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家子的科举路》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节 本书名称:贫家子的科举路 本书作者:小桂花婆婆 本书简介: 林远秋穿成小高山村的一名五岁孩童,爹爹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娘亲每天东家长西家短,忙得连洗碗刷锅的时间都没有。 爷奶叔伯们的白眼简直翻出了天际,连带着他和两个花花妹妹也不被待见了起来。 他奶说:“歹竹哪里出得了好笋哇。” 大伯娘又说:“龙生龙,凤生凤,懒汉夫妻生的自然就是一窝小懒汉了。” 林远秋:啊呸! ……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种田文 市井生活科举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远秋┃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林远秋的古代生活 立意:心中有光,便能灿烂 vip强推奖章 前世意外猝死后,林远秋穿到大景朝一个五岁小男孩身上。爹不着调,娘爱八卦,且家里还穷得响叮当,面对这样的家,心里岂是一一个哇凉了得。好在现代人最不缺的就是奋斗精神,于是挣银子、考科举,林远秋终于收获美满人生。 本文行文流畅,风格轻松诙谐,剧情环环相扣,每个篇幅都能让人心潮澎湃,犹如亲眼目睹男主每个成长一般。本文立意积极向上,实为一篇精彩绝伦的好文。 第1章 柿子熟了 横溪镇,小高山村。 才十月的天,迎面而来的风,却已有了冬日的味道,直吹得人凉嗖嗖的。 这几日,碧空中时不时能瞧见成群结队的徒雁,它们时而排成“一”字,时而又排成了“人”字,常引得人们驻足观看。 大雁是最能感知天气冷暖变化的,是以都赶在寒冬来临之前,纷纷往南方飞去。 十月也是果子飘香的季节,特别是柿果子,仲月之后,一只只柿子沉甸甸挂在枝头,犹如一盏盏红色的小灯笼。小高山村几乎每户人家的房前屋后,都有柿子树种着,每到柿子成熟的时候,村民们都会安排家中小辈守着,免得被鸟儿偷食了。 林老头有三个儿子,孙子孙女更是一大堆,所以这看柿子的活计,自然是不愁人去做的。 不过从早到晚守着柿子树实在太过无聊,为了公平起见,林老头特地给家里人分了工。 林远秋也是才知道因由,原来这里的人并不知道硬邦邦的柿子摘下来后,是可以用法子捂软捂甜的,所以每次都要等到柿子红透了,发软了,才会把它们从树上摘下来,不然这又硬又涩难以入口的果子,挑到镇上指定没人要。 这样的做法就使得老有鸟儿飞来啄柿子吃,林老头的安排就是,家中几房孩子轮流驱赶鸟雀,保护好柿子,避免它们被鸟儿给嚯嚯了。 这可是近一两银子的进项呢,不守好了,过年的肉菜准要少上几道。 一听不守好柿子,年三十晚上的大鸡腿就没了,几个皮孩子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拿着竹竿老老实实在后院待着,话说,他们一年盼到头,也只有在除夕夜才能吃上鸡腿,要是没得吃了,那还不伤心死。 今日驱赶鸟雀的活儿轮到了三房,林远秋没有亲哥也没亲弟,于是,吃过早饭,他就拿着板凳和竹杆子往后院来了。 而跟着他一起的,还有大房的林远槐和二房的林远柏,两人,一个七岁,一个六岁。 林远秋今年五岁,算是堂兄弟中岁数最小的一个。 一到后院,林远槐和林远柏,就迫不及待仰起头,寻找起“漏网之鱼”来。 农家孩子,平常能吃到嘴的零食并不多,树上的柿子早就让他们嘴馋好久了。 只是大人都指望着卖柿子的银钱,好添办家中所需,哪里会舍得给孩子们多吃啊,且就算要给,也只能是被鸟儿啄破了皮的那种,至于品相好的这些,定是要留着卖银子的。 所以,娃儿们想敞开肚皮吃个爽的想法,就基本泡了汤。 于是每回家里大人挑担子出门后,小娃儿们就会围在自家柿子树底下,来回绕上几圈,想找找还有没有漏下的熟果子。 “狗子,狗子,你看那颗柿子是不是红了!” 林远槐指着树上的一颗红柿子,兴奋地嚷道。 一旁的林远柏听了,赶忙跑了过来,等看清果真是又大又红的一颗后,立马乐不可支地朝不远处的林远秋喊道:“狗子,快快快,快把竹杆拿过来,咱们这就把它弄下来吃!” 狗子你个头! 林远秋气闷的瞪了两人一眼。 自己又不是没有大名,非得狗子狗子的叫,太特么难听了。 见小堂弟朝他们翻着白眼,就知道又在为叫他小名的事生气了。 可这会儿林远柏和林远槐哪顾得了这么多,此时两人一门心思都在头顶的那颗红柿子上呢。 这不,林远槐捡起杆子就往树上探,而紧跟在后的林远柏,则飞快提起了衣摆,准备随时接住堂哥打落下来的柿子。 细竹杆约有两丈来长,林远槐双手举着,再踮起脚尖,堪堪能够到那颗红柿子。 天大地大,美食最大。 想到甜甜的柿子,林远秋觉得那被叫狗子的事可以暂时放到一边。 他看了看林远柏的站位,觉得这货待会儿接住柿子的可能性不大,正想上前帮忙,结果还未走近,就听到“吧唧”一声,一只红彤彤的柿子,擦过树枝直接落到了泥地上。 跟着一起发出的,还有林远柏的“哎呀”一声心疼。 “你咋没接住哩!”林远槐急得丢了竹杆,立马朝柿子奔去。 等捡起来一看,幸好幸好,只裂了一道口子,还能吃还能吃。 于是,连皮带肉,一掰三份,堂兄弟三人,见者有份,很快就把柿子给干光光了。 香甜的柿子,入嘴柔嫩爽滑,可真好吃啊。 林远秋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角。 唉,穿到古代,不但人变小了,连嘴也变得馋了。 可这能怪他吗,天知道,这几日他的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 林远秋好想前世的美味佳肴,烤鸡烤鸭、卤猪蹄,还有美味腊肠等等等等,他统统都想吃啊啊啊啊。 可惜啥啥都没有,在这里,能吃饱肚子就已经很不错了,还做啥美食梦呢。 他正想得出神,就听院墙外传来村里其他孩童的叫喊声,“远槐远柏,咱们快些捉虫儿玩去!” 一听这话,林远槐和林远柏也不再继续寻找“漏网之鱼”了,急匆匆朝林远秋丢下一句,“小弟你乖乖在这儿看果子,哥哥待会儿再过来陪你玩哈。” 说罢,两人就迈着小短腿准备往外冲去。 林远秋一手握着竹杆,一手朝两人挥了挥,去吧去吧。 看到小堂弟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林远柏和林远槐都有些纳闷,这看柿子的活儿多没趣啊,前两天轮到他们时,他俩都恨不得能躲开才好,怎么到了小堂弟这里,居然还一副做得挺开心的样子。 真让人想不明白。 林远秋并没在意两位堂哥看傻子般的眼神,此时的他,正盼着眼前这两个小屁孩,能快些出门去玩呢。 免得耽误自己做“私事儿”。 他林远秋又不是真正的五岁孩童,对于这赶鸟儿的活计并不排斥,相反,他正求之不得呢。 这不,等听到两人的脚步声远去后,林远秋来回在柿子树下走了几圈,而后举起手中的竹杆,朝早已相中的那几个大果子打了过去。 很快,五、六个硬邦邦的柿子就从树上落下来掉到了松软的泥地上。 来不及细看有没有摔裂开,林远秋把它们一个个捡起来塞进怀里,再查看地上无有遗漏后,就捂着衣襟,快步往他们三房跑去。 …… 经过这几日有意无意的打探,林远秋终于知道,自己穿来的这个地方叫大景朝,一个历史书上从没有过的朝代。 至于当今姓甚名谁,他就没再继续打听了,他一个小老百姓,朝堂上的事离他太过遥远,他没有必要了解这些。 还有,就算自己问了,身边的这些小屁孩们也肯定不知道。 林远秋发现,这大景朝虽从未听说过,可眼前的一应事物却都不陌生,就比如众人的发型,男人梳着髻,妇人盘着发,女孩子双丫髻,小男孩两总角。 他记得历史上宋朝、明朝的发型,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还有在服饰上,平民百姓穿的大多都是麻布短褐、襦裙,而稍微有些地位的,比如前几日自己看到的里正,穿的就是青衫直裰,这与历史上的古代社会都差不离。 不过也有不相同的地方,就比如树上的柿子,林远秋发现,这里的人并不知道柿子的催熟方法,村里人都是等柿子自然熟了,才会把它们从树上摘下来。 而那些还未红透的,仍旧被留在树上,只等着熟了之后,再接着采摘。 所以,明明可以很简单的事情,如今却变得复杂了许多,不然像这种担心鸟儿偷吃果子,每日需派人守着的事,就根本没有必要。 林远秋并没有把催熟法子告知众人的打算,自己一个外来人,在这种很容易掉马甲的事情上,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不过,这些并不妨碍他私下藏些柿子催熟,这样到了大冬天时,自己的两个双胞胎妹妹,就有柔嫩爽滑的甜柿子吃了。 …… 前院静悄悄的,除了一大早就挑着柿子去镇上的林老大和林老二外,家里其他人,大多都跟着林老头去地里收萝卜去了,冬日马上就要来临,不把萝卜收回家,肯定会冻坏在地里。 林远秋靠着院墙直接绕到了他们三房的后窗。 方才吃中饭时,他特地把窗户支了条一掌宽的缝,为的就是此时能便宜行事。 只是以林远秋如今的个头,要想把柿子往缝细里塞进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垫起脚尖够了好几下,才把柿子一只只丢了进去。 屋里靠窗的位置是个大土炕,炕上铺着棉被,扔进去的柿子,正好都落到了被子上。 春燕和春草正在屋里午睡,为了不吵到她们,往里投柿子时,林远秋特地避开了炕头的位置,可饶是如此,柿子掉到炕上发出的咚咚声,依旧把两人给吵醒了。 姐妹俩看到被子上突然多出来的柿子和窗外头的动静,明白自家哥哥这是又摘柿子回来了,两人立马一骨碌爬起身,趴到窗台上,兴奋地嚷道,“哥哥哥哥,你又摘柿子回来啦!” “嘘,轻点声。” 林远秋忙朝两人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反应过来后,两个小姑娘赶紧捂住了嘴,小眉眼儿笑得弯弯的。 既然双胞胎妹妹醒了,那接下来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林远秋朝两人轻声说道:“哥哥要马上回去后院,你俩快把柿子放到罐子里去。”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节 “哦哦,晓得了晓得了。” “哥哥你快去忙吧。” 姐妹俩点着头,表示知晓了。 见两人关好了窗户,林远秋没再逗留,很快往后院跑去。 自己离开有一段时间了,说不定这会儿鸟儿已飞来偷食了。 果然,等林远秋刚跑回后院,就听到柿子树上传来鸟雀的叽叽喳喳声。 可不能让鸟儿把柿子给霍霍了。 林远秋忙抄起地上的细竹竿,用力往树枝上拍打过去。 于是,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落到枝丫上的鸟鹊们,还没来得及下嘴,就被竹竿的敲打声,惊得拍翅乱窜。 不一会儿,就全都飞走了。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 第2章 狗子狗子 见鸟儿被赶跑,林远秋举着杆子的手并没有放下,他在几棵柿子树底下,来回又搜寻了一番,等确认再没有偷食的鸟雀后,他才把竹竿平放到地上,好让自己嫩嫩的小胳膊歇上一歇。 可不就是嫩嫩的嘛,想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如今突然变成一个五岁的小毛孩儿,这简直都要嫩出水来了。 前世的林远秋一直是个无神论者,可如今这番机遇,让他不得不相信,科学的尽头果真是玄学。 一阵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远秋紧了紧身上的粗麻布外套,尽量不让冷风往自己脖领子里灌,免得不小心着了凉。 要知道,这里可是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真要是得了风寒,先不说能不能治好,就是这家拿不拿的出给他请医问药的银子都两说,要不然这具身体的原主,也不至于因为一场高热,就送了性命,才让他这个二十一世纪的醉死男,有了穿到这副小身板上的机会。 说是小身板还真一点都没夸张,按理说原身如今周岁也有五岁,虚岁都六岁了,可瞧现下这小小的个头,哪里对得起这岁数,细胳膊细腿的,说是只有三岁,也绝对有人相信。 唉,林远秋感叹,这得多穷的人家,才能养出如此挡速不匹配的娃啊。 想起这几日的伙食,不是硬窝头加野菜汤,就是粗的难以下咽的黑面馒头加野菜汤,至于吃肉啥的,不好意思,穿到这里快半个月了,他压根就没闻到过肉味。 想到这里,林远秋不禁有些担心,担心若都照这种没营养的吃法,将来自己会长成什么模样,会不会直接给他来上一副辣眼睛的五短身材。 再想到,前世他一米九的玉树临风,林远秋下意识就往自己廋削的肩膀摸去,结果触手之处,是一片粗糙的补丁,吓得他赶紧收回了手,生怕一不注意,就把衣裳给挠破了。 不是林远秋过分小心,实在是身上的这件衣服早已洗得发白,感觉稍稍一用力,就会破一般。 要知道,如今除了自己身上穿着的这件,唯二的外衫就是晾在院里竹杆上的那件了,真要是扯破的话,那他就没有可换洗的衣裳了。 再低头看看裤脚离地面足有小半尺高的裤子,饶是像他这样的小短腿,也穿出了七分裤的味道。 听说这身行头最早还是原身大堂哥的。 穷苦人家就是这样,孩子们的衣服基本都是轮着穿的,就像他们家,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再是老三穿,接着还有老四,等到了林远秋身上时,那一块连着一块的补丁,早已把衣裳原先的料色盖的差不多了。 其实对林远秋来说,衣服新旧与否,并不是他在意的,他真正担心的是,接下来的寒冬该怎么熬。 前几日他把装柿子的陶罐放到炕柜里时,顺带把里面的衣裳大致翻了一遍,结果悲催的发现,炕柜里头除了几件旧的发硬的棉袄,其他就没啥了。 由此可见,这家还真不是一般的穷啊。 要知道,北方的冬天可不是闹着玩的,林远秋盯着自己裸~露在外的半截小腿肚瞧了又瞧,思量着冬日来临后自己的抗冻程度。 到时也不知会是怎样的一番体验。 毕竟这样的日子,前世自己别说过了,就是想都没有想到过。 在穿到这具小身体上前,林远秋的小日子过得可不差,父母小有家资,而他,不但在三十岁之前挣钱为自己买了房,且银行账户上也有不下七位数的存款。 可惜啊,要不是光棍节那日被好友灌多了酒,一不小心醉死了,自己何至于一下子从米缸掉落到了米糠中啊。 最让林远秋揪心的,还是自己离世后,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会怎样的伤心。 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己真是不孝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父母不止生了他一个孩子,想来弟弟一定会照顾好家里的。 至于自己名下的房产和存款,他一个还未来得及结婚成家的单身青年,遗产自然都归父母亲人所有了,这也算是给他心里的一丝慰藉吧。 …… 临近酉时,地里干活的人都回来了。 林三柱挑着半担萝卜走在最前头,他的身后,则跟着林老头,以及吴氏几人,他们背上的大背篓里也都装着萝卜。 才跨进院门,老林头就听到,方才还在地里一个劲叫着腰酸腿疼的三儿子,此时已经嗓门如钟的大喊着“狗子狗子”了。 那中气十足的样子,哪里像一挖萝卜就喊着浑身无力的人啊。 唉,林老头叹气,老三算是长废了,三十多岁的人,一做起活来,就想着各种偷懒的法子,要不是自己两眼盯着,怕早就跑到哪儿溜达去了,好在老大老二不是这副样子,不然这家也不知会成啥样子。 想到这里,林老头忍不住转身朝身后的吴氏瞪了一眼,小儿子大孙子,老三就是被老太婆给惯坏的。 吴氏不服气,哪里是她惯的,明明是老三自己长歪了好吗。 对于老头子翻得白眼,吴氏只当没瞧见。 只是,老三都喊了半天狗子了,咋还没见小孙子出来应答一声啊。 莫非这娃儿今日并没在家看着柿子,而是偷跑到外头去玩了? 没等吴氏放下背篓去后院一探究竟,和小伙伴们在村里疯跑了一下午,玩得汗流浃背的林远槐和林远柏,很快就上前解了惑: “三叔,狗子弟弟说了,以后谁都不准再喊他狗子了,要叫他的大名。” “对对对,狗子弟弟说了,以后谁叫他狗子,他肯定不会应答的。” 说着,林远柏就学着林远秋的口气,把话学了一遍,“只有狗狗生的娃儿才叫狗子呢,我又不是狗生的,叫屁的狗子啊!” 林三柱:“……” 听着好有道理的样子。 …… 等天快黑时,林大柱和林二柱挑着空筐子回家来了。 今日镇上卖柿子的人多了起来,最后小半框柿子,他俩走街转巷兜售了好一会儿才卖完。 “爹,这是今日卖柿子的银钱,共二百八十六文。” 林大柱边说边从胸口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递给了林老头,“今日卖得有些晚了,我和二弟是搭冬子的牛车回来的。” 除去坐牛车的两文钱,那就是二百八十四文。 林家没有分家,所有收入自然都归公中。 老林头把钱袋转递给刘氏,让她拿到房里收好,家中十个汤罐七个盖,用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 眼见天马上就要冷下来了,老大老二还有老三他们的棉袄早已旧的不成样子,所以今年卖柿子的银钱,林老头准备拿出一部分,先给三个儿子每人做上一件新袄子。 其实家里人的棉袄都该做新的了,可哪有银子全给做上啊,也只能先紧着常出门的大老爷们了。 林老头吸了口旱烟,想了想开口对老大老二道:“明日你俩就歇上一天,我看咱家树上的柿子至多再卖个三四趟就能完事了。” 林大柱点头,明日他和二弟就在家帮着收萝卜好了。 这时,在灶间做好饭的妯娌三人,端着吃食进来了。 林远秋伸长脖子瞧了瞧,看到大伯娘二伯娘手里端的是窝头和黑面馒头,而他娘冯氏则捧着一大瓮野菜汤。 依旧是老三样! 林远秋欲哭无泪,前世美味佳肴的快乐没有了,他的烤鸡烤鸭还有烤肠什么的,通通一去不复返了。 唉,早知道会有穿越的一日,在前世时,他准得先吃个够。 和大多数村人一样,林家是分餐制,按林老头的意思,这样把吃食一样样分配好了,就不怕你一筷子我一瓢的抢着吃了。 林家共有十七口人,分别是林老头和吴氏两口子,然后是大房五口,林大柱和周氏以及两儿一女。 再是二房的林二柱和刘氏,还有他们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最后是林远秋所在的三房,三房也是五口人,他爹林三柱,他娘冯氏,以及他和一对双胞胎妹妹。 这么多人,一张桌子肯定坐不下,所以每到吃饭时,都是男的一桌,女的一桌。 吴氏负责分配饭菜,家中男人每人两个窝头,一个黑面馒头,再往碗里舀两勺菜汤。 女人这边则是每人一个窝头,一个黑面馒头,以及一勺菜汤。 而像林远秋他们几个小毛孩儿,就只有一个黑面馒头和一勺菜汤了。 孙辈里面,大孙子林远枫今年十四岁,二孙子林远松今年十三岁,他们两人已经能下地干不少活,也算是家中的主要劳力了,所以他俩分到的饭菜要比林远秋他们多上一个黑面馒头。 至于两个大些的孙女,吴氏拿起竹箩里最后一个黑面馒头,从中一分为二的掰开,往她俩碗里再各分上半个。 就这样,一顿晚饭就分配完毕了。 而刚刚还装的满满的两个笸箩,此刻已空空如也,就连陶瓮中的野菜汤也都刮的干干净净。 林远秋总算明白,为何每顿饭都要参着野菜和黑面吃了。 不然每天如此惊人的粮食消耗量,家中的粮食指定吃不到接趟的时候。 农家人吃饭没这么多讲究,那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乡下地方根本不适用。 林远秋边嚼馒头边竖着耳朵听大人们的谈话,这是目前他了解这个世界的最好途径。 只听一旁的林大柱,边嚼馒头边与林老头说起方才他在牛车上听到的事。 “爹,林冬说咱们族学的夫子已经请好了,是镇上的一个老童生,听说再过上十来天,就可以领着孩子去族学了。” …… 第3章 孙儿想去念书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3节 听到林大柱的话,林远秋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心里顿时惊喜了起来。 这可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自打穿越过来后,林远秋就一直在发愁往后的出路。 林远秋觉得,既然自己这辈子注定要在古代生根,那他肯定得找一个最舒适的活法,总不能随遇而安的当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吧。 前世林远秋也曾经在农村待过,小时候爸妈工作忙,没时间照顾他和弟弟,于是就把他俩拜托给姥姥姥爷带着了,可以说,林远秋的童年是在乡村中度过的,一直到开始读初中了,林远秋才回到父母身边。 姥姥姥爷家就在乡下,那里有一眼望不到边的田地和许多淳朴的种田人,所以对于务农人的生活日常,林远秋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农民们在地里从年头忙到年尾,所得收入,也将将够维持一家人的最低开销,若是想要日子稍微过的好些,那就必须得想法子挣外块,否则啥都做不了。 这还是在现代社会,有杂交水稻,有化肥农药,一亩地能产上千斤稻谷的情况下。 而眼下,田不肥,地不壮,亩产量大概也就二百到三百斤之间,交了苛捐杂税后,剩下的粮食,恐怕连吃饱肚皮都难,更别谈能过上什么好日子了。 再则,古代社会,皇权至上,普通百姓有各种的身不由己,就比如时不时分派下来的徭役,挖沟渠,扛石块,垒城墙,届时自己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真是想想都可怕。 若是时局动荡,说不定还有兵役要服,战场上刀枪无眼,随时都有小命交代的可能。 所以,当今世道,他一个底层百姓,若不想温饱难济,不想被人摁扁搓圆,若想活的有尊严,恐怕也只有读书考功名这条路了,到时就算只中个秀才,也能让日子过得轻松许多。 前世林远秋虽是个学美术设计的,可论起读书的本事来,也是丁点不差的,毕竟要是文化课过不了关,他就算画工再好,也走不进国内一流美术学院的大门。 所以,在学习上,林远秋是一点都不担心的,他相信,只要自己肯花心思,肯努力,在举业上,一定会有建树的。 只是,要供出一个读书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说每年要交给夫子的束脩,就是笔墨纸砚上,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更何况,在自己前头,还有四个堂哥呢,全都送去族学的话,家里肯定负担不起。 所以,他这个排在最末尾的小孙子,能轮得到吗。 林远秋忍不住朝桌上几个大人看去,结果,几人已经说起了明日下地收萝卜的事了。 看他们的表情,好像族学的事就是随口一说,具体家里要送谁去,该怎样报名,就没有下文了。 再看几个堂哥,捧碗的捧碗,喝汤的喝汤,一个个手里拿着馒头啃的正欢。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果然是没错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因为林远秋突然发现,整个家里,好像只有他在意着族学开课的事。 这情形,怎么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呢。 难道已经商量好了? 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自己穿过来,到现在也就半个来月,家里可能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商量好了这件事也不一定。 林远秋翻了翻脑海里的记忆,半点要去上学堂的印象都没有,可见这个人一定不是他。 “四哥,你想去族学念书吗?”林远秋拍了拍一旁的林远柏。 “不想,念书有啥好玩的,我才不去呢。” 林远柏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念书哪有捉虫子好玩啊。 “那大哥他们去不去啊?” 林远秋继续,他总要打听清楚才行,别到时把人家的念书机会给撬来了。 “不去啊,奶说咱家祖坟可没冒青烟,傻子才往里头搭银子哩。” 林远秋:“……” 感情自己在这里纠结了半天,家里压根就没有要送孩子去上学的打算。 这可不行,不念书不识字,那自己将来岂不只能在地里打转了。 不行不行,他一定得念书去! 林远秋朝便宜老爹看去。 话说娃儿想上学,自然要找当爹当娘的了。 可此时的林三柱正低着头,手里拿了根竹篾条子,正在认认真真剔着牙。 儿子投去的目光,他没瞧见。 林远秋纳闷,晚饭除了窝头就是馒头,又没猪肉塞牙,便宜老爹剔的哪门子的牙啊。 算了,他还是找便宜娘吧。 林远秋又转头看向冯氏,刚准备喊上一嘴,好嘛,只见坐在另外一桌的冯氏,正眉飞色舞,连比带划的和两个妯娌聊着村里的某某某呢。 真可谓吃饭八卦两不误。 得,靠人不如靠己,不然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至于能不能同意,总要问过才知道。 话说,不扔颗石子到水里,哪里会知道塘里有没有鱼呢。 拿定主意,林远秋也不犹豫,学着五岁孩童该有的说话口气,直接朝上首的林老头说道:“爷爷,孙儿想去念书!” 结果声音太轻,林老头没听见。 林远秋扯开嗓子,“爷爷,孙儿想去族学读书!” 这下整堂屋的人都听到了,顿时“唰”的一下,全都看了过来。 等见是林远秋后,众人立马收回目光,该干嘛继续干嘛。 皮娃儿闹着玩呢。 林老头朝林远秋挥挥手,“狗子吃好了就下桌玩去,别吵到大人说话。” 这是以为他在瞎胡闹呢。 林远秋觉得,一定是自己的说话方式不对。 于是,他赶紧挪了挪小屁股,从条凳上下了地,三两步走到林老头面前,仰起小脑袋,无比认真的说道:“爷爷,孙儿想去学堂读书识字。” 声音洪亮,吐字清晰。 所有人再次看了过来。 没等林老头做出反应,女人一桌的吴氏不乐意了。 “好好的念啥书,你当学堂是让你招猫逗狗的地儿啊,去去去,一边去,别吵着你爷和大伯说话!” 说完,吴氏转头朝冯氏狠狠瞪了一眼,不用猜,这话定是老三媳妇教狗子说的。 肚子都还没填饱呢,居然还想着念书,老三媳妇可真是个拎不清的。 见婆婆拿眼瞪着自己,冯氏忙摇头,家里啥情况她又不是没长眼,怎么可能和儿子提念书的事。 再说上学堂有啥好的,费钱费神不说,还三五不时要挨夫子的手板子,自己就狗子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要是被打坏了可咋整。 冯氏早就和林三柱商量好了,两人准备等狗子再大一些,就送他去镇上的酒楼当伙计,就去镇上最大的那家,叫醉香楼的,听说那里的酒菜又贵又好吃,到时他家狗子就有口福了。 见老娘训他儿子,林三柱有些不愿意了,“娘,狗子想念书是好事,你骂他作啥。” “好事?你说得轻巧,念书不花银子啊,咱家如今还赁着旁人的地种呢。” 要不是离的远,吴氏恨不得一巴掌呼过去,念个屁的书,也不想想家里是个什么光景,十六亩地,其中就有十亩是向别人租种的,每年刨去租金和田税,余下的粮食只够裹腹,大孙子翻年就十五了,至多过个一两年就得成亲,家里娶孙媳的银子都还没攒出来呢,哪里还有闲钱往学堂里丢。 何况歹竹哪里生的出好笋,就老三和冯氏这对吃啥啥没够,做啥啥不行的父母,狗子要是能念书,她吴字倒过来写。 林三柱纳闷,“不是说族学不收束脩吗?” 上次族里开祠堂时,他明明听到族长是这样说的。 “是不用束脩,可书本啥的还不照样要买,还有那纸墨砚台,这些东西样样都不便宜,你掏掏自己的口袋,看能掏出几个铜板来!” “我哪来的钱啊,家中银钱不都在娘你手里吗!” 林三柱摸了摸空空的衣兜,有些不服气,再看自己儿子眼巴巴的,他忍不住又转头看向林老头,“爹,我家狗子聪慧,要是让他念书的话,将来说不准还能考个大官当当呢。” 方才他可是瞧得清清楚楚的,大哥说到族学的事时,几个侄子只顾捧着碗狂吃,头都没舍得抬一下,只有他家狗子,竖着耳朵在认真听,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儿子与旁的孩子不一样,是个伶俐的,这要是去上学堂的话,说不定还真能念出个名堂来。 当大官? 林老头忍不住摇头,老三说话也不过过脑子,大官要是这么好考的话,林有志也不会考了二十多年才中秀才了。 他们老林家世代都在土里刨食,从不去想那山高水远的东西,还是踏踏实实种地吧。 他低头看了看满脸稚气未脱的小孙子,瘦瘦小小的一个,怎么都不能把他和将来的大官对上等号。 唉,小孩子家家,想一出是一出的,说不定到明日就全忘光光了。 林老头吸了口旱烟,一锤定音道,“以后再说吧!” 于是,其他人捧碗继续吃饭。 老爹发话,林三柱也没辙,他摸了摸林远秋的小脑袋,“不念就不念,念书有啥好的,狗子,过几年爹送你去大酒楼当跑堂,到时保你吃香喝辣的。” 林远秋满脸黑线,当个跑堂就想吃香喝辣,当酒楼是你家开的啊。 “不去,我就要念书!” 林远秋说着就开始跺脚,把五岁孩子的拗性表现的淋漓尽致。 要是再不行的话,林远秋准备边嚎边满地打滚试试,反正他现在还“小”。 “去去去,咱去念咱去念。” 看到儿子一副准备大哭的样子,林三柱忙一把抱起他,“爹爹明天就带狗子去报名!” 自己儿子才从鬼门关拉回来呢,林三柱可舍不得他哭,反正又不用交束脩,先送狗子过去混上几天再说,小娃儿家家的,说不定没念上几天,自个儿就不想去了呢。 至于书本啥的,可以先不买,实在挨不住的话,不是还可以欠着族里的嘛。 嗯,就这么办! 林三柱摸了摸胡子,觉得自己实在太聪明了。 吴氏气结,“今儿娘把话搁这儿,狗子要是去念书的话,一应花销你们俩夫妻自己想法子,公中可不会掏一文钱贴补!” “晓得了晓得了!”已有了打算的林三柱,应答的一点都不含糊。 林远秋并不知道林三柱的心中所想。只以为对方下定决心,以后要努力挣钱供他念书了,林远秋顿时有些感动,心里忍不住感慨,便宜老爹虽然有些不着调,可关键时刻,还是亲爹靠谱啊。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4节 虽听吴氏这样说,可周氏还是有些不放心,别看婆婆对小叔说话没个好口气,可吴氏知道,婆婆最是喜欢小叔,到时候说不定会偷偷塞银子给他。 远枫马上就到说亲的年纪,到时可别连娶儿媳的聘银都拿不出来。 周氏看了看一旁的二妯娌,见刘氏正好也朝自己看过来,眼里的担心并不比她少。 两人对视一眼后,周氏就先开口了,“三弟也太宠着孩子了,哪能孩子想做啥就由着他做啥,这念书的花销可不小,你和三弟妹去哪里找这么多银子来,再说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咱就是土里找食的庄稼人,别想什么当大官的美梦,还是好好守着田地来的实在。” 周氏只差明说,就你们两个懒汉夫妻,哪里生得出会念书的娃啊。 刘氏跟着点头,“大嫂说的在理。” 见林老头也是一副赞成大儿媳说法的模样,林远秋心里直突突,可别把他念书的事给整黄了。 这下林远秋也顾不得自己才五岁了,忙开口道:“不对不对,大伯娘,不是这样的,别看那些大官老爷威风凛凛,往上数三代,说不定也是像咱这样种地的庄稼汉哩!” 林老头吃惊,“这话是你自己想的?” 林大柱和林二柱也是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狗子啥时候这么聪明了? “不是啊,是孙儿听衙门口的人说的呀。” 林远秋觉得还是用这个借口最好,不然他一个五岁的孩子哪里懂得这么多,反正那日原身迷路后,一个人在衙门口游荡了半日,这期间具体碰到了谁,听说了什么,也只有原身自己知道。 一听到“衙门口”三个字,吴氏心疼的直捂胸口,哎呦,她的半两银子啊! 要不是那日老三硬要带孩子去镇上闲逛,狗子就不会跑丢,不跑丢也就不会一个人走到衙门口那里,更不会看到犯人被板子打的血呼拉碴的场景,吓得狗子回到家就发起了高热,一连好几天,请医吃药,足足花了她半两银子,才堪堪把小命捡了回来。 这会儿再看老三牵着狗子,老三媳妇在一旁满脸是笑,夫妻两个都是一副我儿子天下第一聪明的得意样,吴氏气得直挥胳膊,“走走走,不想看到你们!” 走就走!林三柱一把举起宝贝儿子,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而后转身朝两个闺女道,“走!燕儿草儿,快跟爹爹回房去!” …… 第二日,才吃过早饭,林远秋就催着去报名了,“爹,今日就去给我报名吧。” 不确定下来,总是不太放心。 林三柱摇头,“今天可不行,待会儿爹爹还要去地里挖萝卜呢。” 对哦,挖萝卜! 林三柱一把牵过儿子的手,朝灶间大声喊道,“娘,今日我还要带狗子去族叔那儿报名,就不去地里了哈。” 说罢,就扯着林远秋狗撵似的往外跑。 吴氏拿着擀面杖冲了出来,眼见没有追上的可能,气得用力把擀面杖甩了出去。 只听得“哐当”一声,破旧的院门被砸的左右晃荡。 三房门口,刚想说自己也跟着过去瞧一瞧的冯氏,立马收回了迈出的腿。 …… 第4章 报名 林氏族学是林有志捐了二十两银子和十二亩水田才开办起来的,学堂就设在林氏祠堂的第一进院子里。 这么做也是为了省些花销,按几个族老商议的结果,与其花上十几两银子买地基盖新房,还不如用一半的银子,把祠堂给重新粉刷一遍,再请木工打了桌椅板凳,这样就可以开课了。 至于夫子住的地方,族中不是还有几房屋舍空着吗,挑间离祠堂近一点的,稍微收拾收拾,给王夫子住正正好。 也无怪族老们会如此精打细算,这二十两银子虽看着不少,可创办族学不是件小事,其中,官府报备,打点小吏,哪哪都要花银两,再有请夫子的束脩要支付,桩桩件件总要安排周全了,方不辜负林有志的善举。 至于林有志,考中秀才后,全家人都搬到了镇上居住,也算彻底告别了先前的清贫日子。 这样的改变,全都因为他考中了秀才。 可别小看秀才的功名,在大景朝,秀才的特权可是有不少,免除徭役是基本,还可以见官不跪,犯了罪可免用刑,每个月可以去官府领一定数量的米面和银子,逢年过节也有鱼肉分发。加上每年还可以赚取给县试考生的作保银,所以小日子过得可不要太舒坦。 最最重要的是,秀才是地方士绅阶层的支柱之一,他们代表了知书识礼的读书人,常会作为平民百姓与官府之间沟通的桥梁,如遇上地方上的争执,或者平民要与官衙打交道,时常也会请了秀才出面。 故此,就有好些做买卖的商人,会提前过来与秀才打好关系,送房子,送田地,送银钱,送仆人。 有这么多的好处放在这里,也难怪林有志一考就是二十多年,屡败屡战,最后终于在今年八月考中了秀才。 林三柱边走边絮絮叨叨和儿子说着这些事,同时也在心里想,可惜家中没银钱供孩子上学,否则凭自己儿子的聪慧劲儿,说不定也能如林有志一般,考上个秀才,到时自己就有享不尽的福了,哪里还需要日日辛苦忙于地里。 可转念,林三柱又想到了林有志如今的岁数,再过一两年就是知天命了,如果狗子也需这么多年才能考上,那自己坟头上的茅草,恐怕都可以编草垫子了。 还享屁的福啊。 昨日自己不是已经打算好了吗,今天他之所以会带儿子过来报名,不就是打着小孩子念书的新鲜劲一过,就万事大吉的主意的嘛。 于是,林三柱也不说什么好好念书的话了,他掂了掂后背上的林远秋,笑道,“狗子,要是夫子拿戒尺打你手心,那这书咱们就不去念了哈!” 又是狗子! 林远秋觉得,既然自己要上学堂了,那就有必要,把这个叫法给改正过来,否则日后同窗都狗子狗子的叫他,多辣耳朵啊。 “爹,儿子马上就是学生了,往后您就唤我大名吧!” 唤大名? 林三柱立马想到儿子说的那句“又不是狗生的”话来,于是也没犹豫,点头如捣蒜道,“狗子说的对,爹听狗子的,日后爹就喊狗子秋儿吧。” 林远秋:“……” 看来,改名大业,任重且道远啊。 …… 林族长家在村东头,父子俩走了没多会儿就到了。 王夫子要再过几天才能来,所以族学报名的事,就直接来族长这里了。 林族长虽和老林头差不多的年纪,可论起辈份,老林头还得叫他一声堂叔。 等听到林三柱带着娃儿,是报名念书来的,林族长脑子一时没转过弯,这读书认字可要花不少的银子,大贵家什么时候有这个财力了。 林族长觉得,整个林氏宗族,谁家都有可能送孩子进学,只除了林大贵和吴氏。 不是小瞧他们两夫妻,实在是,当年堂哥分家时,把家中大头都留给了长子,而林大贵这个次子,只分得六亩田地,和一间破旧老屋。 这些年,也得亏林大贵和吴氏夫妻俩肯吃苦,佃了不少的地耕种,才使得几个孩子都顺利成了家。 只是,这已经是极限了。 随着家中人口多起来后,对林大贵两口子来说,如今填饱肚子才是关键,怎可能还有闲钱送娃儿来念书。 林族长拿过烟杆子,从烟袋里摸出一小撮烟丝,而后摁进烟锅里,点上,吸了一口,才道:“三柱是带孩子来报名的?” “是的,叔爷。”林三柱点头,人站得毕恭毕敬的。 “那你爹咋没来呢?” 这样的事,不该是一家之主过来的吗,林族长有些怀疑是林三柱私自拿的主意,毕竟,这可不是一个能让爹娘省心的主。 林三柱不是个笨人,自然知道族长此时心里的想法,只是送狗子念书的事,家里人可都是知道的,“叔爷,您放心吧,狗子念书的事,昨儿晚上,我们一家人都已经商议过了。” 只不过,家里不出一文钱就是了。 见对方信誓旦旦,林族长也就没再多问,心里想着,兴许林大贵也和其他族人一样,见到林有志的风光后,准备勒紧裤腰带供娃儿念书也不一定。 横竖他们办族学,就是供族中子弟念书习字的,也好让他们林氏,多出几个像林有志一样出息的族人。 是以,只要是林氏族人,都有进学的机会。 他朝林远秋看了看,瘦瘦的,个子还没有自家的八仙桌高。 林族长有些想不明白,大贵家可有五个孙子呢,怎么就挑了最小的一个来了。 这么小的娃儿,也不知能不能静下心来念书。 见族长朝自己打量,林远秋立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心道,这不苟言笑的老头子,心里也不知在想些啥,要不是自己是成年人的灵魂,怕是要被吓哭。 不过,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多朝人家笑笑,就肯定不会错的。 这样想着,林远秋越发笑得灿烂了。 林族长顿住,族中小孩子,鲜少有不怕他的,这小娃儿倒是个例外。 既然人家家里都已经商量好了,林族长也就没有耽搁,伸手从案几上拿过册子,翻开几页,然后拿起笔,把林远秋三个字添了上去。 族中小毛孩的名字,大多都是林族长给起的,所以,谁是谁,哪个叫哪个,他自然记得一清二楚。 “好了,十月二十六那日,你直接领着娃儿去族学就是了。” 林族长合上册子,送客意思明显。 只是,林三柱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叔爷,那个书册……还没领呢。” 林三柱已经想好了,要是待会儿叔爷问他要书本的银子时,自己就说回去之后就送过来,至于书本到手之后,银子给不给的,就由他说了算了,反正自己又不会把书本昧下,等过几天,狗子腻了读书的事后,自己再把书本原封不动的还回来,不就行了吗。 “什么书册?”林族长不解。 林三柱笑着搓搓手,“娃儿上学要用的书啊!” “哦,这个啊。”林族长深吸了口旱烟,道:“那些书册还是由着你们自个去镇上买好了。” 想了想,林族长又加了一句,“你先单买一本三字经,其他的书以后再说。” 可别到时银子花了,孩子却学了几天又不想学了,那岂不是白白浪费银钱嘛。 自己买? 林三柱傻眼,他哪来的银子买书啊,那日开祠堂时,不是说好了由族里统一购买,然后他们再把买书的银子交给族学吗。 怎么又改主意了。 自个去镇上买书,他哪里来的银子,自己跟镇上书店掌柜又不熟,赊不了账啊。 唉,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林三柱并不知道,先前族里的确准备统一买书的,可后来,几个族老思虑再三,觉得还是让各家自己上镇上买书更为妥当,别到时书领走了,银子却欠着族里,那可就麻烦了。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林三柱的如意算盘就这样落了空。 ……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5节 看到前头蹦蹦跳跳的儿子,林三柱心里闷闷的,没有书本,儿子可怎么去族学念书啊。 原本还想着,狗子最起码能在族学混个十天半个月,到时孩子自己不想去了,把书本一还,就没他什么事了。 可如今,恐怕一天都难混啊。 没有书,难道念桌板吗。 刚才他可是问过族长了,一本手抄《三字经》至少得两百多文,现下自己别说两百多文了,就是二十文都掏不出来。 看到便宜老爹满脸愁容,林远秋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刚刚他也听到买书本要花的银子了,二百文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便宜老爹就是要去挣,也得花上时间,他可不能把便宜老爹给逼急了,别到时人家来个撂挑子不干,那自己念书的事岂不泡汤。 “爹,儿子可以先和同桌合看一本书的,等爹爹挣够了银子再给我买吧。” 林远秋是真的不急,现代社会,朗朗上口的《三字经》大多小孩子都会背,还有《弟子规》、《百家姓》、《千字文》这几本,好多孩子也基本都会,而他,就更不用说了,林远秋记得,自己才牙牙学语时,爸爸妈妈就把这几本书的绘画本给他买回来,教他念了。 再说,他又不是真的不识字,虽然这会儿的书本都是繁体字,但也难不到他。 所以,有没有书本,林远秋是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哎呦,还是我家狗子贴心。 林三柱一把抱起乖儿子,“对对对,就按狗子说的办,咱们就先借同桌的书看着,等日后爹爹挣到了银子,再给狗子去买新书!” 哈哈,他家狗子可真聪明啊,轻轻松松就把难题给解决了。 这下,林三柱啥烦恼都没有了,乐滋滋地举起儿子,又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骑马驾驾驾了。 至于去挣银子的事,怎么可能,林三柱摇头,两百多文呢,他可没那个本事。 父子俩回到家时,除了春燕春草,还有林远槐和林远柏在家,其他人都到地里挖萝卜去了。 让几个孩子好好在家待着后,林三柱便挑着担子也出了门。 林三柱可不敢真的不去地里,不然他爹的烟杆子可不是吃素的。 …… 今天看柿子的活计轮到了大房,林远槐拿着长杆子,时不时驱赶走准备偷食的鸟雀,而林远柏,则绕着柿子树,又搜寻起“落网之鱼”来。 刚刚去地里前,林大柱和林二柱,把熟了的柿子都摘下来锁到了房里,两人准备明日一早就挑到镇上去卖。 所以这会儿,柿子树上的果子,只剩下一些未红透,还有些涩口的。 三人来回转了好几圈,都没看到可以下手的熟果,只能放弃。 摘下来的柿子就放在林老头和吴氏的房里,后窗开了一条缝,林远柏踮起脚尖使劲往里瞧。 可惜屋内太黑,啥都没看到。 见对方一副恨不得就往窗户里钻的模样,林远秋急忙上前拽着他的裤腿,把他给拉了下来。 这货这么快就忘记竹条炒肉的滋味了。 许是也想到了前几天被挨打的事,林远柏摸了摸自己的小屁股,有些讪讪。 不过低落的情绪没持续多久,似想到了什么,小家伙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一把拍着林远秋的背,“狗子弟弟,等你以后当上了大官,可一定要给四哥买很多很多好吃的哈!” 林远秋:“……” …… 第5章 族学开课 又过了几日,后院树上的柿子终于卖的一个都不剩了。 吴氏捧出一个一尺来长的樟木盒,把里头的铜板,全都倒到了桌上,而后拿着细布条,每一百枚铜板串成一串,一共串了十二串,外加八十二枚零散的。 这可是一千两百八十二文,乖乖,比去年还多了近三百文呢。 吴氏笑成了花。 其他人也跟着喜滋滋的,家里多了进项,接下来的日子,定能改善不少。 特别是几个小的,对他们来说,这一串串的铜钱,等同于满桌的鸡鸭鱼肉,几个娃儿早就盼着吃了。 “娘,离过年还有多少天啊?”林远柏咽了口唾沫,忍不住问向刘氏。 他已经快忘记,去年除夕夜的大鸡腿是个啥滋味了。 “还有两个多月呢。”刘氏低着头,缝补着手里的衣裳。 两个多月是多久啊,林远柏赶紧伸出小手,准备好好数一数,结果,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等十个指头都掰完后,其他的,就数不上去了。 转头,见小堂弟就在自己边上,忙道:“狗子弟弟,借你手指头用用。” 你才狗子弟弟呢。 “不借!”林远秋一个转身,直接递了个后背给他。 按着老头子的意思,吴氏拿出八十二文钱的那串,递给周氏道:“明日你与刘氏去趟镇上,把大柱他们做袄子的棉花和布料买回来。” 眼见马上要天冷了,得把兄弟三人的新棉袄给做起来。 冯氏撇嘴,每次都只让大嫂和二嫂去镇上,自己一次都没去过,婆婆可真是偏心。 不过,一想到这次相公也要做新棉袄,冯氏啥怨言都没有了。 林三柱看着桌上堆着的铜板,朝吴氏笑嘻嘻道,“娘,再过两日狗子就要上族学念书了,咱们祠堂那口天井可透着风呢,到了下雪天,肯定冷的厉害,娘,要不您给狗子也做件新袄子吧,可别把他给冻坏了。” 林三柱觉得,不管儿子念书的新鲜劲能坚持多久,借着这个由头,给狗子弄上件新棉袄穿穿,也是不错的。 吴氏懒得搭理,家里这么多孩子,给这个做,不给那个做的,不是闹的家中不和吗,她一个当奶的,总要把水碗给端平了才行。 再说,又不是她让狗子去念书的,自己非要送去挨冻,怪得了谁。 林老头吸了口旱烟,劣质烟丝的呛味,让他忍不住咳了好几声。 想到三儿子的话,林老头朝小孙子看了看,细胳膊细腿的,实在有些瘦小,再想到不久前的那场高热,他清了清嗓子,朝吴氏道,“再给大儿媳拿些银钱,家里几个孩子的棉袄都坨了,买点新棉花重新絮一絮吧。” 一听这话,周氏刘氏还有冯氏,妯娌三人都满脸的喜色,这世上,当娘的都心疼孩子,想到今年冬天,自己孩子能穿得暖乎乎的,她们当然开心。 “谢谢爷奶!”林远秋开口道谢,能穿暖和一点,他肯定高兴,这下,自己就不用再担心会冻死在这个冬天了。 林老头和吴氏都是一愣,替小辈们操心了这么多年,他们夫妻俩还是头一回听到感激的话,这感觉有些奇怪,听着心里挺……熨帖的。 对,就是熨帖。 虽然他们当爹娘爷奶的,为家中孩子操劳,是理所应当的事,可能得到孩子们的一句感谢,心里自是欣慰不少。 老林头低头再看了看自己这个最小的孙子,他记得小孙子特别爱哭,动不动就会给你嚎上半天,想到这里,老林头才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有段时日没听到小孙子的哭嚎声了。 到底有多久了呢,对了,好像就是那次高热之后。 自高热痊愈后,小孙子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许多,也懂事了不少。 老林头不禁在想,难怪老辈都说“蒲瓜丝瓜吊着长,小娃牙儿风中站。” 皮孩子,摔摔打打的就长大了。 …… 很快就到了族学开课的日子。 才卯时,林远秋就醒了。 今日是他第一天上学,可不能迟到了。 昨日冯氏就帮他把书袋缝好了,这会儿就放在林远秋的枕头边上,用的正是给林三柱做棉袄多下来的布料。 北方的冬日来的早,家里已开始烧炕了,此时摸着,还暖烘烘的。 村子西面紧靠着山,山上树木,郁郁葱葱,只要肯下力气,家中一年到头用的木柴自是有保证的。 春燕和春草就睡在边上,兄妹三人合盖一床被子,都还是小孩子呢,没这么多讲究。 林远秋坐起身,穿好衣服后,就轻声下了地。 自地里活儿都忙完之后,村里好多人家都改成一天吃两顿饭,这样倒能省下不少粮食。 林家也是一样,第一顿饭要到巳时才开吃,所以这会儿,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大伙儿都还没起床呢。 洗漱一番后,林远秋拿出喝水的竹筒,从陶罐中舀水装满,待会儿读书念字肯定费口水,所以凉白开一定得备上。 还有,林远秋摸了摸空空的书袋,觉得,其实这个一本书都没有的书袋,自己大可不必背着过去。 可是,不背着,又好像少了些什么。 总要让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个读书的娃儿才成。 对,就是读书的娃儿,从今日开始,他林远秋就是大景朝的一名小小读书郎了。 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加油! 东屋里,老林头正和吴氏说着话,年纪大的人,都觉少,夫妻俩老早就醒了。 听到屋外传来拨门闩的声音,林老头纳闷,大清早的,是谁起的这么早啊。 “你忘了,今日可是族学开课的日子,外头该是老三和狗子。”吴氏答道。 林老头也想起来了,今日可不正是十月二十六嘛。 可是,林老头有些不敢相信,老三这么早就起来啦? 他朝窗户纸看了看,外头天还没亮全呢。 林老头心想,小孙子去念书,倒是把老三的懒病给治好了。 这要是换作平时,老三怕还躺在炕上做梦呢。 不过,林老头的高兴没持续多久,因为外头拨门闩的声音还在继续,且好像还夹杂着蹦跳声。 推开窗一看,好嘛,只见院门的位置,一个小身影正一窜一窜的往上蹦着身子,这是二门闩太高,够不着呢。 至于什么是二门闩,那就是按在大门闩上头的那个,一般只在晚上睡觉时,才会把它插上,算是二道保险。 林老头一骨碌爬起身,趿拉着布鞋就出了房门。 还当老三改了性子,结果是自己想多了。 “爷爷。”林远秋远远喊了一声。 “诶,远秋这么早就起来啦。”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6节 几乎是下意识的,林老头没再喊出“狗子”两个字。 虽天光未大亮,可对面小人儿的模样,林老头还是看得清清楚楚,只见自己才五岁的小孙子,一手提着装水的竹筒,一手摁在跨上的书袋上,忽略掉那身满是补丁的夹袄,小书生派头足足的。 林老头忍不住摸了摸孙儿的小脑袋,问道,“肚子饿不饿?” 林源秋摇头,“不饿。” 刚刚起床时,肚子的确有点饿,可喝过一碗水后,就感觉不到了。 知道上学可不能迟到,林老头也没耽搁,很快把院门打了开来,“待会早饭做好,让你爹给你送过去。” “嗯嗯。” 林远秋点着头,小短腿迈的飞快,“爷爷您快些回去吧,外头可有风哩。” 说着,便嗒嗒嗒地往族学方向跑去。 只留下林老头一个人在院门外发着呆,刚刚小孙子居然担心他会被冷风吹着,这……可真是……长大了啊。 林老头朝村道上看了看,清晨时分,路上安安静静的,一个行人都没有。 林老头有些不放心。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自己还是跟过去瞧瞧吧。 总要亲眼看着小孙子进学堂才行。 …… 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在王夫子看来,清晨正是背书的最佳时候,记得自己念书的那会儿,夫子也是在这个时间督促他和同窗背书习字的,所以,潜移默化,林氏族学每日的早读课,也就安排在了这个时候。 也所以,等林远秋匆匆跑到族学时,十七名学生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王夫子指了指前面的座位,让林远秋快去坐下,班舍里的座位,是按学生的年龄,从小到大排的,林远秋岁数最小,自然被安排在最前面的一排。 而与他同桌的,正是和他一般大的林文进,大爷爷家的小孙子。 林远秋暗暗叫苦,这下自己蹭书的愿望得落空了,原身和眼前这位可不对付,这不,前不久,两人还为一只蝈蝈打过架呢。 当时,原身因为个头上的劣势,被对方摁在地上揍了好几下,最后还是四堂哥挥拳帮着找回了场子,至此,小毛孩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果然,没等林远秋坐下,林文进就把屁股下的凳子,往边上挪了又挪,一副与他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林远秋只当没瞧见,他又不是真的才五岁,怎么会和一个小屁孩论长短。 再说,这会儿他心里正想着,待会儿该怎样回答王夫子的问话。 毕竟他的书还在镇上的书店里呢。 王夫子坐在上首,离第一排不到两尺的距离,自然一眼就瞧见林远秋空空的桌面。 他皱了皱眉,“你的书呢?” 林远秋站起身,“禀夫子,学生爹爹过几日就会把书买回来的。” 过几日? 打死王夫子都想不到,有人会打着让儿子混几天学堂的主意。 所以,在听到林远秋的话后,只以为对方父亲此时正出门在外,还没有时间买书回来。 于是,王夫子没再多问,摆摆手便让林远秋坐下了。 而一旁的林文进,听到隔壁居然还没有书后,立马抖开衣袖,把面前的《三字经》给遮得严严实实的了。 …… 第6章 知晓 三房屋内,才睁开睡眼的林三柱有些迷糊,他怎么记得,今天好像是族学开课的日子吧? 所以,狗子呢? 一旁的炕上,春燕和春草正拿布帕叠着小老鼠,这种新鲜的玩法,还是林远秋教给她们的。 春燕把叠好的小老鼠放在手心,然后学着昨日哥哥的样子,用两根小手指前后推动着,顿时,布老鼠就一纵一纵往前窜,看着就跟活过来一般。 睡了一晚,嘴有些干,林三柱清了清嗓子,朝春燕春草问道,“你们哥哥呢?” 难道已经去族学了? 果然,就听到两个闺女异口同声道,“哥哥已经上学了呀!” 还真是上学去了。 哈哈哈,林三柱乐的飞起,自家儿子可真省心。 他拢了拢棉被,侧过身子,准备再睡一会儿,反正饭烧熟了,冯氏准会来喊他的。 哪知,没等林三柱把眼睛眯上。 就听得“砰”的一声,房门被人用力推了开来,林三柱被吓了一跳。 娘的,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发神经啊,林三柱气呼呼地支起身子,想瞧个究竟,结果,就看到自家老娘正拿着竹扫把,气势汹汹地往他这边冲了过来。 “让你睡!让你睡!”吴氏轮起扫把头就朝林三柱挥了过去,“太阳都半天高了,你还搁这儿做梦呢,就你这懒出虫的德行,外头就是有银子捡,我看你也是个屁都捞不着的命!” 冯氏就跟在吴氏后头,原本她见婆婆拿着扫把往三房冲,就想帮一帮相公来着,可眼下这阵仗,她可吃不消,算了,自己还是有多远跑多远吧。 可别到时婆婆打的兴头上来了,也给她来上一扫把,那可就亏大了。 林三柱捂着屁股左躲右闪,嘴里还忍不住狡辩,“好好的,起这么早做啥,如今地里又没活干,儿子躺床上少动弹,不是还给家里省粮食嘛。” 一听这不要脸皮的话,吴氏气得仰倒,小孙子天不亮就起床上学堂去了,而他这个当爹的,居然还在这里不知羞的理直气壮,这脸皮可真真厚过城墙,想到这里,吴氏也懒得收着手上的力道了。 于是原本雷声大雨点小的扫把,这下真的不客气了起来。 见老娘来真格的了,林三柱立马被子一掀,“哎呦,起来了起来了,娘,我这就起床,哎呦哎呦!别打了!哎呦我的屁股!” …… 一刻钟后,一瘸一拐的林三柱,提着小竹篮往族学走去。 竹篮里装着的,是给林远秋送的饭,有窝头和米粥,还有一小碟爽口的腌萝卜。 才到学堂门口,便有朗朗读书声传来,听这声音,该是孩子们跟着夫子念书呢。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原来这就是《三字经》啊,林三柱边听边数,果真都是三个字连着三个字的。 只是哪个才是自家狗子的声音呢? 林三柱竖着耳朵分辨了好一会儿,愣是没听出来。 他上前两步,准备探头朝学堂里瞧一瞧,可立马又想起,儿子的书,他还没给买呢,要是这会儿自己送上门去,不小心被夫子给逮到了,到时夫子催着他快些去买,那可就完蛋了。 想到这里,林三柱赶紧往后连退三步,左右瞧了一圈,就往稍微远些的那棵大樟树跑去,自己就在树背后蹲着,这下夫子总看不到他了吧。 大多学生都和林远秋一样,都是空着肚子就过来上早课了,所以这会儿,陆陆续续又有家长送早饭过来。 都是林氏族人,林三柱自然全都认识,只是他没想到,大伯林金财也过来了,见他手里也提着送饭的篮子,林三柱有些奇怪,大伯家的几个孙子,不都在镇上私塾念书吗? 很快,林三柱又想起,他家还有个未上学堂的小孙子,那个和狗子一般大的林文进,想必来族学念书的就是他了。 “大伯!”林三柱上前打招呼。 见是自己的三侄子,林金财有些诧异,“三柱你怎么在这儿?” “我给远秋送饭。”林三柱举了举手里的篮子,“他也在族学念书呢。” 林三柱觉得,待会儿自己一定要跟狗子说一声,他爹已经改口叫他的大名了。 还别说,远秋这个名字起得实在不错,喊着挺顺口的,很有酒楼跑堂的派头。 而另一旁的林金财,在听到林远秋也过来族学念书的话后,心里可是吃惊不小,二弟家是个什么光景他当然都知道,每年地里的收成,交了税赋,剩下的粮食也才堪堪裹腹。 所以,大贵哪里有这么多银子,来供孙儿读书的? 难道偷偷藏着挣钱的营生? 很快,林金财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大柱他们兄弟几个,除了前不久去镇上卖过柿子外,其他时候可都忙碌在地里,哪像四处奔波跑生意的人。 这不,前不久,他还听村里人说大贵想再佃些田地种种,这样的话,一年到头也能多一些收成,只是一直未找到往外佃地的人家。 说到田地,林金财不禁想起当年爹娘给他和大贵分家的事来。 村里人都说他爹娘偏心,把田产的大头分给了他这个长子,可林金财并不觉的有哪里不对,自古以来,家业不都是由长房继承的吗。 且爹娘之所以比一般人给的更多,那还不是因为,父母双亲以后都跟着他这个长子生活,无须二弟赡养。 所以,归根结底,分家的事,谈不上谁受益谁吃亏。 再说,都是同胞兄弟,有啥好计较的。 想到自分家后,二弟跟他疏远的样子,林金财摇头,算了,自己这个做大哥的,还是大度一些好了。 …… 给学生留了半个时辰的吃饭和休息时间,王夫子就捧着书册出了学堂,他早饭也未吃,这会儿肚子也有些饿了。 这次,王师母也跟着王夫子一起到了小高山村,夫妻俩就住在离族学不远的一个小院子里。 这会儿王师母早已做好了饭食,正等着王夫子回去吃呢。 见夫子出来,家长们有些拘谨,虽然只是一介童生,可在农人们的眼里,王夫子是有功名的人,比他们这些土里刨食的莽汉,可要金贵多了。 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小孩子们一窝蜂地往外跑。 林远秋跟在最后,自己小胳膊小腿的,哪里拼得过人家,他还是小心些吧。 “爹,我在这儿!” 看到不远处提着篮子的林三柱,林远秋赶忙朝他招手。 林三柱恨不得两步并做一步,“远秋肚子饿了吧?” “嗯嗯。”林远秋点头,半个多时辰的早读课,可是消耗了他不少的体力,他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林三柱把捂在怀里的篮子打开,先拿出一个窝头,再是一碗野菜稀饭,最后把腌萝卜端了出来,“快吃,还热乎着呢。” 玉米面做的窝头黄澄澄的,林远秋咬了一大口,嚼了嚼,嗯,真香。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7节 “爹,您吃了没?” “吃了吃了!” 林三柱摸了摸饿的只差咕咕叫的肚皮,心想,等儿子吃好了,自己马上就能回家吃了。 “狗子,同桌把书给你看了吗?” “看了啊,爹爹你放心吧,同桌对我可好了。” 林远秋并没说实话,他决定,在《三字经》买来之前,学堂里的糟心事,他还是不要对便宜老爹说了,也好让对方安心的去挣银子。 听了儿子的话,林三柱顿时放心不少,这下自己就不用担心孩子会挨夫子的训了,只是不知是谁家孩子这么好心。 “狗子,与你同一桌的是谁啊?”林三柱开口询问。 “是大爷爷家的文进堂哥。” 林文进比自己大上两个月,喊他堂哥是肯定没有错的。 文进堂哥? 林三柱诧异,文进不就是大伯家的小孙子吗? 他会把书拿给狗子看? 两个孩子不是才打过架吗? 他怎么就这么不敢相信呢。 只是小孩子家家,指定有啥说啥做不得假,所以,狗子说得肯定是真的。 而不远处的大樟树下,林金财已经从小孙子嘴里,得知了林远秋根本没有书的事。 林金财不禁摇了摇头,他就说嘛,二弟怎么可能有闲银供孩子念书,原来竟打了蹭书的主意,也不怕丢人,可真是胡闹。 吃过早饭,正在堂屋抽着旱烟的老林头,忍不住连打了三个喷嚏。 见状,吴氏忙回房拿了件外套给他披上,如今一日比一日冷了,可千万别着凉了。 见老头子时不时朝屋外看,不用多猜,吴氏就知道他在看什么,现下除了老三父子,其他人可都在家里呢。 吴氏回房抱出针线笸箩,拿起补了一半的衣裳,边缝边朝老林头说道,“咱俩要不打个赌,我说用不了三日,狗子定是不愿再去学堂了。” 每日都得早起,小孩家家的哪里受得了这辛苦,等过了两三天的新鲜劲儿,保证懒得再去了。 老林头并没接吴氏的话,因为在他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早上的一幕,瘦瘦的娃儿,斜跨着的书袋,小脊背挺的直直的,再配上坚定的步伐,快步往前走去。 老林头觉得,这次打赌,老伴肯定得输。 果然,一连五天过去,林远秋还是与第一日一样,早早起了床,梳洗完毕后,再带上水,直接去往族学。 而老林头,也如头一天那般,帮着开门,接着一路跟送着小孙子,亲眼看着他走进班舍。 至于族学里的林文进,照旧用袖子,遮挡着自己的书。 不过也有不相同的地方,就比如,家长们不用再提着竹篮给孩子送饭了。 每次早读课之后,王夫子会让学生们直接回家,依旧是半个时辰,凡是迟到者,除了在门口罚站外,还要被戒尺,打十个手心板。 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敢迟到的人。 …… 这日,未时刚过,天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伴随着雨水而来的,则是阵阵寒风。 温度顿时下降了不少。 林三柱抬头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看样子,雨一时半会儿肯定停不了。 马上就是学堂下课的时间,林三柱没再耽搁,撑起油纸伞后,飞快往族学跑去。 因为下着雨,林三柱直接去了沿廊,站在这里,倒是不会淋到雨水。 沿廊的最东头,有个支摘窗,窗页正用木杆子支着,站在走廊的这头,能清楚看到班舍内的场景。 林三柱有些心动,轻挪脚步往支摘窗靠去,等离近了后,便猫着身子,透过窗缝往屋里看。 只见狭长的班舍里,王夫子一身青色长袄,手捧书卷,一边踱步一边念着书上的三字经。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再看底下的学生,一个个边读边翻着桌子上的书本。 只有他的狗子,双手放置身后,背直胸挺,眼睛跟着夫子,一字一句认真读着。 再看狗子面前的课桌上,空空的,啥都没有。 咚!!! 林三柱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被狠狠的锤了一下。 …… 第7章 去镇上 给学生们留了回家背读的作业后,王夫子就让大家下学了。 下雨的天,来接孩子的人有不少。 来过几回,林三柱也算知晓自家儿子的性子,知道他定会走在最后一个,便退到一旁,看着其他孩子相继从班舍出来。 能送得起娃儿来族学念书的人家,家境在族中也算是过得去的,这不,为了这次上学,好多人还特地给自家孩子做了新衣裳,虽都是一些普通棉布,可看着也要光鲜了不少。 而满身补丁的林远秋,与他们走在一起,如同小乞丐一般。 再看其他孩子背着的书袋,一个个都鼓鼓的,只有林远秋的,瘪瘪的贴在跨上,一看就知道里头啥都没有装。 林三柱越瞧心里越是难受,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当爹的,实在太过没用。 想到刚刚在窗外瞧到的一幕,想到大伯家小孙子以袖遮书,一副做惯了的样子,林三柱忍不住开口问道,“远秋,今日文进把书借给你看了没?” “看了呀!爹爹您放心吧,文进堂哥每天都有借书给孩儿看的,不信你听,孩儿如今都能背上好一段三字经了呢。” 说着,林远秋便一字一句背了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稚童嗓音清清亮亮的,响转在空旷的村道上,显得格外的好听,可入到林三柱的耳里,只觉心中五味杂陈。 再看到儿子满脸的认真,林三柱那句“咱们再不去念书了”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蹲下身子,好让儿子趴到他的背上。 雨后的路,满是泥泞,要是不小心弄脏了棉鞋,家里连双可以替换的都没有。 …… 炊烟袅袅升起,等林三柱背着林远秋到家后,晚饭已经做好了。 吴氏总觉得今晚老三话特别少,见他捧着饭碗,没待多久就回房去了。 吴氏有些担心,老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转念又想起方才三儿子吃饭狼吞虎咽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哪儿不舒服的人。 吴氏摇头,管他呢,反正老三时不时会发发神经,她已经见惯不怪了。 吴氏肯定想不到,她的三儿子,从族学接儿子回来后,就开始满脑子的挣银子大计了。 林三柱心想,既然狗子喜欢念书,那他这个当爹的,无论如何,都得把念学的书,给儿子买一本回来。 还有,同样是念书的娃儿,他家狗子凭什么就穿得破破烂烂的。 所以他一定要挣银子,挣很多很多的那种,自己这个当爹的,怎么都得让狗子穿上新衣服才行。 只是,该做怎样的营生呢? 林三柱捂着脑袋想了又想。 对了,要不自己就去镇上码头帮人扛货吧,村上就有常年在那里做活的人,听说工钱可以一天一结,挺不错的。 只是,林三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板,和那几个壮硕的村人实在不能相比。 所以,自己要是吃不消该怎么办? 到时他会不会被货物压趴在地上啊? 林三柱越想越害怕,算了算了,他还是换一门挣钱的营生吧。 很快,林三柱又想起常来小高山村的周货郎,每次对方只要担子一到,村里的小媳妇老大娘们就会飞快围了上去,想来很挣银钱才对。 林三柱觉得,当个货郎肯定不错。 可是,林三柱想起,当货郎得去县城进货,自己没本钱啊。 何况,这每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风里来雨里去的,多累的慌啊。 还有,再过一段时日,说不得就要刮风下雪了。 到时冰天雪地的,自己挑着担子行走于乡间,那还不冻死个人。 一想到自己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林三柱头摇成了拨浪鼓,不去不去,这货郎生意可千万做不得。 于是,在这样不行,那样做不得的自我否决下,事情很快又回到没银钱买书的原点上。 林三柱叹气,想挣银子可真难啊。 正当林三柱拍着脑门,准备再好好想想其他法子时,眼睛却不经意瞟到了炕上的那件新棉袄上。 灰棕色的布料,里头用的全是新棉花,且因着今年柿子多卖了几百文钱,是以,大嫂她们去买布料时,他娘特地让选了棉布来做面。 再加上冯氏细腻的针脚,所以,这件棉袄怎么也能值个几十文吧。 林三柱心想,有了好几十文,到时自己就去书肆问问,看有没有便宜些的《三字经》,只要不短了章页,哪怕旧点也没关系。 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林三柱有些得意,自己可真是聪明,难怪他家狗子这么机灵,准是随他这个爹了。 想到就做,林三柱找了块包袱布,摊开,然后把棉衣叠巴叠巴,就打起包袱来。 等林远秋吃好晚饭回到房间时,瞧到的正是便宜老爹把新棉袄包成一个大包裹的一幕。 “爹,您把新棉袄装到包袱里做啥啊?”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8节 林远秋纳闷,便宜老爹又不出门,打包裹干嘛?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做啥,快找你堂哥玩去。” 林三柱自然不会跟儿子说实话,他总不能说自己嫌挣银子太辛苦,所以想了个直接卖棉袄的法子给他买书吧。 这样多丢人啊。 还有,可千万不能被老娘知道了,不然卖不了棉袄不说,肯定还要被数落上半天。 至于卖了之后,怕啥,大不了再吃老娘一顿擀面杖。 …… 一夜无梦。 林远秋醒过来时,就见他爹林三柱正坐在炕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林远秋赶忙揉了揉眼睛,再瞧,没错啊,的确是林三柱来着,奇怪,便宜老爹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看到自家儿子的呆萌样,林三柱心软的一塌糊涂,他摸了摸林远秋的脑袋道:“狗子快起床,今儿爹送你上学去。” 哦,林远秋迷迷糊糊坐起身,不明白便宜老爹怎么突然想起来送他上学了。 趁着林远秋穿衣洗漱的空档,林三柱拎着包袱出了房门,他得先把包袱拿到院门外去,可不能被爹娘给瞧见了。 吴氏和老林头已经醒了,听到院门打开的声音后,都有些纳闷,正想起身瞧瞧今日狗子怎么够得着门闩了。 结果就听“啪”的一声,院门又关上了,接着是老三的声音,“爹,娘,待会儿我来送狗子上学,你俩再躺会儿吧。” 老林头支起窗,就看到自家老三站在院子里,朝他一个劲的笑。 事出反常必有妖。 吴氏凑到窗前瞧了又瞧,见三儿子身上穿着原先那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袄,想不通今天怎么不穿新袄子了。 “你起这么早做啥?” 都是从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哪怕一个转身,吴氏都能知道他先迈哪条腿,她可不信老三起这么早,只是为了送狗子去学堂。 “还能做啥。”林三柱摸了摸鼻子,“待会儿我还想去镇上一趟,看看有没有能做的活计。” “啥?做活计!”吴氏瞪大双眼,她没听错吧。 “嗯嗯,挣了银子好给我家狗子买书啊。”林三柱脸不红心不跳,可不就是买书嘛,所以自己这么说,也不算是说谎。 老林头抬头看了看天,想着今日会不会要下红雨来着。 不一会儿,林远秋就背着书袋出来了。 见状,林三柱顿时松了口气,忙上前拉过儿子的手,转身朝吴氏和老林头道,“爹,娘,我这就送狗子上学去。” “老三你等等!” 老林头喊住正要往外走的父子俩,说道:“让你娘拿两文钱给你,待会也好买饭吃。” 虽然不知道老三的话是真是假,可万一是真的呢,总不能饿着肚子干活吧。 林三柱一拍脑袋,自己怎么把吃饭的事给忘了,嘿嘿,他爹虽然平时没个好脸色给他,关键时刻,还是记着他的。 看着朝院门口走去的父子俩,吴氏忍不住问道,“老头子,三儿的话你信不信?” 她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呢。 “有啥信不信的,等老三从镇上回来,咱们不就知道了。” …… 而这边,才出了院门的林远秋,很快就瞧到门槛上有个大包裹放着,就是昨晚他看到的那个。 见便宜老爹提起包袱往背后一甩的潇洒模样,再联想到对方今日早起的不寻常,林远秋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不行,便宜老爹总不会离家出走吧? “爹,前几日我看到狗蛋又被他大伯揍了,鼻血流的满脸,他大伯娘还说要把狗蛋卖给人牙子哩!” 林远秋觉得,自己有必要让便宜老爹知道没爹的孩子有多可怜。 林三柱以为儿子被吓着了,忙摸摸儿子的头安慰道,“远秋不怕,日后有谁要是敢欺负你,爹保证揍得他们满地找牙!” 只要有“日后”就行,林远秋松了口气,看来便宜老爹并不是离家出走,这样自己就放心了。 至于到底拿着棉袄去镇上干嘛,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要去想了,小孩子家家的,他还是把心思放在念书上吧。 和老爹告别后,林远秋快步走进学堂。 因为林文进的大嘴巴,这几日,班舍里的同窗,包括王夫子在内,全都知晓他家一时半会儿买不起书的事。 林远秋觉得,要不是王夫子每次抽到他背书时,他都能一字不漏的背了出来,说不定这会儿他早就被王夫子劝退回家了。 看来努力用功的学生,不管在哪里,都是让老师喜欢的。 所以,他要更加把劲才行。 …… 小高山村离横溪镇并不是很远,步行的话,约摸一个时辰就能到了。是以,等林三柱背着包裹到了镇上时,正是辰时时分。 走了这么多路,林三柱的肚子早就饿了,他摸了摸衣袋里的两枚铜板,准备先去一趟布庄,然后再忙填饱肚子的事。 横溪镇最热闹的地方就在昌平街上,这边店铺林立,光是布庄就有五六家,林三柱挑了中等大小的一间走了进去,因为他看到这家布庄里有成衣卖。 店掌柜看到有来客,忙抬头招呼,等看清林三柱身上旧的发白的棉袄后,脸上的笑略收了些,“客官想买些啥?” 林三柱有些局促,活了三十多年,他还是头回干这种卖衣裳的事,总觉得脸上烧得慌。 只是一想到自己儿子期盼的小脸,林三柱啥不好意思的想法都没有了,自己又不偷又不抢,没啥可丢人的。 林三柱定了定心神,解下身上的包袱,打开,而后把新棉袄往掌柜面前一推,满脸堆笑道,“掌柜,我想卖这件新袄子。” 一听到来人是来卖袄子的,布庄掌柜并没惊讶,他们店里除了卖时兴布料,也有不少成衣卖,所以周边乡村,时常会有妇人拿了自己的绣活来,只要手艺好,他们布庄自是收的。 掌柜拿起棉袄仔细瞧了瞧,用的只是普通棉布,再看衣裳的走线,嗯,针脚还算细腻,可以收。 掌柜点头,“算你三十文吧!” “三十文?”会不会太便宜了些,林三柱记得自己这件袄子,光买布料和棉花就用去二十多文,再加上冯氏的做工,怎么也不止三十文吧。 “掌柜能不能再给加点?” 林三柱觉得,就算再便宜的书,三十文也肯定买不来。 布庄掌柜有些不耐烦,“三十文,一文都不加,卖不卖随你!” 要不是看在做工还不错上,就这种料子的棉衣,他才不乐意要呢。 卖卖卖,林三柱把包裹往前一推,“我卖我卖!” 布庄掌柜数了三十文钱,林三柱双手接过,仔细数过一遍后,就把铜板用包袱布层层裹好后塞到怀里,最后再看了看柜台上的那件新袄子,转身出了店门。 没事,身上的旧棉袄还能再穿几年。 肚子开始咕咕的叫,林三柱从衣袋里摸出早上老娘给他的两枚铜板,快步往前头的包子铺走去。 大肉包两文钱一个,稍微小一些的是一文,馒头也是一文一个,还有更便宜的粗面馒头,一文钱两个。 林三柱花了一枚铜板买了两个粗面馒头,剩下的那枚又重新放回了衣袋,而后,边嚼馒头边往前走。 他准备先去书肆看看。 总要知道还差多少银钱才行。 书肆在另一条街上,出了昌平街往南再走上一刻钟就到了。 路过三亭门时,就听得前头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想来是谁家在办喜事吧。 林三柱停下脚步,伸长脖子想一探究竟,结果就看见好多人,正往响着鞭炮的方向涌去。 “快快快,何老爷喜得贵子,要撒喜钱了!” 撒喜钱? 一听这话,林三柱哪里还顾得上啃手里的馒头,把它们胡乱往衣襟里一塞后,就跟着前面的人群,拼命往何老爷家冲去。 …… 第8章 买书 何老爷今年三十有五,在今日之前,家中只有闺女六个,添丁对他来说,早已成了心病一块。今年年初,家里夫人又把出了喜脉,听说这次怀相和前几次都不同,除了想吃酸的还是酸的,这下可把何老爷乐成了大傻子,当下在送子娘娘龛前许诺,“若喜得麟儿,必定撒钱三筐。” 是以,等林三柱跑到何府门前时,看到的,就是那满满的三竹筐铜板,且竹筐外头还用红绸一圈圈缠了,看着喜气洋洋的。 何管家也不废话,吉时一到,便大手一挥,顿时,众家丁齐动手,黄灿灿的铜钱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这样的场面,林三柱还是头回遇到,一时还不太顺手,是以,每次起身蹲下,和撒钱的家丁正好来了个相反,这不,竹筐里的铜钱都下去一大半了,他也才抢了四枚铜板在手。 好在,在银钱面前,人的潜力永远是无穷的,眼见家丁又抓了一把铜钱往这边撒,林三柱一改蹲地找寻的动作,而是直接往地上一趴,把落下来的铜板,压到了自己肚皮底下。 一旁的人并不知道林三柱更换了抢钱策略,只以为这人因着抢铜板,一不小心摔了个狗啃泥,于是众人吓得都往两旁躲去,生怕被地上人赖上。 如此一来,倒是便宜了林三柱行事,只见他把手伸到肚子底下,一寸寸搜寻起铜板来,一个、二个、三个,等摸到第九个铜板时,林三柱的嘴角,已忍不住咧到耳朵根了。 最后,林三柱的这一趴,共趴出了二十三枚铜板,加上先前抢的四个,这次何府撒的喜钱,林三柱一共得了二十七枚。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觉得同样是满身的泥土,可这活要比下地好上千倍。 哈哈,今日可真是天降横财啊。 见喜钱撒完,意犹未尽的人群逐渐散去,只留下一帮衣衫褴褛的乞丐还在等着,林三柱也在,方才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那何府管家说了,待会儿还要布施白面馒头,他家狗子可从未吃过白面呢,更别说用白面做的大馒头了,今日自己一定要讨几个回去给儿子尝尝。 对镇上的人来说,白面馒头只是日常,自然不会馋到与乞丐们抢食。 很快,十几个热气腾腾的大蒸笼就捧了出来,再看里面的大白馒头,足有壮汉的拳头大,可见,喜得金疙瘩的何老爷,今日心情是多么的愉悦。 乞丐们在家丁的指挥下排成了长队,他们当中,有人拿着碗,有人提着小竹篮,还有人干脆掀起衣摆,准备直接包着回去。 而林三柱,早在等馒头的时候,就悄悄把包袱布腾了出来,所有的铜钱都被他贴身藏着了。 何管家数了数乞丐的大致人数,然后对比了一下馒头的数量,最后决定先给每人分上四个。 领到馒头的乞丐们个个笑嘻嘻,嘴里是说不完道谢的话。 林三柱排在队伍中间,没过多久就轮到了他。 何管家一手各抓两个馒头递了过来,林三柱忙抖开包袱接下,“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等看到四个白胖胖的大馒头时,激动的林三柱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何府小公子日后定能当大官。”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9节 在林三柱看来,这可是最好最好的话了,人家送给他这么多馒头,他总要好好感激才对。 突如而来的讨彩话,让何管家一愣,紧接着便是满脸的喜色,他一家老小都在何府当差,自然希望老爷能越来越好,所以,这个乞丐说的话,实在太合他心意了。 “你等等!”何管家叫住了林三柱,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又抓了八个馒头放到了林三柱的包袱里。 看惯了脸色的乞丐,就没有不精的,自然知道,因为这个同行嘴抹了蜜,何府大管家才又多抓了馒头给他。 于是,拎着包袱咧嘴傻笑的林三柱,很快就听到源源不断的讨彩话传来: “何小公子金榜题名!” “何小公子康康健健!” “何小公子喜结连理!” “何小公子洞房花烛!” “何小公子早生贵子!” 何管家:“……” 众家丁:啥啥?洞房花烛早生贵子?拜托,他们家小公子还在吃奶呢。 …… 找了个干净处,林三柱把馒头一个个摆好,再把包袱系的紧紧的。 这样就不怕馒头会掉出来了。 出了三亭门,前头就到了长亭书院,长亭书院是横溪镇最大的书院,院内有近两百多名学子。书院的两侧,则是几个小一些的私塾。 书香文气聚集的地方,自然带动了不少文化产业,这不,在书院的对面,就有十几家书肆开着,启蒙书册,四书五经,各种笔墨纸砚,真是应有尽有。 林三柱不识字,自然不认识牌匾上的各种店名,他摸了摸身上的几十个铜板,选了间最不起眼的书肆走了进去。 看到有人进门,高掌柜几步上前,笑脸相迎道,“客人想买些啥?” 至于林三柱身上穿着的旧棉袄,并未让高掌柜脸上的表情减弱分毫。 他们开书肆的与旁的营生不同,在高掌柜看来,凡是会往书肆来的,必是读书之人,或者家中必有读书之人存在。 老话都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别看现下人家布衣蔬食、囊中羞涩,说不定啥时候,就突然来个鱼跃龙门,飞黄腾达了。 所以,对高掌柜来说,上门都是客,他从不做轻视之事。 见对方语气亲切,林三柱的不自在要好了许多,“掌柜,书肆有小娃儿开蒙的三字经吗?” “客人稍等。” 一听是买《三字经》来的,高掌柜也没耽搁,转身就去书架把书取了过来,“这是刚到的一批,还带着油墨香呢。” 林三柱双手在棉袄上擦了又擦,接过来后翻了翻,书本用纸白韧,印刷字体黑亮,一看就不便宜。 果然,一问价格,两百二十文,乖乖,比族长说的还要贵上二十文。 林三柱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的铜板,“有没有便宜些的?” 高掌柜又去拿了一本出来,“客人要的话,就算你一百文吧!” 新拿出来的这本,看着六成新,该是放了好久的,林三柱翻开看了看,相比刚才那本,这本《三字经》虽旧上许多,可不缺页不少章的,正是自己需要的。 可是,一百文,他也拿不出来啊。 林三柱双耳发烫,“掌柜,还有没有更便宜的?” 见对方满脸的窘迫,高掌柜心里有了数,喊过小伙计守着店铺后,自己就起身去了库房。 约摸半盏茶功夫,高掌柜就捧了一叠书出来,“这些书忘了晾晒,前几日才发现遭了虫蛀,着实可惜,客人你挑挑看,若有能用的,就算你三十文一本好了。” 一听才三十文,林三柱心中就是一喜,忙伸手把书接过,而后迫不及待的翻看了起来。 结果,一连翻了好几本后,林三柱不免有些失望,这些书不但有蛀洞,且有几张书页都快掉下来了。 唯一庆幸的是,蛀虫只吃了纸张的边沿部分,并没把上面的字给吃了。 林三柱把十几本书都仔细翻看了一遍,最后矮子里头挑高个,终于挑出一本品相还算过得去的《三字经》,买了下来。 “掌柜,店里有没有便宜的笔墨啊?” 刚刚付了三十文,这会儿林三柱手上还有二十八文多余,要是可能的话,他想把笔墨也买了。 知道客人说的便宜,绝对是最便宜的那种,于是,高掌柜直接从一旁的木框中,找了许多次品出来,其实也不能算是次品,比如这些墨块,都是不小心摔断的,还有这几只毛笔,基本都是书肆里的试用笔,有些也仅仅开过锋而已。 饶是如此,价格也不便宜,这不,断墨条二十文一块,毛笔一支十五文,且这已经是最低价格了。 高掌柜从断墨中给林三柱挑了最大的一块,毛笔也选了只开过锋的那种。 林三柱在心里算着账,二十文加上十五文,一共三十五文,自己口袋里的铜钱全都掏出来后,还相差七文。 没错,还差七文! 怎么办? 要不毛笔就暂时不买了吧,林三柱伸手想把毛笔拿出去,可脑海里,又浮现出昨日族学里的一幕。 林三柱咬咬牙,解下包裹往柜台一放,道,“劳驾掌柜帮我看一下包裹,我去去就来!” 说罢,便匆匆出了书肆,快步往城南码头而去。 高掌柜只以为客人回家取银钱了,便没在多想,把书和包裹,还有方才挑好的墨条和毛笔,统统都收了起来。 …… 每年的十一二月,是码头最繁忙的时候,一则马上临近年关,再则,天越来越冷,说不得哪天江面就全冻上了,对买卖人来说,要是存货不足的话,那岂不是跑了生意。 所以,这几日,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全是货物,吃的,用的,玩的,趁着大雪落下来之前,众客商们,把年前该预备的货物都预备了起来。 自然,这几日码头的搬运工们也是不愁找不到活计的。 只是,如果你是生面孔的话,那么,轻松一些的搬运活计就轮不到你了。 这不,林三柱在码头上走了一圈,发现除了搬运米粮可以随时上工外,其他像布料,箱笼,瓷器什么的,早就被各路小把头给包圆了。 按他们的意思,要想加入的话,必须先交五十文的入伙费,且五十文也只能保证一个月的活计。 林三柱只是临时过来挣买毛笔的银钱的,那入伙费什么的,自然不会去交了。 也不知道林石他们在哪里,林三柱来回找了好几遍,结果人影都没瞧见一个。 抬头看了看天,马上就未时了,自己还要赶着回去呢,等下天黑了路可不好走。 这样想着,林三柱便没再犹豫,咬咬牙,快步往粮船走去。 来都来了,自己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粮船上全是稻谷,都用麻袋装着,有一百斤的,一百五十斤的,还有两百斤的,林三柱挑了一百五十斤的那种,搬两袋能得一文钱。 林三柱算了算,发现自己只要搬十四袋,就能挣到七文钱了。 十四袋,好像并不难嘛。 可是,预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这不,当一百五十斤的麻袋压到背上时,林三柱根本直不起腰来,他只能使劲向前躬着身子,双手用力抓住麻袋两角,尽量不让它滑到地上,然后进一步,退半步,踉踉跄跄如同喝醉了酒的人,步履艰难的往前走去。 等终于把一袋粮食扛下船时,林三柱整个人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每搬一袋粮食,管事的就会发一根竹片给你,到时凭竹片结算工钱。 林三柱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还相差十三片,他咬咬牙,又往粮船走去。 …… 等夕阳西斜时,林三柱迈着疲惫的脚步出现在高掌柜面前。 手心里握着的,是已捂的发烫的七文钱。 “掌柜,相差的七文给你!” 林三柱满脸是笑,他儿子终于不用再去羡慕旁人了。 高掌柜有些触动,他怎么也没想到,为了七文钱,这人居然跑到码头做苦力去了。 唉,早知道,自己就免了这七文钱了。 可转念,高掌柜又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因为只有努力付出了,才会珍视所得。 但愿这家的孩子,能好好珍惜父亲的给予吧。 临走时,高掌柜去库房捧了一卷白纸出来,虽有些受潮发霉,可并不影响给孩子练字。 林三柱再三谢过,原本无力的步伐也变得轻快了许多,哈哈,有了这些纸,他家狗子终于啥都不缺了。 …… 第9章 白面馒头 锅里的野菜汤已经热过好几遍了,可婆婆没说开饭,周氏也不敢往桌上端。 不过周氏并不生气,孩子多了,爹娘偏爱哪个也正常,自己不也更偏喜大儿子远枫一些吗。 周氏觉得,当爹娘的,只要在大事上,能把住方向,做到不偏不倚就不算过分。 再说,婆婆虽疼爱小叔子,可自己嫁过来这么多年,也没见婆婆为了小叔子,做出不讲理的事。 就像这次狗子去念书,起先自己和二弟妹还担心来着,担心婆婆会不会偷偷塞银钱给小叔子,结果这么多天过去了,婆婆手头上的银钱没松出去一文,这让她和二弟妹心安了不少。 说起念书,周氏立马想起了这几日的林远秋,周氏是真没想到,才五岁的小娃儿,居然就有如此的心性,你说这样大冷的天,每天都得起这么早,多辛苦啊。 原本她以为,狗子能坚持下三两天就不错了,哪知,这都过去十来天了,人家依旧雷打不动,天天早起,念书的事,可是一日都没落下过。 周氏觉得,这要是换成远槐,说不定早就赖在被窝里,不愿动弹了。 这可不是周氏小瞧自己儿子,实在是今儿个她去河边洗衣服时,就听林石媳妇说,族里已有两家的孩子,吵着嚷着不愿去族学念书了。 这几日周氏常常会想,狗子要是出生在殷实人家,照他这几日的用功劲儿,说不定还真能读出个童生来。 至于为何不是秀才亦或者举人,周氏摇头,怎么可能,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就凭三房夫妻俩的懒样,狗子能考上个童生,怕已是下了吃奶的劲了。 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周氏探头往门外瞧,外头的天已经黑下来了,也不知小叔子什么时候回来。 听婆婆说,小叔子是到镇上挣银子去了,周氏摇头,觉得小叔子跑去镇上晃荡的可能性大一些,毕竟这样的事,小叔子又不是没做过。 也只有婆婆会被小叔子一次又一次的忽悠,总觉得自己小儿子还有长进的希望。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0节 锅里的汤再次咕噜咕噜的翻滚开了,周氏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木屑,而后往堂屋走去。 ……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林远秋第十二次伸长脖子往村口方向瞧,想看看便宜爹到底回来没有。 他也是下学之后才知道,原来今日便宜爹这么早去镇上,是给他挣买书的银子去了。 也终于明白,便宜爹为何要带上新袄子了,这是准备拿去卖银子的吧。 林远秋心里有些难受,他想起前几日新棉袄刚做好时,林三柱那乐滋滋的模样,还说自己身上的旧棉袄已穿了六年,这下终于能换上新的了。 结果,这么宝贝着的新袄子,就为了给他买书,居然说卖就卖了。 如此舐犊情深的父爱,让林远秋怎能不感动。 有时林远秋会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明明知道这个家一贫如洗,却还要执拗去念耗费银钱的书。 可是,怎么办呢? 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不是三百六十行,行行能出状元的现代,封建社会,平民百姓想要脱离泥潭,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科举。 所以,他真的别无选择。 就当他林远秋自私好了。 为了将来不吃苦也好,为了这个家能摆脱穷境也罢,反正如今自己要做的,就是不辜负身边亲人的付出。 犬吠声再次响起,林远秋踮起脚尖,这回应该是爹爹回来了吧。 果然,过了没一会儿,他就看到有个人影正往这边挪动,林远秋忙丢掉手里练字的小树枝,快步往村道上跑了过去。 离着大概还有二十米的距离,林远秋就停下了脚步,再往近,他可不敢了,别到时是个陌生的。 “爹爹!”林远秋试着朝前头喊了一声。 对面的林三柱早就留意到这边的动静了,等听清是自己的儿子后,立马快步跑了过来。 “哎呦,我家狗子来接爹爹啦!” 说着,他弯下身,一把抱起儿子,要不是肩上还有东西背着,林三柱恨不得给儿子来几个抛高高。 “狗子,爹爹今日可把三字经给你买回来了,还有那笔和墨,也都买来了,对了,那书肆掌柜可送了好些纸给爹爹呢!” 憋了一路的喜悦,这会儿见到儿子,林三柱哪里还能忍得住,他拍了拍后背的袋子,笑道,“狗子,你摸摸布袋,书和笔墨就装在里头呢,哈哈,这下咱们可就啥都不缺了!” 这袋子,也是高掌柜送给他的,不然这么多东西,路上肯定不好拿。 林远秋一手搂着林三柱的脖子,一手伸长往布袋上探,触手之处是个圆筒状的东西,这应该就是卷着的白纸吧,很快三字经也给他摸到了,然后又摸到了一支毛笔。 “谢谢爹爹,爹爹您真好!”林远秋心中雀跃,有了纸和笔,自己就可以开始写字了。 听到儿子夸他是好爹爹,林三柱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 对了对了,自己还有白面馒头没显摆呢。 “狗子,你猜这里头是啥?”林三柱取下包袱,在林远秋面前晃啊晃。 林远秋伸手摸了摸,软软的,“是好吃的吗?” “对对对,就是好吃的,哈哈,我家狗子可真聪明,这里头可是白面馒头,全白面的,有好多好多个,待会儿爹爹就蒸了给狗子吃!” 哦,对了,馒头得藏几个起来。 不然,待会到老娘手上,再想拿出来就难了。 想到这里,林三柱快速蹲下身子,把儿子放到地上后,就开始解包袱,然后一个、两个、三个,很快从包袱里拿了三个大白馒头出来,接着不由分说往林远秋衣裳里塞,“狗子,待会你悄悄把这几个馒头放到咱们房里去。” 三个馒头,正好狗子他们三兄妹,一人一个。 被塞满怀的林远秋点头如捣蒜,这样的任务,他保证圆满完成。 听到小儿子回来了,吴氏立马催着几个儿媳开饭,“快快快,天都黑透了,再不吃饭,肚子都要贴到后背去了!” “娘,你看我带啥回来了!”林三柱喜气洋洋,一进堂屋后就把包袱打开,摊到了桌上。 油灯下,白面馒头格外显亮,看得屋里众人嘴巴张得老大,包括几个小的在内,眼珠子都快黏在馒头上了。 吴氏吃惊,“哎呦,咋这么多馒头哩,老三,这是哪来的啊?” 难道今日做活的东家,拿馒头抵的工钱? 可这么大个头的馒头,少说也得两文钱一个吧。 吴氏上前数了数,乖乖,这一包袱下来得有二十来文了吧,老三找得到底是啥活,居然值这么多工钱。 见自家老娘一副看呆了的模样,林三柱有些得意,笑道,“今日儿子运气好,刚到镇上就碰到有家老爷生了儿子,又是撒喜钱,又是布施馒头的,可真是热闹。” 一听这么多馒头居然都是白给的,吴氏忍不住拿起一个掂了掂,这得有四两多重吧,哎呦,这家老爷可真阔气。 可不,那何府老爷还撒了足足三箩筐的铜钱呢。 林三柱正准备好好说一说自己抢铜板的本事,却听得身后的冯氏惊呼,“相公,你的袄子咋破了!” 破了吗,林三柱伸手往后背一摸,还真有一道口子开着,想来是今日搬货时被麻袋剐破的。 林三柱不以为意,“没事,准是扛麻袋时划破的,待会补补就好了。” 啥?扛麻袋! 林大柱和林二柱,以及刘氏和周氏,几人都是一副不可置信,三弟(小叔子)居然去搬货了? 这实在太让人意外了。 吴氏也是满脸的不敢相信,围着林三柱,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圈,“老三,你扛麻袋去啦?” “是啊,儿子得挣银子给狗子买书啊。” 说这话时,林三柱总觉得自己的腰板比以往挺直了许多。 冯氏心疼的不行,她摸了摸林三柱衣服上的破口子,道:“相公,我这就去把新棉袄给你拿来。” 咳咳咳,还有屁的新棉袄啊。 这婆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三柱忙转移话题,“娘,要不今晚咱们就把这些白面馒头吃了吧。” 吃白面馒头? 一听这话,冯氏立马停了脚步,觉得那新棉袄什么的,待会儿吃了晚饭再换也是一样的。 担心吴氏不同意,几个小的包括林远秋在内,立马都围上前来,五六双眼睛都巴巴的看着吴氏。 而远枫远松,还有春梅春秀,这几个大一些的,也是一副渴望的眼神。 吴氏当然不同意了,老天,这可是纯白面做的馒头,一下子全霍霍了,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正想开口阻拦,一旁的老林头开口了,“老大家的,你把馒头拿去蒸一蒸,今晚咱们全家吃白面馒头。” 诶!周氏一听,忙把桌上的馒头归拢归拢,而后一提包袱,就大步往厨房跑。 “大嫂,我给你烧火!”刘氏快步追了上去。 见状,冯氏也没耽搁,“我也去帮忙!” 说罢,就嗒嗒嗒地往灶房冲。 妯娌三人是一点都没给婆婆开口阻拦的机会。 吴氏:“……” 见吃馒头已成定局,几个小的终于松了口气,接着便嗷嗷叫地在屋里跑了好多圈。 人多速度快,周氏几人,很快就把热气腾腾的馒头端上了桌。 九个馒头,全家十七个人,吴氏拿刀把馒头对半切开,正好一人半个。 而第九个馒头,吴氏直接递给了林三柱,“老三,这个给你,今儿你最辛苦。” 林三柱摇摇头,把馒头一掰两半,又拿起其中的半个一分为二,然后分别放进老林头和吴氏碗里,“爹,娘,你俩吃!” 为了他们兄弟几个,这些年爹娘可是吃了不少的苦,林三柱咬牙扛着麻袋时,才真正体会到了爹娘的不易。 老林头和吴氏顿时眼眶湿润,他们家老三终于长进了。 这顿晚饭吃的全家尽欢,觉得过年也差不多这样了。 听到扛两麻袋稻谷就能得一文钱后,林大柱和林二柱有些心动,想着要不要明日也去码头上看看。 老林头摆手,老大摘柿子时摔伤的腰才好全呢,这时候再去扛麻袋,怎么吃的消。 他擦了擦烟袋锅子,道,“挣银钱的事,还是等年后再说吧。” 林三柱把买来的书和笔墨,挨个展现给大家看,然后,又连比带划的说了今日自己抢了二十七枚喜钱的光辉事迹。 一旁的吴氏边听边磕着手指头,计算着三儿子今天的花销,可左算算右算算,怎么也不能把银钱和买到的书本笔墨对上等号。 所以,那另外三十文到底是哪来的啊? 这时,回房准备拿新棉袄给相公穿的冯氏,双手空空的回来了,“相公,咱们的新棉袄找不到了。” 一听这话,吴氏顿时醍醐灌顶,“蹭”的一下站起身,四处找寻着趁手的东西,老三这个败家的,居然把新做的袄子给卖了。 于是堂屋里一阵鸡飞狗跳。 最后,挨了两扫把的林三柱,揉着自己的屁股,哎呦哎呦回了房。 他娘可真狠啊,才吃馒头时还乖娃乖娃的叫呢,结果,说翻脸就翻脸,哎呦,痛死他了。 林远秋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是为了给他买书,他爹也不会卖了新做的棉衣,更不会挨奶的揍了。 “爹,要不儿子给你揉揉吧!”林远秋袖口挽得高高的,一副准备好好替爹爹松松筋骨的模样。 林三柱确实有些累,便没推辞,往炕上一趴后,就懒得动弹了。 见状,一旁的春燕和春草,也小衣袖卷卷,然后一人一根抱着爹爹的腿,准备学着哥哥的样子,给爹爹按上一按。 这样爹爹就能每天带香香的馒头回来吃了。 脱下林三柱的外袄,脖子上磨破皮的地方就露了出来,上头的血已经凝固了。 再掀开中衣,后背全是红痕,可见那装满谷子的麻袋有多重。 林远秋心里不是滋味,也越发下了决心,那就是,自己一定要努力学习,好好报答便宜爹的养育之恩。 另外,在自己成才之前,小恩小惠也是可以有的嘛。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1节 于是,头脑一热的林远秋,三两下打开了炕柜,在一堆破衣烂衫下,把那只藏的深深的陶罐搬了出来。 而后在林三柱和冯氏的惊诧目光中,掏出一个红红的柿子以及两个扁糯糯的柿饼来…… “爹啊!”林三柱也顾不得自己还光着的脚丫,抱着缺了口的破陶罐,飞快往正房奔去。 …… 第10章 柿饼 看到便宜爹抱起罐子就走的欢快背影,林远秋顿时肠子都悔青了,他怎么就头脑一热了呢。 这下偷藏果子的事,不就全曝光了吗,这让他的脸往哪儿搁啊。 最最重要的是,他一个才五岁的娃,待会该怎么解释这些东西的由来。 柿子还能说是掉到地上自己捡来的,可那些柿饼呢,这东西不经过加工可成不了这个样子。 总不能从树上“吧唧”一下,就摔成了饼样吧。 林远秋的脑细胞是转了又转,他得赶快想出个应对的法子才行。 唉,林三柱啊林三柱,你可真是个坑娃的爹啊,你家儿子给你好吃的,那是孝敬你呢,哪知你却把儿子给卖了。 果然,没过多久,光着脚丫的林三柱又异常兴奋的跑回来了,只见他三两下把布鞋套上后,就一把抱起发着呆的林远秋,而后又迫不及待的往正房去了。 林远秋还抱着一丝幻想,“爹,我的柿子呢?” “都给你爷奶了啊!” 林三柱回答的理所当然。 林远秋磨牙,他和两个妹妹也只尝过一个呢,这就全充公了? 看来以后他得记牢,遇事千万别得意忘形,这次要不是自己还夹杂着丁点想显摆的心思,也就不会被一锅端了。 …… 正房屋里,林大柱和林二柱趿拉着鞋,两人刚准备洗脚上炕,就被老林头给叫了过来。 这会儿兄弟俩见老娘手里拿了块像饼子的东西,且还一副十分宝贝的样子,林大柱和林二柱有些好奇,“娘,您手里拿的是啥?” 怎么从来没见过啊。 吴氏但笑不语,拿起笸箩里的剪子,对着柿饼咔嚓咔嚓几下,很快就把圆圆的小柿饼分成了好几块,然后往两个儿子面前一推,“你俩快吃吃看!” 吴氏脸上满是压不住的喜色,刚才她和老头子已经尝过一个了,甜糯软口,实在好吃。 林大柱和林二柱也没犹豫,各自捡了一块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后,眼睛就亮了起来。 “娘,这糕点哪儿来的,吃着挺好吃的。”林大柱忍不住问道。 这饼子甜甜糯糯的,实在太好吃了。 一旁的林二柱跟着点头,十分认同他哥的说法,他吃着也觉得香甜软糯,确实挺不错的。 “这哪是糕点啊,老三说这叫柿饼,就用咱家后院那些柿子做的,哈哈,娘还是头一回听说柿子能做成饼的,且还这么好吃。” 吴氏边说边又揭开炕上的罐子,把剩余的十来块柿饼全拿了出来,“罐子里头还有好些柿子呢,都是狗子存起来的,听老三说,这些柿饼也是狗子摆弄出来的。” “也不知狗子是咋想到的。”老林头刚刚已经激动过一回了,这会儿再看到这么多柿饼,忍不住又拿起一块,对着油灯仔细瞧了起来。 橙红色的柿饼在油灯的光照下,格外晶莹剔透,饼身上还挂了层薄薄的糖霜,老林头可以肯定,要不是柿子蒂还长在上头,保证没人会想到,这绵软香甜的饼子,是用柿子做成的。 看到老大老二满脸的吃惊,老林头一点也不意外,先前老三把罐子抱过来时,他也挺惊讶的。 谁会想到,才一个五岁的小娃儿,竟能想到把柿子做成柿饼吃,这脑袋瓜也不知咋长的。 老林头自动忽略了林远秋偷藏柿子的事,毕竟眼下这个叫柿饼的吃食才是最吸引人的。 他已经想到了用柿饼挣银子的法子。 很显然,林大柱和林二柱也想到这上头了。 这么稀罕的吃食,想来喜欢的人肯定不少。 没让老林头几个等多久,抱着儿子的林三柱很快跟个猴似的冲了进来,而后把林远秋往炕上一放,“狗子,你快跟爷奶他们说说,陶罐里的柿饼是怎么弄的。” 怎么弄的,就这样弄的呗。 林远秋只差朝自家爹翻白眼了,没见过坑儿子坑的这么彻底的。 再看屋内如三堂会审般的架势,林远秋心想,要不自己干脆来个闭眼开嚎,这样他们应该拿他没辙吧。 不然待会说不定要挨揍,毕竟四堂哥偷柿子吃被揍的屁股红肿的事,还刚刚发生在前不久呢。 且四堂哥当时也只偷吃了一个,比起自己这满坛子的柿子,罪名可要轻多了。 纠结着柿子的林远秋,压根不知道屋里人的关注度都在那几个柿饼上,这也难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他肯定想不到,在前世司空见惯的柿饼,在大景朝却没有这种吃法。 是以等老林头再次提起柿子时,林远秋也没往这边想,只把自己早已想好的应对说了出来。 “是大风把柿子吹下来的。”林远秋满脸的认真,“孙儿吃着有些涩口,就想着装到罐子里捂一捂,炕上暖烘烘的,柿子就熟了。” 听林远秋一说,几人才想起,对啊,未熟的柿子被风吹下来后,可不正是又硬又涩没法入嘴的吗,可他们这会儿再看罐里的柿子,早已变成橘红色,且摸着也软软的了。 这么说来,柿子不一定非得等熟了软了才能摘下来。 林大柱有些激动,他好像知道柿子催熟的法子了。 老林头也想到了,心里更是明白,如果催熟法子有用的话,那往后自家的柿子,就可以比别家早好多天上市。 这样的好处就是,多少一斤可以由自家说了算,再不会柿子成堆的卖不起价格了。 老林头强按下心头的激动,准备到明年柿子长出来时,就试试催熟的法子。 对于柿饼的做法,林远秋也有了应对。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学着五岁小孩的语气,道,“孙儿看到有些柿子摔破了皮,就学着奶晒蒲瓜干的样子,也把柿子去了皮,再把它们晒到柴铺上,等孙儿记起来再去看时,柿子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在做柿饼上,林远秋还真没有乱说,其实这些柿饼的由来,也算是无心插柳吧。 当时掉落下来的柿子,的确有好些摔破了皮的,想到就这样丢了实在可惜,于是林远秋学着前世姥姥做柿饼的样子,把破柿子的外皮撕了,然后晾在后院的柴堆上。 因着柴堆那儿有不少的木柴,加上位置比较偏僻,几个柿饼晒在上头根本不起眼,所以之后的几天,林远秋已把这事给忘光光了。 而家里也没人留意到那块地方,所以,等林远秋再想起时,发现柿饼已经晾晒成功了。 而后林远秋又学着姥姥的手法,把它们一个个轻轻压扁,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在林远秋的连比带划下,老林头和吴氏,还有林三柱他们,算是听明白了柿饼的做法,也下意识地认为,这些柿饼完全是狗子歪打正着,凑巧做出来的。 这样的理解正是林远秋想要的,不然他一个小毛孩,突然做出这个,实在不合常理。 “狗子,做柿饼的法子你可不要与旁人说,晓得了吗?” 老林头摸了摸小孙子的脑袋,语气十分认真。 “是啊,狗子。”林三柱也跟着说道,“今晚你和爷奶,还有大伯二伯说的话,再也不要告诉别的人,知道吗?” 林大柱和林二柱也跟着叮嘱:“狗子,你爹说的对,做柿饼的法子,咱们可不能对外说。” 到了这会儿,林远秋总算回过味来了,合着自己这个柿饼,在大景朝算是头一份啊。 这也能理解为何不让自己往外说了,想来是打着日后做柿饼卖的主意吧。 对,一定是这样的。 想明白原由后,林远秋心中不免有些惊喜,要真能做柿饼挣银子,那对这个一贫如洗的家来说,肯定是件大好事。 所以,这样的挣钱好法子,傻子才会往外说呢,林远秋摇摇头,朝老林头无比认真道:“孙儿不说,孙儿肯定不说。” 打死他都不说。 老林头很是欣慰,自家小孙子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既然问清楚了话,接下来就没林远秋什么事了,老林头让林三柱先送狗子回房,虽做柿饼的事要到明年才能开始,可父子几人这会儿兴致正浓,想提前规划一番。 林三柱脱下袄子给林远秋包上,从正屋到三房可有一节路要走,大晚上的,别把自家儿子给冻着了。 “爹爹,我的柿子。” 林远秋想最后争取一下,能拿回几个是几个。 对哦,这些柿子可是自己狗子一个一个攒起来的。 林三柱有些后知后觉,这才想起柿子被自己一锅端的事。 “爹,这些柿子可是狗子攒下的。” 林三柱的言下之意,他儿子好不容易攒下的,他得搬回房里去。 吴氏一把摁住罐子,里头的柿子少说也有三十来个呢,先前自己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她肯定不能让老三全拿了去。 最后,老林头一锤定音,所有东西按人头均分,三十五个柿子,每人分两个,余下的一个,老林头直接给了林远秋。而柿饼,一人一块肯定不够分,于是吴氏拿出剪刀,一顿咔嚓咔嚓,几个柿饼转眼就剪成了十七八块,这下每人都能分上一嘴了,倒是不会吃亏了谁。 林远秋觉得,吴氏一定是分白面馒头分出经验来了。 …… 临近腊月,天越发冷了起来。 半夜时分,林远秋隐约听到窗外头响起了沙沙声,这是下雪了吧? 他紧了紧被子,一转身,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 第11章 晨课 老林头和吴氏依旧临近卯时就醒了过来,等看到屋外白茫茫一片后,夫妻俩心里的第一想法就是,狗子今日肯定不会去上学了。 于是老林头又重新上了炕头,拿过荞麦枕头往后背一垫,就拿剪子剪起了烟丝。 吴氏见了,忍不住开口,“这会儿屋里头还暗着呢,哪里剪的出细烟丝来。” 老林头不以为意,这活自己都做了几十年了,如今不说屋里亮不亮堂,就是闭着眼,他都能把这几张烟叶给料理明白了。至于烟丝剪得细不细的,怕啥,都是往烟袋锅里点着烧的东西,谁还在意这些啊。 对于老头子的不听劝,吴氏也无法,反正两人成亲这么些年,也没见他听过自己一回。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2节 就一属犟驴的,有啥办法。 吴氏搓了搓手,这天可真是冷,对了,她得找找,看家里还有没有可用的棉花,老三的新袄子卖了,她总要想法子,往他那件破棉袄里加点棉花才行,不然大冷的天,哪吃得消啊。 想到这里,吴氏忙起身下了炕,打开衣箱后,就翻找了起来。 几十年的夫妻,不用多问,老林头就猜到吴氏想做啥,他想了想开口道,“你把我那件细棉袄子改改给老三穿吧。” 吴氏一听,炸毛,“这咋行,这可是大妮二妮特地给你做五十大寿的。” 前年老林头五十岁整,两个闺女给爹娘各做了身袄子,用的细棉布做的面料,絮了六两棉芯,穿在身上可暖和了。 这也是老林头和吴氏唯一的好衣裳。 是以,两夫妻平时都不怎么舍得穿。 吴氏还好,每年除夕正月,都会拿出来套一套,而老林头的这件,一直就在箱子里头放着了。 用他的话说,自己不是在田里就是在地里,且到哪都有烟袋锅子跟着,这要是一不小心把新袄子给烫个洞,那还不得心疼死。 于是,老林头的新袄子,就基本没穿过。 吴氏肯定不会依老头子的意思把棉袄改给林三柱穿,自己和老伴就这身拿的出手的衣裳,说句不忌讳的话,等将来入土时,当成寿衣穿进棺材,不也能给孩子长一长体面。 老林头自是不知老伴已把两人的身后事都考虑上了,他把挂在烟杆子上的小布袋打开,再把剪好的烟丝统统装到了袋子里。 而这边,吴氏已把整只木箱翻找完了,结果不出所料,啥有用的棉花都没找到。 把箱盖合上,吴氏正准备打开另一只,就听到屋外头有开门闩的声音传来。 总不会是狗子起来了吧。 两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赶紧推开窗户往院子里瞧。 只见院门那里,有一张木凳子摆着,凳子的上头,是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踮起脚尖拨着二门闩。 这人不是狗子还会是谁。 这下老林头也不摆弄他的烟袋锅子了,忙穿衣下炕,打开屋门就快步到了院子里。 听到动静的林远秋转过身,木凳子晃了晃,老林头赶忙上前扶住,再见小孙子头上已落了不少的雪,他忍不住开口道,“远秋,今日还要去上学吗?” “要去的啊,学堂还未放旬假哩!” 听到老林头这会儿又喊自己的大名,林远秋有些想笑。 再对比昨晚的一声声狗子,林远秋也算总结出经验来了,那就是,每回自己背着书袋上学时,老林头都会下意识地喊他的大名,除去这个时候,剩下的,就都是狗子了。 林远秋忍不住感慨,果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古人诚不欺我也。 雪天路滑,担心一不小心会摔了人,林远秋没让老林头相送,挥手与之告别后,便独自一脚深一跤浅的往族学走去。 今日花在路上的时间比平常要多上一倍,林远秋心想,也幸亏路上的积雪不厚,不然他也只有在家待着的份了。 王夫子风雨无阻,和平时一样,早早就在班舍里坐着了。 “夫子早!”林远秋行了个标准的学生礼。 这是上学第一日,王夫子教给他们的,双手在胸前抱手,轻于抱拳,重于拱手,身体略往前躬身,这样,一个标准的学生礼就行好了。 等林远秋起身走向座位时,才发现自己居然是第一个到的,看来今日的雪,让人有了赖被窝的理由啊。 没再多想,林远秋从书袋中拿出《三字经》,翻开,准备从头到尾念上一遍。 可转念,林远秋觉得,自己有必要把书已经买来的事与夫子说一说,还有笔墨纸张也都有了的事,免得脑门上老顶着一个苦娃娃的名头,实在没有必要。 咳咳,林远秋清了清嗓子,而后起身,“禀夫子,昨日学生父亲已给学生把三字经买来了。” 王夫子朝林远秋手上的《三字经》看了看,而后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夫子,我爹爹也给我把笔墨买来了。” 放下《三字经》,林远秋又把笔墨拿出来举给夫子看。 王夫子接着点头,嗯,不错不错。 林远秋嘴角忍不住上扬。 对了,他还有纸未说呢。 想到这里,林远秋再次起身,“禀夫子,学生家中还有一大卷白纸哩。” 小得意的表情加上小小的脸,把小娃儿的稚气,表现的淋漓尽致,林远秋并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有多幼稚,只觉得汇报过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 看来,爱面子的事,无关年龄的大小,一直被同窗爹娘当成苦孩子的典型代表,他也很烦的好吗。 王夫子忍不住嘴角抽抽。 刚才林远秋进来时,他看到对方背着的书袋,不再似以往那般轻飘飘贴在身上,想着是不是书已经买来了,正想问上一句呢,哪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小家伙就巴巴巴的全都报给他听了。 王夫子强忍着笑,自己这个故作老成的学生,今日总算有了小孩子该有的模样。 约摸过了两盏茶功夫,又陆续来了十来名学生。 再之后,就没人过来了。 想来都被雪阻了吧。 看了看外头还未停的雪,王夫子觉得,该来的学生差不多都已经来了,遂让大家把手中书本合上,开始点名抽背了起来。 这可是先前从未有过的,当下便有学生恨不得把头埋进肚子里,免得被夫子点到。 只是,这不是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第一个被点到名的是林云安。 王夫子道:“幼而学,壮而行。” 林云安挠了挠头,吞吞吐吐的接上,“上致君,下下……泽民,扬名声,显父母,光……于前,裕裕裕裕……” 裕了半天,什么也没裕出来。 王夫子沉着脸,手拿戒尺走了过去,林云安只得老老实实伸出手,掌心朝上。 只听得“啪啪啪”,手心被戒尺打了三下,光听声音,就觉得疼的厉害。 这下,众人的脑袋已经快和桌面齐平了,早知道今日有这么一遭,还不如窝在炕上不来了呢。 “林文进!”王夫子走到最前头一排,“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 林文进忙接了上去,“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 王夫子点头,让其坐下。 没挨戒尺,林文进十分得意,转头看向一旁的林远秋,期盼着下一个被夫子点到名的人就是他。 这样,自己就能看到林远秋被打戒尺的惨样了。 所以当王夫子叫到林远秋时,林文进的一对小眯眯眼,此时已乐成一条线了。 林远秋没留意到同桌幸灾乐祸的眼神,他这人有个习惯,那就是很能静下心做一件事。 只要投入,基本就处于外物难扰的状态。 这也是前世他一直学习成绩优异的主要原因。 就像刚才,虽背诵之人不是他,可林远秋已边听边在心里做着释义了。 王夫子双手背在身后,戒尺就放在离林远秋不远的课桌上。 “地所生,有草木,此植物,遍水陆。” 林远秋接上,“有虫鱼,有鸟兽,此动物,能飞走,稻粱菽,麦黍稷,此六谷,人所食,马牛羊,鸡犬豕,此六畜,人所饲……” 王夫子未叫停,林远秋就一直背了下去,直至背诵到“戒之哉,宜勉力”才停了下来。 而此时,林文进吃惊的嘴巴已张得老大了。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林远秋居然把剩下的部分全给背了出来,要知道,这可是昨日才学的啊。 还有,他不是没书的吗?怎么能记住这些的? 这也是王夫子始料未及的,昨日自己才大致讲了一遍,没想到林远秋竟然全记了下来,可见是个记忆力惊人的。 只是,越有这样的认知,王夫子心里越是惋惜,历来科举考试,学识和钱银自是缺一不可的。 没有钱银的支撑,再好的学识也只能埋没。 唉,可惜啊! 林远秋自是不知此时王夫子的心里想法,晨课结束后,他便书袋一背,快步回家吃早饭去了。 其实也可以把书袋放在班舍里的,不过林远秋可不敢这么做,便宜爹好不容易才把书本笔墨给他凑齐呢,他还是全带在身上才放心些。 …… 见小堂弟背着书袋回来,林远柏快步跑了过来,而后从鼓鼓的衣袋里,抓出几颗山楂,“狗子弟弟,给你吃!” 林远秋已无力吐槽被叫狗子的事了。 狗子就狗子吧,反正都说贱名好养活。 那就保佑自己在古代茁壮成长吧。 说来,当初之所以起了个狗子的小名,还真有贱名好养活的想法。 原本在林远秋上头,是有两个哥哥的,只可惜一个养到七岁时,出天花没了。 而另一个,还在襁褓时,就发热夭折了。 所以等到林远秋出生,吓破了胆的林三柱,立马给自己儿子起了个易养活的贱名,就叫狗子了。 “四哥,你去后山啦?” 林远秋看到林远柏的鞋尖全湿了,想来这些山楂就是去山上摘的。 下雪天,原本不起眼的山楂,在白雪的烘托下,立马显出了身形,所以,这个时候,好多皮孩子都会去山上摘果子。 “嘘!”林远柏忙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要是被他娘知道自己大雪天的居然跑去后山,肯定得挨揍。 林远秋接过红彤彤的山楂问向林远柏,“酸吗?” 他可是最怕酸的。 林远柏摇头,“一点都不酸!”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3节 林远秋不太相信,“要不你先吃一个给我看看。” 吃就吃,林远柏很快往嘴里塞了一颗,接着大口大口嚼给林远秋看,果然脸上一点被酸到的表情都没有。 这下林远秋放了心,忙抓起一颗塞进嘴里。 结果,还没嚼上两下,小脸顿时酸成了包子。 哈哈哈哈,小计得逞的林远柏边笑边快速把嘴里的山楂吐了出来,哎哟,可真酸死他了。 …… 第12章 没有砚台 雪下了一天就停了,气温又渐渐高了起来,原本挂在屋檐上的冰条,随着温度的回升,开始滴滴嗒嗒往下滴着水珠,而铺叠在瓦片上的白雪,也慢慢化成了水。 都说融雪天才是最冷的,林远秋觉得自己的手可比昨日僵多了。 好在王夫子给大家放了旬假,今明两天不用再去族学上课了。 于是暖烘烘的炕加上暖乎乎的被窝,让林远秋一觉睡醒时,就已到了辰时末。 原本以为自己已是这个家起床最迟的一个,可转头看去,发现同样还在炕上的便宜爹,依旧呼吸均匀,睡得正香呢。 林三柱难得下大力气做活,更别说去码头扛麻袋了,是以昨日缓过劲来后,就全身酸痛的厉害。 这也是吴氏没扛大扫把过来的原因,不然躺到这个时候还不见起床,挨扫把头都是轻的。 林远秋坐起身,快速把衣裤穿好,虽王夫子给了两天的旬假,可留下的作业也不少。 待会吃了早饭,他还有的忙呢。 这时,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是春燕。 小姑娘见爹爹还睡着,也没敢动静太大,只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哥哥,娘让我来喊你吃早饭。” 林远秋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响了,当下也没耽搁,下地套上棉鞋后,就牵着大妹的手往堂屋去。 今日早饭吃的是黑面馒头和碎米粥,吴氏还破天荒的打了两个鸡蛋到粥里,虽每人碗里只飘了几片薄薄的蛋花,可那种今日我吃了鸡蛋的喜悦之情,都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林远秋也一样,穿到这里已快满月,他还是头一次接触到鸡蛋,虽只有点点几片,可他已经很满足了。 加之肚子里的空城计不等人,于是,馒头和米粥很快下了肚。 摸了摸吃得饱饱的肚子,林远秋想起,便宜爹还没吃呢。 可他往桌上看去,除了桌子中间的一大碗腌萝卜,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林远秋抬脚往厨房去,想着他爹的那份早饭,会不会还在锅里温着。 只是,等林远秋揭开锅盖,却见里头只有一大锅的水,该是温着准备待会儿洗碗的。 所以,他爹的早饭呢,总不会因为没有起床,就不给饭吃吧。 如今一天才吃两顿饭,要是错过了这顿,下一顿就得到酉时了,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看到小孙子四处晃荡,吴氏站起身,正想走过去瞧瞧,结果,就见小家伙捧着个大陶碗哼哧哼哧的过来了,“奶,我爹的早食哩?” 刚刚林远秋也把碗橱打开看过了,里面除了几个空碗,其他能吃的东西,一样都没有。 所以他就找吴氏来了。 看到小孙子一副你们别想饿死我爹的表情,吴氏真是又气又好笑,不过更多的是欣慰。 看来老三没白疼这个儿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爹,可算是歹竹出好笋了。 再看老三媳妇,正一口米粥一筷子咸菜,吃得正欢呢,吴氏当下就一个大白眼翻了过去。 冯氏委屈,她这不是还没吃饱嘛,再说昨日相公的早饭,不就是她端过去的吗。 不过看到自家狗子这么懂事,冯氏觉得被婆婆白上几眼也没什么。 而一旁的周氏和刘氏,此时心里的想法正和婆婆一样,那就是歹竹长出好笋来了。 吴氏拿着大陶碗进了房,林远秋紧跟在后,只见他奶走到炕边,炕上有个大草箩,圆圆的,用稻草编成的那种,再看他奶把箩盖掀开,然后从里头拿出两个黑面馒头,接着是一小陶罐米粥,摸着还热乎乎的。 林远秋纳闷,不就馒头和粥吗,他奶也太小心了,居然藏到了房里,这是怕被人偷吃? 可等林远秋把早饭端到房里,再看到他爹熟门熟路从米粥底挖出两个去了壳的鸡蛋后,才明白吴氏为何要把粥放到自己屋里了,合着这是偷偷给三儿子弄好吃的,担心被人知道呢。 林三柱把两个鸡蛋舀了出来,准备一个给自家儿子,另一个给两个闺女一人半个。 “爹,您吃吧!”林远秋把鸡蛋重新放到米粥里。 春燕和春草有些不舍,两双眼睛盯着白胖胖的鸡蛋,没舍得挪开,可两个小姑娘还是把鸡蛋往爹爹面前一推,“给爹爹吃!” 最后林三柱把鸡蛋一分为二,跟几个孩子正好一人半个,这下都吃得乐滋滋的了。 吃完了鸡蛋,林三柱再三叮嘱:“可不能往外说,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春燕和春草乖乖点头,昨晚吃白面馒头的事,她们就没和外人说呢。 把碗筷送回到厨房时,林远秋看到只有大伯母和二伯母在,两人,一个洗碗,一个刷锅,而他娘冯氏,不用多猜,肯定又跑出去串门了。 林远秋不禁想起了吴氏对冯氏的评价,爱偷懒、馋嘴、还有爱与人闲话。 许是现代人的思维,林远秋并不觉得馋嘴有多大问题,何况冯氏也是因为小时候爹娘偏心,加之家境不好,所以才会对吃的特别执着。 至于爱偷懒,不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夫妻俩一起生活久了,自然全都跟着学了呗。 这不,自从他爹去码头扛了一次麻袋后,林远秋发现,他娘冯氏就开始张罗绣鞋垫的事了,说是不能让相公一个人这么辛苦,她也要想法子挣银钱给儿子念书。 相比起前头两样,林远秋觉得东家长西家短,爱与人闲话才是最要不得的,时间久了,邻里之间肯定会闹出矛盾来。 就像前几日,族里就有人因着说嘴吵起了架,而他娘冯氏也涉及其中,好在事不是很大,最后争吵了几句就散了。 自那日之后,林远秋就在心里想着,该怎样帮他娘把这个坏习惯给纠正过来。 对于冯氏偷懒的事,周氏和刘氏早习以为常,起先还有些怨言,可时间久了,也就无所谓了。 这不,接过林远秋手里的碗筷后,两人就让他快去和远槐远柏玩了。 林远秋哪有玩的时间啊,两天的旬假,除了每日熟读三字经外,还需写上大字三张。 以往像这种练写字的作业,林远秋是没有能力完成的,如今笔墨和纸都有了,自然不能再落下。 是以回到房里后,林远秋就从书袋中拿出纸笔,准备趁着现在光线好,先把今日的三张大字给书写出来,不然等到了天黑,就啥都看不见了。 至于点油灯,可不是想点就能点的,吴氏可卡着各房的灯油呢。 说到底,还是穷闹的。 林家有四盏油灯,老林头夫妻和三个儿子房里各一盏,只是在他们家,点油灯的时候不多,毕竟一斤灯油得花一百文,若非必要,谁舍得用。 