听见离开浴室的脚步声。 唔,给妈妈和爸爸买的土产,要不提前寄回去好了……也省得他们费劲带回学校再寄,跟姐姐说一声吧—— 脚步停在侧后方,洛烛正欲扭头跟他姐说这事,一阵潮湿的水汽从耳畔飘来,来路不明的水珠从他肩颈滑落至锁骨又继续向下滑,两只手搭在了他的双肩上。 接着是还带着潮意的下巴,凉凉的。 “姐?”他忍不住笑了声,“怎么了,不困了吗?” “想睡……” “那就睡吧。”他说,“还是想让我陪——” 她贴上他的后背。 洛烛僵住了。 哪怕是傻子也能分辨出此时靠在他背后的人……身上没有衣物。异性柔软的部位抵在他身上,一件夏季单薄的衣物,根本无力隔开其触感。 砰砰。 他的心不受控制乱跳起来。 “姐、姐……”那瞬间,词句的组成……甚至连话语的音调都想不起,他只是下意识叫出那个熟至骨髓的称呼。 “嗯?” 齁得慌的鼻音。 抓着土产盒子的指尖微颤,他抓紧盒子,若非还存有一丝理智,险些连手中的东西脱落都察觉不到。 他对现况毫无实感。 半天才憋出一句—— “会、会感冒的……” 房间中寂静无声。 若非湿热的吐息依然盘踞在他颈上,背后的触感依然鲜明,他甚至会怀疑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一场不是噩梦却也不能称作美梦的梦。 然而确实发生了。 也就是说……这是现实。 现实。 咔嚓。 现实? 咔嚓。 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什么破裂的声音。 咔嚓。 “呼…………小烛。”他听见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带着一丝颤抖,细弱的声音竭力保持平静,却如同火苗般点燃他的思维。“我想……” 温热的吐息落在耳畔。 “我想……和你……” 咔嚓。 视野扭曲。 沸腾的温度。 他又一次被打个措手不及。 世界嗡嗡作响。 “——做爱。” 头痛欲裂。 咔嚓。 陷入黑暗。 …… 睁眼入目的是一片漆黑,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前,洛烛险些以为自己失明了,不过他很快便想起自己在喝完姜汤后回屋休息的事。 他向来习惯在无光的环境里睡觉。 身体虚弱无力,喉头干燥疼痛,不用多说,他有常识,知道自己病了。 不过比起这个…… 他迟钝地扭头看向旁边。 另一道呼吸声。 他看不清,鼻子也没有往常灵敏,嗅不到什么味道,却莫名认出了她。 姐姐……怎么在这里? 要是被自己传染了……这样一想,洛烛下意识想要离她远点,然而呼吸系统终于能够分辨出冰凉的空气,他顿时猛烈咳嗽起来。 将头埋进被子转身面对墙壁,振动的胸腔难受不已,甚至让他感到头晕目眩,有几分恶心。 一双手倚上他的背,轻轻拍抚,姐姐的声音充满焦急。 “小烛,很难受吗?我去给你倒水。” 待到他终于缓过来,房间中的灯已经被打开,洛萤坐在他床边,将空水杯放回桌上,神色忧虑。 “再测一下温度吧。” 洛烛沉默点点头。 桌上闹钟指向下午一点,他睡了近五个小时,屋外已经没有雨声。清晨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他却没有力气再去多想。 事已至此。 “38℃……退了一点。” 将温度计放好,姐姐的手习惯性抚上他的额间,有些凉。他想像以往一样蹭她的手,却失了那份胆量。 “还难受吗?” 他摇头。 “饿吗?” 他摇摇头。 她点头。 一时无言。 到底该说什么,到底该做什么……他们都不知道。这种来自分手后的尴尬,落在本是亲人的他们之间,更显得折磨。 洛萤率先投降,起身说去给他拿药,匆匆离开他的房间,咔哒一声,门合上了。 侧眼看向书桌上的药箱,洛烛叹息闭眼,拉起被子蒙过脑袋。 第二十二章占有(h) 洛烛的病来得急,恢复得慢,尽管早已退烧,但在那之后的日子里咳嗽不断,他干脆戴上口罩,减少说话频率,能用动作表达想法的坚决不开口。 因此,父母并没有察觉到姐弟之间略显僵硬的氛围。 他们依然一起上下学,一起买零食,弟弟给姐姐打饭端菜,姐姐和弟弟一起洗碗,然而距离感只增不减。 临近元旦假期,放假前一周班里举行了一次小考,在放假前一天出成绩,洛萤拿到成绩单松了口气。 大概是为了平静自己内心想法,这阵子的她废寝忘食,更沉浸钻研学习,成果比不上那些正经高中生优秀,但至少有了当年百分之八十的水平。 进步还算快,她已经很满意了。照这样下去,下学期就能回到正常水平,说不定高三还能更上一层楼。 那么现在唯一的难题还是回到洛烛身上。 或许该说贪心。 她擅自切断和弟弟某一方面的联系,知道这会打击他伤害他,却还是希望他不要介意,希望他能和过去一样和她好好相处……然而她不得不承认,这很难。 即便行为举止上,他们还是和睦相处的好姐弟,但情感上他们已经拉开了距离,甚至在中间出现了一道天堑裂痕。 她不知道要怎么去修复,也许那是不能修复的东西。 元旦连休三天,他们举家出游,开车来到隔壁温泉市。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洛萤手机看累了便闭眼休息,不知不觉真有了几分睡意,脑袋顺着靠背下滑,蓦然落到弟弟肩上。 她猛然惊醒,说着抱歉坐回去。 妈妈在前头笑:“岁岁这就困了?昨晚几点睡的?困就睡弟弟身上呗,姐弟俩客气什么,你弟还能嫌弃你不成?” 洛烛顿了顿,轻轻扯了扯口罩,低声附和:“你睡我身上吧,姐。” 母子一唱一和,洛萤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小心翼翼瞥过弟弟一眼,见他扭头看向窗外,这才慢吞吞再次靠上他的肩。 她闭上眼。 很奇怪,明明他们身上都穿着好几件衣服,就连外套也足够厚实,她却能隔着这么远感受到他的体温。 暖暖的。 味道也是。 洛烛身上的气息,依然那样干净温和,毫不刺激。 紧贴着他,她仿佛能够从皮肤,从骨骼,触摸到他心跳的声音,呼吸的频率,她隐约意识到——他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这是当然的吧。 别说他只是个高中生,就连自己这个出过社会的人也依然无法心平气和。 九成以上顺风顺水的生活经历,让她时至今日依然像个生存在象牙塔中的人。 不成熟的她,连抚慰自己都勉强,又如何能引导他? 车停在酒店前,洛醒枝先一步领着两个孩子进去,房间他们已经提前订好,就差现在登记。 洛萤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直到一家人走进电梯,看着爸爸按下十二楼,她隐隐感到哪里不对。 十二楼? 她怎么记得当年是……十五楼? 她不会记错的。 那时候,趁父母泡温泉,她跟洛烛先走一步回到房间,一层一层数着电梯,两人的呼吸都很局促。 在浴室里,两人生涩探索身体,他们都很紧张。 身体相贴交接,洛烛被打湿的刘海贴在她额头上,她抬眼能看见弟弟清俊的眉眼,水流顺着他的颌骨滴下,涓涓水流与锁骨擦肩而过,落在两人贴在一起的胸膛。温凉的水滴更衬得双方的身体滚烫无比,她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也是。 弟弟鼓胀的阴茎堵在她下方的小口前,靠着膛道口的湿润挤进半个头。被撑开的地方传来难以言说的酸胀感觉,她开始感到恐慌。 那瞬间想起了许多有的没的。 