至于晚上起夜啥的,就像吴氏说的,那窗户纸不是透着光嘛。 听到儿子要写字,这下可把林三柱激动坏了,原先儿子每日上下课在族学,林三柱还真没有自己儿子是个读书人的实质性概念。 可这会儿,书纸笔墨往炕上一摊,给人的视觉冲突就不一样了,也就在此刻,林三柱才惊觉,自家也是有读书人的人家了。 和其他不识字的农人一样,林三柱对能读会写的读书人向来崇拜,如今自家儿子也成了这样的人,能不让他兴奋吗。 “乖娃,爹这就去拿大炕桌来!” 话还没落音,人已经跑出房门三米远了。 于是,正在房里搓着麻线的吴氏,就看到三儿子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接着一把抱起炕上的矮几,只匆匆留下一句,“爹,娘,我家狗子是读书人了!” 然后“唰”的一下,跑没影了。 吴氏:“他爹,老三刚刚说啥?” 老林头敲了敲烟袋锅子:“他说狗子是读书人了。” 吴氏发懵,小孙子不是早在半个月前就是读书人了吗? 难道自己记差了? 而这边,拿出白纸正准备开工的林远秋,突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他没有砚台! 这可怎么办? 没有磨墨的砚台,就没有墨汁,没有墨汁他还怎么写字啊。 林三柱也傻眼,他是压根没想到还要买砚台的事。 不过就算想到了,自己也拿不出银钱来买。 “别急,你让爹爹好好想想!” 林三柱虽不识字,可砚台长啥样,他还是知道的,族长家就有一个,前不久他刚见过呢。 要林三柱说,其实砚台就跟装糕饼果子的盘子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那个盘子能让墨条打出墨汁来。 林三柱在屋里转着圈,心里想着,到底什么东西既能装墨又能磨墨呢? 盘子倒是能装墨,可磨不出墨来啊。 对了,他想到了,林三柱一拍脑门,飞快往厨房跑去。 没等林远秋下炕跟过去看看,很快林三柱又跑了回来,“狗子,你看看爹爹给你做的砚台!” 说着,就把自制的“砚台”放到了矮几上。 只见,一个巴掌大的陶碟,碟子里摆放着半块磨刀石。 一起拿来的还有小半碗水和一个小汤勺。 没等林远秋想明白关窍,林三柱就舀了两勺水在磨刀石上,然后拿起墨条一圈圈打起墨来。 这一系列操作,直把林远秋看得一愣一愣的。 正想着这样到底行不行呢,结果就看到磨刀石上的水渐渐变成了黑色,这是成功啦? 看到墨色越来越浓,林三柱得意的不行,哈哈哈,自己可真是聪明啊。 林远秋也挺高兴的,果然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肯动脑,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打开书,林远秋提笔蘸墨,准备从最开头的人之初开始写。 其实写毛笔字对林远秋来说不是难事,前世自己所学的美术专业里,就包含了书法学这门课程,不管楷书,行书,篆书,隶书还是草书,林远秋都是会写的。 虽然王夫子教的是他从未写过的馆阁体,可所用的笔法应该都是差不离的。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4节 所以,林远秋要担心的并不是字写不写的好的问题,而是该怎样写,才不会露出他已有书法基础的马脚。 不过,这种担心,在林远秋笔尖碰到纸张的一刹那,就全都迎刃而解了。 看到白纸上散开的大墨团,林远秋傻眼,这不会是生宣吧? 他赶忙拿起白纸瞧了瞧,没有点点矾光,确认是生宣无疑了。 林远秋忍不住想笑,前一刻他还在担心字写的太好会惹人怀疑,可这会儿,他却又发愁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在晕墨的生宣上写出工整的字来。 好在他前世的书法基础还在,等练写了整整一大张后,林远秋已能很好的控墨了。 见儿子一笔一划越写越认真,林三柱的嘴角也跟着越扬越高。 心中更觉欣慰,也不枉他咬牙扛下的那些麻袋。 正这样想着,就听屋外头传来林大柱的声音,“咦,咱家的磨刀石咋成这样了?” …… 第13章 老毛病又犯了 听到林大柱的声音,林远秋有些不好意思,心里想着,这会儿便宜爹肯定很尴尬吧。 哪知,等林远秋瞟眼偷偷往林三柱那边瞧时,发现人家盘在炕上,就跟个没事人似的。 这不,见儿子分了心,林三柱还一个劲的催道:“狗子快写,等把这张纸写满了,爹就拿过去给你爷奶看!” 这是急着去显摆呢。 果然,等林远秋刚收了笔,墨还未干呢,早已下炕的林三柱拿起纸张就出了房门,要不是担心跑太快,会吹褶了手里的字,林远秋绝对相信,便宜爹肯定会跑出风一样的速度。 正房里,老林头和大儿子正在研究磨刀石咋剩半块的事,冷不丁就有哈哈哈的大笑声传来。 吴氏吓了一跳,等听清是三儿子的声音后,气得一把抓起炕上扫灰的笤帚,准备好好收拾这差点吓死老娘的糟心玩意。 林三柱哪里能想到刚刚自己的一笑有多吓人,这会儿他的心思全在手中的字上呢,“爹,娘,你们快看我家狗子写的字,可精神呢!” “精神精神,我看你是神经才是!” 吴氏举起笤帚就想朝林三柱头上来一下,可一看到儿子手里还拿着纸,当下就收了手,这纸可精贵,别被自己一笤帚给拍烂了。 “爹你看!”林三柱把纸小心摊在炕上,嘴上的笑抿也抿不住。 老林头起先没在意,虽最近他对小孙子另眼相看了不少,可一个才五岁的小毛头,就算会写字,也肯定跟鬼画符差不多,怎么可能和精神挨上边。 也就老三,自家狗子啥啥都是好的。 林大柱跟老爹一样的想法,三弟宝贝狗子,家里谁不知晓,哪有才开蒙几天,就有能写出一手好字的娃,真要有的话,那还不得是考秀才公的料啊。 只是,这样的想法,在看到炕上摊着的字后,就消失的无影踪了。 “老三,这字真是狗子写的?”老林头和林大柱异口同声。 眼前工工整整的字,让两人惊讶的不行,这孩子咋这么厉害。 吴氏也忘记要收拾三儿子的事了,手里的笤帚也丢回到了炕上,一双眼睛盯着纸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林三柱翻了个白眼,“不是我家狗子写的,难道还是我这个懒爹写的啊!” 得,还知道自己懒,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老林头拿起纸,再次细看了起来,字体工整,果然和老三说得那样,个个精神。 虽然老林头和林大柱都不识字,可在世上活了几十年,字写得好歹还是能分出来的。 虽然这字说不上有多好,可就狗子现在的岁数,能一笔一划的把字写工整,已难能可贵了。 林三柱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可不,也不瞧瞧是谁生的娃!” 见不得三弟这副显摆样,林大柱把磨刀石的难题丢给了他,“三弟,咱家的磨刀石咋成这样了?” 林三柱看着被自己敲剩的半块,脸不红心不跳,“这我咋知道,该不会被野猫踢了吧。” 说罢,他拿过自己儿子写的字,“爹,娘,我回屋去了,狗子今日可要写好几张呢,我得帮着去磨墨!” “磨”字刚说出口,林三柱立马捂住了嘴。 哎呦,差点说漏了。 而林大柱听到三弟提到了野猫,觉得还真有这种可能,遂转身出了房,准备再去寻寻另外半块,虽然破了,可也能磨刀不是。 老林头深吸了口烟,问道,“咱家一共存了多少银两了?” 吴氏知道此时老头子的心里想法,也没多说,打开炕柜后,窸窸窣窣摸出一个灰布钱袋,道:“加上今年卖柿子的十二吊,共四两七钱。” 四两七钱,五两都不到。 老林头叹气,不说日后考试的费用,就是眼下的纸笔书册都开销不出来。 且家里又不止狗子一个孙儿,用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 虽期望着明年做柿饼的营生,可银钱没落口袋前,谁都不知道光景咋样。 唉,穷人家的娃儿,就算再聪慧也无用,没有银钱,也只能认命。 …… 等三张大字写完,已是两个时辰后了,林远秋揉了揉酸胀的手腕,好久没拿毛笔了,有些手生,以后多练练就好了。 林三柱把字一张张晾在炕上,这会儿炕上还有余温,很快就能干了。 转头,却见儿子又打开了三字经,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 “狗子,你不歇一歇吗?” 林三柱有些心疼,这都两个时辰了,他儿子还没下过炕呢。 林远秋摇头,这有什么累的,比起辛苦劳作在地里的农人,他不知道要轻松上多少。 再说,要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那就等着日后下地轮锄头吧。 看到眼前这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便宜爹,再想起对方脖子上还未好的擦伤,林远秋忍不住道,“爹,儿子一定好好念书,日后让你享大福!” 林三柱呆愣三秒,随后是抑制不住的欢喜,“诶诶诶,爹爹就等着狗子让爹享大福了!” 旋即,林三柱的眼眶里就蓄满了泪,怕被儿子看到,便一个转身,“狗子你在这儿乖乖念书哈,爹爹去你爷奶那儿一趟!” 说着,边抹眼泪边快步出了门。 等抹干了泪,林三柱又晃荡晃荡往正房去了。 吴氏心里纳闷,以前三儿子怕自己念叨,恨不得躲着她走,可以说一年到头都不来正房几趟,今日倒是奇怪,这都第三趟了。 再看老三手上,空空的,也不是还炕桌来的。 所以这一日三趟的,发啥神经啊。 林三柱嘴角咧到了耳朵根,“爹,娘,我家狗子说日后要让我享大福呢。” 得,又是显摆来的。 吴氏翻了个白眼,“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长大,你啥时候让娘享享清福啊?” 林三柱满脸是笑,“看娘说的,儿子享福了不就是您跟爹享福啊,娘,等狗子出息了,儿子就给您买金簪子戴,给爹买上好的烟丝抽,还有,娘,那金镯子儿子一次给您买两个,保证让娘穿金戴银跟个地主婆似的。” 吴氏仿佛已经金镯子在手,顿时笑成了花,她的乖娃自己没有白疼。 老林头:总算知道老婆子为啥偏疼老三了,就这抹了蜜的嘴,老大和老二拍马都难追。 …… 临近酉时,在外晃荡的人都归家来了。 先是林远槐和林远柏,两人刚与人打了雪仗,这会儿衣服裤子还有布鞋上全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水渍,看来挨一顿揍自是难免。 果然,就见周氏和刘氏气呼呼冲上前,一把扯过各自儿子的耳朵,回房教训去了。 林远槐和林远柏嗷嗷叫,想引起爷奶的心疼,别家宝贝孙子要挨爹娘揍,爷奶可都是过来阻拦的。 哪知老林头和吴氏只当没听到,皮孩子再不揍一顿的话,将来指不定还要上天。 何况亲爹娘哪里会下大力气打,最多屁股挨个几巴掌就完事了。 果然,不出半盏茶功夫,两人又活蹦乱跳的过来找林远秋玩了。 “狗子弟弟,今天我们打雪仗可好玩哩!”林远槐一副你没去实在太吃亏的样子。 “是哦是哦,打雪仗可好玩了。”林远柏十分认同三哥的话,“对了,方才我们还在山上看到野兔了,可惜一转眼就被它跑没影了。” 唉,要是能抓到就好了,这样自己就有肉吃了。 想到肉,林远柏立马想起年三十晚上的大鸡腿,转头问向林远槐,“三哥,还有多久过年啊?” 林远槐摇头,他哪里知道,不过爹爹告诉他,下雪的时候就快要过年了,昨日已经下过雪了,想来过年就快了吧。 林三柱边收拾着自制的砚台,边忍不住想笑,都说“小娃儿盼过年,大人怕过年”,还真是这样的。 自己小时候不也是这样天天巴望着过年吗,可成了家有了娃后,就怕过年了,主要还是没银钱闹的。 就像现在,自己虽然做出这么一个“砚台”出来,可也只能搁在家里用用,要是让狗子带去族学的话,不说用起来方不方便,会被其他娃儿笑话是肯定的。 所以,他还得想想旁的法子才行。 要不再去趟镇上? 想到何老爷家的喜钱和布施的白面馒头,林三柱有些心动。 临近年关,娶妻嫁女的多了起来,这样的大喜事,肯定有像何老爷这种喜欢往外撒喜钱的人家,自己要是去的话,说不定又能抢个二、三十文到手。 且这样的好事,若是一天能碰到五六七八回的,那自家狗子的砚台不就有着落了吗。 林三柱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遂决定明日就去镇上看看。 …… 快到饭点的时候,冯氏回来了,脚步声轻快,可见今日与人八卦的挺开心的。 吴氏并没给儿媳分家务,所以做饭的事都是妯娌三人一起。 见大嫂二嫂已开始揉面捏窝头,冯氏忙坐到灶膛前,拿起柴禾,点火烧水了。 “大嫂二嫂,你们晓得吗,咱们村的桂小子说上媳妇了,是张媒婆给说的姑娘,就新弯村的,听说光谢媒钱就给了二十文呢,我跟你们说哈……”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5节 冯氏坐下后就是一顿巴拉巴拉。 林远枫翻年十五,林远松翻年十四,所以,周氏和刘氏自然对说亲娶媳妇的话题感兴趣,于是,妯娌三人你靠着我,我依着你,都窝在灶膛边上,边烘火边聊起八卦来。 等吴氏来到厨房准备喊儿媳开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盖帘上七八个窝头,揉了一半的黑面团在菜板上放着,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冒着热气,而她的三个好儿媳,正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欢快极了。 吴氏“啊哼”一声,周氏三人立马作鸟兽散,紧接着,烧火的烧火,切馒头的切馒头,捏窝头的继续捏窝头,好一副火热的做晚饭场景。 吴氏四处找着扫把,准备好好给她们来上几下,特别是冯氏,自打冯氏娶进门后,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都被她给带歪了。 林远枫眼尖,拿起竹扫把就往后院跑,“奶,孙儿去扫一扫后院!” 吴氏仰头,天都黑了,扫个屁的后院啊! …… 因想着还要去镇上的事,所以天才蒙蒙亮,林三柱就穿衣起床了。 听到屋外的动静,老林头只以为又是小孙子,心里正纳闷旬假不是还有一日吗,起这么早干嘛? 没等老林头推窗去看,就听门外传来三儿子的声音,“爹,儿子想去一趟镇上。” 吴氏忙拉开了房门,“大冷天的,你去镇上做啥?” “不做啥,儿子就想去逛一逛!”林三柱边说边去开院门。 好好的有啥好逛的,老三怕是老毛病又犯了吧,唉,这才好了几天啊。 吴氏有些心烦,可想到三儿子还空着肚子呢,忙转回打开炕柜,摸出两个铜板后,就快步追了出去。 老林头一口一口吸着旱烟。 自己生的娃,他自己知道,老三准又想着抢喜钱的美事呢。 这是抢了一回喜钱觉得天天都有喜钱抢了。 老林头摇头,心想让老三去碰碰灰也好,省得每天都想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 第14章 来都来了 村里有去镇上的牛车,卯时就会在村口老槐树下候着,只要花上两文钱,就能坐个来回。 赶车的也是林氏族人,三十来岁,叫林冬,跟林三柱他们隔了好几房,算是远房堂兄弟了。 乡下人,买油买盐的几个活钱,全靠卖些鸡蛋和地里的产出得来,是以,除了下雨下雪,村里基本每日都有往镇上去的人。 今日林三柱出门早,到了村口时,牛车上也才四五个人坐着。 林冬正在给牛喂水,许是天太冷的缘故,这几日老牛胃口不大好,给它喂些盐巴水,好长长它的食量。 见林三柱过来,林冬笑着招呼,“三柱哥去镇上啊?” “对啊,上镇上看看去。” 林三柱边说边摸了摸厚实的牛背,眼里自是说不出的羡慕,这可是农忙能下地干活,农闲又能挣银钱的宝贝。 要是他家也能有这么一头牛,挣不挣银子的两说,最起码家里那十几亩水田,就不用一大家子辛苦抡锄头挖了。 可惜一头水牛至少十两银子往上,林三柱觉得,自家怕是这辈子都难买上一头。 所以羡慕也没用,眼下自己还是把砚台的事先解决了才是正经。 这样想着,林三柱也没耽搁,和林冬挥手告辞后,就继续赶路了。 牛车上,林全河跟张氏坐在挡风板的后头,大冷天的,夫妻俩都用厚布巾捂住了口鼻,也正因为如此,刚刚林三柱从他俩身边经过时,才没认出大堂哥和大堂嫂来。 不过,林全河也没想着与林三柱打招呼,既然人家没认出自己,那他干脆就当作没看见好了。 本来他们长房和二叔一家也不亲近,而自己跟这个堂弟更是关系寻常,每次碰面时,除了问上一句你吃了没,或者你去哪儿,别的就不知道说啥了,所以,有什么意思啊。 可以说,自分家之后,林大贵和林金财,除了一些面上的必须往来,其他时候,都是各过各的居多。 加上这几年两家家境差距加大,有银钱的则担心对方上门借钱借粮,没银钱的又不想让长房小瞧,自然走动的就更加少了。 至于少到哪种程度呢,用族里人的话说,那就是两家人之间的关系,还不如与隔壁邻居来的亲近。 “相公,你说他这么早去镇上做啥?”担心同车的人听到,张氏特地压低了说话声音。 林全河摇头,他怎么会知道人家去干啥。 要说,他这个小堂弟可是出了名的懒惰,每天基本过了辰时,才能看到他出门,这也是柿子熟的那会儿,只看到大柱和二柱挑着去镇上卖的原因。 所以起这么早,会是干啥呢? 想起小儿子前日从族学回来时说的话,林全河心里嘀咕,三柱不会是去镇上做什么挣钱的营生吧。 否则也解释不通,突然给狗子又是买书又是买笔墨的事。 一旁的张氏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正准备和相公说一说心中猜想,却听对面的柳婶子笑道:“你们家林老三倒是挺节省,你看,大冷天的,宁愿顶着风赶路,也舍不得花上一文坐牛车。” 张氏笑笑,没有接话,心里却翻着白眼,什么叫你们家林老三,哼,跟他们家有啥关系,自家跟二叔他们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分家了好吧。 而一旁的林全河听了柳婶子的话后,心里的想法已有了改变,一个连一文钱车费都舍不得掏的人,怎么可能有挣钱的营生在做,自己怕是想多了。 林三柱自是不知牛车上的谈话,上了官道后,就快步往镇上走去。 等到辰时正,人已到了横溪镇,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林三柱的肚子早已饿的咕咕响了。 摸了摸口袋里的两个铜板,林三柱决定先去买个馒头吃吃,总要吃饱了,待会儿才有抢喜钱的力气。 去的还是上回买馒头的那家铺面,林三柱掏出一枚铜板,向店家买了两个粗面馒头,几大口吃掉一个后,就把另一个塞到了衣襟里。 也不知今日有哪些人家办喜事,林三柱准备四处逛一逛,以先前的经验,有鞭炮声响的地方,自己找过去肯定错不了。 这样想着,林三柱便从昌平街开始,一路往东走,到了有弄堂的地方,就会进去走上一段,弄堂里头是连片的小宅子,林三柱一间间走过去,想从一扇扇院门上,找出有家有喜事的人家。 只是一连走了七八条弄堂,已过去半个多时辰了,没看到一家张灯结彩的。 且来往的路人还一个劲的往他这边瞧,这是把他当贼人防了吧。 林三柱突然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可笑。 他是有多傻,才会眼巴巴盼着别人往外撒的喜钱。 他想起小时候他爹讲的一个故事,说有个农人在地里锄草,结果有只慌不择路的兔子撞到了他的锄头上,死了,这下白得了一只肥美的兔子,农人高兴的不行。于是,第二日就早早去了地里,他把锄头放到了原来的位置,准备让野兔再撞上来一次,结果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白捡兔子的美事再也没出现过,而地里的稻谷,却因为农人的不打理,欠了收。 所以,此时此刻,自己不就是那个因为一次意外所得,而天天坐等好事的那个农人吗。 林三柱越想越觉得脸红,赶紧收住继续前进的脚步,转身快步往弄堂口走去。 弄堂口右拐有家包子铺,店家特地把蒸笼盖开着,好让肉包子的香味随着风飘到了各处。 这样的好处就是,吸引了不少前来买包子的顾客。 以及几个要饭的乞丐。 乞丐们举着手中的破碗,希望店家能发发善心,施舍自己一个包子,哪怕是馒头也好啊。 可想也知道不太可能,这不,几番过后,一个个都败下阵来,最后只能坐到角落发呆了。 这时,就有眼尖的乞丐认出了林三柱,心说,这人不是前几日一次分到十二个馒头的同行吗,可有好几日没看到他了。 想到这里,便有好奇心重的上前问道,“小兄弟,好几天没瞧到你了,最近你在哪条街上要啊?” 林三柱一愣,自己啥时候与乞丐成兄弟了,还有要什么要啊? 很快,林三柱就想了起来,眼前的乞丐,不就是在何府门口时,排在自己后头,一起领馒头的那个吗。 想起对方刚才问的话,林三柱恍然,这人不会以为他也是个要饭的吧。 林三柱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旧棉袄,上面全是补丁当家,难怪人家会当自己是同行。 “我家就在离镇子不远的村子里,我不是要饭的。”林三柱解释。 不是要饭的啊,老乞丐挠了挠满头的白发,有些不好意思,“小兄弟,不好意思哈,哦,不不不,不是小兄弟,得喊老爷得喊老爷。” 林三柱摇摇手,提脚往前走,自己就一个乡下穷汉子,算个屁的老爷啊。 只是脚才迈出去两步,他又转了回来,“老哥,最近你有没有抢到过喜钱啊?” “抢喜钱?抢啥喜钱?”老乞丐发懵。 林三柱往何府方向指了指。 老乞丐恍然,忍不住笑道,“哪有这么多喜钱抢啊,老头我在镇上行乞一年多,也只碰到过何府这次。” 要真有这么多喜钱撒,自己还要啥饭啊。 更别说三天两头的肚子挨饿了。 想到这里,老乞丐忍不住叹气,唉,撑一天算一天吧,等哪天两眼一闭,就解脱了。 证实了确实是自己想得太美后,林三柱有些失望,他家狗子的新砚台没了。 只是走出了几步,他又转身跑了回去,老乞丐以为还有什么事呢,却见人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放到了他的破碗里。 …… 林三柱想去书肆一趟,他准备先问问砚台的价格,这样自己心里也好有个底。 过了三里亭牌坊,就听桥头传来一阵鞭炮声,林三柱先是一愣,接着喜色满脸,他就说嘛,临近年关,镇上的大喜事肯定有不少,哈哈哈哈,这下狗子的砚台有着落了。 林三柱跑出了吃奶的力气,只听得鞭炮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奇怪的是,这次并没看到身边有一起跑着的人。 没等林三柱理清是怎么一回事,就见头顶有许多黄纸片落下,一张张状如铜钱。 …… 听到林三柱问砚台,高掌柜多少有些意外,毕竟这东西与笔墨比起来,可要贵上不少。 不过他也没多说,转去柜台后,就拿了几款价格实惠些出来,而后一一指给林三柱听,“这几只砚台虽发墨慢,可研出的墨汁细腻无粒,比起歙砚来,也是不差的。” 林三柱往最不起眼的一只小砚台指去,“掌柜,这只需多少银钱?” 高掌柜看向林三柱指的那只,是思州石砚,算是几款砚台中最普通的一只,砚盖上刻了展翅欲飞的白鹭,取一路登科之意。 高掌柜多少能猜到林三柱的心里想法,只是怕要让他失望了,因为这一只也不便宜,他朝林三柱伸出两根手指道,“这只砚台需两百文!” “两百文!”林三柱倒吸一口凉气,就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居然要两百文,这这这也太贵了些吧。 不说今日自己白跑一趟,压根没有什么喜钱可抢,就是真有的话,他也抢不出一只砚台的银钱来啊。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6节 唉,这念书也太费银子了吧。 林三柱有些灰心,想着要不要回去跟狗子说一说,要不咱们还是别念书了吧。 高掌柜把砚台又重新收回到柜台里。 望着门口远去的身影,高掌柜心中忍不住感慨,穷苦人家要养出个读书人来,是何等的不易,想来这家人该是放弃了吧。 今日空跑了一趟,林三柱有些郁闷,摸了摸剩下的一个铜板,心里想着要不要用这钱给孩子买个肉包子回去。 只是,自己可有三个娃呢,买一个包子也不够分啊。 林三柱左思右想,最后一甩脑袋,快步朝码头走去。 来都来了,不挣几个包子回去,也对不住自己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腿啊! …… 吃过早饭,林远秋拿出昨日写的那几张字,从里头挑出晕墨最少的那张放道了书袋里,而后出了院门,他想去王夫子那里一趟。 三字经已学到了蚕吐丝蜂酿蜜,至多再过半个来月,整本书就该学完了。 幼童蒙学三百千,读完了三字经,接下来要学的必定是百家姓与千字文。 以目前这个情况,他爹把两本书买回来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林远秋想去王夫子那儿问问,看能不能把这两本书借给自己抄一抄。 反正家中有笔有墨,除了生宣纸要注意控墨外,其他应该没什么问题。 王夫子正和老妻在屋里,夫妻俩也正吃过饭,这会儿正拿出棋盘准备对弈几局。 见林远秋过来,王夫子有些惊讶,教学这么多日,还是头回有学生上门找他。 不怪王夫子会诧异,族学里有一个算一个,哪个学生见到他后,不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更别说主动往上凑了。 这不,一旁的王师母也是满脸的惊讶呢。 如果今日站在这里是一个真正的五岁孩童,那林远秋肯定也是怕夫子的,可问题他并不是,他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灵魂,有啥可胆怯的。 行过学生礼后,林远秋从书袋中把自己写的那张大字拿了出来。 王夫子伸手接过,展开之后细细看了起来。 嗯,不错,虽有些比划晕开,可字体工整,可见是认真写了。 看到王夫子眼里的赞赏,林远秋对自己能借到书的信心又增加了几分。 “夫子,”林远秋双手作揖,道:“学生想问您借抄蒙养书册。” 王夫子先是一愣,旋即又忍不住乐了起来。 合着这孩子今日特地拿着自己写的字过来,是想告诉夫子,他的字已可以抄写书册,然后让夫子把书借给他。 看着面前双眼希冀的林远秋,王夫子突然觉得先前是自己武断了。 没有银钱虽科举路艰难,但有了坚定的毅力,或许这个艰难也只是一种历练而已。 …… 冬日天黑的早,临近酉时,天开始渐渐暗了下来,在外疯跑了一天的皮娃儿们早已回了家。 此刻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整个小高山村笼罩在阵阵饭香中。 村口的小道上,一个瘦削的身影越行越近,只见来人手中好似提着一块猪肉,虽神情有些疲惫,可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 …… 第15章 红烧肉 今日在码头,林三柱一共咬牙扛了七十八个麻袋,这回他选的是一百斤装的那种,搬满三袋算一文铜钱,七十八袋,那就是二十六文。 林三柱发现,同样是扛三百斤挣一文钱,可扛一百斤装的,绝对要比扛一百五十斤一袋的轻松了许多,就是在所花时间上,一百斤的也要减短了不少。 也是,肩上的分量轻了,迈的步子自然也就快了。 原本结算了工钱,林三柱就准备按照先前的打算,去包子铺买包子回家,可等他路过猪肉摊时,就立马改了主意。 许是收摊生意,原本七文钱一斤的猪肉降到了六文。 林三柱算了算,包子一文钱一个,猪肉六文钱一斤,六文钱只能买六个包子,而一斤肉却可以包不少的包子,要是再往肉里加点菘菜,那包出的包子得有好几盖帘了。 所以,林三柱认为,只要不是脑袋被门夹过的人,肯定会选择买了猪肉自己回家包的。 这样不但孩子们全能吃上,就连家里的大人,也都可以打打牙祭。 于是林三柱转到猪肉摊,就让屠夫给他割上一条。 哪知屠夫一刀下去,挂称上一称,居然有一斤六两。 一斤六两,那可就是十个铜板啊,哎呦,太多了太多了,林三柱头摇成了拨浪鼓。 可咋办,已经割下来的肉又接不回去,见客人隐隐有种转身就走的趋势,胖脸屠夫只得再让利一文,最后,一斤六两的猪肉,只收了九文钱。 林三柱边往外摸铜板,边在心里笑成了花,哈哈,这块猪肉实在买的太划算了。 …… 吴氏拖着竹扫把,在院里来回转着圈。 天马上就黑了,糟心玩意居然还没回来,吴氏咬了咬牙,心里想着,待会儿一定得揍的老三哭爹喊娘。 吴氏这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让原本站在屋门口,准备瞧一瞧热闹的林远槐和林远柏,以及春梅春秀她们,全都躲回到了房里。 在他们看来,今日三叔肯定要被奶狠揍上一顿了。 林大柱和林二柱笑着摇头,小娃儿们还是嫩了点啊。 你们奶哪里是真的要打人啊,明明是看天都黑了,担心你们三叔怎么还没回来好不好。 再说就算真的要打也没事,凭你们三叔的逃跑本事,最多挨个两下,就能狗撵似的逃出去三丈远。 不得不说经验得出结论,最了解老娘的还是老娘的儿子。 这不,等林三柱拍着院门大喊娘我回来时,吴氏早就忘记了刚才的咬牙切齿,一把甩开手中的“武器”后,便乐颠颠的跑着开门去了,“你这糟心玩意,天都黑了,才回来,火起来老娘一扫把拍死你!” 嘴上虽这样说,可那飞快的开门动作,只把几个小的看的一愣一愣的。 “娘,你看看儿子给您买啥回来了!”林三柱把手里的猪肉举得高高的。 买啥啊,吴氏朝三儿子手上看去,自己早上可只给了两文钱呢,老三还能买啥好宝贝回来不成。 可等她看清楚林三柱手里拎着的一块猪肉时,惊讶的嚷出了声来,“哎呦,这么大块猪肉哪来的!” 啥,猪肉? 三叔买猪肉回来啦? 吴氏的话还没落音,便听到一阵吱吱呀呀的开门声,紧接着,一群以林远槐为首的小家伙很快从屋里跑了出来。 “三叔,您买猪肉啦?” “三叔,我要看看猪肉!” “哇,好大的一块啊!” “哦哦哦,有猪肉吃喽!有猪肉吃喽!”春燕和春草忍不住拍着小手。 “奶,孙儿想吃猪肉!”林远柏可怜兮兮。 林远秋也嗯嗯嗯地点着头,老天,他已经好久没闻到过肉香了。 “吃啥吃!”吴氏一把拿过林三柱手里的肉,“你们娘不是已经把馒头蒸上了吗,肉等明日再吃!” 说着,就提着猪肉往正房走。 这么大一块猪肉,吴氏准备先用盐腌了,然后每日割上一小块,这样就能吃上好多天了。 对小娃儿们来说,好吃的东西就在眼前,哪里还能忍到明天,见奶不容分说的提肉就走,顿时一张张小脸秒变成了“苦瓜”。 听到明日再吃的话,不说孩子们不乐意,就是林三柱也不干啊,今日自己之所以买肉回来,不就是想给大家解解馋的吗。 再说,林三柱太了解自家老娘那“省着点”的吃法了,要他说,一点一点的吃,哪有大快朵颐来得痛快。 “娘,肉买来就是吃的,还等明日做啥,别到时候都不新鲜了。” 本来他还想着包包子来着,既然馒头都已经蒸上了,那就直接红烧好了。 林三柱边说边从老娘手里把猪肉拿了回来,见大嫂二嫂还有冯氏就在旁边,他忙把肉递了过去。 冯氏反应最快,一把接过相公递来的猪肉,飞也似的往灶房冲。 周氏和刘氏赶紧跟了上去,妯娌俩准备趁婆婆开口阻拦之前,赶紧把肉切了。 而几个小家伙,也是唰唰唰,从原本围着自家奶,立马变成了守在灶房门口,一副生怕猪肉被抢回去的紧张模样。 吴氏真是又气又好笑,不过更多的是心疼,不怪孩子们会这样护食,上次吃肉还是八月仲秋的时候呢。 算了算了,她也不来当这个讨人嫌的坏祖母了,吴氏大手一挥,全煮了就全煮了吧! 妯娌三人一听,顿时松了口气,毕竟婆婆发话跟自己擅作主张总归是不一样的。 小娃儿们终于安了心,脸上的笑怎么也忍不住。 周氏可是个麻利的人,把猪肉过水洗净后,就拿菜刀把肉肥瘦相间的切了,至于猪肉切多大块,也是有讲究的,家里共有十七口人,最起码得保证每人能分到两块才行。 洗漱一番后,林三柱就去了爹娘房里,老林头见他脸上的疲色,再看衣服后背的补丁又开了,就知道小儿子准又去扛麻袋了。 吴氏本想心疼上几句,可她立马又想起老头子刚刚与她说的话。 也是,老三好不容易往直了长了,自己可不能拖后腿。 “娘,您这边还有没有厚实些的旧衣裳,找一件给我呗。”林三柱问道。 吴氏不解,“你要旧衣裳干啥?” “套在棉衣外头啊,省得那粗麻袋老是刮破衣衫。” 他今日看到好多人就是这样穿的。 老林头一愣,“你明日还要去码头?” 嗯嗯,林三柱点点头,“儿子想给狗子买砚台。” 他得趁着年前码头货多,再去扛上几天,今天听林石他们说了,等再过十来天,河面上准得结冰,到时行不了船,就没货可扛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7节 所以趁着河水没结冰前,他得快点把买砚台的钱给攒出来。 林三柱已经算过了,按一天三十文的工钱算,自己只要扛个七天麻袋,就能把那只两百文的砚台买回来了。 老林头听后也没多说,转头朝吴氏说道,“你去给老三找找。” 大火烧锅,做起菜来自然速度快,这不,一大碗红烧肉,终于在孩子们的千呼万唤中端上了桌。 说是千呼万唤,还真一点都不夸张,光是几个小家伙,时不时跑到锅台边问上一句“肉肉好吃了没?”都不下二十遍。 吴氏大致数了数红烧肉的块数,每人两块肯定是有的,老大媳妇不愧得了她的真传。 美食在前,吴氏也没耽搁,拿起筷子便给大家分了起来,先是往每人碗里夹了两块,一轮过下来后,发现肉碗里还有剩余,于是又给几个小的再夹一块,然后是肉汤,为了大家都能分上一勺,煮肉时,周氏特地往锅里多加了一瓢水。 分好了猪肉,接着分馒头,依旧是大人两个,小孩一个,随后,冯氏和刘氏抬过来一瓮玉米粥,还有刚从坛子里捞出来的腌萝卜。 老林头端碗开饭,全家人跟着吃了起来。 让林远秋意外的是,想象中的狼吞虎咽并没有出现,堂屋里,不管大人还是小孩,一个个都小口小口品尝着,好像下肚太快,就不算吃肉似的。 至于油滋滋的肉汤,自然是用来沾馒头吃最香了。 摸了摸圆鼓鼓的小肚皮,林远秋觉得,今晚的这餐饭,是自己穿过来后,吃的最痛快的一顿了。 难得多点了半个时辰的油灯,吴氏有些心疼,催着大家快些回房,“天都黑了,当灯油不用花银子买的啊,还不快回房睡觉去!” 小娃儿们一哄而散,而后欢快的各回各房。 林远秋觉得,其实生活在人丁兴旺的古代也挺不错的,这里的孩子从来不用体会孤独是什么,每天与身边的兄弟姐妹有说不完的话,以及聊不完的天,虽生活清苦,却很温馨。 …… 回到房里,林三柱就把自己买的瓷瓶掏了出来,小小的一个,瓶口处还有一个小木塞塞着。 见便宜爹把瓶子递给自己,林远秋纳闷,好好的,拿个空瓶子给自己做啥啊? 林三柱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笑道,“用来给狗子装墨汁啊。” 装墨汁? 林三柱点头,这还是今天他在码头扛货,看到好多酒坛子后,才想到的这个主意。 所以结算了工钱后,他就迫不及待去杂货铺买了一只瓷瓶回来。 还有,林三柱决定,从明天开始,自己都会早一刻钟起床,而后用这个时间,帮狗子把每日要用的墨汁磨好,然后再装到小瓷瓶里,这样狗子就不用带着磨刀石去族学了。 …… 第16章 绣花手艺 林三柱说到做到,第二日,才卯时初,他就穿衣起床了。 水是昨晚就拿进屋里的,舀了一勺在磨刀石上后,林三柱就捏着墨条磨起墨来。 这个点,外头的天还黑蒙蒙的,屋里的光线就更不用说了,林三柱心想,自己肯定是扛麻袋扛出了阔气,这不,大清早的,他居然敢点油灯了。 不过说句实在话,能挣银钱的感觉还真不一样,原先自己虽过的自在,可不管怎样,心里的底气还是缺着的。 可如今,林三柱的心境已有了很大的变化。 特别在昨晚,当看到几个小的,边吃着猪肉边朝他露出三叔(爹爹)好厉害的眼神,林三柱觉得,自己被麻袋压了大半日的腰板,依旧是直直的。 很快清水变成了墨色,林三柱小心拿起接墨汁的陶盘,把墨汁倒进了一旁的瓷瓶里,而后又往磨刀石上添了两勺清水,继续磨了起来。 等林远秋一觉睡醒时,小瓷瓶里的墨汁已经快装满了。 书袋在昨日就已收拾好了,除了书和纸笔,林远秋还放了个小碗碟进去,这是用来装墨的,到时把瓷瓶里的墨汁倒在碗碟里,他就可以蘸墨写字了。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吴氏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的,是昨日林三柱要的旧衣裳,吴氏连夜又在肩膀的位置加了一块粗布上去,这样扛麻袋时,会更耐磨一些。 “娘您起这么早做啥,外头可冷着呢!” 林三柱皱眉,大清早寒露重,可别把老娘给冻着了。 吴氏心里熨帖,可嘴里却是不服,“担心啥,你娘我又不是豆腐花做的。” 说着,吴氏把衣服往三儿子怀里一塞,再把手里的两个铜板递了过去,“待会儿你就坐牛车去镇上,老这么来来回回的走路,哪里吃得消啊。” 今日就算吴氏不说,林三柱也是准备搭牛车的。 不然每日赶路累人不说,就是在时间上也要耽搁不少。 林三柱觉得,自己要是把坐牛车省下的时间,用到扛麻袋上,肯定能多挣好几文。 吴氏给的坐牛车钱,林三柱并没有接,他身上还余着昨日的十几文工钱呢,要是还向老娘要的话,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老林头提了只装水的竹筒出来,扛麻袋可是力气活儿,不带着水怎么行。 见状,林三柱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昨日做活时可是口干的不行,且大冷天的,码头上连个卖水的摊子都没有,后来还是问林石他们倒的水喝。 林三柱感慨,难怪老话都说“醋是陈的香,姜是老的辣”,上了岁数的人,想事总要比年轻人周全一些,自己还有的学呢。 出了院门后,父子两人就快步往族学走去。 林远秋并没把小瓷瓶放进书袋里,虽小木塞严丝合缝,可他还是担心墨汁会流出来,别到时弄污了书本,那他可就有的哭了。 “爹爹,那砚台不买也没事的,咱们不是有瓷瓶了吗,以后都可以把墨汁装在里面啊。” 这是林远秋心里的真实想法,现在他才五岁开蒙,读书上用的东西没必要这么讲究,只要能用就行,何况用瓷瓶装墨汁的法子实在不错,这不就跟前世的瓶装墨水一样吗,每次写字时,打开盖子一倒,省时又省心,多方便啊。 最主要便宜爹这瘦削的身板,让他实在不放心,扛麻袋可是苦力活,到时伤了身体可怎么办。 林三柱点点林远秋的小鼻子,笑道:“你以为爹爹是专门为了你的砚台才去干的活啊,告诉你,才不是这样的,如今爹爹挣银子正上头呢,爹爹觉得啊,这样的日子过着才有劲儿。” 见儿子满脸诧异的看着自己,林三柱只以为孩子年纪还小,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便没再继续说。 林远秋怎么可能没听懂林三柱说的话,刚刚他只是惊讶便宜爹说话时,那掩饰不住的自信,脸上有着满满的神采奕奕。 族学门开着,班舍里已有朗朗读书声传来,想来王夫子已经来了。 林三柱要赶着去村口乘坐牛车,也就没送林远秋进去,他蹲下身子,理了理儿子身上的棉袄,叮嘱道:“爹爹要去镇上了,你在学堂乖乖的,要听夫子的话,知道了吗?” 林远秋点头,“爹爹记得早些回家。” 眼前的人,让林远秋突然想起前世送自己去幼儿园的姥爷,也是满眼的疼爱,让他有种自己虽在异世,可除了衣食住行,其他都未改变的错觉。 …… 三字经已学了大半,这几日王夫子除了教读后半部分外,还着重了毛笔字的练习,用他的话说,那就是一手整洁工整的字,是读书人最基本的脸面,如果写得跟个狗爬似的,那还算什么读书人啊。 娃儿们自然不想被否认读书人的身份,于是每次的书写课,都是铆足了劲的。 值得一提的是,自那日林远秋的“瓷瓶装墨大法”在学堂里大放异彩后,不出三日,整个班舍里的学生,有一个算一个,也都学着林远秋的样子,每天拿着装了墨汁的瓷瓶来学堂了。 至于为何是“不出三日”,当然是需要消化和反应的时间啦。 林远秋有些郁闷,原本他看到同窗的羡慕眼光,还想着要不要把瓶装墨生意列入日后的生财大计中,哪知才兴奋了两日,同窗们就有样学样,全都把法子学了去,这下林远秋就如被戳了洞的气球,偃旗息鼓了。 这里头最高兴的就属王夫子了,因为,他再也不用担心小娃儿们磨墨打翻砚台的事了,话说,那撒的满桌满地的墨汁,收拾起来也很烦人的好吧。 …… 堂屋里,妯娌三人在做着针线。 周氏和刘氏缝补衣裳,而冯氏,则用彩线一针针绣着鞋垫上的花儿。 这些丝线和绣布,还是昨日林三柱帮她买来的,自从嫁过来后,冯氏就没拿过绣花针,此时做起绣活来,还有些手生。 不过多练练就熟了。 见冯氏耐着性子一针针绣着,周氏和刘氏都觉得稀奇,这两日咋都不见三弟妹出去串门了。 “三弟妹,这几日怎么都不见你出门啊?”刘氏开口询问。 周氏也忍不住说道,“对啊,三弟妹突然转了性子,倒让我俩有些不适应了。” “有啥好逛的,有这闲功夫,我还不如在家多绣几朵花呢,再说,我是那爱闲逛的人吗。” 周氏:“……” 刘氏:“……” 也不知那个每日饭碗一丢,就提脚往外跑的人是谁。 “你俩可别不相信!” 见周氏和刘氏,脸上都是一副你实在睁眼说瞎话的样子,冯氏有些不服,“以前在娘家时,我可是大门都难迈出一步的。” 冯氏说的可是实话,在娘家时,她常常一做绣活就是一整天,哪有出门走动的时间啊。 说来也是奇怪,同是祖母教的刺绣手艺,可冯氏做出来的绣活,总要比其他几个姐妹做的精致,颜色搭配的也更好看一些。 像这样的绣活,镇上的铺子都是收的,虽一文两文的挣得不多,可积攒起来,也能供上家里的盐和油了。 于是,家里人也就没让冯氏去干粗活,而是让她一门心思都在绣活上了。 这也是相比于另两个妯娌,冯氏的皮肤要更白一些的原因。 本来以冯氏的手艺,嫁到夫家来后,也可以继续做针线贴补家里的,只是,当初她出娘们时,那绣线绣钉,还有针剪什么的,全被爹娘留在了家里,并没让她带到婆家。 若要重新置办,至少得花三、四十文,她和相公哪里来的银钱。 再则,拿绣花针这么多年,冯氏也想躲躲懒了。 如今终于能歇上一歇,自是求之不得的时候,她才不会傻到自找活干呢。 只是,冯氏也没想到,原本只打算暂歇个一两年的她,歇着歇着,就一点做绣活的兴致都没有了。 若不是这次林三柱扛麻袋挣银钱的事,冯氏压根没想过要重新捏起绣花针的事来。 至于为何又有了绣花的打算,当然是因为心疼相公了,如今相公都在辛苦做活呢,自己要是还没心没肺的日日闲逛,这脸还要不要了。 “听相公说,书肆里一块巴掌大的砚台都要两百多文呢,这不,我就想着,要不绣几双鞋垫送镇上铺子看看,若是能卖上几文,也能让相公轻松一些。” 冯氏边说边快速从笸箩里找出绣花叶的绿线,而后四股分成两股,再穿进细针眼里,接着又照着花样,一针针绣了起来。 这行云流水的细巧动作,看得刘氏有些羡慕,昨日婆婆可是发话了,说家里儿媳挣的银钱都归自己攒私房,可她除了会打几个最简单的络子,其他啥都不会啊。 且这种简单的络子,绣坊掌柜根本看不上,更谈不上能卖银钱了。 而周氏,比刘氏还不如,她除了会缝补衣裳和裤袜,剩下的只会养鸡养猪,或者田里地里了。 不过,说到攒私房,周氏就想起今早去河边洗衣服时,林石媳妇同她说的话。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8节 林石媳妇悄悄告诉她,说林三柱每天都有四十多文的工钱。 还问她,小叔子的工钱是她婆婆收着的,还是他们三房自己攒私房的。 最后林石媳妇还让她多长点心眼,别被三房卖了还乐滋滋的替他们数钱,说她家婆婆就是偏心小叔子,还让她找着机会,就和三房好好掰扯掰扯,别一味的忍气吞声。 周氏没有接话,她不是傻子,像这种明显想搅得她家不安生的挑拨,她还是明辨得出来的。 不说公公早就发了话,说狗子念书的开销全由三房自己想法子,就是冲着小叔子每天回家时,那次次都不空着的双手,她就没啥可说的。 就像昨日,小叔子居然买了白面和猪肉回来,说是给家里包包子吃,还有前日的两斤筒骨,再有大前日的一大包花生酥。 没看这段时间,孩子们的脸,都开始红扑扑了吗。 特别是她家远槐,小脸可是长圆了一圈呢。 想到林石媳妇跟张氏无话不谈的样子,周氏觉得,往后自己还是少搭理她为好。 “三弟妹,二嫂想问你一件事。”刘氏忍不住开口。 见对方满脸的不自在,冯氏有些纳闷,“啥事?” “三弟妹,你能不能教教我做绣活啊?”说完,刘氏有些脸红,这可是能挣银钱的手艺,轻易不教外人的。 冯氏听后就是一愣,再看一旁的周氏,也是一副很想学,但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 冯氏忍不住笑道,“紧张兮兮的,我还以为要说啥大事呢,想学绣活直接说就行了呗,我这也就是普通的刺绣手法,只要你们不嫌弃,我自然愿意教。” 刘氏大喜,“真的吗?那太好了,我明日就去买了绣线回来!” “这有啥真的假的,”冯氏转头对周氏说道,“若大嫂想学,我也教。” 周氏摇头,“我这双手粗得跟磨刀石似的,可别把丝线给磨糙了。” “这个好办,用猪胰油抹抹就成了,我房里就有,也是三柱这次买回来的,不贵,就两文钱一盒,不然我这手也做不了绣活。” 冯氏边说边把手递给周氏看。 春梅和春秀从吴氏房里走了出来,“三婶,我们也想跟您学绣花!” 春梅今年十二岁,是周氏的女儿,春秀今年十岁,是刘氏的女儿。 两个小姑娘是被吴氏催着出来的,吴氏边催边骂,两个傻丫头,这可是绣花手艺,要是学会了,将来嫁去婆家,腰板子都能挺直不少。 冯氏一听,自然不含糊,大手一挥道,“教教教,全都教全都教,明日让春燕和春草也跟两个姐姐一起学起来!” 此时窝在炕上玩着翻绳的春燕和春草,并不知道,从明日开始,她们“吃喝玩乐”的小日子就要结束了。 …… 今日的温度又往下降了些,也是,这都进入腊月了,不冻人才不正常呢。 此时已近申时,街面上的行人少了不少。 文堂书肆里。 高掌柜正翻着日历,细数着书院放假的日子。 他们书肆的生意大都依着书院里的学子,等书院放假了,肯定会清冷上不少,高掌柜准备趁着这个空档,把库房里的货好好盘点一番。 店伙计也没闲着,去后堂拿了扫帚后,就准备去店门口扫上一扫,这是每日店铺打烊前必做的事。 所以当林三柱看到这一幕时,不免有些庆幸,幸好今日码头早些收工,否则等关了店门,自己就的得等明日再来了。 看到林三柱,高掌柜有些惊讶,他还以为上次的砚台价格,让这人望而却步了呢,没想到人家又来了。 只是,不知今日过来,是不是来买砚台的。 林三柱掏啊掏,今早出门前,他就把两吊钱放在了身上,担心扛麻袋时会不小心掉了出来,他还特地用布带缠了,所以这会儿拿着比较费劲。 “掌柜,上次那个巴掌大的砚台还在吗?” 终于掏出钱袋的林三柱,心里有些忐忑,可别自己好不容易攒够了两百文,结果两百文的砚台飞了。 那日他可是问过了,剩下的那些砚台,就没有一个不超过两百文的。 啥叫巴掌大的砚台,高掌柜忍不住想笑,明明是思州石砚好嘛。 高掌柜不知道的是,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居然要卖两百文的这件事,早已在林三柱心里深深烙了印,对他来说,这几日自己扛的哪里是麻袋啊,明明是砚台好吗。 买好了砚台,林三柱并没急着回家,离牛车回村还有半个来时辰,他想趁着这个时间,抓紧去肉摊买点猪肉和大骨头,还有那炒花生和炒瓜子,林三柱也准备称上一些。 这天阴沉的厉害,说不定明日就有大雪下来,到时被封堵了路,要想再来镇上,就不知道是啥时候了。 这样想着,林三柱又多买了两条鱼,再过几日就是全族宴了,届时总要有一两道上的了台面的菜才行。 …… 第17章 全族宴 屋外下着雪。 灶房锅里熬着猪油。 这肉还是那日林三柱从镇上买回来的,剔下的大肥肉,周氏切成了均匀的小块,再往锅里加瓢水,熬出的猪油保证雪白细腻。 至于剩下带五花的部分,自然是用来煮红烧肉最合适了,就着刚熬过油的热锅,周氏把肉全倒进锅里翻炒,等炒至肉面焦黄后,再往里抓几颗八角和桂皮,接着是酱油,盐,还有水,而后盖上锅盖,小火慢炖两刻钟,最后大火起锅,这样一大碗色泽诱人的红烧肉就做好了。 闻着味美的肉香,周氏心里得意的同时,又忍不住有些感慨,都说“啥事都经不住多练”,这不,自小叔子连着好几日都有买肉回来后,自己试手的机会多了,烧肉手艺也就练出来了。 见红烧肉已经烧好,刘氏忙快步去婆婆房里把草箩子拿了过来,把装肉的陶罐小心放进去后,她又把草箩重新抱回到正房的暖炕上。 草箩保温,加上底下的热炕烘着,等待会儿开席往外端菜时,保证还是热乎乎的。 今天是林氏族人开全族宴的日子。 虽定在下响开席,可桌席上的饭菜,肯定要早早准备起来才行。 是以,才吃了早饭,妯娌三人就已经在灶间忙活上了。 熬油,煮肉,煎蛋卷,再加上一大碗豆腐和一碗萝卜炖大骨,以及待会儿的烧全鱼,算是凑齐了六道菜。 吴氏难得舀了三斤大米出来,吩咐周氏先用温水浸了,到时候再放到锅里蒸上。 周氏点头应下,心说,今日又是鱼又是肉的,家里娃儿可都有口福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离未时开席还有些早,这会儿除了还有两条鱼未收拾外,其他几个菜都已准备的差不多了,遂解下襜衣(围裙),往灶膛边上一坐,就与冯氏刘氏说起了刺绣的针法来。 这是周氏这几天常做的事。 自开始学刺绣后,她就一门心思扑到了上头,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和忙家务,其余时候,都在练着刺绣针法。 用冯氏的话说,那就是,大嫂是这些人里面学的最用心的一个。 按理来说,照周氏逮空就练的做法,应该很快上手才对。 哪知一连好多天过去,就是初学的春梅和春秀,都能绣出简单的花叶来了,可周氏,却还在几种基本针法里头疼,不是卷了线,就是打了结,以及不停被绣花针扎了手。 这不,几天下来,那捏着绣布的几根手指上,林林总总被扎了不下二三十个针眼,哎呦,可痛死她了。 周氏实在想不明白,为啥拿绣花针和拿缝衣针的区别会这么大呢,自己缝补衣裳时,不是挺拿手的吗。 若是换作往常,周氏早就一把甩开绣布,懒得再去烦了。 可现下,她迫切想攒些私房呢。 这段时日,大儿子说亲的事,如同秤砣似的压在周氏心头,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几乎一有空闲,她就会在心里估算着说亲时的各种花销,谢媒、送彩、下定,聘礼聘金,以及其他种种开支。 可不管周氏怎么算来数去,都避免不了这是一笔吓人的支出。 其实,这要是换做别的稍微宽裕一点的人家,这些都不算什么事。 说来说去,还是家里太穷闹的。 乡下人虽不讲究大户人家的三书六礼,可该有的聘礼果担也是不能少的。 前日,周氏特地向桂子娘打听了他们家给女方送彩的事,桂子娘告诉她,光七样糕饼、八样果子就花了半吊钱,另外还有九礼担啥的,周氏掰着手指算了又算,发现单一个送彩,就需支出两吊钱,这还没算上后头给女方的聘礼聘金。 真是越算越让人头疼。 虽儿子说亲的开销届时都从公中出,可周氏太清楚家里的情况了,在她看来,公婆手头的存银有个五两就顶天了,到时就算把这些银子全都用上,那也是不够的。 何况,远松也马上到了说亲的年纪,她这个当大伯娘的,总不好只顾着自己儿子吧。 也不怪周氏会这么着急,时下男孩子说亲基本都在十五岁的年纪,等定下亲事后,再过两年便会娶媳妇进门。 这样的做法,在众人心里早成了理当如此,若是哪家有所不同,便是奇葩了。 就比如桂子,就因为拖到了十七岁才说上亲事,这两年被人说成啥样的都有。 有说桂子太憨傻才说不上亲的,也有说是因为桂子娘太抠门的缘故,更有缺德的说桂子怕是不行吧,气得桂子娘去那家人门口足足骂了三天。 周氏清楚,桂子前两年之所以说不上亲事,就是因为家里穷。 而现下,自家家境还不如桂子家呢。 所以她心里能不焦急吗。 这也是周氏下狠心努力学刺绣的原因。 若是学成了,那她就可以试着做些绣活送到镇上去卖,不管能挣多少,哪怕只有四五文,可积少成多,到时也能派上些用场的。 “大嫂,要不待会儿就让我来腌鱼吧,你看你这手指头上全都是针眼,到时不知是腌鱼,还是腌猪蹄呢!” 说罢,冯氏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旁的刘氏也跟着前仰后合。 周氏翻了个白眼,“笑啥笑,有啥好笑的,我就不信你俩拿针时没戳过手。” 冯氏不服,“可我俩哪有大嫂你下手狠啊,哎呦,这可都是自己的肉呢,大嫂你可真狠的下心,哈哈哈……” 刘氏点头如捣蒜,“对啊对啊,大嫂你对自己也忒狠了点,哎呦,我的肚子,哈哈哈哈……” 想到一针下去,周氏痛的又是蹦又是跳的样子,刘氏和冯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见两弟媳捂着肚子,就差笑滚到地上后,周氏三两下卷起衣袖,往两人腋下挠了过去。 冯氏和刘氏当然怕痒,左躲右闪间坐着的小条凳往后翻去,妯娌三人当即滚成了团。 条凳后头堆着引火的碎稻草,这下,周氏刘氏还有冯氏,全都成了猫。 三妯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9节 冯氏抓起稻草,想往大嫂二嫂头上再来几下。 结果就听门口“啊哼”一声,紧接着,沉着脸的婆婆和她手里的大扫把,很快就出现在妯娌三人的面前。 说实话,看到三个儿媳相处融洽,吴氏欣慰的同时,也是打心底羡慕的。 想当年,自己跟长房的那位就没这么和睦过。 只是羡慕归羡慕,她一个当婆婆的,婆威可不能倒。 哼,给她们一人一扫把都是轻的,特别是老大老二家的,都快当婆婆的人了,还没个正形,顶着满头的稻草,就跟两个傻婆似的。 …… 三房屋里。 林远秋拿着毛笔,正一笔一划认真抄写着千字文,而放在炕桌右上角的,就是那方新买来的砚台。 如今这只砚台,林远秋可宝贝着呢。 可以说,从林三柱把砚台递到林远秋手上的那一刻,他就打心底喜欢上了这只砚台。 这是一款黑色的石砚,长方形的砚身,四角磨圆,盒盖如馒头状轻微鼓起,盖身上头除刻了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鹭,还刻了两片脱俗清新的荷叶。 且不管是白鹭还是荷叶,用的都是大写意的刻法,这也是前世林远秋学美术时,最喜欢的画工。 打开砚台盖子,里面分成了大小两格,大的这边用来加水磨墨,而小的这格,则可以搁墨条,或是刮笔调锋。 因着今日的全族宴,王夫子特地给学生们放假一天。 林远秋准备趁着休息日,把剩下的千字文全给抄出来。 自上次王夫子借书给他,到现在已过去了十多日,两本书中的百家姓,林远秋已经抄写完成,剩下的就是这本千字文了。 其实要不是有简繁体字的差别,林远秋可以不用参照,就能把百家姓和千字文给默写出来,毕竟这两本书对他来说,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了。 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很快探进一个小脑袋来,林远柏小嘴油滋滋,“狗子弟弟,猪油渣要不要吃?” 猪油渣? 当然要吃了! 想到那喷香松脆的滋味,林远秋忍不住连连点头。 林远柏也不小气,飞快推门进来后,小爪子往前一递,两块油灿灿的猪油渣就露了出来,“喏,这两块全给你。” 他衣袋里还有好几块呢。 刚刚自己可是趁着娘亲她们没注意,偷抓了一把就跑过来了。 看着面前的小黑爪,林远秋傻眼,“你就这样抓着过来的?” “是啊,不这样抓那还怎么抓?” 林远柏纳闷,可马上,他就明白了狗子弟弟话里的意思,这是嫌弃他没洗手吧? “我可是洗过手的!”林远柏嚷道。 洗过吗? 林远秋朝小黑爪看了又看,难道是晒黑的? “哼,不吃我自己吃!” 林远柏噘嘴,正准备收回手,结果手上的油渣就被林远秋给抢走了。 “谁说我不吃了!” 林远秋一把把油渣塞进嘴里,都穷的快掉渣了,还穷讲究个啥,再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许是刚起锅不久,猪油渣还有余温,这东西一定要趁热才好吃,林远秋抿嘴嚼了嚼,酥肉松脆,满嘴留香。 林远柏,“狗子弟弟,猪油渣好吃吗?” 林远秋点头,“好吃!” “那日后你考上大官,记得一定要给我买很多很多好吃的哈!” 林远秋:“……” 他怎么隐隐有种被提前投资的感觉啊。 …… 未时,从祠堂方向传来一阵鞭炮声响,这是催着大家可以把桌椅板凳抬过去了。 刚刚,老林头父子四人早把饭桌和长条凳收拾出来了,他们家十七口人,共摆两桌,家里这两套桌凳搬过去正正好。 “走!咱们抬桌子过去。”老林头大手一挥,林大柱兄弟三人,还有远枫远松,抬桌子的抬桌子,搬凳子的搬凳子,都满脸喜色的往祠堂走去。 吴氏也没歇着,转身吩咐三个儿媳,快把做好的饭菜都装到箩筐里,还有碗筷什么的,这样,等大柱他们回来后,咱们就可以直接过去了。 对了对了,还有几个小的,也快快准备起来,该洗手的洗手,该洗脸的洗脸,把他们收拾的清清爽爽的,人前看着也精神。 冯氏嗯嗯嗯地点着头,拉过双胞胎闺女就往三房跑,先是用热水给两人洗了手脸,再拆了她们的小揪揪又重新梳了一遍,只可惜家里没有头花,不然一边揪揪上插上一朵,肯定好看极了。 收拾好闺女,冯氏转身又准备给宝贝儿子拾掇拾掇。 可林远秋哪用冯氏动手啊,早在刚刚整理好书袋后,他就把自己收拾妥当了。 林远秋也是前几日在族学听同窗聊天时,才知道有全族宴这么一回事。 从同窗们说着许多好吃的,还有席上的各种见闻,林远秋对全族宴得出一个大致的轮廓来。 全族宴,就是每年腊月十八这一日,由族长和族老们主持的全族人聚餐,以此来增加族人之间的凝聚力。 这一日,除了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坐月子的产妇婴儿,其他族人都会去参加,地点就设在林氏祠堂内。 届时,族人们除了吃饭吃菜,还可以各种聊天,比如说一说这一年的地里收成如何,又或是家中的子孙出息。 至于桌席上的饭菜,自然都是各家各户自带的。 这也是吴氏特地让周氏蒸白米饭的原因。 要知道,这可是全族人齐聚一堂的大场面,你说你家要还是捧着个黑面窝头,在那儿啃啊啃的,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 是以,在全族宴的这一天,哪怕再开销不出的人家,也都会端出自家最拿得出手的饭食。 很快,林大柱跟林三柱回来了,他俩是回来挑装着饭菜的箩筐的。 只是,与去时的满脸是笑不同,这会儿兄弟两人的脸色不大好看。 吴氏纳闷,这是咋了? 林大柱欲言又止。 一旁的林三柱却是憋不住了,“娘,待会儿您到祠堂后可别生气,那些人狗眼看人低呢,您放心,儿子总有一天会帮您把这口气挣回来的!” 吴氏还是云里雾里,心说,不就是去祠堂吃个饭嘛,咋弄得像去打架似的。 林远秋也是不解,不明白他爹的怒火从哪里而来。 只是,等他牵着双胞胎妹妹的手,顶着风雪到了祠堂后,才知道大伯和爹他们为何会这么生气了。 …… 第18章 一刀纸 林远秋也是到了祠堂后才知道,原来,他们家的桌子,被放在了入口处,也就是祠堂最靠后的位置。 往年桌椅的摆放,除了最上首的那一排,其他位置都是按先来后到的顺序,也就是,谁先到谁先得,后来的人就摆在靠后的位置,这样的做法,经过多年的沿用,早已成了族人的习惯。 是以,等老林头几人抬着桌凳过来后,正想找个合适的位置摆上,结果就被人给阻拦了,一问原由,才知道族里不知何时改了规矩,说是今年全族宴座位的摆放,全由族里统一安排。 为了这个,族里还特地挑出十几个青壮小伙,让他们帮着抬桌搬凳啥的。 所以,各家的桌子抬到祠堂后,都是由青壮们直接接手的。 安排就安排吧,老林头和林大柱几人也没在意,心想着,许是今年地方小了,族老们担心各家乱摆一通,浪费了位置,才准备接手这事的,毕竟祠堂第一进做了族学后,使得能摆桌席的位置比以往缩水了不少。 只是,等桌凳摆放完毕,老林头几人进去寻找自己的桌子时,来回转了好久,都没看到自家桌凳摆放的位置,最后只得去问管这事的人。 哪知人家伸手往大门边一指,“喏,那里不就是你们家的桌子吗。” 那里? 大门口边上? 老林头领着儿子孙子将信将疑的走了过去,结果发现风口处摆放着的这张桌子还真是自家的,这不,桌面上头的那道宽裂纹,老林头还是认得的。 只是,为何要把他们家安排在这边啊,不说靠得这么后,就是这呼呼的冷风吹着,吃饭也不舒服啊。 很快,老林头便知道这样安排座位的原因,因为,跟自家紧挨着的那几桌人,此时也都过来了。 林二牛,林山子,林瘸子,还有林正河一家,虽每家的人数不一样,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穷,在族里算是潦倒的存在了。 而自家,跟这几家也相差不大,他们潦倒,自家穷困。 所以,这次全族宴座位的安排,难道就是富归富,穷归穷,然后按从前往后的顺序,一直排到大门口边上的? 老林头抬头朝上首的位置看去,果然,族里几户富裕的人家全排在了最前头。 而他大哥林金财,也在前面的位置,且这会儿,正和他的儿子孙子往这边瞧呢。 老林头并没吭声,可从他起伏不断的胸口,就能看出,此时他的心里有多气人了。 林三柱很想冲上前去质问一番,可理智告诉他,自己要是这么做的话,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自家会成为族里的笑柄,因为,谁让你们家穷呢。 穷就是原罪,穷的人必须人微言轻,穷的人,哪怕是自己族人,都会瞧不起你。 “爷,奶和娘亲她们的桌子也摆在门边上了。”刚去隔壁找桌子回来的林远枫,有些提不起精神。 也是,自家被族人瞧不起,他一个大小伙子,心里肯定不舒服。 老林头已调整好了情绪,见大孙子满脸沮丧,不禁皱眉,“耷拉着脸干嘛,咱家又没做啥偷鸡摸狗的亏心事,不就穷了点吗,怕啥,你爷没本事,挣不出家业,可你爷还有儿子孙子呢,咱家总不会一直苦下去的!” 说罢,老林头转头,朝林大柱嗓音洪亮道,“老大,你跟你三弟这就回家把饭菜担子挑过来,对了,让你娘把几个小的穿暖和点。” 这里可是风口呢,可别让几个孩子冻着了。 “诶诶,儿子这就去!” 林大柱连连点头,眼睛渐渐有些湿润,他爹说的没错,就不信他家会永远穷下去!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0节 原本心中郁闷的隔壁几桌,在听到老林头的话后,言行举止也坦然了许多,就像老林头说的,自家一没偷二没抢的,有啥不好意思的。 又是一阵鞭炮响,这是准备开席的意思,林大柱先挑着担子去了隔壁。 全族宴是男女分席的,男人们全坐在有祖宗牌位摆着的第三进,而女人们的桌席,则都摆在第二进,并在最靠左的位置临时隔出一条通道,这样的话,男人们进出,就妨碍不到女席这边了。 周氏掀开箩盖,和刘氏冯氏把菜一一端了出来。 早在出门前,吴氏就把所有的菜都一式两份,所以,这会儿她们直接捧出来就是了。 相比于春燕春草还有春秀,十二岁的春梅就要懂得多些,也明白自家座位被安排这边是什么意思。 不过心里难受的春梅,很快就被眼前的饭菜香吸引了心神,那啥不快什么的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 只见桌面上,摆着六碗菜,有油汪汪散发着诱人色泽的红烧肉,有煎的两面金黄的大鲤鱼,有一只只嫩黄色排列整齐的蛋卷,还有豆腐汤,以及一大碗萝卜炖大骨,最后一碗是青菜杆子炒猪油渣。 对了,还有满满一陶罐的白米饭呢。 春燕春草抿了抿口水,再悄悄往边上看了看,然后姐妹俩对视一眼,偷笑,幸好幸好,没被人瞧到刚刚她俩流口水的样子。 春梅帮着娘亲和婶子一起把碗筷摆好,吴氏朝前头看了看,正巧看到大嫂金氏也往她这边瞧了过来。 妯娌俩对上眼后,金氏先是一愣,而后眼里露出一丝炫耀。 对!就是炫耀,吴氏看的一清二楚。 呸!不就坐得靠前了点吗,有啥可威风的,吴氏转头,懒得再往前看。 婆婆的气闷,妯娌三人也都看到了。 相比周氏和刘氏的低头扒饭,冯氏的不服气就要明显了许多,“娘,您别气,大伯母也只能摆摆这点小威风,不说她长得一副猴样没娘您富态,就是日后谁好谁孬也说不准呢,你看我家狗子,多聪明的娃啊,背起书来又快又溜,照这样的本事,将来指不定还能帮您弄个老封君当当呢!” 起先听到三儿媳说自己富态,说那边长个猴样,吴氏心里乐出了花,可后来咋越说越离谱了呢,你当老封君靠做梦就能当上的啊。 狗子哪有这样大的能耐,你以为会背几本书就行了吗。 唉,这老三媳妇,真是傻的没边了。 有这样的傻娘,生的儿子就算再聪明,还能聪明到哪里去。 而此时,被吴氏认为“聪明不到哪里去”的林远秋,目光正看着上首最正中的桌席,那个穿着青色长袍的人应该就是林有志林秀才了吧。 听人说林秀才五十来岁的年纪,可看上去,却要比同龄人显年轻了许多,这不,老林头今年五十有二,才大了对方两三岁,可若是坐到一起,旁人保证会说两人相差十岁都不止。 可见常年劳作在地里的人有多累了。 “狗子弟弟,喏,这个给你吃!”见林远秋左看右看心思完全不在饭桌上,林远柏忙拿起筷子,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递了过来。 狗子弟弟可是答应过,等他考上了大官,就会给自己买许多许多好吃的东西。 所以,林远柏觉得,此时自己多照顾狗子弟弟一些,也是必须的。 “多谢四哥!”林远秋用碗接过,而后把肉夹到嘴里吃了,嗯,肥而不腻,口感微甜,入口酥软即化,直接好吃到了心里。 林远秋决定不再去多想今日的事,像这种因为家贫就被人区别对待的事,到哪儿都有,就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前世,这样的情况也比比皆是。 所以想也没用。 如果不服,那就用实力说话。 不然,就算气死也没用。 而当你真正成功的那日,这些低视和鄙视你的人,你早已不会去在意了,因为你的心胸和你的天地,在更广更阔的地方。 …… 吃过了全族宴,学堂也进入了即将放假的阶段。 王夫子也学着县城书院,给学生们组织了年终考试,考的内容自然出自三百千。 答题以帖经的方式,和前世的填空题差不多。 十七名学生,除了受不起辛苦退学的那两个,剩下的十五人全都到了场,等夫子把卷子发下来后,学生们就打开瓷瓶倒出墨汁,而后蘸墨调笔,开始作答了起来。 对已经把课本背的滚瓜烂熟的林远秋来说,这些题目当然不难,只是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实在怕把繁体字给写少了一笔,这样的话,就是错题一道了。 比起其他抓耳挠腮的同窗,林文进要答得顺利多了,他的两个哥哥都是读书人,在没来族学之前,林文进就在哥哥的熏陶下,早能背出书中的几段来了。 这也是他从没因为背不出书而被打戒尺的原因。 也所以,林文进觉得,此刻放在王夫子面前桌上,那厚厚的一刀白纸肯定是他的。 可他忘了,从未被打过手心的,除了他,还有同桌兼堂弟的林远秋。 是以,等批好了试卷,又对比过成绩的王夫子把奖励发给林远秋时,一旁的林文进简直惊呆了。 为了促进娃儿们的进取心,几个族老商议过后,特地从族田收益中拿出三百文,去镇上买了一刀白纸,当作成绩优异学生的奖励。 一刀纸共有一百张,且还是三尺全开的那种,以林远秋这样的小个子,想要抱起它可不是易事。 所以,最后这刀纸还是林三柱帮着抱回去的,只是从族学到家里,原本才半刻钟的路,硬是让林三柱绕成了长途跋涉的感觉,至于为何是“跋涉”,当然是因为村道上满是厚雪的缘故了。 于是,这一日,绝大部分村民,都在自家门口碰到抱着一大卷白纸的林三柱。 如:走到院门口正准备抱点稻草回去垫猪圈的林有财,就看到抱着一捆白纸路过他家门口的林三柱。 林有财:“哎呦,三柱,有好多天没瞧到你了,你咋买了这么些纸哩?” 一听这话,林三柱笑弯了眼,心说,还是有财这话问得好,倒是省了他绕话题的力气,不然自己老得想法子把话题转到白纸上,他也很累的好嘛。 林三柱把夹着的白纸转到了胸前,笑道,“这哪是我买的啊,这不,今日族学比试,我家远秋得了个优等,这些纸是族里奖励给他的,你说这孩子,好好的得个优等做啥,大冬天的,多累着我这个爹啊,有财哥,你继续垫猪圈,我先回去了哈,哎呦,这纸可真沉!” 林有财:“……” 又如:拿着铁锹,准备把门口的积雪铲一铲的林青山,一抬头就看到林三柱过来了。 林青山有些纳闷,三柱家在村子的西面,自己这边可是村东头,所以,他咋跑到这边过来了? “三柱,大冷天的,你咋绕到这边来了?” 林三柱把纸递给林青山看,“喏,还不是为了拿这个,今日族学比试,我家远秋拿了优等,这可是族学给发的奖励,唉,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大冷天的非得让他爹跑一趟,窝个炕都不安生,哦,对了对了,青山哥你继续铲雪哈,我不耽误你了。” 林青山:“……” 喂,你还没说说,为啥从村西头绕到村东头来了啊? 就这样,抱着卷纸的林三柱,把小高山村的边边角角都照应了一遍。 吴氏可以肯定,要不是外头又下起了雪,她家老三指不定还要多转上几圈。 林三柱能不显摆吗,乖乖,这可是三百文啊,若是扛麻袋的话,就那种一百斤装的,自己可得足足扛上九百袋啊。 哈哈哈,还是他家狗子最厉害,轻轻松松就把三百文给挣回来了。 看到便宜爹嘴角咧到了耳朵根,林远秋很想说,他一点都不轻松好吗,没看到他的手上已长满冻疮了吗。 是的,前世从未生过冻疮的林远秋,突然悲催的发现,自己两个小指头上已有冻疮长着了。 好在族学马上就要放假了,自己可以趁着这段假期时间,把手好好捂一捂,不然到时破了皮,就有的难受了。 …… 放假后,林远秋除了和三哥四哥出去打了一场雪仗,就没怎么出过门了。 不是冻疮的原因,也不是自己怕冷,实在是王夫子给他们布置作业有些多,除了每天背读三百千,剩下的就是写毛笔字四十张,四十张啊,整个年假也才二十六天呢,若是不抓紧一些,肯定很难完成。 林远秋给自己定了一天两张的量,至于写字的纸,用的依旧是高掌柜送的那些,而族学奖励的那一刀,林远秋准备全用到抄书上,如果可以,他准备接下来的四书五经,自己都抄上一本。 这样就不用再担心买不起书的事了。 冯氏也坐在炕桌边上,手里拽着彩线一针针绣的飞快。 她已经绣好了六双鞋垫,准备明日就拿到镇上去看看,对了,还有二嫂做的两只荷包和大嫂打的络子,也都准备一起拿到铺子里问问。 自周氏学刺绣再次被扎手后,冯氏就直接教她打络子了。 说来也奇怪,学刺绣费劲的周氏,在打络子上却是手巧的厉害,这不,才学了半个时辰,就能单独把一根络子给编下来了。 这下可把周氏高兴坏了,学刺绣带来的郁闷一扫而光,直说自己这叫东边不亮西边亮,算是真本事用对了地方。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周氏一有空就打络子,一有空就打络子,很快就打出三十多条来,直到把买来的络子线全打光了,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两天,周氏都盼着来个好天气,这样她就可以到镇上卖络子去了。 林远秋把写好的字小心移到了炕上,转身准备再去拿张纸过来,却看到林三柱正不错眼的盯着他写的字瞧。 林远秋正纳闷是不是字上的墨化开了,结果就听林三柱说道,“孩他娘,你说要是把咱狗子写的字绣到鞋垫上,会有人要吗?” …… 第19章 绣品 “绣字?” 冯氏一愣,在娘家时,她可是做了不少绣活,只是她绣过花草,绣过虫鸟,却还从未绣过字呢。 “对啊,就是绣字!” 林三柱有些兴奋,刚刚他也只是顺嘴一说,可现在,林三柱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可行,这不,就连绣些什么字,他也已经想好了。 “咱们就让狗子从书里挑些讨彩的字做绣样,到时肯定会有人买。” 冯氏听后顿时眼睛一亮,立马明白了相公说的意思,她忍不住连连点头,道,“相公你这主意好,咱们就绣讨彩的字,也不拘鞋垫,那帕子荷包钱袋上统统都可以绣,对了还有扇套和笔袋,到时一准好卖,哎哟,相公,你可真聪明啊!” 冯氏信心满满,她虽不识字,可只要有字样给她,不管有多复杂,她保证都可以绣出来。 听到媳妇夸他聪明,林三柱嘴角差点咧到天上去。 自己当然聪明了,不然他家狗子的一刀纸怎么得来的,还不是随了他这个聪明的爹。 既拿定了主意,接下来就是准备绣样了,夫妻俩齐齐朝儿子看去。 林三柱问道,“狗子,你们书上有没有啥意头好的字啊?” “对对对,就是像那种掌柜发大财,掌柜行大运的字。” 林三柱朝冯氏翻了个白眼,“啥掌柜发大财,啥掌柜行大运的,你以为编讨饭词啊,我说你别瞎拿主意,还是让狗子帮着挑吧,咱们狗子可是读书人,肯定比咱俩懂得多。” 不知为何,说到“读书人”三个字时,林三柱心里有种油然而生的自豪。 冯氏一听,觉得相公说得挺对,自己还是听听狗子怎么说吧。 而此时的林远秋,还没从便宜爹的好主意中回过神来呢。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1节 因为他的脑海里,这会儿已装着满满的绣品了,有绣着“出入平安”的鞋垫,有绣着“清风徐来”的扇套,有绣着“财源滚滚”的钱袋,还有绣着各种字的帕子跟荷包。 联想到先前的瓶装墨,林远秋忍不住心想,这要是换做前世,凭着林三柱这活络的头脑,说不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林远秋也没耽搁,让林三柱帮着把纸裁成小张后,就提笔一口气写了几十张,啥恭喜发财,啥万事如意,啥心想事成,只要是常用的吉利话,他基本都写了出来。 至于扇套和笔袋上的,自然要文雅一些为好,林远秋想了想,提笔又写下“惠风和畅”“厚德载物”“上善若水”“心静无尘”这几张,其他的,林远秋一时记不起来了,还是待空闲时,再慢慢想吧。 在字体上,林远秋只选了馆阁体,并没写自己善长的行书和草书,毕竟王夫子教给他们的只有馆阁体,他一个才五岁的娃,还是正常一些的好。 不然招来跳大神的,那可就不美了。 冯氏从笸箩里拿出细布条,让林远秋快帮她把字样分开来,哪几张是绣鞋垫的,哪几张是绣扇套和笔袋的,还有哪些是绣帕子和钱袋的,冯氏一叠叠用布绳绑了,这样她就不会搞混了。 做好了这一切,冯氏拿着绣垫匆匆出了房门,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去跟大嫂二嫂分享了,还有这绣字的活计,光她一个人可做不过来,自己还得拉上大嫂二嫂才行。 至于林三柱,更是没歇着了,如今光有绣样肯定不行,绣布绣线啥的还要买回来呢,而买这些,自然离不开银子,光他自己口袋里的二十几文肯定不够。 且林三柱已经想好了,他想趁着旁人还没想到这个挣钱法子前,自己就一次性多做一些,这样的话,届时就算有人跟风,他也不会心里抓狂了。 想到这里,林三柱紧了紧身上的旧棉袄,疾步往正房走去。 …… “多少?你说要多少银子?” 吴氏一听老三开口就是一两,当下拿起笤帚就准备往三儿子头上招呼。 林三柱一蹦三尺远,“娘,儿子还没说完呢,儿子这是向您借,借,懂吗,等挣了银子,儿子肯定一文不差还给您!对了,还给利息!” 见三儿子一副心急模样,老林头拿烟袋锅子往炕边敲了敲,“你方才说啥生意来着?” “绣字,绣字的生意!”林三柱赶紧解释。 吴氏迷糊,“绣字?绣啥字?” 冯氏她们不都在绣花吗?咋又绣字了? 见爹娘都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林三柱一个转身,“儿子现在就拿过来给你们瞧瞧。” 说着,林三柱快步回了房,找着冯氏装绣样的笸箩后,就准备往爹娘屋里去。 见儿子好奇的看着自己,林三柱忍不住笑,“狗子别担心,爹爹一定把念书的银子给你挣来!” 说罢,林三柱飞也似的往外冲。 速度之快,简直让林远秋目瞪口呆。 林远秋很想跟过去瞧瞧,可很快,他又重新拿起笔,继续认认真真写起字来。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做的事,而作为一名学生,他的首要任务就是好好努力,用功念书。 话说,族学是他自己要求上的,书也是他自己要念的,家里没有条件,便宜爹扛着麻袋,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给他创造条件,若是自己辜负了这份给予,说是天打五雷轰都不为过。 所以,他必须念出一番天地来。 林三柱去了正房没多久,很快老林头就把林大柱和林二柱喊了过去,还有周氏刘氏和冯氏。 妯娌三人方才也聊着绣字的事呢,这会儿听说公中要拿出一两银子做本钱,让她们大干一场后,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特别是刘氏,说话声音都结巴了,“娘……娘……你不是开玩笑吧?” 老天,这可是一两银子呢,要是做赔本了咋办? 周氏也很担心,本来家里就没多少存银,这要是赔了钱,那接下来几个小子说亲不是更艰难了,周氏想了想,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咱们不会赔本吧?” “怎么可能会赔本呢。”冯氏的想法要比周氏和刘氏乐观许多,“大嫂,你想啊,人工可都是咱们自己的,到时哪怕便宜卖了,那买布料和绣线的成本银子还是能拿回来的,亏得顶多是人工,再说,我可不觉得咱们这绣活卖不好。” 冯氏边说边已经在心里计划上了,说起来,黑色绣线比起彩线,可要便宜多了,这样的话,每件绣品的成本又能下去不少。 还有,为免显得单调,冯氏准备在绣字的边上,再绣些别的花样,如笔袋上加几叶翠竹,帕子上加上秋菊或草虫,只要颜色搭配好了,肯定好看。 而搭配颜色,正是冯氏最拿手的。 听冯氏这么一分析,屋里几人都觉得挺有道理的。 吴氏心说,看来老三媳妇也不是全没头脑的。 就这样,做绣品的事就定了下来。 老林头觉得,不管怎样,既然想到了挣银钱的法子,总要去试试,不然死捏着手头这点银子,又多不了半分出来。 说到买绣布的事,大家都认同林三柱的想法,毕竟那书袋扇套什么的,都是风雅之物,想必买它们的也都是风雅之人,自然要买稍微好一些的料子了。 “娘,您还没说挣到的银钱怎么分呢?”这才是林三柱最关心的问题。 吴氏一笤帚飞了过去,“绣料都还在镇上呢,你个糟心玩意就想着分银子了,还能少你不成!” …… 晨光熹微,朝暾初露。 炊烟袅袅升起,清晨的院子,在薄薄的晨曦中,显得格外的清新,虽地上还有积雪,可一点也不影响妯娌三人去镇上。 因为,雪停了,太阳出来了,今天可是个不错的天气呢。 吃过早饭,吴氏就去房里拿了一两碎银出来,递给周氏后,再三叮嘱,可千万要收好了。 周氏点头如捣蒜,“娘您放心吧,儿媳肯定收好。” 她就是把自己个给丢了,也绝不会丢了银子的。 今日去镇上的人有些多,三人到村口时,牛车上的座位已经不多了。 冯氏手脚并用,很快爬了上去,而后立马把包袱往边上一丢,算是霸住了两个位置,“大嫂二嫂快点上来,我给你们占好位置了!” 都是做惯农活的人,周氏和刘氏手脚也很麻利,攀住车沿后,提腿就跨了上去。 “大嫂,你坐中间。” “对,大嫂你就坐中间吧。” 冯氏和刘氏把中间的位置让给了周氏,她们大嫂身上可揣着银子呢,还是坐中间稳妥些。 看到这一幕,同坐牛车上的几个大娘,简直对吴氏羡慕的不行。 她们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人家几个儿媳就相处的这么融洽,而她们家的那几个,就跟乌眼鸡似的,动不动就掐架,动不动就掐架,唉,真是烦都烦死了。 因地上还有雪积着,林冬不敢把牛车赶的太快,是以,原本一个多时辰就能到的路,足足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 见时间不早了,众人也没墨迹,约好了牛车回村的时间后,就各往各处,纷纷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横溪镇收绣品的铺子一直都是那几家,位于昌平街的千花绣坊和兰桂绣坊,还有就是福云街上的金氏绣坊和胭脂阁。 周氏和刘氏对这一门不怎么在行,自然都跟着冯氏走了。 冯氏也没耽搁,直接带两人去了金氏绣坊。 以前她在娘家时,做的绣品就是送到这里卖的,这家掌柜给的价钱还是挺公道的。 进入店堂,里头的场景倒是出乎了周氏和刘氏的意料。 只见柜台前头排着十来名手拿绣品的妇人,而在柜台的后头,有一个四十多岁的掌柜坐在那里,在他的左右两边,各站着一名店伙计。 周氏看到,排在最前头的绿衣妇人把手里的绣品递了过去,掌柜接过后仔细看了,而后点头便递给身旁的店伙计,见状,另一名店伙计忙拉开抽屉,抓出铜板一一数给绿衣妇人。 也有绣品没被收下的,周氏看到,那名妇人拿回自己的绣品后,满脸的落寞。 把这一幕看进眼里的周氏,不禁捏紧了手里的包袱,包袱里头,有她打的三十六根络子。 而排在她身后的刘氏也是忐忑的不行,不停在心里念佛,保佑保佑,保佑自己绣的两个荷包能被掌柜看上眼。 很快就轮到了周氏。 大概是太紧张的缘故,周氏抖着的手怎么也没把包袱解开,见状,冯氏忙走上前帮忙,三两下打开包袱后,摊开,里头的几十根络子就都露了出来。 金掌柜拿起一根仔细瞧,周氏心提到了嗓子眼,而后随着金掌柜的拿起放下拿起放下,周氏的心也跟着上下起伏。 最后,金掌柜把络子往伙计那边一推,周氏不敢相信,忙朝冯氏看去。 冯氏笑着朝她点头,周氏顿时热泪盈眶。 络子三根一文钱,店伙计数了十二文递了过来,周氏接过后,把手捏的紧紧的。 周氏之后轮到刘氏,见金掌柜也点头收下她的荷包后,刘氏顿时松了口气。 荷包五文钱一只,店伙计数给刘氏十文。 等冯氏把鞋垫递给金掌柜时,后头已没候着的人了,六双鞋垫绣的全是鸳鸯戏水的花样,粉绿色的荷叶,烟红色的荷花,一对鸳鸯在碧波中嬉戏。 金掌柜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不错,虽绣功寻常,可配色极佳,送到府城,肯定好卖。 金掌柜把鞋垫递给一旁的伙计,“就按八文一双,全都收了吧。” 悬着心的冯氏,终于把心收回到了肚子里。 刚刚她一直就在担心,生怕自己的绣活不被金掌柜看上,真要是这样,她一个当刺绣师傅的,哪还有脸,面对一众“徒弟”啊。 幸好幸好! …… 第20章 点心 冯氏心情激动,接过店伙计递过来的铜板后,仔细数了数,没错,一共四十八枚。 她打开包袱,把铜板全都包了进去,然后扎紧,再塞到了衣襟里。 一听这几位妇人还要买丝线,店伙计便指了存着丝线的样品柜给她们瞧。 二十来年的老店,底蕴自然深厚,金氏绣坊里绣线繁多,有花线、丝线、金线、银线等等等等,直把周氏和刘氏看花了眼,两人忙往旁边一让,这挑绣线的活计,还得三弟媳来。 冯氏也不推辞,挑了几种常用的彩线后,就和店伙计说了要再买十捆黑色绣线的事。 店伙计嘴巴张得老大,黑色绣线在刺绣上用的可不多,何况这一捆线有五百个头,十捆那就是五千个头了,买这么多,这几位妇人没搞错吧。 冯氏摇头,她当然没搞错了,今日她们本就是奔着黑线来的。 冯氏朝同样惊讶着的金掌柜说道,“掌柜,您看我一次要买这么多,要不您给算便宜些呗,这样的话,也省得我再去别家绣坊打听了。” 周氏和刘氏齐齐点头,“对对对,掌柜您给算便宜点,下次我们还来。” 她俩虽不懂怎样挑丝线,可还价还是拿手的。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2节 金掌柜也干脆,原本二十文一捆的丝线,直接算作十五文,每捆便宜五文,十捆那就是五十文,这便宜力度不算小了。 周氏把那角碎银递给掌柜结账,心中却是纳闷,刚刚她们挑的彩线可要四十多文一捆呢,这黑线的价格咋低这么多。 “自然是因为买的人少呗!”冯氏笑道,“大嫂,你信不信,咱们走后,那掌柜跟店伙计,指定庆幸陈年老货终于销了出去。” 冯氏还真没猜错,金掌柜看着走出店门的几人,心里是说不出的畅快,积压多年的货终于销出了大半,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啊。 果然,这世上就没有卖不出去的货,先前之所以积着,那是缘分未到罢了。 离开绣坊后,妯娌三人直接去了布庄,今日的大头可都在这里。 还是跟先前一样,周氏和刘氏也没有参与绣布的挑选。 两人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在做绣活上,三弟媳肯定比她们在行,所以由着人家划算,肯定错不了,没看三弟媳绣的那几双鞋垫,连绣坊掌柜看了都点头吗。 冯氏一口气挑了十几种颜色的料子,每种都让掌柜给她剪了六尺,总共加起来相当于两匹布了。 这其中,除了鞋垫跟钱袋的料子颜色稍深些外,其他像笔袋扇套还有帕子什么的,冯氏尽量都往清雅里挑。 刘氏打开包袱皮,把布料一块块装进包袱里,而周氏,则把掌柜找零的十六文装进了衣袋。 一两碎银最后只剩下这些,这银子可真不经花啊。 “大嫂二嫂,咱们这就去买点心吧。” 周氏和刘氏,“买啥点心?” “当然是吃的点心啦!”冯氏笑成了月牙,今日她可是挣了不少文呢。 见两人不为所动,冯氏简直难以置信,“你俩不会啥都不想买吧?” 周氏和刘氏懒得搭理,自顾自往前走,她们儿子马上就要说亲,这里都愁银钱不够呢,哪还舍得往外掏。 冯氏急了,几步跑上前,拦着两人道,“哎哟,我说你俩是咋当娘的啊,这好不容易挣了银钱,不该给孩子买点好吃的带回去吗?” 这话让周氏和刘氏听的有些犹豫,两人突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未给孩子们买过好吃的。 见两人犹豫,冯氏忙快步上前,一手拉过一个,笑道:“走走走,咱们现在就给娃儿们买好吃的去,我说你俩也不想想,今天咱们到镇上是来做啥的,等把这桩大绣活做成了,还怕没有私房给你们攒吗,到时那成堆的铜板,保证让你俩数都数不过来!” 不得不说,冯氏和林三柱不愧是夫妻俩,这不,冯氏的说话功夫,比起林三柱来,毫不逊色。 最后,在冯氏那句“铜板数都数不过来”的鼓动下,周氏和刘氏,终于把还没捂热的十几个铜板,全都送进了点心铺子。 这样的结果就是,林远槐和林远柏左手拿着一块芙蓉糕,右手拽着一根小麻花,都快开心傻了。 且两人,也第一次有了这么多好吃的,我到底该先吃哪个的烦恼。 同样吃着点心的还有林远秋跟两个妹妹。 和周氏刘氏一样,冯氏也买了芙蓉糕和小麻花,因为点心铺子里,也就这两样点心便宜点,其他像栗子糕松子糕啥的,居然要十二文一包,且一包里头也没有几块,不说妯娌三人实在舍不得买,就是买回来后,家里孩子分上一两块就没了,有啥意思啊。 不过,妯娌三人已经想好了,等下次再卖绣品时,她们一定要买些回来尝尝。 打开包着点心的油纸,冯氏先分出一小半给公公婆婆送了过去,而后就给三个孩子每人抓了一把,让他们自己收着慢慢吃。 只是总归是小孩子心性,比起林远秋这个伪孩童,春燕和春草肯定没有这么好的定力,这不,明明嘴里答应好好的,结果不出半个时辰,就全吃光光了。 冯氏拿起细竹条,准备好好教上一教,结果林远秋不乐意了。 看到自家儿子把两个妹妹拦在身后,一副怕她们挨揍的模样,冯氏倍感欣慰,她儿子这个哥哥当的挺称职的嘛。 林远秋当然要护着了,两个小娃儿,难得吃上点心,一时好吃的难以停嘴肯定很正常,要林远秋说,他娘把美食诱惑交到两个三岁娃儿手上,本就不是正确的做法,两人能忍住不去吃才怪呢。 许是看出了儿子对自己做法的不认同,冯氏也爽气,给自己跟相公留下一些后,就把其余的点心全往林远秋面前一推,“喏,这些都是给你跟妹妹们吃的,至于该怎么吃,全由你这个当哥哥的来安排!” 小样,还给你娘我老气横秋的,哼,看怎么收拾你! 冯氏的豪气,着实让林远秋吃惊不小,在村里,谁家有点好吃的不藏着掖着,他娘居然把这么一大包点心都交到他手上了? 还有,这点小事哪里能难倒他,他一定会把点心一天吃多少,该什么时候吃,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看到两个妹妹看着他的小杏眼里全是崇拜,林远秋已开始在心里打着草稿了。 比如妹妹们若是乖乖洗手洗脸,就用点心做奖励,若是妹妹们有好好吃饭,那也给点心做奖励。 最重要的是,每天吃的点心不能超过一定的量,否则伤了乳牙,到时极有可能会影响恒牙的长出。 所以自己一定要把控好了。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超级骨感。 看到整日围着自己各种卖萌的双胞胎妹妹,林远秋都快傻了好吗。 他就不明白了,点心的威力就有这么大吗? 事实证明,点心的威力确实挺大的。 这不,等最后两块芙蓉糕吃进两个小姑娘的嘴里后,那整日围着哥哥转、整日围着哥哥各种卖萌什么的,立马不复存在了。 俩小姑娘拿起哥哥用帕子做的小老鼠,欢欢喜喜出了门。 话说,她们都好几天没找春梅春秀姐玩了,还怪想的。 …… 自从布料和绣线买回来后,妯娌三人就开始忙碌到各种裁剪中,扇套,笔袋,荷包,钱袋,帕子,还有鞋垫。 十几块料子,一共裁了三天,妯娌三人拿着尺子量了又量,做到尽最大可能节省料子。 这期间,吴氏接手了灶房里的活计,捏窝头,做馒头,熬稀粥。 而林大柱兄弟三人也都没闲着,烧火的烧火,劈柴的劈柴,母子四人做起饭来配合融洽。 老林头把院门一关,外面白雪皑皑,家里热火朝天,居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裁剪好了料子,妯娌三人就做了分工,扇套笔袋还有鞋垫归冯氏,帕子跟荷包交由刘氏和春梅负责,而钱袋则交给了周氏。 原本周氏还有些不敢上手,毕竟前段时间的刺绣体验让她印象深刻,她担心自己会糟蹋了这么好的料子。 哪知周氏听了冯氏的话,试着绣了一个财源滚滚的“财”字后,才发现,原来绣单一色的字,可比绣多种颜色的花要容易多了,最起码不用考虑颜色的深浅搭配,她只要尽量把针线走均匀,就完全不成问题, 这让周氏兴奋了一整天。 林三柱特地让冯氏用纸钉了本账册,然后让林远秋把买了多少绣线和绣布,以及一共裁出多少扇套笔袋帕子,和多少钱袋荷包鞋垫,都一一记了下来。 说这样便于计算出单个绣品的成本,到时也好定出具体卖多少价格。 正当林远秋纳闷便宜爹会用什么法子,计算出近几百个绣品的成本单价时,就见他一把抓过依在门后的竹扫把,然后与大伯二伯,三人一起到灶房去了。 等再出来时,兄弟三人除了脸上的胸有成竹,还有就是瘦身了许多的竹扫把,可见上头的细竹枝被折了不少下来。 林远秋偷偷把三人报给自己的成本数核实了一遍,发现居然分毫不差,心里吃惊的同时,又有些了然。 当今社会,不识字之人占据大半,百姓们若是不想个有用的“土法子”,最基本的物资交易都难以进行。 所以,不识字的林三柱他们,能准确计算出绣品成本,就不足为奇了。 …… 今日是腊月二十九,老话都说,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 是以,这会儿的妯娌三人,正在灶房忙着揉面做馒头,虽用的依旧是黑面,可昨天发面时,吴氏特地舀了两大碗白面进去,这样做出来的馒头,看着也就没这么黑了。 而此刻,在三房屋里,林远秋正握笔写着对联。 红纸是前两天林大柱去镇上办年货时买回来的,用林三柱的话说,家里已有读书的人了,那买门联和对联的银钱,总不能再往外花了。 …… 第21章 过年 买红纸时,老林头特地让大儿子多买了几张,大妮二妮就嫁在离这边村不远的寺后村和兰塘村,他准备给两个闺女也送些春联过去。 农家人能省则省,虽一副对联花不了多少文,可一整屋贴下来的话,那也得二十多文了。 林远秋脑海里是有原身记忆的,印象中这两位姑姑对他们几个侄子侄女都挺好,特别是大姑姑,上次回来时,还带了好几个煮熟的鸡蛋,当时原身也分到一个呢。 至于其他像两个姑父家境如何,姑姑们日子过得怎样的记忆,林远秋是一点没有的。 这也正常,原身就一个小孩童,平时肯定不会去留意这些。 老林头把已干了墨汁的春联分别用油纸包成两卷,两个闺女家给的一样多,都是三幅对联,三幅门联,另外还有春条跟门叶各十六张,卷在一起可有不少了。 林三柱主动揽下了送春联的活,拿着油纸伞就兴冲冲的出了门。 他已有好几个月未见着两个姐姐了,想趁送春联的机会,正好可以过去瞧瞧她们过得怎样。 最最重要的是,这春联可是他家狗子写的,由他这个当爹的送过去,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林大柱和林二柱都明白三弟的想显摆心思,便也没跟他抢活,全由着他去了。 林三柱速度也快,巳时出的门,未时就回了家。 一起带回来的,有林大妮家拿来的半篮子腌酸菜,还有林二妮婆家给的两块豆腐。 吴氏挑出几颗酸菜让周氏用蒜头炒了,晚饭搭着粥吃肯定格外的香。 “娘,明天杀哪只鸡啊?”林大柱朝邻桌的吴氏问道。 问清楚了,明日他一早起床后,直接去后院鸡窝抓就行了。 一听这话,几个小的立马放下捧着的碗,都“唰”的一下,全朝吴氏看了过去,盼了一年的大鸡腿,他们当然上着心。 这些人里面自然也包括了林远秋。 林远秋也十分盼着吃鸡肉的事呢。 话说,自打来到这里后,他别说吃上一口鸡肉了,就是鸡肉香他都没闻到过一回,林远秋觉得,要是再不让自己尝上一尝的话,他肯定要忘记鸡肉是啥个滋味了。 看到孙子孙女们满是期待的目光,吴氏也没磨叽,笑道,“咱家那几只公鸡,你就留下个头最大的那只,其余全杀了吧。” 林大柱一时愣怔,四只公鸡留下一只,那不还有三只吗,居然全都杀了? 自己不会听错吧? 林二柱跟林三柱,还有周氏刘氏和冯氏,也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往年可都只杀一只的,今年老娘(婆婆)怎么这么舍得了? “杀三只?”生怕是自己听错了,林大柱想再确认一遍。 “对,杀三只。”吴氏点头。 这几只公鸡,还是年初老母鸡抱窝时孵出来的,公鸡又下不了蛋,肯定不会再养着浪费米糠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3节 吴氏继续捧碗喝粥吃馒头,再夹上一筷子酸菜,别说,大闺女腌的酸菜还真好吃。 听到明日要杀三只鸡后,最沸腾的就数几个小的了,这不,林远槐和林远柏已经迫不及待的数着明日的鸡大腿了。 林远秋也凑了过去,却听林远柏开口问道,“三哥三哥,明日咱家是不是有十二个大鸡腿啊?” “对,没错,有十二个!”林远槐边说边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拢共三只鸡,哪来的十二条腿,林远秋忍不住想笑,“三哥四哥,三只鸡是六条腿,你俩都数错了。” 数错了吗? 林远柏疑惑,伸出手指挨个又数了两遍,而后肯定道,“没算错没算错,就是十二个大鸡腿来着!” 说罢,小家伙滋溜一下滑下凳来,然后身体力行,指着自己的两条小短腿道:“你看你看,这里不是两个腿吗。” 说着,又伸长两只胳膊,然后相互往对边嘎嘎窝一指,“喏!这里不是还有两个吗。” 这也能算腿? 林远秋傻眼,这不是鸡翅根吗? …… 岁末除夕夜,阖家团圆时。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腊月三十的年夜饭终于在娃儿们的期盼中端上了桌。 红烧肉,酸菜豆腐,萝卜炖肉骨头,烧全鱼,炒萝卜片,蒸鸡蛋,还有两碗鸡肉,八个大碗把桌子摆得满满的。 照着婆婆的意思,三只鸡,留下一只正月初二招待姑子他们,其余两只,周氏做成了两种口味,一只炖,一只炒。 周氏的做菜手艺没话说,等做好的鸡肉端上来时,几个小的都围着桌子不愿动弹了。 看着满堂儿孙,老林头心情舒畅,大手一挥,开吃! 话还未落音,几个小的,包括春燕春草,全都动作飞快,三两下爬上长凳后,就乖乖坐好等着了,因为,接下来,他们奶肯定要分大鸡腿了。 果然,就见吴氏从房里把保着温的陶罐抱了出来,打开盖子后,就用筷子夹着里头的鸡腿挨个分了起来。 先是大孙子林远枫,而后二孙子林远松,再是大孙女春梅,然后二孙女春秀,接着就是林远槐、林远柏还有林远秋,最后是春燕和春草。 从大到小,一个不少。 林远枫有些脸红,马上他就十五了,哪还好意思跟弟弟妹妹一起分鸡腿吃。 吴氏见状,笑道,“脸红啥,只要还未娶媳妇成亲,在奶眼里依旧还是小娃儿。” 吃过了年夜饭,接着便是守岁了。 兄弟三人领着媳妇孩子去了爹娘屋里,顿时把正房挤得满满当当的。 吴氏让小娃儿们快上炕,这天冷的厉害,炕上暖和,不怕被冻着,而后她又从炕柜里抓出瓜子花生给孩子们吃。 林大柱去灶间端了个炭盆过来,这样周氏她们做绣活时就不怕僵手了。 这几日,虽天冷,可妯娌三个并未停下手里的绣活,只要一逮着空,就会绣上几针。 而冯氏,除了忙活自己手头上的那些,还肩负着把关的责任,务必做到不出错,避免浪费了布料和绣线。 就这样,妯娌三人,外加春梅,四人配合融洽,几天下来,倒也做了十几件成品出来。 而原本提着心的吴氏,在看到做成的绣品后,总算松了口气。 说实话,自打绣线绣布买回来后,吴氏的睡觉时间都缩短了好多,常常翻来覆去睡不着,实在是担心做出来的绣品会卖不出去,害怕一两银子会打了水漂。 可现下,吴氏觉得,打漂的可能性不大。 林远秋也不知自己是啥时候睡着的,反正炕上暖乎乎的,等他被一阵鞭炮声吵醒时,已是零点时分了。 接着就看到大伯娘和二伯娘各端着满满一陶罐饺子,看着热气腾腾的。想到三哥四哥,林远秋忙转头看向身旁,果然,两人也是睡眼惺忪的,看来刚刚也是睡着了。 吃过饺子,大家各自回房睡觉。 林三柱跑回房,拿了被子过来,轮着个把三个孩子包了回去。 这来来回回的一顿操作,直把林远柏和林远槐羡慕的不行,心说,他们也还小,也很怕冻,也不想走路好吧。 两人艳羡的目光,看得林大柱和林二柱忍不住哈哈大笑,兄弟俩一把抱起各自的小儿子,而后解开棉衣,把人捂在怀里,也快步抱回了房。 …… 等林远秋再次睁眼,天已大亮了,似想到了什么,林远秋忙伸手往枕头底下探去,果然就摸出一个硬硬的红纸包来,打开一看,是两枚铜板,这就是他的压岁钱了,也是林远秋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私房。 林远秋正想着要不要让娘亲给他做个小钱袋,就听窗外传来林远柏的大嗓门,“狗子弟弟,快些起床,咱们还得给爷奶磕头拜年挣红包哩!” 对哦,挣红包! 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作为一个古代的农家小孩,林远秋觉得,自己恐怕也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有零花钱入账。 所以,可千万不能错过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忙一骨碌坐起身,拿过被子上的棉袄后,就飞快穿了起来。 “哥哥哥哥,等等我们!”同样听到喊声的春燕和春草,也急急忙忙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担心两人冻着,林远秋忙把衣服给她们递了过去,“别急,你俩慢慢穿,哥哥会等你们的。” 一刻钟后,兄妹三人手牵着手,一起往正房走去。 吴氏和老刘头早把红纸包准备上了,这会儿见孙子孙儿全都到齐了,两人从衣兜里掏出一叠红纸包拿在了手上。 林远枫第一个上前,先拱手长揖,再屈膝下跪,而后磕头,“孙儿给爷奶拜年,祝爷奶新年吉祥,身体康健!” 吴氏和老林头笑眼弯弯,一人递给大孙子一个红纸包。 林远枫之后是林远松,再是春梅春秀,等一轮下来,大年初一的早饭已经做好了。 吃过早饭,家里的男孩子就跟着自己的爹,挨个去族里拜年,先是族中几位老辈,然后是族长。 给这些人磕头拜年是没有红包拿的,这倒是也可以理解,毕竟这一来就是一百多号人,要是给红包的话,那就得一百多个,谁负担的起。 一圈走下来后,林大柱又带队去了林金财家,大过年的,大伯家的拜年肯定是不能少的。 林远秋并没看到林文进,想来应该拜年还没回来吧。 比起老林头夫妻俩的粗布袄子,林金财跟金氏身上的细棉料子看着就要好上了不少。 再看屋里的家具,全是油过漆的,且在上首的长条几上,还有两只梅瓶摆着。 再对比自家连个长条几都没有的堂屋,林远秋多少也能理解老林头对爹娘偏心的难以释怀,以及两兄弟关系的疏远了。 你说,都是同一个爹娘生的,受到的对待却相差这么大,换谁心里都不舒坦。 所以说,好多姐妹兄弟之间产生的矛盾,完全是由爹娘的一碗水没端平引起的。 …… 族学的开课时间定在正月十六,是以,过了上元节,林远秋又恢复了每天早起上学的日子。 二十多天的假期,等学生们再来学堂时,看着都松散了不少。 王夫子见惯不怪,更知道怎样把玩野的心给拉回来,这不,先是抽背课文,接着检查作业,随后那些背不出书的和未完成作业的学生,全都被“啪啪啪”的打了戒尺,这下,啥松散都没有了。 下学后,林远秋没先回家,而是去了王夫子那里。家里抄四书五经的纸,林三柱已帮他一张张裁好了,这会儿林远秋去找夫子,就是想把要抄的书给借来。 都说有备才能无患,如今千字文已学了大半,自己得提早把接下来要学的书给备上,这样就不怕接不上趟了。 …… 第22章 村人八卦 朱子曰,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立其根本,次读《孟子》,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微妙之处。 这话,王夫子是很认同的,就像当年他们夫子说的,《大学》犹如建造屋宅的图纸和建造屋宅步骤,只有先学好了,才能建造出坚固的屋殿。 于是,他把大学递给了林远秋,并嘱咐慢慢抄即可,千万别错漏了字句。 林远秋躬身接过,而后仔细放入书袋,再谢过夫子后,就转身匆匆回了家,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读上一读了。 也不怪林远秋会这样急切,就因为想买新书买不起,家里的三百千他都快翻出包浆来了,这让他这个曾经有四个大书柜的读书爱好者,情何以堪。 林远秋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好比一块干瘪的海绵,十分迫切想吸入新鲜的水份来饱满一下自己。 见儿子速度飞快进了房,林三柱心中纳闷,尿憋不住不是该马上去茅房吗?所以狗子冲进房里做啥? 这样想着,林三柱也就跟了进去,可等他看到自家儿子已捧着书在翻看时,忙转身出了屋,顺手把房门也给带上了。 他家狗子在用功看书呢,自己可不能吵着他了。 …… 出了正月,天渐渐暖和了起来,老林头拿出去年存着的稻种,仔细挑了起来,饱满的留下,瘪壳的挑出来喂鸡,马上就要播种了,这些活计得提早做好才行。 这几日,村里已陆续有人开始翻地了,宽裕些的人家会拿银钱出来雇牛犁地,而手头紧巴一些的,自然是轮起锄头自己挖了。 林家就属于手头紧巴的这一波,这不,一连几日,老林头,林大柱三兄弟,以及林远枫和林远松,几乎都忙碌在了地里。 依着先前,周氏、刘氏还有冯氏肯定也得去地里帮忙的,可眼下,绣活正是最最关键的时候,因为这批绣品马上就要完工了,如今全家人都急盼着收益如何呢,怎么还会让她们去地里轮锄头。 没看这几日,都是吴氏领着几个小的去山上采蘑菇的吗。 立春过后,后山上的菇类就开始冒出头来,这些天,除了下雨,小高山村基本每日都有妇人往山上去采蘑菇,算是给家里添道菜。 若是采得多的人家,就可以直接送到镇上去卖,卖来的铜钱可存着买盐买油,挺好。 看到每次都是吴氏领着几个孙儿孙女上的山,随行的婶子大妈们就有些奇怪,怎么挖地时没瞧见周氏她们,这会儿采蘑菇也看不到她们呢? 所以吴氏,你家那几个儿媳整天窝在家里做啥? 吴氏支支吾吾,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自然不会告诉人家,自己三个儿媳此时都在家里忙着赶工做绣活。 可该怎么说呢,要是只一个儿媳在家的话,吴氏还可以说是来了癸水,身子不舒服,就让她在家歇着了。 可这会儿可是三个,总不能这么凑巧,三个儿媳同时来了癸水一起肚子不舒服吧。 见吴氏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问话的婶子大娘们就在心里琢磨开了,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才让本该在地里做活的人在家里歇着。 再看吴氏脸上居然没有半点担心,似想到什么的大娘婶子们,立马一拍脑袋,晓得了晓得了,她们终于晓得人家三个儿媳为啥都不出门了。 这怕是都有了吧,之所以没出现,肯定是因为年纪大了,怕胎坐不稳,暂时在家里养着呢。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4节 这下,几位大娘婶子兴奋极了,自以为发现了了不得的新鲜事,准备等回去后,就跟要好的邻居好好说一说。 于是,不出半日,吴氏三个儿媳同时怀上孕的事,很快就在小高山村里传了开来。 这时便有妇人纳闷,要说周氏和刘氏她俩怀上,倒是不怎么稀奇,可那林三柱媳妇不是说生双胎时伤了身子,以后再难怀上了吗,咋这会儿又有了呢? 这也太好命了吧? 众人听后忍不住点头,那冯氏确实好命,居然又让她怀上了。 这样说着,大家又纷纷感叹起吴氏来,虽家穷,可人丁倒是挺兴旺的,不说娶的几个儿媳个个肚皮争气,这都半老徐娘的岁数了,居然还能怀上,就是吴氏她自己,不也生了三个儿子,两个闺女嘛。 “对对对,吴氏自己也挺能生的,比她那个妯娌强多了。”一胖脸妇人十分认同道。 那金氏可就只生了两个儿子呢,跟吴氏还真没法比。 一听这话,一名与金氏走得近的瘦脸妇人就有些不服气了,撇嘴道,“孩子生的再多有啥用,没有银钱怕是连娶孙媳都困难,你看,她家那大孙子今年十五了,到时肯定得说亲,可这样的家境摆着,好人家的姑娘哪愿意来啊,届时说不定也跟桂子似的,拖到了十七才说上。再说那金氏虽然只生了两个儿子,可人家两个儿媳肚子争气啊,这不,金氏也有三个孙子一个孙女呢,你看,如今大孙子跟二孙子都在镇上念书,说不定日后也跟林秀才一样,光耀门楣呢。” 论家境,这妯娌俩完全没得比好吗。 胖脸妇人反驳,“吴氏不也有孙子在念书吗,对了对了,去年她家那个小孙子不还得了族里奖的一卷纸吗?” “难道你忘了咱们族长先前说的话了?族长不是说,族里不管谁家娃儿,至多给念三年族学,三年之后要还想再继续念,就得自己想法子去镇上学堂,那里的束脩可不便宜,就吴氏他们家,哪里能负担的起!” 一听这话,这下胖脸妇人不吭声了,确实,就吴氏这家境,哪里供得起读书的人,到时肯定不会再让孙子念下去了。 不过都说输人不输阵,胖脸妇人虽无话辩驳,可白眼却是翻了不少。 同坐在一起的几个妇人,生怕她俩掐起架来,忙开口笑道,“我说这整个正月都没怎么瞧见她家三个儿媳出门,合着都跟自家男人窝在炕上生娃啊,这不,全都怀上了!” 众人一听,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而此刻,在家里整理着绣品的妯娌三人,并不知道自己已成了村里人的八卦对象,更不知道她们已经被村人传成了半老徐娘式的孕妇。 此时的三人正乐滋滋的数着做好的绣品,心情激动呢。 笔袋五十六只,扇套六十二个,荷包三十五个,钱袋四十六只,还有三十二张帕子和三十双鞋垫。 四个人,两个多月时间,终于把这批绣品全都做好了。 冯氏觉得,这次若绣的是带彩的花样,她们肯定没有这么快的速度完工,毕竟配色换线都得花上不少时间,所以,冯氏认为,要是这次销路不错的话,那么她们肯定还会继续做下去的。 “三弟妹,咱们这些绣品还是送到金氏绣坊吗?” 周氏问出了刘氏也想问的问题。 冯氏摇头,“这我倒不太清楚,听相公说了,他已经想好了要把绣品送去哪里了,还说要是没能成的话,到时再送到绣坊也不迟。” 周氏和刘氏一听,心里倒是生出了期盼,盼着小叔子说的那个地方能成,毕竟,兄弟三人中,就数小叔子的头脑活络,他能想到的地方,指定比绣坊更卖得出价钱。 临近午时,吴氏与几个小的采菇子回家来了。 林远槐和林远柏各自背了个小背篓走在前头,才进了院门,就大喊着娘亲快看娘亲快看。 看这开心的模样,可见今日的收获肯定不小。 果然,等周氏和刘氏连菇带筐称了称,一个六斤,一个五斤,去掉筐子的重量,两人采的,合起来有七、八斤。 再称了称吴氏,还有春梅春秀摘的,除去背篓的重量,今日三人采了有十来斤。 吴氏去西屋拿了几个竹匾出来,再把新采的菇子全倒了上去,她准备等晒干了水份,再拿到镇上去卖。 这几日村里都有去镇上卖鲜蘑菇的人,卖的人多了,价格肯定烂大街,来回牛车钱还要搭上两文,吴氏怎么想,都觉得不划算,自家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 下学回家的林远秋,几乎与老林头几人同时进的院门,看到他们扛着锄头,都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林远秋实在难以想象,若是十几亩地全都挖下来后,家里人会累成什么模样。 要知道,这可是一万多个平方呢。 昨日吃晚饭时,他听到林大柱说已挖好了五亩地,听他的意思,剩下的田地,最起码还得挖上半个来月,林远秋也终于明白,为啥家里要提早这么多天开始翻地了,想来是担心不早点动工,到时就要赶不上播种的时间了吧。 想到晚上睡觉时,林三柱时不时往腰上捶几下的动作,林远秋心里不是滋味。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了,否则,他们完全可以像其他村人那样,租牛犁地,这样速度快,又不累人。 可怎么办呢,他一个一米都未出头的小毛孩,此时啥啥都帮不上忙啊。 林远秋觉得,这会儿他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努力读书,用心读书,争取早些在学业上有所成,这样才能让家人早日摆脱贫困。 这样想着,林远秋快步回了房,他想趁着晚饭前的这一段时间,再看一会儿书,特别是王夫子的那本《大学》,林远秋看的正是入迷的时候。 晚饭后,林大柱兄弟三人都去了正房,妯娌三人也在,既然绣品都已做好,接下来就该商议如何送镇上卖的事了。 林大柱和林二柱也光棍,一句话,让他们出力没话说,至于绣品怎么卖,还是全权交给三弟吧,既然做这批绣活是三弟提的议,想来他心里早有主意才是。 周氏和刘氏也是这样的想法,做买卖的事她们压根就不懂,还是不要瞎参合的好。 冯氏更是没意见,在她眼里,就没有比她相公更聪明的人了。 哦,不对,除了她的狗子。 老林头和吴氏也跟林大柱林二柱一样的想法,既然做这批绣品是老三出的主意,那就全交由他来卖好了,想来老三心里也早有打算才对。 林三柱确实已经计划好了,是以也没推辞,不过他也没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些绣品保证能卖光光,或者肯定能卖个好价钱之类的话。 这倒让屋里几人一时又没底了起来。 特别是吴氏,原本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老天,这可是一两银子啊,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可千万别打水漂了。 …… 第23章 卖绣品 第二日,林三柱早早起了床,见一旁的儿子还睡着,便伸手轻轻拍了拍,“狗子,快些起床了,今日爹爹送你到学堂去。” 林远秋迷迷糊糊睁开眼,正看到他爹看向他的满眼柔光。 这满满的父爱让林远秋突然有了想撒娇的冲动,他转过身,准备在被窝里再赖上一会儿,结果他的慈父一把掀开他的被子,小屁股一拍,“快快快,你爹我今日还准备挣大钱呢!” 挣大钱? “爹,您今天要去卖绣品吗?” “对啊,不然爹起这么早做啥。” 一听这话,林远秋哪里还会耽搁,立马坐起身,拿过被子上的衣服就穿了起来。 见状,林三柱起身出了房,绣品都摆在爹娘屋里,他得过去拿。 老林头和吴氏老早就醒了,可以说昨晚就没怎么睡。 见老伴脸上满是担心,老林头清了清嗓子,宽心道,“有啥可愁的,你就当今日咱家是去卖柿子的好了,你看哪回不是卖得光光的。” 吴氏翻了个白眼,“这和卖柿子能一样吗,那柿子可是树上直接长的,又不费银子,咱这些绣活可是花了一两银子的本呢,不说还有三个儿媳往里搭的精力,能跟柿子一样吗!” 说道这里,吴氏又开始后悔起来,早知道先前就不该答应老三做这批绣活的,省得现在提心吊胆的。 吴氏正想骂上一句糟心玩意,结果就听到糟心玩意在喊门了,“爹,娘,起来了没有?” “起来了起来了!”吴氏边应答边下了炕,趿拉着鞋就跑去开门了。 这飞快的速度,看得老林头目瞪口呆,还有老伴这笑脸,哪像方才还咬着牙,准备给老三呼上一扫把的人啊。 老林头正想摇头感叹一句老伴的口不对心,突然想起,今天他可不能乱摇头,待会儿老三还要去镇上卖绣品呢,可不能把财气给摇没了。 林三柱进了门,见自家老娘虽脸上带笑,可眼里挂着的担心一点也不少,他一把揽着吴氏的肩膀,笑道,“娘,您就别担心了,儿子肯定不会让你折本的!” 昨晚林三柱已经想好了,要是今日去镇上不顺利的话,他就拿到县城去看看,要是再不行,他就自己一个一个单卖,他就不信了,活人怎么可能让尿憋死。 听了小儿子的话,吴氏顿时啥啥担心都不翼而飞,只剩下忍不住的笑了。 老林头心道,自家果然就数老三最会哄人。 林三柱并没把所有绣品带上,而是每种各挑了十个,然后用包袱布一包,在吴氏和老林头满眼的期待中,和儿子出了门。 院门关上的那一刻,大房和二房原本推开一条缝的窗叶,也轻轻合上了,周氏和刘氏双手合一,菩萨保佑,保佑小叔子今日能顺顺利利把绣品卖出去。 没了再睡的心思,周氏扯过外套穿了起来,今日她准备也去地里帮忙,人多地也挖得也快一些,看到这几日自己男人累得直不起腰,她当然心疼。 东方泛起鱼肚白,天渐渐亮了起来。 林三柱牵着儿子的手,往族学走去。 “爹,这些绣品是要卖到绣坊里的吗?” 林远秋自然也挂心着卖绣品的事,可以说,今天家里就没人不记挂这事的。 林三柱摇头,对儿子他并没有隐瞒,“爹准备先拿到书肆去看看,爹想着,读书人肯定喜欢这些绣着字的绣品。” 像笔袋和扇套,本就是读书人常用的,还是放到书肆卖更加合适一些。 至于荷包钱袋,还有帕子鞋垫这些,林三柱准备到时候再说,若是书肆也收的话,那就最好,如若不收,他决定到县城去问问,县城的价格肯定会比镇上高一些。 居然能想到把绣品拿到书肆去卖,林远秋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果然自己想的没错,便宜爹天生就有做生意的头脑啊。 …… 今日林三柱并没省那两文钱的车费,这几日挖地正挖的他全身酸痛,他可吃不消走这么多路。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这些婶子大娘一个劲的朝他看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昨日嘣到脸上的泥巴还没洗干净? 想到这里,林三柱撸了一把脸,却见手上干干净净的,啥都没有。 林三柱肯定不会知道,这会儿他们家的八卦,已从原先的人丁兴旺,变成如今的多养三个娃,这家人更要穷得没边上了。 …… 下了牛车,林三柱径直往书肆方向,到了三亭门,他也没去别家,而是直接去了高掌柜的店铺,与高掌柜打过几回交道,林三柱觉得,对方还是可以让自己信任的。 见林三柱进来,高掌柜也没诧异,只以为这人又是为家中孩子而来,正想问林三柱需要些啥,却见对方捧着包袱笑道,“掌柜,你们这边收绣品吗?” 收绣品? 高掌柜忍不住想笑,他们书肆从来只卖文房,怎么可能会收绣品,想来这人应该是头回卖绣品,还不清楚路子吧,也对,这活计大多都是妇人做惯的,他一个大老爷们跑错地方也正常。 这样想着,高掌柜就准备好好跟林三柱说一说镇上几家绣坊的位置。 哪知高掌柜还没开口呢,林三柱就把包袱打开来摊到了柜台上,一时间,包袱里的绣品全露了出来。 高掌柜一看,有绣着“惠风和畅”的扇套,有绣着“天道酬勤”的笔袋,有绣着“厚德载物”的钱袋,还有绣着“上善若水”的帕子和绣着“宁静致远”的荷包。 而那几双鞋垫,上头居然也有字绣着,高掌柜简直看呆了眼,等反应过来后,立马把包袱一收,走走走,咱们去后堂谈。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5节 这样的绣品他们书肆当然收了,高掌柜可以肯定,只要自己把这些绣品摆出来,那些读书人看了一准喜欢,不为别的,就冲上头的这些字,肯定也会买,你看那什么天道酬勤,厚德载物,上善若水,寓意多好啊。 也不知这么多寓意好的字,这人是咋想出来的,且还绣到了学子们常用的物件上,真真是头脑聪明啊。 高掌柜的举动,让林三柱顿时有了底,暗松了口气的同时,他准备把先前与大哥二哥商量好的绣品卖价,再稍稍往上加一加,或者自己直接让高掌柜开价,说不定给的价格比自己想的更高也不一定。 果然,高掌柜听到林三柱让他开价的话后,便让伙计取来了算盘,而后一阵噼呖啪啦,接着就把每件绣品的价格报了出来,“笔袋和扇套三十文一只,钱袋也是三十文,帕子跟荷包一样,都算二十文,至于鞋垫,也算二十文吧,不知林老弟意下如何?” 两人互通了姓名后,高掌柜便直接喊上林老弟了。 其实这十双鞋垫,高掌柜心里是有犹豫的,毕竟这物件可跟风雅挨不上边,可转念一想,若是卖不出去,自己大可以拿回去送人啊,你看,上头绣着的“出入平安”,寓意多好啊。 林三柱强忍着心中的狂喜,他能意下如何,他当然是举双手赞成了。 天知道,这价格可比他预想的,要高出太多了好嘛。 原本在家算好的卖价也只是在成本上,每件绣品加四文,而他刚刚想的则是每件绣品再加上二文,可这会儿,高掌柜直接给出了翻三倍都不止的价格。 他他他肯定愿意卖啊。 既然双方都已谈妥,接下来就是结账了,扇套、笔袋还有钱袋三十文一个,三十个那就是九百文,剩下的帕子荷包和鞋垫都是二十文的单价,三样合起来六百文,所有这些,加起来正好一两五钱。 高掌柜拿出一两银锭外加几粒碎银递给了林三柱,想了想,他又开口问道,“不知林老弟下回再送绣品是啥时候?我这边可等着货呢。” 不说他们东家在县城还有书肆开着,就是光横溪镇上,这点也不够卖啊。 可高掌柜也知道,这东西全靠双手一针针绣出来,想快也快不了,怕也只能耐心等着了。 林三柱一听,顿时一拍脑袋,自己这是高兴过了头,居然把家里还剩的绣品给忘了,“高掌柜放心,这些绣品我家还有好多呢,若是您急要的话,我明日就给送过来。” “急,自然急了,要不林老弟你明日就把家中绣品全拿过来吧。” 高掌柜舒了口气,这下倒他不愁会断货了。 “林老弟家中还有多少啊?” “拢共还有两百多呢。” “两百多?!”高掌柜深吸了口气。 林三柱有些担心,“是太多了吗?” 要是对方嫌太多的话,看来自己还得去一趟县城。 “不多不多,明日你尽管拿过来就是了。”高掌柜心道,合着人家今日只是拿了样品过来试试水的。 收好了银子,林三柱便与高掌柜告辞,林三柱觉得,自己要是不快点离开,恐怕再也憋不住笑了。 所以,等他转身背对书肆时,嘴角已忍不住上扬了起来,要不是顾忌到场地不对,林三柱肯定会哈哈大笑上一回。 这下家里的老娘终于不用发愁会折本的事了。 今日卖的这些,就已把一两银子的本给拿回来了,且还多挣了五钱,最最重要的是,家里还剩下好多绣品呢,那全都是挣的啊。 这么一想,林三柱心情好的只差飞起。 这样的后果就是,等在回程牛车上的那些婶子大娘,就看到林三柱左手两只猪脚,右手一大块猪肉,晃荡晃荡的过来了。 哎呦,几位婶子大娘替吴氏心急的不行,马上家里就要多三个小孙孙了,她家老三咋还这么不靠谱哩,这又是买猪脚又是买猪肉的,日子还过不过啦。 林三柱自然不知道婶子大娘们的心里想法,这会儿他心里正开心这呢,最近挖地这么累,买两只猪蹄给家里人补补,还有这猪肉,可有三斤多呢,拿回家给孩子们包包子吃正正好。 对了,还有雇牛犁地! 林三柱朝一旁的林冬问道,“冬子,犁地需多少文一亩啊?” 林冬家有两头牛,赶车的这头是八年的老牛,而留在家里犁地的是这只母牛生的崽,今年已有四岁,正是最力强的时候,这几日都由林冬的哥哥林夏,牵着牛替人犁地挣银钱。 林冬伸出手比了比,笑道,“一亩地五文!” 于是,在老林头和吴氏不知情的情况下,林三柱把犁地的银钱也给付了,总共算了十亩地,一共五十文。 而同在牛车上的婶子大娘们,直到牛车进了村,那因为吃惊而张大的嘴巴,都还没合上。 这败家的林老三啊,你家还有好多好多娃要养哩,你倒是节省点啊! …… 第24章 猪肉和猪脚 吴氏还是跟往常一样,早就在大门口候着了,而周氏几人也早就习惯了,反正小叔子(相公)不回来,婆婆肯定不会叫开饭的。 所以,这会儿妯娌三人又窝在灶膛前聊上了。 “大嫂二嫂,要是分到了银钱,你俩想买啥?” 自从林三柱出门后,冯氏就在心里想着这事了,也想到了好多自己想买的物什,比如给狗子买块布料,她家狗子还从未穿过新衣裳呢,还有就是给两个闺女买头花带,到时一边揪揪上插上一朵,肯定好看,再有虽天热了,可是相公的新棉衣还是得做起来,这样到了冬日,相公就可以直接把新棉袄换上了。 周氏摇头,眼下还不知卖绣品的事到底啥光景呢,再说真挣了银钱,她也不买,自己还得给远枫存钱娶媳妇呢。 刘氏也跟大嫂差不多的想法,那就是存银钱,给儿子娶媳妇,话说,上回那卖荷包的十文全买了点心,她到现在都后着悔呢,所以这次绝不受三弟妹鼓动了。 见这情形,冯氏正想劝上一劝,结果就听自家婆婆的大嗓门响起,“三儿回来啦,哎呦,你咋买大猪蹄啦?老天,这咋还有这么多肉哩!” 哎呦,她相公回来了!冯氏起身飞快往外跑,周氏和刘氏紧跟在后。 而家里几个小的,早在听到“大猪蹄”后,就从各自屋里冲了出来,小院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看到几个儿媳都过来了,吴氏立马从林三柱手里,把肉和猪蹄全接到了自己手上,拽的紧紧的,生怕待会儿老三一递,几个儿媳一抢,就全下了锅。 小娃儿们见他们奶把肉和猪蹄都抓的紧紧的,就有些心急。 这会儿天还亮着,门口还有不少村人路过,都说财不外露,老林头把院门一关,“都进屋去!” 等到了堂屋,冯氏忍不住开口问道,“相公,今日绣品卖的咋样啊?” “对啊,三弟,绣品都卖了吗?”周氏也急着想知道。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林三柱从怀里掏啊掏掏啊掏,正当大家以为他要掏出铜板来时,结果却见他掏了一块包袱布出来。 吴氏顿时松了口气,包袱都空了,可见绣品全卖出去了,只是老三磨磨蹭蹭卖啥关子啊,吴氏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可惜她手里还拎着肉跟猪蹄呢,吴氏火起,“你个糟心玩意,还不快说,要急死老娘啊!” “喏,这是娘你的一两本钱。”见老娘急了,林三柱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递了过去。 “啥一两?” 等反应过来后,吴氏大喜,这就本钱回来啦? 家里可还有一大半没卖的绣品呢。 虽这样想着,可并不耽误吴氏接银子的手,连肉和猪蹄因为松开而掉到地上都没察觉到。 林远槐和林远柏,还有春燕春草,四个小家伙当下眼睛就是一亮,而想到红烧猪蹄的林远秋,也是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只是他也知道,猪蹄不炖上半个时辰肯定咬不动,今晚不可能会煮来吃。 而猪肉就更加别想了,以他奶的性子,这么一大块肉,肯定会抹了盐巴慢慢吃。 所以,理智告诉他,今晚猪蹄跟猪肉都别想吃上。 可林远秋忘了,小孩子的想法,跟他这个伪小孩肯定是不一样的。 于是,林远秋便看到,林远槐和林远柏猫着身子钻到了桌子底下,然后伸出小短腿一勾,很快把猪蹄跟肉都勾到了面前,不一会儿,就一人手上提着一串,哼哧哼哧爬出来了,然后,就见两人飞快往灶房跑去。 接着,春燕和春草也嗒嗒嗒的追了上去。 见状,林远秋忙也跟了过去。 可等他到了灶房时,林远槐和林远柏已经在洗猪蹄和猪肉了。 “狗子弟弟,你来的正好,快把锅点上,咱们待会儿就有好吃的了。” 林远柏一副见者有份的爽气样,边说边已经把锅盖打开了。 锅里是热乎乎的水,每回做好饭,周氏都会温上一锅水,等饭吃了正好用来洗碗,这下倒是正好可以煮肉。 林远秋正想着自己到底要不要阻拦,结果,林远槐已把洗干净的肉扔进锅了,切都没切。 再看到,那两只还带着毛的猪蹄马上也要紧随其后,林远秋忙摇着手道,“别别,上头还有猪毛呢,要不猪蹄咱们留到明天再吃吧?” “有猪毛吗?”林远柏提起猪蹄看了看,还真有,自己刚刚洗的时候咋没看到呢,还是狗子弟弟眼尖。 林远柏对着猪毛拔了拔,纹丝不动,算了算了,猪蹄还是留着明天让娘亲绞干净了猪毛再吃吧。 见状,林远秋顿时松了口气,这样,等会儿挨打时,他奶应该会手轻一些吧? 想到他奶房里的细竹条,林远秋感觉自己的屁股,已经开始疼了。 这边几个小的点火煮肉,而堂屋的众人,却一点都没察觉。 特别是吴氏,压根忘记了还有猪肉和猪蹄这回事,此时所有人的心神都被林三柱的话给吸引住了。 “你说啥,那扇套和笔袋居然卖了三十文一只?”冯氏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记得在娘家时,绣的扇套和笔袋也只卖八文。 林三柱点头,笑道,“何止扇套跟笔袋,那钱袋也卖三十文呢,其他几样都算二十文一个,这可比原先我和大哥二哥算的价高出了不少。” 林大柱林二柱连连点头,确实高得太多了。 周氏跟刘氏满脸喜色,就连一旁的春梅和春秀,以及林远枫和林远松也是笑眼弯弯的。 老林头摸了摸发白的胡须,可见此时心里也是极为高兴的。 “那挣得五钱银子呢?”吴氏开口问道。 吴氏还是不太敢相信,总觉的要看到真金白银,才能真正放心,谁知道老三是不是为了让她高兴,才故意往多了说。 林三柱从怀里,把余下的碎银外加十几枚铜板全都掏了出来,而后往桌子上一放,“喏,全在这里了。” 哎呦,还真挣了这么多啊,看到四粒小碎银,吴氏顿时笑成了花。 可立马,她觉得不太对啊,不是挣了五钱吗,这些铜板是啥意思? “不是买猪肉跟猪脚了吗,两样一共花了三十二文啊。”林三柱跟老娘报着账。 对哦,吴氏立马想起三儿子买了猪肉和猪脚的事。 她抓起铜板数了数,不对啊,这还差着五十文呢。 吴氏一瞪眼,“还有五十文哩?” “还有五十文……”林三柱一边说着一边半站起身,做出一个随时往外冲的动作,“还有五十文……儿子拿去雇牛犁地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6节 说着,便“唰”的一下,在众人习以为常的目光中,跑出了被狗撵的速度,这一跑,就直接跑回了三房。 哎呦,我的扫把呢,吴氏站起身,四处找着大扫把,她非得好好修理这糟心玩意一顿不可,居然一点商量都没有,就花了这么多银钱出去。 可是,等吴氏眼睛扫过桌底下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咦,我的猪肉和猪脚哩?” 一听这话,众人忙也往桌底下寻去。 对哦,猪肉和猪脚呢? “大嫂二嫂,你们闻到肉香没有?”说着,冯氏又用力吸了吸鼻子,对,绝对是肉香没错。 听冯氏这么一说,大家才注意到,确实有股浓浓肉香传来,好像就在灶房的方向。 吴氏提脚往外走,屋里的人,除了老林头,其余都跟了过去。 周氏和刘氏心里突突的,心说皮娃儿总不会把肉给煮了吧? 冯氏却是一点都不担心,她家狗子可不是个嘴馋的。 结果冯氏还是自信过了头。 这不,一行人快到灶房门口时,就听到了几个孩子的说话声。 林远槐:“嗯,我尝着咸淡刚刚好,狗子弟弟,你可真能干!” 林远柏有些迫不及待:“快让我尝尝,快让我尝尝!” 春燕也喝了一口肉汤:“哥哥你好厉害啊!” 春草嚼着肉:“真香,好好吃,哥哥好厉害!” 林远秋:他不接手能行吗,真让三哥四哥一把盐巴撒下去,咸死个人不说,挨揍是百分百的。 可就算这样也没免了罚,为免自家儿子挨更大的揍,周氏跟刘氏一人拎着自己小儿子的耳朵,问他们下次还敢不敢了。 吴氏不吭声,手里拿着柴火棍,想听听他俩怎么说。 林远槐,“娘,我想吃猪肉。” 而林远柏很光棍,“娘,买都买回来了,干嘛不煮着吃啊?” 吴氏气恼,哼,做错了事情不知认错,还要狡辩,该打。 于是,林远槐和林远柏,屁股上各挨了一棒。 两人咬咬牙,没哭,哼,娘们家家才哭哭啼啼呢。 冯氏见气氛都烘到这里了,自己要是再不动手的话,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何况看这情形,自己儿子还是主谋来着,于是一咬牙,也一把扯过自家狗子的耳朵道,“说,干嘛把猪肉给煮了?” 前世还从没被扯过耳朵的林远秋,今天也算头一遭了,再看了看吴氏手里的柴火棍,打到屁股上肯定很疼。 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所以,林远秋想了想,而后组织了一下语言,再看向吴氏,道:“奶,孙儿见爷爷,还有大伯二伯这几日挖地这么辛苦,只以为爹爹买肉回来就是想给他们补补身子的,所以就帮忙煮了。” 众人:这娃儿可真懂事啊! 林远槐和林远柏:他们以后得多跟狗子弟弟学学,这样可以少挨揍。 …… 第二日,依旧和昨日差不多的时辰,林三柱坐上了去往镇上的牛车。 今日背着的包裹可比昨日要大了不少,这不,昨晚打包时,冯氏特地给多加了层包袱皮,免得到时不小心散开,而弄脏了绣品,毕竟这里可是五两多银子呢。 是的,昨晚吃过晚饭后,一家人已经把剩下的绣品还能卖多少银子给算出来了。 四十六个笔袋,五十二哥扇套,三十六只钱袋,还有二十五个荷包和二十二方帕子,再加上二十双鞋垫。 一共还有五两三钱又六十文的进账。 吴氏只差拎着林三柱的耳朵再三嘱咐了,要是明日再乱花银子,小心回来老娘收拾你。 林三柱连连摇头,他保证不乱花,“娘,明日是不是就要分银子了啊?” 吴氏翻了个白眼,转身,给林三柱一个后背,懒得搭理这掉进钱眼里的糟心玩意。 等林三柱到达书肆时,高掌柜已经在候着了,看到林三柱过来,忙连人带货引进了后堂,接着就迫不及待看起绣品来。 嗯,不错,等高掌柜看到又多了许多新鲜字样后,忍不住连连点头。 昨日他把绣品摆出来后,立马就卖了三只笔袋、五个扇套,荷包和钱袋也开张了,还有他以为肯定不好销的鞋垫,居然一口气卖出去了六双,而那位买了鞋垫的书生,还一个劲的打听有没有其他寓意好的,若有的话,他还想再买。 且在这些绣品的带动下,店里文房的生意也好上了不少,光是昨日一天,就收了二十多两银子,都抵得过先前两三天的进账了。 看着摆得满桌的绣品,高掌柜心想,自己是一股脑全摆出来卖好呢,还是细水长流,每日摆个十来件出来。 点清了货,结好了账,高掌柜邀林三柱坐下来喝茶,“林老弟,日后家中又有绣品做好,尽管送过来就是。” 林三柱点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 其实,林三柱本还想提一提签长期供货契约的事,可都说上赶子的不是买卖,既然高掌柜还没这个想法,说明人家有自己考量,他还是等上一段时间再说吧。 至于为啥要等上一段时间,因为林三柱有预感,他可以肯定,不出几天,镇上就会有人模仿他家绣品,毕竟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会做绣活的人,基本都能学个九成九。 最主要的就是,模仿的人多了,绣品的卖价肯定要往下降,想来高掌柜也正是明白这点,才没提出进一步合作的想法。 林三柱准备等下回家就与爹娘说一说这事,再让媳妇和嫂子她们快来镇上把绣线和布料准备起来,得趁着现下还能有个好价格的时候,再赶一批绣品出来。 想到卖柿子那会儿,大哥二哥挑着担子起早贪黑,一连奔波半个多月,也只得了一两多银子的收入,相比之下,做绣活可挣的多多了,若是错过,实在可惜。 想到这里,林三柱没多逗留,出了书肆,就快步往南门大街走去,林冬的牛车停在南门街口,这会儿过去,正好能赶上晌午回村的这趟。 …… 第25章 分银子 今日被悠闲在家的父子三人,实在有些不太适应,这不,在家里来回晃荡几圈后,又往地里去了,只不过这次没扛上锄头,剩下的十亩地都雇牛犁了,他们要是再扛着锄头过去,不是吃饱了撑得慌吗。 “爹,儿子咋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呢?”才出了院门,林二柱就忍不住开口说道。 林大柱也点点头,“儿子也觉得心里的大石头好像放下了。” 看了看两个黑瘦的儿子,老林头有些心疼,正月里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这下又回去了,唉,这几日的农活确实累人啊。 其实,老林头也想说自己心里舒坦多了。 能不舒坦吗,雇了牛,不说省下了不少力气,就是速度也快上了许多。 而速度才是最紧要的,农时不等人,若是错过了,就会影响了庄稼的收成。 所以,前几日,大家的心弦都是紧着的,下田翻地时,更是不敢多歇上一歇。 就像大儿子,年前摘柿子时,摔伤的腰都没好全呢,让他在家里歇着,可老大怎么都不听,依旧日日下地轮锄头挖地。 还有老三,这么一个爱躲懒的人,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也是一改先前的懒样,轮着锄头使着全力。 老林头知道,儿子们之所以这样上心,就是因为怕耽误了播种的时候。 可现下,老林头看了看身旁的大儿子,以及走在前头的二儿子,还有他自己,全都是一副难得的悠闲,再不用担心,会因来不及把地翻出来,而赶不上播种,继而欠收了粮食,让家人挨饿。 “爹,您看咱家的地,好像已经开始耕了!” 林二柱大喜,边说边加快了脚步,林大柱紧随其后,也快步往自家田地走去。 而老林头,则收住了脚步,抬头朝前望去。 只见,离山脚不远的田里,一头大水牛低着头,使劲往前拉着犁,而跟在它身后的,是林夏,正一手执着鞭,一手扶着耙,时不时还有叱喝声传来。 再看自家的地,已经犁出了一小半,可真是快啊。 …… 今日的吴氏特别爽气,一大早就舀出两碗黄豆泡了水,说是炖猪脚吃。 一听晚饭能吃上黄豆炖猪脚,可把几个小的兴奋坏了,虽昨晚已经吃了猪肉,可好吃的东西哪里会嫌多啊,他们可是巴不得能天天都吃肉呢。 小娃儿高兴,当娘的自然也开心,特别是在看到自家孩子较先前红润了许多的脸色后,妯娌三人觉得,前些天赶绣活的累也没啥了。 林三柱是未时到的家,才进院门,就闻到了浓浓的肉香,看来老娘也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这是准备炖猪蹄庆贺庆贺呢。 林三柱刚想开口喊上一嘴“娘我回来了”,就见他娘已经快步从屋里出来了,就好像一直都在等着他似的。 看到他娘手里还拿着扫炕灰的笤帚,没乱花银子的林三柱自然不惧,这不,几个快步跑到吴氏跟前,满脸是笑道,“娘,您看这是啥?” 说罢,就把今日卖绣品的银子全掏了出来。 吴氏一笤帚拍了过去,“你个糟心玩意,院门还开着呢,你就显摆出来啦。” 拍完,没等林三柱回过神来,吴氏就一把扯过他的耳朵往屋里去。 闻声而来的林远枫则赶紧把院门关上了,并叮嘱几个弟弟妹妹,往后记得一定要随手关门,如今家里可做着营生呢,若被别人瞧了去,日后就没有猪肉和猪蹄吃了。 几个娃儿点头如捣蒜,觉得再没有比没肉吃更可怕的事了。 这样的后果就是,等林远秋背着书袋回家时,若光敲门不喊上几句的话,就压根没人搭理。 林远秋正纳闷,难道这会儿家里人都出去了?结果很快就听到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远柏趴着门缝使劲往外瞧,想着应该就是狗子弟弟没错了,“狗子弟弟,是你吗?” 林远秋点头,“四哥快开门,我下学回来了。” 话刚落音,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半扇,然后林远槐和林远秋探出了脑袋来,“狗子弟弟,没人跟着你吧?” 林远秋懵圈,“没有啊。” “那进来吧。” 林远槐和林远柏一左一右把门打开,等云里雾里的林远秋走进来后,两人“啪”的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 插好了门闩,林远槐对林远秋说道:“大哥说了,往后咱们都得记得把门关上,不然咱家挣钱的本事被人学了去,以后就没肉吃了。” 林远柏连连点头,“对对对,大哥让我们以后跟牛蛋他们玩归玩,可千万不能把家里挣钱的事说出去,狗子弟弟,你在学堂也不要说哈。” 林远秋点头,他自然不会往外说。 这年头,谁家有个挣钱的法子不是藏着捂着的,大堂哥这样叮嘱很正常。 林远秋准备待会儿也和两个妹妹说说,两个小丫头在村里也有好几个玩伴呢,到时可别说漏了嘴。 吃过了晚饭,兄弟三人和自己媳妇一起去了爹娘屋里,既然绣品都卖完了,接下来自然是分银子了。 吴氏早在心里打算好了,看到儿子儿媳过来后,就把装着银钱的樟木盒抱了出来,然后老大先来,吴氏拎出五串铜钱,每串一百文,五串就是五百文,递给了周氏。而后是老二,给的也是五串铜钱,接着是老三,同样也是五百文。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7节 吴氏虽嘴里说着分给老大老二老三,可拿出了的铜板,却全都递到了三个儿媳手上。 这意思很明显,那就是各房的银钱都交由儿媳收着。 吴氏也是潜移默化,毕竟这么多年来,她和老林头之间,保管着银钱的,一直都是她。 所以吴氏认为,把银钱交给儿媳妇保管,实在太正常不过。 而林大柱三兄弟也觉得挺正常,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在三人的心里,媳妇本就该和他们老娘一样,掌管着房里的银钱。 最后吴氏又拿了一小串铜板出来,递给周氏道,“喏,这里有四十文,是给春梅的。” 这次大孙女也帮着做了不少绣活,自己这个当奶的,总不能让她吃亏。 再说,大孙女今年都十三了,别家像她这般大的姑娘,正是最爱俏爱打扮的时候,可春梅呢,连朵像样的头花都没有,自己给的这些银钱,也算是给大孙女买几朵头花戴吧。 “诶诶!”周氏双手接过,“我替春梅谢谢娘了!” 说着,已是喜得见牙不见眼了。 而各抱着五大串铜钱的刘氏和冯氏,也和周氏一样,也是满心满脸的喜悦。 妯娌三人会这么激动实属正常,毕竟自打她们出生到现在,还是头一回有了这么多属于自己的银钱,所以,能不兴奋嘛。 更何况,她们也实在没想到婆婆会给这么多。 这不,就在昨日,妯娌三人还在私下对婆婆能给多少银钱做过猜测呢,以为能有个一、两百文就顶天了,毕竟她们做绣活时,家里的饭菜可都是婆婆接手去做的,更别说地里的活计,基本都没怎么去过。 所以,她们这也算丢开家务和农活,一门心思扑在给自己挣私房上了。 捧着冰冷却能让自己火热的铜钱,妯娌三人在心中感慨,她们婆婆虽动不动就轮扫把,可待儿媳妇的心,是真真的好! 妯娌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下已有决定,这次上街,她们一定要把那软糯香甜的栗子糕,买回来给婆婆尝尝,对了,还有松子糖,也买给婆婆吃。 分好了银子,接下来就是商议继续做绣活的事了,考虑到旁人肯定会有样学样,林三柱提议,这次买的布料和颜色,尽量不要和上回相同。 这也是林三柱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布料和颜色上的不同,与旁人跟风的绣品,也算有了区别,想来做出的绣品,应该会好卖吧。 吴氏把一两银子递给了周氏,道,“明日你们三妯娌就去镇上,咱们快些把绣布绣线买回来,也好早点把绣活做出来。” 老林头点头,刚刚老三的意思他也听明白了,所以,要想第二批绣活也能卖上好价钱,动作必须得快。 第二日,妯娌三人都顶着黑眼圈出了门,至于为何有黑眼圈,也实在好理解,就像林三柱说的,他们这算是穷人乍富,所以整晚翻着烙饼也正常。 到了镇上后,三人就先去了金氏绣坊,而后把店里剩下的黑色绣线全部买了下来,说是全部,其实也没有多少,毕竟上次她们就已经买了一大半了。 许是才过了两日,加上卖的绣品又在书肆,所以金掌柜还不知道镇上出了带字的绣品,也所以,绣线还是依着先前的价格,十五文一捆。 且金掌柜还有些纳闷,这几位妇人做的到底是啥绣活,上回买去的这么多绣线难道都用光啦? “大嫂,三弟妹,咱们要不要去别的绣坊看看,趁着现下黑绣线还未涨价,咱们先去买些回来屯着。”才出了绣坊的门,刘氏就迫不及待的说道。 刘氏还想说的是,如果她们多买点,那么别人能买到的就少了,毕竟黑色绣线本就买的人少,想来各绣坊的存货也不多。 如此的话,那些跟风的人一时买不到绣线,肯定会慢了进程。 周氏和冯氏也想到了这点,于是妯娌三人马不停蹄,把另外三家绣坊走了个遍,只是这几家绣坊的黑色绣线并不多,全部买下来,也抵不上一半金氏绣坊买来的量。 不过绣这批绣品倒是足够了。 绣线买好后,三人又去了布庄,挑的绣布都是林三柱强调的不同料子,还有不同的颜色。 买好了这些,妯娌三人也没继续逛的心思,话说,她们还急着回去裁料子做绣活呢。 于是三人匆匆去了一趟点心铺,买了给公婆吃的栗子糕和松子糖后,就坐上了回村的牛车。 之后裁料子,缠丝线,继续做绣品,自不必提。 …… 花了二十多天,林远秋的《大学》手抄本终于抄完工了。 说来这抄写速度也真够慢的,只是有啥办法呢,每日要上族学的他,也只能挑在下学之后,趁着天还没黑前,抄上一小段儿。 加上繁体字,比划又多,所以这一抄就是二十多天了。 让娘亲帮他把书装订好后,林远秋就提笔在次页上写下了自己的大名,林远秋三个字。 其实林远秋一直有个疑惑,怎么几个堂哥的名字都是一棵树,像“枫”“松”“槐”“柏”,只有他的名字,是一个与树毫无相关的“秋”字。 为了解惑,林远秋还特地问了便宜爹。 可一向与儿子无话不谈的林三柱,只告诉他这名字是族长起的后,其他的就没多说了。 所以林远秋不知道的是,当时族长给原身起的是一个“槡”字,全名林远槡。 之所以现在没叫这个名字,还是因为林三柱越琢磨越不喜欢的缘故,所以走到半道上,就又跑回去让族长帮着改了。 而把“槡”字改成“秋”,是林三柱自己提的议,自家儿子在秋月里出生,所以用“秋”字正合适。 至于为何不喜欢这个“槡”字,林三柱对谁都没说。 …… 第26章 由来 林氏族人大多都不识字,是以,每回有哪家添了丁,都会挑在满月之日,去求族长帮着起个名字。 林三柱记得清楚,那日自家娃儿也正满月,于是就提了他娘给准备的点心,去了族长家里。 林大柱林二柱的几个儿子都是族长给起的,族长自然知道他们的名字都和树字有关,想过之后,他就提笔写下一个“槡”字,槡同桑,桑树,也是树的一种,跟几个堂兄的名字倒也匹配。 林三柱也没多想,谢过族长后,就拿着写着名字的纸兴冲冲的往家走,边走边还在嘴里反复念着新起的名字,林远槡,林远槡,槡儿,槡儿…… 可念着念着,林三柱突然停下了脚步,槡儿,丧儿? 眼前浮现出两张逝去的小脸,林三柱忍不住连连摇头,这名字,他绝对不能要。 这样想着,林三柱立马就想把手上的纸撕了,然后自己重新给儿子起一个得了。 可马上他就想起,族长起的名字可是要入族谱的,如果不去改过来的话,那族谱上肯定还是林远槡的名字,所以自己一定得去把名字改了。 只是,这可是族长,他总不能直接跑过去跟人家说,你起的名字听着实在不好,麻烦给我换一个。 自己真要这样做的话,肯定会把人给得罪了。 不过林三柱的脑袋瓜好使,很快就让他想出了好法子。 于是,见四下无人的林三柱,当下就往地上一躺,然后来回滚上几圈,接着就一瘸一拐的找族长去了。 听林三柱说摔了跤,族长心里还纳闷,摔跤你去找大夫啊,来找他做啥,难道我还能给你看腿不成。 林三柱把手里的纸往前一递,“族叔,侄儿在想,是不是这名字福气太大,侄儿压不住啊,您看,刚刚侄儿就这样走着走着,结果‘吧唧’一下就摔了个大跟头,一点预兆都没有……” 族长还是头一回听说,自己起的名字福气太大,害人摔跤的事,不过既然人家有忌讳,那就换一个吧。 只是有摔跤的情况在前,再起名字时就有了顾虑。 加上族长当年也只念过一年半的书,本就学识不丰,所以一时居然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字来。 而林三柱,真是巴不得对方再也想不出来了,刚刚族长又是“桃”又是“杉”的,听听都可怕,他还是快点自己来一个吧。 林三柱也不磨叽,他家宝贝出生在秋月,就干脆起个“秋”字吧。 林三柱这一开口,倒是解了林族长的尴尬,当下拿过纸笔,就把“林远秋”三个字给写了下来。 如此,儿子的名字便算起好了。 只是,心有余悸的人,哪怕此刻换了名字,心里的害怕也不是一时就能消除的。 于是,一个叫狗子的小名,就在林三柱回家的路上产生了。 都说贱名好养活,自家狗子肯定会平安长成的。 只是林三柱肯定想不到,那个曾经被起名为林远槡的孩子,最终还是离开了他。 接着一个叫林远秋的现代人,还真的成了他的儿子。 所以,这一切,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 这一批的绣活,林三柱并没有像先前那样,等全做好了再卖,而是隔上三五天,就会去镇上给高掌柜送一回货。 在送到第四回 时,和他预料的一样,同样的绣品就开始在镇上出现了,且还是大批量的出现。 而与高掌柜同在一条街上的多家书肆里,也跟着卖起各种绣品来,笔袋,扇套,钱袋,荷包,帕子,就连鞋垫也都有。 可让高掌柜奇怪的是,他家书肆绣品的生意居然没差上多少,依旧人来人往,每天都能卖上十来样。 分析过后,高掌柜觉得物以稀为贵的原因很大,因为林兄弟送过来的绣品,不管在布料和颜色上,都与别家不同,如此,自然吸引了不少学子过来。 还有就是绣品上字样的不同,这次的绣品又多了许多新的字样,像“自强不息”“高山仰止”“海纳百川”“奋发图强”“大方无隅”这些,先前的绣品上都是没有的。 这是林远秋在写绣品的字样时,特地增加出来的,当时也是抱着创新的想法。 也正因为与众不同,所以这次的绣品价格并没往下变动,高掌柜依旧按着原先的价,给林三柱结的账。 让林三柱没想到的是,这次高掌柜居然主动提出了签供货契约的事,时间一年,不过绣品价格要比现在要低一些,比如原先三十文一只的扇套,契约价是二十二文,笔袋和钱袋也是二十二文,其余那些帕子荷包啥的,也都或多或少往下减了价。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毕竟照眼下这情形,日后跟风的绣品会越来越多,再想把价格往高了卖,基本不太可能。 按理来说,这样的市场情况,签供货契约根本没有必要,可先前不是说了嘛,高掌柜的东家在县城还有一家书肆开着,而这两批绣品的大头都送到了县城书肆,那边的掌柜见不但绣品卖的好,还带动了其他文房的生意,便与东家说了此事,这让东家就有了签下契约稳定货源的想法,所以就把这事安排给了高掌柜。 绣品往下调了价,高掌柜自然担心林三柱会不同意,可在他看来,这样的供货契约不签实在可惜,虽只有一年,可若是生意好的话,每个月挣上个四、五两,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更何况,有了契约在手,林兄弟家里的绣活就不愁销路了。 高掌柜也是穷过来的人,自然知道四、五两银子对穷苦人家意味着什么。 当下便与林三柱说起了签下契约的好处来。 林三柱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是大好事一桩,况且契约上的定价,也比他预想的要高出不少,他肯定答应啊。 只是林三柱大字不识一个,签契约可容不得马虎,而自家识字的只有狗子,于是他就和高掌柜约了明日再过来签契约的事。 所以,第二日,高掌柜就见到了自己在心里形容了好多遍的人。 只是,眼前的孩童跟他先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首先是年龄,林兄弟也有三十多岁了,在高掌柜看来,他的长子怎么也得十一、二岁了吧,结果人家还只是小稚童一个。 然后是气度,对,就是气度。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8节 高掌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一个六岁小童身上,看到了气度。 虽衣着补丁,身量不高,可这大大方方的言谈举止,哪像一个农家的娃啊。 只是不知这孩子念书怎样,高掌柜觉得,若有好的学识匹配,这娃日后指定会有出息。 想到这里,高掌柜又看了看林三柱,要不是两人的眉毛鼻子如同模子里刻出来的,很难相信这两人是父子俩。 林远秋要是知道高掌柜对自己的评价有这么高的话,此时他抬着的肩膀,肯定会稍微往下松一松,因为老这样一本正经坐着,实在累的慌。 天知道,从昨晚知道要过来帮着签契约开始,林远秋就在心里给自己各种排练了,首先得让人觉得自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然后得看清楚契约上的条条款款,务必不要被人给坑了。 可等林远秋把契约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后,才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不,明明白白的绣品数量,清清楚楚的绣品价格,还有每月的交货日期,以及绣布和绣线的材料约定,所以有啥可不放心的。 高掌柜找来知见人,是一名老童生,在看过两份契约后,老童生就在三张契约上头各写下一个“同”字,意思这三份契约内容相同,没有差别。 之后,林远秋便在契约上写下了林三柱的名字,然后林三柱在自己的名字上摁了指印,这样契约就签好了,一式三份,除了高掌柜和林三柱一人一份外,另一份得送到县衙书吏那里备案,而备案的花销,则由双方一起承担。 林远秋觉得,这备案的做法挺好,倒是能少了许多纷争。 与高掌柜告辞后,林三柱便心情极佳的领着儿子往昌平街去,“走,爹带你吃馄饨去!” 林三柱摸了摸钱袋,鼓鼓的,今日出来时,媳妇可是给了他三十文呢。 一听吃馄饨,林远秋准备立马回村的心就有些犹豫,今日他是和夫子请了假出来的,原本想着签了契约就赶回去的。 可现下, 他还从没吃过古代的馄饨呢,要不吃了馄饨再回去? …… 有了供货契约,林家人就心定了许多,吴氏也不用再愁做出的绣品,会剩在家里而折了本钱。 耕好的地撒下了稻种,接着慢慢的长出了苗。 这期间,林大柱和林三柱拿着二两银子去了趟县里,买了不少绣线和绣布回来。 虽两人花了六十多文的车费,可不说县城的布料种类繁多,就是同样的料子,县城也比镇上卖的便宜,所以,去上一趟,还是相当划算的。 自打有了上次林远枫的叮嘱,如今几个小的进出家里,都会记得把院门给带上,且这刺绣的活计又不用大铺张,是以,哪怕真有人上家来,也不知道林家正做着卖绣品的营生。 每次从高掌柜那里结账回来后,吴氏都会给三个儿子各分上一份,这不,如今冯氏手上已经有近一千枚的铜板存着了。 冯氏还特地买了只木盒装着,抱在手里沉沉的,让人很有满足感。 虽手头宽裕些了,可林远秋依旧没有买书的打算,上回他去书肆时,特地打听了四书的价格,就纸张最普通的那款,单本买也得两百多文,整套下来一两多银子,这价格实在太吓人,他还是接着自己抄吧,反正家里还有现成的白纸。 所以这段时间,林远秋已经开始抄中庸了,还是问王夫子借的书,依旧每天下学后抄上一会儿,练字的同时又加强了繁体字比划的记忆。 等稻苗长到一尺多长的时候,林远枫迎来了十五岁的生辰。 大孙子的生日自然要好好庆贺一番,这不,除了煮长寿面,吴氏还买了三斤猪肉,而后又杀了一只鸡,一家人美美的吃了一顿。 生辰过后,周氏就开始张罗给大儿子说亲的事,如今家里有了卖绣品的收成,吴氏自是不用再担心说上亲事后的一应花销了。 时下小伙子娶妻姑娘家嫁人,大多都会找媒婆帮着牵线搭桥,周氏也不例外,给张媒婆送上两包点心,拜托了她之后,就安心在家等着媒婆上门说好事了。 本以为一切都能顺顺利利的,哪知,接下来发生的事,差点让周氏急白了头。 …… 第27章 流言 才是清晨,屋后柿子树上的知了就开始“知知知”的叫个不停,林远秋摸了摸紧挨着席子的后背,湿津津的,全是汗。 这也是林远秋来到这里后,更喜欢冬天的原因,毕竟冬天冷了,只要关好窗户,烧上炕,然后往被子里一窝,就能睡个好觉。 可现下,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先不说晚上开着窗户睡,能招来成群的蚊子,就是这小小的窗户全都打开了,也灌不进来多少风啊,何况这会儿还没风呢。 转头看了看离自己一米来远的两个妹妹,小鼻头上也全是汗,小刘海已经粘在了额头上,可见这会儿有多热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两个小姑娘此时呼吸匀称,睡的正香。 林远秋看到两人头上还戴着红色的小头花,这是前日他娘去镇上时,给她们买回来的,两个妹妹戴上后就没舍得摘下来,这不,连睡觉都戴着了。 虽说春燕和春草是双胞胎,可两人长得一点都不像,春燕像冯氏多一点,而春草却像了吴氏,也就是像了林三柱。 林远秋知道,双胞胎分同卵双胞胎和异卵双胞胎,而春燕和春草就是长得不像的异卵双胞胎,这样的双胞胎也有生出龙凤胎的几率,而同卵双胞胎只能生出同性别的孩子,别问林远秋为何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因为在前世,他和弟弟就是一对异卵双胞胎,两人长得也不像,林远秋记得,他的爸爸妈妈经常念叨,常常会说当初要是生了一对龙凤胎就好了,这样的话,他们就会有一个宝贝女儿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就不敢接着往下想了,怕又牵起对前世父母亲人的思念。 唉,既然无力改变,自己应该学会放下才对,而后好好经营这辈子的人生。 就像自己在心里一直期盼父母亲人都平安一样,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穿好衣服下了炕,林远秋走到两个妹妹面前,然后掏出布帕,轻轻帮两人把脸上的汗给擦了,这样妹妹们睡着也能舒服一些。 许是怕不方便,自从天热之后,林三柱跟冯氏就睡到隔壁间去了,那里有张用木板搭成的床,夫妻俩睡着刚刚好。 所以这边炕上睡着的只有林远秋兄妹三人,也所以,林远秋发现,自己越来越有往老妈子方向发展的趋势。 这不,蚊子嗡嗡响的时候,他就担心两个妹妹会不会被蚊子咬了。开着窗户没风吹进来时,他就会担心妹妹们会不会太热,可要是进来的风太大了,他又要担心妹妹们会不会受凉。 唉,真真是操碎了心。 不过,林远秋也不发愁自己会因照顾妹妹而影响了睡觉,因为所有的不放心,在他闭眼睡着之后,就啥啥都不知了。 毕竟他还是个小孩童的身体,就算有再多老妈子的心,也会被婴儿般的好睡眠打碎。 背上书袋,林远秋就准备往族学去。 因着天热,王夫子也一改先前的作息,晨读课比原来提早了一刻钟,然后增加了午饭后的午休时间,而后每天下学要比冬日晚上两刻钟。 夏日天黑的晚,每天放学回家时,也只是日头偏西,天还得一个多时辰才能完全黑下来。 趁着这段时间,林远秋会继续拿书出来抄,如今虽然点油灯自由了,可林远秋还是不适应昏黄的火光,总觉得时间久了会伤了眼睛,害怕到时成了个近视眼,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他还是乖乖的选择自然光吧。 轻轻打开房门,而后又转身轻轻把门带上,才跨出几步,就看到大伯娘已经坐在房门口绣上鞋垫了,林远秋轻声打招呼,“大伯娘早。” 见是小侄儿,周氏忙笑道,“诶,早早早,远秋你又去念学了啦。” 这段时日,周氏可谓是神清气爽,几乎每天都是乐滋滋的,用她和两妯娌说的话,那就是袋里有了银钱不说,大儿子也马上就会说上亲事,如今这日子可是越过越有盼头了,她能不开心吗。 所以,这段时日,周氏对做绣品的事更加上了心,这不,天刚亮呢,她就坐在房门口一针一针的绣上了。 见小侄儿背着书袋往院门处走,周氏突然想起了什么,忙起身朝林远秋说道,“远秋你等等,大伯娘给你拿块点心去,老这么空着肚子去上早课可不行。” 说罢,就匆匆往屋里去。 虽然待会儿就回来吃早饭,可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也是好的。 林远秋正想开口说大伯娘不用了,却见周氏已经拿着一个小油纸包出来了。 “喏,给你,先吃两块点心垫垫肚子,待会儿就有力气嚎了。” 听大伯娘把背书说成嚎,林远秋忍不住想笑,双手接过点心后,跟周氏道谢,“谢谢大伯娘!” 周氏笑道:“谢啥,现在就快吃,不然待会儿被夫子逮到,可要挨手心板的。” 嗯嗯,林远秋点头,边往外走边就把油纸包打了开来,是两块芙蓉糕,是他爱吃的。 林远秋捡起一块放进嘴里,嗯,松软香甜,与前世的沙琪玛有些像。 想起刚刚大伯娘爽朗的笑脸,林远秋忍不住感叹,果然思想包袱是最可怕的,记得自己刚刚穿过来的那会儿,很难在大伯娘脸上看到笑,就算是有,那也是不舒展的。 可现下,没了“发愁大儿子找不到媳妇”的这个思想包袱,大伯娘整个人立马开朗了不少,妯娌三人凑在一起时,经常能听到大伯娘哈哈大笑的嗓门。 且不单单是大伯娘,林远秋觉得,自从有了绣活的进项后,家里所有大人,都一改先前的愁容,全都有了生活的奔头。 而小娃儿们,不管有钱没钱,从来都是开心快乐的。 …… 这日,从王夫子处借书回来后,林远秋就快步往家里走。 中庸已经完工,接下来他得抓紧时间把论语抄出来,论语之后还有孟子,等四书全抄好了,林远秋准备再继续手抄五经。 虽爹爹告诉他,已经给他攒下二两多的读书银子,让他尽管去买书就是了,可林远秋还是没舍得买。 反正自己抽的出抄书的时间,没必要浪费银钱。 何况,林远秋知道,科举考试所需的花费绝不是个小数目,往后花银子的地方肯定很多,所以,能节省的地方,自己还是得节省。 林远秋突然想起前世姥爷说过的一句话,姥爷说,过日子该节省的地方就得节省,作为孩子,不浪费就是替家里挣钱了。 所以,此时自己省下买书的银子,应该也算替自己将来的科举考试攒钱吧? 越想越觉得这话很有道理,这也让林远秋更有了干劲,他摸了摸书袋里的书,准备一回家,就开始磨墨抄书。 这样想着,林远秋又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只是,今日的抄书计划注定是不能成了。 因为等林远秋兴冲冲推开院门时,就听到有呜呜的大哭声从堂屋传来,他一时愣怔,这是怎么了? 等反应过来后,他赶忙往堂屋跑去,等跑到门口后,就看到大伯娘正坐在地上,边哭边不停的抹着眼里的泪,而他娘冯氏和二伯娘,就靠在大伯娘的边上,两人低着头不说话。 再看爷奶,还有他爹和大伯二伯,几人都坐在凳上,脸上都是说不出的愤怒。 林远秋正想进门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就听他奶开口骂到,“你们大嫂发疯也就算了,你俩不帮忙拉着,居然也朝人动起手来了,嫌事闹得不够大是不是?” 他奶这是在骂娘和二伯娘? 果然,林远秋看到二伯娘的头低的更低了。 然后就听他娘不服气道,“谁让她抓大嫂头发的。” 刘氏一听这话,忙抬头接上一句,“就是,她还踢了大嫂一脚呢。” 吴氏气结,“你俩有没有脑子,人家可是走东家串西家的媒婆,今日你们三人把她给打了,往后咱们家的孩子还要不要说亲了!” 一听这话,周氏更加崩溃,“娘,儿媳实在忍不住啊,呜呜呜,她居然给枫儿说了个哑巴,娘,这不是欺负我的枫儿吗,呜呜呜……我的枫儿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凭什么要让她这般糟践,呜呜呜……” 吴氏也是老泪纵横,枫儿可是她的宝贝大孙子啊,该死的张媒婆,算她跑的快,不然自己保证一扫把呼死她。 “别哭!”吴氏一抹满脸的泪,“有啥好哭的,咱家远枫的好媳妇还在后头呢!” 可话刚说完,吴氏就再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看到老娘大哭,林三柱心疼坏了,蹭的一下站起身,“娘,您哭啥,咱这边又不止她一个媒婆,娘您别哭,儿子明天就找别家媒婆去,没他张屠夫,咱照样不用吃带毛的猪!”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9节 听到这里,林远秋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原由,想了想,他去了大房,想去看看大堂哥怎样了,结果却没找到人。 大堂姐在,眼睛红红的,看来刚刚也哭过了,见状,林远秋便上前打听起今天的事情来。 春梅也没有隐瞒,在她看来,小堂弟早慧,许是能想出好法子也不一定。 于是便一五一十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今日张媒婆说的这户人家,就在离小高山村不远的连下村,姑娘家比林远枫大了三岁,今年十八。 张媒婆说,这就叫作女大三抱金砖,好着呢,又说人家姑娘虽不会说话,可家务活样样都拿手,非但如此,张媒婆还说,若是亲事能成的话,届时女方保证陪二两银子的嫁妆过来。 只是任张媒婆说成一朵花,周氏的头还是摇成了拨浪鼓,她怎么可能答应,真要这么好的话,那姑娘也不会一直拖到十八了还没说上人家。 其实周氏很想开口骂上张媒婆一顿,自家好好一个大小伙儿,手脚也俱全,凭啥要给说个哑巴媳妇,这不是欺负人吗。 可想到日后自己还有求于人,周氏只能强压住内心的愤怒。 哪知周氏没发飙,张媒婆却生起气来,要说她今日之所以会上门,还是收了女方给的一百文辛苦钱,并说事成之后,会再给一百文答谢。 两百文的谢礼可不算少了,张媒婆自然就上了心。 于是她把自己手头上,托她保媒的十几户男方家,都一一琢磨了个遍,吃不上饭的不考虑,家境好的肯定看不上人家,所以也不考虑。 最后张媒婆发现,只有林家最合适,对女方家来说,林家虽然家境差,可饭还是能吃饱的,再说到时陪嫁二两银子过去,闺女的日子过得肯定也不会差。 而以林家的家境,女方有这么多的嫁妆,应该求之不得吧,何况在张媒婆看来,媳妇不会说话怕啥,能生娃不就行了,想来林家肯定不会嫌弃的。 于是自觉十拿九稳的张媒婆,就兴冲冲的上门来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周氏居然不同意。 这林家也太挑了吧! 张媒婆心中实在不悦,气呼呼道,“结亲都讲究门当户对,这会儿正有与你们合适的人家,若是看不中的话,日后想要再找与你们家匹配的,怕就难了。” 听她左一句合适右一句匹配,气得周氏终于忍不住开口骂了起来。 张媒婆哪受过这种气啊,加上今日两百文没挣到手,心中正不爽呢,当下就朝周氏的头发一把抓了过去。 见状,一旁的冯氏不干了,吵归吵,你动手干嘛,忙冲上去帮忙了,接着刘氏也上去了…… 等吴氏从外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张媒婆披头散发往外冲的一幕。 而她的三个儿媳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是头发散了,就是脸被抓了。 吴氏火起,“三打一都打不过,脸皮都丢到八十里地去了!” 可转念,吴氏想起,现在可不是关心打架输赢的时候,这媒婆哪里是能轻易得罪的,自家还有好几个孙子孙女呢。 特别是大孙子,可千万不要被影响到往后的说亲。 只是怎么可能不影响呢,那张媒婆和近边的另两个媒婆也都是熟识,也不知她是怎么跟人家说的,反正等彻夜未眠的周氏,第二日提着点心去拜托她们帮忙说亲时,都被回绝了。 最后,周氏只能失魂落魄的回了家。 才过了两日,村里便有流言传了开来,都说林大贵家挑孙媳眼光太高,女方家有二两银子的陪嫁都嫌少,真真是掉进钱眼里了,也不看看自家是副什么光景。 这样一传,原本想和吴氏说一说亲戚家闺女的几个妇人,这下也歇了心思,人家连二两银子的嫁妆都嫌少,她们那穷的都快吃不上饭的亲戚,肯定更看不上眼了。 只是她们真没想到啊,吴氏自家都穷的叮当响呢,挑起孙媳来却心比天高,难不成还想巴着孙媳的嫁妆养全家?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出几天,流言就被传到周边几个村去了。 这下,林远枫说亲的事,显而易见的困难了起来。 周氏急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嘴里更是生出了不少燎泡。 早知道事情会被变成这样,那日她说什么都会忍着不发作的。 老林头跟吴氏也没别的法子,如今怕也只能等流言蜚语过去后,再提大孙子说亲的事了。 …… 这一日,背着书袋正准备去学堂的林远秋,就看到大堂哥挑着满满一担柴回来了。 这会儿辰时还没到呢,想来今日大堂哥又是天不亮就出了门。 从村里传出流言开始,原本性格开朗的林远枫,变得不爱说话了,每日只知一个劲的闷头活干,这不,一连十多天,都是天不亮就去后山砍柴了。 看到大堂哥清瘦了许多的脸,林远秋有些心疼,十五岁,这在现代还只是初中生的年纪,在这里却背负了沉重的心理负担。 “大哥,我想和你说说话。”林远秋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 见林远枫放下柴担看向自己,林远秋继续说道,“在我们的心里,大哥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大哥,我们都舍不得这么好的大哥被那些莫须有的流言所伤。” 林远枫眼眶渐渐红了起来,怕被小堂弟瞧见,他忙蹲下身,装作整理担子里的木柴,嘴里说道,“狗子还不快些去学堂,小心迟到了夫子打你手心。” 话毕,见身前之人还站着没动弹,一抬头,就看到小堂弟正眼巴巴的朝着他看,这是在等着他的答复吧,林远枫一阵脸红,“知道了知道了,大哥知道了!” 大房屋里,看到这一幕的周氏,眼里布满了泪。 吃过早饭,吴氏正想和老头子提一提给家里每人做件夏衫的事,就看到老大夫妻俩过来了,且大儿媳手里还捧着一个木匣子。 没等吴氏开口询问何事,就见周氏把木匣子打了开来,里头装着半匣子铜板。 “爹,娘,儿媳和相公商量好了,这些银钱就给狗子念书用,还有,往后绣活的分银也不用给我们了,全留给狗子念书吧!” …… 第28章 学识字 林大柱用力点着头,表示他也是这样想的。 不管狗子日后学习怎样,会不会有出息,可只要有个盼头,那就是好的。 对,就是盼头,自己现在最最需要的就是盼头。 林大柱觉得,这段时日是他最难熬的日子,比做最苦最累的徭役还要辛苦上百倍。 真的,他再也不想逢人就一次次解释流言的事情,再也不想听到有人说其实那桩亲事挺配你家的话,再也不想看到,那些明白事情原委后的人,朝自家投来的同情目光,因为,这样的目光,这么多年他们家从来没缺少过。 林大柱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反正打从心里,他再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因为,这个家不单单只有他们这些过来人,家里还有这么多的孩子呢,难道让孩子们也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同情目光中吗。 想起全族宴上林有志的风光,再想到小侄子日日早起用心念书的样子,以及族学奖励的那一卷厚厚的白纸,林大柱心想,自家完全可以放手搏一搏,不要求太多,哪怕小侄子能考上个童生,那么他们家的境况就会有了大大的改变。 于是,林大柱把自己的想法和周氏说了,而此时的周氏,正是最六神无主的时候,相公的话对她来说就是救命草,周氏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见媳妇满脸的期待,林大柱觉得有句话自己得事先说一下,免得日后生出龃龉,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是说如果,如果咱们银子花了,可狗子要是一直都没考上童生呢?” “怕啥!”周氏回答的毫不犹豫,“再差还能差过先前去,先前咱俩手头只有十几文呢。” 要不是三弟想出了绣品生意,哪来他们大房这些存银,对了,自己绣活的手艺还是三弟妹教的呢。 再想到三弟妹为了帮自己,被张媒婆抓破了皮的脸,还有二弟妹被扯乱的头发。 周氏觉得,这辈子有这么一对与自己亲如姐妹的妯娌,真是她周金香的好命了。 听到老大夫妻俩说的话,老林头心里一直拿不定的主意,终于决定了下来。 年前老林头心里就有了供小孙子念书的想法,特别是全族宴被安排到风口吃饭的那次,只是那会儿家里没多少存银,加上大孙子还要说亲。 等有了卖绣品的收入后,老林头在到底是供孙子念书,还是攒银子置办水田之间摇摆不定,老林头仔细算过了,按如今每月的进账,一年契约结束,卖绣品的收入能有四、五十两,到时买下六、七亩水田是肯定没问题的。 有了这几亩水田,一年的口粮就能多出不少,毕竟是自家的地,只要交了田税,剩下的粮食就全都是自己的,不像佃种的那些,一年忙到头,最后落进口袋里的,一半都没有。 有时候老林头会想,自己之所以会摇摆不定,应该还是对小孙子的学业没有信心吧,害怕原本可以买水田的银子,到时都打了水漂。 可此时,老林头决定啥都不去想了,自己种了几十年的地,也没见种出啥好光景来,反而年年都过的紧巴巴的。 老林头心想,如果自己不下决心试着变一变的话,那么以后,他的儿子孙子重孙子,还有后头的重重孙子,肯定都还是田里刨食的命。 所以,那买水田啥的,暂且放一边,家里还是先供狗子念书要紧。 “老大,去喊你二弟三弟过来。” 接着,老林头又对周氏说道,“你先把钱匣收起来,真要供狗子念书,也不会动用你们的私房,爹想好了,狗子念书的一应花销全由公中出。” 很快,林二柱和林三柱,还有刘氏冯氏都过来了。 老林头很快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那就是从今日开始,狗子念书的事就是全家的事,公中将拿出银子供狗子念书,包括族学三年后,再去镇上念私塾的一应花费,全都由公中出。 见大哥大嫂毫不犹豫的点头,林二柱和刘氏也跟着连连点头。 他俩当然没意见了,这段时日,林二柱夫妻俩也是满心气愤呢,自家大侄子好好说门亲事,居然被闹成这个样子,想当初大嫂拜托那张媒婆时,还是提了两包好点心去的,结果呢,现在被说成啥样了,那些人之所以会这样颠倒黑白的乱说,不就是觉得他们家好欺负吗。 林二柱是越想越气人,要不是他娘拉着,说往后家里几个孩子还要嫁人娶亲,实在闹不得,不然他早就把那死媒婆家的饭桌给掀了。 想到这里,林二柱用力点头,“爹,我们都听您的!” 就像他爹说的,就是冲着那些流言,他们家也得长些志气出来。 刘氏也跟着说道,“相公说的对,我们都听爹娘的,还有,娘,往后那卖绣活的银钱,就不用再分给我们了,全都攒着给狗子念书用吧。” 听了二弟跟二弟妹的话,林大柱有些激动,“对,都听爹娘的,咱们一家就是勒紧裤腰带,也要把狗子给供出来!” 老林头和吴氏也很激动,他俩虽没本事,可生出的几个娃儿都是个顶个的好。 想到几个娃儿,老林头和吴氏立马看向林三柱,老三都还没开口呢,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老三肯定也得表一表决心才行。 林大柱和林二柱也朝自己弟弟看了过来。 而此时的林三柱刚从震惊中回过了神,他心里纳闷,怎么好好的,家里突然要供狗子念书了呢。 再看大哥二哥,还有大嫂二嫂,全都是满眼的期盼。 林三柱当下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爹,娘,大哥,二哥,大嫂,二嫂,狗子念书的银子,还是由我们三房自己出吧。” 一听这话,屋里众人,包括冯氏都呆愣住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狗子嚷着要念书时,糟心玩意(三弟)(相公)不是一个劲的让家里掏银子供吗,咋这会儿又不答应了呢。 林三柱当然不答应了,看大哥二哥他们的激动模样,这是准备把祖坟冒青烟的重担交到自家狗子身上了? 这可不行,他家狗子可不来挑这个担子,到时花了家里老些银子,结果啥啥都没考中,还不得说他的狗子是败家玩意啊。 所以,还是不要了吧。 原先狗子说念书,林三柱也没觉得有多难,可自打和高掌柜打交道后,林三柱才知道,自己把科举考试想的太简单了,听高掌柜说,去年对面几家书院共一百二十多人去考县试,最后考中童生的也只有两人。 可见科举考试有多难了,林三柱觉得,虽他家狗子聪明,可其他念书的娃也不是傻子,为了保险起见,他家狗子念书的银子,还是由他这个当爹的自己来吧。 老林头皱眉,“你以为靠你那几个钱,狗子就能把书念出来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30节 林大柱也开口,“三弟,你还是听爹的吧,听说镇上私塾光一年的束脩就得四两多,这还不包括书本纸墨的开销,若是家里不帮衬,狗子想念下去怕是很难。” 林二柱也紧跟其后,“就是,现下族学不用交束脩,三弟肯定不觉得花销大,可满三年后,族学就不给上了,到时才是花银钱的时候呢。” 林三柱不吱声,这些开销他当然清楚,他早就跟高掌柜打听过了,除了大哥二哥说的这些,另外还有考试的路费和住宿,以及请廪生作保的银子,这些可都不便宜,若都要自己掏银子的话,他还真掏不出来,可是…… 没等林三柱可是出来,吴氏一笤帚扔了过来,“说,到底为啥!” 从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吴氏只一眼,就知道老三肚里还有话。 “娘,要是家里银子花光了,我家狗子啥都没考上咋办?” 啥叫银子花光了啥都没考上,你个乌鸦嘴,吴氏气得鞋都没穿,一把扯过林三柱的耳朵,“快说乌鸦嘴,呸呸呸!” 林三柱痛的龇牙咧嘴,可还不忘加上一句,“到时你们可别怪到我家狗子头上来哈。” 说完,还是忍不住“呸呸呸”了几下,才把自己的耳朵从他娘手里救了下来。 至此,由家里供林远秋念书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在得知这一决定后,林远秋突然有种进入体制内的感觉。 看着爷奶大伯他们眼中的期待,他并没当场表决心,说什么自己一定会用心读书,绝不辜负大家的期望云云。 在林远秋看来,嘴上说得再好听,都不如踏踏实实的把书给念好。 …… 和以往一样,每晚睡觉之前,林远秋都会背上一会儿书,这是他前世最喜欢用的背书法子,因为他发现,用这种方法背书,能很容易把所背的的内容记住。 担心孩子们偷偷玩火是每个家长的通性,这不冯氏也一样。等看到几个孩子都已上了炕,冯氏说了声早点睡觉后,便把油灯拿走了。 屋里顿时黑了下来。 小孩子都怕黑,春燕和春草赶紧闭上眼睛, “哥哥哥哥,快些背三字经给我们听!” “哥哥,燕儿想听人之初。” 居然还知道点菜了。 林远秋没有迟疑,清了清嗓子,开始背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背了没一会儿,就听到边上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林远秋忍不住想笑,心说,这三字经的催眠效果还挺好的嘛。 既然三字经的听众已经睡着,接下来就是自己的时间了,想着今日王夫子讲的课,林远秋逐字逐句分析起释义来。 …… 如今林三柱去镇上交货时,都会把林远枫给带上,用他的话说,大小伙子就得多出去走走,三叔像你这般大时,可是时常到镇上去见世面的。 吴氏听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明明四处闲逛偷懒,还非说得这么好听。 不过吴氏并没有揭穿,老三这是不想大侄子在家发呆,才想着带他出去分分心的。 林远枫适应的很快,跟着自家三叔去过两趟书肆后,就能与高掌柜说上一会儿话了,整个人也从一开始的胆怯、拘谨,渐渐变得自如、自信了起来。 这倒有些出乎林三柱的意料了。 看到满脸朝气,整个人开朗了不少的大侄子,林三柱心想,果然带他出来走走是对的。 不但如此,自看到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书肆伙计,能提笔写下所有绣品的名字和数量后,林远枫突然有了想识字的冲动。 大堂哥想认字,林远秋当然举双手赞成了,这不,制订好学习计划后,就让他娘用白纸订了一本本子,然后林远秋在每页纸上各写下五个字,一页纸就是一天的识字量,由浅入深,由易到难。 让人没想到的是,林远枫才学了一日,老林头就给他下了任务,那就是让家里的弟弟妹妹都跟着他学识字。 林远枫傻眼,他自己也才开始学好吗。 而林远柏和林远槐更加傻眼,他们捉知了不是捉的好好的吗,干嘛要学认字啊? 怎么办,真的一点都不想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时间进入九月,地里稻谷金灿灿的一片,马上就可以收割了。 趁着开镰之前,林三柱又去了趟书肆,下次再送货,恐怕就得稻谷归仓之后了。 高掌柜看着和店伙计一起清点绣品的林远枫,笑着问道,“林兄弟,你家大侄子说亲了没?” …… 第29章 相中 高掌柜只有两个儿子,没有闺女,所以这会儿说的是他弟弟家的闺女,今年一十五岁,正到了说亲的时候。 自去年起,高掌柜就把爹娘弟弟都从乡下接到了镇上,一家人算是住在了一起。 如今侄女到了说亲的年纪,他这个当大伯的自然会帮着留意。 那日林三柱带着大侄子到书肆送货过来时,高掌柜还没往这边想,可后来越和林远枫接触,越发现这个小伙子人不错,说话有条有理不说,人长得也精神,他还挺喜欢的。 再看林兄弟与侄子两人有说有笑,相处和睦,可见林家的家风定也是好的。 所以高掌柜便有了替侄女说亲的想法。 在高掌柜看来,林家有绣活的买卖,虽东家只签了一年的契约,可现下看来,续签契约基本没有问题,为何高掌柜会这般肯定,那还得从林家最近做的绣品说起,因为从上个月开始,林家又做出一种带翻盖的扇套和笔袋,且那翻盖上头还绣了几句小诗,这样的绣品,不管摆在这边的书肆,还是县城那边,生意都是出奇的好。 自然,这样心灵手巧的供货方,他们东家肯定会继续合作的。 有这样的长期买卖做着,自家侄女嫁过去后,日子过得定然不会差。 最最重要的是,林家还有读书人,想起那个从容不迫的小身影,高掌柜总觉得日后的林家肯定不会是这个样子,高掌柜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直觉,不然,他也不可能从一个小小的店伙计,做到如今一店掌柜的位置了。 高掌柜心想,若日后林家真能改换门庭,那么他这个当大伯的,也算替侄女找了一门极好的姻缘了。 想清楚后,高掌柜便先与家里人提了此事,不过关于改换门庭的猜测,高掌柜并没有和爹娘弟弟他们说,只说了林家现下做的绣活生意,以及林远枫的性格品貌。 高家爹娘自然无异议,长子做事向来有头脑,他们只管相信就是了,而高掌柜的弟弟、弟媳也是这样认为的,大哥当掌柜多年,肯定见多识广,所以,听大哥的准没错。 与家人商议好之后,便有了高掌柜今日的打听。 听到高掌柜问话,林三柱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心中暗喜的同时,忙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家侄儿才满十五,家里正准备找媒婆帮着说亲呢。” 高掌柜一听,心里也是暗喜,没定亲就好,没定亲就好。 当下便说了自家有一侄女,今年正值及笄,家中也已准备开始说亲了。 至于其他的话,高掌柜就没再说了,哪有女方家上赶子的道理。 林三柱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笑着朝高掌柜点点头,两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结好了账,与高掌柜告辞后,林三柱就脚步飞快。 林远枫跟在后头追啊追,追的只差跑起来了,可是还没追上,怪不得爹说小时候挨打时,就数三叔逃的最快,想到三叔时不时跑出被狗撵的速度,林远枫觉得自己追不上也正常。 只是他心中奇怪,好好的,三叔走这么快做啥,再抬头看看天,日头正高着呢,也不怕赶不上牛车啊。 林远枫哪里知道,此刻他的三叔,真是恨不得立马就飞回到小高山村,好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爹娘他们。 不过急归急,等路过肉摊时,林三柱还是停下了脚步。 这么大的喜事,不买点猪肉回去庆祝庆祝哪行。 还有,自家狗子可有好多天没吃过肉了。 别说,今日的肥肉可真厚,包成包子肯定好吃,林三柱指着案台的猪肉对屠夫笑道:“给我称上三斤!” 好嘞!胖屠夫手起刀落,没等林远枫把那句等一等的话说出口,一大条猪肉就被切了下来。 一钩一称,胖屠夫笑眼弯弯,“客人快瞧,称头给的高高的,喏,三斤三两,您给二十三文就行!” 林三柱点头,非常爽快的从衣兜里掏出钱袋,数出铜板后就付了肉钱。 林远枫上前提过猪肉,心说,今日回家,三叔肯定又得挨奶的大扫把了。 再看自家三叔,居然一点担心都没有,依旧心情极好的脚步飞快,期间还时不时转过头来,朝他瞧了又瞧。 “三叔您老瞧我做啥?”林远枫纳闷,三叔今日真得好奇怪。 见侄子傻楞楞的,林三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家大侄子的个头都快超过三叔了。” 只是,等到了南城门那里,林三柱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两人来回寻了好几圈,都没看到林冬的牛车。 接着,叔侄俩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有牛车过来,许是有事先回村了。 最后,叔侄俩一前一后,只得靠脚回村了。 林三柱心想,自己这算不算高兴过了头呢? …… 吴氏时不时会去院门口处看上一会儿,心里正纳闷天都快黑透了,咋还不见人回来呢,就看到不远处有两个身影过来。 “三儿?”吴氏朝前头喊了一声。 “诶诶诶,娘,是我,我回来了!” 林三柱边应答边快步跑了过来,“娘,儿子有天大的好事跟您说!” “啥好事?” 吴氏有些好奇,心里想着,难不成那书肆东家给绣品加了价? 林三柱忍了一路,早就憋不住了,拉着吴氏走进院子里后,就激动的说道,“娘,咱家远枫有好亲事了。” “啥?你说啥!”怕是自己听岔了,吴氏忙又问了一遍,“三儿,刚刚你是说远枫有好亲事是吗?” 林三柱用力点着头,“嗯,今日高掌柜特地问的儿子,说的是他家亲侄女。” 林家院子不大,加上林三柱并没压着嗓音,屋里的人自然都听到了,只听得一阵“吱呀”的开门声,林大柱和周氏,林二柱和刘氏,还有冯氏,以及林远秋,都从屋里走了出来,大伙的眼睛都直直的看向林三柱。 林大柱的声音有些发颤,“三弟,这是真的吗?我家枫儿被人看上了?” 刚跨脚进门的林远枫,一听到这话,脸立马“唰”的一下就红了,他爹说的什么话,啥叫被人看上了。 而正跑过来准备关院门的林远柏,瞧见大哥站在门边上一动不动,他正有些纳闷怎么回事呢,结果就看到了大哥手里提着的一块大猪肉,小家伙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哥,你买猪肉啦!” 这下,原本热闹的小院,更加热闹了起来。 吴氏难得没轮扫把,拿刀切下一半猪肉递给周氏,吩咐妯娌三人快些去煮猪肉,且过了一会儿,吴氏又去房里拿出几个鸡蛋,准备再加上一道菜。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31节 自家大孙子有了这么好的亲事,当然得好好高兴高兴。 看到家里众人都笑容满面,个个犹如拨开乌云后的灿烂阳光,林远秋心里也极为高兴,为大堂哥,为大伯和大伯娘,也为自己这个和睦的大家庭。 吃过晚饭,大人们开始商量接下来的事,林远秋也靠在一旁仔细听着。 吴氏的意思,既然两家都有结亲意向,那么就该把流程走起来。 她让林三柱明日一早就去答复高掌柜一声,就说自家不日就会登门拜访,因着这事是女方提的头,所以男方这边越快答复,则越代表诚意足,否则女方会以为男方这边犹豫不决,心里肯定不舒服。 这样日后就算亲事成了,也免不了心里有疙瘩。 周氏一一记下婆婆说的话,想着要不自己明日也去一趟镇上,先把上门拜访的点心果子都买起来,这样等约好了时间,就可以直接拎着东西过去了。 说是上门拜访,其实就是双方相看的意思,届时林远枫肯定也要一起过去,得给女方瞧瞧小伙子长啥样。 同样的,当日高掌柜的侄女也得出来让周氏她们见一见,等双方看过都满意之后,才算真的应下亲事。 双方应下亲事后,接下来便是定亲环节,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起到时必须有媒婆出面说合,周氏就有些着急起来,“娘,到时咱家上哪里去找媒婆啊?” 一听这话,吴氏也是一愣,对哦,到时他们上哪里找媒婆呢,那张媒婆自然想都不用想,肯定不去考虑,至于周边村的几个媒婆,吴氏心里也不太放心,别自家好不容易说成的亲事,被她们给搅黄了。 林三柱想了想,开口道,“娘,要不咱们就去请镇上的媒婆吧。” 林大柱点头,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对,咱们就去找镇上的媒婆好了,镇上与这边隔的远,那些媒婆与张媒婆肯定不相识。” 吴氏还是不太放心,当媒婆的哪个不是走东家串西家四处跑的,所以相识的可能性很大,自家还是小心点好。 “这事也不一定非得请媒婆出面。”老林头吸了口旱烟,道,“到时咱们就请族婶帮着去女方家说合也成。” “族婶,哪个族婶?” 吴氏有些不乐意,当初自家被公婆打发了几亩地给分家出来时,那些族叔族婶可一句相帮的话都没有。 就是这回,村里到处传自家流言的时候,也没见有哪个族叔族婶出来制止一声。 说不气人,那是假的。 现下让自己拎着点心去央求她们,吴氏肯定不愿意。 而林远秋,在听到他爷说不一定非得媒人出面时,脑海里立马冒出一个人来。 越想越觉得此人合适,于是林远秋便开口说道,“爷,奶,不如到时就请了王师母去好了。” 在林远秋看来,王师母气质文雅,且又是童生娘子的身份,可比那什么媒婆体面多了。 …… 第30章 拜访 听了林远秋的话,屋里众人都是一愣,心说王师母是谁?他们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个人啊? 林三柱也一样,忙问自家儿子,“狗子,王师母是谁啊?” “王师母就是王夫子的妻子啊。” 林远秋本来想说夫人的,可立马想起前几日王夫子跟他们说的等级制度。 在大景朝,“夫人”这个称呼是不能随便乱用的,因为只有三品以上官员的嫡妻,才有被称为夫人的资格。 王夫子还说,虽民间百姓时常无顾忌,可作为读书人,特别有意科举的读书人,那就得时刻牢记在心,注意这些避讳,免得日后耽误了举业。 而后王夫子又一一与他们举例说明。 如某某读书人,在答卷上用错了称谓,其试卷被主考官摒斥。 又如某某某读书人,因不知避讳当今圣讳,不但被主考官落了卷,还被戴枷示众三日。 在现代,林远秋也曾听过古代科举考试的避讳制度,当时觉得跟自己无关,所以并没什么带入感。 可现在,自己将是日后科举大军中的一员,自然得小心注意了。 且鉴于自己曾经是民主社会中自由散漫惯了的,就更加得时时留心才行,等这些避讳渐渐成为了习惯,那么,在往后的科考中,就很难再会出错了。 听林远秋说王师母就是王夫子的媳妇后,包括老林头在内,大家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心说王夫子可是童生老爷,若是能请了王师母帮着说媒,那可是倍有面子的事,就是女方那边也会觉得体面了不少。 只是自家和王师母并不熟啊,怎好随随便便上门去麻烦人家。 吴氏说出了心中的顾虑,“咱们和那王师母平常没来往,哪好厚着脸皮去麻烦人家啊。” 一听这话,林远秋笑着朝自己的小鼻头指了指,“奶,孙儿和王师母相熟啊!” 对哦,狗子可与人相熟呢,反应过来后的周氏,心情激动,一把揽过小侄子,满脸是笑道,“哎呦,还是咱家狗子聪明,狗子,明日大伯娘还炖香香的红烧肉给你吃。” 还炖?! 吴氏咳咳咳,正想说今日割下煮的那半块猪肉可有两斤多呢。 可一想到这是宝贝大孙子的喜事,算了,吃就吃吧,就当连着庆贺两天好了。 还有,吴氏看了看几个儿媳瘦瘦的身板。再想到先前三打一时,被张媒婆打输的惨样,那留着猪肉慢慢吃的心思就更加没有了。 老辈都说,吃肉长肉,自家儿媳再不多长点肉,回头打架还得输。 吴氏又想起当年自己跟瘦猴妯娌掐过的几回架,哪回不是以自己把对方摁倒地上而告的终。 哼,咋没一个随她的呢。 吴氏肯定不会知道,这掐架啥的也得讲究经验,像她家几个儿媳,妯娌之间好的就跟三姐妹似的,哪有相互练习的机会啊,与旁人打起架来自然只有输的份了。 这不,大热天的,妯娌三人又挤在一张条凳上聊天了。 而所聊的内容,正是关于到女方家该拎点啥东西的话题。 一个说买几包上好的点心外加两壶酒。另一个点头说二嫂你说的对,要不咱们再买几斤猪肉去。 周氏一听,忙连连点头,对对对,觉得两个弟媳给的主意都很好,心里想着要不要再加两条鱼。 吴氏觉得自己要是再不把人往外赶的话,这帮人说不定还得聊到明天去。 那自己跟老头子今晚就甭睡觉了。 吴氏抓起笤帚往炕上拍了拍,“去去去,一个个还杵在这里干啥,灯油都快废了两盏了,当不要银子买的啊,还有你们三,明日尽够你们说的,还不快些回房睡觉去!” 见老娘发飙了,大伙儿自然一欢而散,包括林远秋在内,全都回房去了。 不过虽都被赶回了房,可大家哪里睡得着啊,不说周氏抱着自家相公痛痛快快哭了一顿,就是林远秋,也是兴奋的不行,总有一种心中郁气全部散尽的轻松之感。 对,就是郁气。 自从张媒婆针对他们家的流言四起,家里就没再传出畅快的笑声,哪怕每月都有五两多银子的进账,可依旧难让大家开怀。 而如今,大堂哥的亲事有了眉目,且女方还是个不错的人家,可想而知,搬开心中大石的家人们,会有多开心了。 已学会观月断时的林远秋,知道这会儿月儿高挂代表已临近亥时,所以他得快些睡觉才行,不然明日怕要上学迟到。 只是,自己还是有些兴奋怎么办,就算闭着眼睛,依旧一点睡意都没。 林远秋心想,要不自己就试着背背书吧,说不定也会跟数羊一样,马上就能睡着呢。 于是,闭上眼后,林远秋便轻声背起课文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 …… 第二日,林三柱早早就出了门。 等他到了书肆时,高掌柜也才刚到店里。 看到林三柱后,心里自然高兴,男方家一早就过来了,这是看重他家呢。 这样想着,高掌柜越发肯定起自己的好眼光来。 既然双方都有意,自然说话也敞快,想到马上就是农忙了,高掌柜就把相亲的日子定在两天后,这样不会耽误割稻子。 得了准信后的林三柱也没有耽搁,自己老娘还在家中期盼着呢,于是和高掌柜告辞后就飞快往家里赶。 而家里的一众人还真如林三柱想的那样,都在着急等着。 这不,原本这个点应该在田里看稻子的老林头,还有林大柱和林二柱,此刻全都坐在堂屋里,就像林大柱说的,不确定下来,他哪静得下心做旁的事啊。 好在他的好三弟没让他多等,林三柱一到家后,就把约好的相亲日子告诉了大家。 哎呦,心情激动的吴氏哪里还坐的住啊,忙要帮大孙子去炕柜翻一翻,想看看哪身衣衫适合穿着去相亲。 而此时的周氏,已经在磕着手指,数着拎上门的东西了,两壶酒,六斤猪肉,上好的点心两包,还有鱼两条,对了对了,还有婆婆说的一篮子鸡蛋。 还该拿点啥呢……吴氏是绞尽了脑汁想了又想。 这样的后果就是,准备去镇上相亲的那日,吴氏和老林头,一大早就被大儿子两口子挑回来的一担子菜给惊呆了。 只见箩筐里有茄子,有丝瓜,有空心菜和豆角,还有黄瓜蒲瓜等等等等。 可以说,凡是地里有的,大儿子夫妻俩都摘了回来。 “老大,你摘这么多菜做啥?咱家一天哪里能吃得了这么多啊。”吴氏忍不住问道。 林大柱放下挑着的箩筐,笑道,“娘,这些菜,待会儿是要给远枫老丈人家送去的。” 周氏也跟着说道,“儿媳想着亲家住在城里,每日吃的菜都得花银子买,咱们送些过去,亲家也能省下些银子。” 远枫老丈人家?亲家? 吴氏扶额,这两货怕是忘了两家才准备相看呢,这就左一句老丈人,右一句亲家的叫上了? 再说哪有相亲,挑着一担子菜上门去的。 林三柱到时不觉得有啥,正好人家要买菜吃,咱们家种着又有,顺带捎点过去,不是挺好的吗,不过整担子挑过去就不必了。 最后,冯氏和刘氏帮着找来了竹篮,然后专挑长相好的,每样菜都装上一点,把两只竹篮子装的满满的。 眼见时间不早,他们还得去村口坐牛车,当下也不耽搁,提着准备好的糕饼点心,还有两壶酒就往村口而去。 而猪肉和鱼,周氏准备到镇上后再临时去买,大热天的,买早了肯定会不新鲜。 今日他们这边过去四人,分别是吴氏,周氏,还有林三柱和林远枫。 林远枫穿了身新衣,还是周氏连夜帮着赶出来的,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穿上新衣衫的林远枫越发显得朝气蓬勃了。 只是他心里实在紧张怎么办。 林远枫看了看提着两壶酒,不紧不慢的走在最前头的三叔,再想想在书肆,高掌柜与自己说话时,那和蔼的口气,突然觉得,其实相亲也没啥可怕的。 今日去镇上的人有不少,一行四人到了村口时,已有好几个人坐在牛车上等着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32节 林三柱先扶自己老娘上了车,再把两壶酒放到车上,然后提脚爬了上去,接着周氏和林远枫,一人提着一篮子菜紧随其后。 吴氏抱着点心往里挪了挪,好让周氏坐到自己边上。而林远枫则和自家三叔坐在了一起。 看到这样的组合,再加上四人手里拎着的东西,车上的婶子大娘们,很快发挥起自己的想象力来。 大房的张氏也在其中,与吴氏周氏打过招呼后,就在心里琢磨开了,二婶他们到底去镇上做啥呢? 去走亲戚肯定不可能,这牛车可是直接去镇上的,二叔一家可没有镇上的亲戚。若说去镇上拜夫子念书那就更不可能了,不说就二叔那点家底根本供不起,就是林远枫这个岁数也不适合了啊,十五岁的年纪,现下还大字不识一个,镇上的私塾哪里会收啊。 想到这里,张氏立马想起自家在镇上念书的大儿子,虽文延比林远枫小上两岁,可再过两年,文延就要下场考试了。 这样想着,张氏不免有些得意,想着儿子要是考中童生的话,那她可就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了。 至于到时给儿子说亲的事,自然更不用愁了,有了童生的功名,怕是相个举人家的闺女都使得。 张氏正越想越美滋滋,就听坐在自己身边的林石媳妇笑着问道,“大柱家的,你们这又是点心又是酒的,是不是领着远枫去镇上拜师傅学手艺啊?” 吴氏正和族里几位大娘说自己是去镇上卖菜呢,听到林石媳妇的问话后,忙下意识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儿媳,大孙子的亲事还没说定呢,可别老老实实把底都抖给人家了。 周氏又不傻,不说今日出门前相公再三叮嘱,让她儿子亲事没说成之前,千万不要往外说,免得节外生枝。 就是她自己,也早已经想好了,在亲事没定下来前,打死都不会和别人说的。 于是,吴氏就听到自己的大儿媳与人说道,“是啊,带孩子去镇上学些手艺。” 林石媳妇实在好奇,“去学啥手艺啊?” “学木匠呢。” “哎哟,那感情好,”林石媳妇边说边朝林远枫笑道,“等远枫学成了,到时婶子央你打家具哈。” 林远枫:“……” 等到了镇上,林三柱先领人去了书肆,高掌柜早在店里候着了。 见人过来后,也没耽搁,吩咐店伙计守好店之后,就请吴氏几人去了家里。 原先吴氏还担心自己一个乡下婆子与人聊不到一块儿,哪知高掌柜的娘是个爽快性子,直说自己也是个乡下婆子,可别您了您的,听着怪不好意思的,咱俩还是随意聊吧。 又指着竹篮里的菜笑道,今日托了妹子的福,倒是能吃上这许多的新鲜菜了,真是想想都开心,接着便与吴氏说起先前在村上时,自己可也常种了好些菜蔬的事来。 话匣子一打开,两人可就有的聊了,这不,从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说到成亲生娃,再然后说到嫁闺女、娶儿媳,最后又聊到孙子孙女,这一见如故的模样,直把一旁的周氏佩服的不行。 高掌柜的侄女名叫高翠,长得白白净净的,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周氏一看就非常喜欢。 期间,林远枫由高掌柜领着去了正房一趟,当时高翠也在,两个年轻人在长辈们的见证下算是正式见了一面。 众人瞧着两人都红透了的耳朵,想来相互都满意的。 …… 既然两家都合意,接下来便是提亲了,回到家后,周氏便准备起提亲事宜来。 在此之前,自然要先请说媒的人了,吴氏提着点心和小孙子一起去了王师母那里。 听到是来请她帮着说媒的,王师母先是一愣,再看到一旁笑容满面的小脸,就知道定是这小家伙出的主意。 虽自己从未做过保媒说合的事,可王师母还是当场应承了下来,前段时间村里的流言她也听到过,后来听林远秋解释了事情的原委,当时王师母就气得不行,直说那媒婆实在太缺德。 这话王夫子也是认同的,不就是缺德嘛,说媒人本该行着牵线搭桥的助人之事,结果此人却无中生有,恶语中伤他人,属实不该啊。 得知王师母应允了,周氏总算切切实实的安了心,接下来便一门心思扑到了各种准备中。 …… 第31章 定下亲事 王师母虽从未做过说媒之事,可她身边不是还有个军师王夫子吗。 诗经中有云:“伐柯伐柯,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诗中的伐柯就是提亲之意,而“执柯”正是说媒的意思。 《士昏礼》中又提到:“昏礼,下达纳采,用雁为挚者,取其顺阴阳往来。” 另《梦梁录》中也有嫁娶条载,曰:“其伐柯人两家通报,择日过帖。” 所以,王夫子的依据大多来自书上,再结合当地的风俗人情,很快罗列出一份纳采的详单来。 知道林家人不识字,王夫子还特地喊来了林远秋,把单子上头的需备物什都一一指给了他听。 两壶喜酒,两包喜饼,一对喜烛,两匣茶叶,两斤红枣,鱼两条,还有猪肉两斤,最吸引林远秋眼球的,要属其中的活雁一对了。 这让林远秋想起了前世在电视上看到的纳采场景,大红担子上,一对大雁系着红绸,红彤彤的,看着喜庆极了。 不过电视里说得可是男方亲自去捕的大雁,所以,他的大堂哥能抓到吗? 林远秋表示有些怀疑。 林三柱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笑道,“镇上西市常有猎户捉了大雁来卖呢。” 原来镇上有买大雁的地方啊,这下林远秋安心了。 除了纳采详单,王夫子还提笔写了提亲书一份,表达了结两姓之好之意。 这一做法倒是区别了寻常媒婆,显得更为隆重和周全了一些。 那提亲书林远秋也打开看过,只见上头写着:闻高家有女,温柔娴淑,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今有林家大郎,敦厚温良,沉熟稳重,人才一表,今略备薄礼,望求娶之,愿喜结秦晋之好,情深愈久弥香…… 此书,字字表真心,句句显诚意。 可想而知,提亲当日高掌柜一家有多满意了,也当即应下了亲事。 定下亲事后,吴氏也没对外声张,一家人马上忙碌到了农忙中。 而王夫子夫妻俩本就不是多嘴之人,自然不会与人说起这事了。 是以,等村里人知晓林远枫已定下亲事时,稻田里的谷子早就收下来晾干,就连田税都已经交上了。 农忙过后,村民们又空闲了下来,这不,妇人们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时,又有人聊起了吴氏家的事。 说上个月瞧见吴氏与大儿媳提着好些东西去镇上,说是想替大孙子寻一门吃饭的手艺,可现下老多天过去了,那林远枫依旧日日待在村上,咋一点出门学手艺的迹象都没有啊。 八成是拜师没成,被人给拒了吧。 众人听后,连连点头,心说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没被木匠师傅相中。 话头打开,几个妇人就有话题聊了,有说林远枫也不知是啥糟心的命,咋事事都不顺呢,也有说先前闹出张媒婆说亲的那档子乱事,本就耽搁了说亲,这会儿若是再加上学手艺被拒这条,日后想娶媳妇岂不更难。 哎呦,这下吴氏又有的头痛了。 这样想着,便有平日里与吴氏要好的妇人秦氏找上了门来,想着宽慰吴氏几句,让她不要心急云云,老辈都说,好饭不怕晚,良缘不嫌迟,你家远枫肯定能说上好亲事的。 人家好心好意过来,吴氏自然也不想对她隐瞒,再说远枫的亲事已经定下,就算这会儿让村里人知晓了,也不打紧。 于是,吴氏便把大孙子已说了亲事,且孙媳妇家住镇上的事,告知了秦氏。 这话着实让人惊喜,可惊喜过后,秦氏又气得骂起吴氏来,“你可真傻啊,这样的大好事做啥藏着捂着,换了是我,就好好去打打她们的脸,你不知那些人的嘴有多损,那缺德冒烟的话张嘴就来,也不怕折了寿数去,我同你说哈,这样的大喜事我可要替你扬一扬的,也好出出先前的郁气。” 听秦氏这样说,吴氏也没开口阻拦,她确实也想打打那些长舌妇的脸呢。 于是,等再有人拿此事说笑时,秦氏当下就啐了过去,“少在这里扯鬼片了,人家远枫早就定下了媳妇,还是镇上的,那姑娘不但长得好,还贤惠呢!” 后头两句,是秦氏自己加上去的,她觉得这样才更能气死这些嚼舌根的。 啥?! 远枫说上亲事啦?! 一听这话,妇人们都围了上来,包括那个刚刚被秦氏啐过的人。 不出半日,林远枫已说成亲事,且女方还家住镇上的消息,如插上了翅膀,很快传遍了小高山村的每个角落。 这让先前一直看笑话的人,都有些猝不及防,不过更多的是不相信,就这点家底,还想娶镇上的姑娘,做梦去吧。 只是,管人家相不相信呢,反正老林头他们已经不会去在意,也没空搭理这些人了,因为,后院的柿子已经开始发黄,接下来他们家又有事情要忙了。 早在前几日,林三柱就依着儿子说的,把树上那几只向阳的黄柿子摘了下来,而后用陶罐装着,放到了热乎乎的灶台上。 原想着,肯定要多过上几日才能捂出效果。 可今日吃过中饭,林三柱忍不住想打开罐子看看时,结果就发现,几个原本硬邦邦的柿子,已经开始变红发软了。 这是捂熟了? 林三柱万分激动,忙抱着陶罐找爹娘去了。 林大柱刚从镇上回来,这会儿正在屋里与爹娘说着话呢。 自打大儿子的亲事定下后,隔三差五,林大柱就会去镇上一趟,好给亲家送些菜过去,南瓜,韭菜,青菜,萝卜,还有崧菜和毛豆,这些菜地里都种了好多,给亲家拿些过去,也省得他们老花银子买。 高家这边也时常有回礼让林大柱带回来,有时两包点心,有时几块布头,两家人你来我往,关系自是越走越亲了。 见三弟满脸是笑的抱着陶罐过来,林大柱有些惊喜,“三弟,柿子捂熟了?” “还不知道呢,我见它已经有些红了,就想拿过来给爹娘瞧瞧。” 说着,林三柱把陶罐轻轻放到炕上,揭开上头的盖子后,就从里头拿出一颗柿子来。 “爹您看,柿子颜色红了好多,摸着也不似先前那般硬邦邦的了。” 老林头接过柿子仔细瞧了瞧,的确比前几日红了许多,他轻轻捏了捏,已经有些软了,想来再过上一两日,就跟熟的时候差不多了。 “快掰一个尝尝,看看里头甜了没有。” 吴氏在一旁催道,虽柿子外头看着没问题,可她还有些不放心,担心里头的果肉还是涩口的。 诶诶,林三柱把陶罐里的柿子全拿了出来,挑出其中一个最红最软的,掰开,红嫩嫩的果肉就露了出来,还带着温润的甜香。 这样的柿子哪里还需要尝啊,只一眼,就知道肯定熟了。 把掰开的柿子一人分上一块后,林三柱就把自己的那份塞进了嘴里。 嗯,柔嫩爽滑,甜味也出来了,若是再捂上一天,应该还能再甜一些。 到时保证跟熟的果子一点区别都没有。 老林头和吴氏,还有林大柱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去喊了二弟过来!”说着,心情激动的林大柱就飞快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林二柱就过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林远枫和林远松。 方才堂兄弟两人正在院子里劈柴,中午日头大,劈开的柴火正好可以晒上一晒。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33节 刚刚听到爹(大伯)说柿子捂熟了,所以林远枫和林远松放下斧子就过来了。 见两个孙子过来,吴氏从炕上拿了一个红柿子递给了林远枫,“喏,你俩也尝尝,可甜了。” 这颗柿子与先前那个比起来,摸着要稍微硬一些,不过掰开之后,吴氏就看到,里头的果肉也已经熟了。 果然,吃进嘴里甜丝丝的,林远枫舔了舔嘴角,一点都不觉涩口。 而尝了甜柿子的林远松,则转身出了房,他得先去把院门关上,别这时突然有人上门来,到时被他们瞧见自家在吃柿子,那可就麻烦了。 不多会儿,周氏刘氏,还有冯氏,妯娌三人手里拿着绣活,也都过来了,是林远枫去喊的她们。 自家里有了做绣活的营生后,现下家中大事,老林头和吴氏已习惯与儿子媳妇一起商量。 老林头觉得,商量的人多了,想法子和出主意的人肯定也多。 再则都是家中一员,自然都得担起责任来才行。 “爹,明日咱们就把黄了的柿子全摘下来吧,等捂熟了,我跟二弟就立马挑到镇上去卖,这可是独一份的买卖,指定能卖个好价钱出来。” 林大柱有些激动,有了这个捂柿子的好法子,自家卖柿子的时间,最起码能比别家提早了二十多天。 可别小看这提早的二十多天,若是卖好了,五、六两银子是肯定能挣出来的。 显然林三柱不是这样想的,他还记着一个个甜糯糯的柿饼呢。 再想到,自家拢共六、七棵柿子树,若全把果子捂熟了卖,那做柿饼的果子不是没有了。 再则,这捂柿子的法子如今只有自家知道,而大哥和二哥挑着柿子到镇上时,族里肯定有人瞧见。 届时人家问起你家的柿子为何早他们这么多就能卖了,自家到底说还是不说。 大家都是林氏族人,不说肯定得罪人,说了他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依林三柱的想法,倒不如把柿子全做成柿饼卖。 一则柿饼肯定比柿子更招人稀罕,到时卖多少文一斤,自然全由自家说了算。 再则,比起新鲜柿子,柿饼更容易存放。 最主要的是,还不易被人察觉,这东西就跟果干似的,可以十几二十斤的装在一个布袋,一点不用担心会被压坏啥的。 这样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会被别人看到,哪怕你直接提着布袋坐牛车到镇上,同车之人也只会以为袋子里装着花生,或是豆子啥的。 林三柱把自己的想法与大家说了。 在听到三叔说家里只有六、七棵柿子树时,林远松立马想起,后山上不是还有好多野柿子树吗。 想到这里,他忙开口说道,“三叔,咱村后山可有不少的野柿子树呢,明日我和大哥就去山上看看柿子黄了没。” 先前之所以没人去山上摘,那是因为山路难走,熟透了的柿子实在不好往下拿,每次还没到山脚,背篓里的柿子就一大半破了皮,哪怕用草垫着,也好不了多少,所以村民们都懒得白费这个力气。 而现下,既然自家有了捂熟的法子,那么他们就可以直接摘了硬硬的柿子下来,这样,背着下山就不成问题了。 …… 第32章 委屈 对于三儿子的话,老林头是很认同的,他已活到知天命的年纪,自然经历过不少事。 而经历的事多了,知道的肯定也多,也明白,老三的话绝对没有说错。 就像他说的,若老大老二挑着柿子出门,肯定瞒不过村里人的眼。 到时众人都上门来问法子,自家若是不告诉他们,肯定会把村里人都得罪光。 特别是族人,倘若自己不把法子说给他们听,届时族里肯定会有一番说辞,一定会说他家对同宗族人不团结,不友善。 可要是把法子说出去,老林头肯定头一个不愿意。 他家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挣钱的法子,谁愿意告诉别人啊。 也别说他自私,他不自私的话,谁帮他养活家中十几口人。 何况自己又不偷又不抢的,也从不做昧良心的事,他只是想守住自己挣银子的方子,何错之有。 再说,挣钱的法子之所以挣钱,还不是因为知道的人少,如果谁都知道了,都捂出早柿子来卖,那柿子的卖价就与先前没啥区别了。 所以老林头是肯定不会把捂柿子的法子告诉旁人的,且他可以肯定,自己家里,从大到小,有一个算一个,就没一个愿意这么做的。 这也是大半年过去,自家的绣品买卖,还没被人知道的原因。 全是因为捂得好的缘故。 就像老三,先前还常坐着牛车去镇上送货。可如今,基本都靠两只脚走着去的,至多送完货时搭个回程的牛车,之所以会这样做,还不是担心包袱里满满的绣品,会被有心人看了去。 还有老三媳妇,这么一个爱东家长西家短,喜欢四处串门与人闲聊的人,自打做起了绣活,就没见她老往外跑了。 最最让老林头意外的,还是家里几个小的,不用爹娘再三叮嘱,无须时刻耳提面命,就自己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 这不,几个小家伙出去玩时,从不与人提起家里的事,进出院门,也时时记得把门关上,生怕会被人瞧见自家娘亲做的绣活。 种种这些,究其原因,还不都是因为实在穷怕了,实在不想再继续过苦日子了,才会想方设法守住挣钱的法子。 话说,人穷的时候,不说旁人,就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会看不起你,这种滋味,他林大贵早在十多年前就尝过了。 族里人都以为他是因为分家不公的事,才疏远了大哥。 其实只有老林头自己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在老林头心里,家怎么分,全是爹娘拿的主意,不关大哥的事。 所以当时他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对大哥从没生过埋怨。 真正让他寒心的,是在十几年前,老三大儿子生病的那会儿,那时,远杨发烧一直不见好,就想着抱到镇上去看看,无奈家里实在凑不出看郎中的银子,所以实在没有办法的老林头,就去找了自己大哥,想着到底是亲兄弟,应该能借到银子才对。 结果上门一问,他大哥非但一文没给,反而还说了好些伤人心的话。 说什么这么些年爹娘又不用你赡养,你怎可能没存下银子来,又说他家几个娃儿生病,全是自个去山上挖药草给吃好的,哪像你家孙子这般金贵,居然还想着去镇上找大夫。 反正话里话外,就是责怪他不该假借着孙子生病的由头,去他那里薅银子。 最后,啥都没借到的老林头,是受了一肚子气回的家。 没过两天,老三家的远杨还是没熬过去。 借银子的事,老林头对谁都没说,特别是三儿子,倘若让他知晓了他大伯说的那番话,以老三的性子,一定会去闹个底朝天的。 也是从那之后,老林头就特别清醒明白,任何时候,求人都不如求己。 都说“靠己粮满仓,靠人空米缸。” 这些年他们一家人就是靠着自己的双手,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所以,他不想去沾别人的光,同样的,他家的挣钱好法子,谁也不会去告诉。 想明白后,老林头听从了三儿子的提议,那就是不卖新鲜柿子,树上的果子全做成柿饼卖。 林大柱和林二柱也觉得三弟的话有道理,就像三弟说的,到时柿子挑出去,哪有不被人看见的道理,为了避免麻烦,他们还是做柿饼稳当些。 既然拿好主意,那么接下来就是做柿饼前的安排了。 在此之前,自然得先试着做几个柿饼尝尝。 老林头记得小孙子说过,说那柿子先是剥了外皮,然后再晾晒,等过了一段时间就能成柿饼了。 听着还挺简单的。 一行人去了后院,而林远枫和林远松,则快步去柴房找细竹杆去了。 当年分家时,老林头分得的是爷奶住过的老房子,虽屋宅有些破旧,可后院倒是挺大的,足有半亩地光景,这几棵柿子树就是分家那会儿,老林头从后山挖来的野树苗种起来的,不单是他,村里的柿子树基本都是从山上挖下来的,农家人,全靠地里刨食,哪有闲银去买树苗。 原本在树底下找食的十几只母鸡,见到许多人过来后,赶忙往墙角的稻草堆跑了过去。 柿子树上已挂满了果子,今年结的柿子好似要比去年多一些,有些枝叶被果子压的沉甸甸的。 再看长在朝阳面的柿子,已经有好多个开始变黄了。 林远枫和林远松很快拿了竹杆过来,专挑朝阳位置已经黄了的柿子,堂兄弟两人,配合默契,一个打一个接,很快就摘了二十几个柿子下来。 林三柱试着用手去撕柿子皮,觉得有些费劲,想了想,他就去灶间拿了削丝瓜皮的刨子,结果削起皮来又快又简单。 见状,老林头立马生出明日就再去买几只刨子的想法,家里可有这么多柿子呢,总不能指着一个人来削皮。 用对了法子,自然速度就快,没多会儿,二十多个柿子就全削好了皮。 林三柱把削了皮的柿子都放进笸箩里晾着,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第一日,晾晒过后的柿子不再黏手,第二日,柿子开始变软,第三日,再摸上去时,已软了好多,且颜色开始变深,第四日,大家把软柿子轻轻压扁,然后再继续晾晒。 第五日,柿饼的颜色更深了,拿起一个尝了尝,嗯,没有一点涩味,吃着甜甜的,想来明日应该会更甜一些。 第六日,几人又试了试味道,不错,果然比昨日甜了些。 第七日,柿饼变得晶莹剔透,拿起来对着日头,能透出橙红色的光来,咬上一口,香甜软糯。 众人不觉都松了口气,好吃又好看的柿饼终于做成了。 吴氏摸了摸笸箩里还剩的几个柿饼,心想着等再晒上一天,就可以收到陶罐里了。 第八日,不对,因为已经没有第八日的柿饼了。 等吴氏去后院鸡窝捡了鸡蛋回来,就发现笸箩里空空如也,啥都没有了。 哎呦,这两个小馋猫,居然把柿饼一锅全端走了。 吴氏气得四处找着扫把,准备好好收拾皮娃儿一顿。 听到老娘发飙,正和老爹说着话的林大柱和林二柱,忙从堂屋走了出来,等看到空空的笸箩时,两人忍不住扶额,看来今日自家的皮娃儿又得挨揍了。 而后,屁股各挨了一扫把的林远柏和林远槐,嚎的前所未有的伤心,满脸都是不服气的模样。 林大柱纳闷,你俩做错了事,就得挨揍,还有啥可不服气的? 林远槐一抹鼻涕,低着头不说话。 林远柏没忍住,满脸是泪道,“原先可有二十六个呢。” 啥二十六个? 老林头和吴氏,还有林大柱他们都没听明白。 “原先笸箩里可有二十六个柿饼呢,呜呜呜……”林远柏越想越委屈。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34节 同样觉得委屈的林远槐,也跟着哭了起来。 两人的算数可不是白学的,自从和大哥学了数数后,林远槐和林远柏时常会拿出来练练。 这不,那日刚开始晒柿饼时,他俩就去数了数,笸箩里一共晒着二十六个柿子,想起那甜糯糯的滋味,两人便惦记上了,心想着等柿饼做好了,肯定会有自己吃的。 第一天,林远槐和林远柏摸了摸柿子,已经不粘手了。 第二日,两人出去玩之前数了数,还是二十六个。 第三日,好像已经能闻到甜甜的香味了,两人继续数了数,嗯,依旧二十六个没错。 第四日,柿子压的扁扁的,红红的颜色,可真好看啊,林远柏和林远槐忍不住吸了吸口水,实在很想吃了怎么办? 第五日,才吃过早饭,铁蛋就在院墙外大喊着抓蝈蝈去喽,林远槐和林远柏立马冲了出去,把数柿饼的事抛到了脑后。 第六日,第七日,依旧和第五日一样,两人跟着铁蛋他们,捉蝈蝈,编草笼,装蝈蝈,赛蝈蝈,玩的不亦乐乎。 第八日,突然惊觉,他们已有好多天没去看过柿饼了,于是两个小家伙很快就来到了笸箩架子前。 哪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许多许多的柿饼呢,怎么只剩六个了啊? 于是,本着不能吃亏的原则,两人把剩下的柿饼全扫到了怀里,而后找个地方去分着吃了。 林远柏是越说越伤心,很快又扯着嗓子干嚎了起来,林远槐也紧随其后。 老林头和吴氏:“……” 林大柱跟林二柱:“……” 说得好像他们当大人的偷偷吃独食似的。 虽心里这样想,可为嘛脸有些红怎么回事? …… 第33章 去县城 第二日一大早,林远枫和林远松,就背着竹篓去了后山。 两人前几天就去过一回,看到许多野柿子已经黄了,这会儿过去采摘正正好。 从家里去山上,大概一个多时辰就能走个来回,一天下来,走个三、四趟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两人下山时,还特地割了野草盖在上头,免得被人瞧到背篓里的野柿子。 而林大柱兄弟三人,则架着长木梯,把后院柿子树上已经黄了的果子采摘了下来。 柿子树的枝杆特别松脆,摘柿子时,人可不能爬到树上去,所以每次摘柿子,都特别的费劲。 不过这回可不一样,因为现下树上的柿子还是硬邦邦的,且做柿饼的果子本就不用担心会伤了外皮,所以,没多会儿,兄弟三人就摘了不少的柿子下来。 老林头和吴氏找出晒席,这是家里晒稻谷用的,这会儿拿它们晒柿饼刚刚好。 先用笤帚扫去上头的灰,再用热水一遍遍擦了,都是吃进嘴的东西,可得弄得干净些,不然到时准跑了生意。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林大柱兄弟几个,还有林远枫和林远松,都在忙着做柿饼的事。 家里几个小的也时不时会加入进去,这不,就连四岁的春燕和春草,也常帮着给柿饼翻个呢。 周氏刘氏,还有冯氏跟春梅,她们四人依旧忙着手里的绣活,这段时间,带翻盖的笔袋和扇套卖的不错。 上次林三柱送货过去时,高掌柜特地叮嘱多做一些,周氏几人当然乐意,都是差不多的绣活,可比起荷包帕子,扇套和笔袋的价格可要多出好几文呢。 这段时日,老林头和吴氏包下了做饭的事,老夫妻俩一个烧火,一个煮饭烧菜,两人有说有笑,仿佛回到了刚分家的那会儿。 如今整个家里,最没参与感的怕就是林远秋了。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这里念书可不比现代,每个星期能休息上两天,这边除了每半个月放一天的旬假,别的长一些的假期,除了农忙假,怕就是年假了。 其余时候,林远秋每日都得早早起床去族学晨读,晨读结束,给半个时辰的早饭时间,然后再回班舍继续上课,再之后半个时辰的中饭时间,而后差不多到了酉时才能下学了,每日就跟个小陀螺似的。 林远秋觉得,在古代,小孩子念书还挺不容易的,就拿自己来说,六岁的年纪,这在现代还是幼儿园的年龄,到了这里就是正正式式的读书人了,听王师母说,那些大户人家的男孩子,大多四岁就开始启蒙,自此想睡个懒觉都难。 想想都可怕。 最让林远秋佩服的还是王夫子,居然一人可以同时教好几门课业,除了先前的蒙养教学和明字,以及如今的四书,现下又增加了算学,真是样样都拿手。 且有一日林远秋去找王夫子时,居然还看到他抱了一把九弦琴出来,想来正准备抚上一抚呢。 当时看到林远秋诧异的目光,王师母笑道,“这有啥,除了抚九弦琴,你家夫子还会骑射呢。” 说这话时,林远秋看到,王师母看向王夫子的眼光里,满满的都是崇拜。 …… 农忙假过后,族学又多出了九名新生,都是十岁上下的年纪。 原先十五人,加上如今的九人,二十四名学生同坐在一个班舍里,顿时拥挤了不少。 新来的学生才开始蒙学,课业进程自然与林远秋他们不同。 王夫子把娃儿们分开两批授学,先是林远秋他们的四书,等讲学小半个时辰之后,接下来就轮换到了九名新生,由王夫子领着跟读三字经。 而林远秋他们十五人,则开始习字。 离着族学不远,有好几棵大樟树种着,这会儿樟树叶在秋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给此刻念着书的孩童们,打着拍子。 林远秋从书袋里拿了毛边纸出来,这是他特地让爹帮他买来练字的,比起宣纸,毛边纸要便宜许多。 此外,毛边纸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涩行效果好,且纸质温润写起来也顺手,不会洇墨,这也是林远秋前世练习书法时的首选用纸,特别是写篆书,老辣的笔法,再配上质朴的纸张,拙味就出来了。 打开毛边纸,铺在课桌上,而后再拿出小陶碗和装墨汁的瓷瓶,虽已有了砚台,可林远秋还是喜欢带着磨好的墨汁,省得又是砚台又是墨条,还有水,装在书袋里实在不方便。 如今磨墨的事,都是林远秋亲力亲为,每晚睡觉之前,他会先磨上两砚台的墨汁,等倒进瓷瓶装好后,才上炕睡觉。 倒出一小半的墨汁在陶碗里后,林远秋拿出毛笔,沾墨调锋,而后运笔于纸上。 许是年纪还小,使出的笔力还不够,在王夫子眼里觉得林远秋写的不错的字,在林远秋自己看来,还有些稚嫩,其实两者之间并没有冲突,王夫子说好,那是对一个六岁孩童而言,而林远秋,心理年纪已过而立,再对比前世自己的书法,自然有些看不上眼了。 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有些东西必须得经过时间的积淀,唯一可能的捷径,怕只有多写多练多花时间了。 而现下,林远秋觉得,自己能将字写得工整清楚,就是好的。 如今他们已学到了《论语》的颜渊篇,说起来进程也算蛮快的了。 林远秋也算摸到了王夫子的教学步骤,应该是先带着大家把四书全部简略的浏览一遍,而后再一篇篇深入讲解。 林远秋特地准备了一本课堂笔记,为的就是记下文章中词句的释义。 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记下课堂笔记之后,自己在家研读起来,就方便了许多。 等抽了空,林远秋准备好好理一理前世好的学习方法,都说好的学习方法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他完全可以把好的方法用到学习中来。 翻到论语颜渊篇,仔细把文章看过一遍后,林远秋就蘸墨提笔,一字一句写了起来。 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书写时,林远秋特意没再去看书,他想试着能不能把整篇文章默写下来。 只可惜有些繁体字自己还是缺少了熟悉,没等一张毛边纸写完,林远秋就被“宾”字给卡住了。 前世他写书法时,虽用的也是繁体,可这个“宾”字在诗词中的出现率实在太低,所以这会儿有些记不起来, 林远秋仔细回想了一遍,他记得“宾”字的中间位置好像是个“少”来着,对,应该就是少了一点的“少”字,然后少字的下面,是个繁体的“贝”字。 按着记忆,林远秋终于把字给写了出来,而后照着书本对了一遍,嗯,自己没有写错。 …… 到了十月,柿子熟了,小高山的村民又开始日日忙于摘柿子,卖柿子。 林大柱和林二柱也隔三差五挑着柿子去镇上贩卖。 之所以会隔三差五的去,实在是因为家里的新鲜柿子本就不多,若是天天都去的话,不出三天,肯定就全卖光光了。 这不,两兄弟还一改先前不搭牛车的习惯,特地等着人最多的时候,大模大样的挑着柿子出了门,而后把柿子筐往牛车上一放。 目的就是,为了让大家有个他们家今年也卖过柿子的印象。 这么做也是实在没办法,不然全村人都会纳闷,今年你们家怎么一个柿子都不卖啦? 还有,你们家的柿子呢? 所以,没法子,该造的假象必须得造。 这不,后院的那几棵柿子树,在摘柿子做柿饼时,老林头特地让留下树顶的那些柿子,这样远远望过来,他家的柿子树看着才不会光秃秃的,引起旁人的注意。 今年后山的野柿子,除了长在树顶实在太高的那些,其他的基本都被林远枫和林远松摘回了家。 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会儿,老林头家的柿饼用“饼满为患”来形容都不为过。 这几日,除了周氏妯娌三人依旧做着绣活,如今家里其他人,都在忙着翻晒柿饼呢。 之所以要这么做,还是担心柿饼存的时间太久,怕长出绿毛来,好在这样的情况是有,不过没发现几个。 对于怎么卖柿子,家里已经商量好了,是老林头拿的主意,决定还是直接拿到县城去卖。 这样做最主要的好处就是,在县城基本不会碰到熟人,再则,自家这么多柿饼,镇上的点心铺子肯定吃不下。 直接把柿饼卖给点心铺子,是林三柱拿的主意,用他的话说,那就是这种吃食,也只能在点心铺子才卖得出它的身价,不然布袋口打开,人往西市一蹲,怎么看怎么埋汰。 到时就是再好吃的东西,也卖不出价格来。 大家一听,觉得实在有理,于是卖柿子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十月二十八这日,天才破晓,就见有一辆马车驶进了村,而后直接在村西头的老林头家停了下来。 很快,从马车厢里跳下一个人来,正是林三柱,为了雇马车,昨晚他特地歇在了镇上。 而听到马蹄声的林大柱,很快打开了院门,紧接着,一个个装的满满的布袋被林二柱、林远枫、林远松,还有老林头,给搬了出来,林三柱也跑去帮忙。 一刻钟后,马车掉头出了村,车厢里除了装着的十几袋柿饼,还有林大柱林二柱,以及林三柱,头一趟去县城卖柿饼,兄弟三人决定一起去,这样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马车路过村口时,林冬的牛车还没出发,车上正坐着几位准备去镇上的村人。 看到马车过来,众人都有些好奇,刚刚看到马车进村时,他们就想看看是谁来着,可惜马车跑的太快,他们啥都没瞧见。 这会儿,车上装着好几百斤的柿饼,加之村路有些坑洼,马车的速度自然慢下不少。 一阵晨风吹过,掀开了车窗上的帘幔,林大柱的脸一晃而过,等村人们都反应过来后,马车已经出了村路,到了平坦的官道上了。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嗒嗒嗒的跑了起来,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35节 牛车上,秦氏与有荣焉,笑道,“早与你们说过,大柱结了镇上的亲家,你们偏还不信,看吧看吧,人家镇上的亲家,一大早就上门来接大柱去镇上做客喽。” …… 第34章 买卖做成 横溪镇离周善县相隔一百多里,两地算不上太远,加之官道还算好走,四个多时辰后,一行人就已到了县城。 车夫看了一下时间,申时初,大约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关城门了,当下没再耽搁,赶着马车就进了城。 三兄弟早已经想好了今晚睡觉的地方,依旧住在兴来客栈好了,先前他们来县城置办绣布和绣线时,住的就是那儿,住宿价格适中不说,最主要的还是那边离着城里的店铺近,只要转过一个弯,就到了大街上,街上有好几家糕点铺子,明日他们直接找过去就成。 每隔上三、两日,车夫就会来一趟县城,自然对城内的地形熟悉,不多会儿,马车就到了兴来客栈。 等把车上的布袋全搬下来后,林大柱就掏出钱袋,和车夫结了车费。 车夫明日一大早就要赶车回镇上,自然今晚会歇在城外客栈。 担心晚了会关了城门,便也没耽搁,告辞之后就赶着马车离开了。 兄弟三人也没挑,只让店掌柜给安排一间稍微大点的房间就成。 然后,由林大柱在大堂里守着袋子,林二柱和林三柱背着柿饼一趟趟往楼上扛。 很快,兄弟三人在店伙计的诧异目光中,就把十几袋柿饼扛到了客房里。 店伙计诧异的可不是因为这些布袋,而是觉得,这么三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该怎么睡,不说旁的,就是被子也不够啊。 林家三兄弟倒是没有这样的担忧,他们三人身形都不胖,睡在一张床上绝对没问题。 至于挤不挤什么的,兄弟三人还真没往这边多想。 想到小时候,刚和爷奶大伯他们分家的那会儿,那时老宅只有爹娘的屋里不漏雨,他们一家七口只能挤在一个炕上睡觉,后来爹娘把边上几间屋顶都修缮好了,才分开了住。 所以这会儿三兄弟挤在一张床上睡,还真没啥,再说,出门在外,三人住在一起,总感觉放心一些。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林三柱还是让店伙计给另加了两床被子,这样一人盖一床,就不用担心会睡不好了。 关上客房门,兄弟三人就把布袋一一打了开来,等检查一遍发现都没问题后,终于松了口气。 没想到柿子做成柿饼后,居然这么扛折腾,要知道这可是一百多里地呢。 林三柱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又软又甜,且还不腻口,想来明日就能全部卖出去。 至于价格,早在前几日就商量过了,依着新鲜柿子的卖价,再往上翻个七、八倍,到时就卖十五文一斤,那么五百多斤柿饼,就能卖上八两多银子,比起新鲜柿子,可要多挣了不少银钱。 很快,一个柿饼,没几口就被林三柱吃下了肚,拿着剩下的柿子蒂,他正准备扔进屋角的竹篓,可动作却停顿了下来,而后林三柱再看看手里的柿子蒂,又看看布袋里装的满满的柿饼,突然一个想法在他脑海生起,“大哥二哥,咱们要不要把这些柿饼的蒂子都去了?” 听了林三柱的话,林大柱和林二柱有些愣住,可立马,两人就猜出了三弟这么做的用意,是不想让别人看出这是用柿子做的吃食。 “这能行吗?”林大柱拿起一个柿饼看了看,担心去掉柿子蒂会不会影响卖相。 而林二柱想到的则是,这么多柿子蒂加在一起,最起码也得有个四、五斤吧,十五文一斤,这么一扔不就等于扔掉七、八十文银钱吗,也太可惜了吧。 林三柱摇头,“有啥可惜的,咱们的柿饼又不只做今年的买卖,你们也知道,做柿饼其实一点都不难,若是被人知晓了这个饼子就是用柿子做成的,难保别人不会想出同样的做法来,到时咱们做出来的柿饼就卖不出价来了。” 说着,林三柱又从布袋里拿出几个柿饼,用手把柿子蒂全都掰了下来。 然后再把几个柿饼并排摆在一块儿,再仔细瞧了瞧,还真一点都看不出,这是用柿子做成的,且看着一个个依旧圆圆的,卖相肯定不会受影响。 还有,他们的柿子,里面的果核只有小小软软的几粒,做成柿饼后,根本就吃不出来。 见大哥二哥还是有些犹豫,林三柱当下给出了主意,那就是,明日他们先拿着摘了柿子蒂的柿饼去试试,若是没有问题的话,那么他们马上把柿子蒂统统给去了。 反之,就直接连着柿子蒂一起卖。 林大柱跟林二柱连连点头,对,明日就去试试。 晚饭过后,兄弟三人直接回了房,坐马车颠簸了大半日,他们也实在有些累了,还是早些睡觉吧。 一夜无梦。 …… 吃过早饭,兄弟三人,留下林二柱留在客房看柿饼后,林大柱和林三柱就出了客栈,两人快步往街上而去。 而林三柱提着的包袱里,就是去了蒂的柿饼,约摸有个两、三斤的样子。 周善县不大,在大景朝算是中等县,有人口九千多,大多居住在城东这边,是以,这会儿也才过辰时,街上就有了来来往往的不少行人。 兄弟俩先从街头走到了街尾,发现整条街上共有糕饼铺子八家,最大的那家就在街中心的位置,有两间门面,大早上的,就看到店里已有好几人在买着点心糕饼了,想来生意应该不错。 而在这家铺子的对面,还有一家糕饼铺子开着,比起对面的那家,这家店铺要稍微小一些,生意看着也比对面那家冷清。 林三柱抬头朝两边看了看,发现牌匾上的字,自己除了一个“记”,一个“饼”,其他啥都不认识,再看看自家大哥,也是盯着牌匾瞧了半天。 看来也跟他一样,算是睁眼瞎了。 林三柱突然生出了自己要不要也跟着远枫识字的想法,如今自己大小也做着好几两银子的买卖,若依旧啥字都不识的话,多对不起自己的身份啊。 正犹豫着要往哪家店铺迈腿的林大柱,要是知道,自家三弟此时的心中想法,肯定会忍不住提醒上一句,“啥啥身份,拜托,咱俩就是个卖柿饼的。” 见自家大哥要往那家生意好的点心铺子去,林三柱立马拉住了他,而后朝右边指了指,“大哥,咱们就去这家。” 林大柱只以为三弟也跟他一样的想法,准备拿着柿饼去兜售,便没多想,就跟着一起走了过去。 “客人想买点啥?” 见有人进来,店伙计忙笑着招呼,“咱们店里有刚从岭南过来的离枝干,客人要不要称一些尝尝?” 林三柱摇头,问,“你家掌柜在吗?” 没等店伙计回答,就见一名身穿靛蓝长衫的中年男子从店内走了出来,而后对林大柱和林三柱说道,“鄙人正是这家铺子的掌柜,请问客人找我有何事?” 林三柱一直都是干脆之人,一听来人就是店掌柜后,也没磨叽,提过包袱放在柜台上,而后解开,很快,十几只橙莹莹的柿饼就露了出来。 林三柱笑道,“掌柜,我这儿有一款点心,您看看,您店里需不需要。” 从林三柱把包袱解开后,中年掌柜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卖糕饼果子这么些年,还从未看到过有这种点心呢。 听到林三柱的话后,中年掌柜就伸手拿起一个仔细瞧,褐中透橙,橙中透黄,看着有些剔透,再捏上一捏,软软的。 “掌柜可以吃一个尝尝。”林三柱在边上适时开口。 中年掌柜依言拿起咬了一口,嚼了嚼,口感软糯,味道香甜,溏心也十足,这让他的眉毛,不自觉的挑了挑。 不过,他很快就收回表情,接着一口一口把一块柿饼吃完了。 林三柱没说话,刚才掌柜的挑眉他可是看到了,当下心里已有了八分成算。 看到三弟没吭声,林大柱也没说话。 想起自己挑着柿子上镇上卖时,如果老追着别人问买不买的,人家反而抬腿就走,所以林大柱觉得,在这关键时候,自己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中年掌柜又拿起一个柿饼看了看,心下觉得奇怪,明明刚才自己嚼着吃的时候,那糯糯的口感让他认为这点心就是用糯米粉做的。 可这会儿看起来,怎么又像是什么果子来着。 所以到底是用啥做的呢? 中年掌柜摇头,既然想不明白,他也就懒得去想,这世间美食百千种,自己有没见过的点心也很正常。 不过,这点心的味道可真不错,特别是这软糯的口味,小孩和老人肯定都爱吃。 若是放在铺子里,想来会有好多人来买,说不定还能带动店里其他糕饼果子的生意呢。 这样想着,中年掌柜笑着对林大柱和林三柱说道,“不知这样的点心你们有多少?” 一听这话,林大柱心下惊喜,真没想到会这样顺利,他们这才走了一家呢, 心情激动的林大柱忍不住开口说道,“这点心我们那儿还有五百六十七斤。” 这兴奋的表情,加上还把零头斤两都给报了出来,中年掌柜心里便有了数,眼前这人,应该还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买卖。 想到这里,中年掌柜当下就对待会儿的压价有了信心。 他忙请了两人去内堂相谈。 林三柱摇手,一副你家若是不成,我便去他家去问的急切模样。 见状,中年掌柜也没耽搁,忙问起点心多少一斤的卖价来。 林三柱悄悄扯了扯林大柱的衣袖,生怕他大哥太实诚,直接把底价给报了出来,到时人家掌柜狠狠一砍价,说不定来时的马车费都得搭了进去。 林大柱收到三弟给的信号后,立马不吭声了。 林三柱想了想掌柜大概能砍多少价的可能,然后眼睛一闭,直接报出了三十文一斤的价格来。 林大柱一听,贴在裤腿上的手顿时用力掐着自己的腿,生怕自己会忍不住一脚朝三弟踹过去。 猪肉才卖七文,你小子一开口就是四斤多猪肉,不是成心让生意没得谈吗? 林大柱正想着要不要接上一句“咱们价钱好商量”,结果就听掌柜说道,“三十文着实贵了些,我也不还你多,咱们二十文一斤咋样?” 林三柱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成不成,二十文我连本都收不回来,不瞒掌柜,我这点心可是下足了好料,想必您刚才也已经尝出来了。” 听到二十文,林三柱虽心里欢呼雀跃的不行,可面上却一点都没显,且他觉得,自己要是应下太快的话,这人指不定还得咬下几文。 所以自己一定不能轻易松口。 而林大柱,在听了自家三弟的话后,心里忍不住的想,三弟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不知像了谁。 接下来一个还价,一个不松口,这样你来我往好几回后,中年掌柜先败下了阵来。 他看了看对面时时有人进出的铺子,一咬牙,道,“这样吧,你也别三十文了,咱们就二十八文一斤咋样?” 一听这话,林大柱掐着大腿的手,愣是不敢松开。 林三柱顿了顿,而后有些勉为其难道,“二十八文就二十八文吧,我见掌柜也是诚心想做这单生意的,就让一让价算了,不瞒掌柜,我们可是大老远过来的,就是车马费都贴进去不少,还有,掌柜您尽管放心,这款点心,只我们一家有,到时您店里保证是独一份。” 中年掌柜听到独一份后,方才压价的失败感,终于好多了。 都是现货买卖,也不用交啥定金,所以在中年掌柜听林三柱说要明天才能送货过来后,除了怕对方变卦不卖,其他担心倒是一点都没有的。 所以,等送林三柱和林大柱到店门口时,中年掌柜还一个劲的强调,“明日一早我便在店里候着。” 林三柱点头,“掌柜放心吧,明儿一早我们一定送货过来。” 其实,林三柱巴不得现在就送货上门,然后结了白花花的银子回家。 之所以要拖到明天,还不是因为柿饼上的柿子蒂还没掰下来嘛。 这可有五百多斤呢,再说掰的时候还得小心一些,可不能伤了柿饼的卖相。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36节 这样的话,一时半会肯定弄不完,所以也只能约到明日交货了。 出了点心铺子,两兄弟飞快回了客栈,用林大柱的话说,趁着人家没反悔,咱们快些把柿子蒂弄完,等真金白银到了口袋,这笔生意才算做成。 林三柱一听,觉得很对,话说,他到现在还跟做梦一样呢。 原本自己只是想把一把价格,没想到,居然被自己把出个高价来。 所以就像大哥说的,只有等银子装进口袋,才算做成了生意。 于是,兄弟俩回到客栈后,立马上楼回了客房。 一直着急等着的林二柱,在听到二十八文的卖价后,高兴的一蹦三尺高,接下来立马解开布袋,非常利索的掰起了一个个柿子蒂来。 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弟,林二柱此时想法也跟大哥三弟一样,只有银子真正到了口袋,才证明他们真的挣到了。 就这样,兄弟三人,从白天一直掰到掌灯时分,终于把柿饼全都收拾好了。 不对,现下柿饼已不能再称为柿饼了,为了防止被人学了去,兄弟三人商议过后,给它另起了名,就叫“吉祥如意饼”吧。 第二日一早,林大柱就花了五个铜板,问客栈掌柜借了后院里的板车一用,兄弟三人把布袋都扛到了车上后,就往点心铺子送去。 到了那里后,掌柜果然已经候着了,三人心里的石头同时落了地,而后卸货过称,再是结算银钱。 五百六十七斤“吉祥如意饼”,单价二十八文一斤,想到昨日人家可是把包袱里的几斤“吉祥如意饼”都留给了他,所以掌柜也干脆,直接给了个整数,一共付了十六两银子。 掌柜笑道,“日后再做了吉祥如意饼,你们还送过来就是!” 想到昨日那几斤吉祥如意饼很快就被卖了出去,而后那个卖饼之人,又跑上门来询问还有没有的场景,中年掌柜对接下来店铺的生意可是有信心了不少。 …… 还了板车,兄弟三人回到房里后,就挨个把十六两银子摸了一遍。 三锭五两的,外加一两碎银。 说实话,兄弟三人如今都已三十多岁,可像这种五两一锭的银子还是头一回上手呢,何况这一下子就来了三锭。 所以,三人此时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了。 林三柱拿起银子看了又看,想起自家狗子,忍不住说道,“大哥,你说咱们挣了这么些银子,要不要给家里的娃儿买些好吃的回去啊?” …… 第35章 喜鹊登梅 对于三弟的提议,林大柱怎么可能同意,出门前,自家老娘可是再三叮嘱了,绝不能乱花银子。 还让自己特别盯住老三,自家老娘的原话就是,“若你三弟不听,你尽管揍一顿就是了。” 揍人林大柱肯定不会,可银子他还是能管得牢的。 这不,趁着三弟一个没注意,林大柱一把就抢过了他手里的银钱,而后飞快往衣襟里一塞,道:“走走走,咱们现下就去把绣线和绣布买了来,今日若是还来得及的话,咱们就坐马车回去。” 这次来县城,除了卖柿饼,兄弟三人还肩负了采买绣线和绣布的任务。 所以,回家之前,他们还得去一趟绣坊和布庄。 见银子被大哥抢了去,林三柱也不恼,只叹了口气道,“前几日我瞧见叔爷家的云安,正举着手里的糕饼显摆,说是他爹帮他从县城买回来的,当时可把远槐馋的不行,眼珠子都快留在糕饼上了。” 而后,他又看了看一旁的林二柱,“对了,你家远柏也在。” 说罢,林三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唉,幸好我家狗子不馋嘴,不然看着实在可怜。” 屋里沉默了片刻,而后就听林大柱的嗓门响起,“三弟,你看清楚没,那是啥子糕饼?” “对啊,啥糕饼你瞧清楚没?”林二柱也忍不住问道。 林三柱摇头,“我也喊不出名字,不过若是到了糕饼铺子,想来就能认得出来,不如咱们现在就过去瞧瞧?” 林大柱和林二柱嗯嗯嗯地点着头,去去去,咱们立马就去。 于是买好了绣布绣线后,兄弟三人很快就去了糕饼铺子,不愧是县城,这不,铺子里头糕饼果子的样数,可比镇上要多出了不少,啥梅花香饼,翠玉豆糕,蝴蝶卷,还有莲叶果什么的,他们压根就没见过,差点把林大柱三人看花了眼。 等走出店门时,一二三四五,兄弟三人共拎了五包糕饼点心出来。 原本他们也没想买这么多,可三弟一会儿觉得这个挺像,一会儿又觉得那个也像,一时倒是分不清,到底哪种才是族长孙子显摆的那款。 最后三人一合计,要不每样都称上一斤吧,就这样,一口气买了三包糕饼下来。 正准备出了糕饼店,林三柱又开口了,“大哥二哥,爹娘他们还从未吃过县城的点心呢。” 林大柱林二柱一听,可不是嘛,这些年,爹娘为了这个家,为了他们兄弟几个,省吃俭用,不说县城的点心,就连镇上的糕饼都没怎么吃过呢。 想到这里,兄弟俩恨不得当场狠抽自己一顿,觉得自己可真是不孝啊,幸好三弟想到了。 买买买,咱们现在就给爹娘买好吃的点心。 于是,兄弟三人又让店掌柜给多包了两包软乎些的糕饼。 才出了糕饼铺子,林大柱和林二柱又听三弟说道,“咱们爹的烟袋锅子都旧成啥样了,怕是整个小高山村再找不出第二把来了吧,大哥二哥,你说要不要给爹新买一根去?” 林大柱和林二柱一想,对啊,可不就是旧得没法看了嘛,那上头的烟嘴好像都已经掉了,还是三弟细心,走走走,咱们现在就给爹买新烟杆去! 见客人买东西这么干脆,卖烟袋锅子的掌柜,顺带推销了他家又细又不呛人的好烟丝,还说,抽了他家的烟丝,保证说话洪亮,嗓子不咳嗽,也不沙哑。 几人一听,心想,这还用说吗,这么好的烟丝他们当然得买点啦,这样自家老爹就不会老是咳咳咳了。 本以为应该再没东西可买了。 结果两人又听三弟回忆起一件事来,“上回娘一直朝大伯娘头上看,起先我还有些纳闷,咱娘到底看啥呢,后来才发现,原来大伯娘头上居然插了根银簪,难怪看的咱娘眼馋了,唉,娘连根银簪子都没有,一年到头都只有木簪子插着。” “眼馋啥,有啥好眼馋的。”林大柱大手一挥,“咱们当儿子的,哪能让娘连根银簪子都没有,走!咱们现在就给娘买银簪子去。” 于是,出了烟袋锅子铺后,兄弟三人直接去了银楼,而后左挑右选,最后花了六钱银子,给自家老娘买了一根喜鹊登梅花样的扁簪。 接过簪子,林大柱小小心心放进了怀里,这可是六钱银子呢,自己可千万要收好了。 等出了银楼,林大柱和林二柱就直接往客栈走,逛了半日的街,今天他们肯定来不及回镇上了,只能在客栈歇上一晚,明日再乘马车回家了。 只是三弟这是啥意思? 这不,等林大柱和林二柱走出去老远,再回头看时,就见自家三弟还是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一副满脸为难的样子。 “咋啦?”林大柱纳闷,“你不会又想上茅房了吧。” 刚刚不是才去过吗。 谁又想上茅房了,林三柱翻了个白眼,“明日你俩准备就这样回去?” 林大柱林二柱不解,“不这样回家还要哪样回家?” 林三柱朝两人看了看,“你们想啊,咱们给爹买了新烟袋锅子和烟丝,给娘买了银簪子,又给娃儿们买了好吃的糕饼点心,可给媳妇却啥都没买,你们说,若是她们生起气来,会不会把咱们赶出房啊?反正我是肯定不敢就这样回去的。” 林大柱和林二柱立马想起了自家媳妇狠掐人的劲儿,顿时觉得到时被赶出房门都是轻的。 “那你说咋办?”两人看向林三柱。 “还能咋办,”林三柱伸手往边上的花姿阁一指,“要不咱们进去瞧瞧?” 林大柱和林二柱没犹豫,抬腿就跨进了店门。 花姿阁里卖的全是女人家的东西,有头花、丝帕、香粉,口脂,还有珠钗等等等等。 兄弟三人也没挑别的,直接去了摆头花的柜子,各自给媳妇挑了一朵头花,而林三柱,除了给媳妇挑了,接着又给两个闺女也各拿了一支。 见状,林大柱和林二柱也跟着再挑了一朵,他俩可也有闺女呢。 再说牛头都去了,就没必要再拉着牛尾巴了。 …… 林大柱觉得今天自己掏钱袋付银子的动作有些频繁,可他看了看买来的东西,没觉得有买错的地方啊。 可为嘛自己总有种哪里不太对劲的感觉呢。 林大柱想啊想,怎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第二日回到了家,他娘看到大包小包的东西,气得直接朝他一大扫把挥过来后,林大柱才终于想明白了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这不,出门前,自己可是与娘说好不会乱花银子的,且还再三保证不会被三弟鼓动,咋就全忘光光了呢。 吴氏也不吃亏谁,三个儿子都被她招呼了一遍,兄弟三人飞快逃出了堂屋。 接着,围着八仙桌,想看看到底买了啥的众人,就看到自家奶(婆婆)(老伴)把大扫把往门后一放,而后满脸喜色的回到了八仙桌前。 吴氏当然心情激动,刚刚老三一进院门就悄悄与她说了,说这次可给娘买了银簪子。 是以,这会儿的吴氏,恨不得立马把银簪子拿出来戴上一戴呢。 只是满桌子的大包小包,也不知到底哪一个才是。 而周氏刘氏还有冯氏,以及三个大娃,五个小娃,此时正伸长脖子等的心急,他们实在很想看看包裹里都有些啥了。 好在,吴氏也不磨叽,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包袱,很快就解了开来,大家凑前一看,里面居然是一杆崭新的烟袋锅子,以及一包烟丝。 老林头顿时眼睛发亮,这一定是给他买的吧? 哎呦,这下自己终于有新烟杆了。 老林头忍不住上前,从老伴手里把烟杆和烟丝接了过来,然后乐滋滋的回房高兴去了。 老林头心想,早知道几个孩子还给他买了烟杆,刚刚老伴轮扫把时,自己就上前拦着点了。 拆包袱继续,这会儿打开的包袱里,有好几个小木盒,吴氏打开其中的一个,看到盒子里头有一朵桃红色的头花装着。 吴氏正纳闷这是给谁买的,就听门口传来了大儿子的嗓音,“娘,这朵头花是买给春梅的。” 吴氏转头,好嘛,老大老二还有老三,此时三人正扒着门框,都伸长脖子往屋里瞧呢。 春梅一听这么漂亮的头花居然是给自己的,忍不住朝林大柱笑道,“谢谢爹爹!” 吴氏把头花递了过去,心想,老大还挺会当爹的。 紧接着周氏的头花给翻了出来,然后是春秀的,再然后是春燕春草的,再再然后是冯氏的。 就在吴氏马上又要拿起大扫把时,终于,一支喜鹊登梅的银簪子,亮闪闪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只见银簪上,几朵精致的梅花点缀在梅枝上,再看那花枝顶,正有两只活灵活现的喜鹊驻在枝头呢。 只一眼,吴氏就已经喜欢上了它。 见老娘拿着银簪爱不释手,门口的林二柱有些急了,他家媳妇和闺女的头花还没拿出来呢,没看这会儿刘氏的脸,都已经拉得老长了嘛。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37节 这下,林二柱也不管挨不挨揍了,快步冲回了堂屋,而后三两下就把那只装头花的木盒子找了出来,接着往刘氏面前一递,“喏,也给你跟闺女买了。” 戴上银簪子的吴氏笑得见牙不见眼,十分爽快的把几包糕饼都打了开来,然后几个小的,包括刚下学回来的林远秋,每人都分到了好多块。 也算是全家人齐欢乐了。 林大柱把钱袋子递了过去,吴氏倒出来一瞧,哎呦,咋有这么多银子啊? “娘,咱们家的柿饼可是卖了二十八文一斤哩!” 