他们曾凑在一起逗弄外婆邻居家的小土狗,玩得浑身脏兮兮的,又模仿小狗互相舔舐脸上的污浊,然后被看见的外婆敲打了一遍。 他们曾躲在衣柜里玩家家酒,模仿着电视里的情侣唇贴唇,亲完觉得不带劲,又去找爸爸妈妈亲亲看,被哭笑不得的家长捏鼻子。 他们曾在雨中接吻,她主动的吻,然后她冒雨慌乱跑开,接着在当天晴朗的夜晚,弟弟给了她回应。没有开灯的阳台,被落地窗与窗帘隔开的阳台,在星光点点的天幕下,两人的嘴唇再次青涩地迭合在一起,那是属于她的仲夏夜之梦。 …… 现在,他们将要进入更密切的结合,她却由一开始的跃跃欲试转到惶恐不安。 真的要继续吗? 她真的有那个勇气承担这一切后果吗? 潜意识里,她还是认为做爱和接吻不同。一旦真的做了,他们就真的回不去了。 头皮发麻。 下身的感官体验鲜明,甚至能想象出挤入她身体的器官形状,他又进来一点。 “姐姐……” 喑哑着嗓音,弟弟吻着她的耳根,将暧昧又依恋的声响导入她的骨髓,他收紧环住她腰肢的手。 她想起伴随电梯上升,屏幕中一层层亮起的通报数字,想起抵达楼层灭掉的数字15,橙色化为灰色。 想不起在哪里看过这么一个说法—— 十五代表完整,十五象征圆满。 她和还未满十六岁的弟弟在酒店的十五层做爱,是否也一样象征着圆满? 可她瑟瑟发抖。 洛烛察觉到了。 他们没有继续下去。 弟弟吻着她的嘴唇,在间隙中轻声说:“没事的,姐姐,没事的……我们不做。” …… 十五层的房间是套间,记得那还是一个有三间卧室的豪华套间,父母一间,她一间,弟弟一间。 然而十二层的房间,却是三床房。 屋内做了隔间,走进房间先入眼的是两张床,床头靠着一堵墙,墙后的隔间里是第三张床,隔间旁边是卫生间。 不出意外,外面两张床属于姐弟,隔间里那张属于家长。 洛萤毛骨悚然。 这间房的布局太过眼熟…… 大三那年陪爸爸去给曾祖父扫墓,小镇里酒店不多,他们一家勉强订了间三床房,也是这种布局。 那天晚上,她和洛烛—— “咳咳……姐,你要睡哪边?” 回过神,弟弟正站在两张床中间偏头看她。 洛萤默默走到靠窗那一侧,洛烛意会,将包丢在另一张床上。 她在想什么……这次不管怎样他们都不会做了。 不会。 午饭时间,凭着自助餐券,一家人走进酒店餐厅。餐桌上,洛萤终于在今天第一次见到洛烛遮挡在口罩下的脸。 称不上憔悴,但也没多少精神。 她注意到,他的嘴唇似乎有些干,莫名自己舔了舔唇。 “……” 他闪了闪眸子,移开无意瞥到她身上的视线。 饭后,爸爸决定中午先去泡一趟温泉,舒缓一下开车的疲倦,妈妈也兴致勃勃跟着去,问到两个孩子的安排上,洛萤老实回答说想睡午觉,洛烛犹豫了一下,说要出去透透气。 酒店里有一片绿化区,四舍五入也算一个小公园,往来的人除了酒店客人就只有工作人员,很安全。 家长们点点头,不再关心这件事。 独自回到房间,洛萤漱口完爬上床开始睡觉。 不知是不是潜意识中受房间布局的影响,她梦见回去给曾祖父扫墓的那个夜晚。 他们真是胆大包天。 隔着一堵薄墙,墙的那头还有父母拉着被子低声说话的声音,他们却在一张床上难舍难分地交缠在一起。 不能发出声音。 他的手指轻轻揉着她的阴蒂,难以适应的刺激感让她忍不住闷哼尖叫,叫声却被弟弟尽数吞入喉咙,只留有唾液交换的水声。 被子将他们造成的声响掩盖。 清明时节的潮湿本应在空调中淡去,然而肌肤相亲带来的汗液与下体的湿润却将湿意扩散开。 恍惚间,他们似乎泡在水里。 唇舌分离,弟弟的嘴唇吻过她的下颚,脖颈,肩颈,锁骨,最后停在胸部,含住那颗红色的蓓蕾。 她能感受到他在吮吸,胸口轻微的拉扯感带来些许刺痛,然而精神上更多是兴奋——她的弟弟像孩子一样舔舐她的乳尖,甚至在那一刻,他就是她的孩子。 ……有点变态,对吧。 可她若是正常人,也不会和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发展到这一步。 弟弟的牙齿轻轻滑过她胸口的肉粒,她感受到莫名的威胁,行为却与想法相反,手指插入弟弟柔顺发间,热气染到她指尖,她下意识按住弟弟的脑袋。 离我再近一点。 他们的距离。 最好能将他揉进她的血肉中,无法再分离。 “另一边……也要。” 她压低声音,喘着气说。 弟弟从善如流。 身体与被子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洛烛边在搅弄她的乳粒,边伸手探入她湿润的甬道,将分泌出的津液涂抹到边缘,到她的大腿上。 热的同时感到凉。 有些羞耻。 终于,他进去了。 阴茎一寸寸挤进她体内,小腹被按压着,饱胀的感觉让她忍不住蜷缩脚趾,脚面摩挲着着他的大腿。 断断续续沉重的喘息溢出喉咙。 墙壁后方突然传来一道拔高的声音—— “还没睡吗?明天还要早起去扫墓,你们两个别玩了,早点睡!” 妈妈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顿住。 没有人发出声音,没有人回应。 洛醒枝也不奇怪,他们家两个孩子从小就这副德行,晚上不睡觉一起玩,被他们发现就立马装死,等到解除警报,又继续玩闹。 一点没变。 想起孩子们小时候的稚嫩模样,她忍不住笑了笑,又在丈夫耳边感叹小孩长得太快,不知不觉就换了个模样。 好在内壳没变。 还是她最爱的宝贝们。 洛寻峰也感慨,想当年孩子们刚出生不过他巴掌大,现在站起来都快比他高了。 无人知晓墙对面在发生什么。 洛萤没有规律的鼻息与轻喘被咬着嘴唇压下,洛烛进得十分艰难,额上细汗浮现。 距离他们上次做爱,其实也没有过很久,两周前他们才在洛烛生日那天做过,然而妈妈突然的叫唤,还有被想起的出行目的,却让她一下子紧绷起来。 迟来的心虚感。 身体里夹着弟弟的阴茎,感受到的是弟弟的温度。 她现在,可是在跟弟弟做爱。 他们的妈妈爸爸就在隔壁,四舍五入,甚至是当着父母的面做爱。 啊。 或许还能加上他们出世以前就过世的曾祖父,说不定曾祖父的亡魂也会在旁边看着这对交媾的曾孙。 真可怕。 明明罩着被子,她却莫名有种被人猛地拉到夏日烈阳下暴晒曝光,一阵风吹过却毫无遮挡方法的赤裸感。 她夹得更紧了。 内壁四面八方挤压着弟弟粗硬的器官,她听见他从鼻腔里发出的细弱喘息。 洛烛轻缓又无措地埋在她颈里叫“姐姐”,声音低哑,像在撒娇,脆弱又令人怜爱,他舔了舔她的脖颈。 她抱住他的脑袋,微抬下身回应他,将他全部吞入。 不论是第一次和洛烛做爱那时,还是之后的每一次,她都能从中体会到一股充实的满足感——这跟身体舒不舒服无关,她从未在乎这些。 让她满足的,自始至终是占有洛烛这件事。 他完完全全属于她。 不论是身还是心。 洛烛只会在洛萤的掌心徘徊。 第二十三章追溯 洛萤是被一阵哗啦哗啦细微的水声吵醒的。 睡前她只拉上一半窗帘,阳台落地窗那边没有遮拦,因此轻而易举通过光线判断出现在的时间段。 色调浓郁,光线刺眼,大概是下午两三点。 揉着眼睛取过手机确认一番——两点十五,通知栏上还有妈妈发来的消息,她点开查看。 真享受啊。 夫妻俩在泡完温泉后,又去蒸桑拿,做按摩,估摸要三点多才会回房间。 那……在浴室里的人,是洛烛吗? 脑海中还残留梦境印象,她还能模糊想起自己梦见什么,不由面红耳赤,转身再次蒙入被子。 她怎么会梦到那些? 浴室和卫生间虽然连在一起,但有干湿分离的设置,也有一面磨砂玻璃隔着,因此她在卫生间中洗脸提神并不会打扰到玻璃那边的人。 哗啦—— 两边水声混在一起,让她发自内心感到一股错乱感,仿佛她该待的地方不是这里,而是充满水汽的那头。 他们当然也有在浴室做过。 