林二柱忍不住说道,他到现在还有些激动呢,自家三弟可真厉害啊。 啥?二十八文一斤!先前在家时,不是说好卖十五文一斤的吗,怎么价钱多加了这么多。 老林头和吴氏满脸的不可置信,照这么说,这回咱们家的柿饼居然卖了十几两银子? 林大柱点头,而后伸出手掌比了比,“十六两!” 十六两?吴氏一听,立马把银子数了数,还剩十四两七钱,这么说,大柱他们这次买东西竟然花了一两多银子? 哎呦,真真是败家啊。 老林头十分高兴,他真没想到柿子做成柿饼后,居然能卖这么多银子。 想起往年卖新鲜柿子,能有个一两多银子就算非常不错的了,且老大老二还得起早贪黑的挑着担子去镇上贩卖,比起卖柿饼来,不知要累上多少。 吴氏也是这样觉得的,只可惜柿饼每年只能卖上一回。 不过看着白花花的银锭子,吴氏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再说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挣银钱的事,可心急不得。 等孩子们都各自回了房,吴氏又把她的钱匣子给抱了出来,再把里头的银子往炕上一倒,加上今日拿回来的,一并数了起来。 这可是吴氏最最喜欢做的事。 “一共多少了?”老林头摸了摸手里的新烟袋锅子,开口问道。 “再有三两就够八十了。” 话毕,吴氏的嘴角已咧到了耳朵根。 ……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又到了年底的全族宴。 今年老林头家的座位依旧和去年一样,还是靠着祠堂门口,也还是风口的位置。 不过也有与去年不一样的地方,就比如一家人都穿得暖暖和和的,又比如,大人小孩再不似以往那般面色饥黄。 最最不一样的地方,恐怕就是心态了,比起去年的心中气愤,今年全家人都淡定了许多。 该吃吃,该喝喝,一点没受影响。 吃过了全族宴,接下来就要忙活过年的事了,今年林家也有了要送年礼的地方,那就是林远枫的老丈人家。 此时送礼过去,也有封年的意思,等这趟走过之后,下回再见面时,就该是明年了。 吴氏准备了好些东西,两只母鸡,六十个鸡蛋,糕饼两包,猪肉四斤,两条鱼,还有六斤柿饼。 上次卖柿饼时,家里特地留了二十多斤下来,除了自家人吃一些,剩下的,就是用来这个时候走节礼用的。 今日是林远枫自己去的岳父家,本身按规矩,封年就得姑爷亲自上门来。 高翠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拿出自己给未婚夫婿做的衣裳鞋袜,还有一只精致的荷包。 而林远枫,除了满脸是笑,也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可爱的小兔子来。 这是上个月他去山上砍柴时,意外逮到的母兔子生的,一共有六只,就属这只长得最好看,于是今日出门时,林远枫就把它放进衣兜给带了过来。 女孩子对毛茸茸的小动物天生没有抵抗力,看到似一团棉花的小白兔后,高翠就喜欢的不行,抱在手上舍不得放下。 心想着,待会回了房就给它安个小窝去。 高家给的回礼,除了几块布料和几包点心外,还有一套五成新的四书五经。 之所以定新旧为五成,主要原因还是在这发黄的书皮上。 这几本书都是高掌柜书肆里的,前些天盘点时,东家让他把库房里的陈书清一清,若实在虫蛀的不能看的,或是发霉蚀了字的,就直接称给纸坊打浆好了。 想到林家那个小小的读书人,高掌柜当时就从陈书中凑了一套四书五经出来,虽看着有些旧,可不少章不缺页的,读起来一点都不受影响。 给林家那娃儿用倒也不错。 一回到家,林远枫就迫不及待把书拿给了小堂弟,用他的话说,现下小堂弟可是自己的小夫子呢,他自然得把马屁拍好了才行。 一下子有了这么多书,可把林远秋高兴坏了,立马抱着新书回了房。 如今林远秋已经有了自己的书桌,他爹还给他买了个书架,这会儿他把书都搁了上去,书香气息立马就出来了。 林远秋准备趁着年假时间,把其中的《孟子》先看上几遍,翻年就要学到它了,先熟悉熟悉,届时学起来就会轻松了许多。 都说笨鸟先飞,可林远秋觉得,不管是笨还是聪明,先飞总是不会错的。 …… 过了年,族学里又多了两名新生,两人和林远秋一样的年纪,都是七岁。 许是隔上十来天家里就会吃顿肉的缘故,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林远秋的个子就渐渐往上长了,虽没高了多少,可比起先前自己刚穿过来的瘦小模样,如今可要好上太多了。 这不,正因为高了个子,林远秋的座位终于往后挪了两排,至于原先第一排的位子,自然留给了个子比他矮的同窗。 而先前的同桌林文进,也因为换了座位,两人不再并排了。 …… 第36章 挨戒尺 今年耕地的事,是老林头自己去找林夏雇的牛,如今家里宽裕些了,自然不会再累着几个孩子。 就像三儿子说的,与其省那几十文耕地的银钱,还不如省下大家抡锄头的力气,到时全用到下半年的摘柿子、做柿饼上,岂不更划算。 吴氏也赞成这样的做法,在她看来,能省下力气才是最关键的。 往年春耕时,家里几个哪回不是累的够呛,过后不歇上十天半个月的,都很难缓过劲来。 是以,吴氏也是十分支持雇牛耕地的事的。 只是这边刚忙完,又有新的力气活来了。 这不,等谷种都撒到田里之后,就有两个县衙的差役敲着锣来到了村里。 听到有差役过来,村民们都放下手里的活计,纷纷往锣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其实差役过来到底为了啥事,大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数的,此时跑过去,无非是想再去确认一下而已。 万一不是呢。 林远秋和几个同窗就跟在村民们的后头,也想去一探究竟。 几个人里面,林有兴要大上几岁,自然也是知道徭役的事的。 是以,等远远看到敲着锣的是两个穿着皂衣的差役后,林有兴脑海里便有了印象。 这怕不是又要开始服徭役了吧? 他记得前年县衙下来通知徭役时,摆的就是这幅阵仗,这样想着,林有兴便忍不住开口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两个官差肯定是来张贴服徭役告示的。” 服徭役? 林远秋听后就是一愣,他还真没想到会是这件事,毕竟来到这里马上就两年了,服徭役的事林远秋还从未听说过。 想起前世自己在历史书上看到的筑长城、开灵渠、修驰道、戍边塞等各种徭役记载,哪样不是让老百姓脱成皮的。 所以,这边的徭役大概做的也是这些活吧? 这样想着,林远秋不免有些担起心来,脑海里也不断浮现出许多电视里看到的服徭役场景,有挑着土块弯腰前行,后面跟着甩鞭子兵卫的片段;也有百十号人推着巨石,汗流浃背的模样;还有孟姜女哭倒长城后,城墙下露出的堆堆白骨。 种种场景都让林远秋感到害怕,心里期盼着可千万别是服徭役的事。 等一行人到了里长家门口时,就看到已有告示贴在了院墙上,没等林远秋上去一瞧究竟,就见一位黑脸差役往告示前一站,而后高声道:“应知县大人之命,自四月初二起至四月二十二,各村每户需派一名劳力前往横河清淤,此事关乎沿江水岸防洪泄涝,不得延误!凡有意逃避徭役者,皆罚银十两,徒三年!” 没有意外,该来的还是来了,等差役走后,村名们也都各自回家安排准备去了。 周善县内河道蜿蜒五十多里,每年在汛期来临之前,知县大人都会分批次安排百姓去河道清理淤泥。 所谓“分批次”,就是今年轮到你们,明年轮到他们,不用年年都得去。 就像小高山村的村民,最近这几年,都是每隔上一年才服一次徭役的。 这种分批次的安排,倒使得周善县的村民,不用像其他州县的百姓那样,必须年年服徭役了。 要说,知县之所以会这样安排,也是有原因的。 周善县地少山多,在灵阳郡的六个县中,税赋收入是最少的一个,税赋少了,与其他几个县比起来,自然也是最穷的一个。 这种情况下,若每次服役的村民太多,县里肯定开销不出来。 虽说服徭役都是无偿的,可役民的一日三餐总要供给吧,近万人的吃食哪里是这么好安排的。 实在没办法下,知县大人就想出这么一个分批次的服役法子来了,效果自然立竿见影,执行之后,大大缓解了入不敷出的窘境,于是便一直沿用至今。 对村民们来说,能少服一次徭役,肯定是件非常开心的事,是以,大家心里对徭役的排斥也不似以往那般强了。 可林远秋觉得,一年一次和两年一次的徭役,在实质上并无多大的区别,因为时间长不变,所做的内容一样,唯一变化的就是少了人数,而人数少了,就意味着每个人的工作量必须增加,自然而然的,所受的辛苦和累肯定也就加倍了。 这不,刚刚他就听林有兴说起前年他大伯服徭役的事,说他大伯回来后,可是足足病了一个多月呢。 林远秋心想,不知这次他们家会让谁去挖河渠,是满脸慈笑的大伯,还是老实巴交的二伯,亦或是一直宝贝着自己的爹,林远秋觉得,不管是他们当中的谁,这种家中亲人马上要去做苦力的感觉,都是他难以适应的。 因为心里挂着事,所以接下来的一堂课,林远秋整个人都在云飞天外。 这副发呆的模样,自然没逃过王夫子的锐眼,于是,林远秋挨到了自他进族学念书以来的第一顿手板子。 也不知是不是王夫子爱之深的缘故,林远秋总觉的夫子打他戒尺时,要比其他同窗更用力些。 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自然,接下来的听课,林远秋再也不敢东想西想了。 何况,这些事情,并不是他一个七岁孩童能操心得了的,真要担心家里的亲人,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强大自己,等自己有出息了,才能惠及家人。 所以,对此时的他来说,好好用功才是最该做的。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38节 想清楚之后,林远秋不再纠结其他,心无旁骛的认真听起课来。 …… 吃晚饭时,林远秋很艰难的捧着饭碗,也不敢露出一丁点异样,此时他被戒尺打过的左手,掌心已是红肿一片了。 林三柱朝自己儿子的手看了看,而后又低头继续吃饭,比起平时,今日的他少言了许多。 林远秋只以为是因为徭役的事,再看看爷奶大伯他们也是满脸的凝重,于是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开始波动了起来。 不是林远秋太过矫情,实在是这里和现代差距太大,让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吃好了晚饭,林远秋并未像平常那样,先去院子里走上几圈消消食,而是直接回了房,从书袋里拿出今日的课堂笔记,再把书翻到今日所学的课文,随后照着课堂笔记上记录下来的释义,一字一句研读了起来。 如今,对林远秋来说,只要学会断句,文言文的背读就根本不是问题。 而断句并不难,有了前世的学习经验,林远秋会直接去找对应的“说话”词语,如常见的“曰”“云”“言”“谓”等,因为在这些字的后面,一般就是另一句的开头,知晓了这些规律后,林远秋就用毛笔在每句话的后头,点上一个小小的黑点,算做一个停顿的标点符号。 这样,等再读起文章来,就不会拖前拉后,不知哪句是哪句了。 不多会儿,就听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然后就见林三柱端了一只陶碗进来。 就在林远秋不解自己才吃过饭,他爹怎么又给他端吃的过来时,就见林三柱把装着菜油的碗往桌上一放,接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小块细棉布,而后鼓着脸把手一伸,道,“拿来。” 拿什么来? 林远秋纳闷。 “挨板子的手啊,你小子今日倒是出息了哈,居然挨上板子了。” 见儿子傻愣愣的模样,林三柱恨不得一巴掌呼过去,今天自己刚在爹和大哥面前把这小子夸上了天呢,结果倒好,天还没黑就被打脸了。 “爹你咋知道的啊?” 林远秋有些诧异,自己刚才可是藏的好好的,按理说他爹应该没看到才对啊。 怎么知道的,还不是大堂哥的小儿子给报的信,林三柱心中郁闷。 原来,看到林远秋挨了夫子的戒尺后,林文进小朋友就高兴的不行,这种大家都半斤八两的感觉可真好啊。 而后,下学回家的路上,兴奋的林文进还特地速度飞快的去了一趟二爷爷家,还没到门口呢,他就扯着大嗓门,把林远秋挨了夫子戒尺的事嚷给了院子里的众人听。 彼时林三柱正滔滔不绝,与爹娘大哥他们说着徭役的事,还说让他们都别担心,就凭狗子的聪明劲儿,将来考上秀才是肯定的事,届时别说不用交徭银,就连那劳什子的徭役,都统统跟他们家无关了。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臭小子给拆台了,想到当时那小家伙幸灾乐祸的样子,林三柱真想拎起来狠拍他屁股两下。 既然爹爹已经知道了,自己也没啥可藏的了,林远秋乖乖把手递了过去。 只见小小的掌心通红,且还有些肿起来的样子,看的林三柱心疼极了,这王夫子下手也忒狠了点吧。 心里虽这样想,可嘴里却忍不住说道,“活该,谁让你不听夫子话的,下次再不听,还让夫子狠狠的打!” 林三柱边说边拿起沾了菜油的细棉布,轻轻擦着红肿的地方。 “爹,咱家徭役谁去啊?”林远秋痛的直吸气。 “啥徭役?”林三柱放轻了动作。 林远秋说道,“就是今日官差告示上说的疏通河道的徭役啊。” “哦,那个啊,今年咱家谁都不用去,你爷下午就去里正那里交了七百文的徭银,抵了徭役。” 用银子抵徭役? 原来还可以这样操作,林远秋呆愣,他还真没想到。 见儿子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林三柱恍然,“你小子不会就因为这事分了心,才挨夫子的揍吧?” 见林远秋没有反驳,林三柱忍不住道,“你个小屁娃儿才多大,这些事有你爷、你爹,还有你大伯二伯操着心呢,你只需好好把书念好,别让咱家的银子打了水漂,就算是为这家操着最大的心了。” 林三柱本也不想强调这些话,给儿子添压力的,可族里早就说过,族学念满三年,若是再想学的话,就得各家自掏腰包,送孩子去镇上私塾念学了。 所以,再有一年,狗子就得去镇上念学了,那时才是真正花银子的开始,束脩,笔墨,饭食,还有夫子的节礼,哪哪都得开销,所以,林三柱觉得,自己有必要叮嘱上几句才行。 林远秋点点头,“爹,您放心吧,儿子知晓的。” …… 过了六月,林远松的十五岁生辰到了,这预示着小伙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这不,家里给他过了个简单的生辰后,就开始忙碌起他的亲事来。 刘氏娘家离的远,当年她跟爹娘弟妹是因为逃荒才来到小高山村的。 吴氏看着这面黄肌瘦的一家子,实在不忍心,就给了他们一些充饥的粮食,也算是救了他们一家老小。 后来刘氏爹娘准备回乡时,她娘就把大闺女说给了林二柱,她娘的原话就是,这家人心善,肯定不会欺了儿媳妇去,到时闺女你就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就成。 那时老二已满二十还未成家,突然有姑娘愿意嫁进来,吴氏自然是万分愿意的。 何况她看刘家人也是不错,就因为自己给了他们一些粮食,就时常会捡了柴火送过来。 吴氏并没有因为人家爹娘自己给自己闺女做的媒,而看轻了人家,这不,当时虽日子拮据,可吴氏还是请了几桌酒席,也算是正正式式娶二媳妇进的门。 且等刘氏爹娘弟妹回去的那日,吴氏还咬牙拿出了家中仅剩的两百多文积蓄,心想着,总不能让亲家他们一路要着饭回去,别到时全饿死在半道上,自家媳妇不是连个娘家都没有了。 二媳妇娘家离的远,自然就没有侄女外甥女可说给二孙子,所以这说亲的事,看来还得拜托给媒婆才行。 只是,有了大孙子的说亲经历,吴氏肯定不会再去找张媒婆她们,便想着要不要去寻一寻镇上的媒婆。 这不,心里正这样盘算着呢,没过两日秦氏满脸是笑的上门来了。 …… 第37章 林远松说亲 今日秦氏上门,是准备给林远松说媒来的,用她自己的话说,那就是毛遂自荐来了,因为她要说的姑娘,正是自己哥哥的孙女,也就是秦氏的亲侄孙女。 并开玩笑说,自己可是瞧中了你们这样的好人家,实在舍不得放过,所以就亲自出马来了。 可不就是好人家嘛,婆媳和睦,妯娌融洽,从来没有斗成乌眼鸡的时候。 特别是兄弟三人,相互之间一直都相处的好好的,家里几个小辈更是被教的孝顺懂礼。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在秦氏听到吴氏说起准备给远松说亲的事后,就急匆匆去了一趟哥哥家,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哥家的大孙女正是到了议亲的岁数。 要是可以的话,秦氏准备把自家侄孙女说给林远松。 等到了娘家一问,果然就听大嫂说起了正准备给大孙女说亲的事,哎呦,这可真真是良缘天注定啊,秦氏高兴的直拍手,立马与大哥大嫂说起林家也正在给二孙子议亲的事,并把林远松的品行和相貌都仔细介绍了一遍。 而后又说了林家的境况,包括几间房,几亩地,兄弟有几个,孙子和孙女又各有几人。 秦氏还着重强调了林家人的好相处,若是两家能结亲的话,往后指定差不到哪里去。且姑娘家找夫婿,就好比第二次投胎,只有找对了人,一辈子才能过得舒舒坦坦。 而那林家,不但婆媳相处融洽,就连妯娌之间都非常和睦,这样好家风的人家,不把闺女嫁进去,铁定就是傻子一个了。 反正秦氏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你们听我的准没错。 这番话,自然说的秦氏的侄子侄媳心动,他们当爹娘的,肯定希望闺女能嫁的好,像这种和和美美的男方家,绝对是第一选择了。 至于男方家境,既然能拿出徭银抵徭役,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其实说起林家的家境,秦氏还真心里没底,说好吧,可人家依旧只有六亩水田,说不好吧,今年的雇牛耕地和徭役可都是真金白银拿出来的。 所以秦氏心想,林家肯定有啥买卖做着,不然这些开销吴氏肯定舍不得拿出来。 至于到底做什么生意,秦氏也猜不出来,不过她也没打算去猜,反正在秦氏心里,找夫婿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挑秉性,秉性好,比啥都好。 与秦氏相识多年,吴氏自然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家侄孙女若是不好的话,秦氏也绝不会提这个头。 且以秦氏的为人,想必她的娘家人也都是些靠谱的,所以这门亲事应该可以结。 只不过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毕竟是两个孩子一辈子的事,为了稳妥起见,两家人肯定得先相看一番。 于是,吴氏和秦氏便约好了去女方家相亲的日子。 说好了日子,接下来就是刘氏的各种买买买了,糕饼点心,猪肉鱼,还有两壶烧酒,基本跟林远枫相亲时准备的差不多。 三日后,吴氏刘氏,还有林二柱和林远松,外加一个领路的秦氏,一行人兴冲冲地去了女方家。 乡下女孩子大多比城里姑娘说亲要早,一般在及笄前的一、两年,就会开始议亲,这样等及笄后,就可以商谈成亲的事了。 秦氏侄孙女名叫秦荷花,今年一十四岁,是秦氏二侄子的大闺女,底下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小姑娘有些害羞,说话时脸颊通红通红的。 而林远松也一样,朝秦荷花看过一眼后,整个人就跟煮熟了的螃蟹似的,连耳朵尖都发烫了起来。 这样的场景,自然是两家大人十分乐意看到的,脸红说明两人都中意对方呢。 既然双方都中意,那这亲事也算是相成了。 于是,王师母又接到了第二单保媒说合的“生意”。 王夫子忍不住的笑,直说不如自己写块牌子,让王师母干脆去支个摊子,专门与人牵红线、保姻缘得了,届时指定摊子都得被人给挤破。 一听这话,王师母也是忍不住的笑,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还有做媒人的潜质。 由童生娘子上门保媒,绝对是件十分体面的事,所以纳采当日,秦家人十分高兴,也爽快应下了两家的亲事。 林远松定下了亲事,村里人都是知晓的,毕竟秦家就在隔壁村,前几日男方家挑着纳彩礼过去时,村里人可都看到了,同时也都知道,女方就是秦氏的娘家。 这下,村里便开始了各种说道,有的说秦家人真傻,也不好好打听打听,就这样把闺女往火坑里推了,像这种光靠着亲家接济的人家,哪能好的长远。 在好些村人的眼里,老林头之所以又是雇牛犁地又是交徭银抵徭役的,一副突然发了家的模样,还不是因为结了门镇上的亲,所以这些银钱,肯定都是那个镇上的亲家周济的。 甚至还有村人认为,对方之所以会这样三五不时的接济,八成是因为自家闺女不齐全的缘故,想必那林远枫的未婚媳妇,肯定不是傻子就是呆子。 不然,好好的镇上姑娘,怎么会甘心嫁到村里来啊。 众人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个道理。 于是就有妇人说道,“吴氏可真傻,也不想想,那镇上的人可精着呢,就算是周济,还能有多少,要我说,至多给个四、五两银子就顶天了,可真没想到,吴氏居然就为了几两碎银,把大孙子好好的姻缘都给搭上了,属实不该啊。” “可不,一看就没给多少,不然那八两一亩的水田,都没见上她家买一块。” 妇人们边说边头摇成了拨浪鼓,那愤愤不平的表情,说不清是因为眼红,还是替人不值。 只是,接下来的一件事,让这些说话之人又开始摸不清头脑来。 因为,吴氏家要开始盖新房了。 不是拆了重盖,而是把紧挨着西面院墙外的空地都买了下来,那地约有一亩大,新房就在新地基上建造。等盖好了房子,再把靠西面的围墙拆了重新打一下,好把几间新房子一起围到院子里来。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39节 老林头已经和泥瓦匠谈好了,一共盖上四间,全是明一暗二的房型,届时用来当新房,最合适不过。 大孙子和二孙子明后年都要成亲,眼下盖新房正是时候。 还有小孙子如今也七岁了,老跟两个妹妹挤在同一间房,肯定不是个事儿,当初分给三房的屋子要比老大老二小一些,所以得另外给小孙子再弄个房间才行。 得知老林头要盖新房,村里人说不惊讶那肯定是假的,这不,有人特地算了算建房子拢共要花的银钱,加上买地基和重新打围墙的银子,最起码得三十多两,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啊。 众人疑惑,他们家哪来这么多银钱? 别再说什么靠亲家的话了,谁信啊,就是再慷慨的人家,也不可能一次拿出这么多银子给女婿盖房吧。 何况人家闺女还没嫁进来呢,到时房子盖好了,这边反悔不要他家闺女了,岂不见鬼。 再则,哪家大人会把银子全贴补到闺女头上,家里还有儿子孙子呢,总不会为了闺女,日子都不过了吧。 所以,这盖房子的银子肯定是老林头自己家的。 这时,就有人说起常看到林三柱背着个大包裹去镇上的事来,所以那包裹里肯定有说头。 听这么一说,很多人便都回忆了起来,对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林三柱背上的包裹可不小呢。 对了对了,有时林家老三还跟他的大侄子一人背着一个来着。 真是越想越心惊,难怪时常能看到林三柱提着肉回来,这是挣到了银子,放开海吃了啊。 想到这里,几个原本有意把外甥女、侄女,说给林远枫或林远松的妇人就十分后悔了起来,早知道会是这么一个情况,当初他们就不该听信那些流言蜚语的。 现在想来,那秦氏才是最最聪明的人啊。 可不是最聪明嘛,连秦氏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当初她给侄孙女说亲时,压根就没想到这些。 只以为将来自家侄孙女嫁过来时,吴氏这边也会根大多人的做法一样,让没轮到成亲的几个小子先挤一挤,好空出房来给大一些的孩子当新房用,然后慢慢等家里几个孙女都嫁出去了,再宽裕下来的房间,就可以给其他几个孙子娶媳妇用了。 村里人基本都是这样过来的,他们真没想到,老林头家居然直接盖起新房来了。 秦氏哥嫂知道这件事后,简直把秦氏夸上了天,幸亏小姑子眼光好,不然这么好的亲家自家就错过了。 得知林家盖新房,高家人自然也是开心的,话说亲家的日子过得越好,届时自家闺女嫁过去后,就越能跟着享福。 所以,能不高兴吗。 看到属于自己的那间新房每天都有变化,林远秋仿佛回到了前世买了期房后,自己常去工地看房子的情景,也如现在这般,充满了憧憬,想着等新房到手后,该怎样装扮自己的房间。 而此时的林远柏和林远槐,也跟林远秋一样的想法,两人心里也期盼着新房子能快快盖好,这样等自己哥哥搬到新房去住后,那他们就可以单独睡一个房间了。 哼,到时候想做啥就能做啥,就是养一堆蝈蝈在房间里,也都没人会管着他们了,真是想想都开心啊。 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春燕和春草,两个小姑娘,也十分期待泥瓦匠师傅能快点把哥哥的房间给盖好,这样的话,她俩也可以学春秀姐姐,把小兔子抱到房间里去了。 林远秋要是知道两个妹妹因为兔子,就想把他往外赶的话,也不知道心里会是个什么想法。 不过此时的他,怕是没有时间分心到这些事上了,因为自四月份开始,王夫子就领着大家熟悉起四书五经中的“五经”来。 五经,顾名思义就是五本书,分别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 这五本书,相较起四书来,难度就要深上许多,不过林远秋所认为的深,也只是从阅读时间和理解程度上来看的,毕竟这五本书的厚度可比四书要厚得多了。 至于书中内容的难易,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在林远秋看来,四书五经基本没有难易上的区分,不同文章不同的内容,想学好它们,多投入时间就成了。 不过,这里的想学好只是林远秋对自己的要求,因为王夫子压根就没往深了教,跟之前学四书不一样,这五本书里的文章,王夫子只领着众学生通读了几遍,目的是让大家心里有个印象就行。 毕竟族学给每位学生的,只有三年的学习时间,三年时间怎么可能学完所有书中的内容呢。 …… 到了九月底的时候,家里的新房子全都盖好了,青砖灰瓦,与边上的泥巴老屋有了先明的对比。 这让林远枫和林远松,还有林远秋都不太好意思搬进去住,哪有爷奶爹娘还睡着旧房子,他们小辈却住着新房子的道理。 只是,已经没时间给他们纠结了这些,许是因为今年天热的缘故,才十月初,后院的柿子就陆陆续续变黄了起来。 所以,做柿饼的时间又到了。 于是,除了妯娌三个,还有大孙女春梅,家里人又开始投入到忙碌的做柿饼中了。 今年去山上摘野柿子的,除了林远枫和林远松,另外还多了一个林二柱,毕竟,比起家里的柿子来,山上的柿子可要多的多了,做柿饼的大头,可都在这里呢。 为了不被村人知晓,三人去山上摘柿子时,可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这不,每回下山,除了在背篓里盖上野草,他们还会背一捆柴在肩上,这样,就会给人一种砍柴回来的感觉。 在这期间,林大柱跟林二柱依旧会挑着担子去镇上卖几回新鲜柿子,如此,村里人就没啥可多想的了。 今年因为有新房子,且加上院子也大了很多的缘故,所以晾晒起柿饼来,要方便了不少,这不,七八张晒席都有了摆放的位置。 一直忙碌到十月底,才把柿饼全都给做好,再看林家男人的手掌,全都黄黄的,这是因为削了好多柿子皮,被染的。 现下还没到卖柿饼的时候,吴氏把它们全都收到大缸子里,这几只大水缸是林大柱特地去镇上买来的。 装好后,再盖上草帘子,里面的柿饼可以存上好久都不会坏。 …… 这日,林远秋去族学时,就听到好几个同窗,说起明年二月他们准备去参加县试的事。 林远秋呆愣,自己耳朵没有坏吧? 这才学到哪儿啊,居然可以去考县试啦? …… 第38章 族人心思 林远秋之所以会这样想,不是没有根据的,虽三百千和四书已经学完,可其中的《孟子》还只是初级阶段,更别说才学了六个多月的五经了,所以拿什么去考。 显然王夫子也是这样认为的。 这不,课堂中对那几个特别兴奋的学生都好好“关照”了一番,陆续点几人的名,让他们站起来背书或解答问题,若是背不出来或解答错误,那么一顿戒尺肯定是少不了了。 王夫子之所以会这么做,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看清自己现下的学习状况,别把科举考试想的太简单了,以为学个三、两年,就可以轻轻松松去参加县试了。 其实今日的事,王夫子是知道原由的。 因为到了明年,族学就已经开办三年了,这意味着第一批学生也学了三年。 而族里先前的规定,王夫子也是知晓的,那就是每名学生只能在族学念上三年的书。 这样的话,等到了明年,族学里所有学满三年的学生,就必须离开,接下来要么去镇上的私塾继续念书,要么直接回家,就此歇了学业。 在这些学生中,就有几户人家,是已经确定不会再送自家孩子去镇上私塾念书的。 又不是富裕人家,哪里开销的起啊。 话说,当初他们之所以会让孩子到族学念书,一是因为不用交束脩的缘故,再有就是林有志的风光对他们的冲击实在太大,让他们做梦也都想有这么一天。 在他们看来,如今银子花了,学也上过了,接下来肯定就是离开学堂之前的考试了,期盼了这么久,不去考肯定说不过去,再说,那买书的银子也不能白花不是。 何况,娃儿也学了这么长时间,且每次背起书来,都是摇头晃脑头头是道的。 所以,自家孩子学的这么好,若不去参加一次县试,着实不甘心。 万一菩萨保佑,老天开眼,自家可不就赚大发了吗。 几家人是越想越兴奋,当下就拍板了让孩子参加县试的事。 同在一个族里,各家离的也近,这不,几个学生家长凑到一起时,就相互说起了这件事,顺便憧憬了自家孩子若考上功名后的各种风光。 于是,没过两天,想让家里孩子去参加明年县试的人家,就多了起来。 而几个小娃儿,有了爹娘画的大饼在前,加上都是初出茅庐,肯定不会去考虑县试的难度,只以为不就考个童生嘛。 是以,在看到爷奶爹娘满眼的期盼后,一个个小腰板挺得直直的,都毫不犹豫的点着头,把参加县试的事给应承了下来。 看到自家孩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们当家长的,自然决心更加坚定了。 就这样,爹娘让孩子误会,孩子给爹娘错觉,双方仿佛都已经胜券在握。 这便有了今日,林远秋听到同窗们说起考县试的事了。 下课后,被王夫子打了戒尺的其中之一,林有兴捂着手快步朝林远秋走了过来,看到他满脸的喜色,好像刚才被打的人不包括他似的。 林远秋正想问问他挨打痛不痛,林有兴却是比他先开口了,“远秋,明年的县试你要去参加吗?” 林远秋摇头,“不去。” 他是有多傻,才去做这种一点把握都没有的事。 不是林远秋自大,他可以肯定,在族学的所有同窗当中,自己应该是学的最好的那个。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有着成年人的灵魂,比其他人更自律一些,加之自己还有前世的知识积累。 可就算是这样,对于参加县试,林远秋还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怎么可能有把握呢,虽说县试是科举考试中最简单的一步,可那是对学识扎实的人来说的,像他们这群才把五经翻完的三脚猫,还是省省吧。 所以他还是不要去丢人现眼了,何况,考县试又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考的,还得找秀才作保呢,作保可是要花银子的,把银子白白丢进水里的事,他可不干。 林远秋觉得,等其他人想明白这些后,肯定也不会急着赶鸭子上架的。 只是,事情的走向并未像林远秋预料的那样,因为有几户人家已经迫不及待去和族长提这事了。 早在前几日,族长就听到了这件事,当时他并没多想,因为他的认知也跟林远秋一样,觉得明年参加县试为时过早,书才读了个大概呢,拿什么去考。 可这会儿见这么多人过来,林族长正想说说自己的看法,却听其中的林宝忠说道,“届时,咱们族里若有娃儿考中,那可就替族里挣脸了。” 这“挣脸”两个字,倒让林族长把原本想说的话,全都放回了肚子里。 因为他想到了族学的现状。 年初时,整个族学有学生二十六人,可今年农忙假过后,就直接有四个娃没再来了,原因还是因为家里思前想后,觉得依旧让孩子在家帮着做活划算。 所以,二十六人少了四人,那就剩下了二十二人。 而明年,第一批满三年的十五名学生就得离开族学,这样的话,整个族学就只有七个学生了。 现在林族长担心的是,若之后再没新生添进来,那该怎么办,又或者途中再离开几个,那他们林氏族学还怎么继续办下去。 想到那十二亩水田,那可是林有志为了筹办族学,才特地捐给族里的,要是没了族学,人家会不会把地给收了回去。 所以,林族长突然觉得,让娃儿们明年去考一场县试很有必要。 到时不管能不能考中,只要去参加过了,那么给族人的印象就不一样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40节 族人们肯定就会想,原来三年族学念下来,居然就可以去考童生了。 如此,何愁没有学生来族学念书啊。 想到这里,林族长也不说考不考的上的话了,而是直接与大家商量起明年县试的事情来,包括到时与王夫子商议县试报名的事,还有拜托林有志帮着找秀才做保的事,并表示,他的孙子林云安,这次肯定也会参加。 有了族长的参与,效果自然大不一样,这不,原本还在观望的几家人,这下也全都定了下来。 这里面就包括了林金财,原本他家大孙子林文延和二孙子林文庆,明年就要参加县试的,如今再加上小孙子林文进,这下,他家就有三个人参加县试了,真是想想都不可思议,林金财心想,恐怕整个横溪镇,像他家这种情况的,再找不出第二家了吧。 林金财倒是没有做一门三童生的美梦,毕竟小孙子才学了多久他还是知道的,要是这么轻松就能考个童生出来,那他大孙子二孙子这么多年的书不是白读了。 只是林金财没有多想,可架不住身边的金氏时常分析给他听。 这不,听到老伴说,就当花银子给小孙子去考场见见世面的话后,金氏就有些不乐意了,“咱家文进跟那些新学的学生能一样吗,你也不想想,文进还没上族学时,可就会跟着他哥念上几句文章了。” 林金财朝金氏翻了一个白眼,“你当县试很容易啊,文延和文庆都念了四年了,私塾夫子才松口让他们明年下场试试,文进才学了几年。” 金氏撇嘴,“三年和四年也只差了一年,有多大区别,再说离明年县试还有小半年时间呢,咱们让文进再用功用功,届时说不定就能上榜了。” 林金财没有再接话,因为他觉得老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三年和四年,的确没差上多少不是吗。 和金氏一样想法的还有张氏。 自从家里决定让小儿子也参加县试后,张氏的心情用喜气洋洋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想到明年自己大概率就是双童生的娘后,张氏更是激动的不行,这不,这会儿正在灶台边上的她,一把锅铲使的顺手极了,那铿里框朗的炒菜声,只差把铁锅给铲了。 而灶膛前烧着火的许氏,此时的心情与张氏刚好来个相反,正非常不痛快着呢,老虔婆就是偏心大房,才屁大点的孩子,居然也让他跟着一起考县试了,也不想想,多一个人就得多一笔花销,家里的银子可是大家的,凭什么大房要多用一些。 哼! …… 下学后,林远秋并未和家里人说起县试的事,既然不准备参加,就没啥好说的。 而老林头和林三柱他们,还真不清楚这件事,因为这两日,大家的心思可都在家里的几百斤柿饼上呢。 这次去县城,兄弟三人还是准备一起去,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早在昨日,一家人就把柿饼上的柿子蒂给掰了,这样,等到了县城,就可以直接送到点心铺子里了。 依旧是林三柱去镇上雇的马车,第二日一大早,兄弟三人就带上十几袋柿饼,一起前往县城去了。 到了周善县,他们三人住的还是上回的那家客栈,还是兄弟三人同一间房,掌柜和店伙计也认出了他们,知道这几个客人又是做生意来了。 第二日,林三柱和林大柱一起去了原先的那家糕饼铺子。 也不知道今年是个啥行情,林大柱跨进铺子时,心里还有些担心,心想着,要是实在卖不起去年的高价,那也绝不能低于十五文一斤。 而林三柱的想法却是,如果掌柜笑得特别开心的话,那就再涨两文。 俞掌柜正在翻着进货单子,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过大年了,而年下正是糕饼点心最畅销的时候,他得趁着下雪之前,把货都补齐了才行。 唉,可惜那“吉祥如意饼”不见踪迹,不然接下来的生意不知道要好做多少,想到去年年前自家铺子门庭若市的景象,俞掌柜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咋就不见踪影了呢。 “掌柜,生意兴隆啊。”林三柱笑着打招呼。 俞掌柜抬头,等看清来人后,顿时激动了起来,“哎呦,你们终于来啦!” 激动的话一喊出口,俞掌柜立马后悔了起来,哎呦,这下货价肯定得涨了。 林三柱没让他失望,直接说了吉祥如意饼涨价的事。 “多少?”俞掌柜心在滴血。 林三柱伸出三根手指,“三十文!” 俞掌柜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涨了两文,他还以为会加价好多呢。 说好了价格,接下来便是卖货了,依旧和去年差不多的重量,五百八十二斤,一共收银一十七两五钱。 付好了银子,俞掌柜提起了想签契约的事,还说希望能长期供货来着。 林三柱笑着摇头,“不瞒掌柜,这吉祥如意饼做工繁杂,我们也不常做,只怕不能给您日常供货了,不过掌柜您请放心,只要您给的价格公道,等下回再有货时,依旧会像这次一样,直接上您家来。” 俞掌柜一听不能长期供货,心里要说不失望那肯定是假的。 不过,听到林三柱后头那几句优先供货的保证,多少安心了些。 林大柱把银子收好,然后就快步往客栈走。 出门前,他可是再三跟娘保证了的,所以这次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三弟鼓动,而大包小包买一大堆东西回去的。 再看林二柱,也是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昨日娘不但叮嘱了大哥,也嘱咐他相帮看着点,娘还说,若是你大哥被三弟糊弄了去,你就赶快帮着救场回来。 林二柱知道娘说的救场,就是让他拦着大哥,不让大哥往外掏银子的意思。 其实,昨日出门时,林二柱很想跟他娘说,“娘,您就放心吧,我跟大哥又不是傻子,哪有被三弟忽悠过一回后,还会继续上他当的道理。” 见大哥二哥速度快的只差跑起来了,林三柱忍不住想笑,自己又不会强抢了银子来花,有啥好担心的。 只是大老远的来一趟县城,就这么空着双手回去,多不划算啊。 想到这里,林三柱快步跑上前,而后一伸胳膊左右各揽过一个,笑道,“大哥二哥,咱娘平日最偏疼可是你俩,没想到你们居然连娘的心思都看不明白。” 林大柱和林二柱一把甩开林三柱的胳膊,而后各自朝他翻了个白眼,哼,再编再编,今天就是说破天去,咱们也啥都不买。 还有,说什么娘最偏疼他们,哼,当他们没长眼啊。 林三柱不受影响,继续,“你俩想想看,上次买东西回去,娘虽打了咱们,可那开心劲可骗不了人,特别是那根银簪子,咱娘多喜欢啊,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瞧瞧,还有那烟袋锅子,咱爹每日都要拿布帕擦上一回呢。” 不听不听,我们啥都不听,林大柱和林二柱依旧抬脚往前走,只是迈腿的速度却是慢了下来。 见状,林三柱赶忙叹了口气,“大哥二哥,难道咱们真的就因为怕挨打,而让爹娘失望吗?” 啥啥怕挨打,这话听得林大柱和林二柱立马转头,“谁怕挨打了?” “不怕吗?”林三柱满脸疑惑,“那为何咱们明知道爹娘都喜欢咱们买回去的东西,却啥都不敢买啊?” 谁谁不敢买了? 林大柱正想反驳,可立马,他又回过神来,不对不对,自己可千万不能上当,三弟怕又在拿话激自己呢。 想到这里,林大柱转头看向一旁的二弟,求助意思明显,他想让二弟帮他捋一捋,为嘛他总觉得三弟的话实在有道理的样子呢? 林二柱哪有帮大哥捋思路的时间啊,这不,此时他的脑海里,全是他娘拿着银簪子,在头发上左比右划的模样,还真像三弟说的,娘是真的喜欢呢。 只是娘已经有银簪子了,他们总不好再买一根回去吧。 想了想,林二柱开口道,“三弟,银簪子咱娘已经有了,要不咱们再想想,给娘买点别的?” …… 第39章 备考 这边兄弟三人在周善县琢磨着给自家老娘买点啥礼物回去。 而此时,在小高山村的家里,林族长却找上了门来。 老林头把族叔迎进堂屋坐下,吴氏赶忙给泡上了茶,夫妻俩都有些纳闷,除了家里三个小子成亲,其他时候,族叔可是从没来过他们家呢,不知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林族长也没卖关子,今天他是特地为了考县试的事过来的。 因为到昨日为止,已有十四名学生的家人定下了明年参加县试的事,只除了林大贵家,所以林族长就想过来问一问到底是咋回事。 这要是换做先前,林大贵家还是温饱不济的时候,他肯定不会过来,毕竟去考试就得花银子。可如今,林族长觉得,一次县试的花销,他家应该还是出的起的。 一听是参加县试的事,老林头有些懵圈,这么快就可以去考科举啦? 他怎么觉得自家狗子好像才念了没多久的样子啊。 见老伴一副迷糊样,吴氏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哪里没多久了,狗子刚念学那会儿才五岁,现下马上就要八岁了。” 八岁啦? 老林头想了想,还真是,再有一个多月就是过年,狗子是二月里的生辰,月份大,可不就是八岁了嘛。 想起老三媳妇刚生下狗子的那会儿,老三乐得满脸鼻涕泡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没想到这会儿狗子居然要参加县试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老林头收回思绪,笑着朝林族长说道,“族叔,您请放心,既然族里规定让大家都得参加,我家远秋肯定也要去的。” 老林头只以为参加县试是族里的统一安排,便也没多想,马上就应承了下来。 啥叫族里规定啊,这话林族长听得有些别扭,可转念一想,自己今日过来可不就是为了说服人家去参加县试的吗,所以大贵这么说也没错,遂不再多想,而后说起了县试报名的事来。 “昨日我去问了有志,他说县试在每年二月,具体日期还得看官府出的告示,届时族里一起雇了马车去报名,具体该如何做,到时咱们再一起商议。” 说着,林族长又想起作保的事来,忙道,“届时结保之人和作保的廪生有志都会帮着张罗,咱们备好作保银两就成。” 老林头点头,“族叔,那作保费得需多少?” 吴氏也正想问呢,早就听说读书科举是费银钱的事,这会儿她自然想知道具体数目。 “听有志说,加上给廪生的一两作保银,一场县试下来,约摸得花二两银子左右。” 二两! 吴氏一听,忍不住直吸气,心说,考一回县试就得花二两,考两回不就得四两了?考三回的话那就是六两了啊。 不对,啥两回三回的,啊呸,啊呸呸呸,自家狗子肯定一场就能过了。 等林远秋下学回到家,就听爷奶说今天族长过来了,也知道了明年自己要去参加县试的事。 林远秋有些发懵,先前自己还说了一定不会去考的,没想到这会儿就被拍板下来了,他有些后悔,早知道族长会亲自找上门来,他就应该早点和家里人说这件事的。 唉,说来也怪自己,前世一个人拿惯了主意,他还真没有遇事与人商量的意识。 这样想着,林远秋就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往后有啥事一定要和家里人商量着来。 不然就像现在,正因为没提前商量,这次县试自己是不考也得考了,总不能让爷爷又去族长那里反悔吧,这样爷爷一家之主的威信何在。 只是实在太被动了,自己可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再看自家娘亲,还有大伯娘二伯娘,以及堂哥堂姐他们,全都是满眼的期待,这让林远秋一时不知该说些啥。 见状,老林头只以为小孙子担心自己考不上的事,忙开口宽慰道,“你还小呢,不急,咱们就当去转转,先熟悉熟悉考场,也是好的。” 虽心里十分期望小孙子能考中,可老林头又不是没脑子的人,不说远的,就拿林有志来说,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年林有志考中童生时,都已近三十了,所以这科举考试有多难,老林头还是知道的。 林远秋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虽是这样,可今晚的林远秋,并未像先前那样,早早就洗漱上床,而是难得的点起了房间里的油灯。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41节 唉,既然已经定下要去参加县试,那么自己也该有个考前准备才行,总不能因为希望不大,就放弃了努力。 所以,林远秋准备从今天开始,每晚抽出一个时辰的复习时间,把先前所学的内容都好好巩固一下。 离明年二月还有一百来天,时间紧迫,所以,自己不奢求书上内容全都熟知,只求能在脑海里留个印象就成。 对于县试,林远秋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先前王夫子就与他们说过,县试考的科目有帖经,墨义,还有诗赋。 所谓帖经,就相当于前世的填空和默写,考题内容基本出自于四书五经,这也是现下林远秋最担心的一门,毕竟想把帖经考好,熟记书上的内容很重要,而目前他的情况就是,四书没问题,比较困难的是五经,因为五经才学了没几个月,特别是周易,全文讲的都是占卜,内蕴的哲理至深至弘,他这个现代人一时很难理解。 幸好整本周易一共才五千多个字,林远秋心想,到时自己就算死记硬背,也一定要把它给啃下来。 而墨义,就是问答题,取四书五经中的几小段文章,让考生解答其义,这门考试也跟记忆力有关。 相比之下,诗赋倒是林远秋最不担心的一门,因为写诗作赋他在前世就会,说来,像他们这些经常用墨彩写意山水的美术人,哪个不会写上几首诗赋,不然怎么为自己作的山水画题上诗句呢。 是以,对于作诗的基本要领,像明确立意,讲究平仄,注意押韵等等这些,林远秋都是了解的,再则,古人试卷上的诗赋命题,大多以风花雪月、以景以物抒情为主,这样的命题就更加难不倒他这个爱画景色的美术人了。 理清楚这一切后,林远秋准备接下来的学习重点就放在五经上,尽量做到把书本上的文章都给背下来。 至于别的,他就不去多想了,毕竟时间有限,他也没有一口吃成大胖子的本事。 …… 相较于林远秋的山雨欲来,王夫子就要顺其自然了许多。 得知族里已经决定让学生们都参加明年的县试后,原本十分不赞同的王夫子突然没了脾气起来,不但把县试该注意的事项一一说给学生们听,还侧重了诗赋的讲解,并说了近几年县试中的诗赋命题,有咏梅的,有读雪的,有颂秋的,还有说月的,至于赋诗的基本门径和要领,更是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又一遍。 这一表现,让林远秋一时回不过神来,心说,王夫子到底咋了,咋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了呢。 其实林远秋并不知道,王夫子之所以态度转变,还是因为王师母的一句话,因为王师母问他,“孩子们为何就不能去参加县试呢?” 这话当时就把王夫子给问住了。 王夫子恍然,对啊,孩子们为何就不能去参加县试呢,难道只因为他们火候未到?可本朝从未规定,学识不丰之人就不能进考场啊。 再说,何为历练,此时不就是吗,不都说旁人的一百句,都不如亲身感受来得直接。 所以,自己何不让孩子们好好去实践一回,也好让他们知晓知晓何为材疏志大、力不胜任,届时所获的认知,绝对比书本上更来的直观。 想明白后的王夫子,便不再纠结,反而一门心思扑到县试准备当中了。 …… 转眼已到了腊月,天开始下起雪来,而林远秋的手,好似为了与寒冬匹配一般,又长起了冻疮,每次睡到被窝里时,手指头都会痒的厉害,唉,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原本像这种冻疮,只要多注意保暖,就会好上许多,可现下哪有保养的时间啊。 才吃过晚饭,林远秋立马又回到房里,继续提笔做起了例题来。 这套历年真题卷,还是林三柱去镇上送货时,听了高掌柜的介绍后,特地买回来的,整套试卷共有三十多张,包含了帖经、墨义,还有诗赋,这让林远秋如获至宝,拿到试卷后就钻进了题海里,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高考时,每天疯狂刷题的日子。 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了开来,不多会儿,就见林三柱捧了一只碳盆进来,而后摆放在角落的位置,这样就不怕会把书本落到里头了。 看到儿子提着笔的手肿的跟个馒头似的,林三柱实在心疼,他是真没想到读书会这么辛苦,难怪常听人说十年寒窗啥的,想来其中的寒窗,大概就如现下这副光景吧,屋外冰雪满天、寒风刺骨,可他家的狗子还得老老实实坐在窗前,提笔书写,一点没得偷懒。 想起先前自己下地干活时,还时常会羡慕那些衣着飘逸,腿不沾泥的读书人,可现如今,林三柱觉得还是做个种地的农人来的自在,这样到了寒冬腊月时,就可以窝在暖和的炕上,多久都行。 哪会像他的狗子一样,大寒冬的,还在提笔做着考题啊。 …… 今年族学是腊月二十六放的年假,趁着王夫子还没回家,学生们都会送了节礼过来。 林家也一样,一大早,林三柱就领着自家儿子给夫子送节礼去了,依旧是两包点心,一条猪肉,外加四斤柿饼。 看到今年又有红橙橙的饼子送来,王夫子自然高兴,他家老母可是最爱这甜糯软香的饼子了。 除了王夫子这边,林家今天也给两个亲家送去了年礼,由林远枫和林远松亲自送了过去,也算准姑爷给女方家封年了。 自打日子宽裕些后,吴氏在吃食上就舍得了许多,这不,大年三十光荤菜就摆了六大碗,有鸡有鸭,有鱼和猪蹄,还有猪肉,今年家里还特地买了羊肉来炖,大冷天的,喝上一口羊肉汤,保管全身都暖烘烘的。 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老林头和吴氏好似喝了一大碗蜜糖水,心里舒坦极了,他们家也算是熬出来了。 等过了今日,就是新的一年了,在老林头和吴氏的心里,接下来的一年可不寻常。 因为除了马上而来的小孙子考县试,还有下半年大孙子的娶媳妇呢。 …… 第40章 县试报名 大年初一给族里的长辈拜年是不能躲懒的,所以一大早,林远秋就和几个堂哥去村里转了一个圈。 许是因为族里马上就有十几个娃儿要参加县试的缘故,今日的族长和族老们,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 有时林远秋会想,要是十五个娃儿都背了鸭蛋回来,也不知到时会是个什么情况。 毕竟整个小高山村可不止林姓一族,前几日小堂哥就把外头的话学给他听了,说什么的都有,反正归根结底就是十分不看好的意思。 不说学的时间不长,就是看他们这帮考生的岁数,除了两个十三岁的,剩下的大多在十一二岁之间,而他是最小的一个,八岁,所以能看好才怪呢。 而最让林远秋难以理解的,是林有志的态度,按理说,他一个被科举摧残了几十年的人,应该知道其中的难度,可怎么也跟着族长、族老们忙得乐此不彼呢。 这不,定下县试后,不出一个月的时间,那作保的廪生和互结的学子,林有志都给联系好了,这飞快的速度,可见对于参加县试的事,他也是极为支持的。 林远秋所不知道的是,其实这段时间,林有志心里也非常矛盾来着。 一方面林氏族学是他出资创办的,所以知道学生们要去参加县试,他当然开心,毕竟若孩子们考出了好成绩,脸上有光的人里面肯定也包括他,且像这种长脸的事,日后在友人面前也是一种引以为傲的谈资。 但同时,林有志也知道这些孩子念书时间不长,县试能考中的概率不大,是以,他心里也是有过犹豫的,想着要不要等上两年再说,结果族长提醒他,咱们族学是三年制的,再过不了多久,这批学生就得离开族学了,日后就算考中,那也是别家私塾的风光了。 林有志一听,觉得族长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于是,也就放弃了纠结,就当让孩子们提前熟悉一下考场好了,这样想着,林有志便一门心思忙活起县试的事来。 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吴氏给三个儿媳都准备了拜年礼,其中刘氏的这份,吴氏全折成银钱给了她,也算不吃亏谁。 刘氏娘家离的远,自嫁进门来她就没走过娘家,心里要说不想,那怎么可能,好在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了。从前年开始,刘氏每年都会让小侄子帮自己写封信给娘家,顺带再捎上些银钱,算是女儿女婿的孝敬了。 今日林远秋并没跟着爹娘妹妹们一起去姥姥姥爷家,县试迫在眉睫,哪怕只是一天时间,对忙于复习的他来说,也是非常珍贵的。 何况,这辈子的姥姥姥爷家,林远秋也不乐意去。主要因为先前去过的两次,留给他的印象都不太好。 在林远秋看来,姥姥姥爷太偏心两个儿子,几个女儿在他们眼里,怕只当成了应该贴补娘家的存在。 想来,那边的大人只当他还是个小孩,没有一点防备心,所以只要林远秋一去,他们就会各种的打听。 如:“乖狗子,来来来,告诉舅母,你娘钱匣子里的铜板多不多啊?” 又或者:“乖狗子啊,快告诉姥姥,年三十你们家有几碗肉啊?” 一般碰到这种情况,林远秋都是一问三不知的装傻,他才不会把家底给兜出去呢。 这样的态度,自然导致林远秋不被舅母和姥姥待见了,直说这娃儿憨过头了。 于是她们就把目标转到了春燕和春草身上,而春燕春草的回答,让林远秋觉得,自己若是想赶上两个妹妹的智商,怕只有回炉重造这条路了。 其实小娃儿们都是从实践中得出的经验,别看春燕春草还小,可先前饿肚子的滋味她们还是记得的,如今好不容易家里有了好吃的,肯定守得紧紧的啊,所以舅母和姥姥一上来就是钱啊肉啊的,能不让两个小姑娘生出防备吗。 于是,当舅母问到钱匣子时,春燕给出的回答就是一个劲的摇头,表示她啥都没看到过。 至于年三十晚上几碗肉菜的问题,林春草直接给了一句,“没肉肉,草儿吃窝头。” 这么小的娃儿,说的话姥姥和舅母自然深信不疑,如此,两人当即歇了话头,免得女儿女婿借着几个娃儿可怜的由头,问这边借米借面。 这一切,自然都看进了林远秋这个伪小孩的眼里,所以,这样的姥姥姥爷家,他爱去才怪呢。 儿子不跟着去,冯氏也没办法,若是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去呢,天知道,每次他们一回去,两个嫂子捧上桌的,除了青菜就是萝卜,生怕被他们给吃穷了一般。 都说一家女争两家气,可这样的气,冯氏表示自己实在争不了,面对岳父家这样的招待,相公从不抱怨,都算十分顾着她的脸面了。 …… 过了正月十五,族学又开课了。 因着族里娃儿即将考县试的热度,开学第一日,族学就来了八位新生,加上原来的这些,整个班舍就有三十人整了。 族学办得红火,族长和族老们自然开心,担心孩子们坐不下,几人都暂时借出了自家的长条凳和小方桌,至于为何不新添上几套,你傻啊,等考了县试,班舍里就能空出十五套桌椅来了。 …… 正月二十,一大早,林有志就过来告知县试开始报名的事,时间就在今明后三天,过时不候。 这一消息,顿时在整个族里炸开了锅,家有考生的心情激动,而没有考生的人家,除了羡慕,还是羡慕了。 至于族人为何会羡慕,自然是因为这次族学拿出银两,专门雇了六辆马车送娃儿们去县城报名的事啊。 不但如此,族长和族老们还说了,等去县城考试时,雇车马的花销也由族学来出。 所以,这能不让其他人羡慕的眼红嘛。 用许多族人私下的话说,那就是族长和族老也不知是咋想的,这来来回回可得一两多银子,就这样花出去啦? 还有,明明三辆马车就能坐得下的,非得雇上六辆,家里大人跟过去做啥。 林族长又不傻,都是十来岁的孩子,没大人跟着他可不放心,别到时人多一乱,孩子不小心被人牙子拐了去,岂不好事办成了坏事。 所以族学宁愿多花一点银钱,把各家的大人都捎上一个,自己看着自己的孩子,这样就不怕会走丢了。 林家去的当然是林三柱了,检查了所带的东西,银两,户籍,还有互结书后,父子俩就去村口等马车了。 至于廪生作保,则是由廪生亲自去报名现场再次确认的,毕竟替人作保可马虎不得,若是出了岔子,秀才功名说不得就会被撸了。 等林三柱带着儿子到了村口时,已有好多人在等着了,且大家都穿了出门才会穿的体面衣裳,看着都光鲜了不少。 今日林三柱父子俩也穿了新衣衫,是老林头要求的,用老林头的话说,那就是别到时衙门的人看衣衫办事,若咱们穿得寒酸了,届时人家不搭理,岂不麻烦。 在老林头的印象里,衙门的人可轻慢不得,他还记得每回交田税时,那些官差沉着脸的模样呢,所以自家可得提着心才行。 很快,镇上的马车过来了,林远秋看到,最前头的马车上坐着林族长的大儿子林德运,也就是林云安的爹,想来这些马车都是他去镇上雇来的。 农家人,平常大多和牛车打着交道,所以坐马车的机会实在不多,更别说像林远秋他们这些小娃儿了。 等马车停稳后,十几个孩子都迫不及待的往马车上爬,边爬边嘴里还不忘叫喊着,谁谁谁,快过来快过来,咱们同坐一辆车! 然后各家的大人,都紧跟在自家孩子身后,等把孩子托上马车后,背着大包袱的他们也跟着上了车。 这场景,让好些在一旁围观的妇人,又羡慕了一回。 “哎呦,这可是去县城呢,老娘活了这般岁数,还从未去过县城呢。” “就是,听说县城可热闹了,还有那耍大猴的,你们知道不,那耍猴的还能让猴子唱大戏哩!” “哎呦,我说牛大妞,你说话咋不过过脑子啊,要是猴儿都能唱大戏,那还要王母娘娘做啥……”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42节 说话声渐渐远去,马车很快上了官道。 与林远秋同坐一车的是林立夏和林玉贵,以及他们的爹,林远秋看到两个大人掏出布包仔细翻看了一番,而后舒了口气,接着又重新包好,塞到了怀里。 这是担心会漏下什么吧。 许是受到两人的影响,林远秋看到他爹也从怀里拿出布包,也打开看了看,然后又放回了怀里。 横溪镇虽归周善县管辖,可在长条状的地形上,一个在最东,一个在最西,所以两地相隔有近百里地,换算成公里那就是近五十公里,这在现代,开车一个来小时就到了,可这会儿,马车最起码得走上四个多时辰。 和同族加同窗的林玉贵说了一会儿话后,林远秋就开始迷迷糊糊的打起瞌睡来。 他虽是成年人的灵魂,可架不住还是个八岁小童的身子,所以被马车晃啊晃的,就有些想睡觉了。 见状,林三柱忙把自己儿子抱到了怀里,然后一只手把大包裹打开,从里面拿出棉袄,把林远秋包了起来。 挨着他爹的胸膛,能感觉到他爹扑通扑通的心跳,林远秋隐约听到林立夏跟他爹讲着条件,“爹,等我乖乖报了名,你可得给我买小面人哈,我要二郎神的。” 接着,林远秋又听到林玉贵的声音,“爹爹爹爹,儿子也想要面人,就要哪吒三太子的。” 若不是已困得睁不开眼,林远秋觉得自己肯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还都是一群爱玩的小孩子呢,居然就要去考县试了,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 申时时分,马车终于到了周善县,众人直接在城门口下了车。 眼看过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所以这会儿得先找个住宿的地方。 林德运看了看离城门百米开外的几家客栈,当下提议道,“要不今晚咱们就歇在城外客栈,等明日再进城报名,如何?” 众人当然没有异议,先不说城里客栈的住宿费肯定会比城外的贵,就是这会儿想找个能住下这么多人的客栈也不太容易,何况他们就是睡个觉,在哪里都一样。 就这样,三十来人在城外客栈住了下来,客栈里住的大多是行脚商和路过的马车夫,所以有些嘈杂。 为了安全起见,林德运特地让两大两小,四个人同住一间客房,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房间里有两张床,一对父子睡上一张正正好。 一夜无梦。 第二日,吃过早饭,众人便带上报名所需的户籍,而后一同去了县衙。 …… 第41章 县试 虽来过县城好几趟,可县衙林三柱还是头一回来,等一行人到了衙门口时,就看到已有老长的队伍排着了,看着差不多有几百人的样子。 见这情形,大家也没耽搁,忙接在队伍后头排了上去。 林远秋发现,队伍里还有几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想来也都是过来报名县试的。 看来,小年岁的学子参加科举,这在大景朝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这边孩子们在排着队,而林三柱他们,就紧跟在自家孩子身边,一起随着队伍的移动,慢慢往前挪动。 这样的体验,对常年劳作在地里的人来说,着实新鲜,若换作平时,他们哪敢大模大样的在县衙门口晃啊,更别说这会儿还有十几个差役在边上守着呢,这副样子,看着就好像在护着他们似的。 再看差役们的脸,虽不是笑脸相待,可比起平日里的趾高气昂,不知要好上了多少。 其实大家都明白,差役们之所以会变了态度,全因他们是读书人的爹的缘故,这样想着,林三柱和林德运他们,不免都生出了自豪来。 其实衙役们看碟下菜也很正常,在他们看来,眼前这些虽只是普通的学子,可说不定哪日就科举得中步入仕途了,所以能不得罪还是尽量别去得罪,否则自己一个不入流的皂吏,人家想捏死自己,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县衙给出三天的报名时间,而今日,正是报名人数最多的第一天,这不,过了没一会儿,又有好些人过来了。 好在,虽队伍排得长,可礼房里的书吏们也是做惯了这些活的,是以都有条有理的,报名填表的速度并不慢。 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就轮到林远秋他们了。 听到是横溪镇的考生,就有书吏起身去了隔壁的茶水间。 不多会儿,林远秋就看到有几名头戴儒巾,身穿襕衫的秀才走了进来,正是前段时间自己在横溪镇见到的那几个。 当日族长他们去交作保银两时,林远秋和同窗们也一起跟着去了趟镇上,总要让作保的廪生见一见被自己作保的人才行,这可是规矩。 就好比现在,作保人必须再次确认被作保之人,以防顶名冒姓的事发生。 林远秋和林有兴同一个作保廪生,这是一个头发和胡须都花白的老秀才,姓郑。 随着书吏的示意,林远秋和林有兴走上前,郑秀才仔细辨认,等确认与自己先前看到的是同一个人后,他就在作保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写好了作保文书,接下来就是填写表单了,林远秋提笔写下自己的姓名,还有籍贯,年龄,以及上三代的履历。 等检查无误后,最后再由书吏开具浮票。 林远秋拿着浮票仔细看了看,只见票据最上头有“亲供浮票”四个字。而浮票正中,则写着他的姓名林远秋三个字。 再看票身的左右两侧,各有小楷写着:今考童生,年八岁,身小,面形圆,面色白,无须,籍横溪,居住于小高山村,曾祖林源炳,祖父林大贵,父林三柱,业师王子善,认保郑渝。 比起前世的准考证,浮票上的内容可要详细多了。 出了礼房,林远秋能明显感觉到衙门口候着的人又多了一些,他往人群中看去,正瞧到他爹伸长脖子朝这边张望,想来是在找他吧,林远秋忙跑了过去,“爹,已经报好名了。” 说着,就把手里的浮票递了过去。 跟着大侄子学了大半年,林三柱如今也算识得一些字了,虽不算多,可浮票上头写着的林三柱,还有自家儿子的姓名,以及他爹林大贵的名字,他还是认得的。 “这个可得收好了。” 看过之后,林三柱就把户籍和浮票一起放进了布包里。 等十五人全报好了名,已快未时,早上吃的是包子和稀粥,这会儿大家的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响了。 客栈的住宿费里是包含了一日三餐的,于是众人也没多做停留,离开县衙后,就直接回客栈吃中饭去了。 因着客栈不定时的客人比较多,是以厨房一整天都备着人,方便随时可以开火烧饭做菜,这不,看到一行人回来后,掌柜忙催着后厨快些做出吃食来。 话说,他们客栈还是头一回有这么多学子住宿在此呢。 很快,一碗碗宽面条就端上了桌,只见面条上头还盖了两个煎的黄灿灿的荷包蛋,再配上绿油油的葱花,看得人直吞口水,众人也不矫情,捧起面碗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林远秋夹出一个荷包蛋给林三柱,还有面条也夹了一些,这面碗比他脸都大,他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可林三柱却把荷包蛋夹了回来,然后从儿子碗里又夹了一筷子面条过去,笑道:“狗子还要看书备考呢,可不能少吃了鸡蛋。” 看着儿子红扑扑的小脸,还有黑了不少的头发,林三柱越发觉得鸡蛋就是个大补的好东西。 如今有了卖绣品和柿饼的收入后,家里的鸡蛋吴氏也不存着卖银钱了,所以家中的几个孩子,每日都有一个鸡蛋吃的。 这还是老林头提的意,说就当给孩子们补身子了,当时几个小的可是差点笑歪了嘴呢。 林三柱已经打算好了,他准备等下个月开春时,就去镇上再买些小鸡回来养着,这样,等以后鸡下的蛋多了,全家人都能每天吃上一个。 吃好了面条,大家一瞧时辰,才未时正,时间还早呢,反正回客房也无事,这时便有人提议,要不咱们去城里逛逛如何? 好不容易来趟县城,从昨日到现在,他们都还未逛过街呢。 “哪还有闲逛的时间啊。”林德运忍不住提醒,“咱们要不要提早把客栈给定下来?” 这是林德运出门时,林有志特地叮嘱他的,按林有志的意思,族里的考生最好能住在同一家客栈,这样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拂,可族里有这么多考生,算上陪同的,那就得十几间客房了,如果不早点定下来的话,届时就算有房间,也肯定是分散的。 可别到时只能住到离考棚老远的客栈,那样的话,考试当日就非常赶了。 县试的考棚就在后街上,离着县衙不远。 刚刚趁着孩子们去礼房报名的空挡,林德运就去附近的几家客栈转了转,结果发现,有两家的客房已经预定的差不多了。 至于其余的几家,剩下的客房也不多,想来都是因为位置好的缘故,所以被人先预定了下来。 一听已有人开始预定一个月后的客房了,这下,包括林三柱在内,大家都有些着急了起来,担心到时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那可就麻烦了。 话说,离考试还有一个来月呢,这些人咋跟抢似的啊。 众人哪里还有逛街的心思,都迫不及待想着先把客房定下来。 于是,一行人又匆匆进了城。 大伙儿先去了林德运去过的那几家客栈问了问,除了两家已经预定完了,剩下几家的客房,都住不下他们这么多人。 于是退而求其次,众人又去了离考棚稍远些的客栈,等连走了好几家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住处。 只是一听客房的价格,众人直吸气,居然要一百二十文一天,这是直接翻了三倍上去啊。 不过再是肉疼,大伙儿还是一点没犹豫的把定钱给付了,听那掌柜的意思,等到了下个月,房价肯定还要涨。 现下他们定下来,也还是划算的。 忙好了订房的事,再看日头,已经西斜了,于是趁着关城门前,众人又急急忙忙回了客栈。 林德运已雇好了明日回程的车马,住在城外就是这点方便,不用等着开城门,这样明日一大早,他们就可以直接乘坐马车回村了。 只是这么难得来一趟县城,都没来得及去街上逛逛,总归有些遗憾。 特别是林立夏和林玉贵,两人心里的失望都快满出来了,先前爹爹可是答应了要先带他们去看看面人的,结果,唉! 幸好过不了多久,自己还会过来的,到时肯定不能错过了。 …… 报好了名,接下来的日子林远秋依旧如先前一般,全用在了备考上。 这些时日,吴氏的大嗓门也不怎么听得到了。 就像昨日,林远柏和林远槐因为捉麻雀的事与人打了架,回来时满身泥巴,跟个泥猴似的不说,就连新做的袄子也扯开了一个大口子,絮在里头的棉花都露出来了。 这要是换做平时,一顿揍肯定是跑不了了,可就因为怕吵到小孙子念书,都已经抡起扫把的吴氏,最后还是强忍了下来,毕竟这俩小子要是嚎起来的话,嗓门可不是一般的大,算了算了,还是先记在账上吧。 吴氏的这番操作,倒让林远槐和林远柏有些七上八下了起来,总担心奶憋着啥大招等着他们呢,于是也不敢再皮了,两人乖乖在家一待就是好多日,帮着喂喂鸡、喂喂兔子啥的,过得也挺开心的。 ……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不过,对于林远秋这种日日沉浸在书本笔墨间的人来说,也就是转瞬即逝的时间。 今日已是二月二十,再有七天,就到了正式县试的日子,为了稳妥起见,他们得早点过去县城。 今天的王夫子出人意料的没再解题意、说文章,而是让大家把考场规章好好研读了几遍。 用王夫子的话说,那就是熟记在心后,届时才能避免出现纰漏。 之后,王夫子又举例说了好几件科场作弊抄袭的事,且把作弊之人所得的下场,也都一一说了个遍,无一例外,不但要带上枷锁游街示众,还会被夺了往后应试的资格。 王夫子还说,县试未中是寻常事,以后再加把劲就成,可若是有人为了急于求成,偷偷带了小抄进考场的话,到时不但连累了旁人,就连自己的全家,以及全族,乃至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会被他给丢得尽尽的。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43节 王夫子的话刚落音,林远秋就看到,在座的同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是一副监督加防备的表情,而离他一丈多远的林有兴,更是一个劲的盯着他瞧。 起先林远秋并不明白是咋回事,直到下了学,林有兴特地跑过来说的一番话,才让他明白了过来。 林有兴说,“远秋,咱俩可都是郑廪生作的保,所以现在可说好了哈,你我都不准带小抄进考场,别到时被带上枷锁游街示众,那得多丢脸啊。” 林远秋:“……” …… 第42章 期待 二月二十八,县试日。 才过亥时,林远秋就穿好衣服下了床,其实他也没怎么睡,大考就在眼前,自己怎么可能睡得着呢。哪怕稍微眯上一会儿,梦到的也全都是书上的章句。 不是至诚之道就是天地之道,亦或者合外内之道也。 这种情况,简直和高考冲刺时的自己如出一辙,看来虽换了身体,可他还是那个他啊。 县试辰时开考,等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进考场时间,想起临行前王夫子的叮嘱,林远秋又打开考篮仔细查看了起来,毛笔,墨条,砚台,火廉,蜡烛,水,抹布,还有充饥的点心一包。 今天他们得在考场里待到酉时三刻才能出场,按照规定,期间的早饭和中饭都需考生自行解决,所以,这包点心就是林远秋两顿的饭食了。 检查过没发现遗漏后,林远秋又重新把考篮盖子盖上,等严丝合缝后,又把盖子轻轻往反方向一推,算是把篮子给锁上了。 这种样式的考篮还是王夫子让大家买的,至于为何要买,王夫子也没说明原因,不过林远秋却能猜出大概来,因为有了这种机关锁扣,就算提着篮子走在拥挤的人群当中,也不怕会被旁人往篮子里塞了小纸条进来,因为压根就打不开。 林远秋正云飞天外,就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然后就看到他爹捧了洗漱的热水进来。 由于担心会睡过头,怕到时错过考试的时间,是以,昨晚林三柱他们都没睡觉,十几个人就坐在一楼的大堂聊天,准备等时间差不多了,再上楼喊孩子们起床。 原本说好每天四个人挨着轮的,这样也不会大家都没觉睡,可不知是认床还是因为太兴奋的缘故,反正最后十几个当爹的都聚到了楼下。 此时林三柱的眼皮有些浮肿,一看就是没睡好觉的样子,担心他爹会一直在考棚外等着他出来,林远秋忍不住开口说道,“爹,待会儿送到考棚后您就快些回来睡觉,可千万别一直在外头候着,儿子可得酉时才能出考场呢。” “晓得的晓得的,爹晓得的,待会儿爹一回到客栈,就保证上床睡觉。” 儿子要去考试了,林三柱觉得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比如说些鼓励的话啥的,可他一时又想不出来,最后只得把出门前自家老爹叮嘱的话又重新叮嘱了一遍:“狗子,若是考不出来也没关系,大不了咱们下回再考。” 林远秋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强求他是肯定不会去强求的,都说古代科举艰难,可具体怎么一个难法,林远秋也从未体验过,反正他也已经想好了,既然这段时间自己已尽最大的努力备考了,到时若真考不出来,那他也没啥好遗憾的,技不如人的人,也只能甘拜下风,只等下回再努力使劲了。 等父子俩下楼时,大堂里已聚满了人。 林远秋看到大堂伯和二堂伯也在其中,同时也看到了林文进,还有林文进的哥哥林文延,以及他的堂哥林文庆。 这次,林家大房三个孙子一起参加县试的事,已成为族人们茶余饭后的必说话题,特别这回林家二房的小孙子也参加了县试,这下,就有好些族人打赌,都在猜着谁能考中呢。 不过,到目前为止,猜林家大房能一举考出两个童生的人最多,毕竟在族人们看来,林文延和林文庆可是在镇上的私塾念了四年的学呢。 至于林远秋,小屁娃儿一个,想考中的话,基本不太可能。 “咚……咚!咚!咚!”,一慢三快的打更声响起,四更了。 再过两刻钟就是进场的时间,可以出发了。 这时,就看到有两个店伙计点了气死风灯出来,算是给大家引路的意思,不然这黑灯瞎火的,到时可别摔坏了人。 老掌柜打开客栈大门。 让店伙计提着灯笼走在前头后,接着众人便鱼贯而出。 林三柱一手提着考篮,一手牵着儿子的小手,父子俩跟着人群,一起往考场而去。 等到了考棚门口,就看到已有好些学子在排队等着了,衙役们在维护秩序,而送考的,也只能送到这儿了,林三柱把考篮递给儿子。 与周边那些“儿啊,你一定要好好考,家里就指望你”之类的话不同,林三柱依旧还是那句,“考不出来没关系,大不了咱们下回再考!” 而后,林三柱就看着自家狗子,提着与他齐腰的考篮走进了拥挤的人群。 …… 子时正,龙门缓缓打开,学子们开始进考棚。 有书吏拿出名册,以互结的五人为一组,叫到名字后方可入内。而后先由廪生唱保,接着衙役搜身,最后再进入各自的号舍。 等林远秋,还有林有兴,以及另外三个镇上私塾的考生进场时,已是一个时辰后了。 领路衙役带他们去了前头正堂,知县大人和认保廪生都在。 外头的嘈杂声与这边成了鲜明的对比,林远秋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没过多久,就听有书吏唱保,“壬寅年周善县童生试,廪生郑渝作保横溪镇小高山村林有兴,横溪镇项家村项明近,上河镇大后村高兴旺,横溪镇小高山村林远秋,普江镇贺平村王之义!” 话毕,就见郑秀才走了过来,朝林远秋他们一一看过后,接着跟唱,“廪生郑渝认保!” 唱保之后,五人又跟着衙役去了搜检的地方。 先是考篮,而后脱了衣服和鞋袜,再是解开头发查看有没有小卷纸塞在发间。 等林远秋拿到考牌进入自己号房时,天已有些蒙蒙亮了。 本还以为可以打个盹的,可现下哪有时间啊。 林远秋点上蜡烛,先把号房的四个角落都照上一遍,等发现啥都没有后,他就拿出抹布擦拭了起来,许是这几日县衙已安排人清扫过,木板上并没什么灰尘。 辰时一刻,关龙门的鼓声响起。 而后这扇大门,只能等到酉时正,考生出考棚时,才会再次打开。 等林远秋磨好了墨,第一场的试卷就发了下来,这场考的是帖经,一共有二十四张卷子,林远秋大致翻了翻,发现大部分以填空题为主,最后两张,则是默写。 从辰时开考到酉时收卷一共有六个时辰,也就是十二个小时,所以这时间,还是有些紧的。 林远秋也没耽搁,认真写上自己的姓名和籍贯后,就开始做起考题来。 考帖经就是考记忆,也就是考众学子对四书五经的熟悉程度。 而最近这几个月,林远秋除了做林三柱给他买来的例题卷,剩下的时间,基本全用在了死记硬背上。 所以,林远秋觉得,这会儿该是拼人品的时候了。 翻开试卷后,林远秋忍不住想笑,看来自己的人品还不错,因为第一题摘自林远秋甚为熟悉的论语。 题曰: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孔子退,揖巫马期而进之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君取于吴,为同姓……” 这是论语中的述而篇,这篇文章,林远秋已经背的滚瓜烂熟了。 所以,要答出与之相联系的下文并不难。 林远秋提笔蘸墨,先在稿纸上写了起来:“谓之吴孟子。君而知礼,孰不知礼?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林远秋心想,如果这题考的是墨义,那么自己也能解答出来。 因为,这段文的释义就记在他的课堂笔记上,每次王夫子给大家讲解文章时,林远秋都会用笔把王夫子所讲的内容记在本子上,之后再把这些连贯成文的释义当成故事来读,这样就更能加深对文章的记忆。 虽已开了春,可天还是冷的厉害,不多会儿,握着笔的手就已经冻的冰冷了。 林远秋把毛笔搁在笔山上,而后双手相互搓了搓,他有些庆幸,自己的手虽长满了冻疮,可从没有破了皮的时候,不然此时考起试来,就很不方便了。 这一场的题量有些大,为了不耽搁时间,到了吃午饭的点,林远秋只吃了几块芙蓉糕,接着又继续答题了。 在前世,林远秋就不是个喜欢被动的人,所以他不想让答题时间变的仓促,从而保证不了答题的质量。 考生们在号舍里专心致志,而不远处的龙门外,守着好些陪考的家人,站着的,坐着的,靠着的,蹲着的,都边等边轻声聊着天。 林三柱和林德运他们也都等在那里,原本大家都在客栈补觉来着,可睡了还没到一个时辰,就又起了来,等好不容易挨到吃过了中饭,一行人就马不停蹄的往这边赶了。 到了考场门口之后一看,乖乖,守在考场外的人,好像也不比昨晚排队的考生少上多少嘛。 于是林三柱他们也兴奋地加入到了其中,等待自家孩子出考场的同时,顺带又听了好些先前他们不知道,或者从未留意过的事。 比如今年参加县试的学子一共有八百多人,又比如考中童生后,可以直接入县学念书,还给免束脩,另外吃住也不用自己掏银子。 …… 夕阳西下,随着“嘎吱”一声开龙门的声音,第一场考试结束了,伏案了一天的考生们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虽人头攒动,可自己生的娃当然一眼就能瞧到了,看到儿子提着考篮走出了龙门,林三柱忙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接过考篮后,再仔细看了看儿子的状态,嗯,还不错,没有蔫头耷脑的,这下林三柱总算放了心,刚刚他可看到有几名考生路都走不稳了呢。 摸了摸自家儿子的小脑袋,林三柱笑道,“远秋肚子饿了吧,别急,等会儿到了客栈,咱们就有晚饭吃了,爹爹今日可特地点了你爱吃的红烧鱼呢。” 一听吃红烧鱼,林远秋肚子不争气的“咕”了一声,看来这肚子也跟他一样,馋了。 第二场考墨义,所谓墨义,就是对经文的字句作简单的笔试,以及阐述义理。 和帖经一样,想考好墨义,需熟读经传和注释。 比起昨日的帖经,今日这场墨义让林远秋搜肠刮肚了许多,好在虽不记忆深刻,可仔细回想一番,还是能记起自己先前的所学。 话说,自从林远秋来到这里岁数变小后,记忆力反而增强了不少,难怪都说小孩子的记性是最惊人的。 这次出考场时,众考生的脸色就不如第一场那么轻松了。 等第三场的经义结束后,好些考生的脚几乎是拖着走的,除了累,还有对自己解答的不确定吧。 而林氏宗族的十七个娃儿,已有好几个开始掉金豆子了。 林三柱偷偷用余光看了看自家狗子,没看出有难过的迹象,更没看出轻松。 臭小子不会在考场里睡着了吧? 最后一场考诗赋,依旧和前三场一样,子时进的考场,辰时开考。 正如林远秋先前预想的那样,科举考试中的诗赋命题,基本都以景抒情为主。 就比如这次诗赋的命题,要求以山为题,作两首七言绝句。 对林远秋来说,这种以山为题的诗句,他在前世可没少写,只不过在用字上少了古拙,所以今天他得留意着些。 这样想着,林远秋便提笔在稿纸上一字一句写了起来,先明确立意,然后讲究平仄和留有韵脚,再注意句式上的变化。 等一遍遍修改过后,终于把两首绝句写了出来。 此时已是申时,林远秋没再耽搁,很快把两首绝句誊抄到了答卷上: 《访友》 烟山静谷风抚云, 古樵乌瓦檐留声。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44节 野炊宛袅远来客, 挚友重逢叙乡音。 《山游》 幽棧古径入山丛, 儒叟琼谷觅行踪。 瑶池阶梯九千级, 巍峨穿耷云宵中。 …… 县试成绩要过半个月才能出来,也就是半个月后放榜,好多考生都会选择留在客栈等放榜,省得到时再跑一趟。 不过也有懒得等的,一般像这种情况,大多都是没考好的学子,知道再怎么等,也等不出自己的榜单来。 就比如林氏宗族的这些考生们,因为最后一场诗赋实在太难,有几个孩子出了考场就哭得稀里哗啦的,而没哭的那几个,也是眼中含泪,那什么山的诗,他们一句都没编出来,能考中才怪呢,所以他们还是早些回家吧。 毕竟一百二十文一天的房钱可不便宜,傻子才在这里再待半个月呢。 都是庄稼人,谁不爱省银子啊,听到明早就有去横溪镇的马车,一个个立马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林三柱看了看儿子,正想问上一句,狗子,咱们要不要留在县城等成绩啊,结果就听自家儿子说道,“爹,我也想回去了。” 一听这话,林三柱顿觉美梦破碎,得,看来自家儿子也没戏。 原本林三柱看到昨日出考场时,自家儿子并没有哭鼻子,还以为会有希望呢,可这会儿听儿子说要回家,顿时心里啥想法都没有了。 回去回去,在外十多天,其实林三柱也很想回家了。 而林远秋之所以想要回去,实在也是舍不得住宿银子的缘故,一百二十文一天,半个月差不多就是二两银子,要知道,娘和伯娘,还有春梅姐,几人辛辛苦苦一个月,也才只有四两多银子,所以林远秋是真的不想浪费。 至于县试成绩如何,林远秋确实不太清楚,毕竟头一次参加,也没个对照,更何况一共八百多人,取中名额只有五十个,这样的高难度,他还是不要想得太美的好。 第二日一早,归心似箭的一行人就坐上了回村的马车。 林家大房并没跟着大家一起回去,因为除了林文进,他们大房参加考县试的还有林文延和林文庆呢,这两人可是镇上念的私塾,比起族学来肯定要好上不少,所以林全河觉得,他们还是等一等半月后的放榜吧。 …… 六辆马车的阵仗可不算小了,听到一阵嗒嗒嗒的马蹄声,在家门口聊着天的村民都纷纷往村口走了过来。 等看清是考县试的人回来后,就有人上前打听,“哎呦,德运你们回来啦,考得咋样啊?” “是啊,有人中榜吗?” “对哦,这么多人总有考中的吧?” 林德运摸了摸脑袋,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一见这情形,众人心下都有了数,族长孙子肯定没考中。 再看其他下了马车的,都拎着包袱,头也不回的走了,村民们恍然,哎呦,这是一个都没考中啊! 因着事先有心里准备,所以听到三儿子说县试无望后,老林头心里虽有些失落,可还是能够接受的。 相比之下,吴氏就要难受多了,原本她就担心家里养不起读书人,就像这次县试,二两多银子呢。 吴氏很想说一句,狗子你可要多多用心啊,可她立马就想起小孙子捧着书认真研读的样子,这已经很用心了啊。 可为啥就没考中呢? …… 备考的日子过去,生活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除了村里人时不时会聊上几句县试,以及林全河他们大概啥时候回来,还有林文延和林文庆八成已中榜的话题外,其他的依旧没变。 回来后的第二天,林远秋又背着书袋去了族学,离三年期满还有好几个月呢,他可不想浪费学习的时间。 至于去镇上念书的事,林三柱已托了高掌柜帮着打听,不过按照惯例,若新开学的话,怕也得等下半年了。 如今的族学空出了好多桌凳,自县试之后,有好些学生就没再来了,算是对举业完全放弃的意思。 在他们看来,反正已识得了字,以后就是去镇上当个掌柜或伙计啥的,也是足够了的。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虽没再提起县试的事,可林远秋一直都在数着放榜的日子呢。 不管怎样,在成绩没出来前,他还是有着期待的,毕竟那卷子上的题目,自己可是一道没漏下,全都做出来了。 未时时分,从村口驶进一辆马车来,那嗒嗒嗒的马蹄声,让一直留意着路口的张氏有些兴奋,该不会是相公他们带着好消息回来了吧。 这样想着,张氏忙朝院里喊道,“爹,娘,相公他们回来了!” 一听这话,金氏和许氏,还有林金财,都飞快从屋里冲了出来。 这几日,家里都等着中榜的事呢。 只是为啥马车路过门口后并未停了下来,而是依旧往前走呢,再一看去的方向,那不是族长家吗,去族长家做啥? 心里同样纳闷着的还有好些村人,这不,大伙儿都跟着马车去了族长家。 很快,满脸是笑的林有志从马车上下来。 林族长正想请人进屋,就听林有志笑道,“族叔,今日咱们族里可有大喜事一件呢!” …… 第43章 中榜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今天的林有志一改平日里的沉稳,那脸上的笑是怎么也收不住。 而林族长一听有大喜事,自然想到了考县试的事,所以这是有人考中了吗? 想到林全河兄弟俩还没回来,林族长觉得大概率就是他们家了,只是不知是林文延,还是林文庆,亦或者两人都上了榜? 要是这样的话,那还真是大喜事一件了,虽心里有些许遗憾考中的不是族学里的学子,可林文延和林文庆,也都是同宗同源、一脉相承的林氏族人,他们考中了,同样是林氏的荣耀。 想到这里,林族长激动道,“是林金财家的孙子考中了吗?” 林金财的孙子? 林有志一听,正想摇头说不是,可很快,他就想起,林大贵的孙子喊林金财可不正是大爷爷吗,所以族长这样的说法也没错。 于是林有志便点头笑道,“对对对,就是金财家的,方才我一同窗托人送了口信过来,说今年县试,咱们林氏有一人中榜,得知这一消息,侄儿喜悦至极,特地过来告知族叔一声。” 林有志是越说越激动,“族叔,咱们林氏后继有望啊!” 林有志之所以会这么激动,除了替族里高兴外,主要原因还因为林远秋是族学里的学生,而林氏族学,正是他林有志出银子创办的。 这会儿,林有志无比庆幸自己先前没有阻拦县试的事,否则就没今日的大好事了。 说来真不可思议,本以为孩子们就是去走个过场,哪知还真有人考中了。 一听林有志这句后继有望的话,林族长顿时激动了起来,可不就是后继有望嘛,才十几岁的年纪就县试有榜,日后说不定拿个举人都是有可能的,到了那时,他们林氏可就前所未有的风光了。 林族长是越想越激动,再一看门口站着的众人,那林金财正在其中,忙招手说道,“金财你家孙儿可真出息啊。” 而林金财,早在听到林有志的话后,就激动的舌头都捋不直了,这会儿见族叔朝他招手,才硬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并暗暗告诫自己,一定得矜持一定的矜持,说不定再过些时日自己就是童生的爷爷了,可别让人笑话没见过世面。 这样想着,林金财立马把兴奋的情绪全压到了心底,而后迈着方步,就准备上前和族长说一句这没什么,然后再说说自己的心得。 只是,林金财才迈出去几步,身后的金氏和两个儿媳已经等不急了。 特别是张氏和许氏,两人早已经速度飞快的冲到族长和林有志面前,方才只说了中榜之人的是林金财家的孙子,可公爹有三个孙子呢,她们总要问清楚是哪个吧。 可别到时后不是自己的儿子,岂不是白白替妯娌高兴了一场。 于是,就听俩妯娌异口同声道,“有志叔,您快说说,中榜的是我们家的哪个啊?” 许是既兴奋又紧张的缘故,此时张氏和许氏的声音都有些尖锐,再加上这飞快往前冲的速度,倒把毫无防备的林有志吓了一大跳。 见这情形,林金财真是气得不行,心里直骂两个儿媳上不得台面,说来,这都怪平日里金氏缺少管教,才使得她们这般没规没矩的。 林金财心想,等今日之后,自己就得好好立立家里的规矩了,往后像这种荣耀还多着呢,要都如今日这般没点矜持,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与张氏和许氏一样着急的,还有在场的族人,大家也都想知道到底哪个考中了,先前他们可都打赌来着,总要知道自己猜对了没。 见众人这副迫切的表情,林有志也没犹豫,再说这也算是给族学长脸的事,于是笑着说道,“中榜之人正是咱们族里的林远秋,位列三十九名!” 啥! 林远秋? 哎呦,那不是林大贵的孙子嘛? 以为自己耳朵出错的林族长第一个开口问道,“有志啊,那林远秋可是大贵家的孙子。” 在场的族人也以为林有志记差了,毕竟自打对方考中秀才后,就没住在村里了,所以记错名字也正常。 林金财也是这样想的,忙提醒道,“我家大孙子叫林文延,二孙子叫林文庆。” 如果可能的话,林金财还想报上小孙子林文进的名字,可先前从县城回来的人告诉他,这次族学的学子都没考好,所以他也就没对小孙子的考中抱有期望了。 林有志不解,“没错啊,我说的就是大贵家的孙子啊,就在咱们族学念书的那个。” “可方才你不是说是金财家的孙子吗?” 话一问出口,林族长才发现是自己会错了意,有志的说法也没错,那林远秋的确也算林金财的孙子啊,只不过不是亲生的而已。 再看到林金财突然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林族长有些不好意思,都怪自己,好好的说啥“是金财孙子考中”的话,这下弄得金财多尴尬啊。 林金财肯定尴尬,这世上还有比这更难堪的事吗。 本以为是自家孙子中了榜,他心里高兴的只差把席面安排上了,结果现在人家告诉他,中榜的是他弟弟家的孙子,而他还得强颜欢笑,没听人家说吗,那林远秋也是叫他爷爷的呢。 老天,林金财很想大声喊上一句,他只是大爷爷,大爷爷懂吗,有这么一个“大”摆在这里,那就相差十万八千里了啊。 而张氏和许氏更是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两人刚刚还在暗暗较着劲呢,巴不得中榜之人就是自己儿子,可这会儿,人家却说她俩的儿子都不是。 所以,林秀才不会弄错了吧? 那小崽子才多大啊,念书也没念多久,能有这么厉害吗? 张氏和许氏正想问出心中的疑惑,一旁的金氏却开口道,“林兄弟,你那同窗有没有说咱们村只有一人考中啊?” 林有志摇头,“那倒没有。” 金氏一听,立马松了口气,这么说来,她家孙子中榜的消息肯定还没有报过来。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45节 听婆婆这么一问,张氏和许氏顿觉眼睛一亮,对啊,人家只说了林远秋考中,又没说她们儿子没中榜,所以着什么急呢。 林金财也想到了这种可能。 不然他两个镇上念私塾的孙子,怎么可能还不如一个念族学的。 何况那镇上私塾的夫子可是秀才,而王夫子,只不过一介童生而已。 越想越觉得肯定就是这样,于是,林金财原本掉在地上的心,又被他自己给捡了起来。 都说好饭不怕晚,说不定自家两个孙子的排名,还要高出林远秋许多呢。 这边公婆、妯娌想得开心,而在场众人的注意力早就不在他们身上了。 就听有人大声说道,“走走走,咱们去给大贵道喜去!” “对哦,咱们现在就去大贵家,也好让他给咱们喜茶喝!” “哎呦,还喜茶哩,你当娶媳妇成亲啊!哈哈哈……” 众人边说边朝村西头的林大贵家走去。 而林有志和族长,则满脸是笑的跟在人群后头。 原本热热闹闹的场面,很快就走的只剩下一对公婆和两个儿媳了,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再往村口看了看。 从来没有一刻像此时这般充满期待。 …… 林远柏和林远槐正与小玩伴们比谁的石子扔的远,就看到有好多人往这边走来。 而跑在人群前头的铁蛋和大牛,在看到林远柏和林远槐后,忙兴奋的朝两人嚷道,“远槐远柏,狗子考上状元哩!” “谁考中状元啦?” 林远槐懵圈,狗子弟弟不是去考县试吗,县试考的是状元? 铁蛋跑的气喘吁吁,“是狗子啊,刚刚林秀才说的,你看,现在他们正要去你家讨啥好东西吃哩!” 大牛一听,忙接话道,“是喜茶,他们刚刚说要讨喜茶吃来着,远柏,喜茶是啥啊?好吃吗?要不待会儿你偷偷给我们俩留点呗。” 说罢,大牛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而此刻,惊喜非常的林远柏,哪还顾得上喜茶是啥,只见小家伙三两下把衣袋里的石子统统抖到了地上,然后就立马往家里跑去,“三哥,咱们快些告诉爷奶去!” 对哦,他们得快点回家告知爷奶去! 反应过来后的林远槐,也飞快往家跑。 只是还没跑出去多远的他,突然又掉转了方向,不行,狗子弟弟还在族学呢,自己得快些喊他回家。 此时,村西头的林大贵家,正是一副忙碌的场景。 院墙内,林远枫和林远松各自拿了一把斧子,在劈着柴。 冬日里最是费柴火,开春过后,家里的木柴就剩不了多少了。 是以,家中的男人们,忙活了好几天上山砍柴的事。 儿子在劈柴,林大柱和林二柱两个当爹的,自然是帮着搬柴了,这不,兄弟俩与自己儿子一对一,各自把劈好的柴,全都抱进了后院柴房里。 去年新起房子时,老林头特地让人在后院盖了间柴房,这样不管刮风下雨,都不用再担心会淋湿了柴。 林三柱和老林头也没闲着,这会儿的父子俩,正用松树枝在柴房边上搭着鸡窝,准备给新添的十几只小鸡住,至于为何要用带刺的松树枝,还是为了防黄鼠狼的缘故,松树枝扎人,那玩意可不敢往鸡窝里钻。 男人们在做着事,家里的女人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冯氏和周氏,还有刘氏和春梅,几人依旧做着绣活。 春秀就在边上帮着缠线,过了年她已经十岁,刘氏准备也让她跟着学做刺绣了。 而家里最小的春燕和春草,这会儿正帮着吴氏择菜呢。 自打几个儿媳做绣活开始,家里烧饭的事基本都是吴氏在做。 “娘,要不今晚咱们还做红烧鱼吃,儿子馋鱼了。” 林三柱拿着笤帚往身上拍,那松枝上可有不少的毛刺,不清理干净了,一会儿准要扎到肉,可疼了。 吴氏朝小儿子翻了个白眼,当她不知道咋滴,这家里最喜欢吃鱼的,除了狗子就没第二人了。 老三这是变着法的给他儿子点菜呢,真没见过这么宠孩子的爹。 虽心里这样想,可吴氏也没有不肯的意思,这几条鱼还是过年那会儿买的,养在水缸这么久,如今都瘦了好多,再不快些吃的话,到时恐怕只剩下骨头了。 吴氏起身,正想拿了笊篱去水缸里捞一条上来,就听到院门被拍的震天响,紧跟着是林远柏的大嗓门,“爷,奶,快开开门,狗子弟弟考中状元啦,族长,还有好多好多人,都往咱家来了!” 林三柱耳朵最尖,可以说,凡是带了狗子两个字的话,他都特别上心。 这不,一听到狗子考中的话,林三柱立马丢开手里的笤帚,忙跑过去把院门打了开来。 老林头和吴氏,还有林大柱几人也听都到了,大家有些不敢相信,臭小子总不会皮痒了,逗着他们玩吧? 林远柏跑的气喘如牛,看到来开门的三叔后,忙开口说道,“三叔……狗子弟弟……要当大官了,族长……还有好些人都往这边过来了!” 一听好多人过来了,院子里的妯娌三人,忙端起面前的针线笸箩就往各自房里冲。 自家挣银子的绣品可不能被人瞧了去。 族人们来的速度也不慢,这边老林头他们还没把林远柏的话捋清楚呢,就听到了院外的嘈杂声,紧接着就有高喊声传来,“大贵啊,你家小孙孙中榜啦!” “大贵,给你家道喜了!” 人未到,声先至。 与此同时,林远槐也跑到了族学,按着平时,他可不敢往这边来,听狗子说,那夫子的戒尺打人可疼了。 可这会儿,林远槐心里正高兴着呢,哪还顾得上戒尺不戒尺的,这不,刚趴到窗台上,小铜锣似的嗓子就响了起来,“狗子弟弟,你考中县试了,快点回家!” 边喊边伸长脖子找人,等看到林远秋朝这边看过来后,林远槐忙挥着手,“狗子弟弟,快快回家,族长他们都去咱家哩!” 而坐在上首,惊呆了片刻又回过神来的王夫子,“唰”的一下站起身来,三两步跑到班舍门口后,就准备询问一番。 林远槐以为夫子冲出来是要打他的,赶忙抱头就跑。 见状,王夫子急了,“哎,你跑啥,老夫还有话要问你呢!” 林远槐可不上当,哼哧哼哧,等一直跑到大樟树底下后,才收住了脚步,而后戒备的看向王夫子,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见人没一溜烟的跑个没影,王夫子这才松了口气,笑着问道,“你方才说的考中县试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啦,我可从不骗人的。” 林远槐挺了挺胸脯,自己可从来没有撒谎骗过人呢。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王夫子心里的喜悦无以言表,作为夫子,再没有什么比自己亲手教出中榜学子更让人激动的事了。 能考中县试,林远秋自然也是开心的不行,感叹自己这几个月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还有,林远秋觉得,此时自己最该感谢的还是王夫子,若没有他对每篇文章的诠释,自己就算再有前世的积累,也无用。 想到这里,林远秋站起身,行至王夫子的面前后,深深鞠下一躬,“多谢夫子!” 王夫子捋了捋胡须,笑道,“与有荣焉,幸甚至哉!” …… 回去的路上,林远槐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狗子弟弟,考中了县试,就是状元了吗?” 林远秋摇头,“不会啊,县试之后,还有府试,府试以后就是院试,等考了秀才和举人之后,才有考状元的资格呢。” 说到这里,林远秋突然想起,县试之后马上就是四月份的府试了。 可自己啥都没准备呢。 还有,这会儿族长正和爷爷在一起,总不会又把府试的事给他定下来了吧。 想到这里,林远秋立马飞也似的往家里跑,他得和爷爷说一下,接下来的府试,自己就不去参加了。 …… 第44章 喜报 其实林远秋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因为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实力。 也明白这次县试自己之所以会考中,除了有前世几十年的学识积累,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有个成年人的心智,才能让小小年纪的自己,能静下心来背读文章,才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去记文章中的诠释,也才能在为数不多的备考时间里,获得较好的学习效果。 而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林远秋有写诗作赋的经验,正因为如此,他才对县试中的诗赋考题并不惧。 可府试却和考县试不一样,除了帖经和诗赋,府试另外还新增了杂文和策论,而这两门,林远秋虽有认知,可缺少实际的练习,在这种情况下,若想把它们考好,就基本不太可能。 所以,与其仓促的去应试,自己还不如把该学的都学扎实了,到时再从容去面对挑战岂不更好。 他可不能因为一次幸运,就低估了科举的难度。 …… 等林远秋和林远槐回到家时,村民们都已散去,堂屋里只剩下林族长,还有老林头,以及林大柱兄弟三人。 至于林有志,也已经回去了,他家住在城里,自然不能错过关城门的时间,否则今晚就得歇在城外了。 看到儿子回来,林三柱的眼睛只差笑眯成一条线了,要不是族叔还在这里,林三柱肯定会一把扛起儿子,然后好好转上十几个圈。 而这会儿的老林头,还有林大柱和林二柱,也都是满眼带笑,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充满希望。 对,就是希望,原先狗子去念书时,老林头和林大柱他们虽抱有期盼,可仔细想想又觉得这样的期盼如同镜花水月一般,不太切合实际。 可现下,当真真正正的中榜消息摆在面前时,他们才惊觉,原来真的可以,原来他们家真有改换门庭的希望。 林族长朝林远秋招了招手,笑道,“远秋快些到太爷这边来!” 再次看到这个八岁的娃儿,林族长还是难以置信,他是真没想到,才这么点大的孩子,居然能考过县试。 林族长想起了自己念书的那会儿,当时好像也抱过参加科举的想法来着,可后来,学长们一次又一次的失利,最终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林族长清楚记得,那时学长们考的也是科举的第一关县试来着。 可没想到,这么难的县试,眼前这小家伙竟然考一次就中榜了。 实在出乎众人的意料啊。 再想到,若是林远秋接着把府试也给考中了,那么这么小岁数的童生,在这十里八乡绝对称得上稀罕了,届时他们林氏恐怕在整个横溪镇都要出了名。 对于林族长来说,没有什么比林氏宗族的荣耀,更让他期待的事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46节 想到这里,林族长忍不住牵过林远秋的手,笑道,“远秋,府试准备的咋样了?” 林远秋摇头,十分认真道,“还未开始准备呢,族长太爷,今年的府试,远秋不准备参加。” 不准备参加? 林族长先是一愣,可转念又觉得不去参加才合乎情理,毕竟三年的学识,去考县试还算说得过去,可若再马不停蹄继续参加府试的话,就有些勉强了。 没想到自己一个久经世故的老头子,还不如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娃儿脑子清醒。 看来是自己太过急于求成,有些着相了。 想到这里,林族长忍不住摸了摸林远秋的额头,和蔼道:“对,咱们不着急府试,总要学的再稳实一些,到时再参加府试时,定能一举拿下。” 今日的林族长,是特地吃了晚饭才回去的,因着太过临时,所以家里也没备啥好菜,不过鱼肯定管够的。 这不,吴氏把水缸里的几条草鱼全捞了出来,除了先前答应林三柱的红烧鱼,周氏又用豆腐炖了鱼汤,而后又撒上了葱花。 很快,满满两陶碗香味四溢的草鱼豆腐就端上了桌,再看乳白色的鱼汤,以及一块块冒着热气的嫩白豆腐,林族长不觉咽了咽口水,他怎么有种能吃下好几碗饭的感觉呢。 不出意外,最后林族长是摸着圆鼓鼓的肚皮回的家,因为那鲜美的鱼汤他可是喝了一大碗呢。 若不是林德运过来接人,林族长恐怕会再舀上一碗。 这副馋嘴的模样,事后林族长自己想想都有些脸红,不过那大贵家的鱼汤烧的确实好吃。 望着族叔远去的背影,老林头和吴氏感慨万千,自打分家单过以来,族叔还是头一回主动留在他们家吃饭呢。 果真是不一样了啊。 再想到今日族人们上门时的各种恭维,特别是先前爱传她家闲话的那几个妇人,如今也都是满嘴好话的模样,让吴氏越发觉得不真实了起来。 “老头子,咱家狗子确实中了榜对吧?那林秀才应该不会弄错吧?” 吴氏越说越担心了起来,别到时考中的不是狗子,自家岂不白高兴一场。 “你胡咧咧啥呢,这种事哪有弄错的道理。” 虽嘴上这样说,可老林头也被吴氏说得有些不确定了起来,毕竟这次族里去参加县试的可不止狗子一个,何况那林有志也说了是他同窗托人给捎的信,所以传错话的可能性还是有的吧? 想到这里,老林头就犹豫着明日要不要让老三他们去县城确认一下。 与屋外老夫妻俩的七上八下不同,此时堂屋里的众人已经乐开了锅,刚刚因着族长在,大家都不太敢放开,免得被族长说没规矩,可这会儿人都走了,就不用管那么多了。 只见林三柱双手托举起林远秋,把他架到自己脖子上,然后各种扭动,嘴里不是“我家狗子真替爹长脸”,就是“我家狗子最最厉害”。 而此时的林远秋,好不容易趁着族长太爷回了家,终于夹菜自由了,正拿起筷子夹起自己最喜欢吃的红烧鱼尾,结果冷不丁的就被他爹一把抱了起来,不过就算这样,也没妨碍吃货的他把鱼尾塞进嘴里,只是鱼尾太大,吃货嘴巴太小,于是露在外头的半截随着林三柱的左右晃动,而上下摆动,那搞笑的模样,直把一旁的冯氏周氏还有刘氏她们,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相比起笑作堆的娘亲她们,林远槐和林远柏就有些羡慕了,三叔时不时让狗子弟弟骑马驾驾驾的,可他们爹好像从没有过呢。 于是两个小家伙噘着嘴,往自家爹身上蹭了又蹭,而后眼睛又时不时朝三叔那儿瞟,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也想骑爹爹的脖子呢。 林大柱和林二柱简直哭笑不得,也不看看你俩多大了,可看到自家小儿子两眼巴巴的,算了算了,谁让他们今天实在高兴呢,再说不趁着这会儿扛上一扛,等再过一两年,自己就是想扛,怕也扛不动了。 等老林头和吴氏关好院门再走进堂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老大老二老三各自把儿子架到肩膀上,各种左摇右晃,而那三个小的,一个叼着鱼尾巴,另外两个早已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再看三个儿媳,哎呦,只差滚成团了。 最终老林头没开口提起去县城确认的事,难得一家人这么开心,自己还是不要扫兴为好。 再说那林有志也不是草率之人,想来不会出错才对。 这样想着,老林头原本不定的心又安稳了许多。 …… 有了林远秋考中县试的事,如今村里人又多出好多聊天的话题。 比如就有人说起了林远枫和林远松的老丈人家,说他们家闺女可真真好命,且那林远秋若是日后考中了秀才,届时不但他们嫁过来的闺女跟着享福,就是他们做岳家的也能沾不少的光。 听到这话,众人立马想起秦氏来,话说林远松未进门的媳妇正是秦氏的亲侄孙女呢,哎呦,这老虔婆可真真聪明啊。 唉,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她们就该早早下手才对。 几名妇人好似忘记张媒婆传闲话的那会儿,她们不停跟着起哄的场景了。 这时又有妇人说道,“我说你们急啥,吴氏家里不还有三个孙子吗,最小的那个咱们巴望不上,另外两个总该可以的吧。” 众人一听,当下一拍大腿,对哦,她们咋没想到呢。 于是接下来的两日,众妇人又开始搜肠刮肚,想着自己娘家的哪个侄女或是姐妹家外甥女,等到了岁数,就可以拎出来说亲了。这一门心思的忙碌程度,就连林全河一行人啥时候回村的都没太留意,只知道,自他们回来后,原本老爱出来溜达的张氏和许氏,这几日都没见怎么出过门。 不过也可以理解,愣谁花了老多银钱供出的儿子,居然没考过不收束脩的族学的娃儿,都会羞的没脸见人吧。 何况这个考中的娃儿,还来自与他们不太和睦的二叔家。 不怪村人们会这样想,因为,自从得知林远秋考中县试后,村里人碰到老林头或者吴氏都会道贺上几句,反观林金财家,就没见有一人上门去道过喜,想来心里正不痛快着呢。 而此时的林金财家,也的确如村人们所想的那样,正是各种郁闷想不通的时候,特别是林全河,县试发榜时,他可是挤到了最前头,因着是长房长孙的缘故,当年林全河也是上过一年学的,要不是贪玩从牛背上掉落下来摔折了腿,也不会早早歇了学业。 虽然只念了一年的书,可识起字来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所以当他看到红榜上林远秋的名字后,心里的吃惊简直无以言表,林全河强忍住心中的嫉妒接着往后看,结果直到了最后一名孙山,都没瞧到林文延和林文庆的名字,至于小儿子林文进就更不用想了。 等把榜单来来回回又看了好几遍后,失望至极的林全河才真正相信,自家三个考生都没考过二叔家一个的事实。 所以,这会儿林金财便有了要不要退了镇上的私塾,直接回族学读书的念头,用他的说法,那就是一个秀才夫子居然教不过一个童生夫子,可见那秀才的学识也不过如此。 金氏一听这话,自然十分赞成,到族学念书不但一年能省下好几两银子的束脩,就是两个孙儿也能天天守在自己身边,不然吃住都在私塾,她实在挂心的很。 再说就那丁点大的小崽子都能念出名堂来,自家这么聪明的孙儿肯定学的更家出色才对。 对于公爹的话,张氏和许氏心里自是一百个不愿意,自打儿子去镇上念书后,两人自觉与旁人比起来要得意了不少,如今突然回到了族学,她们哪丢的起这个脸啊。 而林全河和林全江两兄弟,肯定也不赞成让儿子回族学念书的事,这人哪有从面箩跳到竹筒的道理。 再说,秀才的学识哪是一介童生能比的,他们儿子这次没考好,不代表下次还考不过,所以还是依旧去镇上私塾念书吧。 林金财看了看大孙子和二孙子,见两人也是满脸的不认同,最后只能打消了让他们回族学的念头。 只是心里却有些遗憾,因为在林金财眼里,那王夫子是真的好,不说旁的,单看二弟家的小孙子,原本大字不识一个的小娃儿,没想到才学了三年,居然就把县试给考过了。 所以林金财觉得,若自家大孙子二孙子也跟着王夫子学上一年,加上他俩有镇上私塾的基础,想来考过县试肯定没问题。 与林金财抱有相同想法的还有好些族人,想到林大贵这几日的满脸喜色,再换位畅想一下自己。 于是这两日,除了原先自我结业的那批学生又被爹娘送回到王夫子那里,紧接着又有族人也准备把自家孩子往族学送。 除了族里的,还有好些小高山的村民,也都找到了林族长那里,表达了想把孩子送到族学念书的想法,并表示,他们虽不是林氏族人,但他们可以交束脩啊。 可以说,这两日的林族长家实在繁忙,因为来来往往的族人和村人就没个停歇的时候,特别在县衙送来喜报那日,林德运觉得自家的门槛都快被人给踩破了。 而老林头,在收到喜报后,心里的大石头才真正落了地,天知道这几日他等得有多心焦,毕竟都过了五日了,还没见一点动静,换了谁都有些不放心。 没看老大老二他们也都开始担心起来了吗。 原本林大柱想找大堂哥打听一下的,毕竟人家是等发了榜才回来的,只是细想过之后,最终林大柱还是没上门去问,别到时人家说自己显摆,那就没意思了。 与爹娘兄弟的着急不同,林三柱一直都没怀疑过林有志的话,再说他还记得儿子出考场时,可没像其他人那样哭着鼻子,所以他儿子考中肯定是理所当然的事。 至于衙门为何隔了好几日还没送喜报过来,大概先忙别的事去了吧。 其实县衙还真没去忙别的事,何况喜报隔上五、六日送达也很正常,毕竟差役们都是依着榜单的名次来的,先是第一名案首,接着第二第三,而三十九名已在榜单后头了,自然就没这么快,再加上周善县与横溪镇的路程可不近,所以就拖到今日送了过来。 许是实在高兴,吴氏难得大方了一回,直接从钱匣子里拎出一串铜钱当作赏钱。 这可是足足一百枚呢,那衙役有些意外,原本想着乡下人家,能拿出十几二十枚铜钱已算大方,就像昨日吴兴村的那家,只给了二十几个铜板,真没想到同为乡下人,这家居然直接递了一串过来。 胖脸差役满脸是笑,接过喜钱后,直说多谢童生老爷家。 这话直接打散了吴氏心里的后悔,原本她还觉得自己太败家,可现下却不这么认为,没听见吗,人家可是直接喊上童生老爷家了呢。 有这么讨彩的话摆着,自家孙儿考上童生肯定指日可待。 …… 送走了喜报差役,日子又逐渐恢复了平静。 而族学这边,应着大家的要求,林族长与林有志商议过后,准备再整理一间班舍出来,毕竟四十多名学生挤在一起也实在不是个事儿。 至于再请夫子的打算,目前还是没有的,如今大家都是冲着王夫子的名头,所以没有再请的必要。 还有一点就是,在林族长和林有志看来,这帮人不过是一时兴起,说不定再过一些时日,就不愿意来了也难说。 所以还是再等等看吧。 这日,林三柱再去书肆交绣品时,就听高掌柜与他说起已找到私塾和夫子的事。 …… 第45章 子青馆 长亭书院边上有大小私塾六家,而高掌柜今日提到的,正是周秀才开的子青馆。 周秀才今年五十有三,为人老成,做事持重,至于学识,能考中秀才的人,学问自然是不差的。 其实,在子青馆之前,高掌柜先是打听的长亭书院,结果听那门房传话,说书院暂时没有新收学生的打算,若想中途插班,还得有人保荐才行。 一听这话,高掌柜当时就没了想法,他虽为一家书肆的掌柜,可说到底就是个替人看铺子的,哪里会认识保荐的人,再说就算真能找到,人家也不一定会为一个不知名的乡下小娃儿,去书院山长那里跑一趟。 所以,高掌柜就去了先前中意的子青馆,在他心里,子青馆是除了长亭书院外的最好选择了。 高掌柜会这样认为,还是因为他和周秀才打过几回交道的缘故,觉得此人处事开通,不迂腐,想来经他教出来的学生,也应该会是懂变通之人。 在高掌柜看来,学学识和学做人同样重要,跟对了夫子,小娃儿才不会被带偏。 而其他几家私塾的夫子,高掌柜也没个了解,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选子青馆吧。 周秀才也没犹豫,让高掌柜到时把孩子带过来瞧瞧,若是合适的话,就可以收下来。 这让高掌柜高兴不已。 因着前些时日正忙着考县试,高掌柜也就没急着和林家说这件事,想着等考好了县试,再去周秀才那里也是一样的。 所以,算起时间来,高掌柜和林三柱已快一个来月没碰面了。 也所以,等林三柱告诉他,林远秋已考过县试时,高掌柜惊的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头,“这么说,这次咱们横溪镇的四个中榜之人,其中一个就是远秋啦?” 林三柱连连点头。 再次提起他家狗子的本事,林三柱还是抑制不住的激动,虽心里一个劲的提醒自己要低调,可嘴上硬是没忍住,“我家远秋可是五十名中榜人里岁数最小的一个哩。” 这话林三柱可没瞎说,那日送喜报的差役就是这样与他说的。 高掌柜也同样激动,忍不住拱手朝林三柱道喜,“哎哟,这可真是大喜事一件啊,恭喜亲家三叔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47节 高掌柜是真没想到林远秋能考中这次县试。 不但如此,就是上回刚听说林远秋要去参加县试时,高掌柜心里都是极不认同的。 孩子也才八岁,拢共学了没多久,哪里就到了能去考试的火候。 依高掌柜的想法,怎么也得再学几年才合理。 否则哪有考中的可能。 也正因为觉得考中的希望不大,所以前几日的县试放榜,高掌柜并没怎么去上心。 只听隔壁掌柜说这次横溪镇共有四人上榜,好像其中三人是长亭书院的学子,至于另外一个,一时也没听说是哪里的人。 后来店里又有了旁的事,高掌柜一时忙碌,就忘记再继续打听了。 现在想来,当时自己真该再上上心的,这样就不会错过这一大喜事了。 要知道,高林两家可是儿女亲家,所以严格说来,这也算是他们高家的大喜事呢。 高掌柜准备今日打烊后就去买只大烧鸡,再打上两壶老酒,晚饭全家人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结算好银子,林三柱没再多停留,与高掌柜约好明日去见夫子的时辰后,就告辞回家了。 路过点心铺子时,林三柱进去买了两匣子糕饼,虽明日暂时还用不上拜师礼,可是上门拜访,总不好空着手去。 今日回村的时间有些早,所以等林三柱到了林冬那里时,牛车上也只有两三个人在等着。 而其中两个,正是自己的大堂哥和二堂哥。 与两人打过招呼后,林三柱就坐到了牛车上,走了这么多路,他的脚早就酸的厉害了。 今日送货,林三柱依旧和先前一样,是走路来的镇上,加之肩上还有大包袱背着,说不累那肯定是假的。 林三柱也想好了,等下回再送货时,自己还是坐牛车来镇上吧。 如今带字的绣品不但绣坊有的卖,连布庄上都有了好多,所以,就算被村里人知道他家在做绣品卖也没啥要紧的。 另外就是,林三柱觉得,如果自家再想不出新品来的话,那么等到了今年年底,那绣品的契约说不定就不能再续签上了。 就像最近几次,书肆里要的绣品量明显没以前那么多了,也是,如今带字的扇套荷包,还有笔袋啥的满大街都是,人家不一定非得到你家买啊。 所以,等忙好儿子上私塾的事后,林三柱准备把心思全放到出新品上,毕竟这可是每月近五两银子收入的买卖,就这样丢了实在可惜。 说实话,林三柱对这门生意到底还能做多久,心里是完全没底的。 现下他只期盼能再坚持的久一些,如今他家狗子才考过县试呢。 最好老天保佑,能让生意支撑到狗子把秀才考下来。 等有了秀才功名,不但家里田地都不用再交赋税,每个月还有衙门的银子米粮可领,届时哪里还用担心考试的花费啊。 何况有这样的日子过着,就算狗子不想再去科举,他也心满意足了。 就像林有志如今的日子,全家人住进镇里不说,来往村里坐的都是马车,虽是雇的,可那也得口袋有银子不是。 林三柱心想,等狗子考上秀才后,自己过得肯定也是这般神仙日子吧? 再想到日后肯定也不用腰酸腿疼的去种田了,林三柱就忍不住嘿嘿笑出声来。 他这一笑不打紧,却把同坐在牛车上的几个人给惊着了。 特别是林全河和林全江,兄弟两人正纳闷堂弟为何坐上牛车后就一声不吭了呢。 结果人家就突然笑出声了。 等林三柱反应过来立马收住笑声时,林全河林全江,还有林冬和枉子大娘,四人已经不错眼的在盯着他瞧了。 而此时的林全河,正想趁着林堂弟的这一笑,准备好好问上一问呢。 他早就想知道二叔家到底在做啥买卖了,那大包小包的往镇上背,他可是看到过好几回了。 就像今日,堂弟又是一个大包袱背出了村,当时要不是自己在牛车上,且车上还有这么多人坐着,林全河肯定会跳下牛车去看看包袱里有些啥的。 他实在想不通,到底什么生意这么好做,好做到才过了个把时辰,就全都卖空了。 还有,二叔家那几间新房子,怕也是做这生意挣来的银子盖的吧。 想来这会儿堂弟会情不自禁的笑出声,应该也是因为挣了银子,想想都开心吧? 所以,做的到底是啥生意呢? 只是,没等林全河出口相问,一旁的枉子大娘已先他一步开口了。 枉子大娘笑道,“三柱啊,是不是挣到大银子啦,笑的这么开心。” “挣啥大银子啊,”林三柱笑道,“我这不是想着家中大侄子快娶媳妇了,心里实在高兴呗。” 林远枫要成亲了?他们怎么不知道? 一听这话,林全河忍不住开口,“三柱,远枫要成亲了吗?我们怎么都没得到一点消息啊?” “是啊,我爹他们也都不知道呢。”林全江也跟着说道。 兄弟俩话里话外都透着埋怨,意思也很明显,咱们两家虽分了家,可哪有二房要办喜事,却一点不知会长房一声的道理,爷奶不在了,可亲大伯还活着呢! 枉子大娘有些后悔,好好的自己嘴巴那么空作啥。 说来方才她问这句话,原本是想打着和林三柱唠唠家常,好拉进拉进两家关系的主意的,毕竟人家儿子念书这么厉害,自己早点与人搞好关系,日后说不定还能沾点光啥的。 可这会儿倒好,她把人给拉到泥潭子里来了。 若是被村里人知道,大贵家马上要娶孙媳妇,却没和大哥家说上一声,届时村里肯定说啥话的都有。 而大家说的最多的,肯定是,“看吧看吧,孙子考中县试,眼里就没亲戚了。” 目无尊长可不是个好名声,这样的话被人说的多了,说不定还会影响到日后林远秋的考秀才。 枉子大娘是越想越着急,生怕会被林三柱怪上。 林三柱可没这么多纠结,对着满脸不悦的两个堂哥更是没觉一点难受,他笑着说道,“成亲大概率在腊月,具体哪一日还未定下,不过等挑好了日子,想来远枫肯定会第一时间报给大爷爷知道的。” 腊月? 这不是还有大半年吗? 所以刚刚你笑得这么开心,真的就只因为侄子大半年后要娶媳妇? 林全河突然语塞,不知接下来该说些啥。 而那句“堂弟到底做啥生意”的问话,此刻早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 得知亲家大伯已给小孙子找好了私塾,老林头和吴氏都非常高兴。 一起开心的,还有家里的其他人,可以说,自打林远秋考中了县试,家里人对他学业上的重视,比以往可提升了不少。 特别是吴氏,虽知道自家小孙子被夫子拒绝的可能性不大,可她还是催着三个儿媳快些把小长衫赶制出来。 这块青色的细棉料子,还是年前林远枫去给岳父家封年时,高家给的回礼。 前几日吴氏特地从衣箱里找了出来,让冯氏给林远秋做两身衣服穿,算作给小孙子考中县试后的奖励。 至于衣服的样式,当然是小长衫了。 再过不了多久,她家小孙子就会去镇上私塾读书。先前吴氏就听老三说过镇上念书娃儿的穿着,无一例外,穿的都是长衫来着。 所以,吴氏准备往后小孙子的衣裳,都得做成长衫样式的。 今日吃晚饭时,老林头特地强调了往后不许再喊狗子的事。 都要去镇上念书了,再狗子狗子叫,若是被私塾同窗学了去,那就有的烦了。 林远秋很是激动。 听到爷爷还说,“若是谁没做到,那么下次吃肉肯定没他的份。” 且说这话时,还特地朝林远槐和林远柏看了又看。 这让林远秋终于有了“狗子史”马上要成为历史的强烈错觉。 结果还没来得及畅想,就听他奶开口说道,“狗子,明日见到夫子时,咱们不要害怕哈!” 接着他娘又说道,“你奶说的对,到时狗子就把新夫子当成王夫子好了。” 然后是大伯娘,“对对对,还是这个法子好,狗子,听你娘的准没错!” 林远柏先是被一堆“狗子”惊的目瞪口呆,而后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奶和三婶婶,还有大伯娘,你们还在喊狗子狗子哩,哈哈哈哈,下次都没肉吃了。” 林远秋:“……” 他就不该抱有幻想的。 …… 等吃好晚饭回到了房里,冯氏忙问起自己最担心的事来,“相公,那私塾的夫子会用戒尺打手心吗?” 刚刚当着婆婆的面冯氏可没敢问,不然婆婆准说她太宠孩子。 林三柱摇头,他哪知道周秀才打不打人啊。 不过这世上哪有不打学生的夫子呢,不说远的,就拿王夫子来说吧,看着斯斯文文的,可打起戒尺来,照样不含糊。 想起儿子那次被打成馒头的手,林三柱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回来的太急了,刚才他就应该向高掌柜问问清楚,那周秀才凶不凶的。 林三柱突然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把去镇上念书的事想的太过简单了,也突然想起,狗子若是去镇上念学,那么往后他的吃住就都得在私塾里解决了。 日后除了每月的旬假能回家一趟,其他时候,自己再想见到儿子,就没这么容易了。 这样一想,林三柱的心立马揪了起来。 他家狗子还这么小,自己又不在身边,要是被同窗欺负了咋办? 还有,那私塾也不知每顿的饭菜足不足,到底能不能让人吃饱啊。 另外,宿舍那边的茅房应该不会离得很远吧?别到时大半夜上趟茅房,都得走出去老远。 也不怪林三柱会想这么多,实在打从林远秋生下来到现在,就没离开他这个爹的身边过,所以,他能放心才怪呢。 相比于林三柱的彻夜难眠,林远秋就要好上许多,毕竟真实的心理年龄摆在这里呢。 除非别人不讲理强行动手,否则他怎么可能会被人欺负了去。 …… 第二日,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林三柱就领着儿子往镇上去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48节 装礼的背篓里,除了昨日买的两包糕饼,还有三十来只鸡蛋,都是家里母鸡下的。 今日的林远秋可是一副像模像样的书生打扮,头戴儒巾,身穿长衫,腰上系着黑色腰带,脚上一双黑色的方口布鞋。 看着儿子手上的小竹篮,林三柱准备待会儿就给儿子买只小书箱,这样砚台就不用另外再用手提着了。 …… 第46章 出新品 说起来,林远秋来到大景朝马上就要三年了,可去过镇上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 不过就算这样,比起家里的其他孩子,他还算是好的。 先不说两个从未逛过街的妹妹,就拿三哥和四哥来说吧,他俩上回到镇上,还是去年六月的时候呢,如今已是四月,马上就得一年了。 用林远柏的话说,那就是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啊。 是以,刚刚出门时,林远槐和林远柏也一个劲的想跟着,那巴巴的羡慕眼光,让林远秋都不忍心与他们对视。 其实,若不是今日有重要的事要办,林三柱还真想把两个侄子也带上,在他看来,男孩子就该多出去走走,这样见的世面多了,胆识也就大了。 就像狗子,如今说话做事可都是大大方方的。 就比如告诉族爷不去考府试的那回,说起话来不慌不忙,表现的多好啊。 林三柱自动把儿子的好表现,算到了自己时常带着儿子出门见世面的功劳上。 他还记得第一次带狗子逛街时的场景,那是在林远秋三岁的时候,虽然那一次连糖葫芦都没买上一根,可也不妨碍林三柱背着儿子看了好多好多来来往往的行人。 对于三儿子的这番道理,吴氏直接白眼以对,哼,明明就是爱去街上闲逛,还非得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可真不知羞啊。 最后,林远槐和林远柏是被自家爹给拎回去的。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林大柱和林二柱,并没有不由分说的朝儿子屁股上招呼,而是跟他们保证,等下回再去镇上时,一定会带上他们。 因为三弟的话,林大柱和林二柱都听进去了,何况他俩还记得那日小侄子在族爷面前的表现呢。 不但没有一点紧张,而且和族爷说起话来,还头头是道的,让人不服都不行。 在林大柱和林二柱看来,狗子会有这样的表现,除了读书识字的原因,剩下的,应该就和三弟常带孩子出门有关了。 所以,往后他们也要多带儿子去街上走走才行。 …… 子青馆在遂溪街上,与长亭书院相邻。离高掌柜的书肆也并不远,从这边过去,也就半盏茶的时间。 因为夫子已有交代,所以等林三柱他们到时,门房没有拖延,直接把人往会客的茶厅领。 很快,林远秋就看到了正拿着书本翻看的周夫子。 五十来岁的年纪,面庞清癯,两鬓斑白,双目炯炯,看着很有精神的样子,身上一件浅棕色的宽袖长袍穿着,看着个子挺高的。 林远秋上前见礼时,感觉自己顶多到人家腰的位置。 周秀才也在打量着眼前的八岁小童,白净的脸上还带着稚童的圆润,小巧的鼻子,再看眼睛,长得又黑又亮。 单看这双眼睛,周秀才就可以肯定,这孩子一定是个聪明的。 听说已经在族学读书三年,只是不知学的如何。 想到这里,周秀才便开口念道,“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寂,八月剥枣,十月获稻。” 林远秋诧异,这么快就开始考学问啦? 不是应该先自我介绍吗? 林远秋也没多纠结夫子为何不按常理出牌,回过神来后,忙接着文章一句句背了起来,“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见夫子没有喊停,林远秋也就继续往下背,直到把整篇文章都背了下来。 没给歇上一会儿的时间,周秀才又念出了新的章句,林远秋忙接着继续。 对于背文章,林远秋是不惧的,毕竟先前为了备考县试,一连好几个月的死记硬背可不是说说的。 所以每次等周秀才一念完,林远秋都会很快接了上去。 这让周秀才很是心惊,不是说才学了三年吗,可这会儿自己都已经考到《周易》和《礼记》了,没想到这娃儿照旧一字不漏的背了下来。 想了想,周秀才又开口道:“王若曰明大命于妹邦,乃穆考文王肇国在西土,厥诰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 林远秋答:“朝夕曰,祀兹酒,惟天降命,肇我民,惟元祀,天降威,我民用大乱丧德,亦罔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丧,亦罔非酒惟辜。” 这是《尚书》中的酒诰篇,这下周秀才可以肯定,这孩子非但学完了四书五经,且书上的文章都已经背的差不多了。 这在同龄孩子中,可谓难得非常了,周秀才心下点头,这样的学生他自然要收的。 而站在一旁,听了好久的高掌柜和林三柱,早被刚刚的考较场面给惊呆了。 与林三柱的激动加自豪不同,高掌柜心里的想法则是,这孩子真的只有八岁? 很显然,周秀才也有这方面的疑惑,可他观林远秋的个头,八岁不能再多了。 对了,周秀才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忘记问这孩子的姓名了。 听到让他自我介绍,林远秋也没耽搁,口齿清晰道:“禀夫子,学生姓林,名远秋,今年八岁,小高山村人……” 咦,林远秋? 听到报出的姓名,周秀才当下就是一愣,“姓林,名远秋,你可是今年县试中榜第三十九名的林远秋?” 林远秋点头,“禀夫子,正是学生。” 周秀才顿时嘴巴张的老大。 片刻后,又细细打量了面前的小童一番,只见目光纯净,脸上不见丁点自傲之色。 一旁的高掌柜有些不好意思,“不瞒夫子,我也是昨日才得知这孩子已考过了县试。” 周秀才摆手,表示无碍。 随即,他又想起了不日就要府试的事,便问道,“府试是否已去报名?” 林远秋摇头,“未曾,学生没有把握,想等学好了再去。” 没有把握?学好了再去? 这样的回答倒是出乎了周秀才的意料,最难得的是,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认知,知道力所不及就不去强求,这心性,实在太让自己喜欢了。 周秀才满眼是笑,“三日后,你就过来念学吧!” “多谢夫子!” 林远秋忙作揖道谢,心里也终于松了口气,话说,这古代入学面试可不是一般的让人紧张啊。 等出了私塾,已快至午时,高掌柜拦住准备领着儿子去面摊吃面的林三柱,不悦道,“远秋难得来趟镇上,我这个当大伯的不做一次东,脸往哪儿搁啊。” 说罢,也不等林三柱反驳,便催着店伙计快些去酒楼烧几个菜过来,待会儿他们就在书肆里用中饭。 店伙计速度飞快,不多会儿,就双手不离空的回来了,除了右手提着的食盒,左手还有一壶老酒拎着。 高掌柜直夸小伙计会办事,今日远秋被周夫子收学之事,的确值得庆贺。 林三柱浅浅喝了两小杯,就不敢再喝了,待会儿还有好些东西要置办呢,自家狗子三日后就要开始在镇上念书,一应所需都该备起来才是。 吃好了饭,父子俩就去了杂货铺,住宿在校舍,洗脸的木盆肯定得自带,林三柱给儿子买了一个小一些的,这样就不用担心捧不起水来了。 还有洗脚的木桶,林三柱一个一个提在手上试了试,最后在众多木桶中,挑了一只最小巧的。 “爹,这只木桶也太小了吧。” 林远秋上前比了比高度,发现才到自己膝盖的位置,这么小的木桶,不会是给小娃儿们玩过家家用的吧。 不行,他得换一只稍微大一些的,不然指定被同窗笑话。 “哪里小了,狗子放心吧,爹肯定不会买错的,这样大小给你用正正好,若是太高,到时提着都费劲。” 林三柱还记得县试时,儿子拎着齐腰高的考篮,费力走进考场的一幕呢。 付好了银钱,林三柱拿起木盆和水桶就往店门外走,结果转身一看,发现自家儿子依旧站在几只木桶的边上,一副你不给我换只大的,我就不出店门的架势。 林三柱几步走了过来,林远秋只以为自己反抗得胜了,心里正想着坚持果然就是胜利,古人诚不欺我也。 结果下一秒,屁股就被自家爹爹伸出的大巴掌狠拍了几下。 顺带还被骂道,“再磨磨蹭蹭,待会儿错过了牛车,看你怎么回家!” 林远秋:“……” 他爹肯定喝醉了。 哎呦,屁股被打的好痛啊。 这下林远秋也不敢磨叽了,捂着被打疼的屁股,三两步跨出了店门。 看到儿子这迫不及待的速度,林三柱忍不住想笑,怪不得老辈常说,小娃儿不听话,多打一打就行了。 出了杂货铺,父子俩又去买了莲子,红豆,枣子,桂圆,还有瘦肉条。 至于芹菜,这东西不耐放,林三柱准备等到了拜师的那日再买,不然蔫头巴脑的就没法看了。 林三柱把置办好的东西全放到高掌柜那里。 再抬头看看天色,已快申时了,遂牵着儿子的手,快步往南城门坐牛车去了。 …… 接下来的两日,林远秋没准备再去族学,与王夫子说了自己马上就要去镇上念书后,他就一直待在房间没出过门了。 不去族学是林远秋临时起的意,因为他准备趁着这两日,想几样新的绣品出来。 昨日在书肆吃饭时,林远秋听到了爹爹和高掌柜的谈话,也知道最近绣品生意下滑了不少,听高掌柜的意思,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明年的供货契约就不会再签了。 而后,林远秋就看到了爹爹眼里的焦急,他知道,这焦急多半是为了他,因为他还要念学,还需要好多的束脩。 所以,林远秋觉得,自己有义务减轻一下家里的负担,好让爹爹为他少操一些心。 其实林远秋心里已有新品的雏形,这是昨晚他在整理书架时,看到那几本封面发黄的四书五经后,突然想到的。 当时林远秋就在想,若把书皮套上,那就不会发黄了,于是前世包书皮的书套,很快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和笔袋、扇套一样,林远秋准备用布料制作书套,然后再用丝线绣上书名,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还有大学,诗经等等等等。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49节 且书名的边上,还可以绣上几株腊梅,亦或者三两支细竹。 另外,布书套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可以随时拆下来清洗,这样书本看着永远都是干净如新的。 …… 第47章 拜师 林三柱有些纳闷,怎么从镇上回来后,就没见自家狗子出过门了。 他有些担心儿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正准备过去看看呢,结果还未行动,儿子就过来找他了。 “爹,您看这个。”林远秋把自己做成的样品拿给他爹瞧。 是一个好不容易用纸糊成的书套。 说是好不容易,还真一点都没夸张,宣纸软,吸水力强,稍微一不小心,就会融出一个洞来,是以林远秋把米汤糊在上头时,是小心又小心的,米汤太稀怕化纸,太干又担心粘不起来,就这样摆弄了一个上午,才终于把成品做了出来。 原本林远秋也没准备弄得这么复杂的,可后来一想,觉得还是做个样品出来更直观一些,毕竟这是用来挣银子的东西,若是哪里做的不合理或者错了,届时浪费银子不说,还得搭上不少精力。 于是林远秋就找出宣纸,然后照着书本的大小,裁了几个书套出来,可惜家里只有单宣,粘合的时候就有些费劲。 “这是啥?” 看到儿子拿着一个方形的纸套,林三柱没明白这是做啥用的。 林远秋也没急着解释,他把书套打开,接着把三字经放在书套中间折痕的位置,然后在老爹不错眼的目光中,把三字经的前后封页都塞进了书套里。 很快,原本看着旧烟烟的《三字经》,在套上画着不知名小花的书套后,马上变了一个大样。 林远秋把书本打开合上,合上又打开,笑道,“爹,您看儿子聪不聪明,这书用书套套上后是不是好看多了?只是这纸书套太容易破,要不您让娘帮儿子做几只布料的呗!” 林三柱的脑子不是一般的好用,从儿子用封皮把书套上,再听儿子说改换成布料的,就立马明白了这封皮的好处,也很快想到,这东西若是放在书肆里,肯定会有很多读书人喜欢。 且在布料的选用上,林三柱心里也很快有了打算,他准备到时多挑几款料子,比如厚实一些的,糊了浆糊的那种,这样的布料做成的封皮,套在书本外头后,就不易卷了边。 还有就是细棉布,可以挑那种清淡素雅带暗纹的,届时再用丝线把书名绣在上头,肯定养眼。 对了,做封皮之前,一定要把布料过一遍水,这样等再次下水时,就不会缩了尺寸。 不然,洗过之后的封皮套不到书上,那就麻烦了。林三柱觉得家里还得添置一把火斗,这样洗过的布料就可以用它熨烫平整了。 林三柱脑袋转的飞快,很快又联想到了书套之外的东西,比如毛笔,既然可以给书本穿上“外裳”,那么是不是也可以给毛笔做上一件呢。 再有那喝水的竹筒,林三柱觉得也可以试着做个筒套看看。 脑子里的点子越来越多,兴奋的林三柱哪里还待的住啊,拿过林远秋手里的三字经后,笑道,“这书爹爹先借走一会儿,等给你娘看过之后,再给你拿回来哈!” 说罢,林三柱就兴冲冲的找冯氏去了。 既然爹爹已有了计划,那么接下来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林远秋拿出新买的书箱,开始往里整理着东西,去镇上读书后,自己就不能每天回来了,所以该带的书本,这次都得带上才行。 还有就是课堂笔记,林远秋从抽屉里拿出两本新钉的本子,连同砚台笔墨,一起放进了书箱里。 至于换洗的衣衫,他娘已经帮他收拾好了,一共带了两身,除了里衣,其他两件长衫都是新做的。 不知为何,林远秋心里隐隐有些兴奋,这种感觉,简直跟前世准备去上大学时一模一样,也是大包小包,也是盼着未来的独立生活,另外还有期待中的室友。 ……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 第三日,天才蒙蒙亮,林远秋就从床上起来了。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许是白天想多了要去上学的事,加之那日的考较让林远秋印象深刻。 所以一连两个晚上,林远秋都有梦到自己坐在学堂里,然后与那日被考较时一样的情景,夫子念出上文,而他则马不停蹄的背出文章的后半部分。 可把他累的够呛。 老林头和吴氏也早早起来了,看到小孙子过来,老林头先开口叮嘱,“在学堂里要与同窗好好相处,别与人生口角,知道了吗?” 林远秋点头,“孙儿知道了。” 吴氏从衣袋里掏了一个小钱袋递了过来,“喏,这些银钱狗子带在身上,在学堂里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晓得了吗?” 林远秋点头,不过并没伸手去接钱袋,“奶,爹爹已拿了银钱给孙儿了。” “你爹是你爹,这是爷奶给的,不一样,喏,快拿着!” 吴氏不容小孙子拒绝,直接把钱袋塞到了他的手里。 林远秋只得收下。 冯氏眼皮有些浮肿,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儿子从出生到现在都未离开过她的身边,她这个当娘的怎么能放心。 可是有啥办法呢,就像相公说的,儿子是挣前程去了,咱们可不能拖他的后腿,省得将来狗子也跟他爹娘一样,只能在地里刨食。 冯氏觉得相公的话很有道理,也听进去了,只是依旧没睡着,因为躺在她边上的林三柱,烙了一整晚的饼。 周氏和刘氏一早就去灶房忙活了,两人煮了米粥,炒了腌萝卜,还蒸了一大锅粗面馒头,至于煮鸡蛋,肯定是不能少的,如今家里有二十多只鸡下蛋,供一家人吃还是没问题的。 吃过早饭,林远秋没再耽搁,跟着爹爹快步往村口走去,而装枕头和被褥的大包裹,则由林远槐和林远柏两个人晃荡晃荡的提着走,他俩昨晚就与三叔说好了,说今日一定会帮狗子弟弟搬行李的。 等到了村口,林冬的牛车已经在老槐树下候着了。 林三柱先把儿子抱上车,再接过两个侄子手里的包裹放到了车上,而后自己也上了牛车。 这会儿牛车上的人并不多,想来还要等上一会儿才能去镇上。 见三叔与林冬叔在说着话,林远柏悄悄转到林远秋的身边,然后在衣袋里掏啊掏,很快掏出一个小草笼来,“狗子弟弟,四哥把这个大将军给你,等到了睡觉的房间后,你就把它养在床底下,告诉你,我这大将军叫起来可威武哩。” 说着,林远柏把草笼子往林远秋手上一塞,而后就飞快的跑开了。 林远秋简直哭笑不得,这东西自己怎么可能养得了啊。 再看手里的草笼子,里面的蝈蝈一身翠绿色的外衣,两只眼睛像镶着的两颗宝石,脑袋上那又长又细的须角,显得威风凛凛的,看着还真像英姿勃勃的大将军呢。 …… 等到了书肆时,高掌柜已经收拾好六礼在等着了。 芹菜是高翠娘一大早去买的,这会儿正用一个竹篮子装着,篮子里再摆上肉干,红枣,莲子,龙眼,还有红豆。 而竹篮的提手上还有细红绸缠着,看着增添了不少喜气。 见此,林三柱忙连连感谢,直道亲家大嫂让他省了好些力气,不然他自己还要跑趟菜市,届时再去周秀才那里时,怕是要晚了。 高掌柜笑道,“都是自家亲戚,哪需这般见外。” 今日拜师,周秀才特地请来师兄做见证,是一位头发花白的长须老者。 《礼记》中有云: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 是以,在拜师仪式之前,自然是先正衣冠了。 林远秋理平略有褶皱的外衫,再正了正头上的儒巾,而后缓步走入大堂,大堂正中挂着至圣先师孔夫子的画像,林远秋在周秀才的带引下双膝跪地,朝画像九叩首。随后周秀才端坐上首,林远秋又朝夫子三叩首。 林三柱把装着六礼的竹篮,以及二两银子的束脩交到林远秋手上,林远秋双手接过,而后躬身递给了周秀才,算是奉上了六礼和束脩。 仆人手拿托盘,把拜师六礼一一放置到托盘上,这时便听长须老者礼唱道:“肉干谢师恩,芹菜业精于勤,龙眼启窍生智,莲子苦心教学,红枣早日高中,红豆宏图大展……” 拜师仪式进行的非常顺利,结束后,周秀才回到班舍中继续给学生们上课。 而林三柱和林远秋,则由仆人领着去了后头的住处。 路上,仆人细说了住在宿舍里的事项,比如三餐的开饭时间,还有,每隔上一日,就有浣洗衣裳的大娘过来,若有要洗的衣裳,直接摆放在宿舍门口就成。 林三柱一听,顿时放心了不少,先前高掌柜就与他说过此事,说私塾里,会专门安排洗衣裳的人。 这会儿得到的确答案,林三柱的心里肯定安心多了。 否则让一个八岁的男孩子自己动手洗衣衫,那场景,林三柱都不敢想象。 林远秋并不知道他爹心里的想法,若是知道的话,肯定会在心里嘀咕上几句,八岁洗衣服很正常啊,前世他在姥姥姥爷家时,才六岁就已经能帮着做家务了。 三人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住宿的地方。 这是一间偏院,想来平时住宿在私塾的学子并不多,因为林远秋看到,整个小院里,一共只有五、六间房。 而他住的这间在院子最东头的位置,老仆把房间门打开,告知林三柱就是这一间房后,就转身忙旁的事去了。 房间很大,中间还用木板做了隔断,外面半间稍微小一些,在左右靠墙的位置,各有一张书桌摆放着,林远秋看到,其中一张书桌上,有笔墨和书本放着,看来这间宿舍已经有人住着了。 果然,等林远秋再走到里间时,就看到其中一张床铺上有被褥叠放着。 今早从家里出来时,林三柱特地带了一块抹布在身上,这会儿正好能派上用场。 放下包裹后,林三柱就提着木桶出去打水了,方才走进院子时,他就看到墙角那边有口水井。 等把水打回来,林三柱忍不住提醒,“远秋,平日里你不要往井台边上去,知晓了吗?” 刚刚林三柱可是看到了,那井台边上虽有大石板盖着,可小心无大错,他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林远秋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中饭时间,林三柱也不好在这里久待,再三叮嘱,让林远秋一定要吃饱饭、睡好觉后,就转身往外走。 看到自家老爹一步三回头的模样,林远秋都不敢朝他多看,因为他的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着转了。 林远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好的咋就流眼泪了呢。 只是,还没等林远秋想明白怎么回事,就有嗒嗒嗒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紧接着,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跑了进来,红通通的脸蛋,亮亮的双眸,而最为显眼的,恐怕就是脖子上挂着的那根明晃晃的长命锁了。 …… 第48章 念学 周子旭心情激动,一个人住了这么久,如今终于又来了同伴,他可一定不能再让人跑了。 想到这里,周子旭圆圆的小脸蛋上满是热情的笑,“我已经知道你的姓名了,是昨日叔爷告诉我的,叔爷还说你已考中了县试,可真厉害啊。哦,对了对了,我叫周子旭,跟你一样,今年也是八岁,咱俩从今日开始,可就是室友了,现下你快些跟我走,叔爷让我过来领你去饭堂吃饭呢。” 林远秋听后笑着点头,“多谢周兄!” 心里却在琢磨,姓周,又喊夫子为叔爷,难道这是周夫子的侄孙子? 还有,刚刚对方那一瞬而过的兴奋,林远秋可是看的真真的,所以到底是咋回事?难道这娃儿是一个人住得太孤单,早就盼着有个同伴来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50节 没等林远秋想出个所以然来,周子旭已经转身往屋外走,边走边还说道,“咱们得动作快些,早上我看到祥伯有买鱼回来,想来今日中饭肯定有红烧鱼吃,我可是最喜欢吃红烧鱼了。” 一听中饭吃红烧鱼,林远秋哪里还会去想别的,把开着的书箱合上后,就疾步跟了上去。 饭堂在第二进院子里,这会儿正是饭点,林远秋看到,屋里已有十几名学生在吃着饭了。 空气中飘着鲜美的香味,林远秋吸了吸鼻子,嗯,果真是自己熟悉的红烧鱼。 周子旭速度飞快,没等林远秋询问碗筷的位置,就已经跑到大木桶那边,然后把筷子和大陶碗都拿了过来。 每人两个碗,一个盛菜,一个盛饭,在这里,每顿饭基本都能保证两个菜,不过大多时候都是素菜,到了逢五的日子,才会有荤菜吃,有时炒肉片,有时炖鸡肉,还有时是烧鱼块,像今天,就是一大锅红烧鱼块来着。 在私塾吃饭的学生,除了束脩外,每月还需另交两百文的饭钱。 两百文虽听起来不多,可整年算下来,那也得二两多银子了,再加上束脩,还有四季给夫子的节礼,以及笔墨纸砚上的花销,林林总总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所以,普通人家,供孩子念书,并不容易。 看到新来的学生,祥伯满眼慈爱,脸上的笑容更是和蔼可亲,这是祥伯的习惯,每回有新生过来吃饭时,祥伯都会特别热情,在祥伯看来,娃儿刚刚离家在外,心里肯定害怕,所以他一定要多给些关爱才行,这不,等林远秋把陶碗递过去时,祥伯不但帮他舀了大半碗米饭,就连那打菜的木勺,都特地往深了挖。 所以,等林远秋看到自己菜碗里,不但有七、八块鱼肉,还有两根鱼尾巴时,乐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见状,周子旭急了,忙伸长脖子往菜盆里瞧,鱼尾巴应该还有的吧。 祥伯把木盆往自己面前拉了拉,“子旭,你凑这么近做啥,你看,口水都快掉到菜盆里了。” 一听这话,周子旭忙退了回去,伸手摸了摸嘴角,咦,没有口水啊。 再抬头,却见祥伯正忍不住的笑,知道方才是在逗自己玩呢,周子旭便逮住了耍赖的由头,跺着脚道,“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吃鱼尾巴,祥伯,子旭要吃鱼尾巴!” 祥伯摇头,“没了,拢共两条大青鱼,哪来这么多鱼尾巴。” 周子旭嘴巴扁扁,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 “要不我分你一根吧。” 听到两根鱼尾巴全都在自己碗里了,林远秋觉得这个时候自己有必要客气一下,不然两人住在同一个宿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不好意思啊。 本以为对方一定会摇头拒绝的,毕竟若换作是自己,肯定不好意思才对。 哪知,周子旭并不按常理出牌,听到林远秋要分一根鱼尾巴给他后,忙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走走走,咱俩坐那边吃去!” 然后,林远秋就看到,自己碗里那块大一些的鱼尾巴,被周子旭兴高采烈的夹到了自己碗里。 他他他的心简直在滴血啊。 活该,谁让你假大方来着。 还有,林远秋有种强烈的预感,觉得眼前之人,绝对是自己今后吃鱼尾巴道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 午休过后,林远秋背着书袋,与周子旭一起去了学堂,从现在开始,他得正式上课了。 虽买了书箱,可今日从家里出来时,林远秋特地把书袋也带着了,总觉得背书袋比书箱要方便一些。 子青馆有班舍两间,分为甲班和乙班。 乙班的学生基本都是刚开始蒙学的,年龄大多在五岁到十岁之间。 而甲班,则是已经开始学四书和五经的,甲班的年龄差比较大,有和林远秋这般七八岁的稚童,也有十五、六岁的束发青年。 学堂里并没有童生,只有五六个和林远秋一样考中县试的学子。 不单子青馆这边,就是隔壁长亭书院也没几个童生,林远秋也是前两日才知道了原因。 听高掌柜说,考中童生的学子大多会去县学读书,因为在县学,不但能给免束脩,就连吃住都是不用花银子的。 最最重要的是,县学里还有两个举人夫子,单凭这点,就能吸引大多数童生前往了。 不过就算这样,整个县学的学子并不多,也是,童生哪里是这么好考的。 何况,年满三十岁的童生,县学就不会再收了。 听了高掌柜的话,当时林远秋就在想,若自己日后有幸考中童生,想来也会去县学的吧,毕竟能免束脩和食宿的诱惑,他也是抵挡不住的。 在上课之前,周夫子让林远秋做了自我介绍,而后按照个子高低,给甲班学生重新排了座位,没有意外,林远秋直接坐到了第一排的位置,正好和周子旭同桌。 林远秋看到,被换到后面一排的圆脸同窗满脸喜色,坐在第一排就代表个子矮,可见大家都是排斥的。 林远秋其实也很郁闷,可是这东西又不是靠努力就能成的,但愿再过几年,自己就能蹭蹭往上长了。 不过依着他爹的个子,林远秋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很矮才对。 而且冯氏的身高在女人当中也算可以的,哪怕将来他的身高基因来自娘亲,也不用担心会出现矮个子的可能。 所以他还是好好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今日周夫子讲了礼记中的乐记篇,采用的是讲解和提问相结合的形式,周夫子先让学生们把文章读上一遍,而后就逐字逐句开始解读了何为“大乐”,何为“大乐与天地同和”。 周夫子的提问也是随时随刻的,如“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此句何解?” 又如,“天地之道,寒暑不时则疾,风雨不节则饥。此句何意?” 在座的二十多名学生基本都会被周夫子点上一遍,与王夫子的打戒尺不同,若有未答出或脑袋瓜不在状态的学生,都会被周夫子罚站。 话说,人家坐着你站着,这样也挺尴尬的。 于是,一堂课半个时辰,学生们都是紧绷着一根弦,生怕分心被夫子抓了包。 这样的教学方式,林远秋也是头一回体验,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申时三刻是私塾的放学时间,家住镇上的学生直接回家,而像林远秋他们,把书拿回宿舍后,就到饭堂吃晚饭去了。 今晚吃的是面条,面里加了青菜和鸡蛋,再撒上葱花,让人看着就很有食欲。 林远秋觉得,照这种吃法,等自己下次回家时,爷奶肯定会说他长肉了。 吃好了晚饭,林远秋和周子旭就各自提着木桶去饭堂提洗漱的热水。 这会儿还是四月里呢,光洗冷水肯定吃不消。 从宿舍到饭堂大约一百多米的距离,说起来也不算远,可要是提着一桶水的话,那就有些累人了。 这个时候,小木桶的好处就凸显出来了,原本周子旭还笑话林远秋的木桶太小,三瓢水就装满了,可这会儿,看到人家提起水桶都不带换手的,就有些羡慕了。 先前没得对比,还不觉得有多累,可现下,真是连空木桶都不愿意拎,实在太重了。 周子旭不明白,为啥同样是爹,怎么林远秋的爹爹就比他爹聪明许多呢,知道给孩子买小一些的木桶,哪像他爹,买的水桶恨不得能装下一头猪来。 洗漱之后,天渐渐暗了下来,宿舍里是有油灯的,不过灯油是每日临时给的。 这不,在天黑下来之前,老仆人就会提着装着油的竹筒,然后一间间上门来,给每盏油灯加上灯油,每次两勺。 林远秋看了看,一勺灯油大约十毫升,两勺就是二十毫升,按照十毫升燃烧半个时辰计算,那么二十毫升就相当于一个时辰了,照这个情形,九点之前就一定得睡觉了。 这就好比前世宿舍里的熄灯睡觉吧。 “咱们自己买些灯油不可以吗?”林远秋不懂就问,总要多了解清楚,日后才不会犯错。 周子旭摇头,“若是被忠叔逮到了,可要被罚十天不能点灯哩,到时上茅房都得摸着去。” 看到对方脸上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显然已经尝过这种摸黑的滋味了,且肯定不好受来着。 是以,等油灯点到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时候,周子旭就催着林远秋快些上床睡觉,“咱们可不能把灯油全烧了,不然待会儿起夜,咱俩就得黑灯瞎火摸着去了。” 那好吧,睡觉睡觉。 林远秋把书合上,再放回到书箱里,而后脱了外衫,直接钻进了被窝。 见状,周子旭一口吹灭了油灯,屋里顿时漆黑一片。 今日起的早,加上又是坐牛车又是拜师的,到现在已有些困了,所以等林远秋闭上眼睛后,就阵阵睡意袭来。 只是,没等他完全进入梦乡,屋里有“唧唧唧唧”的叫声响起。 林远秋正纳闷这像蝈蝈的叫声从何而来呢,突然想起,四哥给他的“大将军”就被他放在床底下呢。 “林兄,你听到没,咱们房里有蝈蝈在叫呢。” 周子旭耳朵尖,特别是蝈蝈的叫声,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所以他“唰”的一下坐起身,摸到桌上的火折子后,就把油灯点了起来。 然后掀被子下床,四处找寻起了蝈蝈。 “那个,那个。”林远秋有些不好意思,“蝈蝈就在我的床底下,是我养着的。” 林远秋原本是想把蝈蝈给放生的,可想起四哥对蝈蝈的宝贝劲,就有些不舍得。他想着要不干脆先养着,等旬假时,再带回去还给四哥好了。 所以林远秋把草笼子放到床底下时,还特地摘了几片嫩叶塞到笼子里,当作给蝈蝈吃的食物。 原本以为这样养着并不碍事,没想到这东西居然叫出声来了,哦,不对,应该是林远秋忘记这东西是会发出声音的了。 而周子旭,在听到林远秋说这蝈蝈是自己养的后,顿时嘴巴张得老大。 不过,这眼光闪烁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在吃惊,反而给人一种特别激动的感觉。 没等林远秋弄明白对方这般兴奋是因为啥,就听周子旭哈哈大笑道,“原来林兄也喜欢养蝈蝈啊,嘿嘿,这真是太好了,这下我的南霸天和铁肚皮将军,还有金角大王和黑风大王,就不用搁在外头吹风了。” 说着,周子旭趿拉着鞋,三两下拔开门闩,而后整个人就风也似的冲了出去。 不多会儿,在林远秋的惊诧目光中,满脸是笑的周子旭,又兴冲冲的跑了回来,在他的手里,正提着一长串的蝈蝈笼儿。 林远秋:“……” 所以这人是到私塾念书来了,还是来养蝈蝈的? …… 第49章 斗蝈蝈 看到林远秋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周子旭只以为人家是被自己这么多的蝈蝈给羡慕坏了,便忍不住笑道,“林兄,今晚有些迟了,等明日我就带你去捉,告诉你哦,咱们饭堂那边的草丛里,就有好多哩,都是个顶个的大块头。” 说着,周子旭拿起其中的一个笼子,递给林远秋看,“喏,这只就是我的铁肚皮将军,不但打架厉害,个头也是其他蝈蝈中的佼佼。” 没等林远秋看清楚草笼子里的铁肚皮将军到底铁在哪里,周子旭很快又收回手去,而后拿起另外一只草笼,得意道,“看,这就是金角大王,也是在饭堂那边抓的。” 周子旭没有说的是,抓金角大王时,他还一不小心把祥伯的腌菜缸子给打破了,后来叔爷去爷爷那里告了状,害他屁股差点被打开了花。 等周子旭把自己的几只蝈蝈全都展示给林远秋看过后,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没看到林兄的蝈蝈呢。 “林兄,你的蝈蝈叫啥名字啊?” 周子旭是越看林远秋越觉得遇到了知己,心想着,是不是自己的心里话被天爷爷听到了,不然怎么真的就给他送了一个这么好的室友过来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51节 相同的岁数,差不多的身高,就连鱼尾巴都一样爱吃。 最最重要的是,他和林兄都喜欢养蝈蝈来着。 想起先前那几个闹着不愿意跟他同住一室的同窗,周子旭表示想不通,这世上竟然还有不喜欢蝈蝈的人,这实在太不正常了。 林远秋并不知道此时周子旭的心中所想,这会儿的他,正在发愁今天晚上该怎么睡觉的事呢,毕竟五六只蝈蝈齐鸣,这声音可不是一般的吵。 至于自己的蝈蝈叫啥名字,林远秋想了想,先前好像听四哥说叫它“大将军”来着。 啥?大将军! 一听林兄的蝈蝈也叫大将军,周子旭就有些不服气了,心说这名字哪是能随便叫的,他的铁肚皮才是真真正正的大将军好嘛。 “给我看看。” 这下周子旭也不顾地上的灰尘,趴下身子后,就伸胳膊把林远秋床底下的那只蝈蝈笼子拿了出来。 原本正唧唧叫得起劲的蝈蝈,在见到亮光后,顿时就收了声,两条长胡须一甩一甩,一副时刻戒备的状态。 而周子旭的那句“咱们比比看谁的更像大将军”的话,等看清草笼子里的蝈蝈后,就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周子旭突然发现,自己的“铁肚皮”在林兄的“大将军”面前,简直就跟小鸡仔碰到了大公鸡似的。 想了想,周子旭又把自己的“南霸天”和“金角大王”,以及“黑风大王”拿出来比了比,结果悲催的发现,居然没有一只能比得上的。 所以,这么好的蝈蝈是从哪里抓来的啊? 周子旭满脸殷勤,“林兄,你的大将军在哪儿捉的?下回也带我去捉一只呗!” “呗”字还未落音,油灯就灭了。 林远秋满脸黑线,看来今晚他俩得摸黑了。 而屋里的几只蝈蝈,没了亮光的干扰,又开始唧唧唧的唱起了歌来。 林远秋发现,人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就拿他自己来说吧,起先几只蝈蝈此起彼伏的叫声,让他简直有种睡在草丛中的感觉。 可渐渐的,就没什么感觉了,再后来不管蝈蝈再怎么吵,自己都可以照睡不误了。 其实这也正常,他一个才八岁的娃,又不是七老八十的睡眠困难户,哪有睡不着的道理。 不过就算不影响睡眠休息,林远秋也还是准备等放旬假时,就把“大将军”给带回去。 不说家里人辛苦挣银钱供他念书,他不能在这些事上有丁点的分心,就是冲着周子旭对“大将军”这般着迷的模样,他都不应该让它继续留在这里耽误人家。 这不,从那晚看到“大将军”后,周子旭就一门心思扑到了它的身上,不但时常帮着放出来溜溜,还会特地去捉了小虫子给它吃,用周子旭的话说,那就是吃了肉就能长得更壮实些。 看到对方这乐此不彼的模样,林远秋简直头疼,十分担心这家伙会沉迷在玩蝈蝈中,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这几日林远秋一直都在想,自己该用什么法子,把人给拉回来。 结果让林远秋没想到的是,他这边还没把好法子想出来呢,那边周子旭“不务正业”的毛病就一去不复返了,只不过过程有些“惨烈”。 原来,看到“大将军”的威武后,周子旭心里一直有个不服气的声音在叫嚣着,总觉得自家几只蝈蝈虽个头比不过,但并不代表打架不行。 于是,趁着林远秋去茅房的时候,周子旭就偷偷把“铁肚皮将军”和“大将军”一起放在了瓦罐里,准备让它们好好比一比打架的本事。 哪知才两个回合,“铁肚皮将军”的后腿就被“大将军”给扯了下来,且另一条腿,也有很快就要被咬下来的趋势。 见状,周子旭急了,赶忙又把“南霸天”和“黑风大王”,以及“金角大王”倒进了瓦罐,想着能把“铁肚皮”给救下来。 谁知三只“援军”压根就不敢上前,几番躲闪之后,全被“大将军”招呼了个遍。 那残肢断臂齐飞的画面,吓得周子旭一时呆愣当场。 等林远秋从茅房回来时,就看到周子旭正靠在墙角边上哭的伤心,在他的脚边,则是晚饭吃的鸡蛋面,吐的满地都是。 而那灰黑色瓦罐里的“惨状”,也险险让林远秋把晚饭给吐了出来。 只见,缺胳膊的,少腿的,还有那只叫“南霸天”的蝈蝈,已经趴在罐底一动不动的了。 只有林远柏的“大将军”,依旧傲立其中,搓搓爪子搓搓翅膀,得意洋洋的甩着脑袋上的两根长须。 林远秋飞快打扫了“战场”,除了那只“大将军”,其他“伤员”全都被他倒进了草丛里,算是由着它们“自力更生”的意思了。 没办法,因为它们的主人,已经不敢再看到它们了。 …… 很快就到了放旬假的时候,今日周夫子特地给大家提早放了学,好让路远的学生有足够回家的时间。 周子旭是跟周秀才一起回去的,周家老宅在城西,从这边过去不远,不过周秀才一般也只在旬假才会回去。 等林远秋背着书箱出来时,看到他爹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爹!”林远秋飞跑了过去,许多天未见,他实在有些想爹爹了。 林三柱一把揽过儿子,然后从头到脚把人仔细打量了一遍,等看到儿子红扑扑的脸蛋时,心里总算放心了不少。 要知道,自从儿子在这边读书后,林三柱的心一直都在挂着呢。 “来,爹爹背你。”林三柱蹲下身子,让儿子快点趴到自己背上来。 林远秋也没客气,双手搂住爹爹的脖子,然后整个人就趴了上去。 林三柱笑弯了眼,背着儿子的感觉可真好啊。 “狗子,在学堂念书累吗?”话一问出口,林三柱立马想起,自己可不能再喊狗子了,别到时被狗子同窗给学了去。 想到这里,林三柱忙转头看了看身后,还好还好,没人。 林远秋摇头,“不累。” “那能吃饱饭吗?”这可是林三柱最担心的。 “能啊,爹爹,儿子在学堂每日都有白米饭吃哩。” 林远秋可没说假话,在私塾这些天,他每日吃得都是白米饭,虽都是碎米,可也不错了,还有早上的白面馒头和稀粥,这些比起在家里时,都要好上太多。 只不过,若是早上还想吃煮鸡蛋的话,就需得另外再掏银钱给祥伯,一个鸡蛋一文钱。 林远秋也买过两回,用的正是他爹给他的零花钱。 他在私塾花银钱的时候不多,也没有掏银钱去外头买零食的习惯,所以爷奶和爹娘给的银钱,林远秋基本都没怎么动,如今他手上还有二钱碎银,外加四十二枚铜板呢。 而这些银钱,林远秋准备尽量省着点用。 再过几个月大哥就要成亲,到时给大嫂家的聘礼,装扮新房,以及置备成亲所需,这些都得要不少的银子。而且等大哥成了亲,很快就轮到了二哥娶媳妇。另外,大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等说上了亲事,马上就得置办嫁妆。 嫁妆对古代女人而言,说是护身符都不为过,太寒酸了肯定不行。 所以家里花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如今自己念私塾一年的花销就要不少,哪里还好意思时时问家里伸手啊。 林远秋准备等旬假结束后,也去书肆找找有没有抄书的活计,那日他在高掌柜书肆时,就看到有来拿书抄的学子,当时林远秋心里就有了这个想法,反正这活也影响不了学习,挣点零花钱也挺不错的。 想到高掌柜,林远秋立马想起了书套的事,来私塾的那日,他爹就跟他说了家里准备做书套卖的事,现下也不知道进展如何了,“爹,咱家的书套做的怎么样了?” “你娘和伯娘们正在做着呢,等回家后就能看到了,对了,上次你画在书套上的那朵小花就挺好看的,今日你娘还说等你回家后,就让你多画几朵,她好当作花样绣到书套上。” 林三柱边说边脚步飞快,虽刚刚已和林冬说好,让他多等自己一会儿,可也不好让人等的太久不是。 花样?林远秋很快想起自己画在书套上的花,那是一朵春兰。 在族学时,王夫子也时常会教他们画画来着,这朵兰花正是王夫子教的样式。 画画对林远秋来说并不是难事,要不是怕露馅,他可以一口气画出十几种不同的兰花品种来。 不过,林远秋觉得,等这次回去后,自己完全可以多画几种花样,到时若有人问起,就说在私塾跟夫子学的就行了。 父子俩很快就到了南城门停车的地儿,牛车上已有好几人在等着了。 让人家等自己总归不太好意思,林三柱跟众人道了谢。 “三柱你这般客气做啥,咱们都是同个村的,多等一会儿也是使得的。” “是啊是啊,都是一个村的,哪需这般见外。” 说话的是枉子大娘和林石媳妇,其他几个村人也跟着点头,都让林三柱不要这么客气。 这情形,让一旁的林冬感慨万千,这要是换做以前,谁会对林家老三这般客气啊,可自从他家儿子县试中榜之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果然老辈都说面子是靠自己挣来的,这话真是一点都不假。 今日小孙子要回家,吴氏特地让周氏用白面蒸了馒头,还有前几日远松岳父拿来的鲢鱼也给红烧了。 小孙子爱吃鱼,所以一直养在水缸里,专门等他回来再吃呢。 …… 第50章 下聘 等父子俩到了家时,天差不多已经黑了。 晚饭已端上了桌,不过在开吃之前,一家人都把林远秋好好瞧了一遍,有说比先前长肉的,有说变白了的,还有说长高的。 最后老林头一锤定音,他家小孙子不但长肉了变白了,个子也长高了。 林远秋伸手比了比自己的个头,觉得变白长肉的可能性肯定有,可这才十来天的功夫,就能肉眼看出长高啦? 没等林远秋发够呆,林远柏伸手把他往边上一拉,“狗子弟弟,我的大将军哩?你可带回来了?” 那日林远柏一时兴起把“大将军”给了林远秋,之后就后悔的不行,先是害怕私塾里的夫子会不会把它给收缴了去,后又担心狗子弟弟从未养过蝈蝈,别到时给饿死了,再加上这几日与大牛铁蛋他们斗蝈蝈时老是输,林远柏就越发盼着“大将军”能早些回来了。 见对方这急切的模样,林远秋暗自庆幸,他就说这蝈蝈是四哥的宝贝来着,幸好自己那日没给放了生。 “蝈蝈我已经带回来了,等吃了晚饭,就给你去拿。” 至于“大将军”以一敌四的光辉事迹,林远秋决定还是不说了,否则等四哥在村里一显摆,那么全村人都会知道他带了蝈蝈去上学,届时家里人肯定也会知道,到时不但四哥要挨揍,他肯定也逃不掉,毕竟家里花了银子供你念学,可不是让你去私塾斗蝈蝈去的。 一听蝈蝈已经带回,林远柏自然高兴非常,忙点头如捣蒜道,“不急不急,咱们吃晚饭先。” 哈哈,既然“大将军”已回,那么明日他和三哥,又可以去“大杀四方”了。 吴氏把笸箩里的馒头给大家分了分,再给每人碗里舀上一勺鸡蛋汤,至于其他的菜,就没再一一分着吃了。 如今家里不似先前那般老是有吃不饱肚子的时候,自然不用再担心会有抢食的事发生。 何况,再过几个月孙媳妇就要进门,到时再你一勺他一瓢的分着吃,实在太过难看。 是以,吴氏决定,从现下开始,就慢慢把这个习惯给改了。 所以这会儿,她正不错眼的盯着几个小的夹菜呢,若是谁没规矩,夹起菜来一连好几下,那么吴氏立马就会一筷子打到谁的手背上。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52节 好在挨过几回筷子后,孩子们都长了记性,没再给奶用筷子打他们手背的机会。 吃过了晚饭,林远秋把蝈蝈还给了林远柏,而后就跟着爹爹去看了书套,发现才十来日的时间,娘亲她们已经做了不少。书套上也都绣上了书名,有三字经,有百家姓,还有论语、大学等等等等。用的字样正是那日他写的,是隶书体,朴实率真,稚拙天趣,看着别有一番味道。 这次的书套,林三柱准备等存够了货,再送到高掌柜那里,省得还没挣上多少,就又被别人学了去。 对于爹爹的打算,林远秋肯定是举双手赞成的,古代没有专利,好的东西人家想学就学了,有些说不定还比你做的更好看,更畅销。 所以开头第一笔生意,能多挣就尽量多挣。 显然,吴氏和老林头也都是这样的想法,也对这批绣活抱了很大的期望,不然也不会光本钱就往里头垫了十六两。 回到房里,林远秋就点上了油灯,他得趁着在家的时间,多画一些花样出来。 梅兰竹菊贵为花中四君子,象征着文人所具的所有美好品格,所以,书套上的花样,林远秋准备全用它们好了。 两日旬假很快结束,在去过王夫子那儿一趟后,林远秋就又回到了私塾。 听到私塾里吃鸡蛋要另外付银钱后,这次出门时,吴氏又摸出二十枚铜板想让小孙子带上。 林远秋推却,“奶,银钱孙儿还有呢,等用完了,届时再问您拿。” 见吴氏不依,林远秋又道,“奶,孙儿岁数还小,若是带太多银钱在身上总不太好,您就听孙儿的吧,等用完了,到时再问您拿。” 林三柱本也想让儿子把银钱带上的,一听这话,忙点头道,“狗子说的对,娘,咱们就听狗子的吧。” “狗子狗子,你还叫狗子,先前不是说好了,都不许再喊狗子的吗。” 吴氏边说边一笤帚朝小儿子甩了过去。 林三柱反应极快,一蹦一跳,笤帚连他的衣衫都没挨着。 林远秋觉得,他爹之所以没被笤帚打到,不是因为他的躲闪功夫有多了得,而是他奶舍不得对宝贝小儿子下手,才故意甩偏的吧。 哪知这想法才在脑海中升起,下一秒就见他奶三两步冲上前,一把拽过他爹的耳朵,而后弯腰捡起地上的笤帚,接着就朝他爹的屁股上拍去,“让你躲,让你跳,让你蹦,显得你很有能耐是吧。” “哎呦哎呦,娘,我的耳朵要掉下来了!” 林远秋:“……” 刚刚绝对是自己判断错误,他奶下手可真狠啊。 …… 这次的府试,甲班共有六名学子参加,可以说,除了林远秋,班舍里几个考过县试的学生都去了。 半个月后放榜,横溪镇除了长亭书院有两名学生上榜,其他人都名落孙山。 听周夫子说,这次横溪镇参加府试的学子共有八十七人,这么看来百分之三的中榜率都不到,由此可见,想考中府试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让林远秋每日听课,更用心了许多。 周夫子讲了这次府试的策论题,林远秋发现答题方式和前世的议论文很像,也是先阐明论点,说出自己的见解和主张。然后是论据,用事实论据和理论论据来增加说服力,最后才是再立论。 有了这些的认知和总结后,林远秋突然觉得,写策论好像也不是很难了。 这日,吃过中饭,趁着午休时间,林远秋去了一趟高掌柜的书肆,想去问问有没有抄书的活计。 听到林兄的打算,周子旭忙也跟了上去,先前一起住的室友就在抄书来着,当时就看得周子旭心动,也想试着去抄一抄,总觉得自己挣银子的感觉肯定很不错。 是以,这会儿看到林远秋去书肆,他当然也要一起去看看了。 见林远秋过来,高掌柜笑着招呼,以为是买笔墨或者纸张来的。 林远秋也不磨叽,直接开口问道,“高伯,书肆里有抄书的活计吗?远秋想趁着闲暇,抄些书。” 身后的周子旭也熟络道,“高伯,我也想抄书挣银子来着。” 抄书挣银子? 高掌柜一愣,抄书的活计他们书肆当然有的,只是这般小年纪的娃儿来要书抄,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高掌柜笑道,“肯定是有的,只是还得先看过你们的墨宝再说。” 那是自然,林远秋和周子旭齐齐点头。 不多会儿,店伙计就拿了笔墨纸张过来。 想了想,周子旭先提笔写下:“泛彼柏舟,在彼中河”八个字。见状,林远秋接着写到:“髧彼两髦,实维我仪。” 这是诗经中的鄘风篇,早上周夫子还让大家默写来着,这会儿两人正记忆深刻呢。 高掌柜拿起两人的字仔细看了起来。林远秋的字,原先他是看到过的,可现下再看,不但字体依旧工整,且比起先前来,还多了遒劲,想来平时没少练习。再看另一个娃儿的字,也很是不错,一笔一划写得非常清楚,这样的字,用来抄书,绝对没问题。 “不错,”高掌柜点头,“两位的字都可,抄书自是可以的。” 抄书是按字数结算的工钱,每抄一千字,可得工钱一百文。最后林远秋和周子旭都决定抄千字文,听高掌柜的意思,如今书肆最好卖的就是蒙学的书,虽能印刷,可比起手抄来,要贵上太多,所以,有好些父母还是愿意给孩子买手抄本的。 回到私塾,林远秋和周子旭先把白纸放到了宿舍,千字文他们手头就有,所以并未从书肆里拿抄书的样本。 等下了学,吃过晚饭,两人就飞快回了宿舍。 这会儿正是新鲜劲最足的时候,磨好了墨汁,两人就一刻没耽搁的抄写了起来。 其实也算不上抄写,毕竟千字文林远秋和周子旭早已背的滚瓜烂熟,所以,说是默写更为准确一些。 忠叔给每个宿舍依旧是两勺灯油,是以林远秋和周子旭也没敢抄的太晚,差不多到了戌时,就吹灯歇下了。 等到了第五日的时候,两人就把抄好的千字文送到了高掌柜那里。 先前说好了,由书肆装订成册的话,就需扣掉五文,林远秋和周子旭哪来的订书工具啊,就算有,他俩也怕把纸页给伤到了,所以还是由书肆来装订吧。 店伙计动作娴熟,很快两本新装订的千字文就出了炉,风高掌柜检查无误后,就分别给两个支付了九十五文的工钱。 周子旭笑得见牙不见眼,兴冲冲的回到宿舍里后,就把整串的铜钱拆了开来,而后一枚枚摊开,挨个数了一遍又一遍。 这可是周子旭第一次凭自己本事挣的银钱,心情怎么可能不激动。 林远秋也一样,虽数银钱的动作看着没周子旭那么夸张,可那堆满脸的笑,是骗不了人的。 …… 九月的时候,林远枫下聘请期的日子到了。 都说一事不烦二主,这次吴氏依旧相请了王师母帮着出面,而给女方的聘礼,除了应有的糕饼点心,布匹衣裳,林家还给了八两银子的聘银。 当系着红绸的聘礼担子挑上牛车时,小高山村顿时炸开了锅,村民们可都记得先前张媒婆给林远枫说的那个哑巴姑娘,还说女方家可有二两银子的嫁妆来着。 可现下,男方家不说聘礼,光聘银就足足给了八两,所以,先前那张媒婆是瞧不起谁呢。 …… 第51章 卖书套 听到林远枫娶媳妇居然给了这么多的聘礼,大房众人可谓五味杂陈,他们真没想到,二房的日子就这样悄摸摸的起来了。 可不就是起来了嘛,乡下人家,有几个舍得拿出这么多银钱娶媳妇的,要知道,这可是足足八两银子呢,都能买上一亩上好的水田了。 想到水田,林全河心中的疑惑还是没得到解答,“爹,你说二叔如今日子好过了,咋还不见他买田买地啊?” 林金财也一直奇怪这事呢,毕竟田地可是农家人的根本,有了银钱后,哪家不是先置办田地再做其他。 可二弟倒好,又是盖房子,又是拿出这么多聘礼娶孙媳,家里却还是先前分家时爹娘给的那六亩水田,这实在让人想不通。 莫非二弟是打肿脸充的胖子,林金财仔细一想,觉得这种可能性还真是有,毕竟城里人的闺女哪是那么好娶的。 再则,也没听说谁家就靠卖点绣活,能发了财的。 所以,二弟怕不是已经把家底掏空了吧。 这样想着,林金财心里终于舒坦了许多,虽嘴上不愿意承认,可谁愿意别家比自家过的好的,哪怕是亲兄弟都不成。 而林全河和金氏他们,在听了林金财的一通分析之后,觉得事实应该就是如此了,因为只有如此,才能说得通二房为何没有置办田地的事,肯定是手头已经没有银钱了。 想明白之后,金氏几人心里的优越感,顿时又蹭蹭往上升起,毕竟不管怎样,他们大房可是有二十四亩水田呢,就算一亩地价值七两银子,那也得一百六七十两了。 自从林三柱没再隐瞒包袱里背着的绣品后,村里人就都知道了他家在做绣活卖的事。 之后村里也有妇人开始学做扇套和笔袋来卖,为此,她们还特地去绣坊买了几件样品,准备照着上头的花色,依样画葫芦来着。 只是做绣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这不,等做好的绣品送到镇上绣坊时,人家一番挑拣后,只收下了几件,其他的都给退了回来。 这下不但没挣到银钱,就连本也搭了进去。 这样的次数多了,妇人们就不愿继续再做,觉得还不如像先前那样打络子来得稳妥。 其实林三柱知道,若不是自家与书肆有供货契约在,现下想靠卖绣品挣银钱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这次的书套,家里人都是一样的想法,那就是做一笔大的。 是以,从四月到现在,近半年的时间,全家人都在忙活这件事儿,冯氏和周氏几人自不必说,每日做着的绣活就从未停歇过。 至于吴氏,自然包了家里所有做饭的事,春燕和春草两个则帮着奶择菜烧火。 林远柏和林远槐,基本每日都有捡柴禾回来。 而老林头和三个儿子,以及林远枫林远松他们,除了忙活地里的庄稼,其他时候也都忙在绣品的事上,帮着把绣布过水、晾干,帮着把布熨烫平整。 一家人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争取多做书套,这样就能多卖些银两。 …… 过了九月,树上的柿子又到了快成熟的时候。 今年去山上摘野柿子时,老林头特地让三个儿子也跟着一起过去,这样一次也能多摘点,省得往山上跑得次数多了,会让村里人生出疑惑来。 十月的天很难得会有下雨的时候,这样的好天气自是十分适宜做柿饼的。 期间,林远秋正好放了两天旬假,于是也没歇着,和三哥四哥一起,帮着给柿子削皮。 就这样,一家人忙忙碌碌大半个月,终于把柿饼全都做了出来。 和先前一样,后院的几棵柿子树上,依旧会留一些柿子下来,等它们熟了,林大柱和林二柱就会挑着去镇上卖。 到了十一月,兄弟三人又去了一趟县城,除了卖柿饼,还要置办林远枫成亲的东西。 俞掌柜早就在店里盼着了,看到兄弟三人过来,自是喜不自胜,这两年,靠着“吉祥如意饼”的生意,他家其他糕饼的销量都好上了不少。 说实话,若不是担心货源不稳定,俞掌柜这边早就应下好多想提前预定“吉祥如意饼”的客人了。 这次俞掌柜并没让林三柱他们把货送到铺子里,而是自己叫了车马,直接把客栈里的柿饼全拉到了自己家里。 之所以要这样做,还是防着被其他糕饼铺子的掌柜瞧见,若是让他们知道了货的来源,那么明年他的“吉祥如意饼”,说不定就要到别的铺子里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53节 今年柿饼的卖价,每斤往上提了三文,原本林大柱他们也没想加价的,可这次雇马车的费用涨了二十文,既然成本上去了,卖价自然也要跟着往上涨了。 俞掌柜哪有二话,要他说,这兄弟三人也算是实诚之人,否则像这种独门生意,谁不是狠了心的往上涨价啊。 称了货,结了账,六百多斤的柿饼,一共收了二十一两银子。 和俞掌柜告辞后,兄弟三人就开始了各种采买,林远枫的婚期就定在这个月,离现在只有十来天的时间了,所以不管是酒席上的,还是新房里的东西,都该准备起来才是。 因要买的东西太多,担心几个儿子会有遗漏,吴氏和老林头特地让大孙子把需买的物什都一一写到了纸上。 如今这个家里,林远枫是除林远秋外,识字最多的人,平时一有空闲,他也常会提笔照着书本练上一会儿字,所以好些字林远枫都是会写的。 而家里其他人,除了老林头夫妻俩,或多或少都是识得一些字的,不说大家三五不时会跟着林远枫学上一会儿。就是周氏她们妯娌三个,绣了这么久的字,哪怕是猪头,都能把这些字给认明白了。 这话是她们婆婆说的,虽被说成了猪头,可妯娌三人一直都挺认同婆婆话的。 在妯娌三人看来,婆婆走过的桥比她们走过的路还多,所以多听婆婆的意见,肯定是不会错的。 就像此时,吴氏与周氏说起了大孙女春梅的亲事,依吴氏的想法,那就是不用太急着说亲,春梅虽已经十五,可她是腊月里的生辰,月份小着呢,家里大可以慢慢寻摸,一定要找个踏实会过日子的孙女婿才行。 其实吴氏还没说的是,等到了明年,小孙子大概率会去参加府试,届时若有幸考中了童生的话,那么大孙女的婆家,说不定还可以往条件稍微好一些的人家去挑。 姑娘家嫁人是关乎终身的大事,她这个当奶的,总希望孙女能找个好一些的人家。 虽这是吴氏心里的想法,可妯娌三人也都明白婆婆的意思。 不过刘氏和冯氏只在一旁听着,并没有插嘴,毕竟春梅是大嫂的闺女,她们可不好乱给主意。 只是刘氏和冯氏觉得,若换作是她们,肯定愿意再等等,反正女孩子十六岁说亲事也不是没有,镇上好些人家的闺女,不都是及笄之后才开始说亲的吗。 周氏有些犹豫,心里还是担心会把女儿耽搁成老姑娘的。 可一想到自她嫁到林家来后,还从未见婆婆拿错主意过,再说凭小侄子才八岁就能考中县试的本事,明年能考过府试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想到这里,周氏没再犹豫,点头应承了下来。 而春梅,压根就没往自己的亲事上多想,要她说,如今这样的日子多好啊,若是可以的话,她恨不得一辈子都待在娘家不嫁人才好呢。 等兄弟三人从县城把办喜宴所需的东西都采办回来后,周氏和刘氏,还有冯氏都暂停了手中的绣活,开始着手准备起林远枫成亲的事宜来。 不过在此之前,老林头和吴氏决定先把家里的这批绣活给卖了。 过几日家里来来往往的人肯定多,届时若不小心被人过了眼去,说不得就得前功尽弃。 知道绣活很快就要换成银子,冯氏几人自然开心。 妯娌三人找来包袱布,把一叠叠整理好的书套全都用布包了。近七个月的时间,共做书套一千一百二十只,足足包了十几个大包袱。 去镇上时,林三柱并没把所有书套都带上,而是每种花样各拿了一只,总要先与人看了货谈好价钱再说。 看到林三柱过来,高掌柜笑着招呼,再过几日侄女就要嫁去林家,今后两家人可就是板上钉钉的儿女亲家了。 “他三叔,今日又送绣品过来是吗?” 自两家定下亲事后,高掌柜就一改先前林兄弟的叫法,而改称呼为他三叔了。 高掌柜有些不解,这个月的绣品前几日不是已经送过来了吗,怎么今日还有? 若真是这样,高掌柜就有些为难了,如今扇套和笔袋这些绣品的销量并不是很好,要是送了太多过来,一定会积压不少的货。 自己也是替东家做事,肯定不能盲目收太多货下来,不然东家肯定有话要说。 所以,高掌柜已经在心里琢磨拒绝的话该怎样说出口了。 别说,还挺为难的。 林三柱并不知道高掌柜此时心中的想法,他看到这会儿书肆里并无旁人后,就从包袱里,把十几只绣着不同花样的书套全拿了出来。 “这是啥?” 看到不是笔袋扇套这些后,高掌柜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好奇起眼前的东西来,只是等他拿到手上细瞧过之后,很快就明白这些绣品的用场了,因为上头都有书名绣着呢,论语,诗经,大学……除了四书五经的书名外,还有三百千的,所以,这怕是装书用的吧。 “这是书套。” 林三柱让高掌柜拿了本论语过来,而后找出对应书名的书套,直接套了上去。 不大不小,正好合适,且在封面论语书名处的位置,还有一枝含苞欲放的红梅绣着,再有绣布上的云纹搭着,看着典雅了不少。 高掌柜实在想不通林家人的脑袋瓜是咋长的,怎么会如此聪明,不用多想都知道,这东西绝对好卖。 最后,高掌柜按照布料的区别给出了不同的价格,细棉布书套四十文一只,缎面带织纹的五十二文。 等林三柱说家中已有一千多只书套做好时,高掌柜因吃惊而张大的嘴巴,半天都没合拢过。 第二日,兄弟三人就把十几只包裹送到了书肆里,高掌柜先仔细查看了绣品,发现做工细巧,没有粗制滥造的地方。 接着清点数量,再是结算货款,最后共算得银钱五十二两三钱。 等林大柱把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及几粒碎银子,交到老林头手上时,老林头心里再次生出了买地的想法。 想着等忙过大孙子的亲事,再去问问哪里有水田可买。 十一月二十,黄道吉日,宜嫁娶。 说来也是凑巧,林远枫的大喜之日,正逢私塾放旬假,所以,今日的滚床童子,自然非林远秋莫属了。 …… 第52章 林远枫成亲 新娘子的嫁妆昨日就已抬了过来,总共有六台,除了四季衣裳,枕头被褥,子孙宝桶,以及妆匣木箱外,最让人瞩目的,恐怕就是那四块用红纸包着的土胚了,这是代表女方家陪嫁四亩水田的意思。 村人们看得直咋舌,四亩水田少说也得二十七、八两了,老天,这林远枫的岳丈家可真舍得啊。 没等婶子大娘们惊诧完,就有跑去林家看过晒嫁妆的妇人回来告知,“哪止啊,那压箱银子还有十六两哩!” “啥!十六两?” 一瘦脸大娘惊得直拍大腿,“哎呦,这哪里是娶媳妇啊,这明明就是抱了个钱匣子进门好吗。” 其他人也是连连点头,可不就是钱匣子嘛,娶了这样的媳妇进门,哪还用担心日后的生计啊。 “这周氏还真有本事,竟然给儿子相了一门这么好的亲。” “可不是嘛,四亩水田,外加十六两的压箱银,还有许多的衣裳被褥,咱们小高山村谁家媳妇有这么多的嫁妆啊。” “何止这些,那妆匣里不还有一套银头面吗。” “对哦对哦,还有一套银头面哩!” 几名妇人正说得热闹,一旁的林石媳妇忍不住开口道,“按理说,镇上不错的人家有的是,可远枫媳妇却特地嫁到了咱们乡下来,哎呦,这姻缘怕是天注定的吧!” 都说听话得听音,林石媳妇的一番话,让众人不免多想了起来,对啊,镇上啥好人家没有,可这家人却偏偏把闺女嫁到乡下来了,这做法实在有违常理。 再想起,先前村里就有人猜测远枫媳妇怕是个不齐全的,所以,这又是陪嫁水田,又是老多银子压箱底的,大概率就是这个原因了吧。 这样一想,那些原本心中嫉妒的人,此刻倒是好受了不少。 于是,第二日一早,在吃过早饭后,众人就匆匆往村西头涌了过来。 大家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都想看看,新娘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才会让娘家搭上这么多的嫁妆,是脑袋瓜不够灵光,还是瘸了腿,亦或是奇丑无比。 抱着看热闹心思的这些人里面,自然也包括了金氏张氏和许氏。 婆媳三人原本今日就要过来吃席的,所以这会儿早早过来,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是以,等被打扮成两个大红包似的林远秋和林远柏,准备到新房滚一滚喜床时,就被院子里围成堆的大娘婶子们给惊呆了。 林远秋心中纳闷,大嫂最起码得再过一个时辰才能过来,怎么看新娘子的人这么早就过来啦? 林远秋是昨晚回的家,是以并不知晓大嫂嫁妆在村里引起大反响的事,自然也猜不出这帮人是准备看笑话来的。 一般有喜事的人家,都会请了双亲俱在、儿女齐全的全福人过来帮着张罗喜礼。 吴氏请的是林有银的媳妇,村里人办喜事大多都是请的她,也算是老全福人了。 原本像这种童子滚床的事,该由全福人在一旁教着才是,可在林有银媳妇眼里,林远秋可是个有文采的读书人,那吉祥话自然是张口就来的,哪里还用她来教啊。 就连一旁的林远柏也是一副满脸期待的表情,在林远柏看来,他家狗子弟弟念书这么厉害,指定能一口气说出好多好多吉祥的话来。 想到滚好喜床后,就立马会有红包可拿,林远柏已有些迫不及待了,“咱们快些开始吧,四哥都听你的。” 林远秋黑线,这种事他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呢,哪里知道该怎么说啊。 再看在场的众人,已是一个个满脸带笑的在等着了。 林远秋觉得,今日自己若是没表现好的话,肯定会丢人丢到姥姥家去。 可是到底说些什么好呢。 是早生贵子? 还是百年好合? 林远秋突然想起,前世在网络上,不是有好些结婚送祝福的热闹场景吗,自己大可以借鉴一下啊。 他记得以前有个同事结婚,就参照过网上铺床的视频,说的那些话,他可都记得一清二楚呢,自己只要把内容稍微改动一下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顿时淡定了许多,等组织好语言后,就牵过林远柏的手,两人往房里走去。 很快,大家就听到洪亮的嗓音响起,“走进新房喜洋洋,我给新人来滚床,滚床滚床,儿孙满堂,先生贵子再生姑娘,这张喜床真正好,夫妻恩爱过到老,这张喜床做的宽,堆了金山堆银山,这张喜床做的长,来年生个状元郎,先把喜被抖一抖,富贵荣华样样有,再把喜被裹一裹,日子越过越红火……” 从脱了鞋上床后,林远柏就忙得不亦乐乎,等听到“被子裹一裹”的话后,又立马掀开被子,把自己和狗子弟弟都包到了被子里。 村民们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连着串的吉祥话呢,那啥金山银山的,还有生个状元郎的话,说得也实在太好了吧。 哎呦,真不愧是个会读书的娃儿。 而一旁的林有银媳妇,已经忍不住想让林远秋再说上几遍了,这样等她学会后,以后再给人当全福人时,就可以用上这些寓意极佳的吉祥话了。 辰时刚过,就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传来,这是新娘子的大红花轿来了吧? 果然,不多会儿,就有人飞快跑了过来,“快快快,快点鞭炮,新娘子接回来啦!” 一听这话,在门口候着的几个的族人,立马把挂在竹竿上的爆竹点燃了起来。 一时间,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彻了天际,绛红色的小纸屑随风飘落下来,地上全是红彤彤的一片。 等爆竹声一停,男孩子们飞快冲上前去,一个个用脚拨着地上的纸屑儿,想看看还有没有没炸开的鞭炮。 而大人们,则朝大红花轿围了上去,大伙儿都急着想看新嫁娘呢。 今日的林远枫一身大红喜袍,脸上是意气风发的笑,喜娘拿了红绸出来,接着,林远秋就看到了和电视里一样的场景,新郎牵着红绸在前面走,而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则手拿红绸,由喜娘搀扶着跟在新郎的后头。 等进了屋,小夫妻俩就开始拜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而后送入洞房。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54节 婶子大娘们也都跟到了新房里,特别是金氏婆媳三人,那速度,说是用跑的都不为过。 只不过,没一会儿,婆媳三人就都出来了,脸上的失望表情明显。 不多会儿,新房里又走出好几个婶子大娘来,也不知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这么漂亮水灵的新娘子,居然被说成傻的,这可真是坏到家了啊。 此时心中愤愤的婶子大娘们,全然忘记先前她们也是打着看好戏的心思了。 今日的酒席共摆了四十多桌,林氏族人差不多全都来了,吴氏也是难得的大方,每桌安排了四个荤菜八个素菜,主食除了米饭,还给每人分了一个印着大红喜字的白面馒头。 有妇人悄悄在心里算了算,这又是鸡又是鱼,还有大碗肉和红烧猪蹄的,乖乖,今日这一通喜宴办下来,至少得三两银子了吧。 哎呦,可真舍得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直至夕阳西斜,众人才渐渐散去。 等收拾好碗筷后,吴氏就把剩下的菜给帮工的妇人们分了分,还给她们每人装了一碗红烧肉,这是先前她就打算好的,大冷天的择菜洗碗可不是件轻松的活计,自己总得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最后,几名妇人都满脸喜色的回了家。 酒席上的桌子板凳都是从族人家里借来的,现下马上就要天黑了,只能等明日再还给人家。 今日收了不少的礼钱,吴氏想找几个儿媳把账对一对,可她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结果连个人影都没看着,吴氏正有些纳闷三人到哪里去了,就看到春草和春燕两人各捧着一碗红枣往屋后头去。 吴氏心下奇怪,忙也跟了过去,结果就看到两小丫头直接绕到了新房的后头,没等吴氏走近,春燕和春草很快就又走了出来,双手空空,显然刚才姐妹俩是给谁送红枣去的。 再看看新房的方位,吴氏心想,自己的三个儿媳总不会躲在新房后头偷听墙角吧? 果然,等吴氏走近后,就听到周氏刘氏还有冯氏的窃窃私语声传来。 “哎呦,我说大嫂,你说话声音能不能稍微小声点,咱们可别被发现了。” “晓得了晓得了。”周氏忍不住的笑,边点头边抓了颗红枣塞进了嘴里。 刘氏压低了嗓音,“明年这个时候,说不定大嫂孙子都抱在手上了,哎呦,想想都让人羡慕啊。” 一听这话,周氏更是嘴角咧到了耳朵根,“有啥好羡慕的,明年你家远松不也要成亲了,等再过上一年,你和二弟一准也当上爷奶了。” 刘氏嗯嗯嗯地点着头,两眼笑成了月牙,她可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呢。 看到大嫂二嫂都是一副满心欢喜的表情,再想到自家狗子才八岁的年纪,冯氏心伤,等自己当上祖母,怕还得十年吧。 冯氏拍了拍周氏和刘氏,“你俩可就威风了,不像我,最起码还得再过十年才能当上婆婆呢。” “当婆婆有啥威风的。” 周氏和刘氏异口同声,虽嘴上这样说,可两人脸上的神情可做不得假,看着就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咋就不威风了,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你看咱们娘,挥起大扫把来多威风啊,哈哈哈,幸好咱们都跑的快。” 周氏和刘氏也捂着嘴偷笑,可不就是跑得快嘛。 跑得快? 这话吴氏咋这么不爱听呢。 哼,要不是老娘留着手,还能由着你们一个个跑了。 想到这里,吴氏一个转身,四处寻起大扫把来。 很快,正与高翠你看着我,我望着你的林远枫,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几声哎呦,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他奶的大嗓门,“往哪里跑!” 林远枫忙推开窗户往外瞧去,只见他娘,还有二婶三婶,三人飞快在前头跑,而他奶,正举着竹扫把,在后头追着。 …… 第二日的早饭,是新媳妇起来做的,不过周氏看到自家儿子有帮着淘米烧火来着。 小夫妻俩和和美美的,周氏自然高兴,她可没那些家务活必须儿媳妇做的规矩。 想起自己刚成亲那会儿,大柱不也常帮着洗菜烧火吗,那时婆婆也都没说啥呢。 吃好了早饭,就该新媳妇敬茶了,先是老林头和吴氏,再是林大柱和周氏,而后几位叔叔婶婶,高翠双手端茶,一一敬了过去。 等喝过了茶,老林头几人把早已准备好的红封放到了托盘里。 至于林远秋他们,在喊过大嫂后,就都收到了礼物。 春梅和春秀,还有春燕春草,每人是一对漂亮的银耳珰,而几个男孩子,除了林远秋是一套笔墨外,其他几人都是一套新衣裳来着。 “多谢大嫂!”几个小姑娘乐得合不拢嘴。 林远秋也捧着笔墨再次跟大嫂道谢。 两日旬假很快结束,这次送儿子回私塾时,林三柱特地又给拿了一床棉被过去,眼见天越来越冷了,可不要冻着儿子才好。 周子旭老早就在宿舍里等着了,在家两日他可没闲着,这不,一本千字文又抄好了。 自从挣到第一笔抄书的银钱后,周子旭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每天除了上课吃饭,其他时候都在忙碌抄书的事,至于那捉蝈蝈养蝈蝈啥的,早就被他给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就是,蝈蝈哪有抄书好玩啊,他只要一想到自己抄的书会被别人买了去,然后当宝一样的捧在手里仔细研读,就特别有成就感呢。 …… 第53章 想法 接下来的几日,周秀才侧重了策论的讲解,也让甲班学生做了好多往年府试中的策论例题。 林远秋知道,夫子这是在为明年的府试做着准备呢,毕竟今年去参加府试的五名学子,主要还是困在了策论题上。 许是觉得学生们缺乏阅历的缘故,除了多做习题外,周秀才还时常会让学生们去街市或者乡间走上一走,让他们多去了解当下布帛菽粟之价,以及百姓们的生计。 每次出门时,林远秋都能看到,隔壁几家私塾也会有夫子领着学生出门。 看来,众夫子的目的和想法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没有实践经验的支撑,怎可能写出有实质、带真知的好文章来。 这样的做法,林远秋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要知道,来到古代好几年,他还真没好好到四处逛一逛呢。 以前他跟着爹出来时,都是相当的赶时间,老担心会搭不上牛车,是以,每次都是定点定位,买好了东西就直接回家。 所以,有好些地方,林远秋都还没去过呢。 比如此时,他和周子旭,就来到了先前从未踏足过的河溪街,这边有好几家卖书画的铺子,等看到店内挂着一幅幅装裱好的画轴时,林远秋便停下脚步,仔细欣赏了起来。 墙上的画大多以工笔的居多,有花鸟,有山水,还有人物。而写意的,除了花鸟这些,就没有其他的了。 一旁的周子旭见林远秋站在画前好久都没移步,只以为他想买画来着,便上前压低嗓子道,“林兄,你若是想买年画,咱们就去集市,听祥伯说,集市那边可是有不少呢。” 现下正是置办年货的时候,那春联摊位上就有年画可买,好些人在买对联时都会带上几张年画回家,等除夕夜再往墙上一贴,算是增添年味了。 在周子旭看来,大过年的肯定要买喜庆一些的年画了,铺子里挂着的这些太过清雅,不太适合过年的气氛。 林远秋摇头,他自然没有买画的想法。 相反,此时的他,正在心里琢磨着卖画的可行性呢。 这段时日靠着抄书,林远秋已存下了二百八十五文铜钱,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在前世,林远秋就是个居安思危的人,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林远秋觉得,银钱这个东西,不管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所以,若能有法子多挣些银子,肯定是再好不过的事。 刚刚林远秋仔细看了这些画,觉得,若是让他来画的话,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毕竟前世自己读的就是美术专业,不管是工笔画还是写意画,他都是很拿手的。 只是不知这些画的价格怎样,想到这里,林远秋指着墙上尺寸最小的一副问道,“掌柜,这幅秋山松居图多少银钱啊?” 店掌柜也不欺小,并没有因为林远秋是小孩子,认为买画的可能性不大,而不搭理人家,只见胖掌柜笑着伸出两根手指,道,“两百文。” 两百文! 周子旭惊讶不小,这才四尺斗方的尺寸,居然要卖这么贵。 还有,自己抄了这么多天的书,挣的银钱也才两百多文呢。 何况,比起抄书,画一副画的时间不知要少上许多。 再想起,先前自己学画太过敷衍,如今看来,实在太不应该。 周子旭决定,等叔爷再教大家画画时,他一定要打起十二分认真,好好学画才行。 显然,这样的价格,林远秋也是没想到的。 惊诧过后,他也没管掌柜会不会不耐烦,忙又把边上的几幅花鸟图的价格,一一问了个遍。 等知道都得三百文往上的卖价后,林远秋心中激动,突然有种自己的前世所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的感觉。 林远秋要求不高,自己画的画,只要人家能给到一半的价格,他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他的这一想法,在问了朱砂,赭石、石绿,以及石青这些颜料的价钱后,立马收了起来。 也终于知道,那些画为何会卖这么贵的原因了。 先前林远秋画花样,用的都是水墨,所以并不知道这个时代的颜料会这么贵。 这不,才圆圆的一小瓷盒,居然要六十文,要知道,这还是单一种颜色的价格。 林远秋算了算,自己若想把画画所需的几种主要颜色都买齐的话,最起码得花一两多银子。 想到自己手头的五百多文,林远秋只能暂时打消卖画的念头。 唉,等存够买颜料的银钱再说吧。 回到私塾,周秀才给甲班众人布置了今日的策论题目《言民事疏》,并让学生们结合这几日所学的尚书盘庚篇,阐明自己的心中所想。 林远秋心中早已有了开头,不过,在开文之前,他先引用了盘庚篇中的论据,只见林远秋提笔写到:“秋盘庚迁于殷,民不适有居,率吁众戚,出矢言曰:我王来,既爰宅于兹,重我民无尽刘。不能胥匡以生,卜稽曰其如台!先王有服,恪谨天命,兹犹不常宁,不常厥邑,于今五邦……” …… 和老林头预想的一样,今年的全族宴,他家不用再像先前那样,坐在风口的位置了。 不过,能被安排在最靠前,且还与林有志相邻,这是老林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 原本他以为只是把桌子往前挪一挪而已。 再看离得不远的地方,他大哥林金财正一个劲的往他这边瞧,那眉头紧锁的模样,老林头都不愿去多看。 其实要老林头说,坐在哪里吃饭都一样,经过先前的几次冷遇,如今的他也看明白了许多。 ……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55节 第54章 小肚鸡肠 头一次坐在离族长族老这么近的位置,几个男孩子都有些放不开,特别是林远槐和林远柏,连菜都不敢多夹。 要他俩说,还不如依旧坐到风口的位置呢,那边虽然冻人,可夹菜自由啊,不用担心会错了规矩。 哪像现在,恨不得扒着碗里的饭,连头都不敢多抬。 也不怪两人会这么着急,实在是今日席面上有道他们从未吃过的烤羊排呢。 这羊排是高家送来的,昨日拿过来时,还一并告知了做法。 周氏向来在做吃食上有天赋,听了亲家母说的做法后,今日一早就收拾了起来。 其实做法也不难,先把羊排劈块焯水,再重新加入清水,然后是生姜大蒜,还有盐。 等煮至六七分熟之后捞出,接着小火烧锅,而后把一块块羊排放入加了少许油的锅里煎烤,等煎至两面金黄后就可以出锅了。 周氏还特地往羊排上撒了白芝麻,看着既养眼,又让人忍不住直咽口水。 至于那煮羊肉的汤,周氏也没有浪费,去婆婆房里舀了两碗白面,等揉搓成一个个指尖般大小的面疙瘩后,全都下到了汤里。 奶白色的肉汤,再加上圆乎乎的胖团子,怎能不让人嘴馋。 这不,林远柏和林远槐实在没忍住,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后,就各自速度飞快的伸出了筷子,等拖了一大块粘着芝麻的羊排到碗里后,又目不斜视的舀了一大勺面团子羊肉汤,接着相视偷笑,而后低头大快朵颐了起来。 边吃,两人边还在心里替林远秋可惜,可惜今日学堂还未放假,不然这么好吃的烤羊排和肉汤,狗子弟弟就能吃上了。 比起这边的拘谨,女桌那边就要自在了许多,那香气四溢的羊排正好一人两块,吴氏又给每人舀了勺羊肉汤配着吃。羊排不腻不膻,外酥里嫩,肉质鲜美,而肉汤还冒着鲜香味美的热气,一桌人吃得欢快极了。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高翠也算顺利适应了自己的新生活。 说实话,在没嫁过来前,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任谁到了一个不熟悉的新地方,都会感到害怕。 可现下,高翠觉得,能嫁来这个家里,实在是她的幸运。 相公对自己体贴入微,公婆从不为难人,爷奶和善,两个婶婶也极易相处。 还有小姑子和小叔子他们,对她这个大嫂也是敬重有加。 最最重要的是,爷奶公婆,还有叔婶他们一起商量家里的事时,从不刻意避开她。 且在三叔说起新绣品点子的时候,三婶还会让她一起帮着拿主意来着。 这让高翠非常感动,她是知道的,绣品生意可是家中主要钱银的来源,爷奶公婆还有叔婶他们能对自己这么放心,都表明,大家已经打心里把她当成家中的一员了。 果然伯父说得一点都没错,自己这是找到了好婆家啊。 论起绣活,高翠也是做惯了的,这不,跟着三婶学了两天后,就也开始帮着做起绣品来。 老林头和吴氏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两人想起舞龙灯时,龙身和龙尾都是紧跟着前头的龙头走的,所以只要龙头摆正了,那么后头的身子和尾巴肯定歪不到哪里去。 在夫妻俩看来,自家长孙媳妇就好比是得体懂事的龙头,想来接下来的几个孙媳,应该都会有样学样,像龙身和龙尾似的跟着龙头学了。 对于老林头和吴氏来说,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和和睦睦,再让人高兴的事了。 …… 私塾是腊月二十四放的年假。 在回家前,林远秋特地去高掌柜那里买了一卷生宣和一瓷盒朱砂。林远秋想过了,自己虽暂时买不起多的颜料,可他完全可以用水墨作画啊,到时再用朱砂点出浓淡相宜的杏花色,想来也是极美的。 对于自己准备卖画的事,林远秋谁都没想告诉。 原因很简单,一是解释不清楚自己这么好的画画手艺从哪里来的,二是林远秋也不知道自己的画有没有市场,如今还在尝试阶段呢。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自己必须以学业为重,所以画画啥的他只能抽空画上几幅,一定不能本末倒置了。 等林三柱过来时,已快午时了,道上积着雪,牛车不敢走的太快,所以就耽搁了时间。 看到自家爹爹被冻得通红的脸,林远秋有些心疼,“爹,其实儿子可以自己回家来的。” 林三柱拿出包袱布把床上的棉被包上,而后提起来往后背一甩,笑道,“这么大一个包袱,你能拿得动?” 林远秋想说拿不动自己可以放在宿舍先不拿回家啊,可立马想起,家里只有薄薄的一床棉被,不把这床拿回去肯定不行。 担心今日会下雪,所以昨天下午就有好些学生回去了,周子旭和周秀才也是昨晚回的家,这会儿院子里除了父子俩,基本就没别人了。 林三柱帮着把门窗关好,再检查一遍所带东西没有遗漏后,父子俩就一起出了子青馆。 没走出去几步,林远秋就看到了大堂伯和二堂伯,以及林文延和林文庆,还有林文进,几人正站在尚文馆的门口,在他们的边上,有一辆马车停着,而林全河和林全江,正把手上的包裹往车厢里塞,看来也是学堂放了年假,两人过来帮着收拾东西回家的。 在今年九月的时候,林文进也到镇上读了私塾,许是为了便于照顾,林文进去的正是林文延和林文庆就读的尚文馆。 尚文馆是吕秀才开办的,就在子青馆的隔壁。 虽两家学堂离得近,可今天还是林远秋第一次看到他们。 相比起两位堂伯的脸色淡淡,林远秋发现自家爹爹就自在了许多,不但笑着与人家打招呼,还跟他们聊了一会儿话。 在林远秋看来,像他爹这样大大方方的性子,才是真正能走四方的人,敞亮。 其实林远秋有所不知的是,林三柱先前可不是这样的,最起码在面对大伯一家时,可没现在这般笑容灿烂。 如今之所以会这样,还不是因为自家儿子有出息了嘛,儿子有出息了,他这个当爹的就底气足了,底气足了,自然要把以前所受的气给扳回来了。 想当初,大伯娘和堂哥他们可没少在背后笑话他,说他懒的都快生出虫来了,还说他这辈子也就这副没出息的样了。 这些话,林三柱可一直都记着呢。 如今,林三柱也不会用难听的话讥讽回去,也不会在他们面前念叨自家儿子的出息,林三柱知道,他只要在他们面前多开心开心就行,因为只有他越开心,越心情好,那么这些曾经瞧不起他的人,就会越心里难受。 所以,每次看到堂哥们臭臭的脸时,林三柱偏要满脸是笑的上去跟他们打个招呼,然后还会心情愉悦的和他们聊上一会儿。 等看到堂哥他们越来越不自在的表情时,林三柱心里简直开心极了。 林三柱也知道自己这样算是小肚鸡肠了,可是真得很解气好吗。 …… 出门前,老林头特地交代要买些红纸回来,这样,等小孙子回到家后,就可以把春联写起来了。 林三柱和林远秋去了高掌柜的书肆。 几家书院的放假时间大多都定在今日,所以,等学子们都回家后,这边的书肆差不多也要盘点歇业了。 高掌柜正与店伙计在清点柜台里的书册,看到父子俩过来,忙起身招呼。 等听到林三柱是过来买红纸的,高掌柜也没耽搁,去库房把那卷带着洒金的红纸捧了过来。 “这可是县城那边匀过来的,喏,只剩下这一卷了,还是我特地留着的。” 之所以会留着,也是考虑到林家说不定要过来买红纸。 林三柱接过来打开,见纸面上亮闪闪的,果真比普通红纸要喜庆了许多。 想到写春联时肯定要用不少的墨汁,而自己书箱里的墨条只剩下小半块了,林远秋便让高掌柜给自己拿了块新的。 等付好了银钱,林三柱也没再逗留,道上有积雪,回村的路可不好走,若不早些出发,等到家时,说不定天都黑透了。 遂与高掌柜告辞后,父子俩就快步往南城门而去。 这几日正是忙着置办年货的时候,是以哪怕天冷的厉害,来镇上的村人也有不少。 这不,大筐小筐的年货,再加上七八个坐车的人,顿时把牛车给挤得满满当当的。 这样的好处就是,哪怕北风呼呼的刮着,大家也不觉得那么冷了。 林冬一甩皮鞭,牛车嘎吱嘎吱走了起来。 等到了家时,已是酉时了,天已经差不多黑了。 冯氏一大早就把儿子房里的炕烧上了,所以等林远秋吃好晚饭回到房里时,炕上已经暖烘烘的了。 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此刻,坐在暖和的炕上,手捧着书卷,林远秋自觉清爽恬淡,岁月静好。 …… 第二日,老林头就让几个孙子忙碌起了写春联的事,林远枫和林远松两人裁红纸,林远槐帮着磨墨,至于林远秋,自然是写春联了。 写好的春联放在暖烘烘的炕上晾干,然后和去年一样,给大妮二妮家拿去一些,还有林远松的岳父家,也送了好几幅过去。 剩下的春联,老林头一幅幅卷好,等大年三十的时候再贴起来。 林远秋还特地写了十几张福字,准备到时贴到大家房门上。 许是林二柱他们出门送春联时,让村里人过了眼,不多会儿,就有村人上门讨要春联来了,更多的,是拿着红纸,让帮着写的。 见状,老林头干脆把堂屋里的两张方桌并拢,直接布置了一个写春联的台子出来。 …… 第55章 水墨画 原本以为写上个半天也就差不多了,结果让老林头没想到的是,第三日一大早,又有村民拿着红纸过来让帮着写春联了。 至于为何是第三日一大早,那是因为第二日的时候,大家都去镇上买红纸了啊。 而那些已经在镇上买了春联的村民们,都有些后悔了起来,早知道他们就不那么着急买了。 不然这会儿让老林头的小孙子帮着写,多好啊。 在村民们看来,能省下银钱是其次,主要还是因为这是小童生写的字,这样的春联往大门口一贴,多有面子啊。 自林远秋考中县试后,大家再谈起他时,都直接称之为“小童生”了。 村民们的理解就是,考过了府试才能算童生,那么考过县试自然就是半个童生了。 而半个童生不就是小童生吗。 …… 看着陆续上门的村人,林远秋心中感叹,幸好已有好些人家已经买好了春联,否则百来户人家全都拿着红纸上了门来,他的手可吃不消。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轻松,毕竟家里要贴春联的地方多了去了,那什么院门、堂屋门,卧房门、柴房门,若全部都贴上门对的话,那就得十几张了。 更别说还有些人家,光堂屋里的木柱子就有好几根,这要是把一根根的联对都贴上,至少得四、五对吧。 所以在看到小孙子提着毛笔没个停歇,吴氏恨不得把自家老头子好好骂上一顿。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56节 让你搭桌子,让你显摆自家孙子的本事,这下看把小孙子累的。 老林头抱着烟袋锅子不敢吭声,他可是知道自家老婆子的脾气的,若是明明她有理,你还要不服气的回嘴,那么说不定大扫把就抡过来了。 这可不是老林头自己吓唬自己,想起年轻那会儿,他可没少被大扫把招呼。 如今可不比先前,自己马上就是要当太爷的人了,若还被挨了扫把,那多丢人啊。 看到这么多村人上门,林三柱就直接了许多。 他家狗子又不是专门给他们写春联的,这一波又一波的来,哪里吃得消啊。 而且有几个村人实在太不识相,自家写了不够,还要帮亲戚带,真当免费的劳力用起来不心疼啊。 是以,从第二日开始,林三柱就定下了写春联的规矩,那门联和对联每户人家最多只能写上六副。 这么一来,林远秋可就省力多了,不单是他,林远槐和林远柏两个轮着磨墨的,也都轻松了不少。 村民们能理解的居多,毕竟远秋还只是个孩子呢,这一天好几个时辰提笔写啊写的,肯定累的慌,再说若是觉得六副对联还不够贴的话,可以拿着红纸去金财家啊,他家不也开始帮人写春联了吗。 “啥!你说金财家也开始写春联啦?”一黑脸汉子问道,“昨日我还从他家门口路过呢,咋没看到动静啊?” 胖脸妇人点头,“是今早开始写的,就摆在他家院子里,你这会儿过去保证能瞧到,他家三个孙子都在写呢。” “哎呦,这么大冷的天居然摆在院子里,那还不冻死个人啊,走走走,咱们过去看看,正好我这边还差上几张,就让金财孙子再帮着写了。” “对对对,我这边也还差一些呢,走,咱们一起过去。” 说话间,就有好几个还差着春联的村民,往林金财家走去。 见状,老林头和林三柱,还有林大柱他们都松了口气,不管长房这么做是因为什么,自家能省下好些力气可是真的。 长房这么做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也想学着二房那样,好给家里带来好的名声了。 在长房众人看来,倒贴墨汁帮着村人写联对,可不就是与人友善,往脸上贴金的事嘛。 说来,林金财还有些懊恼,心道自己怎么没早点想到写春联的事呢。要说文延和文庆,可比二弟家的远秋早上好几年念书识字呢,若那会儿他家就铺开摊子,帮村里人写春联的话,这会儿,自家的好名声怕是早就传到十里八乡了。 都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有了好名声,大孙子的亲事就不用愁了。 是的,如今林文延的亲事正是林金财最发愁的事。 原本家里是想等他考上童生后,再说上一门好亲事的。 可现下,那童生什么的怕是还要再等上一等。 只是考童生能等,娶媳妇的事可不能再等了,没见那林远枫都已经娶上媳妇了嘛,要知道,文延和远枫两个可是一样的岁数。 想到前几日,媒婆说的东湾村的那家姑娘,家境与自家相仿,家里也有二十多亩地来着,听说那位姑娘也是个懂事贤惠的。 若是换作先前,这样人家的姑娘,林金财和金氏,还有林全河他们,肯定是满意的。 可人就怕有对比,只要一想到林远枫的媳妇不但是个镇上的,而且娘家还陪了这么多嫁妆,那么林家长房挑孙媳时,就会忍不住往同等条件上去寻了。 …… 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等把过年的大馒头全都蒸好后,很快就到了年三十。 年夜饭自然是不能马虎的,一大早,周氏就和两个妯娌,还有大儿媳妇在灶间忙活上了。 冯氏洗菜,刘氏帮着切菜,周氏掌勺,高翠则负责烧火,四个人配合默契。 除夕夜肯定离不开饺子。 堂屋里,老林头拿着抹布把两张饭桌擦抹干净,然后林大柱揉面切剂子,林远秋在边上把一个个面剂子摁扁,林二柱和林三柱,则各自拿了根擀面杖,快速把一个个扁剂子搓成水饺皮。 一旁的四方桌那边,吴氏领着几个孙子孙女,正热火朝天的包着饺子。 说是热火朝天还真一点没夸张。 这不,林远柏和林远槐忙碌的“运送着”饺子皮,春梅和春秀,还有林远枫林远松,再加上吴氏,五个人动作飞快的包着饺子。 而春草和春燕,则把一个个包好的饺子放到屋外的竹帘上。 外头温度低,不一会儿就能冻上。 最后再把冻得硬邦邦的饺子装进一旁的空水缸里,这样就能吃上好多天了。 申时末,村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这是已经有人家开始上桌吃年夜饭了。 周氏加快了炒菜的速度,等把这两碗肉片炒好,就齐活了。 一听马上就能开饭,林远柏和林远槐忙跑到了西屋,不多会儿,两人就抱出两大卷爆竹出来。 林远枫和林远松把爆竹挂到了早就预备好的竹竿上,只等饭菜上了桌,他们这边就可以把爆竹点燃了。 今日可是有不少的菜,除了炖猪蹄和炒肉片。还有味美咸香的卤鸡卤鸭,这是林三柱特地从镇上买来的,放到锅里蒸上一蒸后,就可以切块装碗了。再有外酥里嫩的炸肉丸子,鲜香味美的红枣老母鸡汤,最后端上桌的,则是林远秋最喜欢吃的红烧鱼。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响,林家的年夜饭也开始了,一家人围桌坐下,热热闹闹吃饭自不必提。 今日的守岁依旧在东屋里。 见人都到齐后,吴氏把早就准备好的几块银子拿了出来,接着从大儿媳开始,一一分了过去,“这是给你们的,每房一两银子,当作你们自己的私房。” 说着,吴氏又把另一块小些的银子递给了高翠,“这里有五钱,也是给你们小夫妻俩的私房。” 见儿子儿媳都有些愣怔,老林头笑着说道,“我和你们娘已经商量过了,往后就照这个数,每年给你们发上一回,至于该怎么花,全由你们自己安排。” 说罢,老林头又看向二孙子,笑道,“等明年远松成了亲,也跟你大哥大嫂一样,每年公中给你们夫妻发五钱银子的私房。” 给每房发银钱做私房,是老林头和吴氏这段时间都在考虑的事。 因为,自前年做绣品的分红停了之后,公中已快两年没有给每房分过银子了。 虽平日里的一应花销都有公中出,可手头总要给他们拿些零花才成。 所以夫妻俩一商量,最后决定,以后每年给三个儿子各一两的银子当作私房,而已成家的孙子,则每人五百文。 这样小夫妻俩日后想买些啥,就可以自己做主了。 一听到要成亲的话,林远松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小伙子忙低下头,不好意思了起来。 而坐在林远松旁边的林远柏,很快听明白了爷奶的话,这是说只要成了亲,每年就有私房领的意思吗? 看了看大嫂手里的银子,再想想那好玩的鞭炮,林远柏忍不住开口朝刘氏说道,“娘,儿子也想成亲!” 一听这话,正拿着几个没炸开的鞭炮,在那里掰啊掰的林远槐,顿时眼睛睁得老大,对哦,只要成了亲,自己就有数不完的银钱买鞭炮玩了。 林大柱和林二柱觉得,若不是大过年的不兴打孩子,他们准朝自家小儿子的屁股上,狠拍上几个巴掌。 …… 不出意外,一觉睡醒的林远秋从自己枕头底下摸出了压岁钱,他用力捏了捏,硬邦邦的,应该有好多铜板来着,打开数了数,共有二十枚崭新的铜钱。 等起了床,爷奶的红纸包早就备着了。 除了爷奶给的,今日几个小的还收到了大哥大嫂给的红包,可把他们给高兴坏了。 和往年一样,给爷奶拜过年后,林远秋就跟着爹爹去族里拜年,先是族中的几位老长辈,然后是族长。 等再去过大爷爷家之后,大年初一的各种拜年算是结束了。 至于初二去姥姥姥爷家的拜年,林远秋并没有去,再过四个月就是府试,夫子的意思,是准备让他去参加。 而林远秋自己,也是想去考的,所以这些时日,除了完成夫子布置的习题外,基本每隔上两日,林远秋就会写一篇策论出来。题目依旧是夫子说的那些,只不过在写文章时,林远秋用了多种不同的论据和方法阐明。 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多练才能熟练,再难的题,只要练得多了,也就没啥可头疼的了。 每写完一篇文章之后,林远秋都会拿出宣纸画上一副画儿,这也算是劳逸结合了。 林远秋画的是大写意山水,虽没有彩色颜料,可光是墨色,他就能画出五种来,淡色的远山,焦色的山石,然后用浓墨勾画出山石的苍劲,还有清色的山溪,以及雨景中暗灰色的点苔。 看到远处的山林中似乎缺了一抹暖色,林远秋拿出那盒朱砂,用清洗过的笔尖挑出些许,再用极淡极淡的墨色晕开,而后把暗粉色,轻轻点在了竹林之间。 生宣的湿染性很快把这点点粉色晕了开来,随后变成了若隐若现的桃花林,宛如仙境一般。 这幅画,林远秋非常满意,想到自己还未落款,便提笔先在右上角的淡云处赋上诗句:寒山还苍翠,冬水日潺湲,倚杖草门外,临风听暮蝉。 至于落款,林远秋想了想,最后写下“桃源山人”四个字。 往后,这就是自己的笔名了。 …… 就这样,接下来的半个多月的时间,林远秋除了习书做题,剩下的就是画画了。 而画画的时间,林远秋大多选在了晚上,是以,包括林三柱在内,家里人并不知道林远秋一共画了六张山水画的事。 林远秋把几幅画小心卷好,然后放到了书箱里。 等过了明日的正月十五,自己又得去私塾念书了,林远秋准备到了镇上后,就先去一趟河溪街的书画铺子,总要看看自己画的这几幅画有没有市场才行。 …… 第56章 卖画 到了学堂后,林三柱就帮着把棉被送到了宿舍里。 一般情况下,学生家长也只能在私塾开学和放假的时候,才被允许进宿舍一趟,其他时间,基本只能在私塾门口等着,若找孩子有事的话,可以让门房帮着传话,直接把人喊出来就行。 帮着整理好了床铺,林三柱就准备回去了,这几日还在正月里,牛车也不是天天跑镇上,今天坐牛车的人没几个,所以他得早点去牛车那儿,别让人家就等着自己了。 比起第一次送儿子过来时的各种不放心,现下林三柱要适应了许多,毕竟一直以来自家儿子都是懂事的,从不做一些让他担心的事。 有时候林三柱会想,许是老天爷见他先前的养儿不易,所以特地又送了一个懂事贴心的儿子给他。 可不就是懂事贴心嘛,他家狗子打从五岁开始,就知道怎样照顾好自己了。天冷加衣,天热防暑,从不让爹娘多操一点心。 这几年,儿子除了生过几回冻疮,其他啥毛病都没有,且身子一天比一天壮实,这可都是孩子自己把自己照管好的缘故。 若林远秋知道他爹的想法,肯定会忍不住在心里说上一句:那是自然,好不容易重活了一回,他可不能一不小心又把命给丢了。 林远秋的担心可不是没有依据的,原身前头的两位哥哥以及原身自己,可不就是生病没了的吗。 就凭古代这么高的夭折率,他当然要照顾好自己了。 是以这几年,所有对身体无益的事情,如大冬天跑出去玩雪受冻,大热天出汗吹冷风喝凉水,还有吃饭挑食啥的,林远秋统统都不会去做。 虽这些所为,显得自己不够活泼,不符合小孩子的年纪。 可林远秋觉得,他本来就不是个正常的“小孩子”好嘛。 送走林三柱,林远秋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未时末,所以去一趟书画铺子应该还来得及。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57节 想到这里,林远秋打开书箱,把卷着的几幅画都拿了出来,再找了一张毛边纸包在外头,这样就不用担心会不小心弄脏了画。 今日过来得早,且明日才是正式开课的日子,是以这会儿还没有多少同窗过来。 出了私塾,林远秋就往河溪街而去。 等到了那里,他直接去了上回去过的那家书画铺子,不知为何,许是合眼缘的缘故,林远秋总觉得那个胖掌柜是自己可以信任的。 胡掌柜一眼就认出了林远秋,心说这不是先前来过店里的小娃儿吗,不知今日过来所谓何事,难道又是来看画的? 不过胡掌柜的想法,在看到林远秋手里拿着的画卷后,就收了回去。想来,今日这娃儿是让他帮着看画来的。 作为开书画铺子的掌柜,自然对笔精墨妙也是极懂的,是以时常会有人拿了自己的画作过来,让胡掌柜帮着鉴赏。 也所以,等林远秋开口询问店里收不收画作时,胡掌柜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卖画? 卖谁的画? 总不会是这娃儿自己画的吧? 书画他们铺子肯定是收的,只是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画都收,不然卖不出去不说,还要往里搭进去裱画的银钱。 在胡掌柜看来,小娃儿的画就算画的再好,也肯定到不了可以卖的火候。 只是看着对面圆圆的小脸蛋,胡掌柜觉得待会儿自己拒绝时,尽量委婉一些。 “伪小孩”的林远秋当然看懂了胖掌柜的脸部表情,他也懒得多说,成不成的,把画打开看一看就行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便蹲下身子,把画卷放到地上后,就缓缓摊了开来。 这边胡掌柜还在组织着拒绝的话语呢,结果等他低头看清摊在地上的画作时,忙哎呦哎呦的弯腰把画拿了起来,“哎呦,我说你这个小娃儿,咋把画给摆到地上了呢。” 胡掌柜边说边朝地上看了看,还好还好,店里铺的都是青砖,倒没泥巴什么的。 否则如此好的画作,若是给弄脏了,那就实在太可惜了。 本以为是这小娃儿自己画的画,现下看来,应该另有其人才是。 只是不知是谁,居然能画出如此老辣的线条,胡掌柜是看惯画作之人,只一眼,他就知道作画之人的功底扎实。 且像这种大写意的山水画法,他开书画铺子这么多年,还真没怎么看到过。 是以胡掌柜忍着心中的激动,小心把六张画作全都摊到了桌面上,而后看了看落款处。 桃源山人? 这名字他还从未听到过,难道是哪位大家新起的别号? 想到这里,胡掌柜转头朝林远秋笑道,“这画是谁画的啊?” 林远秋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画画之人正是自己,至于是谁画的画,在过来之前,林远秋就已经想好了说辞,于是答道,“是小子的舅爷所作。” 原本林远秋想说是自己的哥哥来着,可后来一想,哥哥太过年轻,肯定没舅公来得有神秘感。 舅公? 果然,听了林远秋的话后,胡掌柜顿时一副了然的神色,心说,果真如自己猜想得那样,这应该就是哪位大家的画作了。 见林远秋没有想要多说的意思,胡掌柜也就没再多问,这点规矩他还是懂的。 只是,在定价上,就只能按着普通画作的行情来了,毕竟这些画上头只落了“桃源山人”的款,也没印个名章啥的。 最后胡掌柜给了一幅画四百文的价格,六幅画一共二两四钱。 林远秋在心里算着这几幅画的成本,六张四尺对开的生宣七十二文,然后就是墨汁和可以忽略不计的朱砂,所以,这次卖画,自己最起码挣了二两三钱。 若不是担心自己太过高兴,怕影响下次作品的定价,林远秋肯定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收好了银子,林远秋便与胡掌柜告辞,时辰已不早,从河溪街回私塾还得走上两刻多钟,他一个这么白净可爱的小孩儿,还是早些回去安全一些。 毕竟,古代的人贩子,自己在电视上可是看到了不少呢。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胡掌柜就对那几张画仔细研究了起来,从线条上,从点墨上,还有那凉亭和船舫的画工上,胡掌柜迫切想知道这些画到底出自哪位大家之手,同时也想知道,到底是哪位大家,居然已经落魄到,靠偷偷卖画为生了。 …… 正月二十,衙门出了县试报名的告示。 报名时间就在今明后三日,而县试定在二月二十八,也就是一个多月之后。 此次县试,周子旭也是要去参加的,除了他,还有甲班的另外十几名学子。 林远秋发现,甲班剩下的六名学子,包括他在内,都是已经考中县试的,所以这次县试报名,也算是整班出动了吧。 “林兄,县试是不是很难啊?”周子旭还是第一回 参加,心里有些没底。 林远秋摇头,“我觉得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林远秋说的可不是安抚人心的话,在他看来,在背记文章上,周子旭就是属于老天爷喂饭吃的那种人,每次同样的一篇文章,周子旭都会比别的同学更快速度背下来。 这就是记忆力好的表现。 而县试考的大多都是书上的内容,像帖经,还有墨义中经文的注释,以及义理的部分,若是都能顺利把这些题目做出来,那么剩下的诗赋,只要达到中规中矩,就应该不会有啥问题了。 “你当诗赋很容易啊,”说到写诗周子旭欲哭无泪,若是可以,他宁愿连背十几篇文章,也不愿写上一首诗赋。 叔爷一直说他积累太少,肚内空空,所以写出的诗句立意不明,不是太庸就是太散。 可周子旭觉得,庸俗和雅致哪是那么容易区分的,自己怕是还得再练上好久才能有所长进吧。 林远秋想起先前在书画铺子时,周子旭和自己说的话,便问,“你想想看,集市上卖的年画,与那天咱们在河溪街看到的书画有什么区别?” 有啥区别,这还用想吗。 周子旭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一个俗,一个雅致啦!” 话毕,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林兄这是在教他写诗赋的法子吧。 见周子旭了然的神色,林远秋笑到,“这不是一下子就区分开来了吗,等写诗赋时,你就可以用这样的法子辩别庸雅。若还为难,你就用最笨的办法,比如回想一下书画铺子里的画是怎样的,是不是着色淡淡,不急不躁,且意境清雅,宛如春风拂柳一般。” 周子旭忙闭眼去感受林远秋所说的这些,淡云,青山,溪水,藤蔓,以及袅袅的炊烟升起…… 所以,灵感就这么来了。 周子旭心情激动,“林兄,我好像腹中已有诗华,你等等,我这就把它写出来。” 说罢,他便飞快冲至桌前,而后提笔蘸墨,很快就把诗句写了出来:水谷清音静岚处,烟茏山色桃源中。 可惜还差两句,想到这里,周子旭忙又闭上眼睛,准备把后头的两句好好感受出来。 …… 周秀才作为作保廪生,自然也要跟着去县城一趟。 在出发之前,周秀才给甲班六人布置了杂文和策论,县试之后很快就是府试,可不能有丁点的松懈。 犹如开通了“诗路”的周子旭,这几日时不时会赋诗一首,等周秀才看过诗句之后,忍不住感叹,这孩子终于顿悟了。 难得被叔爷夸赞的周子旭,对林远秋自是一阵感激,并夸下“海口”,若此次县试得中,必定请林兄去醉香楼好好吃上一顿。 然后周子旭毫不犹豫伸出手指,与林远秋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林远秋自然不客气,不管是不是因为自己教的法子好,反正能吃上一顿肯定是极为开心的事,这说明人家考中了啊。 第二日一早,去报考县试的学子乘着马车往县城而去。 而林远秋,则准备先去书肆买些作画的宣纸回来,趁着室友不在的这两天半的时间,林远秋想再画几幅画送到书画铺子去。 见林远秋过来,高掌柜忙拿了一个油纸包出来,笑道,“原本想等午休时再给你送过来的,这会儿你过来倒是让我少跑一趟了,喏,这是糖炒栗子,给你带到宿舍吃。” 林远秋双手接过,“多谢高伯!” 自林远秋到镇上念书后,高掌柜时常会给他送些好吃的过来,有时是自家做的包子,有时是自家盐煮的花生,在高掌柜看来,孩子还小呢,他总要帮忙照顾着些才行。 林远秋的感谢也是发自内心的,虽然他们是亲戚,可这世上,没有人有义务对你好,人一定要懂得感恩才行。 虽夫子不在,可林远秋和其他五名甲班同窗并未散漫懈怠,吃过中饭后,几人就开始在班舍里做起了夫子布置的杂文和策论。 吃过了晚饭,林远秋便早早回到宿舍,而后把宣纸铺开,接着又画起了水墨山水来,等画好一幅后,天差不多黑了。 每到这个时候,忠叔就会送了灯油过来,依旧是两勺。 林远秋把油灯点上,两勺灯油加上昨晚还未用完的,应该可以燃上差不多一个半时辰了,按照自己的作画速度,林远秋觉得,今晚自己最起码能画出三幅山水图出来。 第三日的午休时间,林远秋和门房说了一声后,就速度飞快的往河溪街而去。 看到林远秋又拿了画作过来,胡掌柜自是满脸带笑。 上次那几幅山水图才装裱好挂到店里,就陆续被人买了去,可见喜欢大写意山水的人果然很多。 林远秋也没墨迹,把手中的几幅画全递了过去。 夫子他们待会儿就要回来了,自己得早点回去才成,虽策论和杂文已经做好,可被夫子逮到自己在外头晃荡,总归有些不好意思。 胡掌柜把画都打了开来,等看到全是山水图之后,连连点头,想来这几幅也很快会卖了出去。 这次林远秋用的宣纸尺寸是四尺全开的,比先前那六幅的用纸差不多大上一倍,纸张大了,自然卖价也要多上一些。 要胡掌柜说,这种尺寸的山水图挂到书房里最是合适,但愿以后都是这样的大小才好。 最后,胡掌柜给算了每幅六百文的价格,七幅画一共卖了四两二钱银子。 收好了银钱,林远秋没再逗留,与胡掌柜告辞后就直接回了私塾。 回去的路上,林远秋就在想,也不知道最小面额的银票是多少,若有十两银子一张的话,那么等自己再卖上一回画的时候,就可以让掌柜帮着把银子换成银票了,这样自己收着也要方便了许多。 …… 第57章 报名府试 等县试报名回来后,林远秋发现,同窗们念起书来,更用心了许多。 而这段时间,饭堂里的伙食也由原先的逢五之日吃一次荤菜,改为三天一顿了。 林远秋明白周夫子的用意,这是想让赴考的学子们有个好的身体,能顺利应对接下来的考试吧。 因着考试在即,这个月的旬假自然也取消了。 林三柱送绣品到书肆时,特地过来私塾探望,顺带拿了件稍微薄一些的外衫过来。 马上就要开春了,有件薄衫备着,等哪天天热时,也好随时换下厚厚的棉袄。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58节 等见到自家儿子面色红润,精神头十足后,林三柱才稍稍放下心来,“你可不要念起书来就不知休息,也别熬夜,横竖咱们岁数还小呢,就算这次考不上也不打紧。” 林远秋笑答,“爹您放心吧,儿子每晚都是不到亥时就上床睡觉了的。” 熬夜可是最伤身体的事,林远秋自然不会去做。 想了想,林远秋问起了家里买水田的事,大年三十那日,他就听爷奶说起了此事,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林三柱摇头,“可不好找,如今日子太平,谁家会把好好的地给卖了,别的村子倒是有几块往外卖的水田,可离着咱们小高山村有些远,若买下这样的地,平时打理起来实在不方便,咱家也就没要。” 所以,想买水田,怕也只能慢慢遇了。 “爹,咱们屋后头那块山能买吗?儿子觉得,若是买不到水田,咱家不如就买块山吧。” 林远秋说的这块山离他家不远,走上半刻钟差不多就能到了。 说是山,其实并不高,看着就是一个大山坡的样子。 许是离着人家太近,村里人时常上去砍柴伐木的缘故,山上的树木并不茂盛。 也正因为如此,开垦起来要轻松了许多,届时种上豆子玉米啥的,不是挺好的吗。 何况,那山上还长着五、六棵野柿子树呢,若把山买了下来,这些柿子树就是他们家的了。 而听了儿子提议的林三柱,此刻想到的却是,要是自家把那块山买下来,就可以买些柿子树苗种到山上。 且那柿子树若是照料的好,三、四年就可以结上果子,等到了第五年,那就是盛果期了。 林三柱只要一想到,那满山的柿子都被做成柿饼卖银钱的场景,心中就不由激动了起来,想到立春过后,镇上说不定就有卖树苗的贩子过来兜售生意,若是来得及的话,过几日就可以买了柿子树种到山上,这样不就能早上一年摘果子了嘛。 越想越觉得耽搁不得,于是林三柱留下一句“爹这就回家与你爷奶大伯他们商量去”的话后,就满脸是笑的离开了。 看到林三柱匆匆的背影,林远秋心想,他爹怕是想到更好的主意了。 而林三柱这边,等回到家后,就和老爹老娘还有大哥二哥他们提起了买山的事,并把种柿子树的想法和好处都一一说给了大家听。 这几日老林头都在为买水田的事发愁,先前没银子时,日日想着攒银子买田,压根就没想过,还有买不到水田的时候。 远枫媳妇诊出了身孕,而今年远松也要成亲,成亲后说不定马上也会有孩子,往后这个家里,人丁肯定会越来越兴旺,所以只有六亩水田哪行啊。 至于大孙媳妇的四亩嫁妆田,那是亲家给自家闺女的体己,可不能算在公中。 昨日老林头又去十里外的杨家村打听,还是没听说有卖水田的人家。 这下老林头算是彻底没了想法,除了耐心等待,也只能是耐心等待了。 可这会儿,听了三儿子的话,老林头顿时眼睛一亮,对啊,他咋没想到呢,既然买不到水田,自家完全可以先买山啊,就像老三说的,买了山种上柿子树,这样就能银钱生银钱,总比让银子干放着的强。 而一旁的吴氏,则立马想到了那块山上的蘑菇和野菜,心想,若自家把它买了下来,那么这些东西就都是她家的了。 到时自己想挖多少就挖多少,想怎么采就怎么采。 对于三弟的好主意,林大柱和林二柱肯定赞成。 在他俩看来,买了山,不但可以种上柿子树,还可以在树下套种其他的作物,如毛豆和玉米,还有各式的菜蔬。 所以,这买山的事,想想都合算。 拿定主意后,老林头就去了里正那儿。 之后的几日,丈量山地,支付银两,再是去衙门登记地契。 山地的价钱是按着亩数来计算的,那块山头共有十五亩,每亩二两,一共付了三十两银子。 丈量山地的那日,好多村人过来观看,大家心思各异,有觉得把银子花在买荒山上着实可惜的,有觉得买山地还不如买水田的,而更多的人则是心中惊讶,真没想到那绣品生意这么挣银钱,你看,林大贵家居然连整块山头都买上了。 …… 为了稳妥起见,在离县试开考还有七天的时候,周秀才就让参加县试的学生们去往县城了。 至于周秀才自己,他准备开考前一日再过去。 林远秋和其他五位甲班学子到门口相送。 马车即将开动时,周子旭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林远秋笑道,“林兄等着哈。” 林远秋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着?等什么?什么等着? 呆愣也只是片刻,很快林远秋就明白了周子旭的意思,这是让自己等着吃醉香楼的招牌菜吧。 都说打战打的就是士气,而考试也一样,林远秋有强烈的预感,就凭周子旭方才说话时的十足信心,这次县试肯定能考中。 室友不在,让林远秋又有了作画的空间,且他觉得,一整天做习题的疲累,在画上一幅水墨画后,就能很大程度的得到缓解。 林远秋好笑,自己这也算是学习挣钱两不误了吧。 等存了六幅画时,林远秋又抽空去了一趟河溪街,从胡掌柜的满脸热情中,林远秋就能猜出,自己的画作应该是属于比较畅销的那一种。 六副四尺全开的山水图,一共卖了三两六钱银子,这次出来时,林远秋把银子都带在了身上,准备让掌柜帮自己都换成银票。 原本以为十两银子已是银票的最小面额了,结果胡掌柜告诉林远秋还有五两和二两的,最后,林远秋换了两张五两银子的。 “不知你家舅公能否帮着画张菩萨画像?”胡掌柜开口询问。 菩萨画像?林远秋没听明白,好好的,自己为何要帮着画图啊? 见林远秋愣怔,胡掌柜这才发现自己没把话说清楚,忙解释道,“是这样的,前几日有客人来铺子定了一幅菩萨图……” 林远秋恍然,原来书画铺子还可以搞私人定制的啊。 不过画菩萨图肯定需要彩色颜料,而在卖水墨画上尝了甜头的林远秋,暂时还没有花一两多银子去买颜料的打算,所以这单子他肯定接不了。 只是没等林远秋摇头拒绝,那胡掌柜就从柜台中捧了作画用的一应物什出来,纸张,毛笔,砚台,色盘,以及包括朱砂在内的十几种颜料,另外还有檀香三支。 林远秋这才知道,原来在大景朝,画菩萨画像是极为讲究的,一应画具必须是新的不说,且作画之前还需洗手焚香,以示对菩萨的敬重。 等听到这幅菩萨图的工钱是五两银子后,林远秋已经狠狠的心动了。 为了再给自己添加一些动力,林远秋指了指毛笔和砚台,还有那十几个小瓷盒的颜料,问道,“那这些……” 果然,就听胡掌柜说道,“这些全都算在工钱里的,只是,若颜料用着不够的话,只能自行购买了。” 怎么可能不够呢,林远秋再次看了看那些颜料,觉得画上六、七幅菩萨像都没问题。 所以,自己若是接了这个单子,不但有五两银子的工钱,而且这些用过的画具包括剩下的颜料,全都归他了。 林远秋觉得,这样的大好事,怕只有傻子才会拒绝吧。 于是,在交了二两银子的押金后,林远秋就把所有东西放进了书箱里,今日因带着银子,是以林远秋是背着书箱过来的。 看着林远秋远去的背影,胡掌柜真是大大松了口气。 要知道,这幅菩萨画像已经订下十来日了,这几日胡掌柜问了好些人,都没一个愿接手的,其实也不怪他们,实在是那吕员外的老娘是个过分挑剔的,这菩萨画像,她先前也在别家铺子订过,后来画得没让她满意,最后连画也不要了,剩下的工钱更是没付。 若不是店伙计不知情把单子接了下来,打死胡掌柜都不会做这样的生意。 原本胡掌柜想着,要是过了今日还没人接的话,那自己就厚着脸皮,上门把定金给吕员外退了回去。 谁知这么凑巧,今日碰到这男娃儿过来卖画。 想到他“舅公”的画画本事,胡掌柜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期待一下。 这些弯弯绕绕,林远秋肯定不会知道。 吃过晚饭,他就直接回了宿舍,准备趁着这会儿创作欲爆棚的时候,把菩萨像给画了。 从河溪街回来的路上,林远秋就开始构思这副图了,包括人物的神态,整幅画的布局,以及颜色的搭配。 可以说,此时在林远秋的脑海里,已经有一副完整的菩萨图存在了。 而画菩萨图,最重要的肯定是面部表情,特别是眼睛,须得二分开,八分闭,这样的眼睛,寓意着二分观外,八分观内,二分观世间、八分观自在。 而这些,对林远秋这个术业有专攻的美术生来说,并不是件难事,且在画菩萨的脸时,林远秋还特地用了一些素描的画法,这样画出的五官,更显得立体,给人栩栩如生之感。 不出意外,等林远秋把画好的菩萨图送到书画铺子时,胡掌柜眼里除了惊艳就没其他了。 在胡掌柜看来,这幅画无论是着色,还是面部的慈悲神态,都是无可挑剔的,再加上线条的流畅,以及莲花坐台边上的善财和龙女,让人怎能不惊喜。 按理来说,像这种定制的画作,须得订画之人满意之后才能支付工钱,可胡掌柜却是直接把五两银子给付了。 店伙计惊讶,掌柜您就不怕那吕员外的老娘不要吗。 胡掌柜翻了个白眼,“怕啥,她若是不要,咱们挂在店里,或许能卖更多的银子也不一定。” …… 与林远秋考完县试就直接回来不同,周子旭他们是等放了榜才回来的。 这次,子青馆的十几名学子当中,有两人中榜,这其中就包括了周子旭。 而有两名考生中榜的成绩,已是相当不错的了。 是以,虽周夫子依旧神情自若,可从他轻快的脚步中,林远秋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喜悦。 周子旭说到做到,当天晚上就请林远秋吃了醉香楼的菜,他俩是直接叫了菜在宿舍吃的。 林远秋没让点太多的菜,一个翡翠玉蓉汤,一盘两人都喜欢吃的红烧鱼尾,还有香酥葱花肉,再加两碗白米饭,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最后一扫而光。 摸了摸空瘪的钱袋,周子旭感叹,可真是花钱容易挣钱难啊。 很快,县衙贴出了府试报名的告示,府试时间就定在四月二十八。 算上这次考中县试的两人,甲班这次参加府试的学子共有八人。 因着不放心儿子,是以,这次去县城报名虽有周夫子领着,可林三柱还是一起跟了过去。 …… 第58章 考府试 除了林三柱,一同跟着去府城的,还有周子旭的爹周兴,孩子还小,当爹的哪有不跟着的道理。 也是在今日,周兴终于看到了儿子嘴里常念叨的室友林远秋。 而在此之前,对于儿子的这位室友,周兴也只是常闻其名,却从未见过其人。 从去年开始,每次放假回家,周兴都会听到自家儿子说起同住室友的事,说室友怎样怎样的好,和自己怎样怎样的合得来,就连一样爱吃鱼尾巴的事也说了,并且还说了室友教他写诗作赋的事。 种种这些,都让周兴非常好奇。 他是知道自家儿子的狗脾气的,加之先前还时不时会抓些蝈蝈养在宿舍里,这样的行径,室友讨厌都来不及,哪还会与他好好相处呢。 可这会儿周兴看着眼前的人,一身蓝青色的小长袍,头发梳至头顶,而后用发带绑成一个高高的发髻,再看他皮肤白皙,倒不像农家人的娃儿。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59节 最让周兴惊讶的,是这个孩子的清亮的眼神,不但透着聪颖,还写满了沉稳。 对,就是沉稳。 这下周兴总算明白,他家儿子为何从去年开始就变得懂事了许多,不但一改先前养蝈蝈的坏毛病,还时常会去书肆拿了书回来抄。 虽家里不缺这点银钱,可在周兴看来,孩子能养成勤俭的好习性,自然是好的。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儿子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改变,想来正是遇到了一个好榜样的缘故。 而这样的改变,作为家长的他,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再看林远秋的父亲,说话张弛有度,不油滑,果然“有此父斯有此子,人道之常也。” 去府城的路程有些远,等到了江州府时,已快申时末,这会儿府衙那边肯定已关了门,所以报名的事,只能等到明日了。 一行人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等放好了行李,林三柱并没歇着,而是向客栈掌柜打听了考棚的位置,他准备先把考府试时要住的客房给定下来,省得临时找不到合适的住处。 周兴一听,忙也说要跟着一起过去看看,还说最好两家能住在一块儿,这样到时能有个照应。 看到自家爹爹和林兄父亲一见如故的样子,周子旭心里自是极为高兴的,他觉得,没什么比两个好室友的爹爹也相处融洽,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坐了大半日的马车,林远秋只觉屁股和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话说,这时候的马车轮胎虽做了避震,可那路不是一般的难走,有时遇到坑洼的地方,林远秋可以肯定,要不是他爹摁着他,马车一震一蹦时,自己的脑袋说不定都能撞到车厢顶棚上去。 比起先前的县试报名,这次周子旭可是放松了不少,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报名府试的,到时若是没考好,也无妨。 是以,没有心里负担的他,一路过来都是心情极佳的。 比如这会儿,在看到林远秋又是扭腰又是踢腿时,周子旭捂着肚子大笑之余,也跟着学做了起来。 先前在宿舍时,每天早晨起来,周子旭就会学着林远秋做些跑跳的动作。 听林兄说这样能长个子,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来的道理。 想到自己还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周子旭便毫不犹豫跟着学做了起来,想着若是有作用的话,那他就可以换到后一些的座位,这样等上课时,自己的一举一动就不会时刻被叔爷看在眼里了。 林三柱和周兴是差不多快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的,两人已寻好了住处,定下的客栈离考棚不远,大约走上一刻钟就能到了。 虽每日一百五十文的房钱让林三柱实在肉疼,可他也知道,这些银钱是不能省的。 再说贵有贵的道理,比起那些须得走上小半个时辰才能到考棚的便宜客栈,林三柱宁愿多花些银子,也好让儿子少些奔波。 今日赶了这么多路,众人都有些疲累,想到明日报名还得忙上大半天,是以等吃了晚饭,大家就都回房歇下了。 第二日,一行人早早就去了府衙,今日正是报名人数最多的时候,不早些过去,说不定还要轮到明日去。 等到了府衙,果然已有好多学子在排队候着了,几人也没耽搁,很快就加入到了其中。 林远秋发现,今日来报名府试的学子,在平均年纪上,明显要比报考县试时的大上许多。他甚至看到,还有好多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也排在队伍里。 这让林远秋,不由想起苏洵说过的那句“莫道登科易,老夫如登天”的话来,再结合此刻自己看到的场景,足可见科举考试的难度了。 和报考县试差不多的流程,先是具结书,然后填表单,再由书吏填写浮票。 林远秋看到,在自己的相貌特征那一栏,依旧写着身小,面形圆,面色白,无须。 …… 从府城回来后,林远秋就全心投入到了备考之中,特别加量了杂文和策论的练习。 对于这次府试,林远秋也不去多想自己到底有几成的把握,他只要做到不负所学就成。 江州府共有七个县,那日报名,林远秋就听有人大致估算了此次府试的报考人数,按每个县两百多人计算,那么七个县就有一千四百多人。 和县试一样,府试的录取名额也是五十人,等同于近三十名学子里面取中一个,这难度绝对不亚于前世的国考。 今年三门亭这边的几家私塾,包括长亭书院在内,共有一百二十九名学子参加府试,而这些人里面,并没有林文延、林文庆,还有林文进堂兄弟三人,因为不久前的县试,他们三人虽有报名参加,可并无一人中榜。 这让一心盼着好消息的林金财和金氏,还有林全河他们都失望不已。 也真正体会到了试举的不易。 这几日,林金财正琢磨着要不要把大孙子和二孙子转到族学来念书,毕竟,在他的认知里,二弟家的小孙子之所以能考中县试,肯定跟王夫子的教学本事脱不开关系。 文延和文庆这都连着两回没考中了,他总要试试别的法子才行。 原本在林金财看来,凭自家大孙子、二孙子在镇上跟着秀才夫子读书多年,那考试啥的肯定都是捷报频传的,可现下,唉! 对于老伴的想法,金氏头摇成了拨浪鼓,至于拒绝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哪有人念书往回念的道理,若是转到族学,你让文延和文庆怎么好意思!” 显然林全河林全江,还有张氏她们,也都和金氏一样的想法。 少数服从多数,林金财的打算也只能泡了汤。 …… 大半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在忙碌的复习中,很快就迎来了考府试的日子。 为了能多些适应的时间,和先前考县试时一样,林远秋他们早在七天前就到了江州府。 而这几日,除了下楼吃饭,林远秋基本没外出过,都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在林远秋看来,越临近考试越是不能放松。 为了不影响孩子看书,白天的时候,林三柱都没待在客房里,除了到楼下大堂和其他陪考的家人聊天之外,他还会去街市上转一转,等看到好些铺子里都有书套卖后,林三柱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是自豪?还是无奈? 应该都有吧,毕竟看到自家儿子想出的好点子能被大家认可,他这个当爹的哪有不骄傲的道理。 而无奈,当然是因为学得人多了,自家挣的银子就少了啊。 再看到有些书套上绣了更精美的花纹,林三柱不免感叹起做绣品的竞争压力。想着等这次回去后,他得再想些巧思的绣品出来才行。 还有那笔套和水筒套,林三柱准备也用卖书套时的法子,等多存一些再往书肆送,否则很快被人学了去,自家想再多挣些银子就难了。 至于往后,林三柱想到了那座新买来的山,上面已种上了好多棵柿子树,林三柱觉得,或许等满山的柿子开始结果时。他们家就不用再为挣银子的事而发愁了。 …… 四月二十七。 亥时正,参加府试的考生就提着考篮出了客栈,纷纷往考棚而去。 林三柱和周兴两人各自提着一个考篮,在他俩的前头,则是快步向前的林远秋和周子旭。 有了考县试的经验,两人都知道早一些进考场,就能多出好些睡觉的时间,就算睡不着光坐在号舍里养神,都比长时间待在考棚外头等着进场的强。 林远秋还清楚记得上回考县试时,自己光等着进考棚,就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当时他的手里还拎着一个考篮呢,那酸爽的滋味,林远秋可真不想再来第二遍了。 好在住的近的好处此刻完美体现了出来,这不,等快到考棚时,林远秋就看到门口排着队的学子并不是很多,当下心中就是一喜。 衙役在路两旁设了卡,再往前,送考的人就不能跟着进去了。 听到其他送考之人一句句“儿啊,你一定要好好考,家里都指望你”的话后, 林三柱摸了摸儿子的头,笑道,“等酉时出场时,爹爹过来考棚这边接你,晚饭咱们就吃红烧鱼。” 嗯嗯,林远秋朝林三柱点头,“爹爹,您快些回去补眠。” 担心会睡过了头,林三柱可是都没敢睡觉呢。 一旁的周兴对着儿子自是一通叮嘱,什么中午吃点心记得喝竹筒里的水,不然太咽嗓子。什么进号舍时一定要先查看角落,可别有蜘蛛虫子啥的。 原本周兴还想来上一句,“用心考试,可千万别有错漏”的话,结果在听到林三柱对儿子的叮嘱后,就自动收了回去,等再说出口时,已变成了“晚饭咱们也吃红烧鱼了”。 看着儿子提着考篮往前走的背影,林三柱突然发现,他的狗子不知不觉已经长高了一些,因为这次提着考篮时,不用再担心会挨到地上,而用力往上使劲了。 …… 子时一到,龙门就缓缓打了开来。 很快考生们开始有序进场,接着是廪生唱保,再然后是搜子搜身检查。 林远秋发现,府试的搜查要比县试更为细致,不但让考生脱光了衣衫解散了头发,还让人叉开腿在原地跳上几下,也不知这样做到底能查出些什么来。 此时的林远秋,万分庆幸解开了头发,这样有发遮脸,倒是让人少了很多窘迫。 等穿好衣服到了自己的号舍,林远秋就忙把考篮里的油纸包打了开来,刚刚他就看到搜子拿着小刀在那里切啊切的,这会儿再看油纸包里的栗子糕,哪还有一丁点糕的形状,说是栗子粉都不为过。 林远秋也没啥不满的,反而觉得这种严格的防作弊行为,对真正寒窗苦读的学子来说,是绝对的公平。 把栗子糕包好,林远秋用发带把披散的头发重新绑好。而后点起蜡烛照了照角落,嗯,还挺干净的,想来府衙已经安排差役打扫过了。 林远秋拿出考篮里的抹布,擦去台板上的灰层,等吹灭蜡烛后,就趴到木板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迷迷糊糊中,耳边响起三声鼓想,这是关龙门了。 趴着睡觉总归不太舒服,等林远秋换转了不知多少个侧脸后,就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这是开始发卷了吗? 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天已经亮了,林远秋看到,有挑着担子的衙役,挨个把筐里的试卷发到每一间号舍里,很快,林远秋也收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 醒了醒神,林远秋打开考篮,拿出砚台和墨条后,就开始倒水磨墨。 提前准备好这些,尽量保证充足的答题时间。 约摸过了两刻钟,就听一声铜锣响,葵卯四月二十八江州府第一场府试开考。 这一场考得是帖经,林远秋没急着动笔,而是把十几张试卷先大致浏览了一遍,这么做是很有必要的,因为此时若发现答卷有不妥之处,如答题模糊不清,或是有损坏,都可以向外帘官重新调换,可若是发现不及时,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等所有卷子都无错漏后,林远秋就拿过草稿纸,而后提笔蘸墨,开始写起第一道答题来。 刚刚他已看到了第一道答题的内容,正是尚书《无逸》篇中的小段: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 林远秋写下后半段: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 其实只要熟读了四书和五经,第一场的帖经并不难,考生只要做到把答题填写工整,注意不要有错字、有遗漏,就可以了。 本次府试共考四场,除了帖经和墨义,还有杂文和策论,而考墨义的这场还另加了诗赋一首。 而给出的诗题却是《天香云外飘》,要求按题意作诗七言绝句一首。 林远秋一愣,写诗作赋对自己来说并不是难事,且“云外飘”的意思他也懂,可“天香”到底是啥香来着? 难道是哪种花香? 林远秋可以肯定,这“天香云外飘”绝对是一句诗句来着,也可以肯定,这首诗自己在族学和私塾念书时绝对没学到过。 天香云外飘,天香云外飘……林远秋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总觉得有些熟悉了起来。 前世自己因为常给画作提字落款,曾读过不少诗句,所以自己应该想得起来才对。 等林远秋又默念了几遍后,突然想起,唐代诗人宋之问的那首《灵隐寺》,里面不正有句“天香云外飘”吗,所以这“天香”应该就是佛香来着,也就是祭拜神灵的香。 审对了题,剩下的七言绝句对林远秋来说并不是难事。虽他平常很少以佛香、神灵写诗作赋,可万变不离其宗,自己只要抓住平起、首句、韵型,这些实质性的特点,照样能写一首七言绝句出来。 林远秋提笔先在稿纸上打着草稿,然后一遍遍修改润色,最后终于把诗写了出来。 再三确认无误后,林远秋拿过答题卷,用工整的馆阁体,把一首新鲜出炉的七言绝句誊抄了上去:雨后禅峰山寺净,尘埃不染烟山里……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60节 等考好了第四场,林远秋感觉自己出考棚时,走路都有些飘了,再看那些花白头发的老考生,脸上竟没有一点疲色,这让林远秋一时有些愣怔。 随后细想,觉得应该是上了岁数本身觉少的缘故,哪像他如今的年岁,真是缺一觉都不行啊。 见自家狗子一副马上就要打瞌睡的样子,林三柱忙蹲下身子招呼道,“快到爹爹背上来,咱们吃了晚饭,就立马睡觉去。” …… 第59章 府试放榜 林远秋没有拒绝,一连四场的考试确实有些累人,自己虽有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可身体却是小童一枚。 四月的天,温暖中还透着些许凉意,趴在林三柱暖和的背上,林远秋有些昏昏欲睡。这时却听耳边有小曲声传来,起先他没在意,只以为过路之人罢了,可等他听到“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的唱句时,立马睁开了眼睛。 然后,就看到离着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正迆迆然地往前迈着方步,嘴里哼唱着的,正是林远秋方才听到的曲儿,且对方还一副心情极佳的样子。 观他手中提着的考篮,显然这也是位刚出考场的考生,而他所唱的曲调,让林远秋的脑海里浮现出“国色天香”四个字,与今日的诗赋题目,有种实在贴切的感觉。 再联想到,往年童生试中大多以花以景抒情为多的诗赋命题时,原本心里有谱的林远秋,顿时有些不淡定了起来。 难道自己真的审题失误啦? 怀着七上八下的心回到客栈,就见周子旭正满脸是笑的朝他招手,林远秋忙几步上前,问,“今日的诗赋题,周兄是何作答?” 周子旭摇头,“那道七言诗,我没写出来。” 没写出来? 林远秋诧异,没写出来你还笑得这么灿烂做啥,他以为自己的室友这次又是十拿九稳的了。 林远秋哪里知道,人家这次本就是抱着热热身的心态来的,那中不中榜的还真没认真考虑过。 …… 这几日的府试,林三柱从没问过儿子考得如何。 在他看来,反正已经考好试,问和不问的都一样。 这几日,林三柱只要看到,那些跟他爹差不多年纪的老考生还一心扑在科举路上,心里就不是滋味,也越来越觉得读书人的不易。 原先林三柱还想着自家狗子念书之后,就不用再下地日晒雨淋的,挺好。 可现下,林三柱觉得,这书若是一捧就得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那还真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选择读书科举这条路。 毕竟普通人家,要几十年如一日的负担一个读书人科举的花销,谈何容易。而往往考不中的次数越多,心里承受的压力就越大。 这样的话,还不如直接当个下地劳作的农人好,虽然辛苦,可是心里却是踏实自在的。 再不济,跟他这个爹学做生意也是好的。 不对,林三柱摇头,应该是他这个爹跟着儿子学做生意才是,因为就凭自家狗子的聪明脑袋瓜,哪里还用他来教啊。 想到昨日儿子新给出的主意,林三柱就忍不住有些自豪。 他的狗子实在聪慧,同样的一件事,看在他这个爹眼里是无奈,可自家狗子呢,却立马就想出一个极佳的好法子出来。 原来,今日吃过早饭,父子俩就去了一趟街上。 因着放榜要在十日之后,加上这次一同参加府试的几人都觉得中榜的希望不大,是以大家准备休整一日后就回横溪镇。 所以父子二人,准备趁着这休整的这一日,想到绣坊问一问绣线和绣布的价格,若府城这边比县里卖得便宜,那么林三柱就想买一些回去,毕竟能省些银钱,绣品的本钱就会跟着下来,这样自家就能多挣些银子了。 到了绣坊后,林三柱就去掌柜那边询问起绣线和绣布的卖价来,林远秋并没跟着,而是在绣坊里逛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几架木柜台上,放着扇套、笔袋,还有钱袋来着,这些绣品上都绣着字,很显然就是从自家学去的做法。 而在这些绣品的边上,则放着好几叠布书套,端看样式,和他家先前做出来的几乎一模一样,除了绣着的兰花大小有些许改变,其他像花瓣花叶的配色,以及上头绣着的四书五经的书名,观那字样,也是蚕头雁尾的隶书来着,只一眼,林远秋便知道,正是自己先前写的字样。 由此可见,他家的书套绣品,不论从样式,还是在字体绣样上,都被人学了个彻底。 没办法,像这种不是高精密的大众化产品,不说在没有专利的古代,就是现代,人家想要照着学,自家也肯定防不胜防。 如今能做的,怕只有推陈出新了。 正这样想着,就有几名书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然后直头直脑的去了摆着书套的柜台那边,接着几人很快挑选起合自己心意的书套来。 可见是买惯了的。 见他们似乎要大买的样子,店伙计忙让客人稍等,而后快步从隔间抱了一叠绣着春兰的书套出来。 得,这春兰的花样也正是自己画的那款,只不过人家把上头的花穗绣得更长了一些。 林远秋心下好笑,这还真是照样全搬啊。 许是店伙计步子迈得太快的缘故,最上面的一只书套随着他的摆动,很快掉落到了地上。 而书套落下的位置,正好在林远秋的脚边,林远秋蹲下身子,准备帮忙捡起。 可等他看到书套是以整个打开的样子摊在地上后,脑袋里突然想起了前世自己的那几本带着纽扣的相册来。 相册的外头套着皮套,而皮套上有纽扣锁着,这样就算不小心把相册掉到了地上,里面的照片也不会散落开来。 所以,林远秋觉得,自家大可以也在书套上钉一副盘扣上去,这样有盘扣系着,就不用担心书册落到地上时,会啪叽一下摔成“狗啃泥”的样子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点子极佳,所以等林三柱背着装满绣线和绣布的大包裹过来时,就瞧到自家狗子快步走了过来,然后拉着他的手就往门外而去。 “咋啦,是不是想去茅房了?” 想到早饭吃的米粥,林三柱理所当然的以为儿子一定是尿急了。 林远秋摇头,一双明亮的眸子里满是兴奋,“爹,儿子想到改进书套的好法子了!” “啥好法子?” 一听这话,林三柱立刻收住了脚步,准备好好听上一听。 可看到街面上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后,忙开口说道,“走,咱们回客栈再说,可别被旁人听了去。” 林远秋也觉得应该谨慎一些,于是,父子俩很快回了客栈,等进了房间后,林三柱还特地把门给关上了。 林远秋把给书套钉上盘扣的做法说给了他爹听,接着又举例了这样做的多种好处,只把林三柱听得拍手叫绝。 随后林三柱就想到了刚刚自己在绣坊看到的成品盘扣来,这东西若是自己做的话,肯定会费上不少时候,所以自己不如去绣坊问问,要是价格合适的话,就买了做好的,直接钉到书套上就成。 想到这里,林三柱自是心情飞扬,不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嘛,所以一定是他这个当爹的脑袋瓜好使,才能生了如此聪明的儿子出来。 接着林三柱飞快从行李中拿了一块包袱布出来,然后朝自家儿子笑道,“狗子,你在房里待着,爹爹现在就去绣坊问问盘扣的价格,若是不贵的话,就买一些回来。” 说罢,没等林远秋反应过来,林三柱便风风火火的出了房间。 林远秋:“……” 若在现代,他爹一定是个跑业务的好手。 …… 第二日,等回横溪镇的三辆马车过来时,候在客栈门口的众人忙回大堂提行李,准备上车回家。 看到比赴考时低落了不少情绪的几个学生,周秀才心中叹气,唉,看来,这次的府试,他们子青馆又无一人考中了。 想到这里,周秀才忍不住看向自己最赋予厚望的林远秋,结果看到对方正抢过他爹手里提着的考篮,看样子是想帮着分担来着。 倒是个懂事的孩子。 周秀才甚是欣慰,心想着没考中府试怕啥,横竖才九岁的年纪,再多学上几年也无妨。 没看他家侄孙拿着他爹给买的二郎神泥人,正笑得欢吗。 周秀才心道,等回去后,自己得好好跟大哥说一说,哪有念书的娃儿还玩泥人的道理,侄儿这样宠孩子可不行。 好不容易学着林三柱,准备当一个慈父的周兴,并不知道,等再过上两日,就要挨他爹的骂了。 因着备考府试,已有两个月没给学生放过旬假了,周秀才说了补休的事,两个月正好是十天的旬假。 是以,等马车到了子青馆门口时,先是那些没在私塾住宿的学生,下了马车后,就直接和家人回家了。 而像林远秋和周子旭他们,则先去宿舍收拾了要带回家的行李,然后再回去。 其实对林远秋来说,书本笔墨已在背着的书箱里,是以他并没有可收拾的东西,之所以回宿舍一趟,只是想把放在抽屉里的宣纸和颜料带回家。 毕竟有十天的旬假可休,自己正好可以趁着这些时日,多画几幅画出来。 拿着这么多的行李,林三柱便没跟着进去,等林远秋出来后,父子俩就去了车行,大包小包的,再加上又是考篮和书箱,所以林三柱直接雇了回村的马车,这样更为顺当。 到底是能跑的马车,原本牛车要走上一个多时辰的路,而马车跑了半个多时辰就到了。 东屋里,老林头和吴氏正拿着一张纸在识字,上头的几个字还是大孙子写给他们的,只是这会儿两人意见有些不统一。 老林头看了看,觉得自己肯定没认错,这两个字绝对念“馒头”来着。 吴氏翻了个白眼,“这明明就是包子好不好。” 老夫妻俩正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想把大孙子喊过来当评判的时候,结果就听院墙外有“嗒嗒嗒”的马蹄声传来。 哎呦,这是她的三儿子回来了吧。 这下吴氏也懒得再管那两个字到底是念“馒头”还是“包子”了,三两下挪下炕后,就趿拉着步鞋,然后疾步往外走去。 家里其他人也听到了院外头的动静,都纷纷从屋里走了出来。 再看高翠的肚子,已微微有些隆起了,而林远枫,则跟在媳妇的后头,完全一副准备随时扶上媳妇一把的模样。 看到儿子和孙子回来,老林头心里是有些失落的,因为在出发府城前,老三就跟他说过,若是这次考中的希望大,那他就等府试放了榜再回来。 可现下,唉,看来是自己太过心急了。 不说别的,就拿大哥家的三个孙子来说吧,连考了两次县试,却都没考中,可见试举有多难了。 所以自己还是多以平常心,看待小孙子考试的事吧。 还有大孙女的亲事可不能再拖了,老林头准备到了晚上睡觉时,就和吴氏说说此事。 …… 第二日一早,吃了早饭后,林远秋就跟三哥四哥去了新买的山上,两个多月没回家,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种下的柿子树了。 上山时,三人手上各自拿了一把竹耙子,这是准备把晒干的野草搂到一起的,然后拿藤蔓把它们绑着拿回家,干草易燃,做饭时用来引火正正好。 前两日,林大柱和林二柱,就把山上这些长得老高的芒草都割了,想着开垦几块地出来,好种上毛豆和玉米棒子。 等成熟之后留下一些自家吃,其余全拿到镇上去卖,这样家里就能又多了进项。 自打把柿子树种下,林大柱和林二柱是越发觉得这块山买的划算了。这不,割了野草就能开出好几块种农作物的地来,这可是实实在在属于他们家的地呢。 因着铺开的面积有些大,是以林远秋跟两个堂哥分开了位置,这样可以速度快一些。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61节 林远秋拿着竹扒子,把地上的干芒草一耙一耙归拢到了一起,等堆得差不多后,就拿过藤蔓,而后蹲下身子,就准备把干草绑成草捆子。 结果听到林远柏那边传来激动的大叫声,“是山鸡!是山鸡!快快快,咱们快把它抓住!” 接着林远秋便看到,三哥和四哥飞快往草丛追了过去,而他俩手里的竹耙子,正一下下朝前头的草丛打去,那熟络的动作,让林远秋不禁想起他奶举着扫把“虎虎生威”的样子。 正当林远秋觉得就凭这种操作,怎么可能抓得到山鸡时,就见林远柏毫不犹豫把手里的竹耙子甩了出去,随后就听林远槐的惊喜声,“抓到了抓到了,四弟,你可真厉害啊!” 不多会儿,就见林远柏满脸是笑的从耙子下,把被拍的晕头转向的山鸡拎了出来,“你们快瞧,这山鸡好肥,今晚咱们可有鸡肉吃了。” 看到林远柏脸上超得意的表情,林远秋心想,若是有尾巴的话,这会儿肯定翘得老高了。 如今的吴氏,可不再是一块猪肉都恨不得吃上十天半个月的出手了。 这不,看到孙子捉了肥肥的山鸡回来,吴氏二话没说,立马收拾收拾就放到锅里炖上了。 等吃晚饭时,除了各桌端上一大碗鲜香味美的鸡肉外,吴氏还特地给大孙媳留了一小碗鸡汤,这鸡汤最补,给双身子的人吃最合适不过。 …… 接下来的几日,林远秋都会去山上帮着做些活计,特别在下过几天雨后,山上就长了好些菇子出来,此时提着篮子上山,不用花上多久,就能把篮子装得满满的。 至于采下来的山菇,吴氏全都晒干收了起来,并没有拿到镇上去卖的打算。 如今家里可有不少要走人情的地方,这些菇子还是留着送人好了。 每天吃过晚饭回到房里时,就到了林远秋画画的时间,自己一个人一间房,只要把房门一关,就没人知道他在屋里做什么。 有了颜料,这次林远秋特地画了一套春夏秋冬的山水图,只见春意盎然、蝉不知雪、秋阳杲杲,以及白雪皑皑,把四幅图并排放在一起时,简直悦目极了。 开好了地,接下来当然就是点豆子、种玉米了。 这日,家里男人全都到了山上,准备趁着小满到来之前,把新开垦的地都给种上。 站在山上往下望,整个小高山村都在视眼里,所以这会儿,停下来正准备歇上一歇的众人,清楚的看到村口处有两匹马驶了进来,再瞧马上的人儿,好像是穿着皂服的衙役,且看两人,在进入到村子之后,就大着嗓门开始叫嚷着什么。 老林头的眼皮跳了跳,是左眼来着。 他转身朝身边的大儿子问道,“老大,他们在喊啥?” 林大柱摇头,离得太远,没听清楚。 而此刻的林远秋,心怦怦怦的跳的厉害,他是知道自己府试考得如何的,除了不能确定那首“天香云外飘”的诗赋审题是否正确外,其他像帖经,墨义,还有杂文和策论,林远秋自觉答得都还可以的。 所以,这两个衙役过来,总不会是给自己送喜报来的吧? 跑马的动静可不小,很多村人都从屋里走了出来一探究竟。 林族长也一样,想着今年他们小高山村又不用出徭役,所以今日衙役过来不知是为何事。 没等他想明白,就听为首的衙役高声喊唱道,“恭喜林远秋林老爷喜中府试第二名!恭喜林远秋林老爷喜中府试第二名……” 啥啥啥? 啥叫恭喜林远秋林老爷喜中府试第二名啊? 衙役这话实在喊得突然,村名们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等看着马匹“嗒嗒嗒”的往村西头而去后,众人才回过了神。 老天!这林远秋不就是老林头的小孙子嘛,哎呦,这小子可真厉害啊,居然考中了第二名! 一旁的秦氏笑得合不拢嘴,“叫谁小子呢,往后咱们可得叫童生老爷才对!” 林族长激动的点头,“对对对,咱们林氏可是出了一名童生了!” …… 第60章 得中 林族长的话刚说完,就见几位族叔颤悠悠的被家中小辈扶着过来了。 这可是族中的大喜事一件,此时心情激动的他们,哪里还能在家里待得住。 族老们之所以会这么兴奋也是有原因的,在他们看来,一个才九岁的童生可不寻常,反正他们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了,还从未听说过有九岁就考中童生的娃儿。 远的不说,就是当年的林有志,考上童生的那会儿,都已是成亲之后的事了。 而最最让人稀罕的,还是大贵小孙子逢考必中的这点,这不,拢共才参加了两回考试,结果两次都中了榜。 且这次的成绩居然还是第二名来着,老天,这可是府试啊,听说一同参试的学子就有一千多呢,一千多人中的第二名,想想都不可思议。 除去这些,族老们心里还想到的就是,才九岁的娃儿,就有如今的出息,那将来考上举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再往大了去想,就是考中进士当上官老爷了,族老们心想,要是真有这么一日,那么他们林氏可就真真正正的光宗耀祖了。 族老们是越想越兴奋,满是褶子的脸,全都笑成了花。 心道,这娃儿也不知是咋长的,咋就这么聪慧呢。 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可族老们却不这样认为。 那林三柱打小就是个吊儿郎当的,被他娘举着大扫把满村子的追,是常有的事。 可以说,三柱这人,除了脑袋瓜子比旁人活络一些,其他的,还真没看出有过人的地方。 族老们心想,这应该就是实打实的歹竹出好笋了吧。 村民们快步往村西头走去,像这种衙差送喜报上门的事可不常见,他们当然要跟着过去热闹热闹了。 再说,这也是他们整个小高山村的大喜事呢。 …… 而这边山上,在看到衙差骑着马往村西头过来后,林远秋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再看那两个衙差,一身崭新的红色马甲,这不正是上门报喜的穿扮吗。 所以,林远秋可以肯定,这两人一定是给他送喜报来的。 想到这里,林远秋心中的喜悦涌起,转头朝着正目不转睛盯着山下瞧的老林头说道,“爷爷,这两个衙差八成是给孙儿送府试喜报来的。” “啥!你说啥?” 一听到喜报两个字,老林头原本蹲着的身子,立马“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嗓门也是难得的洪亮,“狗子,你是说你考上童生啦!” 林远秋点头,正想说应该就是来着,这时山下又传来了衙差的高声喊唱,“恭贺林远秋林老爷喜中府试第二名!” “恭贺林远秋林老爷喜中府试第二名!” “恭贺林远秋林老爷喜中府试第二名!” 衙差一连喊唱了三声,这可是送喜报的规矩。 因离的近了,是以老林头和林三柱,还有林大柱他们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林三柱一蹦三尺高,“爹!我的狗子考中童生啦!哈哈哈哈哈!我的狗子考中童生啦!” 老林头嘴角抖动,一时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的嗯嗯嗯的点着头。 再看林大柱他们,也都是喜上眉梢,没想到远秋竟然考上了童生,还是第二名的好成绩,这这这实在太好了。 几人正想上前好好夸赞一番,结果就看到三弟一把抱起儿子,转身就往山下跑去。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对啊,衙差上门报喜,他们不是该马上回家去接喜报吗。 于是,老林头没再停留,也快步往山下走去,林大柱和林二柱则紧随其后,接着再是林远枫林远松,还有林远槐和林远柏两人。 而此时的林远秋,紧抱着林三柱的脖子不敢松手,他爹简直太猛了,这可是弯曲的山路呢,居然就这样直接用跑的下山,若不小心被石头绊了脚,那么他们父子俩可就直接滚着下山了。 要是林三柱知道自家儿子心里的担忧,肯定会说上一句,“狗子你就放心吧,你爹的跑步本事可是打小就练出来的。” 小时候他娘拿着扫把追着他满村子跑的样子,林三柱还记忆犹新呢。 …… 领头报喜的衙差正是先前送过县试喜报的那位,是以,把马缰绑到不远处的树上后,就熟门熟路的去敲林家大门。 跑来开门的正是吴氏婆媳四人。 方才妯娌三人在堂屋做绣活时,就听到了院外头的马蹄声和喊唱声,隐约还听到了林远秋的名字。 如今正是府试放榜的非常时期,虽觉得中榜的可能性不大,可大家还是有个盼头在心里的。 特别是周氏,这几日她都在心急着大闺女的亲事呢。 原先是准备等着小侄子考中府试后,再开始说亲的,可前几日婆婆让她可以给春梅张罗起来了,一听这话,周氏便知小侄儿通过府试的希望应该不大了,心里说不失落那肯定是假的,可周氏也知道,考试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自己可不能太想当然了。好在春梅还得再过几个月才十六岁呢,自己抓紧一些,肯定耽搁不了闺女的亲事。 只是虽心里想着要抓紧一些,可不知为何,周氏还是准备再等一等,总要等到府试放了榜吧,反正都已等了大半年,也不相差这最后的几日,万一有喜报送来呢。 就这样,周氏每天都磕着手指,数着放榜的日子,直到昨日还没见有送喜报的衙差过来后,才觉得是自己太贪心了。 可关乎女儿的终身大事,当娘的哪有轻易放弃的道理,这不,这会儿的马蹄声,又让周氏重拾起了希望。 所以她是第一个起身往外冲的,接着是冯氏和刘氏,最后是同样听到了动静的吴氏。 婆媳四人很快把院门打了开来,见门口是两个穿着红马甲的衙差,吴氏眼尖,很快就认出其中一位衙差正是先前送县试喜报的那个,再看对方手里正拿着一卷红纸。 已接过一回喜报的婆媳四人,对这样的阵仗自然是熟悉的,所以这不是送喜报还会是啥。 果然,就见那衙差双手抱拳,高声道,“恭贺林远秋林老爷喜中府试第二名!” 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婆媳四人一时乐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好在这会儿族长和族老们都过来了,大家把衙差请到了屋里,妯娌三人忙张罗泡茶。 知道林大贵带着儿孙在山上做活后,林族长忙又遣人快去山上一趟。 是以,等父子俩下了山,就看到几个族里的小伙子往这边跑来。 看到林三柱正把儿子抱在怀里,且还大喘着粗气,几个小伙子都有些愣怔,难道是小孩子在山上玩得太皮,不小心伤到了脚? 几人脸上的担心太过明显,这让林三柱立马反应了过来,忙把怀里的林远秋放到地上。 林三柱想的是,儿子如今可是童生了,若让衙差们看到童生老爷还让爹抱着,到时怕要招来笑话。 再看自家儿子的发髻已抖得差不多快散开了,林三柱忙帮着整理了起来,先解开发带,然后手当梳子,很快就梳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出来。 这下儿子又是清爽白净的小书生一个了,林三柱不免有些自豪,嗯,这孩子随爹。 不多会儿,老林头他们也都下山来了,于是一行人没再耽搁,快步往家里走去。 等到了快到家门口时,就看到自家院外已聚满了人。 看到老林头他们回来后,村民们都纷纷上前道喜。 见童生老爷回来了,两位衙差也没耽搁,直接把喜报送到了林远秋手上,接着拱手作揖,道,“恭贺林老爷喜中府试第二名!”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62节 林远秋伸手接过,而后笑着跟两位衙差道谢。 这不疾不徐的做派,让两位衙差把来时的想法全都推倒了重起。 原本以为才九岁的娃儿,在得知自己中了榜,而且还是第二名的好成绩后,肯定孩子气的欢喜的不行。 哪像现在,不但举止有度,且还给人一种儒雅稳重之感。 对,就是儒雅稳重,两位衙差心想,这大概就是人家才九岁的年纪,就能当上童生老爷的原因吧。 大老远的给自家送喜报过来,答谢的喜钱自然是不能少的。 吴氏快步去了屋里,不多会儿便拿了两个大红封出来。 摸着有些沉手的分量,两位衙差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些。 等骑马出了村,两人忙掏出各自的红包查看,在看到里头居然有两吊钱后,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这童生老爷家可真大气啊,今日这趟差事,他俩算是赚到了。 …… 老林头留了林族长和几位族老在家吃饭,林远秋去族学把王夫子和王师母也请了过来。 在林远秋看来,学生的好成绩自然离不开老师的教导,所以尊师是应该的,可惜周夫子在镇上,不然也该请他到家里来坐一坐才是。 周氏妯娌三人开始在灶房里忙碌了起来。 至于中午的菜,自然是不用愁的,吴氏让林大柱和林二柱去后院捉了两只鸡杀了,准备一只红烧,一只加干菇炖了。 家里有现成的猪肉,吴氏让大儿媳尽量炖得烂一些,不然怕几个族老咬不动。而鱼缸里还有好几条鱼养着,到时可以做豆腐炖鱼,最后再蒸上两碗鸡羹,就是一顿丰盛的席面了。 老林头只觉得从来没有比今天更风光的日子,高兴之余,忍不住多喝了半碗米酒,结果就喝醉了。 若换做平时,吴氏准得好好嫌弃上一番,可今日,吴氏觉得,这样才算正常。 …… 第61章 上门说亲 等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睡了一觉的老林头才醒了酒。 想到今日的大喜事,老林头总觉得有许多话要和家里人说一说,可他这会儿脑袋瓜还有些迷糊,一时竟想不起来要说些啥。 而吴氏,则又提起了不能再喊远秋小名的事,“往后可都不许再狗子狗子的叫了,没听那两个衙差都一口一个童生老爷的喊着吗,若是让他们知晓童生老爷还有个叫狗子的小名,到时咱家狗子不就成了狗子老爷了。” 说罢,吴氏还特地朝小儿子瞪上一眼,眼里的威胁意思明显,家里就属老三改不过嘴来,若下次再被她听到,肯定得好好收拾一顿。 狗子老爷? 听到这新奇的叫法,林远秋差点被嘴里的米饭呛到,“奶,您放心吧,没人会这样喊的。” 真要有人这么喊,也肯定不会直接当着他的面,既然听不到,管他们怎么喊呢。 说实话,对于狗子这个称呼,林远秋还真没先前那么在意了。 刚穿过来那会儿之所以会这么排斥,实在是因为这种叫法太过突然,一时还不适应的缘故。 可如今,听的多了,渐渐也就顺耳了。 有时候,林远秋还会在心里做比较,总觉得自己的狗子小名,比起村里那些叫狗蛋、狗屎,还有狗剩的,可要好听多了。 更何况,在外头时,他爹从来都能把“远秋”和“狗子”分场合的运用自如。比如当着外人的面,绝对都喊他远秋来着,也只在没有旁人在场时,才会叫自己狗子的小名。 还有,每回听他爹喊狗子时,林远秋总能感觉到有浓浓的舐犊之情在里头。 让人觉得这就是流淌在血液里的爱和温暖,忍不住想与之亲近。 也越来越让林远秋认为,自己就是林三柱的儿子,从身到心,没有一丁点违和感。 林远秋经常会想,自己和林三柱在上上辈子,或许就是一对亲父子也不一定。 对于老娘的话,林三柱虽嘴上应着,可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都说小娃儿取个贱名好养活,他家狗子还小呢,自己还得踏踏实实叫上几年才放心,等狗子长大了,到时他再改口也不迟。 此时的林三柱并不知道,在父母的眼里,子女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是以,多年以后,哪怕林远秋已到了当祖父的年纪,可林三柱这个当爹的,依旧没有改口,仍喊着儿子的狗子小名。 …… 许是心里实在高兴的缘故,吃过晚饭回到房间后,林远秋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四年的辛苦读书,如今终于有了回报,怎能不让人激动。 林远秋拿出喜报,又仔细看了起来。 这是一张相当于十六开大小的红纸,在纸张靠左的位置,写着“喜报”两个字,接着是喜报的内容,最前头是印着的官印,然后写着:贵府老爷林远秋得中癸卯科江州府试第二名。 说实话,对于第二名的成绩,林远秋还是有些意外的。虽这次的杂文和策论他都顺利完成了,也自我感觉良好,可林远秋知道,要想拿到第二的名次还是有难度的。 不过,想到那日大家讨论府试中的诗赋考题时,大半数人对“天香”的牡丹花定义,林远秋觉得,自己的排名之所以会这么靠前,大概率就是因为这首诗赋的原因了。 …… 既然不想睡觉,不如就找点事做吧。 于是林远秋从抽屉里拿出颜料,又开始作起了画来。前几日画的是春夏秋冬的四屏图,这次林远秋准备再画一套梅兰竹菊的花中四君子。 像这样的画,在前世时,林远秋可是画惯了的。是以,不出一个时辰,就把四幅画都画好了。 在每幅画上都提了应景的诗句后,林远秋就想起了一件事来。那就是改天等自己有空了,一定得让人帮着刻两枚印章,一枚闲章,一枚名章,这样盖在画作上时,可以多些雅趣。特别是自己常画的水墨山水,没有五彩缤纷的色彩,若摁上粘了红印泥的章印后,绝对有点睛之效。 而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画作上有了自己的名印,就可以防止旁人的伪造和冒充。 鉴于目前画作的收入情况,林远秋可以肯定,自己暂时是不会放弃卖画这条挣钱路子的。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得提前有个防范意识才行,别到时赝品假冒品一大堆,害得自己的画作也没人敢买,岂不见鬼。 这可不是林远秋过分自信,实在是大写意的山水画法比较有新意,旁人会照着学绝对是有可能的。 到底是五月的暖和天气,不多会儿,几幅画就干透了。林远秋把它们对折,然后卷好放到了书箱里。 再有一日,十天的旬假就结束了,等回到私塾,林远秋准备抽空把这几幅画卖了。如今除了用心念书,最让他上心的,恐怕就是挣银钱这件事了。 …… 村东头的林金财家,此刻能睡得着觉的人基本没有。这不,林全河和林全江两兄弟的房里都还亮着灯呢。 金氏这边也一样。因着翻来覆去实在难受,金氏干脆坐起身,而后推开窗户,准备好好透一透气。 可等她看到左右厢房的油灯还都亮着时,差点直接从炕上跳起来。 本就气不顺的金氏,当下伸长脖子朝院子里大声骂道,“咱家的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是不是,这灯油不用银子买的是吧,也不看看现下啥时辰了,居然还点着灯,若是实在睡不着,都下地拔草去!” “去”字还未落音,就见两边厢房的窗户全都黑了下来,可见里头的人,吹灯的速度有多快了。 金氏还没骂够呢,似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又破口骂道,“人家点灯还能做绣活挣银子贴补家里,你俩会些啥,怕只有张嘴吃饭的本事了!” 屋里的张氏和许氏,气得直咬牙,婆婆这是骂自己不如二房的周氏她们吧。 见金氏还喋喋不休,一旁的林金财气的一拍土炕,“大半夜鬼叫个啥,你以为隔壁邻居听着很好听是不是?” 死老太婆,也不怕旁人笑话,本来今日自家没去二弟那儿道贺,就让村里人有说头了。若这会儿要是再吵吵嚷嚷的,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二弟家发达了,他们做哥嫂的心气不顺吗。 唉,林金财叹气,怎么他家孙子觉得很难的考试,二弟家的小孙子一考就考中了呢? 真是想不通啊。 …… 第二日一早,老林头依旧领着儿子孙子上山干活去了。 时节不等人,若是错过了时候,怕就要少了收成。 昨天因为太过高兴,下山时把锄头啥的都忘在了山上,这会儿空着手上山,倒是省力了许多。 林远秋也跟着一起,自己难得在家,自然要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了。 老林头往前走上几步,而后又忍不住回头朝小孙子看看,他是真没想到,才短短的四年时间,小孙子就给家里考了一个童生出来。 可真是个好孩子啊。 昨日族爷和族叔都说,远秋之所以能考上童生,肯定是因为林氏祖宗保佑的缘故。 这话老林头是不认同的。 这几年他家小孙子念书有多用功多辛苦,他这个当爷的可全都看在眼里呢。 记得远秋刚念书的那会儿,一个才五岁的娃,那么冷的下雪天,每天都早早起床,从未落下一次课。 还有那双长满冻疮的手,不正是因为大冬天的,一次又一次的握笔写字而造成的吗。 老林头觉得,若自家小孙子不用心念书,地下的祖宗就算再想保佑也保佑不了啊。 所以远秋能考上童生,全是因为他自己刻苦念书的缘故。 …… 男人们上山干活,家里的女人也没歇着。这不,等吃过早饭后,大家又开始忙碌起手上的绣活来。 冯氏和高翠负责书套上的绣花,刘氏和春梅两个绣书名,至于周氏和春秀,两人则把买来的盘扣钉到一只只书套上。 春燕和春草也在边上帮忙。如今七岁的她们,已经能做不少的活了,姐妹俩把一支支绣线小心解开,然后一圈圈绕在线板上。 这样,冯氏她们做起绣活时,就要轻省了不少。 吴氏抖开包袱布,把做好的书套全都包了起来。 这种新样式的书套,家里的打算还跟先前一样,那就是等做够了一定的量后,再送到书肆里去,这样就能一次性多挣些银子了。 吴氏正准备把包好的书套拿到房里去,就听到院门处有敲门的声音传来。 吴氏起身去开门,想着应该是邻居过来串门吧。可等她打开门一看,竟是一名自己不认识的妇人。 没等吴氏开口询问,来人就满脸是笑的介绍起了自己来,说她姓李,是新阳村的媒婆,今日特地过来,是有桩好姻缘要说与你家大孙女呢。 好姻缘? 吴氏一头雾水,大孙女的亲事,自家正准备开始张罗呢,怎么这么快就有媒婆找上门来了? 此时的吴氏肯定不会想到,今日的李媒婆只是个开始。 因为接下来的几日,家里又陆陆续续来了好些个给春梅说亲的,除了族里的妇人,还有本村的妇人,而说亲的对象,不是娘家外甥就是娘家侄子,这让吴氏和周氏一时晕头转向了起来。 而这些事,林远秋自然是不知道的。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63节 因为第二日一早,他又坐上了去镇上的牛车,旬假结束,自己又该去私塾好好念书了。 …… 第62章 律法书 林远秋也是到了私塾后才得知,这次整个横溪镇考中府试的学子,除了他,剩下的就只有隔壁长亭书院的一名学生了。 而林远秋这个府试第二名的成绩,以及才九岁的年纪,一时让他在横溪镇的众学生中出了名。 同时也多了好些想与林远秋结识的学子。 这两天,门房这边时常会有学子送了帖子过来,想请林远秋旬假时小聚诗会,好与大家畅谈学识一番。 林远秋自然没有把精力花在这些交际上的打算。 在林远秋看来,那诗会啥的,除了浪费时间,别的用处还真一点都没有。且一帮人凑在一起,若相处不好,说不定还会生出矛盾来。 这可不是林远秋瞎说的,自从来镇上念书后,关于诗会的话题他可听过不少。大多都是无关风雅的七零八碎,就连勾栏瓦舍也常牵涉在其中,所以真不知这样的诗会有何意义。 有时林远秋会想,读书人的首要不正是好好念书吗。何况一个个又不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真才子。这些人不说秀才功名了,好多连个童生都不是呢,还这个诗会那个诗会的,这不是主次不分,吃饱了撑得慌吗。 所以,这样的聚会,林远秋是绝对不会参加的。 至于多结交朋友,那就更没必要了。并不是他自视甚高,都说朋友在精不在多,林远秋觉得,好朋友有上一两个就完全足够了。 这几日,子青馆常有家长领着孩子过来问询,目的自然是想让孩子在这边念学了。 可以说自打府试放榜之后,周秀才这边,就没停歇过家长领着孩子上门求学的事儿。 要说这也正常,谁都想给自家娃儿找个好些的学堂念书。而这个“好”,指的当然是夫子的教书本事了。你看这次府试,子青馆可是考了个九岁的童生出来呢。 有这样的好成绩摆着,想把孩子往周秀才这边送的人家,肯定就多了。 趁着中饭午休的时间,林远秋想去一趟书画铺子,画好的几幅画都还在书箱里放着呢,得把它们换成银子才行。 以为林兄是找对面书肆的高掌柜有事,是以周子旭并没跟着,只说等两人手上的千字文都抄好后,到时再一起过去。 林远秋点头,他的千字文也差六七页呢,待会儿若回来早的话,还可以加紧抄上几页。 如今虽有画作上的收入,可林远秋并没放弃抄书的事,虽比起画画,抄书挣的银钱并不多,可蚊子再小都是肉,何况这还是挣钱练字两不误的益事。 出了三亭门,林远秋先去了趟专门替人刻印章的铺子,把早已写好的两张字样给了掌柜,一张是“桃源山人”的名章字样,一张是“归真”的闲章字样,两张都是隶书字体。 林远秋让掌柜按着自己的字样刻后,又挑选了两方刻章的石头。他没去选田黄或是寿山,而是直接挑了两块最为便宜的青田石,接着付了五十文的定金,等约好了交货的时间后,就出了印章铺子。 其实,若不是要花银子置办刻章印的工具,这两枚印章林远秋绝对会自己刻的。话说像他们作画之人,哪有不会刻章的道理,前世林远秋的几十枚印章,可全都是出自他的手呢。 这会儿正是饭点,是以河溪街来往的行人并不多,这也是林远秋喜欢在这个时候过来的原因。 看到林远秋进来,胡掌柜简直两眼放光,心说,今日总算是把这小娃儿给盼来了。话说他这边可有好几幅画儿等着呢。 见胡掌柜超乎以往的热情,林远秋心里想的则是,看来自己的画很有市场嘛。 哈哈,有市场就好有市场就好,这样自己就能存下很多很多的银子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忍不住有些兴奋,仿佛回到前世创业打拼时的那段激情时光。 “掌柜,这是这次的几幅。”林远秋打开书箱,把里头卷着的几幅画都拿了出来。 既然人已经来了,胡掌柜也就没先前那么着急了。笑着接过画作后,就摊到桌面上打开。 原本以为和前几次一样全都是山水画来着。可等胡掌柜看到底下的那几张梅兰竹菊时,忍不住在心中惊叹,这位“桃源山人”真不愧是画中高手,不但画工了得,而且人物、山水、花鸟都样样精通啊。 这次林远秋一共送来九幅画,其中八幅则为两套。像这种四屏图卖价肯定要高上一些,最后胡掌柜一共给林远秋算了四两银子。 知道林远秋喜欢方便携带的银钱,胡掌柜还特地拿了两张二两面额的银票给他。 林远秋还赶着回私塾呢,所以收好银票后就准备跟掌柜告辞。 胡掌柜忙摆手道,“小友等等,我这儿还有几幅画想让你舅公帮着画呢!” 几幅画?啥画?难道又是定制的单子? 林远秋正想询问,却见胡掌柜已快步跑到隔间去了。 不多会儿,就见他一手提着两个包袱出来了。 胡掌柜一副不容拒绝的架势,很快打开一个包袱道,“这里是颜料和砚台笔墨,那金粟纸待会儿我一起点给你。” 林远秋一听金粟纸,便知要画的又是菩萨画像了。 果然,就听胡掌柜接着说道,“前几日,铺子里又接了四幅菩萨画像的单子。喏,这三个包袱里的,是授儿娘娘的颜料和笔墨,还有这个,就画和先前那张一样的菩萨。” 这副画像就是那日吕员外老娘收到菩萨画像十分满意后,又新定下的,说是准备当作生辰礼送人。 林远秋知道,授儿娘娘就是送子观音,一般家境稍微富裕些的妇人,都喜欢在家里挂上一幅。 听到工钱依旧跟前面一样,全都是五两银子一幅后,林远秋自然毫不犹豫的全都接下了。 五两银子一幅,四幅就是二十两,再加上用剩下的笔墨和颜料都归自己。所以,这样的好活计,只要林远秋不傻,肯定会接啊。 见林远秋点头,胡掌柜心下松了口气。虽知道对方大概率会接了这活,可在没定下前,他还是忐忑的。毕竟这菩萨图,可不是随便谁都能画得这么合人心意的。 林远秋打开书箱,把四个小包袱全都放了进去。好在那会儿买书箱时,自己特地挑了中等大的,不然这会儿肯定装不下这么多东西。 胡掌柜一共数了八张金粟纸出来,算是一幅菩萨图给配了两张纸的份额,若是糟了纸,不够的话,那就得林远秋自己买了。 付了二两银子的押金,两人商量起了交画的时间。林远秋算了算,这些画自己只有等回到家后,一个人时才能画,而离旬假还有六天,加上两天旬假,然后再给自己宽裕上几天,最后林远秋定下了半个月后交货。 胡掌柜一听,忍不住掐住自己的腿肉,好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还以为最起码得等上一个多月的时间呢,没想到只半个月就够了。 等等,自己可别高兴太早了,这娃儿给错了时间也不一定,毕竟画画的可是他的舅公呢。 …… 等林远秋匆匆赶回私塾时,周子旭手上的千字文只剩下最后的两页了。 见林远秋回来,他忙开口催到,“林兄,这会儿离上课还有些时候,你快些抄,这样明日咱俩就又可以去书肆结算银钱了。” 自从上次县试请了醉香楼的饭菜后,周子旭对抄书挣银子的事更加上心了。也是,自己挣来的银钱,花起来才舒心嘛。何况,打从周子旭开始抄书后,家里祖父祖母可是逢人必夸,夸他懂事,夸他是家里的小乖孙。 这让周子旭更加干劲十足了起来。 林远秋看了看这个和自己同岁的好友加同窗,对他这几日似流水线抄书的安排忍不住想笑,这人怕不是忘了,除了抄书他们还有念书的事要做吧? 两人不愧是已相处了近一年的好友,对于林远秋的面部表情,只一眼,周子旭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林兄这是想说自己本末倒置吧? 周子旭有些不服,“不是林兄你说的,说抄书既挣了银钱又便于记背书上头的文章吗?” 说着,似想到了什么,周子旭又接着说道,“林兄,咱们抄了这么久的千字文,应该换换了,我看不如这样,等明日再向高伯拿书抄时,就换成晦涩难懂些的书好了。” 周子旭觉得,千字文,百家姓,还有三字经这些太简单,再接着抄这些,实在太没意思。 “晦涩难懂?” 林远秋一时想不起这样的书有哪些,四书五经除了文章长一些,里头的内容也算不上难以理解之类。 嗯嗯,周子旭点头,“往后咱们就专抄这样的书,等抄的时间久了,再是难懂的书,咱们都能把它给背下来!” 说罢,周子旭还用力一挥手,仿佛阵前宣战的将士。 林远秋:“……” 别说,这还真是个好主意来着。 …… 第二日,还是饭后的午休时间,林远秋和周子旭拿着抄好的千字文去了高掌柜那儿。 看到两人过来,高掌柜自然高兴。 特别是对着林远秋,高掌柜更是满脸是笑。这笑不但是对自己有远见的认可,也是因为自家有这么一门好亲戚而感到自豪。 高掌柜知道,就凭现下亲家小叔这样的念书本事,将来有大出息是一定的。而他侄女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还有他们高家,往后也肯定能跟着沾光不少。 不说远的,就拿隔壁几家书肆的掌柜来说吧,在知道这次府试中榜的九岁小童生就是他的亲家小叔后,再与他说话时,口气都变得热忱了好多。 这世道,求人的时候多,谁都想提早铺好得用的路子。高掌柜能理解几个掌柜的做法,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吗,不然也不会想着把侄女说到人家家里去。 不过,从得知亲家小叔考中童生的那刻,高掌柜就暗暗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了规矩。那就是绝不给亲家招惹是非,还有家中的儿子孙子,高掌柜也都一一告诫过了。 好不容易有了门能让自家抬头挺胸的亲戚,可别给耗败了。 还跟先前一样,抄一本千字文一百文的价格,除去五文钱的装订,高掌柜给两人各拿了九十五文。 九十五个铜板可有一大串了,这样提在手里特别有成就感,周子旭笑眼弯弯,“高伯,有没有晦涩难懂些的书啊,我跟林兄两人都想换书抄了。” 周子旭边说边摇头,一副千字文实在抄腻了的模样。 “是啊,”林远秋也跟着说道,“高伯,除了三百千跟四书五经这些,还有其他的书可抄吗?” 其他的书? 高掌柜一时愣怔,他们书肆除了这些书可抄,别的书也没有啊。而那话本子,自己可不敢让两个娃儿抄,别到时把人给带偏了。 不过东家的书肆可不止横溪镇一家,很快高掌柜就往县城那边想了想,他记得县城书肆好像有可以抄的诗集来着。 不过诗集也算不上晦涩难懂啊。 对了对了!高掌柜一拍脑袋,这边书肆不是还有律法书可抄吗。 这书因着买的人不多,是以书坊并未批量印制过。而朝廷有明文规定,只要是书肆,那么店铺里头就必须配备十册以上的大景律法。 是以每回店里的律法书卖出去之后,书肆都会找人帮着抄写,好把缺了的数量补齐。 如今库房里的律法书虽已够数量,不过想到前年临时去别家书肆买来补上的那回,高掌柜觉得多备上几本也无妨。 只是,那大景律法可是有厚厚的一本呢,这两个娃儿会抄吗? …… 第63章 春梅亲事 让高掌柜没想到的是,听到还有律法书可以抄后,林远秋和周子旭都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下了。 想着两人大概还不知道这书到底有多厚,高掌柜忙让店伙计快去库房捧了两本出来。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64节 结果让高掌柜更加诧异的是,面对着两指多厚的书册,对面的两个小家伙似乎更加兴奋了,义无反顾的点头如捣蒜道,“我们就抄律法书好了。” 于是,高掌柜给两人配了足够的纸张,然后让就他们各自抱着一本厚厚的律法书回去了。 而抱着书册的林远秋和周子旭,此时正心情激动呢。 在林远秋看来,了解一个朝代,除了清楚百姓们的衣食住行和风土人情外,最主要的还得知晓这个朝代的律法。 还有,只有懂得了这个社会的律法,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和家人。 所以林远秋才会毫不犹豫的应下抄律法书的事。反正书肆也不催着要,自己大可以边抄边学,这样等把整本书都抄下来后,总能熟知书中十之七八的内容了。 林远秋还想,若是可以的话,自己干脆多抄上一本,就当家中的藏书了。毕竟,这么厚的律法书,如果买上一本的话可得一两多银子呢。 与林远秋的想了解书中的律例不同,周子旭则是完全被五百文的抄书工钱给吸引住了。 心里想着,抄一本给五百文,那么两本就是一两,四本就是二两银子了。乖乖,这来银钱的速度,可比抄千字文时快多了。 此时心情愉悦的林远秋和周子旭并不知道,接下来的几日,他俩都快被抄书的事给弄傻掉了。 这不,等上完下午的课,林远秋和周子旭很快吃了晚饭。然后就迫不及待的回到了宿舍,磨墨舔笔,开始抄写起律法书来。 《尚书·舜典》中有记载:“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眚灾肆赦,怙终贼刑。” 是以,大景律法的第一页讲的正是“象以典刑”中的诸多条例。 而所谓“象以典刑”,就是让受刑者用着带有某种特别象征的“图象”的衣物或者器具,从而达到惩罚和儆戒其他人的作用。对于书中的这段,夫子在给他们讲策论文时,也时常会说到。所以这会儿,林远秋和周子旭抄起与之相关的条例来,并不怎么费劲。 这也让两人突然有种这么厚厚的律法书,也不过如此的感觉,说好的晦涩难懂呢? 只不过,这种自信没保持多久,等天渐渐黑了下来,两人把油灯点上,然后再开始抄写“流宥五刑”的律条时,再也没了先前的淡定。 那什么三等流刑二千里,三流均居役一年,不加杖。什么二等流刑二千五百里,二流均居役两年,需加杖。又或者罪犯居役一年后,附籍当地,流限为六年,不应流而特流者为三年,期满即可返回原籍等等等等。 看着这些看似差不离,实则大不相同的律条。林远秋和周子旭只觉得两眼发花,有种马上要混成一锅粥的感觉。 于是片刻后,第一个错误出现了,只听周子旭“啊呀”一声,然后心急道,“林兄,我把流三千里错写成两千里了,啊啊啊啊,我这张纸马上就要抄满了啊。” 这下又要重新开始了。 一听这话,林远秋更加仔细了起来,心想着自己可别犯这样的错,不然还得重抄一遍不说,还浪费纸张。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片刻后,林远秋也犯了和周子旭差不多的错误,把需加杖,错写成了不加杖。 林远秋咬牙,默默把那张写错的纸替换了下来。 可等他好不容易找到续上的位置,重新写了一小段时。另一边的周子旭又欲哭无泪了起来,“啊啊啊啊啊,林兄啊,我又抄错了!” 林远秋张嘴,正想说声“没事,大不了重新再抄就是。” 结果发现,自己新抄的那一小段中的“附籍当地”,被自己写成“附地当籍”了。 要知道,这可是律法书,绝不容许有一丁点错误的地方,所以,他的这张,又得重新再抄了。 见一向不容易出错的林兄,此时也跟自己一样,连着写错了两张。 周子旭不知是该觉得好笑,还是该哭,话说这律法书也实在太难抄了吧。 不过没事,越难才越证明他的厉害嘛。 想起祖父祖母夸自己既懂事又能干的话,周子旭又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更加仔细认真了起来。 而林远秋也一样,几乎是一字一句对照着抄写的。 等两人好不容易把这张纸写完,再开始下一张时,结果又不小心出现了错漏的地方。 就这样,抄了错,错了抄。 一直到吹灯睡觉之前,林远秋和周子旭一共错了十六处地方,也浪费了十六张纸。 第二日,吃过中饭,趁着午休时间,两人提笔继续。可抄书状况还是跟昨晚一样,时不时会有错漏,或者有不小心写重复的地方。 周子旭叹气,若一直这样,还真不如依旧抄千字文呢。虽然抄一本才一百文,可不容易出错啊。 还有,这些纸张若是浪费太多的话,到时肯定还得自己掏银钱重新再买。 实在太不划算了。 只是再担心也没用,接下来的两日抄写,出错的地方还是很多。 两人忍不住找起了原因,最后总结出,先前抄千字文之所以会这么顺利,肯定是因为熟记了书中内容的缘故。 这样想着,林远秋和周子旭干脆收起了纸张和毛笔。两人捧起律法书,开始把关于“流宥五刑”的部分,一条条念读了起来。 两人决定,等把这些律条都念熟之后,到时再继续抄写,这样就不会出错了。 …… 很快又到了放旬假的日子。 和周子旭一样,等收拾带回家的东西时,林远秋也把那本律法书一同装进了书箱里。 两天的旬假,若是有空余的时间,正好可以用来背读律法书。 对于来接儿子的事,林三柱自是不会忘记的。这不,等林远秋背着书箱到了私塾门口时,看到他爹已在那儿等着了。 “爹!”林远秋快步朝林三柱跑去,多日不见,等再看到时,自然格外亲切。 “跑这么快做啥,小心别摔着。” 看到儿子后背上的书箱,林三柱忙伸手帮着脱了下来,等提在手上时,才发觉有些沉手。 林三柱纳闷,“这书箱咋好像重了许多呢?” “爹,里头可装着书呢。” 林远秋心说,除了律法书,书箱里还有不少的颜料呢,肯定沉手了。 好在,林三柱从来不会去翻儿子的书箱,不然看到这么多颜料,肯定会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 这几日的周氏都有些亢奋,原因自然是因为大闺女的亲事了。 想到先前自己还一直担心会耽搁了闺女,怕寻不到好人家来着。 可现下,光托了媒人上门说亲的人家就有三户,这还不包括村里人提的那些。 如今林大柱和周氏发愁的是,怎样才能给闺女挑个合心意的夫婿出来。 而老林头和吴氏,事关大孙女一辈子的事,两人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决定。 不过,想到今日远秋就要放旬假回家,老林头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让小孙子帮着拿一拿主意。 …… 第64章 拿主意 父子俩回到家已是酉时,好在初夏时节天黑的晚,这会儿天边还有余晖挂着呢。 看到小孙子回来,已把饭菜做好的吴氏,忙大声喊着林远枫几个,让他们可以摆饭了。 于是刚跨进院门的林远秋,就被几个堂哥端着饭菜齐齐往堂屋送的场景,给惊的差点掉了下巴。 林远秋可以肯定,这样的情形,在旁人家里基本没有看到的可能。 因为在其他人眼里,哪有男人做家务活的道理。 而他们家却不一样,他爷奶从来没有什么男人不能下厨房的歪理和忌讳。 是以,自家里开始做绣活起,家务活向来都是谁有空谁帮着做。用老林头和吴氏的话说,那就是“全家人齐心协力挣银钱,一起把日子过好了才是正经。” 看到五弟回来,林远柏和林远槐当然高兴,两人忙快步走了过来。而林远柏,正想喊上一声狗子弟弟,很快就想起了奶先前说的话,马上改口道,“五弟你回来啦!” 似想到了什么,林远柏忙把手里装馒头的笸箩往林远秋手上一塞,“喏,这个你捧着,灶房里还有你最爱吃的红烧鱼呢,四哥这就给你端去!” 说罢,便飞快往厨房跑去。 片刻后,就见林远柏双手捧着一个大陶碗,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嘿嘿,今日的红烧鱼,咱奶可烧了两条哩!” 林远槐点头,“那水缸里还有两条呢,奶说了,等下回王张村再放水捉鱼时,咱家还去买些来养着。” 两人说话时,那眼里的高兴劲儿,几乎都快溢了出来。 每到这时候,林远秋都会打心里替自己高兴,高兴自己能穿到这样的家庭来。虽日子普通,可长辈慈爱、婆媳和睦、兄友弟恭、妯娌友爱,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气氛是最最弥足珍贵的。 等林三柱把书箱放到儿子的房里后,一家人就吃起了晚饭来。 林远秋看到,大嫂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他算了算时间,应该有六个多月了吧,等再过三个多月,自己可就当上小叔叔了。 也不知小侄儿或小侄女到底长得像谁。看到大嫂恬静的脸,林远秋觉得,若生的是小侄女的话,像大嫂肯定好看。可等他看到大哥眉目清俊的脸后,又觉得长得像大哥肯定也不错。 总之一句话,不管像大哥还是像大嫂,反正都好看。 等吃好了晚饭,林远秋起身正准备回屋,就被老林头给喊住了,“远秋,你等会儿,爷这儿还有话想同你说呢。” 林远秋只以为爷爷是想问自己在私塾里念学的事,便没多想,重新又回到座位上后,就等着问话了。 哪知这一坐就是一刻多钟,等堂屋里只剩下他爹兄弟三个,还有娘和大伯娘二伯娘时,他爷才说起了要问的事来。 林远秋真没想到,爷爷居然和自己说起了大姐的亲事。不不不,他爷的意思是想他帮着给拿个主意。 林远秋愣怔,这选夫婿嫁人的事,他怎么拿得了主意啊。 还有,到底要选怎样的夫婿,不是应该询问大姐的意思,让大姐自己拿主意的吗? 林远秋正想开口这么说,一旁坐着的林三柱不干了,“爹,这嫁人成亲的大事,我家狗子一个小娃儿哪里能知晓啊!” 吴氏一听三儿子张嘴就是狗子狗子的,手里拿着的痒痒挠立马“砰”的一下打了过来。 哎呦,林三柱捂着脑袋龇着牙,他娘下手可真狠啊,虽这样想着,可嘴里却没停下,“爹,这可是春梅的终生大事,哪能问狗子呢,他一个小娃儿能知道啥,爹您还是让大哥大嫂自己拿主意吧。” 林大柱摇头,“三弟,我跟你大嫂不是实在没法子了嘛,想着远秋书念得多,有些见识咱们不一定多过他,就想让他帮着分辨分辨。” 周氏也跟着点头,“对对对,就是让远秋帮着分辨分辨。” 一听这话,林三柱倒是放心了些,只要不是帮着拿主意就成。 不过都说丑话说在前头,想了想,林三柱开口道,“大哥大嫂,咱们今日可说好了啊,是你们自己让我家狗子帮着分辨的,日后若是有啥不顺心的地方,你们可不许怪到我家狗子头上哈。” “对哦,到时可不能怪我家远秋。”冯氏一听相公的话,忙也跟着说道。 林大柱和周氏齐齐摇头,“不怪不怪,三弟三弟妹你们就放心吧。”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65节 不怪就好,林三柱重新回到位置上坐下,不吭声了。 老林头自然知道三儿子的护犊子想法,他没多说,吸了一口旱烟后,便让老伴说起目前过来说亲的几户男方家来。 这头一个就是那日李媒婆上门提的新阳村人家。小伙子今年十七岁,也是个读书的,家里除了寡母,还有两个妹妹。听李媒婆说,先前这家男人是给布庄做账房的,因着去外头结账时,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了下来没了命。那李媒婆说,这家人家境还不错,家里有水田二十亩不说,房子也是前几年新起的。 听到二十亩水田时,林远秋特地朝大伯娘看了看,见她嘴角微微上扬,很显然,大伯娘对这户人家还是挺满意的。 吴氏继续,第二户人家就在隔壁王张村。小伙子今年十八,家中有兄弟四个,他行三,如今跟着他爹做木匠。用媒婆的话说,有这样一门能养家的手艺在,哪怕将来分家单过,好日子也是不愁的。 第三户是镇上的人家,小伙子是家中独子,跟春梅同岁,今年也是十六。因着住房就在西市边上,所以家中有间小杂货铺开着,平时卖些茶碗勺盆,生意倒也不错。 以上三家都是媒婆上门来说的。接着吴氏又把村里人提的几户人家也给说了说,这几家无一例外,全都是种田的。 并且有户人家还住在深山里,听吴氏的意思,对方下山去一趟镇上,光花在路上的时间就得大半日了。 林远秋皱眉,这样的人家肯定是不行的。 还有嫁过去就要帮着下地干活的那几家,林远秋也是不满意的。 大姐在家里都不用下地做活呢,若是嫁人之后又是种田又是上山砍柴的,那还嫁人做啥啊。 虽女孩子嫁人不是奔着享福去的,可总不能明知是累死累活的苦坑,还要往下跳吧。 这若是在现代,男有情女有意的,女孩子心甘情愿跟着吃苦那他也没话说。可在这里,男方是扁是圆都还不知道呢,若就这样奔着去奉献,那就是实实在在的有毛病了。 反正要林远秋来说,村里人给大姐说的这几户人家,他统统都不满意。 何况,不说将来自己会走到哪一步,就是现下自己这个童生的身份,他的大姐为何要找个天天下地劳作的婆家啊。 想到这里,林远秋也不管家里人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了,直接摇头道,“爷,奶,大伯,大伯娘,村里人给大姐说的那几户人家,孙儿觉得都不好,还是直接拒了吧!” 一听这话,周氏仿佛有了主心骨般,连连点头道,“是啊,大伯娘也觉得不好呢。” 她的春梅虽不像大户人家的闺女娇养着,可也是捧在手心里疼着长大的。话说他们当爹娘的,虽没指望女儿有少奶奶的命,可让女儿嫁到这种日日劳作于田间的人家,肯定也是不愿意的。 周氏知道,公婆之所以拖到现在还没开口回绝,还是因为这些说媒的人里头还包括了族婶族佬他们。她知道这几日公公婆婆都在想着婉拒的说辞呢。 而老林头,在听到小孙子直接了当的话后,突然觉得,自己一个年过半百之人,竟然还不如一个九岁的小娃儿来得干脆。真不知道自己思前想后这么多做啥,就像小孙子说的,既然不满意,直接拒了不就行了吗。 想到这里,老林头忍不住笑道,“好好好,明日就让你奶一家家拒了去。” 语气中带着底气,老林头知道,自己的底气就是小孙子给的。 解决了明显不满意的几家,接下来就是媒婆说的那三户人家了。 林远秋想了想,开口道,“爷,奶,大伯,大伯娘,怎么说这也是大姐的亲事,孙儿觉得,咱们也得让大姐自己拿些主意吧。” “让你姐自己拿主意?” 周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哪有姑娘家自己给自己选夫婿的道理。 林远秋点头,“对啊,大伯娘把这几户人家的情况都说与大姐听听,再让大姐自己想想中意哪家,到时再去相看不就行了吗。” 看到大伯娘脸上的愣怔表情,林远秋眼睛睁得溜圆,“大伯娘,你不会从没跟大姐说这些人家的情况吧?” 周氏摇头,“没有。”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她跟春梅说这些做啥。何况,他们当爹娘的肯定不会给闺女往差里挑啊。 林远秋:“……” 古代女孩子真可怜啊啊啊啊啊。 等老林头拍板了小孙子的话,让大儿媳待会儿回去,就与大孙女把这几户人家的情况仔细说一说后,就听屋门口有一声“哎呦”传来。 堂屋众人急忙起身去看,看到林远柏趴在林远槐身上,正抬头朝大家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呢。想来刚刚两人正在偷听,且不小心摔了一跤来着。 吴氏四处找着扫把,准备好好修理这两个皮娃儿一顿。 林远柏和林远槐不是一般的机灵,见状,左右一个骨碌,很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狗撵似的跑到了各自的屋里,接着“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不多会儿,林远秋就听到了林远槐的声音,“哈哈哈……大姐……爷说让你自己挑……” 林远秋心想,这应该就是,当弟弟的上心着姐姐的亲事,偷偷帮着探听吧。 …… 离开堂屋后,林远秋也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里,他还有二十两银子的活没完成呢。 打开书箱,林远秋把其中一个包袱里的颜料和笔墨都拿了出来。等看到里头包着的新砚台后,林远秋忍不住在想,一幅菩萨图配一只新砚台,如今在自己的书箱里就有新砚台四只,加上先前画菩萨像给的那只,一共就有五只了。 所以,自己靠画画挣来的这些砚台,该怎么处理呢?到底是偷偷藏起来好?还是拿去当二手砚台卖了?又或者想个法子让它们合理化,然后给堂哥他们每人发上一只? 另外,往后若是还有这样的菩萨画像订单。那么接下来就肯定会有更多的砚台,到时自己又该怎样处理呢? 唉,这算不算是幸福的烦恼啊。 林远秋摇头,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他还是不要去多想了。 摊开纸,磨好墨,接着林远秋便开始构思起授子娘娘图的布局来。 古人都喜多子多福,林远秋准备多画几个白胖可爱的小童在画上,好显出子孙兴旺、红火繁荣的景象来。 …… 第65章 决定 等林远秋把第一幅“授子娘娘图”画好之后,已差不多快戌时了。 看了看还有墨汁未用完,他干脆拿出一张四尺对开的宣纸,而后对折裁开,接着又画起水墨山水图来。 像这种小尺寸的画作,装裱后挂在书房里也是极雅的。 等画好两幅山水图后,林远秋没再继续,他把几幅画全都摊到炕上晾着,接着打开房门,去屋外清洗起毛笔来。 为了让儿子用水方便,在离林远秋住处不远的围墙边上,林三柱特地按了口大水缸在那里。这样不论洗毛笔还是舀水磨墨,包括现在的清洗色盘,都极为方便。 等把晾干的几幅画全都卷好放到书箱里后,林远秋就宽衣上了床。 其实这个点,在现代也就是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可在这边没有电视,没有娱乐,已经习惯早睡的林远秋,这会儿已有些困了。 气聚丹田,然后对着一米多远的油灯用力一吹,房间很快黑了下来。 每次旬假回家,林远秋都会发现,房间里的油灯都是添满了灯油的。 而在墙角的位置,还有一小罐灯油放着。这应该是担心他灯油不够使,特地给备着的。 这让林远秋想起自己刚穿过来的那会儿,那时各房用灯油都是有定数的,基本就是半个月一勺。是以房里的油灯很难得有点亮的时候,每次天还没黑,他和两个妹妹就得上炕,否则乌漆嘛黑的很容易撞到墙上。 而大人们起夜去茅房,绝对都是摸着黑出去的。 现如今,家里不但给每个房里都配了油灯,他奶也终于不再每天盯着用灯油的事了。 林远秋闭着眼,在脑海里盘点着一件件变化,感叹如今在物资上,比以往好上了太多。 想着想着,睡意渐渐袭来,很快就进入到了梦乡。 …… 等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头已有清脆的鸟鸣声响起。 天已经亮了。 林远秋很快起了床,如今不是适合蹲被窝的冬日,既然已经醒了,就没有再赖床的必要。 何况他准备趁着清晨记忆力最强的时候,继续“围攻”大景律法。 林远秋是知道自己的,论起背书来,周子旭绝对强他太多。若自己不勤快些,恐怕等人家把整本书都抄好了,自己还处在“坑坑洼洼”的阶段,届时可就没处放他这张脸皮了。 于是背上锄头正准备去山上转上一圈的老林头,在路过小孙子的房间时,就听到有读书声传来。 老林头心下感慨,村里人只看见远秋考中童生时的风光,可又有谁知晓,他孙儿念书时的辛劳。 昨晚他跟老伴可是亲眼瞧见,这边快到亥时才吹灯歇下,可这会儿,小孙子又早早起来背书了。 所以那些羡慕他家孙儿的村人也不好好想想,这天上哪会有掉馅饼的好事呢。 等吃过早饭,林远秋就提着装着书的包袱上了山,准备去凉棚那儿背书去。 前些时候,林大柱三兄弟,还有林远枫和林远松,几人用木头和干芒草在山腰上搭了间草棚。 这样若是干活累的时候,就可以到凉棚里歇上一歇。 而周氏妯娌三人,见到新搭成的棚子后,心里立马就有了打算。 她们做绣活的人,最不喜的就是七月、八月这两个最热的月份。可有了这个草棚后,她们就可以把绣活拿到山上去做,届时凉风徐徐,岂不太爽。 吴氏一听,觉得这主意还真不错。想着不如再砌上个灶台,这样家里人在山上做活时,就可以直接在凉棚里做饭烧菜了,如此倒能省下来回跑动的时间。 对于老娘的提议,林大柱和林三柱他们,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 不出两日,兄弟三人就砌了个小灶台出来。 而后再把家中的旧桌子旧凳子搬了一套上去。 这下,原本简简单单的一个草棚子,就多出了用场,不但可以休憩观景,也是个能供家里人临时吃饭的好所在了。 说到观景,等这会儿林远秋站在草棚往下眺望时,正好看到他家三哥和四哥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然后飞快往村道上跑去。 想来是到村里找小伙伴们玩的吧。 林远秋把律法书翻到“鞭作官刑”的那页,而后逐字逐句朗读了起来。 朗读,是林远秋前世读书时养成的习惯。因为比起轻声默背,像这种大声念读的法子,能让人集中注意力,更有利于书中内容的记背。 都说好的方法有事半功倍之效,读书也一样。 等林远秋把“鞭作官刑”的诸多条例都理清楚后,已差不多过去一个半时辰了。 抬头看了看天,快午时了。 林远秋起身,把律法书重新用包袱布包上。看了看这几天被自己翻出来的折痕,林远秋心想,好在高伯给他们的是五成新的样书,不然就自己又是读又是背的使用频率,他还真不好意思把书还回去。 系好包袱,然后伸出胳膊往肩膀上一套,待提上装水的竹筒后,林远秋就快步出了草棚。 费了这么多口水,他的肚子早就饿了。 只是今日的午饭肯定不能准点吃上了。 因为,等林远秋到了家门口时,就看到满头大汗的林远柏和林远槐从村道上跑了过来。 未等林远秋与他们打上招呼,就见两人快步跨进院门,接着飞也似的往爷奶屋里冲。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66节 看这样子,肯定有急事。 林远秋忙跟了上去,然后就听到了林远柏的大嗓音,“爷,奶,那郭振元的娘可凶了,说我们要是再敲她家的门,就拿大木棍打死我和三哥!” 林远槐也跟着大声说道,“对对对,爷,奶,那郭振元的娘亲实在太吓人了,我不要让大姐嫁到他们家去!” 老林头和吴氏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郭振元是谁? 听到动静忙跑过来的周氏,正好听到林远槐说的话,心里纳闷小儿子是打哪儿听来的消息,见公婆一副愣怔的模样,忙开口说道,“爹,娘,郭振元就是李媒婆提的那个读书人啊。” 说着,周氏忙转向自家儿子,着急道,“远槐,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周氏之所以心急,那是因为昨晚她与春梅把三家的情况都说了后,发现闺女属意的正好是郭家。而周氏自己,一直就觉得郭家不错。不但家里有二十多亩水田,还盖了新房,特别是郭家小子还是个读书人来着。 这若是将来能考个秀才出来,那么自家闺女可就有享不完的福了。 还有,前几日她就悄悄去隔壁村打听过了,得到的说法都是这家寡娘勤俭持家,家中子女懂事孝顺。这让周氏顿时放心了许多,心里差不多就定下这家了。 可这会儿却听到郭振元的娘凶悍的话,周氏仿佛被突然浇了冰水,难道自己打听到的有误? 要真是凶悍难处可绝对不行,在周氏看来,女孩子成亲嫁人,虽夫婿的好坏,摆在前位,可婆婆慈和与否也同样重要,不然以后的日子可有的熬呢。 所以自己一定要把这事弄清楚才行。 吴氏也问着和周氏一样的话,“对啊,这些话谁跟你俩说的?” 吴氏想的是,会不会是族里有人嚼了舌根,毕竟早上她去拒了那几门亲事时,几个人的脸上可都不好看呢。 可转念,吴氏又想到,李媒婆给说的是哪户人家,自家可从没对外说,所以村里人肯定不知道才对。 “奶,今日我跟四弟到隔壁新阳村了。” 至于为何会去新阳村,林远槐也不磨叽,很快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明白。 原来这段时日,不止几个大人在关心着春梅的亲事,家中几个小的,对大姐的亲事也都上着心呢。 特别是林远槐,打小他就跟大姐的感情好,是以对大姐的亲事,他自然时刻挂在心上。正因为如此,才有了昨晚他和林远柏躲在堂屋门口偷听的事。 而今日两人为何会突然往新阳村去,当然是因为昨晚五弟带给他们的震撼了。 其实说是震撼,不如说是小孩子不愿被大人小瞧的心思在作怪。 昨晚,看到五弟被爷奶留下商量家里的事,林远槐和林远柏心里是十分羡慕的。 想着爷奶他们为何不让自己也留下来,可等蹲在屋外的林远槐和林远柏,听到五弟侃侃而谈的话语时,两人心里除了震惊,也终于明白爷奶为何要让五弟一起商量家里的事了。 因为五弟说起话来不但有条有理,而且拿起主意来也是干脆利落的。 这要是换作他们俩,肯定是做不到的。 果然就像爷爷说的,读书才能明理,五弟读书厉害,所以才这么聪明的吧。 只是一想到那好玩的蝈蝈,林远槐和林远柏决定还是不去多想念书的事了。 反正他们已经跟着大哥识了不少字了不是吗。 还有,他们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呢,也得为大姐的亲事出把力才行。 只是他俩该做些啥呢? 最后还是林远柏给出了主意,“要不咱俩先替大姐掌掌眼吧,去看看大姐夫长得好不好看。” 刚刚他们也听到了,那第一家说亲的就住在隔壁新阳村呢。新阳村好啊,不但离得近,那个时常跟他们赛蝈蝈的张石头,不就住那个村子里吗。 既然五弟放旬假了,那个郭家哥哥肯定也放假在家,到时他们找张石头打听一下郭家的位置,不就能看到人了嘛。 于是自认为肯定“大功劳”一件的二人,一大早就去了隔壁新阳村,先找到张石头,问了郭振元家的位置,然后直接了当的去敲人家的门了。 只是没等两人开口说出自己是谁,就被来开门的郭振元的老娘大骂了一顿。 李氏心里正为自家儿子旬假又没回家的事心烦呢,见到敲门的是两个陌生的男孩子,只以为小孩子家家来闹着玩的,是以骂起人来是一点都没收着。 林远柏和林远槐被面目凶恶的李氏吓得撒腿就跑,然后就是这会儿的告状了。 可想而知,接下来的林远槐和林远柏,会被他们爹怎样一顿收拾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竟然就直接上人家家里去,要是被别人知道,还以为他们家的女娃子有多恨嫁呢。 林远槐捂着被打疼的屁股没流一滴眼泪,哼,娘们家家才哭哭啼啼的呢。 而林远柏,则捂着屁股的同时还不忘说上一句,“爷,奶,那老虔婆可凶了,大姐千万不能嫁到他们家去!” 啥?老虔婆! 林二柱抡起大巴掌又朝小儿子屁股来了一下,“小小年纪,哪学来这些骂人的话的?” 林远秋并没说话,因为他突然觉得这个“郭振元”的名字,自己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对了对了,在帖子上! 想到这里,林远秋快步往房里跑去,先前那些邀他参加诗会的帖子他都收在书箱里呢。 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那些帖子的用纸了,那是一种天青色的竹丝笺。喜爱画画的人,自然对各种纸都感兴趣,所以林远秋就收着没有扔。 等他把书箱里的几张邀请帖都拿了出来,果然看到每张帖子上都有郭振元的名字。 所以这郭振元就是那些吃了饭没事干,整天想着去勾栏瓦院开诗会的一员了? 且说不定还是其中的“骨干”或者组织者来着,不然怎会张张帖子上都有他的大名呢。 像这样的常宿花丛之人,肯定不能当他的大姐夫,昨日他也忘记问一下姓名,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若是等定下亲事后才发现这个情况,那可就有的烦了。 说来还多亏三哥和四哥今天跑的这一趟呢。 林远柏和林远槐有些委屈,听五弟的意思,他俩可是立功了呢。 还有,五弟你咋不早点想起这件事来啊,呜呜呜,这样他俩肯定就不会挨揍了。 这顿中饭一家人食之无味,而周氏只差哭着往嘴里扒饭了。 等到了吃晚饭时,林远秋听到他爷对他爹说道,“老三,后日你送远秋去镇上时,顺带去一趟亲家大伯那儿,你让他帮咱们打听一下何家的情况。” 何家就是在西市开锅碗瓢盆铺子的那家,看来,家里是准备给大姐相看镇上的这一家了。 按理来说,家里这样的决定也属正常,可这种被动的感觉让林远秋心里实在舒服不起来。 想到恬静温柔时常帮他做衣裳的大姐,林远秋总觉得她值得更好的人家。 当天晚上,林远秋失眠了,在画了一幅又一幅的画后,他推开门走到了屋外。 而后望着满天星辰,想着两个多月后的院试来。 林远秋知道,这次府试自己能得第二名,完全是得益于那首诗赋。 所以,若自己去考这次的院试的话,成功率应该不足三成。 可是怎么办呢,此时的林远秋很想去试一试,不去多想最后的成绩如何,他就是迫切想去试一试。 拿定主意后,第二日早饭时,林远秋对老林头和吴氏说出了自己的决定,“爷,奶,孙儿准备去参加八月份的院试!” …… 第66章 把握 林远秋的话好比一声惊雷,炸得堂屋里的众人一时愣怔。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周氏,她不是个笨人,当然知道小侄儿这会儿要去考院试为得是啥。心里极为感动的她,忍不住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老林头和吴氏眼角有些湿,两人自然也知道小孙子的用意。 夫妻俩十分欣慰,自家的几个孩子都情深意重,知道兄弟姊妹团结互助,都是顶顶好的。 而林三柱和冯氏自是高兴的,儿子能想着替大姐搏一搏,足见是个有情义的。 林三柱忍不住往自己脸上贴金,他的狗子真是哪哪都随他这个爹啊。 同样感动的还有林二柱和刘氏,他俩可也有闺女呢,有这样替姐姐着想的好弟弟在,将来他们春秀的日子肯定不会差的。 吃好了饭,老林头特地叮嘱了家里所有的人,谁都不许对外说远秋要去考院试的事。 虽老林头一直看好自己的小孙子,可单从林有志花了近三十年的时间才考中秀才,就知道这院试有多难了。 是以考院试的事还是不要让村里人知道的好,这样到时哪怕没考中,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么做,并不是怕被村里人笑话,而是现下村里人都在盯着春梅的亲事呢。 特别是族里的几个,听老婆子说,昨日她去婉拒说亲时,那族婶和族老们的脸色可不好看。 若是这个时候被族里人知晓了远秋要去考院试的事,难免会被人说成他家留着孙女,就是准备等孙子考中秀才后,好巴望高枝。 到时若考中还好,要是没考中的话,就凭村里有些人的碎嘴,肯定会当成笑话说。这样对家中几个孙女的声誉可不好。 众人一一点头,他们才不会往外说呢。 回到房里,林远秋很快拿出那个装着律法书的包袱,而后又往山上去了。 做事有始有终是林远秋在前世就养成的习惯,是以在进入备考院试之前,林远秋准备把抄律法书的事先给完成了。 不然有这么件事搁着再去备考复习,肯定没那么纯粹。 而堂屋里,林大柱和周氏已经拿定了主意。那就是眼下媒婆提的几户人家都婉拒了,至于春梅的亲事,就等远秋考了院试之后再说。 虽知道考中秀才的概率不大,可林大柱和周氏没有一点犹豫。既然小侄子准备为了大姐的好日子搏上一搏,他们当爹娘的还有啥话好说。 反正春梅的亲事已延到这个时候了,再等上两个月也不相差什么。 再说,若是没考中,凭小侄子的童生身份,春梅的亲事也肯定不会比现在差。 …… 等林远秋把大景律法上的“扑作教刑”差不多理顺的时候,夕阳已经开始西斜了。 林三柱站在山脚下朝上望,见山路上并没有儿子的身影,想来还在草棚里头看书呢。 林三柱用手做出一个漏斗状,扣在嘴上后,朝山上大声喊道,“狗子,快些回家吃饭了!” 话还未落音,吴氏的大扫把就飞了过来。又狗子狗子的叫,这糟心玩意就是改不了嘴。 吃过了晚饭,林远秋回到房里后,就收拾起明日要带去私塾的换洗衣衫。 这时春梅拿着两双新做的薄袜子过来了,“五弟,这是姐新给你做的,你套上试试看合不合脚,若是太大,大姐再给你改改。” 天渐渐开始热了,袜子穿的薄一些,肯定要舒服许多。 接过袜子,林远秋就坐到凳子上试穿了起来,等套上后一看,大小正合适。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67节 林远秋还试着弯了弯几个脚指头,嗯,不紧不松,穿着挺舒服的。 “谢谢大姐!” 林远秋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家最幸福的娃。 这不,自从去镇上念书后,光新衣裳新裤子家里就给他做了好几身。还有新鞋新袜,也都做了不少。 其实,林远秋知道家里人的意思,这是担心他若穿得不好,会被同窗们看低了去。 林远秋哪里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只是与家里说了好多遍都不管用,最后只能由着大家了。 “谢啥。”春梅笑道:“说来,大姐还要多谢五弟你呢。” 这可是春梅的心里话,在她看来,若没有五弟的念书考功名,她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姑娘,哪有现下好几个媒婆抢着上门说亲的事儿。 更别说这会儿,五弟还准备为了她去考院试。 这让春梅怎能不感激。 想了想,林远秋说道,“大姐,其实这次院试,我的把握并不大。” 林远秋觉得自己有必要提前把话说清楚,别到时期望太高,失望越大。 “没事。”春梅笑容加深,“大姐可不愁嫁呢!” …… 比起县试和府试,院试报名要提早许多。 虽先前并没有参加院试的计划,可对于院试的事,林远秋也是了解过的。按照以往,最多再过十来日,自己就得到府城报名去了。 而在此之前,得先找给自己作保的廪生,还有四名互结的学子。 是以,一回到私塾后,林远秋就和夫子说了要去参加院试的事。 周秀才张了张嘴,老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今天已是六月初三,离院试开考还剩两个多月,时间如此仓促,备考能来得及吗? 其实周秀才想说的是,时间这样仓促,能把院试考好吗? 还有,院试虽跟府试一样,也考杂文和策论,可院试的策论题基本都与朝廷的政令有关。自己这个学生才九岁的年纪,有些政令别说熟知了,怕是听都没听说过吧。 所以,能考得出来吗? 可等看到林远秋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时,周秀才觉得,让孩子提早去感受一下院试的气氛也是有益处的。 …… 第二日,吃过中饭,趁着午休时间,林远秋去了一趟书画铺子。 除了说好的四幅菩萨画像,林远秋还画了几幅小品。 胡掌柜一一查看过后,非常满意的给结算了工钱。 四幅菩萨画像二十两银子,然后是三幅小品山水图,胡掌柜按着每张四百文的铜钱,一共算了一两二钱。 胡掌柜先把二两银子的押金退还给了林远秋,而后又给拿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以及一两多的碎银。 跟胡掌柜告辞后,林远秋去了趟印章铺子,把自己定制的两枚印章取了回来。 有了印章,等下次再作画时,他就可以盖到画上,作点睛和防伪之用了。 等林远秋回到宿舍,就看到周子旭已经开始抄写律法书了。可见经过两日旬假,那律法书上的内容,已被周子旭消化的差不多了。 而他,还有眚灾肆赦和怙终贼刑没弄清楚呢,所以有些人的天赋,自己是羡慕不来的。 …… 六月十二,县衙贴出院试报名的告示,定六月十四到六月十六三天为报名时间。 至于考院试的具体时间,则跟往年一样,在八月十六号这天。 作保的廪生和互结的四位学子,周夫子已经帮忙联系好了。 第二日一早,林远秋跟林三柱就坐上了去府城的马车。 …… 第67章 院试 都说古代人科举不易,林远秋觉得,最不易的地方大概就在这频繁的路上奔波吧。 就比如先前的县试和府试,还有这次的院试,在开考之前,都得提前去衙门报名。这样一去一回就得两趟,接着又是赴试,来回又是两趟。 要知道,古代社会可不比现代,一百多里地,车子一开,一个多小时就能到了。在这里,哪怕你是坐着马车去的,也都得在车上颠簸好几个时辰。 以上说的也只是花在赶考路上的精力,若是再算上钱银上的开销,就能知道,为何好些读书人才考了几回,就彻底放弃试举的原因了。 不说一次次的吃食住行,单在请廪生的作保银上都得花上不少。 就比如这次,因着作保廪生须得在府城待至考试结束后方能离开,是以这次的作保银子,比起县试和府试要翻上好几倍,得要六两银子。 六两银子,再添上一、二两就是一亩上好的水田了。 从这一点,也能说明,为何报名参加院试的童生有这么多了。 因为若考中秀才之后,且在一定名次之内,那么你也就具备替人作保的资格了。 院试三年两次,而县试和府试每年都有,这样一算,光作保银就能挣上不少了。 到了江州府,父子俩依旧宿在上回住过的那家客栈,这边离府衙近,明日过去报名能方便一些。 林三柱还跟上回一样,放下行李后,就出门去定离考棚近一些的客栈了。 这次林三柱特地把入住时间往前订了一些,院试可不是前两回的当天进当天出的县试和府试。林三柱听儿子说了,考院试的四天时间,考生都必须待在考棚里。 所以林三柱准备到时早上几天来府城,也好让自家儿子多点适应的时间,以及自己有足够时间置办考试用具。 不怪林三柱会这般小心谨慎,实在是八月份正是最热的天气。 只要一想到届时自家狗子要在狭小的号舍里待上四天,林三柱就怎么想怎么觉得可怕。 特别是这会儿,当他看到整个府衙门口排着队来报名的学子中,他的狗子是最小的一个时,心里的担心越发重了起来。 而边上的其他学子,在看到林远秋稚嫩的小脸后,却是忍不住感慨后生可畏,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得到了依旧写着脸圆、面白无须的浮票后,父子俩的这次府城之行算是圆满结束了。 回到私塾后,林远秋就开始抄起律法书来。 在府城的这两日,林远秋也没耽搁对律例的研读。如今对于大景律法,也算有了完整的了解,至于书中的条例,更是一清二楚了。 是以这会儿再抄起书来,比先前不知要流利了多少。 而周子旭的那本,已在昨日抄好了。不过他并没送到书肆去,准备等着林远秋这本抄好,再两人一起过去呢。 “林兄,等考完院试,你是不是就要去县学念书了啊?” 想到再过段时日,林兄就要离开私塾去县学了,周子旭心里有些难过。自己好不容易盼来个说得来的好友,才相处了一年呢,这就要离开了。 林远秋摇头,表示了自己暂时没去县学的打算。 “为何?” 周子旭诧异,他们镇上的学子,哪个不是盼着能去县学念书的。如今林兄已具备了去县学的童生资格,为何不去啊,要知道,县学里可是有举人夫子呢。 “因为岁数还小啊!” 林远秋说的可是实话,他一个十岁都还差半年的娃,跑到这么远去做啥。 先前之所以想去,那是因为家中拮据,想着能给家里省下些束脩也是好的。 如今没有了这方面顾虑,自然依着自己的想法来了。 至于举人夫子啥的,林远秋认为,目前对他来说,周夫子教的这些,就够自己好好学上一阵子了。 再则,在林远秋看来,举人还是秀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夫子适不适合你。 县学里的夫子他没接触过,评论不了好与不好。 可林远秋是知晓自己的,也可以肯定,目前最最适合他的,就是擅长给学生抓漏补缺的周夫子。 就比如这些天,周夫子特地抽出些时间来,专门给他讲些时政方面的事,以及写院试策论时,该注意的地方。还把近几年院试中的考题都一一分析和讲解给他听。 林远秋可以肯定,像这种夫子特地给开“小灶”的做法,在学生众多的县学里,根本不可能有。 所以林远秋已经想好了,这次的院试不管能不能考中,他还是选择继续留在子青馆念学好了。 听到林远秋暂时不准备去县学的话,周子旭肯定高兴。 “林兄,我看不如这样好了,明年的府试我用心些考,等考中童生后,咱俩就一起去县学念书如何?” “好啊!”林远秋点头,两人能一起当然好了。 等把律法书抄好之后,林远秋开始一门心思投入到了备考当中。 高掌柜还特地从县城书肆给他拿来了院试的历年真题卷。 对于儿子要参加院试的事,林三柱并没对高掌柜隐瞒。是以这些时日,高掌柜也尽自己所能在帮着忙,除了提供历年试题,高掌柜还打听了县学那边报名参加院试的人数。 只是,在打听清楚之后,高掌柜默默在心里总结,那就是这次的院试,亲家小叔想考中,一个字,难! 拿到真题卷后,林远秋就仔细翻了翻,发现比起县试和府试,院试的题量最起码多上四分之一。且不管是帖经墨义,还是杂文策论,都有诗赋题在里面。也就是说,整场院试下来,单在诗赋上,就要比先前的县试府试,多写上三首。 林远秋心下给自己提着醒,那就是在考试中,一定要把握好答题的速度,别到时考官要收卷了,他这边的答题还没做完。 …… 林三柱和林远秋提早了十来日出发,原本以为他们已经算来得早了。可是到了府城后发现,客栈里已有好些学子住着了。 接下来的几日,林远秋除了下楼吃饭,其他时候基本都在客房里看书。 而林三柱,则去街上铺子采买了好些考试须带的东西,有蜡烛、有防中暑的薄荷药丸,还有预防蚊虫叮咬的艾草香囊等等等等。 每次到楼下吃饭时,常能听到同住客栈的学子们说起关于院试的事。如谁谁谁能夺得头筹,谁谁谁一定是小三元来着。 这次院试的主考,由礼部郎中秦遇当任。对于这位秦大人,林远秋肯定是不熟悉的。不过林远秋发现,知晓这位秦大人的学子好像特别多,因为林远秋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说起秦大人喜欢的文风。有说喜欢淡雅脱俗的,有说喜欢词藻华丽的,总之一句话,你们听我的肯定不会错。 见一个个恨不得对天发誓的样子,林远秋只觉放烟雾弹的可能性很大。在坐的可都是院试中的竞争对手,所以,恐怕只有傻子,才会把这些有益于考试的内容,毫无保留的跟别人说。 …… 八月十六,院试的日子。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68节 此次院试有近两千的参加人数,从亥时开始,学子们就开始依次进考棚了。 林远秋很快找到了与自己互结的四名横溪镇学子。 而后是廪生唱保,确认无误后,五个人就被带到几个搜子那里,然后从人到考篮,都一一收检了一遍。 等到了号舍,已差不多快子时了。林远秋没再耽搁,用抹布擦去板上的灰尘后,再用力把木板取下,而后与另一块木板合并在一起,这样就可以躺在上头睡觉了。 到底还是个小孩儿的身量,躺在木板上头时,并不用曲着腿,林远秋找出一件薄衫盖在肚子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几日考生们的吃食,全都由府衙提供,至于饭钱,早在报名的那日就已经收取了。 等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 衙役们把试卷发了下来,这一场考得是帖经,到底是院试考试,林远秋发现,考题的内容基本来自尚书和周易,还有论语,算是有些难度了。 林远秋先在稿纸上把题目一一解答,等检查没发现有错漏的地方后,再誊抄到了答卷上。 在抄写时,林远秋尽量把字写得工整一些,这可是能给考官留下好印象的做法,想来任何一个考生都不会错过的。 等把帖经部分做完,已到了饭点。衙役们给每位考生送来两个饼子当中午饭。 好在现下并不是冬日冷冰冰的时候,所以哪怕这会儿饼子早已凉透,也丁点不妨碍肚子早已咕咕叫的林远秋吃得正香。 吃好了中饭,稍作休息后,林远秋就提笔把那道要求写冬景的七言绝句,在草稿纸上写了出来,再稍作润色,而后抄到了答题卷上:烟轻树静乱花迷,云山早莺啄蕊泥,风渡梓岭飘霜叶,桃源茅舖炖雪饮…… 到了傍晚时候,帖经试卷上的的考题,差不多都已经完成了。 林远秋把题卷小心收到了考篮,然后吃起了晚饭来。 考虑到考场里除了纸还是纸的,所以府衙给考生们提供的吃食,基本以面食为主。 就比如此时,林远秋吃的正是肉馅包子来着,每人五个,至于包子的个头,林远秋伸出拳头比了比,嗯,差不多大,想来这一顿吃下去,就不怕晚上会肚子饿了。 第二日的墨义林远秋也顺利完成了。而第三日的考杂文,让林远秋真正体会了一把,啥叫“无心插柳柳成荫”。 林远秋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久前抄写的律法条例,在今日的杂文考试中,居然派上了用场。 …… 第68章 治安论 杂文也可称之为“杂著”和“杂说”,林远秋觉得这几道以案例为题引的类型,把它定为“杂说”更为准确。 想到类似于这种题型的杂文,林远秋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前世读书时学过的文章,如《出师表》《诫子篇》《桃花源记》《归去来辞》,还有《爱莲说》等等等等。 所以想要写好这道文艺性的律法论,对林远秋来说,并不是难事。 只是一想到居然有人把严谨的律法融贯到注重辞采的文章中,林远秋就不得不吐槽主考官给考生们出难题的心思。 同时也表明,院试与先前的县试府试比起来,难度确实有了很大的提高。也终于明白,为何有些人考中童生后,就止步于童生了。 但愿自己永远别成为其中的一员吧,这样想着,林远秋又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虽帖经和墨义都顺利完成了,可除了今日的杂文,还有明天最为关键的策论呢。 所以自己可一定得仔细才行,别临到最后,因为大意而出了错。 另外,林远秋忍不住在心中默念,保佑保佑,保佑明日的策论题别太难。 可惜,老天爷并未听到林远秋心中的期盼。 这不,等第四日的题卷发下来后,林远秋看到上面《治安策》的论题时,眉毛不禁打起了结。 怕得就是这种与自己见识不匹配的论题了。穿到这里四年多,其中三年时间在村里,一年时间在镇上,这期间除了读书,自己还真没时间去了解这个朝代的治安条例是怎样的。 是以就目前而言,林远秋所知道的也就是城门的开关时间和宵禁时辰。 想到这里,林远秋不得不庆幸自己前段时间背读了大景律法。那上头虽没有治安的明文条例,可有处罚啊,这样自己多少可以顺藤摸瓜的反推一下,不然可真是两眼一抹黑,一点思路都没有了。 只是,单这点肯定是不够的。策论分为论点、论据和论证,所以自己最起码要有可以说的内容,不然没有话头可聊,谈何论点、论据和论证呢。 于是,一时没个头绪的林远秋,开始有些心焦了起来。 说来,在来府城之前,林远秋也是给这次院试的策论押过题的。只不过,他的押题思路全在安国强军上,谁让这几年的院试策论大多都是这样的出题方向呢,说来也是自己大意了。 林远秋深吸了口气,准备再好好理一理思路。结果,这口气不吸也罢,唉,这大热天的,在狭小的号房里放了个盖不严实的马桶,可真真是造孽哟。 林远秋闭上眼,尽量忽略这难闻的气味,而后搜寻起印象中的记忆来。 从自己刚穿过来的那会儿,再到上族学,然后考县试,考府试……对了!林远秋一拍脑袋,自己怎么把周善县的偷盗之事给忘了。 虽然失窃算不上重大事件,可也属治安范畴啊,何况这事可关系到百姓的生活日常。 在林远秋看来,只要与百姓相关的事,就值得一提。 何况社会治安不就是由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组成的吗。 说来,这件事还是去年林远秋参加县试时,在县城客栈里听人说起的。 也是在那会儿,林远秋才知道官府对够不上刑律数额的偷盗,是如何处罚的。那就是打上几十板子后,就放回家去了。 在林远秋看来,这样的处罚并不可取,根本起不到惩诫的作用。 这样一来,有好些小偷等养好伤,大概率会重操旧业,反正只要把控好数额,别超过吃牢饭的界限就成。 这应该也是各处盗窃之事屡禁不止的主要原因,百姓们也是烦不甚烦。 所以这会儿,自己何不就以此事为论据,好好展开来说一说呢。 至于解决的法子,林远秋当时就想到了南北朝时期吴兴太守王敬则的做法,像这种能让小偷知耻知羞的法子就很不错,自己今日大可以借鉴一下。 既然已想出了论据,林远秋便没耽搁,提笔蘸墨,很快在草稿纸上写了起来。 先从屡制不绝的偷盗让百姓们烦不胜烦说起,然后引出论据,再阐明自己的观点,最后是解决之策。等林远秋把整篇文章都写好,已是一个时辰后了,今日酉时就得出考场,所以自己得抓紧时间才行。 是以,等衙役把中饭的两个饼送来时,林远秋只是接过来放到了一边,并没停下润色文章的思路。 等把整篇文章该修改订正的地方都修正后,林远秋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最后再用工整的馆阁体,把治安策誊抄到了答题卷上。 这一抄就抄到了未时末,再有一个时辰就得交卷出场了,可林远秋还有最后一道诗赋题未做。 考场里适时响起了三下梆子声响,这是提醒众考生,离今年院试结束,还有最后的一个时辰。 而随着梆子声的落下,是林远秋肚子的咕咕抗议声响起。 离早饭三个包子,已经过去四个时辰了,所以肚子会饿也正常。 别急别急,越是紧张的时候越不能乱。 离考试结束还剩下两个小时呢,两个小时写一首七言绝句,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自己还是先咬几口饼子,把肚子垫一垫再说吧。 想到这里,林远秋又看了看诗赋的命题,确定内容为抒发田野之趣后,就把试卷小心放进考篮里,然后拿起油纸包着的肉饼,边吃边琢磨起诗句来。 虽在心里劝着自己别着急,可林远秋也没敢多耽搁。把吃了一半的饼子放置一旁后,就把手往四天未换的汗臭衣裳上擦了擦。而后拿过草稿纸,提笔斟酌了起来。 到底是写惯了诗的,不多会儿,一首名为《田园言怀》的诗就写好了。 等认真推敲,稍作修改之后,林远秋就把它抄到了答题纸上:深龙霞浦在山头,丹梯躡足小心游。田铺农家炊烟袅,檐阶泉溪湲潺流。 等誊抄完毕,林远秋终于大大舒了口气,总算全都做好了。 可是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林远秋又从头到尾检查起一张张答题卷来,包括填写名字和籍贯的部分,还有用字的避讳,都认真查看了一遍。 不多会儿,林远秋便看到已有提着浆糊的衙役过来了。这是准备给要交卷的考生提前糊名呢。 此次考试的所有卷子都会糊上名字和籍贯,然后由专门安排的人重新誊抄一份。 所以,在院试成绩未定下前,考官们看到的并不是考生所写的那份答卷。 只有等大致定下院试的名次后,才可以拆封原卷做最后的比对,若没相差,那么就没有异议的地方了。 林远秋并没有提早交卷的打算,四天时间都熬下来了,不相差这一时半刻。 随着三声铜锣响,癸卯年江州府的院试结束。 考生们全都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场。林远秋也整理好了自己的东西,然后提着考篮跟着人群出了考棚。许是今日一直都提着心的缘故,这会儿的林远秋只觉浑身疲惫,若是可以的话,他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地方好好躺一躺。 考场外挤满了等待的人,林远秋想找找他爹在哪里,可惜个子太矮,被前面的人给挡住了视线。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在他刚跨出龙门的那一刻,只朝矮个子看的林三柱很快就发现他了。 所以正当林远秋垫起脚,准备好好找一找人时,林三柱已经快步跑了过来,“远秋,爹在这儿呢!” 爹?林远秋擦了擦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眼前这个头发凌乱,衣衫快成梅干菜的人确实是他爹林三柱来着。 所以才几日不见,他爹咋成这副模样啦? 待他爹一把接过考篮,然后蹲下身子,把他揽到背上时,林远秋闻到他爹身上比他还臭的汗味。 林远秋纳闷,“爹,您又去扛麻袋啦?” 林三柱摇头,好好的,他跑去扛麻袋做啥,再说这两日他哪有心思跑去做旁的事啊。 可以说,自从林远秋迈进考场后,林三柱整颗心都是紧着的。 因为他听到客栈有人说起前年院试有考生因中暑而丧命的事。想到自家儿子这么小的岁数,以及这几日的大热天气,林三柱是越想越害怕。 于是,院试的第二日,林三柱就开始待在考场外头寸步不离的守着了。 而原本打算趁着这几天采买些绣线和绣布,还有盘扣的事,早被林三柱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会儿看到儿子除了有些疲倦,旁的啥事都没有,林三柱总算放下了心来。 回到客栈,父子俩简单吃了晚饭。而后两人都洗了个澡,感觉浑身清爽了许多的林远秋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第二日的中午,林远秋是被自己肚子的咕咕声给叫醒的。 等睁开眼时,他爹已经给他端了鸡蛋面过来。 趁着儿子睡觉的空档,林三柱已去绣坊把该买的东西都采买回来了。 此时几个包袱都已打好,这样等到了明日,他们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林三柱并没有在府城多停留的打算,再过几日,家里说不得就要开镰割稻子了,他总要回去帮着一起才行。 至于等放榜的事,还是算了吧,反正真要是考中的话,届时衙门肯定会送了喜报过来的。 不过林三柱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大概率没有,因为昨晚他特地问了儿子这次院试考得如何,得到的答复是:说不清楚。 林远秋是真的说不清楚,原因还是那道策论题,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所写的论据似乎有些小众。虽给出的论点鲜明、新颖,可那也只是他个人的以为。若考官看过后不认可的话,那么这次的院试,就肯定没有中榜的可能了。 第二日一早,父子俩就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69节 如今快近九月,地里的稻穗已经弯下了沉甸甸的腰,上头挂着的谷粒颗颗圆润,粒粒饱满,马上又将迎来一个新的收割的季节。 按照惯例,每到这个时候,私塾都会给大家放上半个月的田假,也就是农忙假的意思。 …… 第69章 惜才之心 既然是农忙假,自然是要帮着家里收粮食干农活的。 是以,这次林远秋回家时,带回来的作画宣纸并不多,只想着等地里活儿忙空闲了再画上几幅。 如今林远秋的作品还是以水墨山水居多,毕竟自己的画之所以会有不错的市场,还是得益于大写意山水的洒脱自由和不拘一格,这跟柔和墨色的工笔山水,区别还是很大的。 时下文人大多喜爱豪放洒脱的气度,见惯了精巧细致的笔触,在突然看到,这种只寥寥数笔,便能画出复杂山水意境的画工后,自然是爱不释手的。 所以林远秋准备趁着大家的新鲜劲没过之前,多攒些银子出来。 话说,如今在他的论语书里,已有近四十两的银票夹着了。 林远秋已经想好了,不管这次院试自己能不能考中。接下来的几年,他都准备先好好巩固一下所学和积累经验,暂时不去参加考试了。 因为这次的院试让林远秋明白,年代不同,社会也就不同。自己虽在前世活了三十多年,可隔代如隔天。在这个朝代这个社会,自己对好些事物的认知,还只是小白阶段。 是以为了将来在举业上不再被动,他还是得先让自己有主动的知识储备才成。 …… 对于小孙子想下地帮着收粮食的想法,老林头和吴氏都是极为反对的。 用他俩的话,那就是读书人的首要就是念书,哪有跟泥巴土块打交道的道理,再说家里干活的人手可不缺,哪里需要小孙子来帮忙啊。 也不怪老林头和吴氏会这般想,实在是两人见到的几个读书人,平日里都是青衫直裰,袖长随身,与下地做活的人儿,完全联系不到一块儿。 远的不说,就先前林有志念学的那会儿,可从没见他有过下地的时候。 还有大房那边,因着他们家里的水田多,每回到了农忙的时候,都是直接雇了短工帮着收割的。 而文延和文庆他们,都在家里待着看书呢。 听金氏的意思,说这就叫什么皆下品什么读书高来着。 吴氏觉得,自己虽跟金氏不对付,可这话听着还挺有道理的。 再说读书人沾多了泥气,说不定就没有文气了呢。 想到这里,吴氏又忍不住开口道,“远秋你就待在家里看书吧,或者去草棚那儿也行,大热天的,山上更凉快些。” 林远秋笑着摇头,“奶,夫子之所以会给学生们放田假,就是不想让我们一味的只知念书,届时成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无用之人。” 一听不下地干活就会成为无用的人,这下老林头和吴氏也不拦着了。 只不过两人并没让林远秋和他大哥二哥一样做着割稻子的活计,只让他跟春燕春草,专捡落在地里的稻穗。 林远秋也不逞强,这大镰刀都快赶上自己的胳膊长了,别一不小心伤了手,到时可就麻烦了。 大热天的干活,村民们一般都是天才蒙蒙亮时就到了地里,这样趁着凉快的时候,可以多做好些活。 等村里人看到林远秋背着个大背篓,正弯腰一步步搜寻着地里的稻穗时,一时都有些愣怔,这童生小老爷咋也到地里做活啦? 看到大家跟看西洋景似得一直朝自己这边瞧,林远秋也没在意,只低头认真捡着田里的稻穗。这些粮食可是爷爷大伯二伯,还有爹爹和堂哥他们辛苦种出来的,可不能被糟蹋了。 昨日林远秋特地向他爹打听了十六亩水田的收成。等知道自家佃种的那十亩水田,到手只有三成的粮食后,林远秋心里是惊讶的。没想到他家除了支付佃租,连田赋都得承担。 所以自家佃种的这十亩水田,还真像他爹说的,得到的粮食堪堪够饱腹而已。 想到田赋,林远秋忍不住在心里算了算。 若自己这次能考中秀才的话,那么家里的田税自然就不用再交了的。 如此,单自家那六亩水田就能多出不少粮食来,而多出来的粮食,对比佃种水田得来的三成粮食,着实没相差多少。 这时若家里再买上几亩水田,哪怕只增加个三、四亩,那么自家就算不佃种别人的十亩水田,家里的粮食也肯定够吃的。 且这样,家里爷爷大伯他们还能省下不少种地的力气。 真是想想都觉得美啊。 只是想到自己把院试的策论默给周夫子看时,夫子当时摇头的模样,林远秋就明白,自己怕也只能是想得太美了。 打死林远秋都不会知道,周秀才当时的摇头,并不是指他没答好的意思,而是觉得,这样论据的策论文章,他也拿不定是好还是不好呢。 这边林远秋边想着院试的事,边寻着掉落的稻穗,不多会儿手上就攒了一小把出来。 而原本朝他看稀奇的村人们,很快就看到不远处的田埂上又走来一行人。却是林金财和几个新雇的短工,还有林全河林全江两兄弟,而慢吞吞走在队伍最后头的,不正是林金财那几个在镇上念书的孙子嘛。 再看他们一身短衫穿扮,这样子应该也是下地做活来了。 哎呦,今儿个到底吹得是啥金贵的风啊,咋把读书人都往地里刮了呢。 这边老林头和吴氏也看到了文延文庆几个,心里纳闷,今年大房怎么舍得让几个孙子下地了? 两人不知道的是,为了让三个孙子到地里干活,林金财可是在家里发了好大一通火呢。 原来,自昨日在地里看到林远秋帮着家里做活后,林金财心里就难受上了。也是,任谁看到又会念书又懂事的孩子都会心生羡慕,何况这孩子还是二弟家的。 再想到眼下农忙时节,家里的几个孙子不但帮不上一点忙,就连三顿饭还得喊着他们吃。若读出点成绩来,林金财也没怨言。 可现下,大孙子再过几个月就要成亲,而文庆今年也说了媳妇,两人马上就是成家当爹的年纪,居然连个屁都没考出来。再与二房的孩子两下一对比,要说不气人,那恐怕就是傻子白痴了。 于是今日一大早,林金财就催着几个孙子,让他们也下地干活来了,原话是,“人家童生都在地里忙活呢。” 一听要让宝贝孙子去地里晒太阳,金氏当然不同意,这要是晒得乌漆嘛黑的,哪还有读书人的样子啊。 林全河林全江没有说话,张氏和许氏则皱着眉,显然也是不愿意的。在她俩看来,家里不是已经雇了短工吗,干嘛还要折腾几个孩子啊。 只是,林金财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只听得他大吼一声,“谁不去地里,谁的书就不用念了!” 总归是一家之主,一听当家人这话,包括金氏在内,都没人敢吱声了。 其实金氏很想说上一句,咱家不是刚替爹娘修了坟吗,有爹娘在地下庇佑着,明年延儿他们肯定能考上童生的。 原来,在六月的时候,林金财做主给爹娘修了坟。 至于为何会想到修坟的事,还是因为林金财听到好多村人说林远秋考中童生,肯定是得了祖宗保佑的缘故。 这话,林金财是绝对相信的,因为这样才能说得通,为何二弟家的小孙子,才小小年纪就有了这般的念书本事。 想到这里,林金财心里很不是滋味,想着爹娘是不是忘记他家才是长子长孙一脉了,错把风水都旺到二弟家了啊。 于是经过几个晚上的翻来覆去,最后林金财决定,给爹娘把坟头修一修。 等修好了坟,到时自己好好在坟前说一说,得让爹娘知道自己的孝心。 给爹娘修坟是好事,老林头自然没话说,可等他拿出自家该出的那份银子时,就被林金财硬给推了回来,说什么都不要。 还说他是大哥,这份银子该由他们长房来出才对。 这让老林头一时摸不着头脑,在他的印象里,他哥还从没有过这么慷慨的时候呢。 若老林头知道他大哥独揽下二两多银子的开销,目的就是想让爹娘专门庇佑他们大房一家时,也不知会不会气得笑出声来。 …… 而此时,在府城的考棚里,主副考官们都在忙碌着阅卷的事。 自院试开考的那日,考官们就没出过考棚,因为只有等把近两千份的试卷全都阅完,中榜的名次定下来后,此次院试才算真正结束。 比起县试和府试,院试的阅卷更为谨慎和慢上许多。这么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能最大程度的把好院试的最后一关了。 而为了防止有相互勾结、串通一气的事发生,主副考官九人,都是同待在一间屋里阅卷的。 八月的天,可不是一般的热。只是比起酷暑难耐,最让主考官秦遇两眼冒花的,还是这一篇篇花团锦簇、言之无物的策论文章了。 按照规定,所有经过八名副考官之手的答题卷,最后都得再往主考官手上过一遍才行。 所以这会儿,秦大人的面前正堆着两摞快成小山的答题卷。 而秦大人也光棍,每套试卷都是直接从最后的策论文章开始看起的。在他看来,若策论都没写好的话,前面那些就没必要再看了。 依着这样的法子,很快就剔了不少试卷出来。 只是华而不实的文章看得多了,心情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秦遇实在想不通,不就是一篇简单的治安策题吗,怎么会被好些学子写得如此天马行空、不着边际呢。而有些已经摸着门道的文章,却是纸上谈兵,废话连篇,看着实在让人头疼。 想到这次院试,说不定只能从矮个里头挑高个了,秦遇心下忍不住叹气。 唉,看来,今年江州府生员的整体才识都不乐观啊。 不过他的这一想法,在看到新拿起的一篇策论文时,很快就有了改变。 文中讲的正是如何遏止日益猖獗的偷盗之事。 而最最吸引人的,还是该考生所讲的遏止法子,如文章中所说把小偷直接押解到他居住的地方,而后当着他家亲属,以及街坊和邻居的面,让他供诉自己的偷窃行为。最后再让他负责清扫自己居处附近的街道,早晚各一回,不得有误。 如此这般,小偷每日打扫着街道,路过的行人肯定都会打听缘由,等知晓后自然也都会嗤笑他。这样天天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唾弃的日子,定是羞耻难熬的。 久而久之,小偷哪还有再偷盗的心思啊。且文章最后还写了,悔过自新的偷子,若想摆脱扫大街的窘境,须得他自己再寻出一个与他一样的偷子来代替。若是寻不到的话,也只能一直扫下去了。 真是想想都可怕啊。 秦遇忍不住点头,这才是言之有物,能真正派上用场的策议啊。 想到这里,他又把题卷往前翻了翻,嗯,几首七言诗也写得不错, 等看到卷子上头已有其他考官打着的好几个圆圈时,秦遇便把这份题卷与那一小叠卷子放在了一起。 和府试、县试一样,院试的放榜也在考试结束的十日之后。在放榜之前,自然是排中榜名次了。 此时五十名中榜学子的试卷已放在主考官的案头。 秦遇提笔蘸墨,准备开始依着次序填写起来,可等他看到最上头那份试卷的籍贯处,写着九岁的年纪时,停顿了好一会儿。 这份答卷上的策论他可是记得的,原想着该考生已是当立之岁,未曾想还不足幼学之年。 想到古有伤仲永之例,不如今日自己就做个惜才之人吧。 这样想着,秦遇往后数了好几个空格,再提笔把名字填写了上去。 …… 捡了十来天的稻穗,林远秋被晒黑了不少,然后是饭量增加。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70节 看到儿子大口大口往嘴里扒着饭,林三柱差点乐成了木鱼,能吃好啊,肚子吃得饱饱的,他的狗子就长得壮实了。 提着陶罐送水过来的吴氏,老远看到自家三儿子乐呵呵的傻样,正想喊上一句“老三乐啥呢,牙花子都出来了。” 结果却听到身后有“嗒嗒嗒”的马蹄声传来,吴氏忙行至路边,而后转身往后瞧。 只见离自己大约十来丈的距离,有两名身穿红马甲的官差,正骑着马往这边过来。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田里好些村民也都朝村道这边看了过来,也包括隔壁稻田里的林金财一家。 大家正纳闷,他们粮食都还未收齐整呢,咋收粮税的官差就过来了? 却听到为首的那名衙役高声喊唱道,“贺林远秋林老爷喜中癸卯年江州府院试第十名!” …… 第70章 秀才 “喜”从口从壴,“报”有传达、通知之意。是以,凡报喜官差,自进入中榜之人的籍贯居住地后,就得行告知之礼,这可是送喜报的规矩,也是朝廷给中榜之人的荣光。 也就是说,官差在进入林远秋居住的小高山村后,就有把喜报的内容告知众人知晓的义务。 所以在看到田里有好些劳作的村民后,报喜官差才会高声喊唱上一嘴。 且一喊就是连着三遍。 而这突如而来的报喜,不说地里的老林头他们,就是林远秋自己,都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远秋之所以愣怔,那是对周夫子对他文章给出的摇头太过深刻。他哪里知道,那个摇头是周秀才既觉得文章写的不错,又想着论据太过寻常,怕入不了考官眼的意思。 其实周秀才会这么想也没错,毕竟科举考试,考官的性子以及喜好,也是关乎到考生成绩和排名的重要一环。若这次碰到的是只观大处的主考,那么被剔除的可能性就很大。 而林远秋的这篇策论,恰巧符合了秦大人对文章内容的足履实地和不虚浮的要求。 也算是机缘巧合了。 “爹!娘!我的狗子是秀才老爷啦!” 林三柱的一声惊呼,以及一蹦三尺高的动作,让田里的众人都回过了神,再看那两名官差,早已骑着马往村里去了。 至于去往哪儿,那还用说吗,当然是老林头家了。 哎呦,哎呦,这可真是惊出了天的大事啊,他们小高山村又多了个秀才老爷了。 只是,大贵家的小孙子啥时候去考的秀才,他们咋都没听说呢。 同样有此疑问的,还包括林金财这边的五六七八个人。只不过这已是次要的了,最最可怕的是,远秋咋又考上了啊! 且这次居然还是秀才,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娘啊!您跟爹的坟头可是您家长子金财给修的啊啊啊啊啊! 林金财在心里咆着哮,可面上还得死命强撑。 边上的几个雇来收粮食的短工,除了看到东家的嘴角往上抽得有些不自然,其他倒没看出有不正常的地方。 说来,这也算是林金财在这两年新练出来的本事了。 而这会儿的老林头他们,哪里还管割不割稻子、挑不挑稻穗啊,几个人快步冲上田埂,撒腿就往家里跑。 特别是吴氏,装水的陶罐也不要了,报喜官差都往她家去了,她还得赶着回去给人包喜钱哩。 吴氏边跑边琢磨,心想着这回的两个红包得包大一些。 而喜报的当事人林远秋,此时正右手一个竹篓,左手一把稻穗,一张跟黑炭还差十几个暴晒的脸上,满是想笑。 林远秋清了清嗓子,正准备朝爷奶大伯往回冲的背影开玩笑的大声嚷上一句,“我还在这儿呢,秀才老爷还在田里呢!” 结果就看到跑在最前头的林三柱,一个转身后就飞快往回跑。 林三柱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哎哟,刚刚实在太过高兴,居然把自家的秀才狗子给忘地里了。 很快,村里就响起了一阵鞭炮响,显然是那两个送喜报的官差放的。 这是已经到家门口了吧。 这下林三柱也顾不得旁人笑不笑话了,一把扛起儿子,就飞也似的往家里冲。 而猝不及防就被老爹扛到肩膀的林远秋,忙丢开右手的竹篓,改为两只手一起抓着稻穗了。 这可是他忙碌了一个多时辰的成果,可不能给撒了。 而地里的村民们,也早就丢开手里的活计,全都往村西头跑。 小高山村又出了个秀才老爷,如此大的喜事,他们怎么可能不跟着热闹热闹。 其实那几个短工也很想跟着看看的,只是雇主一家人的腿,就跟长在地里的芋头似的,根本不挪动半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哪里好意思跟着别人去啊。 别到时说不给工钱了,那岂不是见鬼。 几个短工此时也是心中疑惑呢,都是一个村子的,别人都喜气洋洋的,怎么就雇主这家人没个笑脸啊? 难道两户人家不对付? 此时几个短工若是知道,他们的雇主与秀才老爷家的老太爷是亲兄弟的关系,怕是要惊得说不出话来。 林远枫和林远松是第一批到家的,紧跟在后的是林大柱和林二柱。 接着是林远槐和林远柏,两人刚从坪坝晾晒稻谷的地方跑过来。 然后是老林头,而吴氏和林三柱,以及刚从他爹肩膀上下来的秀才老爷林远秋,则是最后一批到家的。 说是最后一批,其实和前头的几人,也就相差了片刻的时间。 院里院外早已围满了人,还有好些还在来的路上。 堂屋里,四个族老,一个族长,几人围坐着八仙桌,正红光满面的与两个官差说着话儿。 而周氏刘氏还有冯氏,妯娌三个分工明确,摆茶碗的,放茶叶的,冲沸水的,三人动作利索,很快就把茶水给一盏盏泡上了。 要说这几只茶碗,还是年前办年货时,吴氏特地让林大柱去镇上买来备着招待客人用的,这会儿正好派上了用场。 站在门口,时不时往里探着脑袋的族人们,在看到那一只只蓝底描花的精致茶碗后,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大贵家算是起来了啊。 可不就是起来了嘛,这可是秀才功名啊。 想到林有志考中秀才后,家里就有了大转变,看来过不了多久,大贵家肯定也是这样的。 还有,既考中了秀才,那么这一季的稻谷就不用交税了吧。 哎呦,真是越想越羡慕啊。 是以等老林头他们进到院子里时,看到的就是众人满是艳羡的目光,以及把林远秋看成金娃娃的眼神。 哎呦,这娃儿要是出生在他们家就好了。 见秀才公回来,两名官差站起身,递上喜报后,自是连声道贺。 来时两位官差就知道这是一位小秀才老爷。可等看到本人后,还是被小秀才还是一副稚童的模样,给小小惊了一下。 等看到林远秋腋下还夹着一簇稻穗时,两人更是睁大了眼睛。 当官差多年,他俩也给不少秀才送过喜报,可哪家秀才不是头戴方巾,身穿宽博衣衫,看着文气高雅的。 可不像眼前这位,不但满身灰扑扑的,就是那衣衫袖子都已短到手肘处了。还有那裤腿,也长不了多少,反正整个脚踝露在外头就是了。 两个官差哪里知道,林远秋之所以会找了这么一身衣裳穿着,实在是因为,如今他的衣服都是盖到鞋面的长褂,穿着这样的衣服,怎么做得了农活。 是以他翻了翻箱子,最后才让他找出一套两年前穿过的短衫。 既然是两年前的衣裳,现在穿肯定小了,所以才造成官差们的误会。 而此时的两位官差,已在感叹这清贫之家供养读书人的不易。正想着好在孩子争气,竟然给家里考了个秀才出来,结果就看到主家老太太,朝他俩各塞了一个大红封过来。 看着足有巴掌大的红纸包,再加上这沉甸甸的手感。两个官差可以肯定,这红包里头,绝对不止几十个铜板来着。 于是,急着想知道红包内里的两个官差,在提醒林远秋尽快去衙门办理秀才文书后,就拱手告辞了。 然后两人骑马到了村口的老槐树下,就迫不及待打开红纸包,数起里头的铜板来。 