温暖的水从头顶浇下,细细的水珠落到身上痒痒的,耳边只能听见花洒沙沙的声音,以及在地面汇集的水流拂过脚面流入下水道的咕咚声。 他们从里到外都是湿的,水雾缭绕,配合着潮湿的墙壁与氤氲朦胧的镜面,两人犹如停滞在短暂的幻境中。 唯一要做的,只有抵死缠绵。 那时候的他们真幸福啊。 镜中少女眉眼柔和,神色却少了分生动,洛萤望着自己发怔。时至今日,她依然不清楚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她也不知道怎样选才能让洛烛好受。 是现在及时止损,斩断两人错误的缘分好,还是曾经那个直到大学毕业时才生硬了断的情感好? 从小到大,一直是洛烛在包容她这个任性的姐姐,她也想要为他做点什么,做点姐姐该做的,可是她不懂,没有人教过她。 她是姐姐,却几乎没做过“姐姐”。 “姐姐”这个身份的存在感,只在于——所有人都要求洛烛保护她,让着她,爱她,因为…… 她是他的姐姐。 洛烛是听话的孩子,所以他也一直这么做了。可这种听话,到现在的她眼中,已经不是能够顺其自然接受的东西。 如果说,他的喜欢,他的爱,也只是来源于家人的要求呢? 熟悉的心悸伴随着刹那间刺痛的耳后神经袭来,她恍恍惚惚,在四肢发软的同时心中仿佛落下一块石头。 大块的,厚重的,掀起一圈尘埃。 她总是故作不知,但有些事情终究还是会摆到面前。 跨越欲望蓬勃的青春期,褪去被情热占据思考的荷尔蒙滤镜,她沸腾的心思也开始学习平静,开始整理过去发生的种种—— 她开始怀疑洛烛的情感。 那究竟是对姐姐的爱,还是对洛萤的爱?他们错误的开始,是弟弟在纵容她,还是洛烛在回应她? 她心生疑虑。 然而伴随着这些想法诞生,或者说她被迫需要察觉并直视的,还有另一样—— 她不得不开始反思。 她呢? 洛萤呢? 洛萤对洛烛的感情,又真的是纯粹的爱吗? 或许,她对他,也不过只是扭曲的占有欲。 她把被他包容,被他纵容当成理所当然的事,也将他属于她看作理所应当,她无法接受他会有不属于她的一天,于是错误开始了。 他们之间,或许只是错位的情感在交流。 从指尖流过的水突然断开,只有一滴来不及收回砸到她指腹上,洛萤蓦然回神,迟钝地发觉浴室那头水声早已消失,甚至里头的人已经出来。 她的侧后方出现了一道人影。 卫生间里的光线明亮,她能在镜中看清洛烛每一个细节。 他倾身过来替她关水,伸过来的是结实的手臂,长袖被捋起堆迭在臂弯,臂上还浮着湿漉漉的光泽。肩颈上厚厚的白毛巾无声吸附从发梢滴下的水珠,然而从刘海处逃开的水滴却顺着他面部轮廓落在他锁骨下,接着滑入领口。 红扑扑的,不论面部颈部还是耳尖,大概是受热水澡的影响,他看着就像一颗成熟的水蜜桃,让她一下子想起小时候两人一起洗澡的画面。 白瓷般的小不点染上鲜艳的粉,她忍不住凑上去啃了一口,惹得他委屈地扁嘴。 不知为何,她突然感到一丝牙痒,像是面对一份美味佳肴,舌尖仿佛有唾液分泌。 湿润的唇在光下更显柔软,她同样能够想起他的嘴唇印在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瞬间。 再往上—— 她顿住,意识到自己这番打量多有冒犯。 姐姐,不该这样吧? 可心里又不知从何传来一声冷笑,嘲讽她装聋作哑,虚伪至极。 她的停顿,只是怯于对上她弟弟那双眼罢了。 找什么借口? 她是懦弱的,她根本不敢面对自己真正的心情,也不敢去探究洛烛真正的情感。 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不论是这个洛烛,还是那个洛烛。 若是她想跳开这层枷锁与束缚,也许,她该鼓起勇气面对这一切,而不是一不做二不休,闭上眼无视。 假装一切从未发生。 会受伤的,他们都是。 那……从她开始吗? 正视自己的感情。 她对洛烛,到底是怎么想的? 与弟弟擦肩而过,无言离开卫生间,洛萤回到自己的床上,倚着床头思考。 卫生间内,洛烛打开吹风机,呼呼的风声规律又隔着墙壁沾上一丝白噪音的味道,在这种环境中,她也感到些许安宁平静。 从往事末梢的现在回溯过去,如同在迷雾中探索繁星,记忆的起点……究竟在何方? 飘忽不定的遐思四处扩张摸索,下陷的意识中忽然响起一道遥远又陌生的声音,虚伪的语气,带着假惺惺的热情与感慨。 “咱家侄女这身体真让人担心啊,幸好还有个弟弟,就算出了什么事还有点慰籍……诶大过年的,我说什么呢,掌嘴掌嘴,别放心上啊嫂子。” 砰。 鞭炮炸裂的声音倏然埋没那道声音。 有人靠了过来,温柔的香气,她知道……那是妈妈的味道。 她听见妈妈在她耳边小声啜泣。 …… …… 洛萤五岁那年,洛寻峰破天荒同意了老家那边把孩子们带回去过年的提议。原因只有一个,那是他爷爷过世的第三年,爷爷的忌日也刚好在过年期间。 洛寻峰是被他爷爷养大的,除此以外的亲人他都不认,更别提他那个同父异母压根没说过几次话的弟弟。 自开始工作,他再也没回家住过,只是偶尔回村探望爷爷,过年期间也一样,待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更乐得自在。 结婚以后,如果不是为了看爷爷,他从未想过回老家,甚至回去看望爷爷的次数也因为工作繁忙少了,更多时候还是爷爷带着土产过来探望他们。 直到爷爷过世,除了每年忌日与清明,他不再回去,与老家那边的人也因此断得差不多了。 回去祭拜爷爷的事,洛寻峰向来是一个人去的。潜意识里,他总觉得那个少了他爷爷的村子多了几分晦气,或者说正是因为没有了他爷爷,那村里的晦气压不住了。 他对那里没多少感情,反而有说不出的嫌弃。 这种地方带上妻子和孩子,若是让他们也沾染上晦气怎么办? 然而这一年,爷爷去世的第三年,哪怕会委屈到他的家人们,他也还是希望他们能一起来。 村里年味浓,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四处都是,地面堆积着一窝窝红色的炮屑,空气中飘荡着抹不去的烟雾。 女儿的状况非常不好。 她的身体先天不良,过于脆弱,在这烟尘缭绕的环境中待着,几乎不能呼吸。洛醒枝抱着孩子匆忙进屋,被安排进最里边的屋子才感到硝烟味淡了些。 即便如此,对洛萤来说,这种程度的空气依然是个负担,她被呛得咳了好一会儿,疲惫不已,昏昏沉沉。 洛醒枝心疼地哄她:“岁岁累了?睡一会儿吧,妈妈在这里陪你,来。” 鼻腔中的烟雾依然熏得她难受,但洛萤只是乖乖闭上眼。 隔着一扇门,一堵墙,依然能听见过年期间的吵吵嚷嚷,村中来客串门的交流吆喝此起彼伏,窗外不时有单颗鞭炮炸裂的声音。 呼吸困难,意识忽上忽下,犹如浸泡在没过胸口的水中,难以适应的压力遍布全身。 咚咚。 敲门声。 开门声。 有人进来了。 “诶嫂子,侄女不舒服啊?”陌生的声音。 “没事,睡一会儿就好,不用特地招呼我们。”洛醒枝客气道。“你们聊。” “好,好。”那声音嘴上附和,却不依不饶般又说了两句。“哎呀,咱家侄女这身体真让人担心啊,幸好还有个弟弟,就算出了什么事还有点慰籍……” ……什么意思? 她会出什么事? 弟弟?为什么要说“幸好”? 洛萤听不懂。 洛醒枝没有接话,但洛萤却奇妙地听见妈妈变得沉重的呼吸声,像是用尽全力压抑着什么。 那人大概也察觉到氛围有些僵硬,连忙笑着打哈哈找补:“诶大过年的,我说什么呢,掌嘴掌嘴,该打该打,别放心上啊嫂子——” 砰——啪—— 近在咫尺的鞭炮声蓦然响起。 那人说了什么,又或许什么也没说,总之待到鞭炮声湮灭,屋里已经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除了妈妈。 妈妈啜泣的声音让洛萤手足无措,心揪成一团。 为什么……妈妈会哭? 浓烟从门缝下钻进来,原本相对清净的空气被迅速污染,支气管受其扰害,就连眼睛也被熏得火热起来。 洛萤抑制不住自己咳嗽的行为,迷蒙睁眼,眼眶被烟雾刺痛,甚至呛出眼泪。模糊的视线中,妈妈红色的眼眶依稀可见。 “咳咳……妈……咳……妈妈……咳咳……” 她听见妈妈慌乱的声音。 “不行,我们不能在这里待着,岁岁乖,妈妈抱你,我们走。” …… 说走,是真的走。 什么过年,什么忌日,什么面子,在洛醒枝眼里不值一提,她只知道再待下去,她女儿的命可能真要落这里。 不是不明白爷爷对丈夫洛寻峰的意义,但对她来说,死人远远比不上活人,何况她女儿是她辛苦怀胎生下的。 表面上不显,然而女儿的早产与病弱一直是洛醒枝心中一颗刺,从女儿出生至今,她依然时刻担心某一天,她的女儿会突然夭折,这几乎成了她的心病。 忽然有这么一天,有人大大咧咧提到这一点,她能按耐下脾气不上前打人,已经给足了面子,她忍不下了。 匆忙把女儿抱出屋子,视线在院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丈夫,却发现了其他事物,洛醒枝顿住脚步,眉头皱起。 院中一角,儿子洛烛正一脸茫然被人拉着说话,嘴巴嘟着,逐渐变扁,迷茫又有些不耐烦,他是个不喜欢跟过于热情的陌生人打交道的孩子。 显而易见,洛烛的耐心也快被拉到底。 和他说话的,正是刚刚进屋跟她打招呼的人——洛寻峰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孩子们的叔叔。 这是第一次见面。 他们在说什么? 这个人能不能离她的孩子远一点? 怒火又一次在心中聚集,越烧越烈。 洛萤趴在妈妈肩上,迟缓扭头看去,拉拉妈妈的头发,又指了指弟弟:“妈妈,小烛。” “……嗯,我们去叫弟弟,我们回家。” 第二十四章欲望 洛萤和弟弟洛烛出生年龄差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小,只有一年半左右,约等于他们妈妈出月子不过半年又怀上了。 自洛萤有记忆以来,弟弟一直是她固定的家庭成员,甚至在她眼中,他是她的分身,他的手脚,是她的手脚的延伸。 她的身边一直有弟弟的陪伴,她从未想过这其中有何不妥。 然而那一天,所谓的叔叔的话,却让她头一回思考起来。 如今过去了十几年,她早已不记得那时自己想了什么,想了多少,却记得自己由叔叔那些话得出的结论—— 洛烛是为了代替她存在的。 也就是说,洛烛将会取代她的存在。 这个认知像刺破气球的细针,心脏酥酥麻麻跳动,胸口似乎压上一块大石头,连呼吸都变得无措。 该怎么描述那时的心情呢? 一直以为你是我的一部分,直到这一瞬间,直到发觉我们之间存在的“竞争”,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是我,你是你。我只有十根手指,从前与你一体拥有二十根手指的日子不复存在。 将一个明明是独立存在的个体,看作自己的一部分,多奇怪。那时候,她却理所当然这样认为。 幸好,她发现得及时,没让自己成为一个会对竞争者示好的蠢货。 洛萤和洛烛,再次成为两个人。 哗哗。 睫毛颤动,循声望去,洛萤看见已经从浴室出来的弟弟正扶着杯子倒水,被吹干的头发看起来有些蓬松。 “姐,要喝水吗?”他平静地问,没有回头看她。 虽然这么问,但在洛萤回答以前,她已经听到另一束水流倒入杯中的响声。 她没有出声。 洛烛也没在意,咕噜灌下一杯水,接着又将杯子端过来放在两人共用的床头柜上,她知道那一杯属于自己。 隔着半张床的距离,她能嗅到他身上陌生的洗护用品香气……不刺鼻,却让她很不适应,心中蓦然因此升起一道名为不满的情绪。 在家的时候,他们常年使用同款沐浴露洗发水,哪怕她很少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可对洛烛身上的味道很敏锐——他身上的气味总是柔和的。 与现在的不同。 她说不清具体哪里让她不适应,明明也是清冽的味道,可她就是感到不舒服,甚至在这一刻,她忽然就能嗅到自己身上的气味了,和他截然不同。 这让她难以接受。 洛烛坐到另一张床上,掀开被子轻声说:“我要睡一会儿。” 他躺下了。 她顿了一下,缓慢点头,按在被子上的手无意识捏紧。 全程,他都没正眼看过她一眼。 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她可是他姐姐。 有必要生分到这种地步吗? 她想要的……是回到过去的姐弟模式,而不是现在僵硬的陌生人模式。不,这甚至不是陌生人,陌生人是不会顾虑对方的,他们现在像更可怕的——认识却称不上熟识的尴尬关系。 “……”呼吸在颤抖。 她,绝对不要这样。 这不是洛萤想要的结局。 簌簌—— 被子窸窣的声音。 回过神来,她已经单膝压在隔壁床的被子上,单手按住洛烛的肩膀。 “……姐?”洛烛茫然地看过来。“怎么了?” 她的阴影重重落在弟弟身上,仿佛将他整个人笼罩在自己怀中。这个想法令洛萤感到一股奇异的满足。 思维在刹那失去控制,单纯顺从心意开口—— “我要和你睡。” 无比冷静的语调。 洛烛睁大眼。 他的眼神,犹如注视一只从史前穿越过来的怪物,那只怪物在他面前口齿清晰地说出了标准普通话。 “我要和你睡。” 她复读。 说完不再理会他僵住的动作,自顾自拉起被子,钻了进去。 鼻腔中尽是令人不悦的气味。 必须贴近,再贴近,不断贴近,这样才能将他身上的味道覆盖。她抱住他的手臂。 很暖和。 房间中本来就不算冷,在他身边就更温暖了,只是抱着他的手,只是这样待在他身边,她就感到满满的安心。 恍惚间,她看见当年那个自己。 那个认输的自己。 “……姐……”她听见洛烛小声叫着,语调微妙,像提醒又像试探,“家人……会这样睡吗?” 会。 也不会。 已经不是小孩子的他们,这样当然是不妥的。 她也知道他真正问的,其实是这段关系的走向—— 我也不知道啊。 家人还是恋人? 洛萤唯一清楚的是,自己绝对不能忍受弟弟的疏远。 他绝对不能这样对她。 就像当年,她因为竞争意识而不愿意搭理弟弟,却又喜欢有他陪伴的每一天,却又满心期待他与自己分享的幼儿园趣事,却又深深依赖他。 可人心是相互的,她伪装出来的冷漠也使得他逐渐与她拉远距离,她的身侧变得安静,如同一潭死水。 不知何时起,只有在妈妈爸爸的要求下,他们的手才会再次牵到一起,接着又在某一刻松开。 心随手心的温度落空。 早该意识到的……她从来就不想他的手松开。 她总是不愿意承认,是洛萤离不开洛烛,于是她一次次推开他,却又希望他能主动靠过来,哪怕她固执又任性,他也会不顾一切朝她伸手。 但洛烛是人,不是只为实现她想法的工具。 她抵触的态度,自然会引来他的退缩,他同样有他的自尊。 可是,不可以。 他不可以再这样对她。 如果这条路的尾声是两人永远的疏离,她宁愿选择那条无法回头的错路,哪怕那是深不见底的危崖。 从再次苏醒那天诞生的想法,动摇,坍塌。 这一次,她主动吻上了弟弟的唇。 温凉柔软,洛烛的嘴唇。 弟弟的嘴唇。 他的呼吸顿住,鼻息变得急促,细碎的不解从嘴中流出。 “姐……姐?你唔——” 你想说什么呢? 唇齿相交,紧密压迭。 湿滑的舌头从缝隙中钻入,追逐着下意识躲避的另一条舌尖,吮吸汲取吞咽,分享彼此的味道,温热的吐息在相贴的脸上徘徊。 之后再告诉我,好不好? 现在的她,只想吻他。 还不到一个月……二十多天而已。 