一、二、三…在数到第两百枚时,两人脸上的笑怎么都止不住,等全部数完,官差们已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哎呦,这林家老太太可真大气啊,居然给了他们每人四百文的铜钱,值,这趟报喜太值了,竟然让他们挣了差不多半个月的俸禄。 而这边,等官差们一走,族长和族老们有种余下的,全都是自家人的感觉,于是那满心的喜悦也就没再收着了。 林族长看着眼前的小人儿怎么看怎么欢喜,“大贵啊,远秋这孩子可真是替咱们林氏长脸了啊!” 几个族老一听,忙跟着点头,可不是嘛,这可是有功名的秀才,见了官老爷都不用下跪呢。 还有,远秋是院试第十的名次。这可是廪生,跟有志的附生不同,廪生每个月可是有廪膳银领的。 一想起林有志,几人立马想到,对啊,如今族里可有两个秀才了,这下咱们林氏在这十里八乡可是出了名了。 不多会儿,堂屋里就响起了族长族老们阵阵欢快的笑声。 见已快到吃饭的时候,吴氏忙安排起烧饭做菜的事。 因着农忙,这几日家里可都有猪肉备着呢,吴氏让林大柱林二柱去后院抓两只鸡杀了,再去菜园摘些时令菜蔬,做一桌席面出来肯定不是问题。 见状,林远秋忙出了院门往族学而去,这几日族学定也是放田假,也不知王夫子在不在,若是在的话,林远秋准备接他过来一起吃饭。 可等他到了王夫子的住处,看到门上有锁挂着,看来,只能下回再请夫子吃饭了。 …… 婆媳几个齐动手,很快饭菜就上了桌,族长和几个族老特地邀请林远秋一起。 在族长和族老看来,远秋虽年纪不大,可论起身份,可比他们几个老东西高的多了。 原本林远秋是想推拒的,可转念一想,有些尊重,自己一定得接着才行,且该树的威信也必须树起,这样往后自己在族里才有话语权,别人也会把你当一回事。 想到这里,林远秋便迤迤然上前,朝几人拱手作揖后,就在老林头的下首坐了下来。 这番稳重之态,让族长和族老们心下震惊,原以为远秋只是念书厉害而已,内里定还是个小娃儿的脾性。 如今看来,这小秀才的气度,一点都不输积年的有志啊。 再想到今日的秀才说不定就是日后的举人,还有可能是进士来着,族长和族老们心里对林远秋更多了几分尊重。 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期间更多的就是说话聊天了。 想到上次喝醉酒的经历,老林头没再贪杯。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71节 而林三柱,看着儿子跟族爷们坐在一桌时,心里自是满满的自豪。 还是他家狗子厉害啊,自己这个当爹的,已经三十好几了,都还从未跟族爷他们坐过一桌呢,而他的宝贝狗子,才九岁的年纪,就与族长、族老们平起平坐了。 等差不多申时,几个族老才在家中小辈的搀扶下回了家。 见族长和族老们全都离开了,吴氏把院门一关,而后一家人全都聚到了堂屋,再看一个个眉开眼笑的模样,仿佛就跟偷了油的老鼠一般。 心里激动还未平复的林三柱,想到考中秀才的好处,忍不住开口道,“爹,娘,咱家的六亩水田,往后就都不用再交田赋了。” 嗯嗯嗯,老林头和吴氏,还有屋里的其他人,包括春草和春燕,都开心的连连点头。 而林远秋则很快想到了免税田数的事。大景律法,凡考中秀才之人,均可免除名下四十亩地的田税。 自家只水田六亩,加上大嫂的四亩,一共也才十亩,余下还有三十亩水田的免税额呢。 显然老林头和林大柱他们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家里就算要买田,也肯定买不了这么多,所以这余下的免税亩数该怎样安排呢? 几人不由自主地往林远秋这边看了过来,这是想听听他的意思。 林远秋心里已有了成算,便开口说道,“爷,咱们先去大姑、二姑家问问,看姑姑姑父他们有没有把水田挂到咱们家的打算。” 对哦!还有大闺女、二闺女家呢。老林头忙吩咐林大柱和林二柱,让他们明日就去大妮二妮家一趟。 吴氏也是连连点头,“对对对,明早你们哥俩就去一趟。” 若不是此时已快酉时,吴氏恨不得老大老二现在就去两个闺女家。 想到届时大妮二妮不用交田税后,每年就能多好多粮食出来,吴氏满心满眼都是笑。 考上秀才能免田税,可真是好啊! 吴氏不知道的是,考上秀才的好处可不止这些。 这不,第二日,一家人才准备往地里去呢,那一辆辆送礼的马车就过来了。 横溪镇虽不大,可地主员外有不少。是以,在知晓本镇又有人考中了秀才后,他们便按惯例,让家中管家送贺礼过来了。 林有志考中秀才那会儿也是如此,不过这次送贺礼的人家要多上许多。 原因也是明摆着的,这可是才九岁的秀才,前途大好一片,将来考上举人进士极是有可能的,所以此时不打好关系更待何时。 …… 第71章 贺礼之事 见这么多辆马车都往村西头林大贵家而去,村里人仿佛又看到了四年前,林有志考中秀才的那会儿。 那时也有好多镇上有钱的人家过来送贺礼,然后一个月不到,林有志一家就搬去了镇上。而居住的那间宅子,听说就是哪个员外家送的。 所以,林大贵一家说不得也马上要搬到镇上去了。 几名正在聊着天的妇人,看到正快步往村西头而去的秦氏,忙一把拉住了她,忍不住开口道: “哎呦,我说石林媳妇啊,你娘家侄子可真真会给闺女找婆家啊,你看你看,照眼下这情景,等你娘家侄孙女成婚的那日,说不得那婚房就直接设在镇上的新宅子里了。” 另一名方脸大婶也跟着说道,“可不是嘛,要说你娘家侄孙女还真是命好,那镇上的日子,可不就跟地主家的少奶奶差不多嘛。” 秦氏笑笑没说话,她可是知道眼前这些人的,别看这会儿一个个嘴上跟抹了蜜似的,可等自己一个转身,说不定就阴阳怪气的骂上了。 显然,秦氏的猜测还是挺准的。这不,等她走开后,那几个妇人就满脸不服气的说上了: “哼,神气个啥,如今她侄孙女都还没嫁过来呢,煮熟的鸭子都会飞呢,何况这成亲嫁人。” “就是,等她侄孙女被退了亲,到时看她威风啥!” 在几名妇人看来,如今大贵家发达了,给孙子换门好点的亲事还不正常。 且村里抱着同样想法的人可不少,若吴氏知道的话,肯定会忍不住呸上一口,骂他们想多了,她家可做不来这种缺德的事儿! …… 虽对突然上门送贺礼的这些人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可老林头也不是个糊涂的,加上还有一个脑子灵清的林三柱。 于是,父子俩到屋里商量了一会儿后,就定下了收贺礼的章程,那就是田地和宅子,以及十两银子以上的贺银统统婉拒。 一听这话,那些拿着地契和房契,还有大包银子的管家们就有些急了。自家老爷可是说了,这贺礼务必要送到才行,几人心里想着,会不会是秀才老爷家假意推辞,毕竟这可是送上门的宅地和银子,哪有不想要的道理。 这样想着,几人忙又把手上的贺礼递了过去,见状,老林头和林三柱又是好一番推辞。 如此几个来回后,管家们这才相信,秀才老爷家是真的不想收重礼来着。最后一个个只得放弃,坐上马车回去复命了。 而老林头和林三柱,还有吴氏他们,等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后,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特别是吴氏,她是真没想到,自家还有被人追着送礼的一天。 说实话,看到那些宅子、银子,还有田契,被老头子和三儿子硬退还回给人家时,吴氏心里是极为不舍的。 老天,这可是镇上的房子啊!还有好多的水田呢,这若是全都收了下来,那么他们家可就发了。 只是吴氏知道,不收肯定是没错的,就像老头子说的,远秋说不定还有大前程呢,咱们可不能这么眼皮子浅了。 而围在院门外看热闹的村民们,在看到老林头家的这番操作,全都惊呆了。 这家人怕不是傻的吧,哪有送上门的银子往外推的道理,这么多的好东西居然都不要,那还辛辛苦苦考个屁的秀才啊! 哎呦,亏了亏了,这下亏大发了。 絮絮叨叨的村民们回到地里后开始割稻子,结果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又看到有好些马车,从村道上“嗒嗒嗒”的往村西头去了。 这是又有送贺礼的过来啦? 走走走,咱们快去看看! 于是众人忙把镰刀往腰带上一别,然后急匆匆上了田埂,一个个又飞也似的往老林头家冲去。 反正这天一时半会也下不了雨,这收粮食的事,还是等自己看完了热闹再说吧。 可以说,整个小高山村,如今能踏踏实实蹲在地里收粮食的,恐怕只有林金财一家了。 不对,真正踏实收粮食的应该就只是那几个短工而已。 至于林金财他们,看着一辆辆马车往二房去,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怎么可能踏实的了啊。 等村民们赶到后,那一辆辆马车上的布匹糕饼,还有茶叶啥的,都已经在往下卸着车了。 原来,管家们把秀才老爷家不收重礼的事说了之后,主家立马就让更换了轻一些的贺礼。 有嫌十两银子实在拿不出手的人家,就干脆换成了同等价值的物品,如布匹绸缎、糕饼点心、绢花首饰、笔墨纸砚啥的。 而后再用红绸一摞摞系上,看着要体面了不少。 老林头和林三柱没再好意思推却,这可是人家跑的第二趟,若再不收下,就显得自家有些矫情了。 是以,等七、八个管家乘着马车告辞离去后,堂屋里的两张桌子上,以及东屋的炕上,已是堆得满满当当的了。 女人对布料有着天生的难以抗拒,是以,在看到那一匹匹色彩鲜丽的料子后,家里的女人们,不管是才七岁的春燕和春草两姐妹,还是周氏妯娌三人,都是一个个笑容灿烂。 特别是吴氏,心想着,这么多布料,不说给家里每人做新衣了,就是几个孙女往后的嫁妆,也都不用愁了。 而家里收了好些贺礼的事,此时正跟着大伯在大姑家吃饭的林远秋,自是一点都不知晓的。 许是埋头读书好几年,考中秀才后想放飞一下自我的缘故。在知道大姑父有一手不错的篾匠手艺后,林远秋就想让他给自己做个竹编的虾笼来着。 前世小时候,在姥爷家时,林远秋就用这样的竹笼抓过不少的鱼虾,想到用面粉裹上油炸后的滋味,他就迫不及待的想试一试。 小高山村有一条一丈多宽的小溪流,离着自家那座山不远,林远秋准备到时候去试着捉一捉。 到底是做惯篾匠活的人,听着林远秋的描述,林大姑父很快就把虾笼给做了出来,而虾笼的圆筒底部,还有漏斗状的竹帘隔着,这样等小鱼小虾游进去后,想在出来,就基本没有可能了。 自从知道小侄儿考中了秀才,今日过来是说免田税的事后,林大妮的眼泪就没停歇过。 想到自小侄儿考中童生后,公婆就对她另眼相待了不少,还有几个妯娌,再也不似先前那样,各种笑话自己娘家穷了。 而如今小侄儿又考上了秀才,并且还要让她享免田税的福,自己一个十几年的外嫁女,没想到娘家居然还想着她,怎能不让林大妮感动呢。 林大姑父当然同意把家中的水田挂到岳家名下了,这可是能省下好多粮食的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与林大姑父已跟几个兄弟分家不同,嫁在寺下村的林二姑还和公婆住在一起,不过周家就林二姑父一个儿子,也没有分家的必要。 在听到林二柱说了免田税的事后,林二姑的公婆也没多想,很快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种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只有傻子才不答应呢。 还有,他们家可是积了大德了,才娶了一个这么好的儿媳,平日里持家不说,这不,亲家有了好事,还都想着他们呢。 …… 等林大柱和林二柱回到家时,都被眼前这满满当当的贺礼给惊呆了。 林远秋也是吃惊,没想到自己才出去半日,就有这么多人往家里送贺礼过来了。 此时此刻,林远秋也终于深刻体会到,普通人考上秀才后质的飞跃。 看到儿子吃惊的眼神,林三柱把让林远枫记着的收礼册子往他跟前一递,“这些还都是推辞之后再送来的,你不知道,原本他们送来的都是宅子,田地啥的,被你爷跟我给统统婉拒了。” 林远秋翻开册子,就看到第一页记着的收银两数,有五两的,有六两的,其中十两银子的最多。他看了看最后算出的总银两数,一共是一百二十六两。 而像布匹绸缎啥的,共记了三大页纸。想来这些东西的价值,也绝不会低于一百多两银子去。 总共加起来的话,那就有两、三百两银子了。 林远秋心想,若自家没拒收那些重礼的话,那么加起来的银子,肯定还要往上翻好几倍。 说实话,对于他爹跟他爷不收重礼的决定,林远秋还是挺意外的。 要知道,他家可不是富裕人家,面对如此大的诱惑,能做到不贪心不贪求,实在出乎了自己的预料。 所以,等私下里时,林远秋就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林三柱翻了一个白眼,“当你爹傻啊,往后你还要接着去考科举呢。” 若今日他们家收下这些重礼,日后自家狗子有幸考中了举人或是进士,到时眼红之人说起他家又收宅子又收田地的事,不是影响了狗子的前程嘛。 在林三柱看来,先前林有志之所以都会收下,那是人家已不准备再往上考,跟他家狗子完全不一样的情况好吗。 再说林有志住在横溪镇,往后那些送礼之人要麻烦到他的地方肯定会有,所以林有志才会心安理得的把宅子和田地收下。 让老林头和林三柱没想到的是,因为他俩不收重礼的做法,让镇上的富户对他家有了不错的印象。原本他们想着,农家人出身,好不容易有了过上富裕日子的机会,肯定想着送上门的钱银多多益善,结果没想到,人家压根就不愿收。 而脑子聪明一些的,立马明白人家这么做的用意,这是在为秀才公博个好的声誉呢。 由此看来,那小秀才日后肯定还要继续往上考。再想到林远秋府试第二,院试第十的名次,一个想法很快在他们脑中生起。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72节 于是,才过了一日,就陆续有媒婆上门来了,无一例外,全都是替春梅说亲来的。 而说亲的对象,都是镇上人家,有张地主的小儿子,有吕员外的大孙子,还有周记布庄的小东家等等。 比先前来说亲的那些,好上不止一点。周氏可从没想过闺女能嫁到这么好的人家,一时倒有些犹豫不决了起来。 想到小侄儿先前说过的话,周氏便把这些人家的情况都和春梅说了。 女儿如今已经十六,想来应该能给自己拿个好主意来的吧。 …… 地里的粮食很快就要收割结束,按着以往,等晾晒好了之后便是交田税了。所以,家里得快些把免田税的事给安排好了才成。 老林头躺在炕上算了算,自家六亩水田,大孙媳四亩嫁妆田,大妮家有六亩,二妮家八亩,加起来一共二十四亩,还多余十六亩的份额。 想到小孙子说剩下的份额给家里再留四亩后,其余全交给族里安排的话,老林头忍不住点头,这主意不错,明日自己就跟族叔说一说去。 吴氏开口道,“你说大哥大嫂那边会不会也想着这事。” 老林头无比肯定,“不会。” 想免田赋就得把水田挂到他家这边,他大哥哪里会放心这么做啊,别到时被自家把田给吞了。 不得不说,老林头对自家大哥了解的很透彻,林金财还真是这样想的,原本分家时自己占了大部分的水田,就让二弟心生不满了。 若是趁着挂靠田地的由头,直接把他家的水田给吞了,到时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毕竟二弟的小孙子如今可是秀才呢,没看族叔他们几个,都只差天天围着人家转了吗。 所以,打死他都不会把家里的田地挂靠到二弟名下的。 …… 趁着高家过来道贺的时候,林三柱和林远秋跟着回程的马车去了一趟镇上。 父子俩是准备给周夫子和林有志送请帖去的。 考中了秀才,自然要庆贺了,等农忙结束后,老林头准备请酒席。 原本席面是准备摆在家里的,可族长和几个族老知道后,直接给出了摆在祠堂的主意。还说这事林氏的大事,到时就让族里的妇人们都过来帮忙,一定要办得体体面面的才行。 听到把酒席办在祠堂里,当时老林头说话的声音都是抖着的。 这可是列祖列宗住着的地方,他的小孙子,实在太给家里长脸了啊。 …… 到了周秀才家后,林远秋才知道,他家夫子刚从外县访友回来呢。 不对,应该是得知自己的学生考中秀才后,周秀才就提前结束了行程,匆匆赶回来了。 林远秋拱手,朝周秀才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学子礼,“多谢夫子对学生的谆谆教导!” 周秀才有些泪目,他是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还能教出一个秀才来,且还是个小廪生来着。 所以这会儿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了。 一旁的周子旭实在没忍住,“林兄,才十多日未见,你咋就黑成这副样子了?” 这是晒了多少日头啊。 男孩子晒黑怕啥,林远秋不以为意,掰着手指与周子旭一一说起自田假后自己做过的事情来。 “捡了几天稻穗,帮着翻晒了稻谷,还去溪里捉了两回鱼虾。对了,捉来的鱼虾洗净之后,用鸡蛋和面粉裹了,再放置油锅里炸,那松脆鲜香的滋味,实在太好吃了。” 周子旭吸了吸口水:“林兄,要不待会儿我跟去你家如何?” 他也很想去抓鱼虾,也很想吃来着。 林远秋肯定没意见,虽明日自己要和爹去县城办理秀才文书,可家里不是还有三哥和四哥在嘛,届时让他们陪着周子旭也是一样的。 见叔爷和爹都点头答应后,周子旭嗷嗷叫的跑去收拾换洗的衣衫。 不多会儿,就背着一个大包袱出来了。 看着那大如木盆的包袱,林远秋简直惊呆,周兄不会是把冬日的棉袄都给带上了吧? 话说,了解儿子的自然是儿子的爹了。 看到自家儿子那双笑眯了的眼,以及直往下挂的包袱,周兴就可以肯定,这包袱里,玩的物什最起码占上一半。 算了算了,在家里也拘了这么些时日了,再过几日又要开学,就让他放松放松吧。 …… 第72章 酒席 见林远秋带了同窗回来,且这娃儿还是周夫子的侄孙后,一家人自然都是热情招待的。 到了晚饭时,周子旭还是头一回感受到这样的家庭气氛。 与自家的食不语不同,林家人用餐明显要轻松了许多。这不,几个大人时不时会聊上几句,说一说今年地里粮食的收成如何,以及与去年相比好了多少。 看到林祖父捧着一大碗饭,一口口吃的很利索干脆的样子。周子旭恍然,他好像知道祖父祖母为何吃饭不香了。 根本不是什么年纪大胃口小的缘故,肯定是饭桌上的气氛太闷了。 可不就是闷嘛,只要一捧上碗,嘴巴就只许用来吃饭,若是开口说上一句话,挨骂是肯定的。 还有吃饭嚼菜时,必须做到不发出一点声音,否则就会被斥责太没规矩。 周子旭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再好吃的饭菜,也肯定吃不出香的滋味。 再看林兄他们,虽吃饭时没做到食不语,可其他该有的规矩样样不差,没见有吧唧嘴的,没见有翻菜的,而且喝汤时也是轻声文雅的。 能做到这些就很可以了啊。 周子旭决定,等回去后,一定要好好与祖父祖母说说。大家都是一家人,吃个饭还要这么累作啥。 林远秋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室友加同窗,在他家吃了一顿饭后,就有了回去劝着爷奶改规矩的想法。 此时的林远秋,正与三哥四哥说着明日自己要去县城,拜托他俩帮着照顾周子旭的事。 林远槐听后点头,表示自己肯定会把客人照顾好。 林远柏则是一拍胸脯,“五弟你尽管放心,四哥一定会把客人给招待好的。” 说罢,便开口问上了,“明日咱们是去抓蝈蝈,还是拿着竹笼子去捉鱼虾啊?对了,若想去树上掏鸟蛋,那也是可以的哦!” 林远柏摆出一副你可以随便点菜的架势。 听到居然还可以上树掏鸟蛋,周子旭有些兴奋。可想到林兄说起炸鱼虾时的美味,周子旭觉得,那掏鸟蛋啥的还是暂时放一放吧,他还是先去捉小鱼小虾好了。 于是吃好了饭,林远槐和林远柏,还有周子旭,三人很快就捉鱼虾的问题讨论上了。 一个说明日咱们就去临近山脚的那边去抓,上次五弟在那里抓到好多哩。而另一个提议,不如咱们明日直接把面粉和鸡蛋带上吧,山上草棚那儿就有灶台和铁锅,连猪油都是现成的,等捉到了鱼虾,咱们直接去草棚那儿炸着吃好了。 说这番话的是林远槐,上次他娘炸香酥鱼虾的时候,他可是一直在边上看着呢。不就是把加了鸡蛋和盐的面糊挂到小鱼小虾上,然后直接放到油锅里炸吗,自己肯定也会做。 周子旭自是一点异议都没有的,话说这又是抓又是吃的,实在不要太爽好不好。 对了,周子旭突然想起,自己带来的包袱里还有“黄胖”跟“空竹”呢,明日他也一并带到山上去玩好了。 这边三人说得热闹,而林远秋,看着此时正乐得眉飞色舞的几人,很想开口说上一句,“明日我也要一起捉鱼虾,也想吃香喷喷的油炸鱼虾来着。” 可是,自己的秀才文书还等着办呢,还有免田税的事,也得尽快办了才成。 除了大姑二姑家的田契,昨日林族长也把族学的田契拿来了。正是当初林有志捐赠的十二亩水田。 而林远秋这边,减去自家留下的四亩,余下的免田赋亩数刚好十二亩,这下算是正正好了。 林族长心情激动,免了税赋后,族学的十二亩水田,每年就能多不少的粮食出来。如此,族学账上也能宽裕上不少。 昨日他已经跟几个族老商议好了,那就是明年再归置一间班舍出来,然后再请上一位夫子,这样族学就可容下更多的孩子来就读了。 还有就是,族里准备把原本定下每个孩子只能在族学念书三年的规定,给取消了。 免下十二亩水田的税赋,族学每年就能多出不少进项来,是以,让孩子们再读上几年,还是开销得起的。 如此一来,族里的好些娃儿,就不会因为家中支付不起镇上念私塾的开销,而早早结束学业了。 而林族长和族老们的这些做法,目的都是希望族里能多出几个像林远秋一样的孩子,都能考出功名,好给林氏带来荣光。 …… 第二日一早,林远秋跟着林三柱坐上了去往县城的马车。 父子俩也没耽搁,到了县城的第二日,两人就直接去县衙办了秀才文书。 办好了文书,接下来就是挂靠水田办理免田赋的事了。 院试刚结束,这几日来衙门办理此事的秀才可有不少,是以驾轻就熟的主簿和书吏们,很快就把几张田契全都记到了林远秋的名下,并告知林远秋,即日起,这些水田就不用再交田税了。 林远秋点头,接过田契后叠好,然后小心放到了衣袋里。 至于为何要这般谨慎,当然是怕一不小心给弄丢了,到时这几十亩水田说不定就成别人的了。 之所以有这样的担心,也是因为看到衙门办理过户手续太过简单的缘故。 这不,不管是谁,只要你手里有契书拿着,就可以直接完成转户手续。而在前世,若财产持有人不到场,就根本办理不了过户。 想到在来县城前,自己还想着大姑父他们要不要跟着一起过来。当时爹就告诉他不用来着,林远秋还不太相信。 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林远秋心想,将来若等自己有了家当,到时不管房契还是地契,亦或者田契,都一定得藏好了才行。 想到每个月的廪膳银,林远秋便向主簿打听起了此事,他家离县城可有不少的路,若可以好几个月存着一起领的话,自己就不用每个月都往县城跑了。 等被告知,可以分月领,或者分季领,又或者存着一年领一次也都可以后,林远秋便放下了心来。 父子俩去衙门早,是以这会儿办好了所有的事,辰时都还未过呢。 两人也没有在县城再待上一天的打算,待出了县衙后,父子俩就直接回了客栈。而后收拾好包袱退了房,两人就去了位于县城南门那边的车行。这里有可雇的车马,回横溪镇还是挺方便的。 巳时从周善县出发,等到了小高山村时,日头差不多快西斜了。 等林远秋下了马车,看到从院子里走出来的周子旭后,那坐车的疲累,顿时给惊得犄角旮旯去了。 只见周子旭的嘴唇上,有一个晶晶亮的燎泡长着,那红肿的样子,显得上嘴唇厚了好多,给人一种“天包地”的感觉。 想到那香酥松脆的小鱼干,林远秋很快明白了原因。他有些想笑,也不知周兄这两日到底吃了多少鱼干下去,居然把燎泡都给吃出来了。 周子旭有些委屈,他也就昨日上午和下午各吃了两回,结果等他今日一早醒来时,就感觉嘴巴有些痛,待照了镜子后,才发现有这么一个东西长着。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73节 周子旭纳闷,明明林三哥和林四哥也都是这样吃的,怎么他俩都好好的呢。 周子旭觉得,长燎泡痛不痛都还是其次,最主要还是长得位置不行,这也太难看了吧。 常年与草木打交道的农家人,多少知晓一些药理。 吴氏让林远枫去摘了些薄荷叶回来,等洗净晾干后,再捣成草泥。 薄荷叶有清凉、止痒、止痛的功效,敷到嘴唇上后,果然那热刺刺的不舒服感就没有了。 只是想到此时自己的模样,周子旭忙钻回到了房里,躲在屋里不好意思出来了。 薄荷叶的效果确实不错,连着敷了两天后,嘴唇上的燎泡已消肿了不少。 …… 半个月的农忙假很快过去,又到了该去私塾念学的时候。 周兴亲自过来接的人,林远秋没跟着一起过去镇上。再过两日便是家里摆席面请客的日子,他特地跟夫子多请了几天的假。 毕竟家里是专门为庆祝他考中秀才而摆的酒席,自己这个当事人肯定要在场才行。 到了九月十二这日,吴氏婆媳四人早早起来忙活上了。 虽族里给安排了帮忙的人手,可有些事情还得自己动手才行。 就比如这些糕饼果子,总要亲自点了盘子装上,才能放心,别到时漏了哪一桌,那可就得罪人了。 林大妮和林二妮也是一早就过来了,在灶间里帮着择菜洗菜,打着下手。 今日的酒席共摆了四十多桌,除了王夫子周夫子,以及全体林氏族人,老林头把村里正也请了来。 而像高家和秦家,这两个孙媳妇的娘家,自然也是要过来的。 高翠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算着日子,临盆应该就在这几天。 看到自家闺女面上的好气色,和直达眼底的笑意。高翠的爹娘,还有高翠的爷奶他们,心里都是极开心的。 气色好,不正说明翠儿在婆家日子过得舒心吗。 想到女婿对自家闺女的细心照顾,以及亲家小叔考中的秀才功名,几人越发庆幸自家结的这门好亲事来。 高翠没有去祠堂吃宴席的打算,如今自己肚大如鼓,行动实在不便,还是待在家里好了。 周氏也是极为赞同的,今日祠堂里来来往往可有不少的人呢,儿媳妇这马上就要临盆了,若一不小心被人给碰到,那可就危险了。 想着亲家母跟女儿肯定有好些话要聊,周氏便没打搅,把酒菜往儿媳妇屋里摆了一桌,让春梅留下照看着后,就快步往祠堂去了。 今日可有的忙呢,自己得过去招呼着才行。 谁知周氏刚迈出院门没多久,就听身后传来春梅焦急的喊声,“娘!娘!大嫂肚子开始痛了!” …… 第73章 生产 听到儿媳妇肚子痛的话,周氏差点一个趔趄,好在春梅速度飞快,一把搀住了她。 周氏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转身对春梅吩咐道:“你现在就到祠堂去,把你大嫂要生的事告诉你大哥,让他快些去张王村找崔接生婆回来。” 嗯嗯,春梅连连点头,而后撒腿就准备往祠堂的方向跑去。 似想到了什么,周氏忙又喊住了春梅,“等等,记得也跟你奶说一声。” 周氏虽生过三个孩子,可这会儿却有些手足无措。 想到婆婆懂得肯定比自己多,她就想把婆婆喊回来,这样有婆婆在边上看着,自己心里也能踏实些。 春梅应了一声,就快步往祠堂而去。 一听媳妇开始发动了,林远枫哪敢耽搁,匆匆出了祠堂大门后,就迅速往村道上跑去。 原本林远枫想先回家去看看的,可想到女人生娃可是遭大罪的事。为防意外,他还是先去把接生婆找过来再说吧。 男席这边还好,因着春梅找到林远枫时,他正在偏堂帮着盛菜装盘。是以,走开后并没惊动多少人。 而女桌这边就不一样了。 随着春梅急忙忙把大嫂要生的事告诉吴氏后,坐在二进堂内的妇人们,差不多全都沸腾了起来。 就有妇人笑着开口,“哎呦,今儿个可真是个好日子,你们说,这算不算双喜临门啊。” “算算算,怎能不算呢。还别说,这娃儿还挺会挑好时候,这是急着吃小叔叔的秀才宴呢。” “可不,许是听到了鞭炮声响,知晓家中有大喜事,所以才急着出来瞅一瞅的吧。” 众人一听,忍不住都哈哈大笑了起来。纷纷都夸这娃儿定是个有福气的。 好话谁都爱听,吴氏自然也不能免俗,何况这可是自己重孙辈里头的头一个娃。 吴氏满脸是笑,“待会儿还有炒肉片和红烧鱼呢,你们大家都慢慢吃,我先回去看看去。” 说着,她又叮嘱了冯氏刘氏,还有大妮和二妮,让她们多照看着些,随后就急冲冲的跟着春梅回家去了。 王张村就在小高山村的隔壁,速度快的话,差不多半个时辰就可以走上一个来回。 林远枫回来的很快,接生婆自然也一起过来了。 洗净了手后,崔婆子很快进了屋。原本想着到底是第一胎,产道定没这么快打开的,可等她一检查,发现开了已差不多五指了。 崔婆子马上让人烧水,“这个娃儿是个心疼娘的,说不得很快就能出来。” 高翠的娘和她奶一直都守在屋里呢,听到崔婆子的话,两人忍不住合手念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生得快就好,这样她们翠儿就能少遭些罪。 吴氏和周氏也是同样的想法,女人生娃犹如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她俩自然希望孙媳(儿媳)能顺顺利利把孩子给生下来。 林远枫赶紧去烧水,许是第一次当爹太过紧张的缘故,拿着火镰的手都是抖的,他一连擦了好几下,才把干草引燃。 塞了几根粗些的木柴到灶膛里后,林远枫又起身往院子里去。 等快到房门口时,就听到屋里传来接生婆喊着“用力”,以及高翠的痛呼声。 林远枫顿时腿有些软,这这这是要生了吗? …… 祠堂这边,除了上首的两桌,其他吃好酒席的人大多都已散了去。 而以茶代酒的林远秋,正挨个敬过王夫子、周夫子,还有林有志后,就看见林远柏兴奋的跑了进来。 “爷爷爷爷,大嫂生了,大嫂生了,生了一个小侄女,哈哈哈哈,奶说小侄女可要喊我四叔哩!” 想到自己当上了叔叔,林远柏甭说有多开心了。 生啦? 林远秋有些惊讶,早上他还看见大嫂把过了水的绣布一块块晾到竹竿上呢,没想到这会儿已经生了,可真快啊。 老林头也有些惊讶,都没听到响动呢,自己居然就当上曾祖父了。 虽然生得是一个女娃儿,可不都说先开花后结果嘛,男娃儿以后肯定会有的。 今日的桌子板凳都是从各家借来的,等收拾干净桌上的碗筷后,族里的壮小伙子们,就开始抬着桌子一家家挨个去还了。 去的时候,冯氏和刘氏都会让带上一包芙蓉糕和一包油麻花,算是答谢邻里借桌子之意。 这送糕饼的主意还是吴氏给拿的,当时让包括老林头在内的家里人都吃惊不小。 芙蓉糕和油麻花虽然合起来才十六文,可挡不住要买的量大啊。 再加上二十来个帮忙的妇人,以及十来个走堂的小伙子,全部算下来的话,那就得一两多银子了。 是以,周氏刘氏和冯氏,妯娌三人都很诧异,要知道,以前婆婆可是连灯油都是计划着用的。 而林三柱,则促狭的摸了摸老娘的脑门,“好像也没发烧啊。” 结果就被自家老娘一笤帚甩了过来。 吴氏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在她看来,家里难得办一次这么大场面的酒席,肯定要办得体体面面,让人没有可指摘的地方才行。 何况这可是小孙子的秀才宴,办得体面了,她家小孙子也有面子不是。 吴氏不知道的是,因着她送糕饼点心的举动。让那些因为眼红,而不愿出借家里的桌子板凳,以及不愿帮忙的人家,顿时后悔了不少。 特别在看到凡是帮忙做活的妇人,每人还装了一碗肉回家时,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 一回到家,林远秋就看到大哥房门口蹲着好几个人,除了刚荣升三叔四叔的林远槐和林远柏外,还有就是春秀、春草和春燕了。 看到哥哥回来,春草忙跑了过来,嘴里是忍不住的笑,“哥哥哥哥,我跟姐姐们都当上姑姑了呢!” 春草肯定高兴,可以说,没有小孩子不急切盼着自己快快长大的。有了小侄女,家里最小的娃儿可就不是她了。 林远秋摸了摸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妹妹,这两年因着家里的伙食改善了,两个妹妹的头发有营养了不少,不再似他刚穿过来的那会儿,看着干枯发黄了。 “瞧到小侄女没有?” 见几人都蹲在门口等着的样子,应该还没看到小宝宝才对。 果然,就听春草摇头道,“还没呢,大伯娘说小侄女还在睡觉,等睡醒了就可以抱出来给我们看了。” 按这里的风俗,月子房是不能随便进去的,以免冲撞了屋里的床头婆婆。 在这边的百姓看来,床头婆婆就是护着小婴孩的神仙。不但能替小婴儿开心智,还时常会进入小娃儿的睡梦中,教他们怎么笑,怎么哭,怎么喜,怎么乐。 所以这么重要的床头婆婆,是万万不能被冲撞的。 几个小的一等就等到了酉时,可小侄女还美美的睡着呢,看来只能明日再看了。 第二日差不多到了中午,林远秋终于看到了被一床小薄被包成了一个蜡烛包的小婴儿。 小小的脸蛋,皮肤红红的,两条淡淡的眉毛就像两轮弯弯的月芽。 林远秋记得前世常听人说,说小孩子生下来时若皮肤发红,那么将来的皮肤肯定是特别白的。 林远秋没有实践过,自然不知道他们说得是真是假,不过大哥和大嫂的皮肤都还可以,想来小侄女肯定黑不到哪里去。 除了看小娃儿,今日林远秋还有一个任务呢,那就是给小侄女起个好听的名字来着。 用老林头和吴氏的话说,没有什么比秀才小叔亲自起名更体面的事了。 有这种想法的人,可不止老林头跟吴氏。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74节 这不,林大柱和周氏,还有林远枫夫妻俩,以及孩子的姥姥,也就是高翠的娘,几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昨日高家人回去时,高翠娘并没跟着一起。 女儿刚生产完,她这个当娘的自然要多待上几日才能放心。 对于让秀才公给自家外孙女起名的想法,高翠娘可是第一个点头说好的。 原本她还担心闺女生了女儿会遭婆家嫌弃。 现下看来,完全是自己多想了,亲家祖父、祖母能想到让秀才公给起名字,可见对她的外孙女,还是挺看中的。 见众人一副往后家中小辈的名字全都交给他的模样,林远秋顿觉肩膀上的担子重了不少。 想到诗经中“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的诗句。 林远秋提笔写下“婉清”两个字,笑道,“不如就叫婉清吧。” 婉清,林婉清,众人试着念了念,觉得还挺顺口的,这个名字好。 于是,等再见到小婴孩时,几个小叔叔和小姑姑们,都开始清儿、清儿的喊上了。 …… 几天假期很快过去,明日就得到私塾去了。 林远秋开始收拾起书箱,以及换洗的衣衫来。 在家待了这么多天,让林远秋有种暑假结束,马上要开学的感觉。 昨日林三柱和冯氏特地问了林远秋往后的打算,比如有没有去县学念书的想法。 林远秋摇头,把自己暂时不去县学念书,以及接下来的几年不准备考试的事都跟爹娘说了。 得知儿子暂时没有去县学念书的想法,林三柱和冯氏都松了一口气。 虽知道县里的教学肯定比镇上好,可他家狗子岁数还小呢,让他一个人跑到这么远,他们当爹娘的怎么可能放心。 所以,还是等狗子大一点再说吧。 林远秋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卷卷画作。 这几日,趁着有空闲的时候,林远秋把剩下的几张宣纸全都给画了。 对于能挣银子的事,林远秋向来都是很积极的。 翻开书箱盖子,林远秋把卷好的几幅画作全都放了进去。自己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去过书画铺子了,林远秋准备明日到镇上后,就去河溪街一趟。 …… 第74章 安心 等把要带去私塾的东西全都收拾好后,林远秋就拿起桌上装水的竹筒,准备去水缸舀些水磨墨。 这会儿离吃晚饭还有一些时候,林远秋想练一练自己好久未写的隶书。 这时,就听有敲门声传来,开门一看,是大姐来着。 自打冯氏妯娌几个都忙于绣品生意后,家里弟妹的衣服,大多都是春梅在帮着做。所以这会儿她是送新做的衣裳过来的。 这是一件月白的长衫,用的布料正是林远秋最喜欢的细棉布。 虽如今有了秀才身份,可以穿规制的澜衫,可那种上下通裁的样式,林远秋实在喜欢不了。加之又是宽袖随身,穿上后,不论是写字,还是吃饭,都是极为不方便的。 最最主要的还是,自己时常会去书画铺子,若那胡掌柜观衣识人,知道他就是那个横溪镇的九岁小秀才后,以后自己肯定会多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那襕衫啥的,还是暂时不穿了吧。 林远秋把新衣套到身上试了试,见大小正合适,且袖子的长短也刚刚好,一看就是替自己做惯衣服的。 “多谢大姐!” 林远秋拱手,朝春梅作揖道。 见五弟举手投足间书生气十足,加之小脸上满是认真的表情,看得春梅忍不住想笑,“谢啥,又费不了多少事。” 说着,春梅有些欲言又止。 这副模样,一看就是还有话想说,林远秋给春梅搬了一张凳子,请她坐下后,便开口说道,“大姐有话但说无妨。” 想到要问的话,春梅觉得有些难为情。可一想到,自己的几桩说亲还多亏了五弟才有的,所以有啥不好说的,何况这可是自家弟弟,肯定不会笑话她的。 于是春梅一咬牙,很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想让五弟帮她分析分析,就眼下的三户说亲人家,到底哪一家更适合她这个大姐。 话一说完,春梅整张脸就通红了起来。要是可以的话,她也不想拿这样的事来麻烦五弟,可现在不是实在没主意了嘛。 在今年之前,春梅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嫁到镇上的可能,且还是家境不错的人家。 这让原本干脆利落的她,一时有些迷糊,不知到底该选那家好。 于是,心烦了好几日的春梅,就想着干脆让五弟帮自己拿拿主意了。 一听是让他帮着选大姐夫的,林远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可看到大姐有些迷惘的眼神,林远秋又觉得此事可以理解。 毕竟这可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心里有诸多担心也属正常。 何况这里不是现代,青年男女可以靠谈恋爱来促进了解。在这边,说亲前能让你见上一面,都算家中长辈开明了。 想必大姐也是实在无法了,才会想着找他拿个主意的吧。 不过有一点林远秋可以肯定,那就是在大姐心里,应该已有了自己的选择。之所以还没确定下来,想来是缺少一个能帮她梳理思路的人。 所以自己得帮着从头到尾理一理。 想了想,林远秋开口问道,“大姐,这几户人家,你中意的是哪个?” 听五弟问得这么直白,春梅这下连耳朵都红了,不过她还是开口答道,“是吕家。” 吕家? 林远秋点头,跟他猜想的一样。 至于为何会这般肯定,还是因为前几日周兴过来接周子旭时,林三柱特地找他打听了几家的情况。 周兴在镇上多年,对这几户人家,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且那吕家的大孙子,先前还在子青馆读过几年书来着,虽没念出个啥名堂,可性子跟品行还是挺不错的。 至于张地主家和周记布庄,周兴的原话就是,他在镇上待了这么些年,倒没听过有人说这两家不好的话语,想来应是可以的。 只是对于这两家的后生,周兴摇头,表示并不清楚。 之后林三柱便把打听来的这些,全都说与了周氏和林大柱听。 所以,在知晓吕家孙子品行还不错的情况下,大姐会选择吕家就很正常了。 毕竟选夫婿,念书好与不好是次要,性子和品行才是摆在第一位的。 林远秋多少能知道此时大姐心中忐忑的原因,应该还是不自信的缘故。总觉得自己一个乡下丫头高攀了人家。 另外就是担心自己与吕家大孙子相差悬殊,怕嫁过去后过得不适应吧。 想清楚原由后,林远秋笑道,“大姐,你的字识得如何了?” 林远秋是知道的,除了林远枫和他爹,家里识字最认真的,应该就是大姐了。 听到五弟突然问自己识字的事,春梅当下一愣,等反应过来后,忙道,“如今正学着千字文呢。” 话毕,春梅立马明白了林远秋的意思,五弟这是想告诉她,如今她是个识字的,比起旁人来,也并不差的意思是吧? 林远秋的确是这个意思,在他看来,这里可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有书读的现代。自己大姐单识得字这一项,就超出旁的女孩好多。 再则大姐性子好,女红啥的也都拿得出手,把日子过好肯定是没问题的。 被五弟这么一分析,纠结了好多日的林春梅,终于安心了不少。 …… 第二日,吃过早饭的父子俩,又坐上了去往横溪镇的牛车。 原本林远秋想跟他爹商量商量,好同意让他一个人坐牛车回私塾的事,结果才一开口,就被否决掉了。 林三柱还是那番说辞,“人牙子最爱捉的,就是像你这般聪慧又伶俐的男娃儿,到时被卖去给人当小厮,连饭都吃不饱!” 原本林三柱想说又白又嫩来着,可看到自家狗子被晒黑了不少的脸,立马改成聪慧伶俐了。 林远秋:“……” 比上次的被卖去挖煤好多了。 …… 父子俩很快就到了镇上,等到了子青馆时,就看见门口有好些人站在那里,无一例外,全是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 林远秋朝那几个小童看了看,发现都是面生的,并不是乙班的学生,想来应是新过来求学的吧。 林三柱帮着林远秋把包袱和书箱提到了宿舍,便没再停留,嘱咐林远秋照顾好自己后,就离开了。 至多再过半个月,家里就要摘柿子做柿饼了,到时一忙就得一连好多天。 是以今日林三柱过来时,特地把月底要交的绣品提前拿了过来,这会儿他还得去书肆一趟。 而林远秋心里还记挂着卖画的事呢,所以也没耽搁,和守门的忠叔说了之后,就背着书箱往河溪街而去。 这段时日,胡掌柜心中的期盼用望眼欲穿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他就不明白了,原本隔上十天半个月就能过来一趟的那个小娃儿,咋就不过来了呢。 担心是不是被别家抢了生意,为此胡掌柜还在街路口守了好几日,结果连人影都没瞧见。 总不会去旁的县城谋生了吧? 若是这样的话,自己铺子里定下的那些菩萨画像该怎么办,人家可都是交了定金的,到时自己还不得赔死啊。 这会儿胡掌柜不得不庆幸自己的机灵,没跟那些客人把交画的日期定下来。不然这都两个多月过去了,自己肯定得被他们追着骂。 只是若那“桃源山人”的曾外甥再不出现,自己就算再机灵,也无济于事啊。 想到这里,胡掌柜忍不住叹了口气,正想感叹一声实在可惜时,就见一身靛蓝色长褂的林远秋迤迤然走了进来。 “哎呦,我说小友啊,老掌柜我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胡掌柜此时的心情简直可以用欢天喜地来形容,这不,原本不大的一双眼睛,这会儿已笑眯成一条缝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75节 见对方乐成了木鱼样,林远秋只当是自己的画实在太畅销,铺子里等着卖来着。 于是与胡掌柜寒暄几句后,就把书箱里的画全拿了出来。 依旧都是水墨山水来着,因着农忙,所以近二十日的假期,林远秋拢共才画了七副。 不过这几幅画都是四尺全开的尺寸,看着非常大气,装裱之后就是挂在中堂也是使得的。 两人已经打过好几回交道,对于这些画作,胡掌柜自然是没话说的。直接按照先前每幅七百文的价格给算了账。 且知道林远秋喜欢银票,胡掌柜还贴心的给他拿了两张二两面额的银票,以及一块九钱重的碎银。 林远秋总觉得今日的掌柜有些太过殷勤,心里正纳闷怎么回事呢。 就见对方满脸堆笑道,“小友,我这边给你家舅公接了好几幅菩萨画像的单子呢,你稍等一会儿,我这就给你拿过来哈。” 啥叫给我家舅公接的,这话听得林远秋有些想笑。还有,胡掌柜的这番举动,怎么让他有种菩萨像被自己画出了名的感觉呢。 而胡掌柜,早已小跑着进了内堂。只一会儿,就见他乐呵呵的拎着五、六只小包袱出来了。 这是又要画五、六幅的意思? 想到自己上回才刚画过的四幅,林远秋就有些不解了,这菩萨画像的需求量也为免太大了吧。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时下好些店铺都是开有分号的。 像书肆、酒楼、还有当铺,除了开在镇上,一般在县城或是府城也都会开上一家。 而胡掌柜的书画铺子虽在县城没有分号,可架不住他家同吃这碗饭的兄弟就有好几个,所以有源源不断的订单也正常。 对于挣银子的事,林远秋肯定不会推辞,何况画画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只是在看到那一只只新的砚台时,林远秋不免又有些发愁,家里已有五只砚台在抽屉里放着了,再加上这几只,自己都可以开店铺了。 想起当初他爹为了给他买砚台而去扛麻袋的事,林远秋心里一时感慨万千。 …… 第75章 俩馋猫 见林远秋盯着几个包袱发呆,胡掌柜只以为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接下单子的事,心里顿时七上八下了起来,生怕对方一个摇头,然后说出拒绝的话。 而心下拿定主意的林远秋,则朝胡掌柜问道,“掌柜,你这边铺子收不收二手砚台啊?” 二手砚台?啥二手砚台? 胡掌柜被林远秋的新词儿问得有些愣怔,可转瞬,他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是家里积攒的砚台太多,想拿出来卖是吧。 也对,一副画像就得配上一只全新的砚台,而先前已经画了五幅,那就有五只砚台了。加上这一次的六只,人家家里可不就是一堆砚台了嘛。 可自己铺子里卖的都是全新的,这旧的收来卖给谁啊。 哦,不对,其实这也不能算旧砚台,才用过一回呢,哪有这么快用旧的道理。 如此,胡掌柜倒想起一个地方来,那就是县城二弟的铺子那里,他那边离着书院近,想来像这种稍微便宜看着又差不多全新的砚台,肯定有学子会买才对。 于是,两下一拍板,林远秋和胡掌柜就定下了收二手砚台的事。 至于价格,比起新砚台来肯定要便宜些。 不过被眼前小友目不转睛的看着,胡掌柜也没好意思往狠了压价。 再说他还想着,有了这么一条营生牵着,那“桃源山人”就没了再往旁处讨生活的心思呢。 因为胡掌柜还是先前的想法,认为这“桃源山人”一定是哪个落魄的大家来着。 想到前段时间自己的抓心挠肺,最后胡掌柜报出每只砚台比拿货价便宜五十文,算是一个很实在的价钱了。 林远秋也不知对方的拿货价是多少,他拿起一只相对小一些的砚台问道,“若是这款,算多少?” 做生意的人,对自家铺子里的货物自然了如指掌,胡掌柜稍微一想便笑答道:“这只蟾宫折桂的洮石砚,进货价三百六十文,若从小友这里二手收回,本店给价三百一十文。” 听到这价格,林远秋便知胡掌柜给的是个实在价。因为差不多的砚台,他在高伯那儿听到卖价在五百文左右。 林远秋算了算,家里五只砚台,再加上这次的六只,到时差不多就有三到四两银子了。 说好等下次交画时再把砚台送过来后,林远秋就与胡掌柜告辞,而后背起重不少的书箱回私塾去了。 对于菩萨画像受欢迎的原因,林远秋肯定是知道的。想来就是因为自己在绘画中融入素描写实画法的缘故。 这样的画法,能让画中人物更富有立体感,看着也更生动、鲜活,自然就让不少人喜欢了。 林远秋有种强烈的预感,他觉得自己靠着替人画菩萨画像,说不定能挣上不少的银钱。 毕竟这写实的素描画工,这边可没人能画呢。 …… 周子旭已是第三趟跑到子青馆门口候着了。 林兄咋还不回来啊,自己可等着与他一起吃中饭呢,若不再动作快一些,饭堂里的红烧鱼块说不定就要被吃光了。 周子旭正想着要不要让祥伯帮自己先盛一些放着,就看到不远处,林兄背着书箱回来了。 “林兄,你去哪儿了,快快快,咱们快些去吃饭,今日可有红烧鱼块吃呢,刚刚我到饭堂走了一趟,就闻到了满屋的鱼香。” 说着,周子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走了这么多路,加之装了六只砚台的书箱可不轻,此时后背冒汗的林远秋早就有些饿了。 听到中午有鱼肉吃,这下他也不说先去宿舍把书箱放下了,而是直接跟着周子旭一起,快步往饭堂走去。 见状,守门的忠叔忍不住想笑,虽已考中了秀才,可这还是个娃儿馋嘴的年纪呢。 两人很快就到了饭堂。 周子旭撒开腿,迅速往祥伯那边跑去,然后就看到方才还装满红烧鱼块的木盆里,此时已是底朝天了,这是全都吃光光啦? 周子旭抿抿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见状,祥伯忙转过身,打开碗柜的门后,很快就捧了一大碗鱼肉出来。 祥伯可没敢耽搁,这小子挨揍不一定会掉豆子,可若漏他一顿鱼,那哭可是说来就来的。 这不,四年前那次因为没吃上鱼而哭鼻子的事,他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呢。说来,这娃儿也不管丢不丢人,眼睛一闭嘴巴一张就开始嚎上了,当时可把他急出了一身汗。 说实话,祥伯还真没见过这么爱吃鱼的娃儿。 可等他看到走近跟前的林远秋时,才很快想起,爱吃鱼的小娃儿还有一个呢,这也是个属猫的。 你看,眼睛已经粘在红烧鱼块上挪不开了。 然后,祥伯就看到,俩小家伙,一个拿着空碗,飞快跑到饭桶那边去盛饭。而另一个,则端起装着鱼肉的碗,嘴里跟抹了蜜似的,连连说着“祥伯最好”的话。 等其中一个转回来又端走一碗炒黄瓜后,俩小家伙就迫不及待的开吃了起来。 老辈人都说吃鱼补脑,这话原本祥伯是不怎么相信的。可这会儿,看着夹着鱼肉吃的正香的林远秋和周子旭,祥伯突然觉得这话挺有道理的。 这不,两个爱吃鱼的小家伙,如今一个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而另一个今年也考过了县试。 所以,这两个娃儿的聪慧,肯定跟爱吃鱼有关吧。 祥伯觉得,往后他们饭堂得常做鱼给孩子们吃,这样他们子青馆说不定能考出更多的童生、秀才来。 …… 今年的热天长,柿子也比往常红的早一些。才九月底,树上已有不少的红柿子挂着了。 林远枫和林远松特地去山上的野柿子林看了看,发现也有好多可以采摘的柿子了。 两人是背着大竹篓去的,是以等下山时,都背了不少的红柿子回来。 等一回到家,林远枫和林远松就拿出刨子,削起一个个柿子皮来。 这会儿的柿子摸着硬邦邦,正是削皮最容易的时候。 看到两个哥哥忙着做柿饼的事,林远槐和林远柏忙也卷起了袖子,勤快的帮着刨起了柿子。 林大柱兄弟三人,此时也在后院摘着红了的柿子。 吴氏和老林头找出家里的晒席,用热水一遍遍擦过之后,再把削了皮的柿子一个个晾上。 而周氏、刘氏,还有冯氏,都暂歇了手里的绣活,树上的柿子可不等人,妯娌三个很快也忙碌到了今年的做柿饼中。 …… 春梅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男方正是镇上的吕员外家的大孙子。 如今两家刚走了纳吉礼,双方合过生辰八字后,得到的是天作之合的吉兆。这下周氏总算放了心,只想着等纳征之后,自家就可安安心心的备起嫁妆了。 这几日,老林头和吴氏都在划算着大孙女的嫁妆。家里有孙女四个,在嫁妆上,他们当爷奶的总要做到公平才行。 想到大孙媳妇的陪嫁水田,老林头心里想着要不要也给春梅置办上几亩,毕竟大孙女说得可是镇上的人家,要是嫁妆太过寒酸的话,恐怕要被夫家看不起。 只是,一想到七两银子一亩的水田价格,老林头又有些犹豫。 他家孙女可有四个呢,若一个孙女给上四亩水田的陪嫁,那么单在四个孙女的陪嫁水田上,家里就得花掉一半的存银,这有些不太现实。 老林头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等小孙子旬假回家后,再问一问他的想法。 说来,自打林远秋考上秀才后,家中但凡有需要拿主意的地方,老林头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小孙子。 在老林头看来,自家小孙子虽年纪不大,可就凭他能有考中秀才的本事,在见识上肯定是不差的。 …… 家里做柿饼的事,高翠虽坐着月子,可也是知道的。 也终于知道,原来那口感甜糯,好吃非常的饼子,竟然是用柿子做成的。 高翠不是笨人,自然清楚像这种做吃食的方子有多稀罕。 可让她惊讶的是,祖母她们居然直接把做法告诉了她,包括怎样削皮、怎样晾晒、怎样上霜等等等等,一丁点对自己隐瞒的意思都没有。 难道她们就不怕自己说出去,比如把做柿饼的方子告诉娘家? ……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76节 第76章 信任 高翠看了看怀里粉团子似的闺女,心说自己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之事的。 如今自己已是林家妇,往后生死荣辱都与这个家绑在了一起。至于娘家爹娘,她肯定会敬着、会孝顺,可孝顺的法子有好多,像这种砸自家锅台去丰娘家门的事,是最不可取的。 何况林家不单单是她的家,也是她清儿的家,更是还未与自己谋面的那些子子孙孙们的家。而她这个当娘、当奶、当太奶的,有责任把林家给守护好了。 想到爷奶公婆对她的这般信任,高翠心里除了感动,更多的,还是对自己往后行为处事的认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和尽责,高翠觉得,自己要做的就是,当好妻子、做好娘亲,然后做一个称职的长嫂。剩下的,自然就是为自己好好的活了。 而要做到这些的大前提,那就是这个家的平安宁和了。 此时,在东屋里,刚吃过中饭的老林头和吴氏在说着话儿,所说的内容,正是已把柿饼方子告诉大孙媳的事。 说实话,吴氏对这个决定还是有些不赞成的。可就像老头子说得,都是一家人,若这样防备来防备去实在没啥意思。 何况大家同住在一个院子里,而做柿饼的铺场又大,这种情况下,做柿饼的法子岂靠藏着掖着就能不被人知晓的。与其事后让大孙媳自个琢磨出门道,还不如直接坦坦荡荡的告诉人家,这样的话还能少些龃龉。 在老林头看来,自己一大家子之所以能好好相处,全靠相互之间没有隔阂的缘故。 想到这里,老林头吸了一口旱烟,缓缓开口道,“等远松媳妇进门后,做柿饼的事,咱们也不必对她隐瞒。” 听到这话,吴氏说不提着心,那肯定是假的。大孙媳家住镇上,说来这柿饼方子还与她娘家不怎么搭嘎。可远松媳妇就不一样了,她娘家村子里就有不少的柿子树呢。 如今家里全靠着绣品和柿饼的收入,特别是柿饼,全家只需费上个把月的气力,就能挣下好几十两的银子来。 这样的好营生,若是没了,那跟挖她的心肝肉也没差了。 想到这里,吴氏忍不住说道,“若方子传了出去,咱家就挣不了这么多银子了。” 老林头想也没想道,“真要被传了出去,那咱们也只能认了。” 是啊,也只能认了,不然也没旁的法子啊,总不能就为了方子不外传,家里几个孙子都不娶媳妇,几个孙女都不嫁人吧。 这样的话,就算银子挣得再多,有什么用。 想明白这些后,吴氏便不再纠结,一副全交由老天爷安排的样子。继续忙起挣银子的事来。 田假之后,子青馆里多出了好多新来的学子。 为此,周秀才特地把一间常年空置的屋舍收拾了出来。 这屋子原本就是间班舍来着,只因子青馆自开办以来,还从未招收过这么多的学生。是以这间班舍,从未启用过,时间长了,就渐渐成了堆放杂物的地方了。 屋里的桌椅板凳都是齐全的,只要打扫干净了便能用。 于是,几日过后,子青馆就多了一个丙班出来。班里的学生,大多是新开蒙的稚童。 除了这些,也有从其他私塾转来的学子,不多,全被周秀才安置在了甲班。 这几名新开的学子,在看到林远秋后,都有些惊讶。子青馆出了一个才九岁的秀才,他们都是知晓的,不然也不会被家中爹娘大老远的送到这边来念书了。 此时几人之所以会惊讶,还是因为在他们看来,凡是考中秀才的人,按照惯常,势必会去县学或者府学求学,好为三年后的乡试增进学识。 还有一点就是,如今林远秋已取得了秀才功名,而周夫子也是秀才的身份,所以这秀才夫子教秀才学生的事,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止几个新来的学生会这般想,周边其他私塾的夫子和学生也都有此疑惑呢。 原本林远秋考中童生的那会儿,大家就以为他会前往县学,结果并没有。而如今,已经是秀才了,可人家还安安稳稳待在子青馆,继续不挪窝。 所以这人是不是傻啊,难道不知道县学、府学那里有举人夫子的吗? 想不出原因,几名新来的学子也没再去想了。 再则,于他们来说,林远秋没去县学、府学念书不是更好,这样,他们不但有个秀才夫子,还有一个可随时请教的秀才同窗了。 想想都是极佳的事。 林远秋不是难相处的人,对于同窗们的诚心求教,只要是他知晓的,都会与他们解答的。 …… 很快又到了十日后的旬假,林三柱早早过来接人。 一看自家爹爹的手指和手掌上的黑色,林远秋就知道家里已经开始做柿饼了。而手上的这些黑色,正是削多了柿子皮所致。柿子里含有单宁酸和铁,氧化之后就变成了黑色。 “爹,今年山上的野柿子生得多吗?” 在林远秋看来,比起家里的几颗柿子树,山上的那些野柿子才是真正的“主力军”,他家这几年卖的柿饼,有三分之二就是用野柿子做出来的。 “多着呢,好些去年没怎么生果子的树,今年也都长出了不少。这几日爹跟你大伯、二伯,还有远枫远松他们,基本都在山上转悠呢。依爹看,今年咱家做出的柿饼,指定不会少于往年。” 林三柱边说边颠了颠手里提着的书箱,总觉得比平时重上了不少。 他也没在意,只以为儿子这是又去书肆接了抄书的活计。 想来这书箱里,正装着要抄的书册吧。 对于儿子抄书的事,原本林三柱是极不赞成的。在他看来,家里挣银钱的事,有他们这些大人呢,哪里用到一个小娃儿来操这份心。 后来还是林远秋例举了抄书的种种好处,才让林三柱没了再阻拦的心思。 也是在那日,林远秋跟家里提出了由自己来负担私塾吃饭的花销,还有平日里的零花,也全都由自己来承担。 这让在场的林大柱和林二柱,以及周氏刘氏他们,一时都感慨了起来。 几人记得,当初小侄子提出想去族学念书时,他们都在担心读书费银子的事。 可实际,公中用在远秋念书上的花销并不多。 且这几年,小侄子还给家里想出了不少挣银钱的营生。可以说,如今家里日子越来越有起色,小侄子的功劳可是不小的。 …… 今年的柿饼,老林头准备等晾晒好了后,就送到县城去卖。 因为再有一个多月,就是林远松成亲娶媳妇的日子。 所以此时若不早些把柿饼卖了,到时一忙碌起来,恐怕就抽不出卖柿饼的时间了。 …… 第77章 商议 老林头还记得要跟小孙子说一说置办嫁妆的事呢,是以等吃过了晚饭,便把人喊到了东屋。 吴氏也在,见小孙子过来,忙招手让林远秋快坐到她身边去。 林三柱在门口伸长脖子探着头,想看看老爹老娘找他的狗子有啥事,结果被老林头把门一关,直接给拦在了外头。 这下林三柱更加好奇了,忙把耳朵贴到了门板上。 而老林头,之所以没让几个儿子儿媳一起过来商议,就是不想让他们知晓远秋给家中几个姐妹拿了置办嫁妆的主意。 毕竟给不给嫁妆田,到底给陪嫁几亩,都不是一件小事。若定下来要给还好,若是没有,说不定小孙子会被埋怨。 这也是老林头从没在几个儿子儿媳面前提嫁妆田的原因。 说来,要不是自己实在没个主张,老林头也不会想到让小孙子帮着拿主意的。 吴氏拉着林远秋的手,眼里满是关切,“奶瞧着远秋好像瘦了些,你看这脸,都小一圈了,远秋啊,出门在外可记得要照顾好自己,晓得了吗?” 虽家里没有全身镜子可照,可林远秋是知道自己的,这段时间他的胃口都很好,所以要说自己瘦了,根本不大可能。 不过他也知道,有一种瘦,叫做奶奶觉得你瘦了。 是以,林远秋也没有反驳,笑着朝吴氏点头道,“奶,孙儿会照料好自己的,您就放心吧。还有,您跟爷爷也得多注意些身体,做起活来可得留着劲儿,别一股脑的全往外使,免得没了力气。” 嗯嗯嗯,吴氏连连点头,对小孙子的关心很是受用。 老林头也是一样,听到小孙子体贴的话,再想想现下的好日子,心里自是说不出的满足。 可不就是满足嘛,儿子儿媳孝顺,孙辈懂事,家中又有挣钱的营生,不但盖了新房,还买了山。如今家里,大孙子已娶妻生子,二孙子也马上就要成亲,而大孙女也寻到了好婆家。这桩桩件件,简直就跟做梦似的。 不,不对,老林头觉得,这要是换做几年前,他连做梦都没敢这么做的。 特别是小孙子考中秀才的事,老林头心想,哪怕让自己把脑袋瓜重新再长一遍,也想不出这样的好事来。 对了,还有给孙女陪嫁田产,不管最后是个什么章程,这事若在以前,也是压根都不敢去想的。 想到嫁妆田,老林头很快记起自己要说的事来,便也没再耽搁,直接开口说道,“远秋,这会儿爷喊你来,是想让你帮着拿一拿主意的。” 说着,老林头吸了口旱烟,继续道,“等过了年,你大姐就得出娘家门了。爷想着家里要不要给她置办上几亩水田当嫁妆,这样等你姐嫁过去后,也好有份田产傍身,不至于被人给轻视了去。” 林远秋点头,“爷爷您安排的是,这事理应如此。” 听小孙子这么说,老林头和吴氏顿觉欣慰。 特别是吴氏,此时的她,忍不住在想,自己上辈子肯定是烧了高香了,所以这辈子才让她修了这么一个好命。你看,几个儿媳相处和睦不说,就连孙辈之间也都是相互友爱的。不像有些人家,为了争一件衣衫都能把头打破。 只是,吴氏心中的喜悦没保持多久。 在老林头问到该置办几亩嫁妆田时,林远秋接下来的回答,让她差点从炕上蹦了起来, “啥?六亩!” 哎呦,六亩水田,那得多少银子了啊! 后头还有三个孙女要嫁呢,若都照这个给嫁妆法,家里哪出得起啊! 原本老头子说四亩水田时,她都有些犹豫呢,没想到小孙子更狠,直接来了个六亩。 老林头没说话,他知道小孙子会这么说,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他准备先听听小孙子怎么说。 果然,就听林远秋继续说道,“爷,奶,在孙儿看来,往后咱家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且孙儿可以肯定,日后等春秀姐,还有春燕和春草她们出嫁时,家中所给的嫁妆,只会比大姐更多一些。” 这话可不是林远秋瞎说的。 都说此一时彼一时,这在前世也一样,不管嫁闺女还是娶儿媳,家长们在嫁妆或彩礼上的出手,都是随着家况来的。 就拿他们家来说,以后三哥、四哥他们成亲,届时给女方家的聘银,绝对不会再跟大哥、二哥一样,也都是八两银子来着。 何况,不管古代还是现代,嫁妆都是一个女人的底气。也代表着你被不被娘家重视,更是让夫家看重的关键之一。 老林头觉得,说服自己的并不是小孙子的话语,而是他说话时那笃定的语气。 而吴氏,却听出了小孙子的言外之音,这是想说,嫁得越早越吃亏的意思吧? …… 等回到了房,林远秋并没忙着从书箱里拿出画纸铺上。而是坐在桌前静想了好一会儿。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77节 他从来都是一个不喜欢被人安排人生的人。 所以前世才会在出了大学校园后,没有听爸妈的话,去考公,而是选择了自主创业这条路。没有本钱,他先给广告公司做了两年的平面设计,然后拿着攒下来的工资,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广告公司。几年后又开办了自己的玩具厂,厂里布偶类玩具的设计全都出自他的手。将近十年的辛勤付出,也得到了好的收获,有车有房有存款,算是活出了他想要的人生。 如今在大景朝的自己,目前来说,也算小有成就。可若想不被世道轻易安排,那自己还需再加把劲才行。 林远秋一直相信,一个人若在年富力强时不奋斗努力,那么等待他的,只有年老力衰时的身不由己了。 所以自己这辈子若不想凄凉收场,那么“钱”和“权”最起码要拥有一样。 想到这里,林远秋起身去把门栓插上。 权力何时到手或者能不能到手,都是个未知数,他准备把离自己最近的银子先挣到手再说。 打开书箱,林远秋拎出其中的一只包袱,打开,而后把颜料和笔墨都拿了出来,对了,还有一只新砚台和清香三支。 清香林远秋没准备点,至于新砚台,新笔新墨,还有新颜料,肯定都是要用的,否则他的素养会让他坦荡不了。 …… 第二日,吃早饭时,老林头宣布了一件事,那就是公中准备在春梅的嫁妆里,再添上六亩水田。 并嘱咐林大柱,让他有空就去四处打听打听,或者直接去牙行也行,看有没有合适的水田可买。还有,一定要买收成好的良田才行。 老林头的一番话说完,除了春燕、春草,以及林远柏和林远槐剥鸡蛋壳的声音,堂屋里一时落针可闻。 周氏第一个反应过来,只差喜极而泣的她,忙起身跟公婆道谢,“儿媳多谢爹娘!” 春梅也很激动,“孙女谢谢爷奶!” 而林大柱,则眼角湿润,他是真没想到,爹娘居然会给春梅置办这样体面的嫁妆。这可是六亩水田,得四十多两银子了啊! 除了林大柱他们,同样心情激动的还有林二柱和刘氏,他们可也有闺女呢,想来等春秀出嫁时,这样的一份嫁妆,也肯定少不了的。 至于林三柱和冯氏,昨晚就已经知晓了。 原来偷听了全部的林三柱,等回到房里后,就把公中给每个孙女出六亩嫁妆田的事告诉了冯氏。 只不过,自家狗子的那句“往后春燕春草嫁妆肯定会比大姐多”的话,林三柱特地给隐瞒了下来。 在林三柱看来,他家狗子还是岁数太小,见识太少了。 也不想想单六亩水田就要四十多两银子了。 再算上压箱银,还有四季衣裳、布匹箱笼,以及子孙宝桶等物件,零零总总加起来至少得五十多两银子。 往后春燕她们出嫁想超过这份嫁妆去,怎么可能。 所以他这个当爹的,只能替说大话的儿子瞒着点了,免得到时做不到,多不好意思啊。 周氏一直都是个聪明的,等吃了早饭回到房里后,就想起了昨晚公爹特地喊远秋到东屋的事。 还有,之前公婆他们可是从未说过要给春梅陪嫁田产的事呢。 所以,这六亩嫁妆田,不会是小侄儿提出来的吧。 这样想着,等妯娌三人坐在一起做绣活时,周氏特地套了冯氏的话,很快就被她给问了出来。 像这种能给自家儿子落好的事,怕只有傻子才不说呢。 是以,冯氏干脆借坡下驴,把昨晚相公偷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全给抖了出来。还特地说了往后等春秀、春燕,还有春草她们出嫁时,也都是这样一副嫁妆来着。 直听得刘氏合不拢嘴。 而周氏,心里对林远秋的感激,已是无以言表了。 周氏清楚的知道,她的春梅,若没有这个弟弟的帮衬,如今怕也只能嫁到一户普通的农家吧,更别说还有这般体面的嫁妆了。 …… 这次的两天旬假,林远秋是在忙碌中度过的。 如今家里正是忙着做柿饼的时候,他自然得帮着一起了。 等大清早就上山摘柿子的几个人回来后,林远秋就加入到了削柿子皮的队伍中。 除了削柿子皮,他还跟着三哥四哥一起给柿饼翻个。 也终于知道为何他俩最爱做的就是这个活计了。 只见两人一个转身,很快就各自叼了一只柿饼在嘴里,且林远柏还贴心的给他递了一个过来,“喏,五弟,这个最大的给你,快些吃,可别被咱奶瞧见了。” 没等林远秋把柿饼接过,就听他奶的大嗓门在灶房门口响起,“你俩给我说说,这是吃第几个了!” 说着,抡着大扫把就过来了。 林远秋赶忙把伸到一半的手给收了回来。 自己还没接到呢,应该不算吧? …… 第78章 远松成亲 忙碌中,时间自然过得快,明日又要去学堂了。 这次收拾书箱时,林远秋并没有把全部砚台都带上。 而是从中挑出几只款式和用料好的,又放回到了抽屉里。 毕竟像这样的砚台,若买一只全新的,须得花上四、五百文。 所以,林远秋还是准备依着自己先前的想法,等找了合适的理由,就给家中的兄弟姐妹每人送上一块。 至于合适的理由,等林远秋看到抽屉里的千字文时,立马一拍脑袋,他是不是傻啊,不是早有个极佳的由头摆着吗。 如今抄书挣银钱的事已过了明路,自己完全可以说,砚台是用抄书挣来的银钱买的啊。 只要不是一下子把所有砚台都拿了出来,就绝对没有问题。 还有,到时自己就说这是二手砚台,价钱要比新砚台便宜好多,所以一时没忍住,就买下来了。 这谎话编的,林远秋想想都有些脸红。也不知道以后要不要用更多的谎话去圆。 唉,不管了不管了,先说了再说吧。 想到大堂哥还用着自己先前的磨刀石磨墨法,林远秋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现在就给他送一块过去。 这样想着,林远秋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刻着如意祥云的松花石砚,快步去了林远枫那里。 此时天色已晚,且高翠还在月子中,林远秋便没进屋里,只敲门把大堂哥喊了出来,“大哥,这是我偶遇的一方旧砚,看着卖价有些实惠,便忍不住买了下来,想着送与大哥用正合适。” 说罢,林远秋就把手中的那方松花砚递了过去。 林远枫没想到五弟会送一块砚台给自己,接过之后忙连声道谢。 其实他也早有买砚台的心思,只是一想到那好几百文的价钱,又有些舍不得。加之平日里用墨的时候也不多,所以就只买了墨条,继续用着那半块磨刀石了。 想到半块磨刀石,林远枫立马记起,三叔敲断磨刀石用来磨墨的事让奶知道后,被追的满院飞奔的场景。 当时林远枫想的是,三叔为了能让小堂弟念书习字,算是想尽一切法子了。 显然,林远秋也记起了这件事。 是以,等回到房里后,他拿起那只他爹扛了几百袋粮食才买回来的砚台,又仔细端详了起来。 小巧的砚身,盖上刻了一只展翅高飞的白鹭。虽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每次见到它时,林远秋心中都有一丝宛如初见之感。 这辈子自己肯定还会有别的砚台,可林远秋知道,日后的砚台,哪怕再知名再用料考究,都不及这只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 才卯时,林远秋就醒了。穿上衣服叠好薄被,下炕后,他就把昨晚画的几张图,全都卷起来放到了书箱里。 昨晚他看家里余下的颜料这么多,特地又画了一套四联屏,是四季景色的写意山水来着。 林远秋准备待会儿送画到胡掌柜那里时,把这几张图也给卖了。 眼下对他来说,除了用心念书,剩下的就是挣多多的银钱了。 …… 每到回私塾的这天,冯氏都会早早起了床,好给相公跟儿子做早饭吃。 碗橱里的面粉是吴氏昨晚就放进去的,满满一大碗,放在一起的还有四个鸡蛋来着,这是用来做鸡蛋面的。 做饭对冯氏来说并不拿手,以前她在娘家时,除了忙着刺绣替家里挣银钱,其他活计都没怎么做过。所以哪怕已做过好多回,这会儿还是没个章程。 就知道会是这样,周氏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她有些想笑。三弟妹这双手绣花时灵活精巧,可只要一做饭,就成棒槌了。 “三弟妹,我刚去地里摘了青菜回来,你快去洗了,待会儿下到面里,肯定好吃。”说着,周氏接过冯氏手里和面的陶盆,“这边让我来吧。” 看到大嫂又特地起早过来帮她,冯氏嘿嘿偷笑,这下相公跟远秋就不用吃她做的面疙瘩了,大嫂烧的鸡蛋面可是顶顶好吃的。 “大嫂,你说我咋这么笨呢,这都跟着学了好多回了,可打出来的面条下到锅里就成了疙瘩。” 周氏加水和面,动作爽利,“急啥,依我看,弟妹这叫有福之人不用忙。日后指定高门大宅住着,丫鬟婆子侍候着,哪还消你自己动手做饭啊。” 刘氏拿着刚洗好的青菜走了进来,听到这话,连连点头道,“大嫂说得对,我看三弟媳一准是个当地主婆的命。” “我说大嫂二嫂,咱们可是一家,你俩是不是巴着当地主婆,才故意拉带上我的,哼,我看咱们都甭想了,咱家可有地主婆呢,咱们三个顶多算是地主婆的儿媳来着。” 说着,冯氏很快想起昨日婆婆拿着大扫把,追打远槐和远柏的场景。再带入地主婆的身份,这下实在没忍住,蹲下身子后,便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大嫂,二嫂……你们说……昨日咱娘拿大扫把追人的样子……像不像戏文里那个抡着锄头追猹子的花地主婆啊……哈哈哈哈……” 听到这话,再想想昨日的场景,周氏和刘氏忍不住噗呲笑出声,而后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而此时,一大早就被三个傻子儿媳吵得躺不住的吴氏,正在来灶房的路上…… 与前几次一样,到了私塾,林远秋把书和笔墨放到宿舍里后,就背着书箱去了河溪街。 见林远秋过来,胡掌柜自然高兴。 天知道,这几日他被客人催得有多心烦,特别其中的两个,还等着菩萨画像给家中老人祝寿的呢,所以,胡掌柜怎么能不着急。 好在今日全都送过来了,真是菩萨保佑啊。 林远秋还赶着回去,是以也没磨叽,很快把书箱里卷着的画,以及几只砚台全都拿了出来。 胡掌柜先是查看了自己早已心心念念的六副菩萨画像,只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真可谓神来之笔啊。 满意,相当的满意。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78节 胡掌柜连连点头,而后又看了另外几幅写意山水,还是一如既往的别具匠心,不错不错。 六副菩萨画像,外加四屏图一套,再算上三只砚台,最后林远秋怀揣着一张三十两的银票,以及三两八钱的碎银出了书画铺子,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之所以轻快,除了背着的书箱少了三块砚台的分量,应该就是有银子傍身的缘故了。 …… 和往年一样,后院几棵柿子树上,依旧会留有一小部分准备贩卖的果子。等村里开始有人挑着担子去镇上卖柿子时,林家这边也会加入了进去。 不过今年卖柿子的人,换成了林远枫跟林远松。 而林大柱和林二柱,还有林三柱他们,则又带着新做的“吉祥如意饼”出发去了周善县。 俞掌柜虽望眼欲穿,可从没想过今年的“吉祥如意饼”会送来的这般早。 比起往年来,足足提早了半个多月呢。 俞掌柜心里高兴的同时,不忘做着防备,这不,依旧跟去年一样,直接从客栈把几百斤“吉祥如意饼”拉到了自己家里。 这次林大柱他们并没有提价,还是照着去年的三十三文一斤,最后算得银钱二十六两。 和俞掌柜告辞后,兄弟三人开始了采买,买的自然是远松成亲时的所需了。 都是自己的孙子,老林头和吴氏也不吃亏谁,嘱咐了就买跟远枫成亲时一样的物什。 龙凤喜烛也买十六寸的,还有摆盘攒盒什么的,也都得买起来才是。 于是,一个对照单子,一个挑选物什,还有一个管钱袋掏银子。兄弟三人,在县城里转了大半日,才把所有东西都置办齐全了。 …… 十一月中旬,长房的林文延成亲,娶的正是东湾村的姑娘。 原本林金财和金氏都想给大孙子找一个镇上的岳家。可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林文延如今还是一介白身,除读了六年的书,并无其他过人之处。而读书人在横溪镇可有不少,人家女方家若是想寻读书人的女婿,大可在镇上寻摸就是了,肯定不会找到这乡下地方来。 显然,林全河也是个明白的,最后给儿子定下了东湾村的亲事。 许是心里不愿被二弟家比了去,是以,等下聘的那日,林金财做主,金氏咬牙,最后给女方家送去的聘银,也是八两银子来着。 算是与林远枫和林远松不相上下的意思。 送嫁妆过来的那日,等金氏看到嫁妆担子上有两块土块摆着时,那割肉般的心疼总算缓过来一些。有两亩水田陪嫁过来,自家的八两银子也不算打了水漂。 …… 吃了林文延成亲的喜酒,很快又到了林远松娶媳妇的日子。 成亲前一日,新娘家送了嫁妆过来。金氏婆媳三人早早就在这边院子里候着了。 她们可是知道的,就凭秦家的境况,怎么都不可能有体面的嫁妆补贴给闺女才是,所以婆媳三人是准备过来扬眉吐气一番的。 果不其然,秦荷花的嫁妆除了被褥箱笼,以及几样寻常外,就没有其他了。 这下可让金氏三人差点乐歪了嘴。 看到面前三人笑成了花,吴氏并没在意,她家三儿可是说了,就凭远秋秀才老爷的身份,如今她这个当奶的走出去,旁人都得喊她一声老太太呢。 哼,她都当上老太太了,哪还会与眼前这三个吃了饭没事干的人计较。 再说二孙媳妇家里啥子情况,自己又不会不知道,人家真要陪嫁几亩水田过来,那才是怪事呢。 见吴氏手戴银镯,耳戴金饰,一副气定神闲,懒得搭理她们的富家老太太模样,金氏气得差点背过了气去。 不一样了,总归是不一样了啊。 送好了嫁妆,便到了第二日的正日。 娘家大哥嫁孙女,秦氏作为姑婆,自然也要过去吃酒席的。 秦家。 上好了妆的秦荷花正坐在房里。 见这会儿喜娘领着侄儿媳妇去灶间准备上桥顿去了,秦氏便进了屋,她心里可有一番话想与侄孙女说呢。 看到姑婆过来,秦荷花忙喊了一声姑婆。 秦氏摆手,让她坐着别起身,而后找了张凳子坐下,很快说了自己的来意,“荷花,今日你就要嫁去林家了,姑婆心里可挂着事呢,不与你说一说,心里实在不踏实。你也知道,你的亲事是姑婆替你寻摸的,是以林家自然是好的不会错。今天姑婆想和你说的是,嫁过去后,只管好好跟远松把日子过好,还有婆家的事就是你自个的事,不管多大多小都别往外了说。其实也是姑婆瞎操心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想必比姑婆更明白一些。” 其实秦氏也是在看到侄儿侄媳给闺女陪的嫁妆之后,有些心急了。 八两银子的聘礼竟然连压箱银都没一文,这是准备把银子留着给两个儿子娶媳妇了吧。 唉,嘴上说着多疼多疼闺女,结果还是比不上儿子啊。 …… 第79章 秦荷花 秦荷花自然明白姑婆话里的意思,这是让她过好自己的日子,往后娘家的事,只尽本分就行的意思吧? 其实,她也是这样想的。 或者说,是在她娘跟她说了那番话之后,她就开始这样想了。 直到现在,秦荷花还清楚记得那日她娘说的话呢。 她娘说,你两个弟弟再过几年就到了说亲的年纪,到时单给女方家的聘礼上,爹娘就得脱成皮。还有往后你妹妹的嫁妆,肯定也得置办,总不好空着手让她出娘门吧。 秦荷花正纳闷她娘怎么突然跟她说这些,如今要嫁人成亲的不是她吗? 结果她娘下一句话就说到了压箱银上,接着又是各种的不易。 这下,秦荷花总算明白了过来。 因为她娘还说,家里用银钱的地方多,像压箱银这些虚面咱家就不争了,还是把银钱用在刀刃上才是正经。再说,咱家就算想争,也争不过啊,你看你夫家大嫂,娘家一出手就是四亩水田,还有那压箱银子,听你姑婆说足有十六两呢!哎哟,咱家就是把全部家当都给你陪上,也攀比不过人家啊。唉,说来都怪你爹你娘没本事,才让闺女争不上这些体面。好在你是个命好的,婆家不但有田有山,你那小叔子还是个秀才,娘听说,那官老爷每个月还得给秀才银子花呢。有了这么多银子,也难怪你婆家舍得拿出八两银子作聘银了。娘昨日就和你爹说了,咱家往后说不定都得指着你呢,再说,女儿家只有自己娘家过得好了,才能在婆家挺直腰板不是吗…… 那日她娘说了好多,多到好些话秦荷花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不过家里的意思她已经明白,那就是压箱银子没有,嫁妆中规中矩,然后就是嫁到婆家后千万记得要多帮衬娘家。 明白这些后,秦荷花足足过了半个多月才缓了过来。 她实在想不通,爹娘不是一直都很疼自己的吗?平日里的嘘寒问暖可都历历在目呢,怎么远松哥聘礼送过来后,就变得不一样了。 口口声声说疼爱她,结果连一文银钱的压箱银都不愿给。这是心疼闺女的人家会做的事吗。 要知道,这可是八两银子的聘银呢,难道爹娘就不担心她会在夫家抬不起头? 还是真的像玉梅姐说的,嫁出去的女儿就是那泼出去的水? 秦荷花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大红喜服,虽里外三层,可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啥都没穿,仿佛有种在离开娘家之前,该留的都必须留下,只能光溜溜出嫁的感觉。 想到这里,秦荷花很快又想起玉梅姐跟自己说的另外一句话,玉梅姐说,咱们女孩子嫁人之后就再也没有家了。 当时她还有些疑惑,怎么会没家呢,成亲之后明明就有两个家了啊? 而此时,再想起这句话,秦荷花已深有感触。可不就是没家了嘛,爷奶爹娘的做法,明显已把她当成了别人家的人。至于婆家,想到玉梅姐回娘家时,那枯瘦的样子,秦荷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可很快,秦荷花眼前就浮现出远松哥朝她笑的样子,春风满面,让人温暖极了。 所以,夫君应该会对她好的吧? 只是,一想到昨日抬过去的那几台嫁妆,秦荷花觉得自己被嫌弃的可能性很大。 而林远松,怎么可能嫌弃呢,终于可以把媳妇娶回家,他简直不要太高兴好不好。 这不,来接新娘时,那咧着的嘴就没合拢过。 秦荷花的爹娘见了,也是忍不住的笑。心中那丝给的陪嫁太少,怕亲家不满的担忧此时也烟消云散。 你看,就冲女婿这副欢喜的模样,可见他们林家有多看重咱家的荷花了。 夫妻俩仿佛已经看到靠着闺女的帮衬,家中日子越过越红火的样子了。 却不知道,若人心凉了,想要再捂热,难! …… 两个村子离的并不远,是以,抬着新娘的大红花轿很快就到了小高山村。 见状,几个族中青壮忙点燃挂着的鞭炮。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噼里啪啦声,花轿抬进了门。 接下来,自然是一对新人行拜堂礼了。 林二柱和刘氏坐于高堂,夫妻俩一身暗红色新衣,满心满眼都是喜色。 今日喊礼词的是林德运,那高亢嘹亮的嗓门可是一点都没含糊。 等新人送入洞房,酒席正式开始。 林远秋坐在堂屋上首的桌席上,与族长、族老,还有林有志几人同在一桌。 因怕耽误了小孙子的学业,是以在请期时,老林头特地挑了几个林远秋旬假在家的日子,给女方家送了过去。 说实话,若是可以的话,林远秋宁愿坐到别的桌席,这样就不用时刻端着,夹菜不自由了。 想到这里,他郁闷的看了看靠近门边的那张桌席上,此时他的好友加同窗,正夹起一块鱼肉往嘴里塞呢。 早在大夏日的时候,周子旭就打好了招呼,说等林二哥成亲之日,他可一定要过来讨杯喜酒吃的。 是以,昨日林远秋收拾东西回家时,他就书箱一背,也跟着过来了。 此趟除了吃喜酒,周子旭还有另外的安排呢。虽冬日玩的地方少,可他书箱里有半布袋板栗装着呢。 这是周子旭特地从家里带出来的,为得就是等来到林兄家时,可以拿着板栗去山上草棚里烤着吃,届时赏着山间景色,再吃着香糯软绵的烤板栗,定是极美的。 高翠已出了月子,考虑到清儿还小,担心人多会吓到孩子,吴氏特地在她屋里另摆了一桌,再让几个孙女都坐在大嫂这边吃席,倒也不错。 看到小清儿肉嘟嘟的脸颊,春草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再看小侄女定睛看着自己,眼珠子乌溜溜的,心里顿时软成了蜜。 “大嫂,清儿知道我是她小姑姑吗?” 高翠帮女儿把小包被紧了紧,丰硕了些许的脸上噙着笑,“肯定知道啊,你看她正盯着小姑姑瞧呢。” 一听这话,春秀和春燕忙也走了过来,她们可也都是姑姑呢。 看到几个小姑子对清儿的宝贝劲儿,高翠心里自然高兴。 说实话,自生下闺女后,高翠一直都是提着心的。倒不是害怕自己会被婆家嫌弃,而是担心自己的清儿会不被待见。 在高翠看来,清儿可是自己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是她心头的宝。她这个当娘的,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家人的呵护下好好长大。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79节 如今看来,自己先前的担心和忐忑都是多余的。 她的清儿家里人都宝贝着呢。特别是婆婆,每日最起码要往她房里来上两回。且每次过来,都会抱着孙女好一番逗弄。才刚满月的娃儿,哪里知道与人回应,可婆婆却是不停的夸赞,自家宝贝孙女可真聪明呢。 当娘的,没有什么比自己孩子被人待见更让她高兴的事了。 高翠再次庆幸,庆幸自己能嫁到这家来。 等客人全都散去,收拾好桌凳盆碗后,刘氏一手拉着一个妯娌,快步往靠近新房的围墙边上走去,“大嫂,远枫成亲那会儿,我可是帮着听了墙角的,这会儿轮到我家远松了,你也得帮着听听才成。” 都说听了墙角,新媳妇很快就会怀上,她可是早就盼着抱孙子了呢。 周氏自然没话说,“走,咱们现下就去。” “诶,大嫂二嫂,你俩先等等,我先去包些糕饼果子,不然就这样干蹲着,多难受啊。” 对哦,刘氏突然想起,她房里还有新买的蜜饯呢,忙道,“我去拿了梅干子过来!” 说着,和冯氏一前一后,飞快往各自房间跑去。 周氏也没干等,转身就去了灶房,准备搬几张小板凳过来,省得蹲久了腿酸。 …… 而这边,洗漱过后的林远秋和周子旭钻进各自的被窝。 虽未进入腊月,可十一月的天也已有些冷了,特别在夜晚的时候,坐久了冻脚,所以还是早早躲进被窝更暖和一些。 “林兄,你可曾想过日后娶妻生子之事?” 周子旭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参加村里人的成亲喜宴,觉得比起他堂哥娶妻那会儿,要更喜庆更热闹一些。 娶妻生子? 林远秋摇头,“未曾。” 自己一个毛都未长齐的小屁孩,哪会去考虑这些事情。再说,如今他的心思可都在念书试举和挣银钱上呢。 林远秋还跟前世一样的想法,比起成家,他觉得还是立业更重要一些。 在他看来,一个男人若没有事业支撑,何来的底气。 周子旭却是想过的,他早已经决定好了,日后若是娶妻,定要娶一个跟他娘亲一样慈爱有加,从不责罚他的媳妇。 林远秋一听,差点笑喷,这不是小屁孩一个还会是啥。 …… 依照惯例,第二日的早饭得由新嫁娘亲手来做。 秦荷花在娘家时就是做惯了家务活的,做起早饭来自然不手生,加水和面,揉面切馒头,等水烧开后,就架到锅里蒸上。 而林远松,则在一旁帮着点火烧灶,很快就把一锅馒头蒸了出来。 看到小夫妻俩配合默契,刘氏这个当婆婆的肯定高兴。 吃过早饭,秦荷花便给长辈们一一敬了茶。 等喝了茶,老林头和吴氏,还有林大柱周氏几个当叔伯婶娘的,把早已准备好的红包放到了托盘里。 而林远秋几人,则收到了二嫂给他们做的针线,每人都是一双布鞋来着,这是先前就问过大小尺寸的,所以不用担心会有不合脚的可能。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秦荷花居然给小清儿也做了针线,是一个粉色的小围兜来着,围兜上头还绣了一朵红梅,好看极了。 高翠开心谢过,而后就欢欢喜喜地帮闺女把围兜戴上了。 小清儿本就生得肤白,戴上粉莹莹的围兜后,衬得小脸蛋更加白嫩了。 吴氏看了心下直点头,自家风水就是好啊,这二孙媳想来也是个懂事的。 …… 第80章 碳烤板栗 周子旭还在房里等着呢,新娘子的敬茶认亲礼,他一个外人总不好往前凑,是以在吃了早饭后,他就回到了房里。 这会儿看到林兄回来,心情激动的周子旭,忙打开自己的书箱,三两下就把里头的小半袋生板栗提了出来,“林兄,你看看这是啥?” “啥?” 见周子旭的兴奋劲儿,林远秋猜测,“应该是吃得吧。” “哈哈,林兄你可真厉害,正是吃的呢。”说着,周子旭三两下就把布绳解开,然后从袋里抓了好几个板栗出来,只见颗颗个大扁圆、色泽鲜亮,一看就知道壳里的果肉肯定很饱满。 “林兄,咱们现在就去山上烤板栗吃。”周子旭可是爱死那山上的草棚子了,不但可以看风景,还能在那里做好多好吃的东西。 想到热天那会儿,林三哥和林四哥给自己炸的香酥小鱼干,周子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对了,我去喊林三哥他们一起去!” 说罢,周子旭抓着几颗板栗就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林远槐和林远柏就跟着周子旭一起过来了。 林远柏看到地上的布袋,忙打开,“哇,有这么多,今日我可要吃个饱了。” 而林远槐则想着要不要挖几勺猪油带着,想来板栗炒着肯定也很好吃。 林远秋没有意见,反正不管是炒的还是烤的,他都喜欢吃。 只是用猪油可不行,“三哥,咱们还是用菜油炒吧,那猪油等凉了肯定粘手。” 林远槐也不知道为何喷喷香的猪油会粘手,不过五弟学问好,听他的准没错。应下之后,他就跑出了房门,找小陶罐装菜油去了。 而林远秋,则找出一块干净的布帕揣在身上,他的两个妹妹可都喜欢吃板栗呢,待会儿就给她俩包些回来。 林远槐速度飞快,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就提着一个双耳陶罐过来了,这陶罐是农忙时,吴氏常用它送水到地里的水罐,罐身上有两只耳朵,上头有圆孔,穿上细麻绳后,可以用手提着。 炒板栗用油不多,担心三哥会像前两次那样,把油装了满满的一罐,提着上山难走不说,还浪费。于是林远秋把盖子打开,见罐里的油只浅浅的装了一层,用来炒板栗刚刚好,想来是奶或者大伯母她们帮着倒的。 都是连走带跑的男娃儿,速度自然快,两刻钟后,四人就到了山上。 草棚里一直都有木柴备着,林远秋和林远柏去草丛那边抓干的芒草,入冬后,芒草就开始干枯了,此时用来引火正正好。 而林远槐跟周子旭,则从新搭的木柴棚子里捧了一直土陶盆出来,平日里这物什是用来装碳火的,这会儿用来烤板栗也是极为合适的。 依着林远秋的意思,最好给生板栗用刀划道口子,这样待会儿吃的时候,要容易剥壳一些。 可一想到,这样的烤法跟直接放进灰碳里煨没啥区别,想想还是算了,别到时碳灰跑进了壳里,吃得一嘴的灰。 林远秋打算好了,待会儿给春燕春草就带炒板栗回去,这个干净。 显然林远秋这个见多识广的“伪小孩”还是有远见的,这不,哪怕没给板栗划道口子,那黑黢黢的烤板栗,几个人依旧吃得黑牙齿、黑嘴,再配上实在好吃后的咧嘴大笑,看着还真有些惊悚。 几人忙掏帕子擦嘴,而周子旭拿帕子时,把昨日新得的红纸包给带了出来。 看到红包掉到碳罐里,周子旭忙伸手捡出来吹了吹,这可是自己当滚床童子挣来的,可不能被碳火给燎了。 说来也是好笑,昨日看到林远秋和林远柏在新房里滚喜床后,周子旭也紧跟而上,鞋子一脱就上了床,当时可把边上观礼的村人笑了个捧腹。 而做着全福人的林有银媳妇,一看这架势,心急,这哪行啊,都说好事成双才吉利,三个娃儿可是单数,得再加上一个才成。 于是在边上正看得跃跃欲试的林远槐,被全福人一招呼后,就立马鞋子一甩上了床,这下四个娃儿,算是凑了个成双又成对。 事后,众人都开玩笑道,“来年新妇准能生个双胞胎出来。” 这话,当时直把刘氏听得见牙不见眼。 周子旭把红纸包往衣襟里一塞,而后爽气道,“日后等你们成亲时,我来给你们滚床哈。” 林远槐和林远柏也没想过等自己成亲时,周老弟已跟他们差不多的岁数,两人点头如捣蒜道,“好好好,咱们说定了哈!” 奶可是说了,只要娶了媳妇,等到过年时,就有五百文银钱发哩。 五百文应该能买老多老多的鞭炮了吧? 看着面前的三人,都是一副眉开眼笑的欢快模样。林远秋心中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唉,如此无忧无虑的童真,自己这辈子是没有了。 四人在山上待了小半日,近六斤的板栗,除了林远秋用布帕包了一些带回给两个妹妹吃外,剩余的,全被四人给吃了个干净。 其中吃得最多的,就数林远柏和周子旭了。这不,等下山回到家时,两人都没吃中饭,因为肚子实在太饱了。 称了心的周子旭,回到房里后,便收起了玩的心思,拿出书册翻看起书来,明年的府试他肯定是要参加的,所以在学业上可不能松懈了。 而林远秋,也未闲着,磨好墨之后,就抄起了书。抄书的纸是林远秋自己裁的,厚厚的一大叠。他准备把三百千以及四书五经都抄上一本。 等过了明年正月,大姐就得成亲嫁人,林远秋打算送一套亲手抄的书送给她,也算作嫁妆了。 说到嫁妆,那六亩嫁妆田已置办好了。是林大柱直接去镇上找牙侩买的,如今日子太平,想卖田地的人家还真不多,若想马上水田买到手,也只能去牙行打探了。 到了吃晚饭时,周子旭就觉得嘴角有些微微的刺痛,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可他见林三哥、林四哥,还有林兄都没有啥不适的地方,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可等周子旭第二日一早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并没多想,因为他的嘴角真的长了一串燎泡出来。 再看林兄几个,同样都吃了碳烤栗子,可他们却一点问题都没有,而自己,周子旭简直欲哭无泪,呜呜呜……这也太不公平了。 还有,那薄荷叶还有没有啊啊啊啊! …… 进入腊月之后,林远秋便暂停了卖画的事,他可不想手上又长出了冻疮。 胡掌柜也无法,人家大冬天的想歇一歇,他也不好厚着脸皮不是。 不然把生意赶到了旁的铺子里,到时自己肯定得哭死。 …… 今年全族宴上的菜依旧由周氏掌勺,谁让家中做菜最拿手的人是她呢。 冯氏和刘氏还和往常一样,一个洗菜,一个切菜。 而秦荷花则帮忙和面做馒头。 这可是吴氏亲口吩咐的,因为她发现,自己这个二孙媳妇,做出来的馒头非常松软,比她们婆媳三个做的还要好吃不少,也不知这闺女的巧手是咋生的。 自己做的馒头能让爷奶夸赞,秦荷花当然高兴。 要她说,做馒头也没啥诀窍,只要做的多了,自然就好吃了。 不过在娘家时,她做馒头用的大多都是三合面,嚼着没有白面做的馒头细腻,也只有在除夕或仲秋时,才会蒸上几锅白面馒头。 说来,原本初来乍到,还有些不适应的秦荷花,有了做馒头的事牵头后,倒是自在了不少。加之有林远松在边上时时照应着,这下算是在这个家安心了下来。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80节 等这边把做好的馒头和菜全都放到箩筐里后,就听祠堂方向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这是要开席了。 林大柱和林二柱各自挑起一担箩筐,踩着嘎吱嘎吱的厚雪出了门,其他人就跟在他俩的后头,一家人一起往祠堂而去。 不对,还不能说是一家人,因为林远秋还差两天才放年假呢。 不过,他这个小秀才今日虽不在场,也并不耽搁他们家被请到了最上首的位置坐着。 就连女桌那边,也是如此,吴氏她们,与林有志家的几个女眷,都坐在了最前排的两桌。 吴氏还是头一回处在这引人瞩目的位子,觉得这辈子能有这样的风光,也算没有白活。 吴氏今日出门时,可是特地把金丁香、银手镯全都给戴上了。想着总要让大家知道她家儿孙辈的孝心才行。 与吴氏一样,能坐在最上首的位置,老林头心里也是相当激动的。 只是等他回想起往年坐在风口时的心绪,整个人倒是平和了许多。 …… 到了放年假的这日,林三柱早早就坐着牛车去镇上接人。 这几日村里人都赶着去镇上办年货,是以牛车挤得厉害。 在出门前,林三柱就问了爹娘,让他俩想想看家里还有啥东西要买,因为林三柱准备待会儿接了儿子后,就雇了马车回来。 吴氏摇头,早在十来天前,她就让老大、老二去镇上把年货都给置办齐全了。 而老林头,则突然想到自家写对联的红纸还未买呢。还有,今年自家还要不要替村里人写对联啊? …… 第81章 三年 不管要不要帮村里人写对联,自家的红纸一定是要买的。 林三柱去高掌柜那里买了一大摞红纸,顺带把年前最后一批绣活全都送了过去。 那带了盘扣的书套一直都卖的不错,许是每次新品都是这家书肆先出的原因。是以,相比起同样有书套卖的其他几家书肆和绣坊,高掌柜这边生意就要好上不少,就连县城的那家也是如此。 要林远秋说,这应该就是名气效应了。 在众学子看来,每回的新品都先出自这家,而后别的铺子才开始争相效仿,所以很多人都会顺理成章的认为,这边才是最正宗最好的。 生意好了,书肆东家自然高兴,这一高兴,底下的掌柜和伙计当然就得到夸赞和嘉奖了。 所以,在看到林三柱过来时,店伙计就格外的热情,搬凳子泡茶不在话下。而高掌柜心里则想的是,这次亲家三叔是不是又有新绣品送过来了。 高掌柜之所以会这样认为,实在是因为这样的惊喜已有过好多次了,且每次都给书肆带来不少的收益。 林三柱自然不知道这些,与高掌柜结算了银钱后,他就告辞离开了。 这天灰蒙蒙的,眼见大雪就要下来,自己得快些接狗子回家才行。 前几日下的雪都还在路上积着呢,若再铺上一层的话,车马可不好走,别到时被阻在半道上,那可就麻烦了。 三亭门这边的学子大多都在今日放假,是以,这会儿几家私塾门口都是背着书箱提着包裹的学生及家人,看众人行色匆匆的模样,显然也都想赶在大雪落下来之前,好快点到家呢。 自家里给絮了新棉被后,等林远秋再放假时,就不用每次都带着棉被回家了,如此倒省下了不少的力气。 收拾好书箱,以及换洗的衣衫,父子俩很快去了车行。今日雇车马的人可有不少,等林远秋他们过去时,好几家车行门前都挂上了租罄的木牌。 待好不容易把马车雇上,林三柱忍不住庆幸,得亏自己动作够快,否则也只能与人挤牛车了,大冷天的自己冻一冻倒也无妨,可小毛娃儿哪吃得消这刺骨的寒风啊。 林远秋并不知道,如今快十岁的自己,在他爹眼里还只是小毛娃儿一个呢。 此时的他,正想着制做书签的事。 这还是昨日林远秋在看到同窗的木片书签后,突发的灵感。 时下书签材质大致分为六类,最常见的就是用竹子和木头制成的薄片,然后是铜片跟银片,再往上,那就是富贵人家用的金片和玉片了。 至于林远秋用的书签,还是他刚念族学的那会儿,随手从树上摘下来的一片枇杷叶。 如今几年用下来,那枇杷叶柄已快被他摩挲出包浆了。 在看到木片书签后,林远秋就在心里琢磨着用绣布做书签的可能了。 想过之后,发现并没多少难度,只要用绣了花样的绣布缝成一个长方形的小布袋,然后把同等大小的薄竹片或者薄木片塞到里头,再用针线收口就行了。最后在书签上端的位置挂上一串用绣线扎成的流苏,肯定别具一格。 林远秋是越想越兴奋,就连书签上要绣哪些花样,他都已经想好了。 在林远秋看来,可以是诗一首,也可以是花鸟山水,更可以绣上励志的四字座右铭,如:鹏程万里、金石为开、手不释卷 、人生在勤、孜孜不倦等这些,都是极佳的。 至于竹片和木片的来源,还是让大人们去操心好了。 不过林远秋觉得,自家动手的可能性大。 果然,等林远秋把制做书签的想法告知他爹、以及爷奶大伯他们后,大家惊喜之余,很快就拿出了具体的章程,这其中就包括自家动手做木片的事。 用林大柱的话说,那就是家里大老爷们一大堆呢,哪还用找木匠篾匠啊。 再说了,咱们自己家里做,还不用担心会被旁人知晓了做书签的事。 老林头听后也是连连点头。 毕竟,能想出一个挣银钱的法子可不容易,是以在银钱没挣到手之前,家里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别到时被人偷学了去。 拿定主意后,大家就商量起了买墨斗、曲尺,还有刨子的事。 有了这些木匠工具在手,哪还有做不出来的道理。 至于竹片,老林头摇头,“咱们全用木片好了,那竹片到了雨天时,极易生出霉点来,届时若粘到绣布上,岂不是糟蹋了一番心思。” 老林头还想说的是,若等人家把书签买回去后,再出现发霉的事。到时说不定还会去书铺讨要说法,真要这样,不是给亲家大伯带去麻烦了嘛。 林远秋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心说自己可真是糊涂,怎么把竹制品很容易发霉的事给忘了。 记得前世自己有几个竹制的晾衣架,到了梅雨季节的时候,全都长出了绿毛,最后都扔了。然后又去超市重新买了几个,可是等到了第二年的梅雨季节,新的竹衣架也长出了绿毛来,后来他干脆全都换成塑料的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不免有些庆幸,庆幸爷爷能想到这些,不然等包着的竹片长了霉,到时可就有的头痛了。 “爹,娘,这次的书签我看还是跟先前一样,多攒一些后,到时再一起拿去卖吧?” 若是可以,林三柱恨不得攒上一年的量再送到书肆去,反正现下家里也不缺下本的银钱,大可以一次性做笔大的。 吴氏和老林头也是这般想的,否则没挣多少银两就被人学了去,想想都不甘心。 林远秋没有参与意见,家里卖了这么久的绣品,该怎么卖,爹和爷奶他们肯定比他懂的多。 回到房里后,林远秋并没歇着,而是磨墨裁纸,准备起书签的花样来。 宣纸全都裁成了两寸宽、五寸长的小纸片,算是与成品书签一比一的大小。 这样等做绣活时,就不用再去操心收放尺寸的问题,到时照着纸片上花样的大小,直接绣就行。 林远秋先画的是山水图,也没往复杂了画,只寥寥数笔,就把一小幅有山有水、有树有花的山水图勾勒了出来。 看似简约,却不简单。 林远秋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毕竟这可是准备大批量制作的绣品,若是花样太过繁琐,首先量做不上去不说,就是所花的精力和丝线上的用料,都会折算出高成本来。 成本高了,自然卖价就高,卖价高了买的人就少,如此,书签积着卖不动的可能性就很大。 不过,这次的书签林远秋是准备出几款精品的。 反正周夫子除了教念书,平时也会教他们一些简单的工笔。有了这个出处,自己就是画些稍微难一点的图案,想来家里人也不会生出疑虑。 至于在精品书签上画些啥,林远秋也早已经想好了,如整套的四季山水,整套的梅兰竹菊,以及同一系列的仕女图,这些应该都是不错的。 不过这些整套的精品书签,林远秋准备让家里分批次给书肆供货。 这样打散了卖的好处就是,能增加书签的销量,想来那些喜欢收集或者喜欢凑齐全套的学子,买起书签来,肯定不止一、两张。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分批次的做法能避免被抄袭的可能,毕竟人家压根不知道你有几种花样,以及花样上都有哪些图案,别人想照搬也搬不了啊。 …… 小秀才已放年假回来的消息,很快整个小高山的村民都知道了。 于是,第二日一早,就有村民和族人拿了红纸上门求春联来了。 这是避免不了的村邻之间的相处,林远秋自然不会推辞。 老林头最是积极,忙把堂屋里的两张饭桌并拢,而后快步喊来其他四哥孙子,让他们裁纸的裁纸,磨墨的磨墨,很快就把写春联的摊子给摆了出来。 而林三柱,依旧做着让村民和族人不讨喜的事,比如: “哎,我说林老啾,你也太狠了点吧,这么一大卷红纸抱过来,你这是想让我家远秋专给你一人写到明日天亮去啊!” “咱们还跟去年一样,每家至多给写六副,超过就不管了哈!” 众人虽口里应着,心里却有些不服气,今年跟去年能一样吗,去年远秋只是考过了县试,可今年已是秀才了啊。 在村民们看来,能考上秀才的人一准是带着福气的,他们还准备多写上几张春条呢,到时往猪圈、鸡棚上都贴上一张,明年肯定鸡肥猪壮,真是想想都开心。 所以每家只规定写上六副,怎么够啊! 于是就有脑袋瓜机灵的村人,立马去找那些已经买了春联的人家,然后把红纸一递,让他们帮着去秀才家再讨几副春联来。 一时间,那些已买了对联的人家成了村民们眼里的香饽饽。 一直忙到腊月二十七,写春联的事才告一段落。 林远枫和林远松各自甩了甩胳膊,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一连磨了六天的墨,他们胳膊可不是一般的酸呢。 林远秋倒没什么感觉,毕竟写字的事他基本每天在做,区别只在写得字大字小而已。 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 今年过年的馒头是秦荷花帮着做的,等出锅时,全是白胖胖个头,看得吴氏笑眯了眼,直夸二孙媳妇是个能干的。 年三十的晚饭自然不能马虎。 这不,才吃过早点,妯娌三人就开始在灶房里忙活起来了,除了周氏几人,高翠和秦荷花也卷起衣袖在边上帮忙,两人帮着择菜烧火。 堂屋里,也是一副忙碌的景象。 吴氏把面粉揉团搓长,然后切成一个个拇指大小的面剂子。而林大柱和林二柱则在一旁动作飞快的擀着面皮。 说是动作飞快,还真一点都没夸张,只见两人一手捏住按扁的剂子,另一只手来回滚动擀面杖,边擀还边转动着面片,很快一张水饺皮就出来了。 只是包饺子的人太多,饺子皮明显跟不上包饺子的速度。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81节 林大柱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爹,等过了年,儿子再做两根擀面杖出来。” 老林头点头,认同了大儿子的想法。 往后家里人口会越来越多,两根擀面杖肯定不够使。 东屋炕上,被穿成大红包的小清儿欢快踢着腿。而逗着她玩的正是春燕春草这两个最小的姑姑,这会儿两个小姑娘的任务是负责照看小娃儿。 “姐,咱们今日要给清儿包压岁钱吗?” 春草摸了摸小侄女肉嘟嘟的小脸,朝一旁的春燕问道。 “肯定要啊,咱俩可是小姑姑呢。” “嗯,那咱们待会儿就问奶拿红纸去!” 春草有些兴奋,以前都是爷奶爹娘给她包的红包,没想到今日自己也可以当一回大人了。 春草准备待会儿就包六文钱到红包里。她的钱罐里可有不少的铜钱呢,都是平日里哥哥给的零花。 …… 吃过年夜饭,接下来便是守岁了。跟以往一样,一家人全都聚到了老林头和吴氏那里,二十口人可不算少,若不是几个小的都坐到了炕上,怕是转个身都不太方便。 “爹,等过了年,咱们不如把这老屋拆了重盖吧。” 林三柱心里早有这个想法了,总不好几个小辈都住着青砖大瓦房,家里老人还住土胚房吧。 林大柱跟林二柱也是这样想的,前几日下大雪的时候,他们三兄弟,还有远枫跟远松,半夜都起来扫了好多回雪,生怕大雪把几间老房子给压塌了。 “好好好,等开春了之后,咱们就盖新房!” 老林头声音洪亮,他是从没想过,自己还有把这几间老房子拆了重盖的一天。 这日子果真越过越好了啊。 吴氏抱出钱匣子,里面是她昨晚就准备好的银钱。 按照原先说好的份额,先是三个儿子,每房给一两,然后是远枫跟远松,两对小夫妻各五百文。 银钱自然全都递到了儿媳孙媳的手上,用吴氏的话说,哪有男人管银钱的道理。 拿着一大串铜钱,秦荷花有些愣怔,弄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银钱发。 见状,林远松笑着解释,“这是公中分给每房的零花,一年给上一回。” 听明白后,秦荷花捧着银钱的手微微有些发抖,这是给激动的,因为她总有一种掉进了福窝里的感觉。 一旁的林远柏,在看到大嫂和二嫂手里的铜钱串子后,实在没忍住,“娘,过了年我都十一岁了,也该娶媳妇了吧!” 正在剥着花生的林远秋,听到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一颗花生肉喷得老远。 …… 过了上元节,学子们陆续回到了学堂里。 林远秋也一样,虽暂时没有乡试的想法,可该学的知识还是不能落下的。自院试之后,除了四书五经,林远秋的学习重点大多放在了策论上。从乡试历年真题卷中,林远秋发现,策论才是重点。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若考中举人,就有了做官的资格。 而策论大多和当前时政,以及治理献策有关,可谓与为官为政有直接的联系。 所以想考好乡试,必得会制一手好策。 春梅的婚期就在三月。 送嫁妆的那日,整个小高山村几乎炸开了锅。 谁来告诉他们,这六亩嫁妆田咋回事啊?哪有嫁孙女这么个嫁法的,这林大贵和吴氏莫非都老糊涂了吧。 还有,他们家那个春秀今年多大了?有没有到了说亲的年纪啊? “哎呦,我得赶快替娘家侄子打听打听。” 一瘦脸妇人心情激动,这可是六亩水田啊。 有脑袋瓜灵清一些的妇人忍不住泼冷水,“我说林田家的,你还是省省这个力气吧,也不想想,既然大贵这么舍得给孙女陪嫁,你觉得他会把孙女嫁到你娘家那个穷山沟吃苦去?” 众人摇头,当然不可能,不说舍不舍得,就凭林远秋秀才的身份,也不可能把姐姐往差里嫁,没看春梅的夫家是镇上的富户吗。 此时此刻,村民们才真正认识到了与林大贵家的差距。 …… 送大姐出嫁后,林远秋又回归到了学习上。 虽因着如今的秀才身份,周夫子对他要宽松了许多,可林远秋有自己的自觉,在仕途上他也只迈了一小步呢,远没到松懈的时候。 至于卖画的事,自然也是不能少的。 几乎每次旬假结束后,林远秋都会拿着新的画作或定制的菩萨画像,去一趟胡掌柜的书画铺子。 现下“桃源山人”的画作,在横溪镇乃至整个周善县都已有名气,特别是菩萨画像,用求过于供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买的人多了,挣到的银钱也就多了,如今林远秋的论语书册里,已有不下二十张的银票夹着了。 忙碌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已过去了三年。 …… 第82章 府学 昨夜刚下过雨,湿润的空气夹杂着窗外那棵月桂树的香气,再细闻,发现还有泥土的清香,朦朦胧胧,萦绕鼻尖,让林远秋彻底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习惯性的朝窗户看了看,见还未有光从窗纸处透进来,想来还是卯时正的时候。 果然,人的生物钟只要一经养成,就能成为每日都准时准点的习惯。 穿好衣杉下了床,林远秋很快来到面盆前,里面是自己昨晚就备好的清水,这会儿用来洗漱正正好。 新买的猪鬃毛牙刷还有些刺口,不过林远秋已经习惯,也知道等多用上几回,那猪鬃毛就会软乎上一些。 本朝牙刷大致分为三种,分别为马尾毛、猪鬃毛,以及杨柳枝。 前者因为材料难取,所以比猪鬃毛的牙刷要贵上了许多,一般普通的小户人家根本舍不得掏银钱去买。 就比如林远秋,像这种隔上一段时间就要更换的生活用品,他才不舍破费几百文去买上一支呢。 除了马尾毛和猪鬃毛牙刷,剩下的就是杨柳枝了,不用花银钱,村里就有很多,折下来后把树枝的一端浸到水里,要用时再用牙齿咬开,等咬出树枝纤维后,就可以使用了。 林远秋以前在村里时,用的就是这个。 说实话,若不是在城里折柳枝实在不方便,他肯定还会继续用杨柳枝刷牙,并非舍不得二十多文买鬃毛牙刷的钱,而是比起猪鬃毛,柳树枝要软上许多。 洗漱好了之后,林远秋打开房门,再转身把门锁上。怕不小心会丢了钥匙,林远秋特地用一根细布条把钥匙串了,然后挂在了脖子上。 根据林远秋两世的生活积累,他觉得这是最不易弄丢钥匙的法子。反正挂上后再往衣襟里一塞,旁人也看不出他把钥匙挂在了脖子上。 至于为何要随时锁门,林远秋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反正别人都是这样做的,他也就跟着学了。 何况别人就算不如此,林远秋也是准备这么做的,毕竟出门在外,防备之心还是得有的。 这也是林远秋来到府学近一年时间里,时刻提醒着自己的话。 虽然同窗们看着都温文儒雅、彬彬有礼,可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该有的谨慎还是要有的。 况且,若不是自己这谨慎的性子,想来家里人肯定也不会放心让他来这么远的府学念书吧。 想起前几日他爹离开时满眼包泪的模样,林远秋心里不是滋味。 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 这世上就没有不牵挂自家孩儿的父母,所以,就算为了能让他们安心,林远秋都得把自己给照顾好了。 想到这会儿郑马夫肯定已在马厩那儿等着他了,林远秋便没耽搁,快步往跑马场走去。 这是他除了下雨天以外,每天清晨必做的一件事,那就是到跑马场去练习骑马。 林远秋也是到了府学之后,才知道这边除了四书五经,还有礼、乐、射、御、书、数,这几门选修课可学,也就是君子六艺。 也是在那时,林远秋才明白,为何王夫子和周夫子都能弹得一手好琴了,感情这是君子必备的才能啊。 不过,据林远秋所知,王夫子和周夫子的弹琴手艺都是翻着乐谱自学的,与府学这边正儿八经有六艺夫子传授不一样。 也是,这府学可是由官府创办的,自然配备要更齐全一些。 能多学几门手艺,林远秋肯定乐意,更何况这六艺里面的书法和射箭本就是他喜欢的。 前世他因为长时间近距离伏案工作,所以造成用眼过度,视力下降的厉害。 后来听人说,学射箭可以缓解用眼疲劳,还能有效改善视力。 于是林远秋就赶紧去射箭俱乐部报了名。 原本以为交了学费之后,自己肯定会像先前健身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可没想到,练过几次之后,林远秋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种能让自己做到心无旁骛,始终保持精神专注的感觉。 于是这一练就是好几年,包括穿到这里的前一天,他还去过一回射箭俱乐部呢。当时林远秋已经能做到十支箭最起码有六支能射到九环的位置了。 而如今,有了重拾爱好的机会,林远秋自然不会错过。 再说,就算为了自己的眼睛考虑,他也应该多练一练,因为射箭对恢复视力是真有帮助的。 所以等教谕把填报表格发下来时,林远秋毫不犹豫的填上了自己最喜欢的“射艺”和“书法”。 报好了名,之后自然是等着开课了。为此林远秋还特地去买了一副护腕,这是射箭时保护手腕用的。 原本以为万事俱备只等开课了,哪知教谕告诉大家,从今年开始,“射艺”和“御艺”是不能分开的,所以报了“射艺”的学生就必须加上“御艺”。 好几个原本报了“射艺”或者“御艺”的学子,听到这个合并的新规定后,都犹豫了起来,因为按照规定,每名学子只能选修两门,若选了“射艺”或者“御艺”,那么意味着像抚琴、礼乐、书法这些,他们都不能学了。 最后众学子只能两下相较,挑了自己最喜欢的门科。 既然是规定,林远秋也没办法,谁让自己实在不想放弃射箭呢,所以那书法课没有就没有了吧。 至于“御艺”,林远秋也是知道的,御就是教你驾驶车马的本事。其实学会之后,还挺有用处的,毕竟在古代,车马可是主要交通工具,学会了,就跟前世考上驾驶证一样的道理,这么一想,林远秋居然有了一种无心插柳的感觉。 可谁来告诉他,好好的学驾驶马车,怎么就变成骑马了呢。 是的,等那日林远秋怀着“考驾照”的兴奋心情,准备到跑马场好好“学开车”时,却只见到一红一棕两匹马站在那里,当时他还疑惑车架子在哪里呢,结果那个黑脸教官告诉大家,御就是骑,骑就是御。 所以学驾驶和学骑马是一样的?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82节 这让林远秋半天没回过神,再看那两匹马,高矮相差悬殊,的确是为骑马的人而准备的,比如像自己这个十三岁的个头,教官直接给他安排了枣红色的矮脚马。 然后另一匹大长腿的棕色老马,则被安排给了其他个高一些的学子。 林远秋看了看,整个跑马场算上他在内,一共只有三名学“御艺”的学生。 第二日的射箭课也同样是他们三个来着。而教学夫子,依旧是昨日那个满脸胡须的黑脸教官。 林远秋这才知道,因着今年的合并新规,好多学子都放弃了这两门科目,加上整个府学拢共才五十多名学子,所以学的人少也正常。而把驾驶车马改为教骑马也是从这今年才开始的。 既然报了名,林远秋自然要好好的学。在现代,骑马和射箭可都是要交高昂学费才能学到的项目呢。 于是,本着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的原则,林远秋选择了认真继续。 再说,不继续也没办法啊,无故翘课可是要被记分的。 这样等一个学年结束,若记满十分或以上的学生,那么来年就不用再到府学来了。 算是被退学的意思。 毕竟府学不但给免了食宿束脩,还有好几个举人夫子教学呢,若不是规定有秀才功名的人才能入学,恐怕早被挤破门了。 所以,想来念书的人多着呢,既然不遵守府学规章,那就请你离开吧。 话说,这离开还是小事,主要个人履历从此就背上污点了,读书科举之人哪个不爱惜自己的羽毛。 因此,府学从开办至今,还从未有过被退学的学生。 林远秋肯定不想吃这个螃蟹,所以就算黑脸教官回去奔丧已经三个月没来了,他依旧没落下一节课。 并且,等熟悉了骑马之后,林远秋每天清晨都会去马场跑上几圈,全当锻炼身体了,为此,他还特地跟养马的郑马夫搞好了关系,这样用起马来就要方便了许多。 这几日,林远秋开始练起了骑射,就是骑在马背上射靶子,这会儿他去跑马场,就是练这个去的。 说是跑马场其实就是一个围墙围着的院子,大约占地四、五亩的样子,里面丛生的杂草再次证明了这里使用率不高。 郑马夫早把几块箭靶子立到了场中央。自黄教官回家奔丧后,暂时就由他接替了教骑马的事。 至于射箭,那肯定是教不了的。 “郑叔!” 看到对方已把马牵了出来,林远秋忙上前打招呼。 郑老六点头,而后把缰绳递了过来,“草料喂了有小半个时辰了,这会儿上马正正好。” 说着,郑老六想起腰上还挂着的箭囊和弓,忙摘下递了过来,“喏,给你!” 看到林远秋接过箭囊,动作熟练地往腰上一挂,再伸出胳膊把弓挎到了背上,这行云流水的动作看的郑老六实在养眼,若是待会儿准头能高一点就更好了。 没等郑老六想好,这边林远秋已经跨上了马,随后一甩马鞭,枣红马立刻“嗒嗒嗒”的跑了起来,而此时马鞍上的人,正拉着马缰,倾身向前,再加上背上的弯,使整个人看着英姿飒爽了许多。 等马儿跑了两个圈之后,郑老六就看到,马上的人一手持着弓,一手握着箭,转身喵向场中的箭靶子,然后“砰”的一下,快速射出。 再看这支箭,直接往箭靶子上空飞过,落到草丛中不见了。 郑老六叹气,果然没有意外啊,看来待会儿他们两个又得翻着草丛寻上半天了。 …… 出了一身的汗,感觉神清气爽了好多,人果然得动起来才会有活力。 林远秋去饭堂拎了桶热水回房擦了擦,吃了早饭就得上课,这会儿洗澡肯定来不及了。 换上干净的衣衫,林远秋把发髻解开后重新束上,检查没有披着的碎发后,就抬腿去了饭堂。 早饭有馒头,包子,小菜,还有米粥。虽馒头和包子都是参了豆面做的,可这样的伙食也算很不错的了。 许是开始长个子的缘故,林远秋已进入到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阶段。 这不,早上的这顿,他一共吃了两个馒头两个包子外加两碗米粥,在住宿的一众学子当中,算是挺能吃的一个了。 好在饭堂里的几个厨子都是过来人,是以对林远秋的大胃口并没过多的关注,对他们来说,只要不浪费吃食就行。 每日辰时一刻正式上课,一般林远秋都会提早一刻钟过去,这样等他备好笔墨后,正好夫子开始上课。 为了记录夫子课堂中讲解释义的部分,林远秋还特地钉了一本课堂笔记出来。 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句话不论在现代还是古代,都绝对适用的。 整个府学有教谕十二人,加上学正和训导,一共有二十来人。 教谕们教学的内容有杂文、经义、律法、策论、诗赋,还有算学。 其中除了算学和律法是新增的科目外,其他几门在私塾时就已经在学了。 不过林远秋知道,虽所学内容一样,可夫子与夫子之间的见解肯定是不一样的。四书五经与答案唯一性的算学不同,每个人对文章的学说不一,观点自然也就不一样。 而对于林远秋来说,现下要做的,则是“取众家之长,补己之短”,在林远秋看来,跟着不同风格的老师学习,就能汲取他们身上不同的亮点,这样自己的学识才会更充盈。 今日是黄教谕的经义课,等到了班舍后,林远秋就从书箱里把《尚书》拿了出来。 上回教谕讲到了蔡仲之命篇,想来今日该学多方篇了。 林远秋打开书册,翻到尚书多方篇,开始一字一句读了起来: “惟五月,丁亥,王来自奄,至于宗周,周公曰,王若曰,猷!告尔四国多方惟尔殷侯尹民,我惟大降尔命,尔罔不知。洪惟图天之命,弗永寅念于祀,惟帝降格于夏……” 等林远秋把整篇文章读完,陆续就有同窗过来了,大家相互打过招呼后,就和林远秋一样,很快翻开书册念了起来。 想来大家已经非常了解黄教谕最爱抽背的性子,虽在坐的众人,就没有不会背的,可要是万一呢,所以还是多念上几遍才能放心。 上午半天上课,下午半日则由着学生们自己计划了,可以上街,可以聚在一起讨论学识、吟诗作赋,也可以窝在宿舍里睡大觉,反正一句话,大家自己看着办。 许是今日黄教谕与众人提了离秋闱还有三个月的缘故,林远秋看到,以往座无虚席的守文亭里,此时正空空如也,想来大家在吃过中饭后,都钻到宿舍里用功去了。 八月份的秋闱林远秋也是准备参加的,考举人不比考童生和秀才,基本每年都有考试的机会。乡试每隔三年才一次,错过了就必须再等三年,所以林远秋不想放过每一次的考试机会。哪怕考中的希望不大,他也想去试试,就当积累经验也好。 回房之前,林远秋先去了一趟门房那里,方才听张伯告诉,说有人给他捎了书信过来。 结合现在府试放榜没多久,林远秋有预感,写信之人应该就是周子旭来着。 果然,等他拿到书信后,就看到信封外头写着“林兄亲启”四个字。 看这飘逸潇洒的字体,想来是心情极为激动下写的,这么说,周子旭这次府试肯定中榜了。 回到房里,林远秋迫不及待把信拆开,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等看到“中榜”以及“第六名”几个字时,林远秋心里是极为高兴的。 毕竟以周子旭的学识,这榜早在三年前就该中的。只可惜造化弄人,当时周子旭正准备参加府试时,他风寒未愈的祖母突然病情加重,最后不幸离世。 大景律法,祖母去世,孙辈必须守孝一年,若身为考生,则须守孝期满方可继续举业。 原本大家以为,等一年期满之后,周子旭定会继续参加府试,可谁都没想到,这个孝他一守就是三年。 林远秋知道,这是一个孙儿对一直疼爱他的祖母的不舍之情吧。 …… 第83章 中庸之道 把来信大致读了一遍后,林远秋坐到桌前又仔细看了起来。 在信里,周子旭说了不准备去县学的事,理由就是也要跟林兄一样,直接到府学念书。因为他也想学骑马,也想学射箭来着,而县学里并没有六艺。 周子旭还说要参加接下来的院试,若有幸能中的话,那咱们又马上可以在一起念书了。最后周子旭还问,府学饭堂里多久烧一回鱼啊,最好像子青馆这边能常吃到才好。 多久烧一回鱼? 林远秋算了算,上回烧鱼好像还在半个月前呢,所以等周子旭过来后肯定要失望。 不过没事,实在想吃鱼的话,可以去城里的酒楼啊,单点一道鱼,再加上米饭的话,价钱并不贵。 来到这里后,林远秋已经去吃过好几回了,并且还知道哪家酒楼的鱼烧的最好吃。 所以等周子旭过来时,自己就带他过去尝尝。 收好了信件,林远秋先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裁好的宣纸,准备多画些书签的花样。 毕竟再过三个来月就是秋闱,接下来的时间,他肯定要用到备考上。而家里书签的生意也是耽搁不得的,所以不如干脆抽出几天时间,多画一些花样存着。 说实话,精品书签能一直这么红火,是林远秋怎么都没预料到的。 当初之所以会想出分批次供货的主意,也是因为不想太快被别人学了去的缘故。 可没想到,如今有好些学子开始了收集书签的乐趣,且每一款都不想错过,就是准备凑齐整套好好收藏的那种。 所以很多时候,常常是这边货一送过去,不出半日就能全卖光。且好几回把原本留给县城书肆的货也都给卖了,这畅销的程度,让高掌柜这个在生意场上见多识广的老买卖人都实在惊叹。 如今为了能供上货,家里已没有再做其他的绣品了,大家一门心思都忙在了书签上。 这次林远秋准备再出一套仕女图的书签,与上回那套单一的人物图不同,这次的这套,他想给每个人物再配上背景,如此看着要更精致一些。 其实,要在一张两寸宽五寸长的小纸片上,画出清晰的人物脸型及五官并不容易,为此林远秋还特地买了写簪花小楷的细笔,加上自己扎实的作画基础,才能画出或笑颜如花,或春风拂面的丰富表情来。 为了能有更好的采光,林远秋特地把木桌移到靠近窗户的位置,是以哪怕关着门,也不会影响作画。 府学的学子都是一人一间宿舍,每间屋子都分成内外两间。这样若有那带着仆人的学生,外面一间正好可以给仆人居住。 林远秋一个人,所以外面这间稍小一些的屋子,就成了他专门学习和画画的地方。为此林远秋还特地把里间的那张桌子搬了出来,把两个桌子合并在一起后,他就能画四尺全开的山水画了。 虽不在横溪镇,可林远秋卖画的生意还没丢呢。 抱着做熟不做生的想法,再加上胡掌柜给出的价格一直都不错,所以在来府城前,林远秋特地去他那里说了说。 