她就这样想念眷恋与他的吻。 不禁疑虑起来,过去的她是怎么忍住的?那几年,又是怎么熬过去的? 她怎么能拒绝他? 温度持续高升。 胸口,肩颈,脸颊,发丝与搅和在他们中间,被子下的两人,腿脚交缠在一起,相抵的肌肤滚烫光滑。 与不论如何总会在接吻时乖乖闭眼的弟弟不同,洛萤睁着眼睛,她能清楚看见潮红爬上他的脸,与刚洗过热水澡无关,那是充满暧昧与欲望的红色。 欲望。 也许,那也是她的欲望。 她将被欲望重塑。 扣住洛烛的手腕,她感到掌心一片炽热,逐步往下爬动,一点一点凑近他的手掌,十指贴合,再交错紧扣。 用力,非常用力地抓住他。 她闭上眼。 黑暗之中,另一只手给了她回应。 紧紧地。 就像五月里那个晴朗的夜晚。 …… …… 也不知道是不是学校对这一届毕业班极为信任,总之距离中考还有两个多月的时候,校方宣布建校五十周年的校庆将在五月,也就是一个月后举行,每个班都需要出一个节目,毕业班也不例外。 此消息一出,先不提学生,前来抗议的准毕业生家长就一波接一波,学校领导却顶着所有压力坚持要毕业班一同参与。 原因洛烛是不清楚,但要他站队的话,他其实也属于不想参加那一列。 毕业班本来就课业繁重,现在还要抽时间去排练,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最重要的是,自他姐读高中后,两人一起上下学的时间大大缩短,现在又来个放学后排练,这下和姐姐放学一起回家的时间也没了。 他要高兴就见鬼了。 事先声明,他并不是姐控,当然也不恋姐。他只是单纯地从小习惯照顾他娇弱的亲姐,每天不围着她转两圈,确认她平安无事,总觉得哪哪不对劲。 初中三年来,作为洛烛前后桌见识过他对他姐殷勤面孔的王某与赵某,曾不解发问:“你到底有什么把柄落你姐手里了?这么狗腿。” 这个年纪的孩子,刚进入青春期,对于跟异性相处相当敏感,即便对方是自家姐妹,多少也会有几分别扭,像洛烛这样十四五岁还这么爱黏着姐姐的委实少见。 他们想不通,只能猜测他姐拿捏他的手段。 对此,洛烛相当高冷抛出四个字:“要你们管。” 难道他还能说出口——自己从小就是被当作姐姐最忠诚的仆人培养长大的? “呵,我们才不管,你就当你姐掌事公公去吧!” 那时的洛烛听了这话,全然不放心上,自然也不会意识到某种程度上他们一语成谶。 节目班里报了话剧。 剧本据说改编自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洛烛没读过原作,但从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阅读剧本时那深深皱起的眉头,他猜改编出来的故事和原作,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相似之处。 然而通过了。 甚至有吻戏。 学校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尽管剧本上只是要求亲吻脸颊,但放在十几岁还大多相互嫌弃的异性少年中,堪比能摧毁大地的天雷地火。 抽到女主角的女同学们强烈抗议,抽到男主角之一的男同学洛烛也不接受。 然而能排练的时间不多,老师只是给他们提供别的思路——例如借位或吻手之类的法子,大改剧本是别想了,没人有那精力。 匿名撰写剧本的同学乖巧地装死。 那阵子的洛烛忙透了。 上学刷题复习,放学排练节目,就连只有一天的周末休息时间也得抽半天出去为校庆节目献身。 这周更倒霉,周日上午出门排练,中午一家人开车到徽望外婆家给表哥洛童秋过生日,下午匆忙回家收拾一下晚上还得返校上晚自习。 想着今天的行程,落座在饭桌前的洛烛心中哀叹不已。 切蛋糕的流程被安排在饭后,他习惯性先给他姐夹菜,却发觉他姐的注意力悠悠从饭菜转移,似乎落在……对面? 他抬眼瞥了一眼。 对面是今天的主人公,他们的表哥洛童秋,读大一,此时他正在给坐他右手边的同龄女性剥虾。 唔,进门时似乎有听到介绍,说是表哥女朋友。 不过这和他们没关系,自去年姐姐生日被表哥表姐A了爸妈一笔,他就对两个舅舅家的表哥表姐有了一定膈应。 虽然说不上痛恨厌恶,可就是不大愿意主动搭理放心上了。 想了想,洛烛凑到姐姐洛萤耳边,悄声问:“姐,你想吃虾?” 洛萤一愣,摇摇头。 那她看什么……看表哥?表哥有什么好看的?看表嫂?也没意思啊。 纳闷地又扫了眼对面,洛烛一头雾水。 …… 吃完蛋糕,也还没到散场的时候。大人们还有的聊,何况洛童秋带了女朋友回来,自然也要好好招待一番。 这些大人的应酬,与还是孩子的中学生没多少关系,洛萤悄悄溜到外头散步,弟弟洛烛自然也跟着她。 下午五点左右的天色还早,太阳依然大大咧咧,落在楼栋上的金光与粉灰色的阴影形成鲜明对比。 迎面而来的是舒服的凉风,衣物却在细汗之下半黏着后背,五月的凉爽与闷热从来不矛盾。 洛萤在沉思。 ——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是否会随着彼此成家立业而变淡,甚至消散? 她爸那边先不提,她的妈妈有两个哥哥,也就是她两名舅舅,印象里他们关系不错,可在某些事情上,妈妈也会跟爸爸在背地里吐槽舅舅们,也会因为经济纠纷产生埋怨。 想来,对面也一样。 小的时候,他们大概也亲密无间分享过糖果饼干,分享过枕头被子,可人到中年,各自有了新的家庭,当新家庭的利益与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有了冲突,后者无疑需要为前者退让。 两名舅舅的感情还要更好一些,甚至房子也买的一个小区,他们的孩子洛童秋和洛童深年龄相仿,从小一起长大,尽管是堂兄妹,相处却和亲兄妹没有差别,因此洛萤从不区分看待他们。 然而今天却头一回感到割裂。 表哥有了女朋友。 当然,这很正常,她也不为此感到奇怪,却不知为何那时的她会突然想起——表哥以往都是给表姐剥的虾。 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在意这件事,其实今天表姐也坐在表哥身侧,他女朋友在他右手边,表姐就坐在表哥左手边,可表姐神色如常,一点也没将这件事放心上。 洛萤看得出来,表姐是真的不在意。 或许,这才是正常的? 毕竟那是女朋友,毕竟有了女朋友。 再要好的兄弟姐妹也需要让步。 但是…… 她皱起眉。 如果那个人是洛烛呢?如果是洛烛有了女朋友呢?她能像表姐一样不当回事吗? 几乎是瞬间得出了答案。 ——绝对不能。 她没有办法想象洛烛不以她为首,以她为中心转动的画面。 如果表姐的态度是正常的,那她的想法就是不正常吗? 诚然,洛烛也有他的生活,他也会有他的生活,他不可能,也不该被她这个姐姐一辈子绑在身边。 可她…… 矛盾的想法在大脑中激烈争斗。 “姐,吃冰淇淋吗?” 洛烛欣悦的声音不期然打破宇宙平衡,彼时他们即将路过小区便利店。 洛萤怔怔抬眼,看见她弟弟扬起的眉毛,发亮的眼睛……她突然意识到这一切毫无意义。 分离,独立,是必然的。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像妈妈与舅舅们,像表哥和表姐那样产生距离,她的意愿不会影响结局。 她点点头。 或许她该提前做好准备,做好弟弟也会围着其他人转的准备。 学会当一个不自私的姐姐,将她弟弟让出去。 * 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二十五章怪物 洛萤坚信,她的初心总是好的,可是想法从来不决定行为,也无法为原本正确的行动确立提供保证。 校庆举办那天是周六,然而家长们依然有工作要忙,只能拜托洛萤这个做姐姐的代替他们前去观赏儿子在初中阶段最后的舞台高光。 洛萤至今还记得,那是个阴雨绵绵的天气,她踩着夏季凉鞋走进曾就读过的学校,在一片熟悉的环境中,心中突兀冒出陌生的感触。 斜雨点点,打湿她的小腿,她走在通往学校礼堂的路上,两侧绿树在细雨中倾斜,她的身影从地面水洼中扭曲经过,由水渍构成的脚印很快消失在雨水中,没有留下半丝痕迹。 她记得开场前,礼堂里的洛烛坐在班级区朝家长座位区域张望,看见她时欣喜的表情,看见只有她时一瞬的失落。 并非总是这样,由姐姐代替妈妈爸爸。 但绝大多数情况确实如此。 自他们上了中学,大人的工作越来越忙碌,就是洛萤也经常面对这种情形,但洛烛的经验或许比她丰富,因为她鲜少参加这类活动。 主持人在台上发表冗长的讲话,她坐在台下和洛烛通过手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她想要安慰他,他却一点机会也不给,反而跟她闲扯起其他。 [等下上场姐你别笑我啊] [笑什么?你演的什么?] 她只知道他演话剧,具体演什么,什么角色还真不清楚。 [魔改的……] [??] [你看了可能也不知道,不跟你说了] [喂] 不知不觉节目开始,一个又一个表演过去,洛烛突然丢下一句“我要去准备了”,不再回话。 她抬头看着他的身影跟随大部队离开,即将消失在后台拐角前,洛烛忽然回头朝这个方向抿着唇笑了一下。 很乖。 她也抿着唇,露出和他一样的笑。 台上表演还在继续,洛萤对此毫不上心,只是跟随周身观众在该鼓掌时鼓掌。 阴雨天的礼堂,四处洋溢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人的心情也随之浮躁。 雨丝拍打树叶的动静全然不受观众低声交流的影响,从礼堂侧方的窗口徐徐传入耳中,她偏头向外看,窗面是透明的蓝色,窗外树干枝桠茂盛,有叶子贴上窗缘,与雨水交汇,浇灌出一片朦胧的青色。 洛萤没有读过幼儿园,和她的身体有关,也跟见不得她眼泪而选择溺爱的父母有关。与绝大多数初次被送入学校的小朋友一样,她头一回被送到那个陌生的场所,面对一众陌生人,她哭得惨烈狼狈,熬了不到三天就被她父母心疼带回家。 幼儿园方也与家长谈过,道理他们也并非不懂,却无可奈何。 没有办法,幼儿园不行,那启蒙教育只能由为人父母的自己来。 那几年夫妻俩过得很折磨,一面上班工作,一面教育孩子教她读书习字,还有一个二胎需要照顾……时隔多年,他们至今对那段日子心有余悸。 等到儿子能上幼儿园的时候,这次不管怎样,他们都铁了心让他读完。 好在洛烛也不像他姐姐——难以适应陌生环境,去了两天就能主动背起小书包等待校车接送,替他们当家长的省了不少心。 他们不知道,自家儿子表现得这么积极,最主要的因素也是因为他姐。 这么大岁数的小孩,多是小碎嘴,一整天滋儿哇乱叫,表达欲极强,根本静不下来,张嘴就是各种异想天开,能从门口的地垫到台阶上的蜗牛,从今天坐的凳子是蓝色的到那个小朋友衣服上绣了海绵宝宝……诸如此类话题说个不停。 洛烛也不例外。 小孩子的叽叽喳喳,就算是他们带着滤镜听的父母也感到头疼,喋喋不休的洛烛敏锐嗅到了妈妈爸爸的敷衍。 他不高兴地鼓起脸,但很快就蹦蹦跳跳将书包一丢,兀自跑进他姐姐的房间,将今天吃的喝的遇见的经历的通通说了一遍。 他有更好的听众。 洛萤相当配合,丝毫不会感到不耐烦,相反,她对弟弟在幼儿园的生活很是好奇,总是缠着他问来问去,一来二去,她的好奇心和洛烛的表达欲都得到满足。 那段日子毫无疑问是快活的,他们从来都是最好的玩伴。 为了能有更多事情和姐姐分享,洛烛对上学这件事无比积极,在幼儿园里无时不刻不关注着周围,生怕错过半个事例素材。 也是在这时,为了能更形象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他无师自通点亮绘画技能。 洛萤收到第一副来自洛烛的画,画上是一片被虫蛀破的叶子,据说是他在活动课上和同学一起发现的,叶子本体被那名同学拿走了,他只能画给她看。 画本该是绿色,但他错拿成青色的蜡笔,于是青色的叶子长久留在洛萤脑海中。 如出一辙的青。 “感谢同学们的精彩表演,接下来……” 舞台上主持人播报节目,马上轮到洛烛他们班,洛萤将视线移回来,打算好好欣赏弟弟一个月来努力的成果。 光线暗下,音乐奏起,聚光灯蓦然亮起,角色们逐个登场,表演开始了。 少男少女演技青涩,台词也念得生硬,但胜在用心专注,不少地方引起观众不带恶意地会心一笑,只是这些观众并不包括洛萤。 她一点都笑不出来。 舞台上,洛烛殷勤地对待他的女主角,洛烛的手扶着他的女主角的肩,洛烛与他的女主角携手出发,洛烛与他的女主角拥抱,洛烛亲吻他的女主角的脸颊…… 如果是正常的姐姐,她是不是应该和其他观众一样露出笑容呢,包含对弟弟的调侃? 可她做不到。 落幕之际,周身掌声此起彼伏,纷纷扬扬,她在欢悦流动的礼堂中俯下头,脑袋抵在发凉的手背上。 洛烛的表演结束了,她想,她该走了。 早上洛烛出门前,雨就已经在下,他一定也有带伞,她不用担心他会被淋湿,因此只需要走的时候跟他说一声。 冷静按照规划给他发消息,洛萤起身离开座位,走到礼堂外,原本只是萦绕在耳边隐隐作响的雨声骤然清晰可闻。 雨似乎变大了,哗啦哗啦吵个不停,白色的雨线将天地原本的色彩遮掩,徒然给人一种虚弱苍白的观感,萧条之下,只有浓郁的绿色最为显眼。 身边经过几名进出的家长,有的从雨中赶来,匆匆收起伞往里头走,有的迈着匆忙的步伐撑伞步入雨中,哒哒脚步声在她耳边回响。 嗡嗡。 手机在振动。 屏幕上跳出洛烛回话的消息,说要和她一起走。 那一刻,她若有所感,自己为何站在这里等候。 她不是在等雨小,而是在等洛烛。 一定会来找她的洛烛。 可她,为什么要等他? 这个问题的答案使她惴惴不安,一抹慌乱浮上心头,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她打开伞闯入雨幕。 噼里啪啦。 大雨敲击伞面的杂音将其他声响隔开,她得以在这孤身一人待着的空间中喘息片刻。 那一定是病态的。 她对洛烛的执着,对他的占有欲。 但要从何处医治,她毫无头绪。 好可怕。 身前仿佛爬起一只漆黑狰狞的怪物,摇摇晃晃欲将她吞噬,可在她与它对上视线的瞬间,她惊恐意识到,它真正的目标是她的弟弟,而“它”——其实是她自己。 要怎样才能独占? 怪物问她。 她怯弱地摇摇头,抓着伞在雨中奔跑起来。 冰凉的雨水溅在她腿上,被践踏的水面如同一块破碎的镜子,七零八落倒映出她混乱的影子,某一瞬间,怪物似乎从每一道影子中爬了出来。 “——姐!” 她被怪物包围,猛然下蹲,恐惧之下,只有一道声音清晰可闻,将她从紧绷的思绪中唤醒。 涟漪在遍地水洼中荡漾,水面斑驳倒映出灰色的天空,绿色的林叶,以及……突然出现在画面中的洛烛。 今天的他,校服外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运动外套,在阴郁的雨天中,犹如一道从云缝中漏出的微光。 他从侧后方绕上前,外套上出现不少灰色雨痕,连发上也有几丝水光,手头伞的用途发挥不大,他边调整乱糟糟的呼吸频率,边朝她伸手,纳闷问:“姐你跑什么?有人追你呢?” 她发怔般看着他,被他拉起。 “姐?”她的状态看着诡异,洛烛蹙眉,伸手去摸她的脸,“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的手是烫的。 伴随他的动作,洛萤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颤抖了一下。 “我……我没事……” 抿着唇,她竭力镇定下来,侧脸避开他的手。她不可能告诉他,自己似乎对他存在多么可怕的心思,她甚至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那些恐怖的想法。 洛萤是洛烛的姐姐,亲姐姐,他们是生于同一对双亲的血脉至亲。 她怎么会对他…… “真的?”洛烛对她的烦恼一无所知,他姐的脸有些凉,但也没到不正常的地步,尽管不解她的举止,却也找不到其他破绽。“那你跑什么……都说了我和你一起走,啊,你是不是没看消息?” 看了。 可实话更解释不了她的行为,洛萤垂眼看着地面,摇摇头。 校庆日,为了方便家长进出,本就管理不严,学生到退基本靠老师约束,就是管不住也没辙,加上大雨干扰视线,两人一起离开学校时,看守大门的保安只是抬眼扫了他们一眼,没有在意。 洛烛出门时提的伞比洛萤拿的折迭伞大,他干脆让他姐把折迭伞收起和他一起遮,洛萤保持沉默听他安排。 雨天氛围沉闷,洛萤也默不作声,洛烛有意活跃气氛,从脑海中挑出一些话题讲个不停。 例如他要跑时被班主任叫住,好说歹说就差立字据保证自己是出来找姐姐才被放过,这中间还有他们班主任也教过他姐的缘故,老师认识洛萤。 例如在后台准备那会儿,同学们紧张得穿错衣服,负责化妆的同学不小心手重,险些画出斗殴妆。 例如舞台上大家都假装淡定,其实有同学踩到另一名同学脚上,后者还因为在表演中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含着眼泪保持僵笑。 例如表演里那个吻—— 洛萤顿住脚步。 洛烛还在滔滔不绝,排练时他们练借位练了好久,好在最终效果还不错…… 伞猝不及防撞上洛萤后背,雨水从伞面滑落,浇淋到她身后,透过外衣打湿她的腰,很凉,很冷,也能让人清醒一瞬。 然而,仅仅是一瞬。 洛烛比她多走了两步,被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她,边道歉边拉她,下意识想看看她身后情况,却被他姐姐忽然抓住。 洛萤认为此刻的自己很清醒,然而她也无法否认自己的疯狂。 弟弟扭过来的脸无辜又慌张,她心跳得飞快,犹如被鼓手重重敲击振动的鼓面,手落在他握着伞的手上。 伞在晃动,洛烛习惯性将其抬起拨正,却被姐姐接下来的举止打断。 姐姐单手捧住他的脸,他下意识垂头看去。 倾斜的伞,倾斜的雨,落在他身上。 倾斜的世界。 那一刻不知是谁按下慢进键,慢到他能看清每一帧进行的画面。 淡红色朝他接近,嘴唇,雨声,姐姐,吻。 和去年落在他眼睑上的吻不同,这一次,毫无疑问,她吻的是唇。 姐姐吻上他的嘴唇。 洛烛僵住。 耳边是心烦意乱的雨声。 持续不到十秒的吻。 洛萤松开手,放下踮起的脚,与茫然的弟弟对视。 令她恐惧的双眼。 忽然,心脏似乎被划破一道口子,空虚的感觉让她刺痛的同时,也让她体会到慌乱与难堪。 她,做了。 怎么办? 她回应了怪物,教导了怪物。 到底要从哪里窃取,才能拥有面对这些不堪的勇气?她找不到答案,惊慌之下,她再次头也不回奔入雨中。 雨冷得叫人心慌。 她却感到脸上热气腾腾,那是名为万念俱灰的心虚。 怪物成为她,她彻底成为怪物。 * 新的一年我想要更多反馈(哭捶许愿机.jpg(没有这种jpg.jpg 第二十六章 xyuzhaiwu.xyz 她怎么能这么冲动…… 回过神来,洛萤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跑回家所在的小区,熟悉的楼栋就在不远处。 原来当一个人迷茫不知去向时,潜意识里还是会选择回家。 心中莫名产生一抹不甘心的情绪。 失魂落魄走上楼,湿漉漉的水痕在楼道台阶上留下一滩又一滩,直到脚步停在家门口,她才紧张想到这副模样不能给家长看到。 妈妈爸爸应该还没回来吧……小心翼翼推开家门,家里静悄悄的,玄关的拖鞋摆放得整整齐齐,她松了口气。 飞速处理好身上湿透的衣物,被水滴打湿的地板,洛萤逃回房间,一把锁上门,钻进被窝。 头发还是湿的,可她担心使用吹风机会让自己错过洛烛回来的动静,姑且用干发帽围住。躺在床上,她闭上眼,发上的湿意因压迫向头皮扩散,凉的热的聚集在一起,就像她混沌的思绪,时而清醒时而模糊。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xsyushuwu.com 屋外的雨声在耳边回响,沙沙,沙沙,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见,被被子包裹的暖意浮上来,奇异的安宁笼罩她。精神像在海中飘荡的船只,经历一波波大浪后,终于迎来平静的海面,即便只是暂时的平静,聊胜于无。 失去意识前她还在想,就这样睡着,醒来后头会很疼吧……她睡着了。 混乱颠簸的梦境在醒来那一刻消散,在彻底清醒的瞬间消失,留下的只有沉重的大脑。 再次醒来,是被空气中饭菜的香气叫醒的,洛萤扶着晕乎乎的脑袋从床上摇摇晃晃坐起,脱离被窝的身体爬上一丝凉意。干发帽不知何时脱落,依然没干的头发贴着肩,湿凉,不适。 她闭着眼睛,认输般去吹头发,期间精神好些,看了一眼墙上常年被无视的挂钟,意外发现此时竟然不是中午……也就是说,外面那顿是晚饭? 妈妈他们中午没回来吗?要是他们在家,不会允许她不吃午饭的,话又说回来,他们不在家也会打电话过来提醒…… 她连忙又去翻手机,一打开屏幕,果然看见好几条未接来电,以及家群里洛烛一句回复—— [姐姐睡着了。] 十二点多的时候。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还在家吗?外面做饭的是大人还是……他? 洛萤还不想见他,还不敢见他。 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末日于此刻降临,世界就此灭亡,一切冰消瓦解,她也一样,她的情感也一样,尽数化为乌有。 然而现实——将她像路边淤泥般冲刷掉的妄想都没来得及展开,窗外的雨就变小了。 接着停下。 她迟疑拉开窗,专属雨天的潮意依旧清晰,然而风却清爽不少。 散落肩头的长发在风中晃动,她下意识揪了揪,隔了那么长时间才吹干的头发已经凝成一块块,今天她势必还要再洗一次,可她现在连走出房门的勇气都没有。 哐哐。 寒毛瞬间竖起。 有人敲门。 “岁岁?醒了吗?该吃饭了。” ……是爸爸。 “岁岁?” 继续拖下去也不行,洛萤缓慢上前,边打开房门轻声应答:“我知道了,爸爸。”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饭桌上,一家四口一个不缺。方方正正的桌子,一人一边,洛烛就坐在她右手边,神色平静。 洛萤看起来也很平静,连咀嚼都很规矩地左边两下,右边两下,只有她自己知道什么叫食不知味,而她桌下的腿还在微微发颤。 坐她左手边的妈妈盛来一碗汤,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岁岁怎么这么没精神?还没睡醒?” “是饿了吧,中午就没吃饭,这不好,以后要先吃再睡。”爸爸说。 洛萤乖顺地点点头,汤匙小心搅和着汤,正欲尝上一口。 “对了,今天小烛表演怎么样——” 心猛然紧缩,手指竟没握稳,汤匙又滑回碗中,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几滴清汤溅到玻璃面上。 众人的目光聚集过来。 “……就那样,还行吧,拿了个三等奖。”洛烛若无其事从手边抽出几张纸递过去。 洛萤抿唇接过,彼此手指无意相擦,小小的温度差被无意识放大,两人身体都紧绷了一瞬。 不是她一个人在意。 当然。 他也很紧张。 这个信号明确传递过来,洛萤突然感到肩上轻松不少,压在心头的石头似乎被转移了,至于转到何方,她不在乎。 小插曲没引起过长时间关注,话题再度聚焦到洛烛身上。 “那还不错啊,你们老师说晚点会把照片和视频发家长群里,到时候我们也欣赏欣赏。” “这次活动结束,马上就要中考了,注意收心认真学习。” “嗯,我知道。” 中考。 心中的压力刚刚缓解,顿时又砸下一块巨石。洛萤这才想起她弟弟还是初中生,她不但对还是个孩子的他下手,甚至影响的是中考生。 距离考试还有一个月的中考生。 她真是罪该万死。 嗓子里的食物又难以下咽了。 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把那碗饭吃完的,饭后洛萤怀着罪人心态,匆忙漱口后,把洗衣机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洗好的衣服拎出去晾,打算用劳动补偿内疚不安的心,哪怕这其实只是自我安慰。 毕竟洛烛也不靠几件衣服疗伤。 衣服不多,很快就晾完了,洛萤回头眺望远处,不知不觉出了神。 楼下小孩子嬉闹的笑声忽近忽远,她很熟悉这种距离。从小到大,哪怕楼下的孩子换了一批又一批,她总是那个在楼上听他们欢笑的人。 可她并不经常感到寂寞,洛烛总在她身边,即便他更适合加入楼下玩耍的孩子。 他从来不去,他心甘情愿陪着她。 他是她最忠诚的玩伴。 直到今天,她依然这么相信,可这一切都被她自己毁了…… 雨后乌云散去不少,晚霞是橙紫色的,明亮却不刺眼,附近楼栋侧面沾上晚霞晖光,背面却深陷于暗影中,即便有不少户人家亮起灯,也难以照亮楼面后方。 没人知道阴影中是否发生了什么。 也许野猫正叼着老鼠从楼后窜过,也许蟋蟀正藏在草丛中准备开嗓,也许围着楼栋饭后散步的人家正从阴影中经过,也许有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 拍上她的肩。 啪。 见鬼了! 重量压上肩膀,洛萤险些没叫出声。 “姐,是我。” “……” 现在她宁愿见鬼。 没有开灯的阳台,在晚霞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时刻,暗得可怕。洛萤无比憋屈转过身,只能看见弟弟半边身子藏在漆黑中的可怖模样。 心跳漏了一拍。 霎时,世界趋于无声,恍若舞台下静静观看演出的观众席。 洛萤下意识抓紧衣角。 有风。 落地窗后的白色的遮光帘飘荡。 朦胧中,她似乎听见弟弟在风中呼吸的声音,可她目光所及却是他的嘴唇,自她回过头来,视线中一直抿着的唇。 随着风吹窗帘,光影错落,淡淡高光在他唇上游走。 温的,软的,他的,她的。 洛萤下意识想要走近他,抬眼看见他的脸——他面上的光晕也在跳动,斑驳陆离,叫人看不清神色。他在看她,她却不能准确捕捉到他的眼神,或喜或悲,或厌恶或愤怒……这些想法让她回过神,硬生生顿住靠近他的步伐,又向后挪了一小步。 很小一步。 局促又拘谨。 她惊慌地眨了眨眼,目光落在手腕上——洛烛的手蓦然拉住了她。 明明只是手腕被他捏在手里,她却像被叼住后颈的猫,失去了一切反抗的能力,甚至反抗的欲望。 她不想挣开他的手。 被姐姐那样对待还能接受的人真的存在吗?说不定是最后一次了,与他这样肌肤相亲。她明明还没做好与他分道扬镳的准备,却不得不开始接受这点。 “姐……你今天……”弟弟开口,声音带着紧张的沙哑,吞吞吐吐。 嗯,今天。 今天的她,犯下这辈子最大的罪孽。 “亲、亲……了我。” 对,亲了。 反正都玩完了,她突然有些后悔当时没多亲几口。 “你……我、我要亲回来。” 好,亲回来。 亲回——他在说什么? 倏地,她猛然抬眼,刚刚还在昏暗视野中朦胧不清的面容,一下子清晰可见。现在,洛萤终于能看见他的眼了,她不着痕迹咬住下唇,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他刚刚……说了什么? 洛烛的眼睛如同倒映着繁星的湖面,波澜幽幽,荡漾着光点,每一点都像在触摸她的心脏,她必须更加用力咬住嘴唇,才能不在几乎震裂鼓膜的心跳声中晕眩。 她头一回发觉,自己对洛烛一点也不了解。 “姐姐……”在靠近,越来越近,嗫喏而又心虚,却没有半分停下的意思。 这是洛烛。 “可以……吧?” 她的弟弟。 近在咫尺的距离,鼻息混淆在一起,甚至只要她微微扬脸,或是他再微微垂头,两人的唇瓣就能触碰到。 可她没有动,他也是。 他依然在等她的答复,或者说……她提供的选项。 发自内心,真正的倾向。 洛萤怔怔看着他,在这种时候,她居然又想到去年生日那天,外婆家里,只有两人的床,她躺在弟弟腿上。 他被她按下,被迫向她靠过来,不解茫然。 她吻上他的眼睑。 洛烛不知道,甚至当时的洛萤也没有察觉,她注视的,渴望的,一开始想吻的,原本就是他的唇。 弟弟的唇。 呼吸轻颤,齿间发寒,她紧紧捏住手,掌心刺痛,理性在大浪中高呼镇定,一切都来得及挽回—— 胡说。 什么都来不及了。 她闭上眼。 不用多说你也知道,对吧? 全世界最了解她的洛烛。 灼热的吐息,狂躁的心跳,他的唇压了上来。 生涩而小心翼翼的吻,仅仅是唇贴着唇就足够令她满足。 他的嘴唇是温的,软的,甜的。 他,是她的。 手腕的压迫不知何时消去,取而代之的是十指相扣的双手。两人的掌心都烫得出奇,洛萤莫名想笑。 哈哈……她的手,他的手,竟然都在发抖。都在害怕,却要紧紧抓着,握得紧紧的,却也止不住内心的恐惧。 原来藏在阴影中的还有他们,做坏事的他们。 隔着落地窗与遮光帘的另一端,微光和谐的室内,电视节目的声响从客厅那头若有似无传来,依稀还能听见妈妈和爸爸偶尔的欢笑交流。 唇被打湿了。 热气在脸颊相贴之处源源不断徘徊,他湿软的舌尖在嘴唇翕张的缝隙处舔舐,蠢蠢欲动。 不可以。 洛萤咬住他的舌尖,趁他微微抽气,这才小心温柔地哄着,轻轻吮吸。 她才是姐姐。 所有的第一次,都要让她来,这个也是。 啃咬他的嘴唇,趁其不备闯入他的口腔,一知半解,两条舌头试探般交缠在一起,青涩交换着唾液。 相当古怪的感觉,就像蚂蚁爬过心口,痒痒的,难耐的,她靠在弟弟身上,另一只手紧扣他的腰,以免自己会滑下去。 清凉的晚风,带着雨后天晴的味道,潮湿的吻却将他们长久地留在那场雨中。 无端地,洛萤睁开眼,看见弟弟颤动的睫毛,看见他发丝缝隙中飘荡的遮光帘,看见头顶突兀现身的点点星光,如同悬挂在天幕上的舞台灯光。 如梦似幻。 她迷蒙地想。 也许这是一场梦,末日来临前最后的美梦。可既然是梦,梦醒就会消失,她为什么不好好享受呢?或许这正是属于她的—— 仲夏夜之梦。 * 姐弟是姐弟,不过什么情人节,他们是亲人,应该过亲人节,所以亲了(? ((写得很煎熬很痛苦……不想回头看,放两天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