胡掌柜当然是一阵肉疼的表情,这两年靠着桃源山人的画作,他可是挣了不少的银钱呢,不过等他听到林远秋说接下来会去府城后,立马笑开了颜,府城好啊,府城有他的三弟在呢。 那一刻,胡掌柜特别庆幸家里几个兄弟都是做书画买卖的。所以,除了把铺子开在县城的二弟,府城还有同样开着书画铺子的三弟呢。 随即胡掌柜修书一封,让林远秋拿着,让他到时有画作时,直接到他三弟铺子里就行,还有,“小友啊,你可一定记得去我三弟铺子里哈!” 而林远秋的想法则是,自己先过去看看,若此人跟胡掌柜一样抱诚守真的话,那么自己就把画卖到他铺子。若是个市侩的,那自己还是换成别家好了。 好在小胡掌柜并没让自己失望,如今林远秋已去他的铺子卖过十几次画了。 至于菩萨画像,还是胡掌柜那边的生意居多。每次有人下了单,等凑够一定的数量后,胡掌柜就会让店伙计,把订单的笔墨纸砚送到府城三弟的铺子里来,然后等林远秋去铺子时,正好可以把单子接了下来。 这样的做法,虽麻烦了许多,可胡掌柜没有一丁点嫌烦的意思。笑话,有银子挣的事还嫌麻烦,脑袋瓜莫非被驴踢了吧。 对林远秋来说也是,有银钱挣,哪怕再小张的画纸,他都能耐心的给它画出精致的图案来。 想到挣银子,林远秋停下画笔,而后去里间,把那本论语书从箱子里拿了出来,这里面可夹了不少的银票呢。 林远秋把书翻开,一张张数了起来,五两,五两,十两,二两……等翻到又一张十两面额的银票时,林远秋停了下来。这张银钱可不是自己卖画挣来的,而是在离家之前,爷奶特地给他的。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83节 说是让他好好收着,有啥想吃的,要用的,都自己去买。 林远秋没有拒绝,虽自己已有近两百多两的银钱存着了,可跟他收不收这钱没有冲突。 在林远秋看来,有些原则性的问题必须遵守,不能因为自己袋里有银钱了,就推掉本该属于自己的部分,这样等时间长了,渐渐就会让家里人形成理所当然的认知。 所以这银钱他一定得收,哪怕收下来之后,再用这些银钱给家里人买礼物,那也能让大家感知到他的好。 并不是他林远秋太虚伪,而是有些事情必须得这样做,不然以后肯定会后悔。 这让林远秋想起前世有些父母,每次家里一有好吃的,他们想到的都是留给自己孩子吃,哪怕孩子已把好吃的递到他们嘴边,他们都会摇头舍不得吃上一口,嘴里还一个劲的说着“宝贝你吃”。这样一次两次,孩子还会觉得这是爸妈疼爱自己。可次数多了,最后孩子也就懒得再往爹娘嘴边递了。久而久之,在孩子的心里,家里好吃的东西就成了本该是他一个人吃的了。 这就是习惯成自然的后果,好好一个孝顺的孩子,就这样被爸妈给耽搁了。 聪明的父母,就该在孩子给孝敬的时候接着、存着,等以后孩子要用钱的时候,再拿出来给他们岂不更好。 …… 这一画就画到了酉时,等林远秋收了笔,把一张张花样整理好,而后再去饭堂吃晚饭时,太阳已经在天边挂着了。 差不多隔上两个来月,爹跟大伯他们就会过来府城一趟,除了购买绣布和丝线,就是过来看他了。 到时自己再让他们把画好的花样都带回去。 到了饭堂,看到已有好多学子在吃着了,林远秋鼻子动了动,怎么闻着好像有红烧鱼的香味啊,难道今晚有鱼吃? 再看学子们面前的碗里,果真有芳香四溢的鱼肉来着。咽了咽口水的林远秋,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 六月的时候,林三柱和林大柱就过来了一趟,当时林远秋把自己要参加秋闱的事跟他们说了。是以等这次再过来府城时,两人把报名所需的户籍带了过来。 乡试的报名地点就在府衙,从府学这边过去差不多半盏茶功夫就能到了。也算是相当便利了。 三年时间,林远秋长高了不少,这会儿与林三柱站在一起,已差不多到他耳朵尖的位置了。只不过身上没什么肉,整个人看着就跟一根竹杆似的。 这让每次过来看望儿子的林三柱心疼不已,只以为儿子在这边肯定没怎么吃好。 林远秋摇头,他可是知道自己的,每日能吃又能睡,身体好着呢。之所以不长肉,那是因为还没到长肉的年纪。 府衙书吏的办事效率高,林远秋和几个结伴而去的府学同窗,很快拿到了自己的浮票。因着林远秋变化较大,所以在开具浮票前,又重新给他画了画像。原先的圆脸画瘦了不少,再看浮票上的样貌描述:体型瘦长,面白无须,瓜子脸。 看到最后三个字时,林远秋有些不淡定了,啥叫瓜子脸,自己明明是瘦脸好不好,这么一说,弄的他好像是个小姑娘似的。 儿子要去考试,林三柱肯定要陪着。乡试时间定在八月初九,到时这边得提早出发去郡城。 如今已是七月中旬,林三柱准备回去后再过十日就过来,这样他跟狗子就可以早点去郡城,免得找不到离贡院近一些的客栈。 陪儿子考过好几次试的他,自然知道一个好住处的重要性。 送走爹和大伯,林远秋又回到了复习当中。这段时日,不但准备乡试的学生们废寝忘食、孜孜不倦,就是几个教谕也繁忙了好多。 这不,原本下午半日,早该回家的他们,此刻都还待在学斋里,为的就是便于随时为学生们解惑。 林远秋拿着做好的经义和策论也去找过几回,黄教谕的点评是:经义题做得很不错,审题非常正确。 至于策论,黄教谕给出四个字:文笔平实。 言下之意,若碰到喜好质朴文风的主考,那么绝对不错,可要是喜欢辞藻华丽的,那此文就需多加修饰或雕琢了。 由此可见,在举试之前,打听主考官的文风喜好,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了。 此时,林远秋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中庸”两个字,心想着,自己若是用不偏不倚、调和折中的手法来写策论,也不知会有什么效果。 不过这也只是林远秋的一时之想而已。 科举写文,最忌的就是没考出自己风格的中庸文。这与儒家推崇待人接物中的中庸之道可不相同。 所以,林远秋觉得,自己还得多去拜读历年乡试真题卷中的好文章才行。 …… 七月下旬的时候,周子旭过来报名院试,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爹周兴。 等报好了名,父子俩准备回去前,特地来了府学一趟。 听到张伯告知有人找时,林远秋心中有些纳闷,自己在府城举目无亲,也不知来找他的会是谁。 可等他走到门口后,很快就看到了身着月白色长衫的周子旭。 而对面之人,在看到他之后,不可置信的走上前,“林兄,你怎么突然长高了这般多啊!” 这满是委屈的语气,让林远秋忍不住想笑,这是质问自己为何偷偷就长这么高,一点都没等他的意思吧。 哈哈,一年多未见,周兄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周兄啊。 林远秋一把揽过好友的肩膀,笑道,“我知道府城有家酒楼的红烧鱼做得特别好吃,现下正是饭点,不如这就带周叔跟你一起过去尝尝,如何?” …… 第84章 乡试 吃了一顿鲜香味美的红烧鱼后,周子旭连走出酒楼时的脚步都是格外激动的。 原本以为镇上那几家酒楼的鱼已经烧的够好吃了,没想到这边还有烧的更香的。 “林兄,等我这次考中了秀才,咱俩就可以经常过来吃鱼了,对了,等下回再过来时,让掌柜往鱼里再多加些豆皮,不然不够吃啊。” 想到豆皮吸饱了鱼汁后,吃着细嫩爽滑的口感,周子旭恨不得明日就到了考院试的时候。 见自家儿子边说边还满脸的憧憬,周兴简直捂脸,儿子这副馋猫模样也不知像了谁。又庆幸远秋就跟自家人差不多,若换作旁人,指定得笑话子旭是个饕餮之徒了,读书人落个贪吃的名声可不好。 周兴心想,等回去之后,自己得跟儿子好好说一说。都已是十三岁的年纪了,这副馋嘴的模样尽量收一收,不然多难看啊。还有,平日多跟远秋学学,这可是个稳重的好孩子呢。 这边周兴正想着回去后该怎么教儿子。 却听稳重的好孩子说道,“不单豆皮要多加一点,那香菇也得多加一些,其实若再放一挂面条进去,肯定更好吃。” 想到前世的土豆扣面烧鱼头,林远秋简直流口水。可惜在这边还没看到有土豆,不过放面条进去应该也是好吃的。 一听还可以往鱼汤里加入面条,周子旭眼睛立马放光。 周兴:“……” 现下十三岁的孩子都是这般馋的吗? …… 过了几日,林三柱来了,大包小包提了好几个。等到了宿舍后,就把包袱里的东西一样样指给林远秋瞧。 “喏,这是你娘给你做的衣衫跟布鞋,还有春燕春草给你做的布袜。对了,这是你奶给你炒的米,加了盐巴的,这还是你爷特地向你有志叔打听来的呢,说用热水泡了就能吃,考试吃它最省时。还有,这是你大姐从家拿来的梅子酒,大热天的可消暑,不过你别一口抿太多,否则喝醉就麻烦了。哦,这里还有野兔肉,是你三哥四哥在咱家山上捉的,有两只呢,这不,知道你要考试,你大伯娘特地用香料把兔子卤了,再切成小块放锅里煸干,说是让你带到考场里吃正合适。” 说到这里,林三柱又想起了一件事,笑道,“你大嫂前几日生了,给你添了个小侄儿,你爷说了,给小侄儿起名字的事,还是交由你这个小叔叔。” 林远秋点头,想着待会儿就去翻一翻书,他准备给小侄子起个寓意好些的名字,毕竟这可是林家最小辈里的第一个男孩子,往后再有男孩子出生,名字都得跟着他这个哥哥走。就像大侄女,名叫婉清,二堂哥的闺女就叫婉莹,都是有关联的。 林远秋没让他爹住到外头的客栈,自己宿舍里就有空床,大热天的也用不上被子,拿件衣服盖着肚子就行。 再说明日他们就要出发郡城,他爹也只在宿舍住一晚,以前训导就跟大家提过可住一晚的事,但只限于家中父亲和兄弟。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林远秋觉得自己还是去和训导报备一下的好。 不然他爹住着也不安心。 果然,在得到确切答复自己可以在儿子这边住上一晚后,林三柱才真正安下心来。 只不过,为了不影响到儿子,除去过两趟茅房,林三柱并没四处走动,而是一直待在了宿舍里,就连晚饭都是林远秋给他打来的。 看爹这般的拘谨,林远秋想着要不下次还是让他住到客栈吧,这样也自在一些。 可等看到他爹躺在对面床上,时不时朝他看上一眼,然后满脸喜滋滋的样子,林远秋当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来,能跟儿子同吃同睡,他爹高兴着呢。 林三柱当然开心了,他记得最近一次跟狗子挤在一个房间睡觉,还是考院试的时候呢,这都已经过去三年了。 第二日,天刚微微亮,父子俩就起了床。 昨晚两人就把要带的东西全都收拾好了,这会儿直接提着就可以出发。 昨日黄教谕告知,秋闱之后还有一个月的田假,这等于考了乡试之后,大家都可以回家待上一个多月。 所以,昨日收拾东西时,林远秋没落下那本夹了银票的论语书,觉得这东西还是不要离开自己太久才能安心。 出了府学,父子俩快步往车行而去。这几日前往郡城方向的马车有不少,这会儿过去肯定能雇上一辆。 果然,等到了城南那边时,就看到车行门口有十几辆马车停着,且马车夫个个手握马鞭立在车旁,一副随时就可以出发的样子。 对于雇马车的事,林三柱已做了不知多少回,自然熟络的很,不多会儿,父子俩就乘上了去往郡城的车马。 等到了郡城,差不多戌时,这个时候城门早就关了。付了雇马车的银钱,父子俩直接去了离城门不远的客栈。 等掌柜告知还剩最后一间房时,林三柱便有些担心明日进城后,能不能找到满意客栈的事。 见林三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林远秋忍不住开口,“爹,您早些睡吧,住宿的事也没啥可担心的,要是真的找不到合适的客栈,不如咱们直接赁房子住处好了。” 林远秋是真有这个打算的,现下离开考还有十几日,届时在贡院要待上九日,这次他们是准备等放了榜再回去的,所以还得加上十日,这样算来,他们在郡城得待上一个月的时间了。 如今正值乡试期间,住客栈肯定贵,即便他们父子同住一个客房,一个月下来,也得三两多银子了,所以还不如直接找了房子,短租的好。 听到儿子的打算,林三柱顿觉眼前一亮,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现下客房贵是肯定的,与其找一家离贡院老远的住处,真还不如租房来得划算。 “我家狗子的脑袋可比爹聪明多了。” 林三柱忍不住夸赞,心里因怕找不到好住处的担忧顿时消失的无影踪。 人一放松下来,自然很快就阵阵困意袭来。林远秋也一样,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天,他早就困了,是以,不足半盏茶功夫,父子俩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日,果真如意料的那样,离贡院近的那些客栈已经爆满。 于是父子俩去找了牙行。 乡试期间,租短期的房东还是有不少的。不过离贡院近些的却是不多了,且都要五两银子一个月。而离得远一点的则是三两。 林三柱没有犹豫,跟牙侩去看了那间离贡院比较近的小院后,当场就定了下来。 林远秋对这间小院也是挺满意的,院子虽不大,却很得用。除了两间睡房一间厨房,院子里还有一口水井,就连柴禾都是现成的,这样烧水洗澡就方便多了。 还有,那厨房里锅碗瓢盆都齐全,若想买了菜回来自己做着吃,也是可以的。 付了租金,拿了钥匙,稍微收拾一番后,父子俩就在小院里住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日,林远秋捧着书册基本没怎么出过门,而林三柱则拿着儿子给写的单子,去街上采买要带进贡院的东西。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84节 火镰、防虫药、油布、提神醒脑的香包、煤油炉、小铁锅等等等等。至于点心,林三柱准备等开考的前一日再买,不然这大热天的,很快就坏了。 按照规定,乡试须得在贡院里待上九天,而这九日的伙食都得考生自行解决,所以大家才会把煤油炉和小铁锅带进去,这是用来烧水煮饭的。 …… 在开考的前两日,众考生去衙门领了各自的考牌,有了这个,等进入考场后,直接依着考牌号找寻自己的号舍就行了。 因着这次乡试的考生数超过以往,担心会有延误,是以今年进贡院的时间往前挪了一个时辰,改为亥时三刻,也就是半夜十一点。 这对众考生来说,是巴不得的事,反正没进考场前哪有睡得着的人啊,反而早点进场后,还能安心趴着睡上一会儿。 林远秋自然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听到贡院方向有鸣炮声传来,就跟他爹快步出了门。 考篮里装了不少的东西,提着有些沉手,所以林三柱没让儿子提着,只等到了兵卫设卡的位置,才停步把考篮递给了林远秋。 想到这么热的天,儿子在考场里一待就要九天,林三柱迈着的脚步都少了往日的轻快。 与前几次考试不一样,这次没了唱保的环节,进入贡院后,就开始了搜检。 散发、脱衣、蹦跳,以及考篮里的东西都被一一翻了个遍。看到搜子那过大的动作,林远秋皱眉,正担心自己的东西别被弄坏了,结果就听“啪”的一声,那用小瓷瓶装着的梅子酒掉落到了地上,碎了。 再看那搜子,脸上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没有,还催着林远秋快些把考篮提走,他要准备搜检下一位了。 唉,碰到这种事,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林远秋提着考篮寻到了自己的号舍,发现在整排号房中间的位置,离着最西头的那间茅厕有些远,这让林远秋忍不住松了口气。 刚刚他走过来时,可是瞧到茅厕里有好几个粪桶放着呢,若是都装满的话,那与茅厕离的近的考生,一准得疯。 没再多想,林远秋把提着的考篮放下,而后从里拿出抹布,开始仔细收拾了起来。 等灰尘都擦拭干净后,林远秋也没耽搁,把上下两块木板合并到了一起,接着就和衣躺到了上头。 保证充足的睡眠才会有清醒的头脑,所以自己得抓紧时间睡一觉才行。 …… 第85章 放榜 感觉才睡了一会儿,林远秋就听到了铜锣声,这是提醒众考生要开始发第一场考试的试卷了。 秋闱一共分为三场,每场三天时间,众考生须得在贡院里带上九天,加上八月正是最炎热的时候,可以说,科举考试中,最艰难的一关就是考乡试了。 等林远秋把隔板放回原位,发卷官两人一组,挑着担子就过来了。 两只竹筐里,一边是一摞摞码放整齐的卷子,另一只筐里是整叠的草稿纸。随着担子的移动,发卷官挨个给每位考生把卷子和草稿纸递了过来。 接过之后,林远秋并没急着把卷子打开,而是先从考篮里把一应物什拿了出来,然后往砚台加水磨墨。 这是考前必做事宜,如此可避免考卷上被沾上墨汁。 等磨好了墨,把砚台挪到右上角的位置,林远秋才拿起卷筒小心解开。 很快,第一道经义题就映入了他眼帘。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五者不乱,则无怗懘之音矣…… 林远秋立马想起这是礼记中的乐记篇,本篇用五音拟喻了音乐与政治的关系,且把“宫”音比作“君”,把“商”音比作“臣”,把“角”音比作“民”,把“徵”音比作“事”,把“羽”音比作“物”。 想来,这题接下来想问的,肯定是那句“五者不乱,则无怗懘之音矣”为何意吧? 像这种阐明义理的题目对林远秋来说,并不难,只要记住了释义,就能解出其义。而每次夫子讲到这些内容时,林远秋都会用笔墨记录下来,再加以熟记,所以对经义题,他是不惧的。 心里想着答题的思路,手里翻试卷的动作并未停,林远秋把试卷从头到尾数了一遍,一共有二十四张。三天时间,相当于每天八张试卷,且第三天酉时就得交卷,可见在时间上还是比较紧的,所以得规划好了才行。 林远秋在心里给自己定了每天的答题量,那就是必须完成八张以上,否则等到了第三天,就会有些忙乱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也没耽搁,很快把所有试题都浏览了一遍。最后发现,像填空题一类的帖经和墨义没有了。这场考试除了六道经义题,剩下的就是诗赋和律法,以及三道算术题,算是中规中矩了。 心里有数之后,林远秋点出九张试卷,把剩下的小心放到考篮里,而后拿过草稿纸,准备答题。 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在卷头的位置先填上自己的姓名、籍贯,以及年龄。 等交卷时,收卷官会把这处用纸封上,再在骑缝处按上指印。如此,在出成绩之前,不论是誊抄朱卷之人,还是考官们,都不会知道答卷人的姓名籍贯。 填好了籍贯信息,林远秋便开始在草稿纸上正式答起题来。 五者不乱,则无怗懘之音矣,其释意为有序协调,才能奏出和谐之乐。知晓释意后,接下来便是阐明义理了。 虽林远秋已剖析出义理的脉络,可他知道,越看似简单的答题,越要仔细对待。再则,此次青阳郡乡试,赴考学子足有两千之巨,若想自己的义理能在一众考生中脱颖而出,须得思路新颖,要写出新意才行。 想到这里,林远秋就用起了最简单最笨的法子,先提笔把一条条端绪列到了草稿纸上,这样更方便自己理出新的答题思路来。 等做完三张答卷,已差不多到了午时,该是吃中饭的时候了,林远秋把试卷收到了考篮里。而后拿出煤油炉,点上,再从竹筒里倒出水到小铁锅里,接着小心把铁锅架到了煤油炉上。 天热,水很快就烧开了。 林远秋把他奶做的炒米拿了出来,往锅里抓了两把后,再放了几块兔肉干进去。 原本这米就是炒熟了的,下到锅里后,很快就颗颗饱满了起来,林远秋拿着小木勺搅拌,再往锅里加了点水,等翻滚开后,就可以吃了。 兔肉干吸足了米汤汁,嚼着特别的香。刚刚林远秋特地往锅里多放了水,这样带着汤汁的泡饭,大热天的吃起来才舒服呢。 在林远秋吃饭的时候,就看到有考生往号舍前经过,身后还有衙役跟随,这样子应该是去上茅房的。 林远秋突然想到他们这一排可有三十多间号舍呢,这样的话,不就等于有三十多名考生要在最西头那间茅厕解手了? 所以,临近茅厕的那几个考生也实在太惨了吧。 想到这里,林远秋不免有些庆幸自己还好离的远,否则这臭气熏天的,哪还有答题的心思啊。 可让林远秋没想到的是,这样的庆幸也只坚持到了第三日的早上。 等茅厕里堆积的“肥料”越来越多后,臭气终于往整条过道上散发,加之蒸笼般的暑气,让处在中间位置的林远秋也闻到了刺鼻的臭味。 特别是在他憋不住去了一趟茅房后,那装得满满的粪桶,让刚吃了早饭的他实在恶心了起来。 林远秋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就没人想到给那些大粪桶配上木盖子呢,这样就不会直观的让人难以“承受”了啊。 忍住想吐的冲动,林远秋尽量把自己的注意力转到答题上来。 今日酉时之前,自己还有五张题卷要完成呢,所以千万不能再分心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提笔蘸墨,对照着卷子上诗赋题的要求,开始在草稿纸上作起诗来。 咏梅的诗句前世林远秋写过不少,所以这会儿稍稍一想,就把一首七言绝句写了出来,待修改润色之后,便誊抄于答题卷上:古月清风净寒潭,唯有梅梢寄冷香…… 今日的中饭林远秋没有煮,只从考篮里拿出芙蓉糕吃了起来。 之所以没做,一是怕答题时间不够。再有就是大热天的点心根本存不住,不趁早吃,就浪费了。另外,这无处不在的臭气实在让人没有一点食欲。 若不是担心不吃东西会伤了胃,恐怕这几块点心林远秋都不愿吃。 等把糕点吃下肚,林远秋又拿起竹筒猛灌了几口水,总算把中午这顿解决了。 正午时分的日头是最烈的,虽没直接晒到身上,可也让人热得受不了。 这会儿众人也不讲究什么温文尔雅,什么风度翩翩了,一个个都宽衣解带,怎么清凉怎么来。 林远秋也看不到其他考生的形象,反正他自己已经裤腿卷得老高,至于那长褂,早就往亵裤裤腰里一塞,跟短衫没啥区别了。 差不多到了申时,林远秋才完成了所有题卷。等检查没有遗漏后,他总算松了口气。 今日是第一场的最后一天,交了试卷后,考生们是被允许出号舍的。 林远秋提着竹筒去巷口的大水缸里装水,趁着这会儿天还亮着,他想煮碗兔肉泡饭吃。 交了卷子之后,就有差役过来把几个粪桶抬去清理了。所以,今晚应该会好过一些。 等吃了晚饭,林远秋准备早点睡觉。过了今晚,第二场又得开始,只有睡醒了,明日才会有个好状态。 再睡觉之前,林远秋点燃驱蚊草熏了熏。没有门挡着,号舍里蚊子成堆,不熏一熏的话,简直能把人抬走,至于睡着之后,那就随它怎么咬了。 …… 第二场的题卷发下来后,林远秋就加快了做题的速度。昨晚刚清理了粪桶,这会儿还闻不到臭味呢。 这场考的是杂文、律法,以及诗赋三首。 和第一场一样,每在草稿纸上做好一题,林远秋就会把它誊抄到答题卷上。这样的做法,就杜绝了张冠李戴的情况发生,也不会出现漏题的事。 感觉天越来越热,其实这个时候想预防中暑的话,就可以抿上一小口梅子酒了,可自己的那瓶已经被打碎了,所以这会儿林远秋只能用多喝水来稀释暑气。 等交了第二场的试卷,好多考生连晚上睡觉都不愿在号舍里待着了。 林远秋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把两块木板搬到号舍门口的地上,然后就这样露天躺着。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这样睡着,确实要比在三面围着的号房里,凉快了许多。 人一但舒服了,就有了聊天的欲望。于是就有相邻的考生说起了话来,内容从你是哪里人,渐渐说到了今日的考题上,比如那句“唯君子为能知乐”是如何审题的,再有那两首诗赋作的如何。 林远秋没有参与到讨论中去,像这种能影响情绪的事他才不干呢。 在林远秋看来,既然题已经答好了,那就随它去吧。 对于考生们的讨论,监考官不会过来干涉。反正卷子都已经收上来了,再怎么探讨也与成绩无关了。 等第三场的试卷发到手时,林远秋发现,这场只考策论。 虽卷面上的考题只有一道,可林远秋知道,这道题为《益稷》的策论才是重中之重。这不,单答题纸就有七张呢。 林远秋并没急着提笔,而是先把尚书中的益稷篇好好在心里温习了几遍,特别是禹告诫舜的那部分。 等理出了头绪,林远秋才动笔在草稿纸上写了起来。 这一写就是两天,写好之后便是润色修改、检查避讳,等发现无误后,才开始最后的誊抄。 要写三千多字的馆阁体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抄写中不但要求字体工整,还要避免错字漏字。 林远秋全神贯注,从早上一直写到收卷前半个时辰,才堪堪誊抄完毕。 来不及安抚咕咕叫的肚子,搁下毛笔后,林远秋立马检查了起来。 先是姓名籍贯处,再把检查无误的答题卷按照顺序整理好。草稿纸也一样,这些都是要交上去的。 等林远秋刚把试卷收拾好,考场里就响起了铜锣声,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了。 交了试卷后,身心俱疲的众人,在各自号舍里呆坐了好一会儿。 备考了三年,也不知结果如何。 林远秋起身,拿着竹筒去巷口装水,炒米和兔肉还有一些,他还是想煮泡饭吃。 身上的衣衫已跟梅干菜没啥区别了,加上汗臭,着实不太好闻,可谁还会去管这些啊。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85节 吃过晚饭,天差不多已经黑了下来,大家还跟上次一样,全躺到了号舍门口,今晚有些闷热,总感觉会下雨的样子。 果然,等到了下半夜的时候,豆大的雨点“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被淋醒的考生们,忙把木板搬回到号舍里。 林远秋亦是如此,再看到号舍顶上有好几处漏雨的地方,不免庆幸如今已经考好了试,不然定会把卷子给淋湿了。 第二日大家排队出了贡院,迎面而来的是鼎沸的人声,显然都是接考生来的。 等林远秋出来时,林三柱一眼就瞧见了,他家狗子就跟一根竹杆似的,最是容易辨认了。 看到儿子又瘦了一圈的脸,林三柱心疼极了,这屁的考试居然一关就是九天,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 他上前接过考篮,而后蹲下身子道,“远秋,快趴到爹背上来,爹来背你!” 林远秋摇头,“爹,儿子不累,儿子就是很想洗个澡了。” 想洗澡还不简单,林三柱笑道,“咱们租房那里的水和木柴都是现成的,等回去后,爹就帮你把洗澡水烧出来。” …… 两千多份卷子要在十天内批改完成,可不是件轻松的事。留在贡院里的考官们,都进入到了紧张的阅卷当中。 而众考生,则随着放榜时间一天天临近,心里的焦灼也日益渐增了起来。 总归关系到自己前程的事,哪有不担心的人。 林远秋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紧张和期盼肯定是有的。可除了这些,他发现自己少了笃定,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对自己的答题内容,林远秋越来越没底了起来。 八月二十九,乡试放榜日。 还未到辰时,贡院门口就聚满了等着放榜的学子。 等林远秋和林三柱过去时,已没有可挤进去的地方了。见这情形,父子俩往后退了退,想着等稍微空上一些再过去。 随着三声鼓响,几名身穿皂服的衙役把大红榜单贴到了墙上,这下等着的众人立马往榜单处挤了过去。 听到人群中有人大喊着“中了中了”的话后,林三柱实在没忍住,忙也往榜单前挤去。 他是认识自家儿子的名字的,是以挤到榜单面前,就从前往后,一个个看了起来。 只是,等林三柱把所有名字都看了个遍,也没看到林远秋三个字。 难道自家狗子没考中? 等人群散去一些,林远秋也走上前去,逐个看过之后,发现确实没有自己的名字来着。 所以,他的确落榜了。 …… 第86章 观朱卷 与林三柱一样,看了榜单之后,林远秋也是呆愣了半响,心里只觉茫然若失,脑子里空荡荡的。 之所以会如此失落,还是因为此次的秋闱答题。在林远秋看来,这三场考试,他都是用了全劲的,且那些解答内容,包括诗赋和律法题在内,林远秋都觉得自己做得还可以。 未曾想,他自认为做得还不错的答题,在这次考试中,居然连个副榜都未排上,这让林远秋怎能不震惊,也让他突然失去了一直保持的信心。 林远秋不禁在想,如果自己拼尽全力的努力,与旁人比起来,还是望尘莫及的话,那么他往后还有走上仕途的希望吗? 想到这里,林远秋转身对林三柱说道,“爹,咱们能否晚两日回家,儿子想看了衙门贴出的朱卷后,再回去。” 为防科举舞弊之事发生,朝廷规定,凡乡试、会试结束后,当地衙门都必须把中榜学子的朱卷全都贴出来供人鉴析。林远秋想去看看他们的文章,也好知晓自己与别人的差距到底在哪里。 林三柱自然没有意见,在他看来,他的狗子只要不像别人那样又哭又笑的就行。 刚刚林三柱可是瞧到了,有好几个落榜的秀才又是哭又是笑呢,那副模样,看着着实让人难受。 林三柱想起往常听人说过谁谁谁因没考中举人而疯了的事,先前他还没什么感觉,可这会儿却能感同身受。 经过这次陪同儿子赴考,林三柱才真正体会到了考乡试的不容易。 大热天的在贡院里一待就是九天不说,且那号舍还小的想转个身都得悠着点动作,不然一准撞到墙上。 你说受了这样的罪,若是一次能中榜,那么这苦头也不算白受,可若是一趟又一趟的考,人不被逼疯才怪呢。 其实,依着林三柱的意思,这举人啥的,自家狗子往后还是甭再考了,反正已有了秀才功名,往后就是到镇上开家私塾专给娃儿们启蒙,也能舒舒坦坦的过上一辈子了。 不过林三柱知道,自己也只能这样想想,他的狗子有自己的主见呢,他这个当爹的还是跟着儿子的打算吧。 既然准备在郡城再待几天,林三柱就把到期的租房给退了。当初说好了只赁一个月的,要是再租的话又得一个月,实在不合算。 退了租房,父子俩就住到了客栈里。 放榜之后,好多未中榜的秀才返乡回家去了。不过也有不少跟林远秋一样想法的,也准备等看了中榜举子的朱卷,再回家。 等待的这几日,林远秋也没闲着,把郡城街面上的几家书肆都走了个遍。 在林远秋看来,不管前世的现代,还是现下的古代,卖的商品从来都是大城市比小城市丰富,就比如学习资料,特别像历年真题卷,府城都没这边齐全。 而让林远秋更惊喜的是,他居然在书肆里看到了闱墨制义。 这是由乡试和会试主考官编制而成的书,书中的内容,则是往届乡试会试中榜学子的好文章,这是主考官们特地从中榜试卷里挑选出来的,其文字和内容都符合程式,是一本非常值得研读的好书。 先前林远秋只知道这书在京城有的卖,真没想到郡城这边也有。 这实在太好了。 一问价钱,一两五钱,惊的林远秋吸了口凉气,不过还是毫不犹豫的掏银票买了下来。 好书难求,既然遇到了,就别错过。 抱着真题卷和闱墨制义出了书肆,林远秋并没直接回客栈,而是又去了边上的几家书画铺子,他想看一看铺子里都有哪些画在卖。 让林远秋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看到了自己的画作。确切的说,他的一副水墨山水也挂在其中一家铺子里售卖。 林远秋确定自己不会认错,因为大写意的作画手法跟他一模一样,再有就是落款的位置还印着桃源山人的名章呢。 也不知道这画怎么会转到这边书画铺子的。林远秋特地问了问卖价,一两二钱,比当初自己卖给胡掌柜时的价钱翻了一倍。 听到这价格,林远秋对那掏出去买闱墨制义的一两五钱,也不觉得那么心疼了,心里有种自己是个很能挣银钱的大咖感觉。 …… 朱卷贴出来的这日,林远秋早早就去了贡院门口。 等他到了那里时,发现已有好些人了。其中还有很多书肆里的掌柜和店伙计,他们正一手执笔,一手捧着空白册子,对着墙上的题卷速度飞快的抄写着,想来这是准备把文章都抄回去后,再一份份刊印出来卖银钱的吧。 这些人还真有生意头脑啊。 不过他们的做法,让林远秋也有了待会儿就拿笔墨过来誊抄的打算。等再走近,就看到有好几名书生也在做着抄录的事,可见和林远秋有同样想法的学子还真不少。 也是,今日墙上贴着的,绝对都是难得一见的好文呢,错过了岂不可惜。 林远秋往聚着人最多的地方走去,想来排名靠前的答卷都应该贴在这里。 果然,等走近后,他就看到了头名解元的题卷,然后是亚元的,再之后是三名经魁,以及第六名亚魁的。 一眼看去,全是工工整整的馆阁体,可见誊抄朱卷之人,也是用了心的。 林远秋也没耽搁,从左往右,先看起解元的题卷来。首先自然是六道经义题了,林远秋发现对方经义题所阐述的内容与他的相差不大,包括给出的义理,也基本都相同,可见这六道经义题自己的解题思路也是正确的。 经义之后是律法和杂文,再是诗赋。 等林远秋仔细看了头名解元所写的策论后,才发现自己那篇自我感觉良好的策文,在这篇面前简直不够看。 不是说自己写得有多不好,而是与解元写的一对比,不足之处马上就凸显出来了。 首先,自己全文虽紧扣了“治国安邦”和“君臣之道”,但在必要的“工以纳言”上,表达的不如人家充分。 再则,和对方相比,自己的策论虽辞气矫健,结构谨严,可缺少了细节上的填充。 这就好比两个五官长得同样端正的姑娘,其中一个面色红润肌肤饱满,另一个则是瘦不拉几干瘪瘪的,旁人一看,自然觉得前者更养眼了。 而自己的文章就是后者,所以哪怕文笔写得再行云流水,再笔下生花,也入不了考官们的眼,因为少了基本的“血肉”。 不过,林远秋也知道,想要获知这些“血肉”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比如这会儿,他也是在研读了解元的这篇文章后,方知这篇策文还可以换种角度谋篇布局。 可在此之前,自己则是完全处在井底之蛙的自满中而不自知。 心里还想着这次的策论自己做得不错呢。 唉,说来说去还是见识上缺少广度的缘故。 林远秋可以肯定,若不是自己有着前世的三十多年的见识广度,如今不要说参加乡试了,恐怕连中个童生都艰难吧。 然而前世的阅历虽有作用,但也需要如今这个社会见识的相辅相成。 可林远秋知道,这些见识一部分能从社会阅历中获得,而另一部分,有些考生怕是终其一生都摸索不出, 因为这部分见识来自名师的点拨,没有名师的指导,普通学子想靠自己悟出来,很难。 可怎么办呢,林远秋可以确定,他一个贫家子,能拜上名师的机会基本为零。不说名师,就是府学里的教谕,也从不轻易收门徒,除非实在合眼缘,最重要的是该学生得有天资,不会辱没了他的声誉,否则收了一个煮不烂的猪头在手,岂不见鬼。 林远秋自认为肯定不是猪头一个,但是过人的天资也是绝对没有的。 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用自己的笨法子吧。 不都说读书能让人开阔眼界吗,想必多研读好的文章,也有事半功倍之效吧。 何况这些文章里面,还有不少能让自己提高对这个社会见知的内容呢。 是以,接下来,林远秋准备把自己所能接触到的好文章都当成范文来用,参照着它们多读多练。就跟先前自己反复做历年真题卷一样,“熟能生巧”这个词绝对就是这么来的。 有了这样的想法后,林远秋便上去与那些誊抄题卷的书肆掌柜攀谈。 等知晓这些题卷抄回去,很快就会让人整理出来出售后,林远秋便准备在郡城再停留上几天。 毕竟这些朱卷只贴今日一天,仅凭他一个人,想在一天之内,把所有策文都抄下来肯定不可能。 所以自己还是花银子买吧,刚刚那些掌柜和伙计已经说了,乡试中榜策文卖五十文一份,解元和亚元的要稍微贵一些,解元的一百文一份,而亚元的卖八十文,至于副榜上的,则三十文一份。 林远秋算了算,六十个正榜,二十个副榜,八十篇策文全都买下来的话,差不多要花四两银子。好像也不是那么贵,完全在自己的能力范围。 再说这可是知识财富,才卖四两银子,简直太划算了。 对林三柱来说,当然事事以儿子为先了。 只是,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林三柱实在没忍住,“狗子,你不会因为没中榜才拖着不回村的吧,要真是这样,爹可要跟你好好说说了,咱没考中怕啥,这不是三年之后还能接着考吗,再说,就算咱不去考了,也轮不到旁人来笑话,何况如今咱们还是秀才老爷身份,爹可是一直都以狗子为荣呢!” 说着,林三柱满心满脸都是一副我家狗子最能干的表情,林远秋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更多的,还是深深的感动。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86节 怎可能不感动呢。 从自己穿到这儿之后,林三柱给予他的永远都是满溢而出的父爱。 直到现在,林远秋还清楚记得,当初他爹为了给他买启蒙书册,而把新棉袄给卖了的事。还有,为了能让他有砚台可用,特地跑去码头扛麻袋,当时肩膀被磨破皮流血的样子,他都记忆犹新。 这份舐犊情深的父爱,林远秋觉得这辈子自己都不会忘记。 “爹,您放心吧,你的儿子可不是这般脆弱的人。” “诶诶。”看到林远秋脸上自信的表情,林三柱心里舒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点头笑道,“这就对了,咱们才不脆弱呢。” …… 等林远秋把所有策文都凑齐时,已是五日之后了。 而后收拾好行李,父子俩再没耽搁,雇上回横溪镇的马车,回家去了。 说起来,从今年正月离家到现在,林远秋已有半年多没回去过了,所以心里还是有些迫切的。 半年未见,自己的两个妹妹怕是又长高一些了吧。 想起春燕春草先前写给自己的信,林远秋忙把装衣衫的木箱打了开来。 等看到那只装着绢花的木匣子依旧放在箱底后,他忍不住松了口气,没有落在宿舍里就好。 两个小丫头可是再三叮嘱要哥哥给买好看的头花呢,这几朵绢花自己买来放在箱子里已经好几个月了,等回到家就拿给她俩,想来又得欢喜的合不拢嘴了。 …… 第87章 归家 马车是直接驶进村的,等到了家门口时,太阳已经西斜了。 林远秋算了算今日用在路上的时间,早上卯时从郡城出发,这会儿已是申时末,差不多走了六个时辰。 这在现代,也就两个小时的路程,由此可见,古代出行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林远秋很想摸摸被颠痛了的屁股,可想到这是门外,自己还得端着,只得收住了手。 说来,也怪如今的自己只长个子不长肉,没有肥肉做缓冲,马车颠簸起来自然就痛了。 听到有马蹄声响,先开门出来的是林远枫,见是林三柱和林远秋后,忙立马转头朝身后喊道,“爷,奶,五弟和三叔归家来了!” 话刚落音,林远秋就看到从大堂哥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瓜来,粉嘟嘟的小脸蛋,外加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只见小姑娘仰着头,正满眼好奇的望着他。 “清儿。”林远秋蹲下身子朝小侄女招手。 小丫头没有搭理,抱着他爹的大腿直往后躲。 林远枫俯身把女儿抱起,笑道,“清儿不识得小叔啦?你看,你手里的拨浪鼓还是小叔买与你玩的呢,快喊上一声!” 听到爹爹这样说,小清儿举起拨浪鼓瞧了瞧,又看了看林远秋,而后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接着就很不好意思的钻回到她爹怀里去了。 林远枫的喊声,直接把老林头和吴氏,还有林大柱他们都给叫了出来,一时间,院门口站满了人。 老林头指着林远枫几个吩咐,“你们几个帮着把行李拿下车。” 随后拉着林远秋的手往院子里走,“坐了大半日的车,肯定累坏了吧,走,快跟爷爷进屋歇歇去!” 吴氏也跟着笑道,“对对对,咱们快些回屋去,颠簸了一天,想来远秋的肚子早就饿了,奶这就做你爱吃的红烧鱼去!” 周氏听了,忙上前说道,“娘,您陪远秋说说话,今晚这红烧鱼还是让儿媳来做吧。” 不是周氏自傲,这家里论起做菜的本事,她要是排第二的话,就没人敢排第一。今日小侄儿难得回来一趟,自己这个当大伯娘的,自然要给他做顿好吃的了。 显然,吴氏也想到了自己做菜不如大儿媳这事,便没反对,由着她去张罗了。 “那我现在就去捞鱼!” 刘氏边卷袖子边往后院跑,突然想起自己还没问要捉几条呢,忙收住脚步朝周氏问道,“大嫂,咱们今晚吃几条鱼啊?” 周氏比出三根手指,豪气道,“三条,二弟妹就逮那最肥的捞,待会儿一条红烧,一条炖豆腐,还有一条抹了盐用油煎,远秋肯定都爱吃!” 知道小孙子要回来,早在半个月前,老林头就买了鱼在后院的几口大水缸里养着了,这会儿直接过去捞就成。 秦荷花把怀里的闺女往林远松手里一塞,朝刘氏说道,“娘,我帮你去拿笊篱!” 说着,就快步往灶房跑去。 而林远槐和林远柏,一个捧着衣箱双手不离空,一个左手提着考篮右手拎着书箱,两人齐齐朝冯氏说道,“三婶,快些把五弟的房门打开,好让我俩把行李给五弟搬进去。” 冯氏正盯着自家儿子瞧个没够呢,一听这话,忙应着就准备去房里拿钥匙。 见状,春燕忙开口,“娘,您在这里陪着哥哥,我去拿钥匙开门。” 说着,就往爹娘屋里跑去。 而一旁的春草,也快步追了上去。 原本还在诧异为何没人问他乡试考得如何的林远秋,这会儿被浓浓的家庭气息包围,也顾不上心中的疑惑了。 不过,老林头很快告知了原因。原来大前日的时候,林有志就过来告知了此次乡试放榜的事,具体谁考中他并不知道,不过已确定横溪镇无一人考中。 “远秋,落榜了也别难过,咱们这回没考中,不是还有下回嘛。”老林头温声劝慰。 看到屋里几人都一副关切的眼神,林远秋心中一暖,点头对老林头和吴氏说道,“爷,奶,您俩尽管放心,这些道理孙儿都知晓的。” 这可不是林远秋随便宽人心的话,他一个前世自主创业的小能人,当然知道这世上有好多不能一蹴而就的事,特别是这艰难万分的科举考试。 是以,在此次乡试之前,林远秋心里早有了可能会落榜的思想准备。先前之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因为觉得自己考得还不错的缘故。 如今既然找到了失利的症结所在,想来解决的法子已在来的路上了。 他林远秋可不是那种容易气馁、轻易认输的人。 车上的行李很快都被卸了下来,其实也没多少东西,除了林远秋的衣箱和考篮,以及书箱外。其它就是几只包裹了,那包裹里全是林三柱从郡城买回来的绣线和绣布。 …… 接下来的几日,林远秋除去过族长和族老们那儿一趟外,其他时候基本都待在家里没怎么出门。 期间春梅和她的夫婿倒是过来了一趟,还带着他俩刚满周岁的儿子。 公婆和善,夫君爱护,日子过得惬意的春梅,整个人看着丰盈了许多。 再说吕槐,说起来他也与这个最小的小舅子照过好几回面了,可每回见面,心里都有些发怵。 好几次吕槐都在心里大骂自己没出息,不说他是当姐夫的,就是在年纪上,都要大了小舅子不少。 所以有啥好怕的啊。 虽吕槐一直给自己鼓着气,可发怵依旧。只要一看到正容亢色的小舅子,他心里就会自然而然的紧着弦。 回去时,春梅把一只布包递给了林远秋,说是给他新做了两身秋衣。 等林远秋回房后把布包打开,才发现里头除了两身衣衫,还有一只荷包,他把里面的碎银倒出来数了数,一共有三两银子来着。 …… 院试的开考时间比乡试要晚上十来天,如此,放榜时间自然也要迟上一些。 所以,等周子旭乐滋滋的过来告知林远秋他考上秀才时,已快九月中旬了。 “原本爹不让我来的,嘿嘿,林兄你不是小气之人吧?” 看到周子旭一副洋洋得意的拽模样,林远秋恨不得朝他屁股上踹上几脚。 显摆完了之后,周子旭便说起下个月就准备去府学念书的事,“林兄,等到了十月,你我就能同在府学念学了,届时咱俩一起练骑射,一起去吃先前吃过的红烧鱼,就是加了豆皮和香菇的那一家。” 周子旭没说的是,如果可以,他还想和林兄一样,快快长起身高来。 …… 很快又到了做柿饼的时候。 今年自家山上的那些柿子树也开始结果子了,因着是头一年,是以产量并不高,有几颗树上甚至只稀稀拉拉的结了十来颗。最后依着老林头的意思,今年自家山上的柿子直接留着卖鲜果好了。 所以今年做柿饼的主要果子来源,依旧得靠山里的那些野柿子。 看到爹和大伯二伯,还有堂哥们,每次都是天蒙蒙亮就背着竹筐往山里去,林远秋也很想跟着一起去摘。 只是几人都没让,这上山的路可不好走。再则他们回来时,为了掩人耳目,还得在竹筐上头盖上一层柴禾,虽没多少,可背着分量也是不轻的,远秋可从未做过这种累活呢,哪里吃得消。 所以还是留在家里帮着削柿子皮吧。 这几日,冯氏她们暂歇了手里的绣活,都帮着做起了柿饼来。其实手脚利索的话,每日也就小半天的活儿。 春燕春草虽年纪不大,可两人削皮的速度一点都不慢。 此时,两个小姑娘头上戴着的,正是林远秋给买的粉色头花,粉莹莹的花色,把两人的小脸衬得愈发白皙红润了。 林远秋发现,削皮的这些人当中,速度最快的就数二嫂了,基本上一只柿子到她手中,只需十来下,就可以把皮给削得干干净净。 一看平时就是个做事利落的。 秦荷花把木盆往自己面前挪了挪,而后把一个个已经削了皮的柿子全捡到笸箩里。这样等待会儿婆婆她们晾晒时,直接捧着过去就行了。 自从生了闺女被自家爹娘嫌弃后,秦荷花想了很多,她是真没想到,她的莹儿,亲爷亲奶都没说嫌弃呢。 可孩子的姥姥,却说了不少伤人心的话。当时她还在月子里呢,就说什么快快养好身子,争取早些生个大胖小子出来。还说没生出儿子是咱家理亏,日后女婿有啥不满的地方,你也只能忍着,谁让你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呢。不过,等往后生个带把的出来,那就可以翻身了。到时远松还不都由着你说了算啊,就是房里的银钱说不定都归你管了。 听了这么一番话,当时秦荷花心里要说不难受,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也明白,自己的日子还得靠自己好好经营,娘家人肯定是帮不上一点忙的。 也正因为如此,秦荷花并没告诉她娘,哪怕现下她还未生出儿子,房里的银钱都已经是她在管着了。 …… 等第一批柿饼晒干之后,林远秋收拾了行囊,一个月的假期很快就要结束,他又得去府学念书了。 这次收拾行李时,林远秋特地把抽屉里的那些颜料全都带上了。这东西若是放得太久,会变成硬邦邦的,再用水就很难化开,所以还是快些用完才好,否则就浪费了。 吴氏又拿了十两银子给林远秋,出门在外,袋里没有银钱可不行。除去这个,还把新做的柿饼也给包了一些带去,就当甜口的零嘴好了。 …… 第88章 回府学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87节 每次吴氏给银票时,都是当着几个儿子儿媳的面的,这次也是如此。 林大柱和林二柱,还有周氏刘氏,几人自然没有二话。 他们可都是知道的,虽府学给免了束脩,且吃住都不要银钱,可平时那些笔墨书册才是真正的大头,加上同窗之间还需人情往来,所以这一年十两银子的花销是肯定不够的,想来相差的那部分,定又是小侄子靠抄书贴补了。 看到大房二房都这般通晓事理,老林头自然倍感欣慰,一个家最忌讳的就是人心不齐,这样哪怕再是富裕鼎实,也经不起折腾。 现下看来,自家几个孩子都是好的。 这次依旧提前一日去镇上雇了马车,是以第二日一早,车夫就驾车过来了。 林远秋叮嘱爷奶多顾着身子,干活时别太累着了。 老林头和吴氏一个劲的点头,让林远秋尽管放心就是,如今他俩可都知晓该如何照顾好自己呢。 老夫妻俩说得可是实话,不说现下的好日子他们俩还没过够,就是为了小孙子,他俩都得好好保重身体。不然他们若是过世了,远秋还得像先前周小子那般守孝,这不是耽搁了小孙子的举业嘛。 所以他俩可得好好活着。 林远秋自是不知爷奶心里的想法,在他看来,五十多岁的年纪在现代还谈不上老呢,只要保养得当,再活个二、三十年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见堂哥们已把行李搬上了车,林远秋便没再耽搁,他们还得在关城门之前赶到府城呢。见客人已上车坐好,车夫一甩鞭子,马儿慢慢跑了起来。 林远秋正准备拉上车帘坐好,就听得马车外传来“哇”的一声啼哭,等他掀开帘子望去,就见小清儿正拉着她爹的裤腿要过来追马车。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小丫头对这个最小的叔叔又熟悉了起来。 特别是这两日,清儿与小叔叔可有话聊了,这不,光是弟弟这个话题,就能说上一大堆。什么宣儿不乖,又把尿片子尿湿了,什么宣儿还不会说话只知晓哭鼻子,那叭叭不停的小嘴简直能说上小半天。 所以,这会儿看到爱听自己说话的亲亲小叔坐马车走了,小丫头自然哭得稀里哗啦。 林远枫无法,只得抱起女儿哄,高翠也在边上安慰,她手里抱着的,正是清儿每日念叨的弟弟,一个叫林墨宣的小胖娃儿。 “宣”寓意着明理、积极、快乐。正是林远秋给小侄儿起这个名字时的期许。 …… 林三柱只在府城住了一晚就回家去了,家里柿饼才做了一小半,余下的还得快些做好,这样等到了时候,就可以拉到县城去卖了。 还有儿子新画的书签花样也要做起来,除去柿饼,家里最大的营生就是卖绣品了,不亲自张罗好,林三柱实在不太放心。 另外,前几日他爹提出想在自家山上盖两间小屋的事。说是冬日草棚子挡不住寒风,远秋又是个爱去山上看书的,不如咱们直接盖上两间小屋,到时再往屋里盘个炕,如此,哪怕大雪天,都不用再担心会冻着了人。 何况家里还有去年盖房子时多下的砖瓦呢,再盖两间小屋的话想来也费不了多少银钱。 这可是为儿子好的事,林三柱哪会有意见啊,再说山上有了房子后,家里人也多了一个歇脚的地方。何况山里凉快,到了大夏日时,还可以让爹娘去住上一住,这样咱娘就不怕苦夏了。 林大柱和林二柱一听,也是连连点头,心里想着,还是三弟孝顺,他俩咋就没想到呢。 而吴氏,早就乐得合不拢嘴了,她就知道,自己没白疼三娃。 既然有长期住人的打算,那么两间小屋肯定是不够的。 老林头和三个儿子考虑了好几天,最后决定盖三间正房和东西两间厢房,外加一间厨房,另外还得把围墙打上。 原来父子四人同时想到了做柿饼的事,眼看明年山上的几十棵柿子树就到了盛果期,到时肯定要一趟趟的往山下运柿子。 与其让村里人瞧出不对劲的地方,还不如直接摘了柿子就在山上把柿饼做得了。 再说若山上有了房子,那么他们再去后山摘野柿子时,就可以直接抄后山的近道转去自家山上。如此,就不用再担心会时不时遇到村里的人了。 至于想多盖的几间厢房,还是吴氏开的口,因为她想起了清儿和莹儿大热天后背长满了痱子的事。 另外,还有大孙媳妇这回生宣儿正是八月最热的时候,坐月子时连吃顿饭都是满头满脸的汗,可若是山上有了可住的屋子,那往后不管是小娃儿怕热,还是孙媳妇生孩子坐月子,都可以让她们去山上住一段时间了。 当时林远秋也在场,对盖房子的主意,他也是相当认同的。 因为摘野柿子方便了,那么柿饼的产量肯定会有所增加。 说实话,若柿饼买卖做得好,不出一年,造房子的银钱就全挣回来了。 不过,对于那间草棚子去留,林远秋还是让爷爷别给拆了。 毕竟像这种茅室蓬户,庭草芜径,唯有书数卷的感觉,林远秋还是挺喜欢的。 …… 这次府学共有两名秀才中了举,分别是第三十二名和四十七名,另外还有一人列副榜第二。 上了副榜就有去京城国子监念书的资格,是以,那名学子没过几日就离开府学前往京城去了。 而中举的两位学子,比以往更用功了些,再过几个月就是春闱,都说一鼓作气乘胜追击,接下来的会试他俩自然要去参试的。 对其他人来说,不管是那个去国子监的同窗,还是这两个马上就要参加春闱的同学,都是非常让人羡慕的。 毕竟国子监中不乏大儒,若有幸能被收入门下,受益自然匪浅。 而两位即将参加春闱的同窗,届时不管中榜与否,能迈至举人这步,已然超过他们太多了。 林远秋没啥想法,心里羡慕是绝对的。不过他也知道,如若自己不在学习上多花上心思,那么国子监还有春闱啥的,这辈子都将与他无缘。 说到花心思,这几日林远秋还真想了一个法子出来,那就是从自己所看到的闱墨和策文中,收集出有用的时政资料,然后分类记录下来,如经济与民事、军事与外邦、用人与职官。 而后林远秋又把它们分为许多小类,比如防洪、排涝、通航、灌溉,屯田等等等等。 最后林远秋准备把它们都一一背诵进脑海里,好让这些时政成为自己的知识储备。 虽不知这法子到底有没有用,可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 吃了中饭,林远秋去了一趟跑马场,给郑马夫送了一包柿饼的同时,顺便告诉他,从明早开始,自己又要开始练骑射了。 在贡院的九天,林远秋看到有好多个考生因为体力不支,或是中暑晕厥,而放弃考试的事。 所以科举考试,有个好的身体与有丰富的学识同样重要。 等周子旭过来府学时,差不多十月中旬了。 让林远秋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这次除了周兴陪着过来,一起跟来的还有一个小书童,名叫书砚。 周子旭悄声告诉他,这书童是家里特地买来侍候他的,否则爹娘可不放心让他一人出门在外。 说是小书童,其实今年已有十二,只是外表看着格外瘦小而已。且像这种瘦小,一看就是饥饿所致,想来正是因为家中艰难,吃不饱饭,才会被卖的吧。 说实话,穿到这里后,林远秋才明白前世有多美好。 不像现在,虽太平盛世没有战火侵扰,可这里的百姓们基本靠天吃饭,最怕的就是洪涝和干旱,若不幸遇上几回,等待他们的很可能就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不得不庆幸自己的好运,林家虽清苦,却还不至于卖儿卖女。 若自己先前不小心穿到了一个被卖人的身上,那么这辈子哪怕他有再大的本事,恐怕都翻不了身了。 周子旭果真如先前说的那样报了六艺中的“射”和“御”,且每天早晨也跟着林远秋学起了骑射。 虽两人的骑马射箭很难有中靶的时候,可张弓搭箭的热情却未减少半分。 这次新进府学的秀才有十来个,不过报射箭的人依旧没有多少。 不过等林远秋……看到与自己一起练射箭的几名学子,都在二十上下的年纪时,才立马恍然,府学里的秀才大半数都是三十往上的年纪呢,人家哪里还会喜欢这种过于活跃的运动。 …… 教谕们每日依旧给学生们上半天的课,剩下的半日,还和先前一样,让大家自行安排。 而林远秋,则一改先前只一个人待在房里画画或者看书的做法。 如今的他,时常会往同窗们聚集聊天的凉亭里去,虽插不上话,可林远秋的目的就是为了听他们谈天说地去的。也的确从中听到了不少自己从未知晓的事,从而也证实了自己先前的认知,那就是有个好老师的重要性。 就比如这次的解元何志成,正是大儒方之瑾的得意门生,还有亚元,也是师出名门。 林远秋能看出同窗们说起此事时的眼里的羡慕和向往,他何尝不是如此,可拜名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就拿如今府学里的所有学子来说,除去七八个被府学教谕收到名下的外,其他人跟他一样,都是学无常师之人。 …… 这日,吃过中饭后,林远秋和周子旭又和前几日一样,与同窗们聚到了凉亭里。 才坐下来没多久,两人就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那就是十日之后,乌静先生可能会来府学讲课。 按照大家的猜测,此次乌静先生来讲学,若碰到合他心意的学子,说不定会当场收下做徒弟也不一定呢。 …… 第89章 乌静先生 林远秋也是听过乌静先生大名的,就在三年前考院试的那会儿,当时客栈里就有不少学子提起过他。 最让林远秋印象深刻的事,恐怕就是乌静先生那三个同时赴考春闱的学生了。 听说最后这三名学生,一人考中榜眼,一人为传胪,而另一个则名列二甲第六名,这样的成绩,足可见这三位举子的渊博学识了。 而能教出如此优秀学生的老师,更可见是个学识不凡的。 都说千里马易得,好伯乐难求,对读书人来说,最期盼的莫过于能遇到一位好的老师了。 所以在得知乌静先生要过来讲学后,众学子自然积极准备,大家都想着能在乌静先生面前有个好的表现,更盼着能入他的眼。 周子旭也是心情激动,心中万分庆幸自己此趟来府学正是时候。 “林兄,我听叔爷说过,乌静先生在收学生时,最是喜欢以时事策论为题,且还喜切合实用的见解,咱俩若想成功拜入乌静先生门下,这几日须在时政上多下些功夫才行。” 对于周子旭的不藏私,林远秋心中很是感动。像这种非常有用的信息,旁人哪会告知与人,没见那些同窗只说了乌静先生要来讲学,其他的事都三緘其口了吗。 之所以会这样,还不是担心若被旁人知晓太多,自己就少了被乌静先生收为徒弟的机会。 就比如此时,周子旭把这个重要信息告知了他,那自己就会专门往这方面准备,这样周子旭被乌静先生收入门下的几率就要少了许多。 想到这里,林远秋忍不住拱手朝周子旭作揖道,“多谢周兄。” “谢啥,”周子旭浑不在意,“就凭我与林兄之间的交情,这些算不得什么,先前林兄不也常教我写诗作赋嘛。嘿嘿,再说我也是有私心的。” 私心?林远秋看向周子旭,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 却见周子旭满眼希冀道,“林兄比我聪慧,被先生选中的可能性远超于我,不如咱们这样好了,若林兄有幸被乌静先生收入门下,那林兄不如就收我为徒如何?” 这样自己不管怎样也算乌静先生的徒孙了,想来爱屋及乌,之后自己也肯定能得到乌静先生的教导了。 咳咳咳,林远秋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别说,这人的脑子还真好用。 林远秋忍俊不禁,“你怎知我就有这个可能了,依我看周兄可比我聪明多了,想来被乌静先生看入眼的可能性更大。”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88节 周子旭一拍胸脯,“这还不简单,若我被乌静先生收作徒,那林兄你就来我门下吧。” 说罢,周子旭的眼睛亮了亮,越来越觉得这就是一个好主意来着,“哈哈,林兄,咱俩就这样说定了,届时到底谁做乌静先生的徒孙,就看他选谁当徒弟了。” 说罢,周子旭朝门口的书砚吩咐道,“你快些帮我把书箱背来,从今日开始,我要和林兄一起悟学。” 林远秋也没拒绝,两个人在一起边学边探讨,总比一个人闷头的强。 于是,等书砚把书箱给周子旭拿过来后,两人就开始钻研起策论文章来。 等用到水利上的学识时,林远秋便把自己摘抄的几本册子拿出来分享。 周子旭随手翻开一本,等看清册子上头分别标注了屯田、灌溉、排涝,以及与它们对应的一条条内容后,忍不住惊叹,“林兄,你是怎么想到这般做的。” 如此一整理,再背记起来可就简单多了。还有,这一条条实事时务也不知林兄是从哪里搜罗来的,居然这么多。 对周子旭,林远秋也没啥可以隐瞒的,便直接与他说了这次考乡试的事,并把自己买来的几十篇策文也都拿了出来。 看到一大叠策文,周子旭有些激动,“如这般的围墨,叔爷那儿就有好多,林兄,等下次我回去时,全给你拿了过来。对了,不如就让我和林兄一起做小录摘抄吧,可行?” 看到对方满眼的期待,林远秋笑着点头。 他怎么可能不同意呢,多一个人帮着收集,自然会让资料更齐全一些。 不过目前对他们两个来说,如何能入乌静先生的眼才是头等大事。 想明白后,两人便暂歇下方才的话题,继续制起策来。 有了书童,行事就要方便了许多。这不,等到了饭点时,周子旭直接吩咐书砚去饭堂把饭打回来吃,还让书砚记得把林兄的那份也一起带过来。 饭堂里备有食盒,用它装饭菜就成。 …… 一连数日,府学里的学子们,除了上教谕的课时,相互能照一回面,其他时候,基本都在各自房里忙碌。至于忙些什么,恐怕也只有自己知晓了。 而原本座无虚席的守文亭,再一次空空如也了起来。 有好几次,林远秋夜间上茅厕,都能看到好些同窗房里还亮着光,包括周子旭亦是,可见都还在挑灯夜读呢。 此情此景,林远秋心中自是万千感慨。也感叹古人学习的不易,这不,就为了一个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拜师机会,大家已差不多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了。 不说旁人,他自己也是如此,这会儿已是亥时末,自己不是照样还未睡觉。 …… 到了乌静先生讲学的这日,林远秋也和其他学子一样,带上了自认为写得最好的一篇策文。 只不过,与旁人不同的是,林远秋带上文章的用意比其他人要多上一层。 那就是,哪怕没被乌静先生看中,能得到他给自己的文章点评也是受益匪浅的。 礼学堂里聚满了人,大家都伸长脖子翘首以盼,林远秋和周子旭来的迟了,只能坐到最后一排。其实也不能说他俩来得晚了,应该是其他人来得太早才对。 林远秋和周子旭怎么也没想到,好些同窗居然早饭都没吃,就来这里占好位置等着了。 唉,只能说他俩还是太嫩了点啊。 约摸过了一刻钟,就见几个教谕陪同一位瘦小的老者走了进来。 林远秋看到,那老者虽两鬓斑白,可整个人却是精神抖擞。从黄教谕几人对其的敬重程度,可见这人应该就是乌静先生了。 众学子忙起身行礼,平日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终于见到了真人,大家心里自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乌静先生也没耽搁,抿上一口茶后,就开始了今日的讲学。 到底是满腹经纶之人,哪怕只是一个最是寻常的《大学》开篇,也能让乌静先生引经据典,条理清晰的说出不一样的见解来。 “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知鸟乎?” “曾子有云,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 “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 林远秋跟周子旭坐得远,是以,哪怕两人把手举的再高,也没轮到答上一题。 一番讲学结束,乌静先生喝了一口茶,接着起身走下讲台,随后在林远秋和周子旭的惊诧目光中,把两人手里的文章接了过去。 方才自己提问时,就见两人把手举得老高了。观他俩至多十二、三岁的年纪,都还只是小孩子呢,这会儿自己若再不把他们的文章接过来,想来会哭鼻子也说不定。 乌静先生如是想着。 而林远秋和周子旭,幸福来的太突然,让两人都有些受宠若惊。 此刻见乌静先生已摊开文章看了起来,两人忙从座位上站起,而后垂手恭立,准备凝神聆听。 其他学子自是满眼的艳羡,就连黄教谕几人,也对乌静先生方才的举动有些惊讶,只以为林远秋和周子旭这是有幸入了先生的眼。 而翻着文章细看的乌静先生,此时心里想的却是,原以为二人小小年纪就已然中了秀才,想必在时务实事上定有不俗的见解才是,现下看来,是自己想当然了。 特别是其中一篇,通文看下来,除去生花的妙笔,就没见有几处实质性的东西。 乌静先生只以为林远秋在文笔上的过多描补,实质是为了掩盖自己见识上的不足。 他平素最不喜投机取巧之人,看到这样的文章后,已自动把林远秋划分到投机钻营一列了。 莫说目前自己暂没有收徒的打算,真要是有,这样的学生,肯定也是不要的。 若林远秋知道,自己绞尽脑汁在文笔上花的努力,会被乌静先生误会成投机取巧的话,想来定是欲哭无泪的。 考虑到两人的年岁,乌静先生没当场给出评语,只提笔在文章末尾写下了批语,算是与人留了脸面。 等林远秋双手接过文章时,总觉得瘦小老头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让自己有种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的错觉。 正因为这个眼神,使得林远秋没敢当场去看批语。 而一旁的周子旭,已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文章翻至最后一页,可等他看到上头写着泛泛而谈四个字时,眼泪差点都飚了出来。 林远秋也看到这四个剜心的字了,只得拍了拍周子旭的肩膀,以示安慰。 哪知等林远秋回到宿舍打开自己的文章时,发现他才是最需要被安慰的那个。 只见文章末尾出,正龙飞凤舞的写着:多下苦功,投机取巧要不得。 …… 第90章 听到 回到房里的周子旭,越想心里越难受,真没想到自己下了大功夫写出来的文章,却只得了一句泛泛而谈的批语。 周子旭心想,泛泛而谈可不就是肤浅的意思吗。 要知道,乌静先生的学问可不小,虽算不上名响四方的大儒,可经他手教出来的学生,有出息的就有好几个呢。 这样一名博才多学的老师,给的点评自然不会有错的道理。 但这可是“肤浅”啊,用心写出来的文章居然只得了个肤浅的评语,那往后自己在举业上还有希望吗?难道这辈子只能当个秀才了?先前自己可是跟祖母保证过要当上大官的呢。 想到祖母,周子旭眼里开始裹泪,心里的难受又增加了几分。 转身吩咐书砚别跟着他后,周子旭就快步往林远秋这边来了。 听到敲门声,林远秋忙拉开抽屉把策文往里一塞。这样的批语他自己知道就行了,要是被人看了去,可丢不起这个脸。 林远秋觉得,自己四十多年的“老心灵”从来没像今天这般脆弱过。 哪知把门打开后,比他更脆弱的周子旭就抹着眼泪进来了。 “林兄,你说我会不会也跟叔爷一样,哪怕再努力,再付出心思,这辈子也只能是个秀才了啊?” 周子旭一跨进门来,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他可是听祖父说过的,当年叔爷也是在十几岁时就考中了秀才,可到了乡试这一关,一直考了二十多年都未考过。 后来还是因为不想再蹉跎年岁,才放弃举业,在镇上开了私塾。 想到这里,周子旭更是泪目,难道往后他也得开私塾去? 可是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当夫子怎么办,也不想想,那些皮娃儿多让人头疼啊。 显然,曾经也是皮娃儿的周子旭,已然忘记自己让人头疼的事了。 此时的他也顾不上什么君子如玉翩翩无双了,拉起衣袖把眼泪鼻涕一抹后,继续问道,“林兄,你说我还有考中乡试的希望吗?” 这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模样,让林远秋简直没眼看。 他有些想笑,又觉得太不厚道。 最后实在没忍住,“我说你知不知羞啊,只不过泛泛而谈几个字就把你难受成这样,照你这么个伤心法,那我岂不是要去跳河!” 跳河!跳啥河? 周子旭懵懂抬头,表示没明白林兄话里的意思。 而林远秋,则快速打开抽屉,他也不管啥丢不丢脸了,拿出里头放着的策文就往周子旭手里一塞,“喏,给你看看乌静先生对我的批语。” 周子旭虽发懵,可丝毫不影响手上的动作,接过文章后,就一页页往后翻。林兄这篇文章先前他可是读过的,不但用词精准,且段落清晰,比起他写的,可要好上太多了,所以周子旭是不相信乌静先生会给出啥不好的评语的,可等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文章末尾写着“多下苦功,投机取巧要不得。”的几个字后,顿时眼睛睁的老大,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自己看花了眼,周子旭忙又拿衣袖擦了擦眼睛,再看,结果还是“投机取巧”这几个刺眼的字来着。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还有,面对这样的批语,林兄是怎样做到跟个没事人似的。 林远秋也没多做解释,早上为了赶着去听讲学,他只吃了四个包子,这会儿肚子早已咕咕响了,还是先把自己填饱了再说。 至于吃什么,林远秋都已经想好了,话说没有什么,比吃一顿鲜香味美的鱼肉更能安慰受伤的“心灵”了。 所以中午这顿,不如就去酒楼吃鱼吧。 见对面之人还发着愣,林远秋拍他肩膀,“周兄,中饭我来做东,咱们一起到酒楼吃红烧鱼去。” 一听去吃鱼,周子旭立马回了神,也终于发觉自己肚子已经饿了的事。 这下周子旭也不去纠结批语的事了,一个转身后就飞快往宿舍跑,“林兄稍等片刻,我这就换件衣衫去。” 他的衣袖上除了眼泪就是鼻涕,若不换一身的话,可没脸出门。 说是片刻果真就是片刻,这边林远秋刚锁好门,换了一身月白色直裰的周子旭就跟书砚一前一后的过来了。林远秋看他不但重新梳了发髻,腰上还多了一只墨绿色的香囊挂着,这温雅如玉的模样,看着又是翩翩小公子一枚了。 三人出了府学大门后,就往财达街而去,因为鱼香居正位于那条街上。 …… 林远秋算得上是鱼香居的熟面孔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89节 见他今日带了客人过来,店伙计忙把人往楼上雅间引。 周子旭心说,自己可算不得客人,如今他已在府城求学,往后隔三差五会过来吃鱼解馋是指定没的跑了。 这会儿已差不多快过饭点,灶间自然也没先前那么忙碌了。 是以菜点了没多久,就很快都上了桌。一大碗红烧鱼,一盘板栗烧鸡,还有炖豆腐和炒青菜。 原本就对鱼肉没有抵抗力的两人,加之有肚子催着,所以等店伙计把饭盛上来后,就大快朵颐了起来。 都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此刻那泛泛而谈、投机取巧啥的,早被两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林远秋让跑堂拿来一只空盘,然后每样菜都夹上一些,让书砚也赶紧吃。 不说半大小子正是受不的饿的时候,就是这种他们吃着,让人在边上看着的事,反正就目前而言的林远秋,是肯定做不出来的。 至于以后,不同时候不同的心境,他现在也不知道。 方才点菜时,特地叮嘱了要多加些豆皮和香菇。 是以,这会儿的林远秋和周子旭,正你一筷子豆皮,我一筷子香菇的,吃得畅快极了。那浸足了鱼汤的豆皮和香菇,再配着米饭下肚,简直是人间美味。 至于那条一尺多长的红烧鲤鱼,早剩下鱼骨架子一副了。 吃饱喝足,话题又重新转回到了策论文章上。 周子旭心里的疑惑还没解呢,话说,“投机取巧”四个字可比他的“泛泛而谈”严重多了,林兄是怎样做到安之若素心里一点都不难受的呢。 林远秋读懂了周子旭眼里的诧异,便笑着问道,“周兄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就跟个没事人似的?” 周子旭点头,换作是他,被乌静先生批语写文章爱钻营,哪有不难受的道理。可林兄却是不以为意,仿佛被说的人压根就不是他似的,实在让人费解。 只是没等周子旭开口应答,却听林远秋笑道,“我又没有投机取巧,自然没啥好难受的。” 说他文章言之无物他肯定承认,可说他投机取巧,林远秋是绝对不认同的。 林远秋是知道自己的,在写文章时,自己可是一丁点这方面的心思都没有。所以他有啥好难受的,他总不能因为旁人的误解而惩罚自己吧。 再说,从乌静先生的批语中,最起码可以看出,自己的文笔还是过关的,不然对方也不会用“巧”字来形容自己吧。 周子旭呆愣,“居然可以这样?” “不这样还哪样,”林远秋翻了一个白眼,“莫须有的事我去难受干嘛。” 对啊,这可不就是莫须有的事嘛,周子旭连连点头,“说得极对说得极对,我与林兄相识几年,知晓林兄从来不是刻意钻营之人,且林兄的文章我也看过,哪有投机取巧的地方,想来定是乌静先生年岁大了,眼神不好使,看错了林兄的文章也不是没有可能。” 周子旭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很有道理。 那乌静先生已是两鬓斑白,虽走路不见蹒跚,可年纪大的人,眼神不好是常理,看错了好文章也是有的。 如此一想,周子旭觉得那“泛泛而谈”也没什么了,既然能看错林兄的,那么看错他的可能性也绝不是没有。 所以,他的文章也没那么不堪才对。 心里的石头放下,周子旭顿觉自己又是科举路上的好苗苗了。 只是没拜入乌静先生门下着实可惜。 先前周子旭就听叔爷说过,有名师指点,胜过自己苦读数年。 想来,当年叔爷若有位好老师点拨,也不至于一连考了二十多年都未闯过乡试这关了。 林远秋却不以为意,他确实也十分期盼着能有好老师的教导,可这事不是自己巴望着就能成的。 所以,对于能否有机会拜入名师门下的事,林远秋向来都有思想准备。 都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自古以来,寒门庶族出人头地不容易的最主要原因,就是教育资源与名门望族相形见绌。而像他这个连寒门都算不上的贫民子弟,就更不用去奢求什么好的教育资源了。 林远秋还清楚记得前世看到过的一篇赋词,而写它之人,正是历史上第一位平民出身的状元。 说来科举制度从隋唐开始,而这位平民状元却出现在宋朝,这可是相隔了几百年呢,可见平民走科举路有多艰难。 至于林远秋为何会记得这么清楚,实在是因为那篇赋文开头的一句话特别有名,那就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而赋文里写到: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鸡两翼,飞不过鸦,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 短短几句,道尽了无权无势之人的心酸和不易。 所以,林远秋一直都头脑清醒自己的科举路并不容易走。 也所以至第一日去族学念书开始,在学业上,林远秋就从没有懈怠偷懒的时候。 他还清楚记得大雪天,自己踩着及腿的雪,一步步去上学的日子。当时到了学堂时,布鞋都已经湿了。冷吗,当然冷,不然手脚上的冻疮是怎么来的,可林远秋知道,若自己不拼命搏一搏,那么往后的日子就有无数的冷在等着他。 就好比此时,自己若是因为没有好的教育资源而心灰的话,那么以往的苦就白吃了。 何况,林远秋就不信没有名师的教导,真就读不出一番天地来。 要真是如此,那么这位叫吕蒙正的平民状元是怎么来的。 林远秋并未用旁人的诗赋来给周子旭举例说明,毕竟不是自己写的,到时追溯来源他也说不清。 看到周子旭眼里对失去机遇的惋惜,林远秋笑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周兄不必妄自菲薄,既然你我无缘良师,那不如就从今日起,周兄与我就当各自的名师,来一场无师自通如何?” 好一个无师自通! 周子旭听得热血沸腾,当下与林远秋击掌道,“一言为定,从今往后,林兄与我就是自己的老师了!” 一旁的书砚也跟着笑,虽然林公子说的话他一知半解,可看到自家公子笑得这么开心,那肯定就是好事。 开心非常的三人,自然没想到隔壁雅间正坐着一位老者,而此时老者手上夾着的鱼肉,也因筷子悬空太久而落回到了盘子里,只是乌静先生并未察觉,因为他的心思全都在那句“无师自通”上。 方才乌静先生临窗坐着时,就看到这两名被自己点评过文章的学子从街对面过来。 食肆对外营业,旁人过来用饭也很正常。是以乌静先生继续吃着他喜欢的红烧鱼,可等他听到隔壁传来的清晰说话声后,当下就不淡定了。 啥叫乌静先生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还有自己给自己当名师啥的,这两个说大话的臭小子也不嫌害臊。 乌静先生心想,这两人写的策文他可都记着呢,等下回再过来时,自己倒要看看,他俩给自己当老师当的如何了。 …… 回到宿舍已差不多未时,林远秋并未继续摘抄小录的事。 自己手上还有好几幅菩萨画像的单子积着呢,已经拖了半个多月,想必那小胡掌柜肯定等得心急了。 还有水墨山水林远秋也准备多画上几幅,虽学习之事不能松懈,可挣银钱的事也是耽搁不得的。 …… 第91章 两人行必有我师 小胡掌柜还真如林远秋猜想的那样,每日都在伸长脖子盼着呢。 所以,等林远秋拿了完成的画作过去时,对方那颗焦急的心才终于安定了下来。 之所以会这般心急,也是因为隔三差五就被客人催促的缘故。 虽当初与客人定下单子时,小胡掌柜并未给出确切的交画时间,只告知约摸在一个半月之内。 说来这也算合常理的期限,时下像这种定制的画作,其他店家给出的时间基本都和小胡掌柜一样,也都在一个半月左右。 可架不住总有几个特别性急的客人,加之又听旁人说这家铺子里的菩萨画像画得如何如何的传神,自然就迫切想拿到手好好欣赏一番了。 自六月份开始,小胡掌柜这边的铺子也做起了定制菩萨画像的生意。 其实也不能说是定制,得说请,用客人的话说,那就是把菩萨请到自己家里,让菩萨保佑自家平平安安的。 也正因为都有敬重和虔诚在心里,所以定制画像时,客人们才会清香三柱,用的笔墨砚台以及颜料也都是全新的。 也所以,这会儿林远秋除了把几幅画作拿出来后,又接着从书箱最下层,把七只看着差不多全新的砚台都取了出来,这也是准备卖银钱的。 小胡掌柜早已把林远秋请进了内堂,这两日时常会有催画的客人过来,别不小心给遇上了。 不想与买画客人照面,是林远秋先前就与小胡掌柜说好的。虽不知往后自己有没有走上仕途的可能,但提前有个防备也是应该的。 虽鬻画维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能捂住的事,就没必要让别人知道。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是林远秋防备过度,而是只有做到不让旁人知晓你太多的事,日后才不会轻易被人攻击。 也正因为林远秋谨慎的缘故,所以已经与林远秋打过好几回交道的小胡掌柜,也跟他大哥老胡掌柜一样,只以为林远秋就是个送画跑腿的,而真正的作画之人,是他的舅公“桃源山人”来着。 七幅菩萨画像共计三十五两银子,先前小胡掌柜已经付了十两银钱给林远秋了,所以这会儿只需再付二十五两银子就行。 至于林远秋今日带来的几幅四尺全开的水墨山水,小胡掌柜以每幅七百文的银钱收下了。还有砚台,和先前一样,每只比进货价少上五十文。 所以今日这趟,林远秋一共结账近三十两银子,外加六个装着砚台笔墨和颜料的包袱。这又是新的订单,其中有四单是横溪镇老胡掌柜那边的。 林远秋打开书箱,把几个包袱全都放了进去。 这只书箱还是乡试时他在郡城新买的,比原来那只要大了许多,放下几个包袱一点问题都没有。林远秋特地挑了竹篾编的这种,因为比起木制的,竹篾编的书箱背起来没那么沉。 …… 回到宿舍,林远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门栓插好,然后放下书箱去了里间。 那本夹着银票的论语书就放在床头,林远秋把今日得来的几张银票,也都夹进了书里,而后把书又重新放回到枕边。 都说最明显的地方也是最容易忽略的地方,想来没有人会猜到,一本夹了四百多两银票的论语书,会被他随意搁在枕头边上吧。 等林远秋把颜料和画纸归置好,正准备翻开闱墨制义重新做摘抄时,小半日未见的周子旭过来了。 “林兄,你猜我早上去了哪儿?” “去哪儿了?”林远秋放下手里的书,看到周子旭眼里有着掩不住的兴奋。 嘿嘿,周子旭转身朝门外看了看,而后压低嗓音说道,“北城码头。” 没等林远秋询问去那儿干啥,就听周子旭继续说道,“北城码头有家八方茶楼,早上半日我就在那里喝茶来着。” 喝茶? 林远秋纳闷,好好的怎跑去茶楼了? 没等问出心中的疑惑,就见周子旭从怀中掏了一本册子出来,然后往林远秋面前一递,“林兄快瞧瞧这是啥!” 周子旭笑眼弯弯,一副你看我是不是很聪明的模样。 林远秋接过,翻开第一页后,就看上面写着:今日大米八文一斤,白面八文,糙米四文,黄豆三文,麦粉四文,豆粉三文。今岁广湖两岸风调雨顺,稻谷作物大丰产,大景朝三十二个常平仓已谷粮满仓。江南西道观察使转为罾州郡守,于下月正式任职。韦江郡司马作奸犯科、触犯法令,被判抄家,全家放逐三千里…… 看着写满字的几页纸,林远秋心中诧异,这些消息是从哪儿来的?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90节 前面粮食卖价还可以去米铺打听,可赈灾粮满仓,以及朝廷官员的调谪之事,周子旭是从哪里知晓的。 联想到刚刚他提的茶楼,林远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从茶楼听来的?” 周子旭嗯嗯嗯的点着头,“怎样,我聪明吧?” 原来,自几日前说了要给自己当老师后,周子旭就一直在想着如何增加见识的事。 虽他不想承认乌静先生给出的泛泛而谈的批语,可自己写策文时论据难寻,却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周子旭觉得,就目前来说,自己最该做的就是像林兄一样,多收集一些时务实事才是眼下关键。 至于来源,除了从闱墨制义和历届乡试会试的策文上获取,周子旭突然想到了一处所在,那就是茶楼,特别是靠近繁忙码头那儿的茶楼,那里每日来来往往的坐贾行商可有不少,而这些人大多都是天南地北的走,自然知晓天南地北的事,常去那儿坐坐的话,肯定能听到不少有用的事来。 所以,趁着今日正是休沐日,便匆忙带着书砚往北城码头的八方茶楼去了。 出门前,周子旭本来想喊上林远秋一块的,可又怕到时与自己预想的不一样,觉得还是自己先去一趟好了。 主仆二人到了那儿,就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着,再让店伙计上了茶水,而后就边吃茶边竖着耳朵了。 茶楼和饭馆酒楼不一样,在这里,只要你有空闲,哪怕捧着茶碗坐上一天,掌柜也不会过来撵你,且那跑堂伙计还会拎着茶壶时不时的过来给你添些茶水。 不过前提你得花银钱点了茶,否则这么干坐着,挨掌柜的白眼是肯定的。 正如周子旭预想的那样,随着一艘艘船靠岸,来茶楼吃茶的商贾就多了起来。 这其中,除了一小部分是过来谈生意的,更多的还是趁着卸货或者装货的空档,来这边与人说话聊天的。 都是山南海北四处走动的人,知道的事情肯定多,等聊到兴头上时,那各地的所见所闻,自然就娓娓道来了。 这让听的满耳朵的周子旭简直高兴的飞起,心下后悔来时怎么没记得把笔墨纸砚给带上,不然脑子里装的讯息太多,肯定要混成一锅粥了。 最后,觉得脑子已快记不下的他,只能提早回来了,等到了宿舍,就提笔把讯息记到了册子上,而后飞快往这边“显摆”来了。 林远秋对周子旭的聪明脑袋瓜佩服的不行,许是前世没有这种大堂式的畅聊所在,所以林远秋是丁点往这方面想的念头都没有。 再看周子旭记下的这些内容,涉及到的方面可不少,有关乎农事的,有讲民生的,还有官场方面的等等。所有这些,不正是他俩目前最需要知道的时政吗。 看到林兄眼里的佩服,周子旭心情激动,能得到林兄的一句夸赞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而得了好方法的林远秋,心中的激动可不比周子旭少。世人常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可林远秋觉得,两人行也必有我师焉。 想到早上自己卖画得了不少进账,此时又得了周兄的好法子,两件好事聚在一起,今日合该好好庆祝一番才对。 林远秋豪气的一挥手,“周兄,今日中饭由我做东,咱们现在就去鱼香居吃红烧鱼去!” 吃吃吃吃鱼? 周子旭顿时眼睛睁得老大,才吃了没多久呢,今日又去? 所以,这日子还过不过啦? 见对方满脸的纠结,林远秋忍不住笑道,“爽快点,到底去不去?” “去去去,肯定去!” 周子旭也懒得纠结了,有香喷喷的红烧鱼吃,傻子才不去呢。 再说,灌了一肚子的茶水,也实在想吃些美味来压压肠胃了。 …… 这日之后,林远秋和周子旭就多了一处去的地方。 差不多隔上一日,两人就会去一趟码头的八方茶楼。反正下午半日教谕也不上课,倒是便宜了安排。 相比起早上的热闹,下午的茶楼完全可以用座无虚席来形容。有好几次,林远秋和周子旭都轮不上坐。 人多了,聊的话题自然也多了,两人每次都是“满载而归”的居多。 等回到府学后,再一条条整理分类。 就这样,才过了一个月,记录的时政讯息已能钉出一本册子了。 …… 进入冬月后,天渐渐冷了下来。 因着不放心在外求学的儿子,林三柱和周兴结伴来了府城一趟。 两人除了看一看自家儿子,还送来了新做的棉袄。孩子们正是往上拔高的年纪,袄子不新做哪成啊, 这不,去年的棉袄到了今年再穿,那衣摆处都快短到膝盖了。 看到自家狗子脸上终于长肉了些,林三柱嘴巴差点乐歪。 长肉好啊,这样壮壮的才不会生病,大冬日的也能更扛冻一些。 快回去时,林三柱想起春秀定下亲事的事还未说,便和林远秋说了此事,男方正是先前来信告知过他的沈家次子。 沈家在横溪镇和周善县都有医馆开着,论起家境来,还是挺不错的。 …… 第92章 写家书 进入腊月,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就多出了不少,新岁临近,众人都是冲着置办年货来的。 街面上的铺子忙碌了,那货来货往的码头肯定也比先前繁忙了许多。同样的,八方茶楼也就更加座无虚席了。 只不过,林远秋和周子旭并没受到座无虚席的影响。因为这段时日,两人哪怕再迟些过来,靠近门口的那张八仙桌也都是给他俩留着的。 这倒不是店掌柜特意照顾,也不是林远秋他们已付了定钱,而是每日都有人过来帮忙看着呢。 至于看着座位的是谁,当然是码头周边的住户了。 那替人写家信的老书生,已有半个多月未出来摆摊了,可大家伙儿都还等着给家中寄信报平安呢。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帮着写书信的人,他们自然不会错过了。 于是,附近的住户们,但凡有要往家里写书信的,都会早早过了茶楼来,然后往那靠门边的桌位上一坐,算是提早占着位置的意思。这样等两个小书生过来后,就有可写书信的地方了。 茶楼掌柜和店伙计见此情形,也没多说什么,横竖这两个书生过来后,都会点上茶水糕饼,所以并不耽搁楼里的生意。 而这两个小书生,指的当然就是林远秋和周子旭了。 说来也是好笑,直到今日,林远秋和周子旭都没弄明白,他俩好好的来茶楼喝茶听旁人聊天的,怎么就变成替人写书信了。 记得那日过来茶楼稍微有些晚了,等看到只剩下大门边上还有空着的桌子时,两人也没嫌弃,忙拉过长凳坐了下来,而后照常让店伙计快些送了茶点过来。 等茶水点心上了桌,两人就往边上瞧,发现今日果然又有好几个提笔记账的商贾,这让林远秋和周子旭心中暗喜了不少。 于是两人也大模大样的把带来的笔墨摆到了桌子上,再把茶碗里的茶水倒入砚台一些,随后就若无其事的磨起了墨来。 今日是林远秋他们第一次带了笔墨砚台到茶楼来,没法子,谁让这几日有用的信息实在太丰富,若不用笔纸写下,光靠脑子肯定记不了这么多。 是以两人就想着,等下次再过来时,不如就把笔墨纸砚带上。反正这几日茶楼里也有不少翻着账本登记账册的商贾,所以他俩也不算突兀,旁人见了,肯定也以为他们这是在忙着记账呢。 此时迫切想着多记些有用资料的林远秋和周子旭,也没想过,两张一看就是读书人的面孔,旁人怎可能傻到把他俩误看成盘账的商贾。 这不,等两人刚磨好墨汁,还未开始动笔呢,就有一个衣衫褴褛,一看就是在码头帮人扛货的中年汉子探进头来,“小书生,帮我写封信。” 没等林远秋和周子旭反应过来,就见那中年汉子快速从衣袋里掏出几枚铜板,往桌上一放后,就开始叙述起要写的内容来,“爹,娘,儿子已在府城寻到了挣钱的活计,一天能挣上六七十文呢,每日也都能吃饱肚子,您二老不用挂心……” 因还要赶着去扛货,所以中年汉子说得有些快。可等他看到对面两人还呆愣愣的并未动笔时,想着肯定是自己说得急了,忙就停了下来,接着一字一句又从头开始说起,再说时,汉子的语速就慢了好多。 然后,周子旭就看到,坐在他对面的林兄,提笔蘸墨,照着汉子的叙述,开始在纸上写起了信来。 眼前的汉子,让林远秋忍不住想起当年他爹也去码头扛货的时候,所以能帮就帮吧,反正只是举手之劳的事。 本以为这只是个例,哪知等中年汉子拿着写好的家书离开不久,很快又有几个要写书信的找了过来。 同样是衣衫褶皱,手指开裂,一看就是常年在码头这边靠做苦力养家糊口的人。 林远秋也是近几日才知道,北城这边的住户,大多来自外乡。 这些人比府城人更吃得起苦,力气也大,所以那些商贾都喜欢雇他们做活。 有银钱挣,自然就留得住人,渐渐的,好多外乡人都在这边落了脚,长年靠着在码头搬运为生。 而临近过年,正是他们往家里捎银钱、寄家信的时候。可许是天太冷的缘故,先前那个替人写书信的老书生这几日没再过来,大伙儿正着急呢,这会儿听到李二牛说茶楼就有替人写书信的,自然都飞也似的跑过来了。 面对这么一群人,拒绝的话,林远秋跟周子旭怎么都说不出口,最后只得提起笔,挨个替他们写起了书信来,且林远秋还给书砚拿了银两,让他去书肆买些装书信的封套过来,总不好就让人家这么干拿着信纸吧。 至于替人写书信的银钱,两人一商量,最后决定也跟别人一样,根据字数的长短,收五文到十文不等。 原本看他们靠苦力挣银钱不容易,周子旭是想一文钱都不收的,可林远秋并没同意。 不是他舍不得这几文钱的收入,而是他俩不能扰乱这个市场。 若今日他们免费替人写了书信,那么等那个老书生再出来摆摊时该怎么办,人家说不定就靠这笔收入谋生呢。 周子旭一听,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心道自己的想法确实欠妥了。就像林兄说的,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他俩总不能因为一时的善心,而影响了别人的生计吧。 说到不容易,周子旭就想到了此时的自己和林兄,你看大冷的天,他们就坐在门口处,虽有厚布帘挡着风,可每次有人进来时,都会带了冷风进来,没看林兄的几根手指,都开始长冻疮了嘛。 听林兄说,晚上睡觉把手放进被窝里时,生冻疮的地方就会又痛又痒,可不舒服了。 周子旭从没生过冻疮,自然没有体会过又痒又痛是个什么滋味。 不过看到林兄每次说起冻疮时,都是一副只差咬牙切齿的模样,想来挺难受的吧。 而此时的林远秋,看着比原来粗壮了不少的几根手指,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才好了一年呢,没想到今年又长出来了。 林远秋发现,冻疮这东西,只要生过一回,那么之后每到冬季,就很容易再长出来。 也幸好自己的冻疮不会破皮,不然那滋味,肯定更酸爽。 …… 替人写信的事,一直持续到了腊月十六,等基本没人再过来时,林远秋和周子旭便暂歇了去茶楼的事。 再过两日,就是府学放年假的日子,两人想去街上一趟,准备给家里人买些东西回去。 说是家里人,其实也不会每人都买。除了给爷奶他们,剩下就是几个小的了,两个侄女一个侄儿,还有一个小外甥。 至于春燕、春草,自是不必说的,林远秋每次都会买礼物给她们,有时头花,有时布料,还有香扇什么的,挑的都是现下最时兴的样式。 而给两个妹妹买东西时,林远秋也会给春秀带上一份,如今家里就她们姐妹三个,总不至于就差二姐的。 想到上次几人收到头花时的兴奋,林远秋准备这次依旧给她们买头花,两个小侄女也是。 给女孩子们挑礼物可不是林远秋的强项,反正随大流肯定不会错的。 看到林兄给两个小侄女每人买了两朵带珠子的小头花,周子旭忙也跟着挑了两朵。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91节 他也有一个喊他小叔叔的小侄女呢,若这次自己空着手回去,那小丫头说不得还要哭鼻子来着。 至于他的那几个侄子,周子旭摇头,还是算了吧,一个个站起来差不多都有他高了,他才懒得给他们买呢。 …… 放假前一日,林远秋又去了一趟小胡掌柜那儿,把画好的几幅画给他送了过去。 等结算好了银钱,小胡掌柜又拎了几个包袱出来,这些都是最近新定下的菩萨画像。 对了,小胡掌柜一拍脑袋,还有两架炕屏绣样的定单还没拿出来呢,想到这里,林远秋忙转身又去了里间,不多会儿就提着一个大包袱出来了,“喏,这是客人定的炕屏绣样,有两架,一共算四十两银子。” 炕屏大多为四扇屏,一架相当于要画四张菩萨画像,再加上荷花背景,所以给出每架二十两银子的价格,也算是合理的。 不过这是绣样,必须画在绣布上,而布料的吸水性要比宣纸差上一些,作起画来自然要费时不少。 不过,这次年假可有一个半月呢,完成这些订单肯定是没问题的。 等出了书画铺子,林远秋又去书肆买了十几张四尺全开的宣纸。大写意绘画速度快,如有空余时间,不管花鸟也好,人物也罢,亦或是山水,林远秋都准备多画上几幅。 和前次一样,这次林三柱依旧是搭乘周家的马车过来的。 眼见这天就要有雪下来,所以早点回家才是正经。是以林三柱跟周兴也没在府城多耽搁,只歇了一晚后,一行人就坐上马车打道回府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还得先去县城一趟,好把今年发给秀才的廪膳银和米面领回来。 …… 第93章 廪米 原以为周叔肯定不会像他爹一样,大老远的硬要把廪米什么的都往家里搬。哪知人家更狠,不但廪米一粒不差的要运回去,就连白面猪肉还有灯油啥的都一样没落下。 用周兴的话说,自家就有马车过来,所以折算成银钱作啥啊,还是直接都拉回去吧。 办事书吏一听,自然没有异议,把账结算清楚后,就让差役到库房里搬东西去了。 凡廪生秀才,每个月都可领廪膳银一两,粮食一石,灯油一斤,以及过年的五斤猪肉和二十斤白面,还有菜油十斤。 一石粮食就是一百二十斤,不过这是未脱壳前的重量,折算成大米的话,那就是八十斤左右,再扣除每月拨到府学里的五十斤口粮,等于今日林远秋还有三百六十斤大米可以领。 周子旭要少一些,他是九月里办的秀才文书,所以只有四个月的贴补可以领。 可就算如此,那到手的大米也有一百二十多斤了。再加上猪肉面油这些,对了,还有两罐子灯油。 所以,等四人再坐上马车回家时,可以说是被布袋、陶罐,还有猪肉夹着回家的。 见自家儿子被挤的想转个身都困难,林三柱和周兴一商量,干脆两个人轮流去前头和车夫坐,如此,车厢里总算宽裕了些。 只是,宽裕倒是宽裕了,可又轮到林远秋和周子旭不放心了,车头吃风,可不是一般的冷,那马车夫可是有专门的驾车斗篷穿着的,可他们的爹,就穿了身御寒的棉袄,怎么能扛得住冻啊,所以还是别轮流了,都坐回到车厢里来吧,大家挤一些怕什么,总比冻成风寒的强。 儿子孝顺,两个当爹的嘴角差点咧到了耳朵根。 而看着两个快笑傻的自家傻爹,林远秋和周子旭实在想不明白,你说把粮食折算成银钱多好啊,这样回去的路上就不用又是挤又是冻的了。 此刻的林远秋和周子旭,肯定体会不到,他们爹心里的那种自家有出息儿子的骄傲。 特别是周兴,他还是头一回过来领官府发给儿子的贴补呢。看到这又是大米又是白面的,真是恨不得敲锣打鼓一路显摆回去,怎可能折算成只能装在口袋里的银子啊。 而林三柱也和周兴一样的想法,整车东西拉回去多体面啊。 是以每次狗子劝他折算成银子时,林三柱都是头摇成拨浪鼓的。 麻烦点怕啥,像这种麻烦,人家想有都有不了呢。 就这样,一车五人,外加粮食若干,等回到横溪镇时,已差不多酉时末了。 冬日关城门时间定在申时六刻,此刻马车肯定是进不了城的。 于是一行人直接去了小高山村。 …… 心里记挂着老三父子,老林头和吴氏这会儿都还没睡,所以在听到有马蹄声响时,两人套起袄子就下了炕,等打开房门,果真就听到三儿子的叫门声,而老三媳妇已跑去开院门了。 林大柱和林二柱也很快从屋里出来,再是周氏和刘氏,而后是林远枫和林远松他们。 一听是哥哥回来了,春燕和春草也忙穿衣下炕,姐妹俩动作飞快的往院里冲,都还没看到人呢,嘴里已经“哥哥哥哥”的喊上了。 车夫把马车赶进院子里,众人齐上手,很快把车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 等周子旭看到他爹指着地上的一小堆,然后满脸喜悦的告诉大家,这也是官府发给他儿子的秀才贴补时,简直捂脸,爹啊,您想显摆也得找对人家啊,居然在林兄家炫耀,这不是鲁班门前耍大斧吗。 林二柱装了一笸箩黄豆过来,跟车夫一起去柴房里喂马。 家里没有马厩,今晚只能把马儿栓在柴房里了,好在柴房里有现成的稻草,加之屋子也够大,马儿关在里面倒也自在。 不多会儿,去灶房煮夜宵的周氏就喊两个妯娌快些过去端面条,赶了这么多的路,想来小侄儿他们早就肚子饿了。 林远秋确实有些饿,包括周子旭也是,所以在看到香气四溢的面条里,还有两个煎的松黄的荷包蛋时,两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林远秋:大伯娘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周子旭:这两个荷包蛋,我保证能一口一个。 …… 知道小秀才已经回来后,村民们在家里又等了两日,而后才捧着红纸上门求春联来了。 至于为何要等上两日,自然是想让小秀才好好歇上一歇了。 大冷天的赶路肯定累人,总不好人家刚一回家,他们就拿着红纸找上门去,不说这做法太过厚脸皮,就是那林三柱肯定也不依啊,别到时被他劈头盖脸一阵怼,那多挂不住脸。 翻盖老宅时,老林头特地把主屋加长加宽了些,是以这会儿哪怕堂屋里有几十个人站着,也并不显拥挤。 林远槐和林远柏,两人依旧一个帮着裁纸,一个帮着磨墨。比起以前的跳脱,现下两人要稳重了许多。 昨日吃晚饭时,老林头说起了三孙子的亲事,翻年远槐就十六了,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还有远柏,马上就十五了,都该早些做起准备才是。 想到以往爷奶给大哥二哥发零花钱时,三哥和四哥一直叫嚷着要娶媳妇的事,所以林远秋特地朝两人看了看,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惊掉了自己的下巴。 只见他的三哥和四哥,此时整张脸就跟煮熟的虾子一般,从脖子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这这这才过了一两年的时间吧,咋就完全变了样呢。 见五弟一个劲的朝他俩瞧,被爷奶说的不好意思,正准备找个由头离开饭桌的林远槐和林远柏,立马默契的对了一下眼,而后迅速起身,快步朝林远秋走来。 林远秋反应也快,知道三哥四哥这是准备收拾他了,马上撒腿就往屋外跑。 可惜双脚难抵四腿,加上在院子里很难施展开,最后林远秋还是被两人给追上了,然后三哥架胳膊,四哥抱双腿,两人直接把林远秋扔到院子里的厚雪堆上。 林三柱捂脸,他家狗子咋跑步这点不随他呢,想当年自己可是跑遍小高山村无敌手呢。 看到五弟满头满脸都是雪,林远槐在一旁忍不住的笑,而林远柏更是乐的飞起,“哈哈哈哈哈,让你笑话我们。” “们”字还没落音,一个散趴趴的雪球就飞了过来,好巧不巧,正落到了林远柏的脑袋上,让他霎时白了头。 且还有一小块,恰巧落在了鼻尖,看着滑稽极了。 这下轮到林远秋笑的捧腹了。 众人疑惑到底是谁丢的雪球,就见一个迈着小短腿的身影快步跑了出来,嘴里还叫嚷道,“小叔叔,清儿这就过来帮你!” 只见小姑娘一身粉蓝色的斜襟棉袄,头上戴的正是林远秋买给她的大红色的绢纱头花。那花蕊上嵌着的几颗桃红色的米珠,衬得小脸蛋白皙红润,好看极了。 …… 腊月二十八的时候,沈家提着年礼过来封年。 林远秋算是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二姐夫。圆脸,带了点双下巴的那种,身量中等,最让林远秋欣赏的是对方的说话举止,看着稳重大方,自然不做作。 不得不说,就目前来说,他们家的两个姑爷都还挺不错的。 林远秋心想,这样的好运气最好能一直保持下去,话说后头还有春燕和春草呢,希望她俩将来也能找到好的夫婿。 心里这样想的同时,林远秋也在暗暗下着决心,自己一定要努力用功,争取在三年后的乡试中有所斩获。到时有了他这个举人哥哥,想来等春燕春草说亲时,选择的余地就会大上许多。 …… 到了除夕夜守岁时,吴氏依旧和先前一样给每房发了零花。 只不过,这次给的零花要比以往多上了一倍。这不,原来是一两银子的,今年直接加到了二两,而林远枫和林远松他们,也从原先的五百文,增加到了一两银子。 非但如此,等发了零花后,吴氏又给三个儿媳、两个孙媳,以及春秀,每人又多给了一个红包,而每个红包里头,都是一粒五钱重的碎银。 这是老林头下的决定。 今年单书签一项生意,就比去年多挣了近二十两银子。再加上卖柿饼的进项,可以说今年家中的收入还是非常可观的。 而之所以会想着长零花,还是因为家里人一年的辛劳的缘故。 在老林头看来,若没有儿子儿媳,以及孙子孙媳,还有孙女的辛劳,再是好的挣银钱点子,也挣不出多的家当来。 所以他们当大家长的,当孩子们做得好时,就该给出应有的奖励才对。 对于爷奶的做法,林远秋也是极为认同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自己的付出,能得到旁人的肯定,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 进入正月,林远秋除了只在初一那日去过几个族长族老家拜过年外,其他时候,基本都待在自己房间里,看看闱墨,写写策文,此外,就是画画了。 此次从小胡掌柜那儿接了不少单子,他得在去府城之前,把它们都画完工才行。 还有,林远秋准备待会儿就去山上草棚一趟。昨夜又下了雪,虽不大,可积在风景如画的山涧,一定很美的吧。 这样想着,林远秋就有些迫不及待了起来。 对了,待会儿上山时,记得一定要把笔墨纸砚带上,届时不论是写诗作赋,还是赏景写生,都是极佳的。 …… 忙忙碌碌中,时间总是过的飞快,转眼间,又过去了两年。 第94章 出发 忙忙碌碌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已经过去两年。而两年的时间里,林远秋也从舞勺之年,到了如今的舞象之岁。 十六岁,这在现代也就是初中生的岁数,可在这边却是已到了能说亲的年纪。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92节 特别在林远柏的亲事也定下来后,家里人的目光就开始聚集到了林远秋身上。 至于林远槐,已在年前成了亲,娶的是王夫子的孙女。 这门亲事当初还是王师母亲自与吴氏提的。 这几年因着林远秋,王夫子夫妇与林家人一直都有接触,两人自然对林家有了不少的了解。特别是他们家兄弟和睦、妯娌融洽的气氛,让他俩很是喜欢。 还有,那远秋一看就是个有出息的,往后林家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想到大孙女刚及笄的岁数,夫妻俩便生出了与林家结亲的想法。 能与王夫子结为亲家,林大柱和周氏自是一百个乐意,就这样,林远槐和王香云的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并于去年年底两人成了婚。 除了林远槐,春秀也是去年嫁的人。 那日,一抬抬绑着大红喜绸的嫁妆担子抬出门时,整个小高山村可是炸开了锅。 原本大家以为春梅的嫁妆已是够体面的了,却没想到春秀还要多上一些,除了同样有六亩陪嫁水田和绸缎布匹四季衣裳外,另还有十两银子的压箱银来着。 其实这也是林二柱和刘氏心疼闺女,这不,夫妻俩把这几年攒下的银子全都给女儿做了压箱。再加上春秀自己存下的体己,以及春梅和两个嫂子给的添妆,可不就有十两银子了嘛。 看着八抬压的实实的嫁妆,村民们心中感叹,这林大贵还真舍得贴补孙女啊。 还有,那最前头的嫁妆担子上居然还有一大叠的书放着,这怎么看怎么都像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出嫁时的样子呢。 和大姐春梅出嫁时一样,林远秋也送了一套自己抄的书给二姐。 也正因为有了这套陪嫁,让当日看晒嫁妆的沈家一众亲戚们,对新娘子高看了不少。 林远柏的定亲对象是刘氏的外甥女,也就是林远柏的亲表妹来着。 去年六月的时候,刘氏回了一趟娘家,当时因为秦荷花正怀着昊儿,林远松走不开身,所以是林远柏陪着爹娘去的崚州。 等三人回来时,刘氏就和公婆说了想让外甥女当二儿媳的事。看到四孙子满脸通红的模样,可见也是喜欢的,是以,老林头和吴氏便应下了这门亲事。 等林远秋收到家里来信,知道这件事时,两家已过了纳征礼。 于是他什么话也没说,毕竟亲事已走到这一步,如果自己在跳出来说什么近亲不能结婚的话,也为时过晚了。 何况自己的话,也不见得大家会相信,因为像这种表哥表妹结为夫妻的事,村里就有十几对,也没见人家孩子有啥不正常的地方。 所以他还是别提了吧。 至于自己的亲事,说实话,林远秋还真没想过,如今他的心思还都在举试上呢,哪有时间去考虑这些。 何况这里又不是前世那种可以自由恋爱的时代。 在这边,遵循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多夫妻,在媒人牵线搭桥之前,谁都不认识谁。 所以林远秋可以确定,自己的婚姻绝对也和堂哥他们一样,走的肯定是先结婚再谈感情的路子。 不过林远秋也有自己的最基本要求,那就是自己的另一半,一定得要合自己的眼缘才行。 不然两个看着就说不到一块儿的人,谈何以后培养感情啊。 至于女方家的门第,林远秋还真没去多想过。 他还是那句话,合眼缘排第一位,否则就算高门大户又如何。何况林远秋有自知之明,莫说他只是一个小小秀才,就是已考中了举人,也不一定是高门大户的菜。 远的不说,就自己在府学里的几十个秀才同窗,他还真没听说过,有哪个农家出身的娶了官家千金为妻。 而那些岳家门户高的,人家本身家世也不差,这就是时下人最是讲究的门当户对。 高娶低嫁的情况也不是一点都没有,就比如教经义的汪教谕,他的妻子就是知府家的庶女。 而汪教谕自己,正儿八经的农家子弟出身。 只不过,听说汪教谕的日子并不好过。 原因还是当媳妇的瞧不起农人出身的公婆,时常甩脸色给他们看的缘故。 而汪教谕的父母,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啊,再怎么说他们都是举人老爷的爹娘呢。再说他们辛辛苦苦供着儿子念书考功名,到头来还要看儿媳妇的脸色,心里怎么可能想得通。于是家里基本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每次都闹得跟唱大戏似的。 至于汪教谕,常常是敢怒不敢言,否则他妻子立马会搬出当四品知府的爹。 “昨日婆媳两个又大闹了一场,那汪教谕第一次骂了妻子,这不,今儿个一大早,他妻子就收拾了包袱回娘家去了。”一胖脸男子边摇着折扇,边笑着说道。 而他的话刚落音,坐在隔壁茶桌的几个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看着不远处侃侃而谈的几位茶客,林远秋和周子旭忍不住相互看了一眼,心里已经下了决定。那就是以后若是要买房子的话,要多挑挑邻居,像那些喜欢学舌或八卦的尽量要远离,不然像汪教谕这样,家里有些啥事都被人家趴在墙头上看,而后又当成笑话似的传得到处都是,到时可就丢大脸了。 再想到今日早上汪教谕脸上的抓痕,林远秋和周子旭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哪是知府家的千金啊,恐怕市井泼妇也不过如此吧。 都说娶妻娶贤,所以林远秋和周子旭觉得,要擦亮眼睛的可不止买房子的事。 收拾好笔墨,三人出了八方茶楼。 乡试在即,林远秋和周子旭准备把心思全都放在认真温习上,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就暂时不过来这边了。 这两年,在茶楼里收集信息的事,林远秋和周子旭一直没有停止过。 有时隔上一日,有时每日都来,而那些被两人仔细分类后再记录在册的资料,足足有二十多本。 这其中,包括屯田、水利、土木、工程、交通运输、官办等等等等。 这也让周子旭吃惊不小,当初他只是觉得码头这边外地客商络绎不绝,肯定能听到好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可涉及面会这么广,却是他怎么也没预料到的。 林远秋同样惊讶,也特别因为商贾们时去时来、来去不定的性质,有好些旁人不敢多议论的话题,在八方茶楼这边,他们也时常能听到。 毕竟都是些卸了货或者装了货起锚就走的行商,等下回再过来时,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有些事说了就说了,再想找说此话的人,上哪儿去找啊。 再说,大家相互之间都是有默契的,话题从茶楼开始亦在茶楼结束,出了这道门,除了各奔东西,剩下的就是一问三不知了。 也正因为如此,使得林远秋和周子旭除时事外,还听到了不少官员的秘辛。 包括后院的,还有族中子弟仗势欺人的,甚至连朝中站队的事也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让林远秋和周子旭佩服的同时,也对商贾们的本事有了更新的认知。 …… 整理好了资料,接下来当然是背诵了。 几乎每天早晨,等两人从跑马场练过骑射回来后,就会捧起册子一遍又一遍的记读。 而背诵时,两人也从不“厚此薄彼”,但凡记录在册的资料,不论是屯田的,还是水利的,亦或是旱涝、工程、运输、官办等等这些,全都一五一十的背了下来。 两人的宗旨都是,不管能不能用到,反正把这些讯息存在脑子里以备不时之需,就肯定错不了。 何况,如今他俩写出的策文,不会再如先前那般只浮与表面,和空洞无物了。 这就是有了实质性积累的缘故。 两人也试着参照闱墨制义上的一道道论题,写出一篇篇自己的策文。 结果发现,不但能快速确定好主题,且在谋篇布局和细节填充上,都不再似以往那般费劲。 这让林远秋和周子旭欣喜不已。 看来只要辛苦付出了,总会有收获的。 …… 想到自己书箱里的那些画作,林远秋特地抽空去了小胡掌柜那儿一趟。 接下来自己可有一段时间要忙,所以趁着这会儿还有时间,他得把画好的画给人家送过去才行。 自小胡掌柜铺子里的炕屏花样卖出名气后,这两年,林远秋接到的订单中,有一大半都是四联幅的炕屏。 虽一开始在绣布上作画没纸上流畅,可画的次数多了,熟能生巧,再画起来就习惯了不少。 且比起四尺对开的菩萨画像,三尺单条的屏条要小上许多,尺寸小了,画起来自然就省时多了。 所以二十两一副的炕屏花样,有时只花两个时辰,林远秋就能画出一套。 也所以,这两年下来,林远秋论语书里的银票又夹了不少。 而那些零零散散的小面额,林远秋也已把它们换成十几张五十两到一百两的银票了。 虽说金钱不是万能的,可都说没有金钱是万万不能的。 每次只要打开论语书,林远秋就会感到莫名的安心。 …… 今年乡试的时间依旧定在八月初九这日。 从七月初开始,就陆陆续续有学生离开府学前往了郡城。 有几个甚至才六月底的时候就出发了,之所以要提前这么多,自然是为了能早些住进好客栈的缘故。 今年参加乡试的考生比三年前要多出不少,人数多了,客房肯定紧张,别到时只能住到离贡院很远的客栈。 显然林三柱和周兴也是这么想的。 特别是林三柱,想起上回自己和狗子两人只能赁房子住。 且因着单独居住,担心会错过与考试相关的有用消息,是以林三柱还会时不时去客栈大堂打探。 不但费时还费力。 所以这次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早些过去才行。 是以,七月才过了六天,林三柱和周兴就从横溪镇过来了,到了府城后也没耽搁,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就乘着马车出发郡城去了。 林远秋总觉得自家老爹有些不对劲,怎么好像比先前更和周叔有话聊了。且周叔偷偷朝他打量的几眼,自己可是都有看到呢,所以这两人不会有啥事瞒着他吧。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这两人从横溪镇过来的路上就把他的亲事聊得八字有一撇了,至于另外一捺,林三柱准备等考好了乡试,再让自家狗子拿主意拍板呢。 …… 第95章 考舍 因着出发的早,是以到了郡城后,离关城门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大家忍不住心中庆幸,否则关了城门,他们还得在城外客栈歇上一晚。 等马车进了城,林三柱就跟车夫指了去往客栈的路,离贡院最近的那几家客栈林三柱可都记着呢。 只是快到第一家客栈时,老远就瞧见那家店门口正挂着客满的牌子,再看向前头隔壁那家,也是如此。 车夫只能赶着马车继续缓缓往前,可接下去的几家客栈也都是这种情况。难道他们还是来晚了?想到这里,林三柱和周兴不禁都提起了心来,若了近处的客栈都没了的话,那就得住到离贡院远了不少的地方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93节 好在,几人很快就看到,接下去的那家客栈门口并没有客满的牌子挂着,兴奋的林三柱和周兴立马下了马车,而后快步就往店里走去。 客栈掌柜见惯了这种场景,对小跑着过来的两人并不惊讶,直接报出了剩余的客房和每日的房钱。 非常时期,房钱贵的吓人,原本一百五十文的上房,如今却要一百八十文了。不过普通客房倒没变,还是一百二十文一天。至于下房,得要八十文,下房就是通铺的那种。 而一日三餐,是全包在房钱里的。 周兴没有犹豫,直接与掌柜定了一间上房,两间普通的客房。 上房周兴准备给儿子住,至于普通的客房,一间住他自己,另一间则给车夫和书砚住上一晚,到了明日,就让他俩先回镇上,等过上一个半月,再过来接人就是了。 林三柱也想定一间上房和一间普通客房,不过被林远秋给拦住了。 林远秋心想,以现下的时间,他们在郡城最起码要待上一个多月,若还想等放了榜再回去,那就得两个月之后了。 而三百文一天的房钱,两个月差不多就要二十两银子。 林远秋立马想到娘和大伯娘二伯娘,还有大嫂二嫂做绣活的事,忙忙碌碌一个月,也才六、七两银子。 这还是没扣除绣线和绣布这些本钱的,所以,这么贵的客房,林远秋哪里好意思住。 虽说家里人对他的举业都是十二分的支持,可他心里也得有个谱才对,自家又不是啥有钱的人家,若用银子没个规划,怎对得起辛苦挣钱的家人。 林远秋前世和今生的消费观都一致,那就是该省则省,该用银钱的地方也绝不含糊。 再则,上房只多了一项可以用浴桶在房里沐浴的服务,旁的和普通客房基本没区别,所以他还是住普通客房更划算。 说实话,若不是担心爹和他住一块儿会休息不好,不然林远秋肯定只订一间房。不是他抠门,实在因为参加一次考试,就得不少银子花销出去,要不是家里有挣银钱的进项,哪来考试的各种开销。 林远秋心说,难怪有些秀才考着考着就放弃了,毕竟这样的开销,没点家底的人家根本承受不起。 想到这里,林远秋暗暗下了决心,这次秋闱,他一定要努力加把劲儿才行。 见林远秋定下了二楼的普通客房,周子旭忙与掌柜说了也要普通客房的事,就换到了林兄隔壁好了,这样两人离得近了,复习起来也方便一些。 至于洗澡,周子旭摇头,他又不是姑娘家,窝在房里洗澡做啥。 大热天的,自己还不如拿了衣服去澡堂,直接冲澡来得更爽快一些。 对于儿子换客房的做法,周兴并没有反对。且他的脑海里,很快就想起二叔与他说过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话。 再想到旭儿自认识远秋开始,先是不再成迷于玩蝈蝈的事,而后又开始抄书挣银钱。到了府学后,更是一门心思用在了念书上。 所以说,孩子身边有个好的样板还是很重要的。也所以,把钰柔说给远秋,他这个当舅舅的肯定放心。 今日赶了这么多路,累是肯定的,是以在吃了晚饭之后,大家都回房里早早歇下了。 之后的几日,林远秋和周子旭除了清早结伴去附近河边走一走外,其他时候基本都在房里备考。 而林三柱和周兴,则忙着准备要带进考场的东西。 两人直接去了杂货铺子,这边就有专门卖乡试所需的物品,如火镰、抹布、油纸、雨伞、竹筒、防蚊药,还有煤油炉等等。 考场不提供伙食,一日三餐只能自己解决,还有喝的水也是,所以煤油炉是必不可缺的。 这次林三柱依旧从家里带了炒米过来,还有一小布袋兔子腊肉。 这兔子肉还是因着上回考试时,狗子说了好吃,所以这次大嫂特地又给做了。 至于做腊肉的兔子,原本家里是准备自己抓的,只是远枫几个去山上转了好几天,连兔子的影儿都没见着。 最后还是去了镇上,到摆摊的猎户那里买了两只。 周兴虽是第一次陪儿子考乡试,可该准备些什么,在出门时,家里二叔就一一告知过他。是以,这会儿置办起来也是头头是道的。 虽八月天气炎热,可糕饼点心放上两三天还是没问题的。 周兴和林三柱准备等到了开考的前一天,再去铺子买些耐放的点心让两个孩子带着。 这样有点心带着,若是不想自己做着吃的时候,就能省下些力气。 …… 到了八月初一这日,众秀才去衙门办理乡试手续。 这样做的目的,除再次核对考生的身份信息外,还有就是为了确定下此次乡试的正式赴考人数。 先前虽报了名,可途中因着各种变故放弃考试的人肯定会有,自然有必要重新再统计一遍。 等统计好了确切的参试人数,衙门这边就可以开始给各位考生安排号舍了。 是以,八月初五发放的考牌上,不但有与浮票相对应的信息,还有每个考生被分到的考舍号。 而林远秋,在领到自己的考牌后,当下就不淡定了起来。因为他这次分到的考舍是西田字六十六号。 贡院中的号舍分为东西两侧,中间则是长长的过道,而两旁的考舍,都是按照千字文的顺序排列的。不过得避讳天、玄、帝、皇这四个字。 林远秋清楚记得,上次他的考舍号是东寒字十七,而当时自己坐在寒字排的中间位置。 可这回却是西田字六十六号。 依着东、西两侧考舍取六六大顺之意,所以他的这间考舍,极有可能就是田字排的最后一间了,也就是靠近最西头的位置。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最西头的边上,不就是考生们“闻之色变”的茅房吗。 所以,这次乡试,自己是被分到臭号了? 想起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林远秋不禁皱眉。 他的运气总不会这么差吧。 可等林远秋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后,发现自己的记忆没有错,按照贡院里号舍的布局,那“西田字六十六号”是臭号的可能性绝对百分百。 所以,自己该怎么办? 据林远秋所知,到目前为止,那些被安排在臭号后能考出好成绩的考生,好像基本没有。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一心难以多用,当味觉被强大的臭气占据,其他像脑子啥的,哪还有心思去想别的。 至于臭气的威力,从上次自己参加的乡试中,就可见一斑。 当时他的考舍隔着茅房还这么远呢,都能闻着味儿呢,很难想象,如果就坐在边上的话,会是怎样的光景。 到时自己还考得出来吗? 这一晚,林远秋想了很多。 想到五岁时自己吵嚷着要去上族学的时候,还有乌静先生给自己的批语,以及和周子旭风雨无阻去茶楼收集资料的时候。 除去这些,林远秋又想起前世的很多事,其中有件事,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那是刚开广告公司不久,因一时招不到工人,他爬到了二十多米高的水泥柱上,亲自装广告牌。 当时也是八月的天,太阳很猛,水泥杆子被晒得烫手,那会儿实在热的难受,林远秋很想直接回家不干。 可想到拖延工期结不了工钱不说,往后再想接单子,基本没了可能。这样的话,公司也肯定就开不下去了。 最后,林远秋几乎是咬着牙把活给做完工的。 那次之后,公司便有了源源不断的广告单子,也就是从那时起,效益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所以,有时候坚持真的很重要,因为成功极有可能只离你一步之遥。 想明白这一些,林远秋便没再纠结臭号不臭号的事。再说纠结也没用,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直接迎面而上吧。 为了不让爹担心,臭号的事,林远秋谁都没告诉。 原本他想问店掌柜借一下针线,自己用褻衣缝几个口罩的。 可后来一想,就薄薄的一层布能挡得了什么,别到时臭味没防住,大热天的却把自己给捂晕了。 所以还是算了吧。 …… 吃过早饭,周子旭又捧着书来到了林远秋的房里。 不过此时的他,似乎心思并不在看书上,等林远秋刚把手中的笔放下,便听对方开口问道, “林兄,你说这次乡试咱们有没有希望会过。” 越是临近考试,周子旭越有些紧张了起来。 特别是刚刚吃早饭时,听到隔壁桌又说起今年乡试人数超过以往的事。让原本就没信心的他,更担心了起来。 乡试三年才考一次,凡参加之人,就没有一个不希望一次考中的。 周子旭也一样,虽自己现下年龄不大,可三年又三年,没人愿意让岁月如此蹉跎。 见周子旭面上满是愁色,林远秋知道他这是考前焦虑所致。 若是可以,林远秋也很想大声说自己也很焦灼来着,他实在怕蹲臭号怎么办。 可林远秋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 何况,有时候给别人鼓励,也相当于在给自己打气呢,所以林远秋笑道: “我觉得能啊,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咱俩的策文已能很好的引经据典了,再有对那经义的理解,也比以往有了大幅度的提升。我想,只要咱俩用心做好每一道题,小心别有错漏,中榜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听了这话,周子旭仿佛眼前一亮,而后连连点头,觉得还真是这样的。 就像昨日自己在制民生策时,很快就联想出尚民为先、崇俭抑奢、慎刑薄赋、以正治国这四点,这些立论不正是自己从道德经中梳理出来的吗。 所以,就像林兄说的,别的不用多想,尽管用心去考就可以了。 …… 八月初九,正是考乡试的日子。 而众考生们,须得前一日的亥时就开始进场。 第96章 秋闱 客栈大堂里灯火通明,许多考生已经在等着出门了。 城里的宵禁从亥时一刻到丑时末。 因着乡试的原因,今晚的宵禁对众考生和送考人员没有限制,只不过也有时间上的规定。 就比如此时,大家须得亥时一刻方可出门,而到了贡院门口,送考人员就得离开,且必须马上回到住处,不许在街上晃荡。 至于为何同意让送考人员一起陪同前往,自然是因为要帮着提东西的缘故。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94节 在贡院里待上九天,光是吃的就要准备上好多,何况还有像煤油灯和碗筷等许多用具,没人帮忙拿着,还真不行。 说来这还算好的,若换作会试,二月里天冷,要带的东西则会更多,像陶罐,木炭,还有厚衣裳啥的,都是必不可少的。 不过林远秋这次带的东西也不少,这不,其中几样还是他今日一早临时去街上买来的。 首先就是号帷,原本这东西就在考生们该准备的物什清单中。 只不过这东西用在考会试的时候居多,毕竟二月的天还冷的厉害,有它挡着风,总要暖和一些。 而现下,正是八月最热的时候,再往号舍门口挂上一层帘布,被闷在里头肯定不舒服。 再则,挂号帷还得带上锤子跟铁钉,多不方便啊。 是以,在秋闱考试中,准备这个的考生很少。 而林远秋却不一样,对他来说,那臭气可比闷和热让人难忍多了。 所以,不管这法子有没有用,他都想试上一试。 带锤子和钉子再怎么麻烦,总比被臭气熏得晕头转向,考落榜的强。 说实话,若是因为自己学业不精没考中,那林远秋也无话可说。可要是因为这种非不可抗力的因素造成与榜单失之交臂,他是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憋屈的。 正因为这样想,所以林远秋在买号帷时,特地挑了能把整个号房门都挡住的那种。 考虑到届时号舍里的闷热,林远秋又买了薄荷片香,到时含一片在嘴里,定能缓解上不少。 至于防中暑的药,自是不必买的,二姐夫家里就开着医药铺子,这次给准备了不少。还有大姐拿来的梅子酒,这次林远秋又带上了,但愿别再被搜检差役给打碎了。 对于儿子买号帷和锤子这些,林三柱没发表意见。在他看来,自家狗子可是考过一次乡试的人,懂得肯定比他这个爹多。 所以在举试上,自己还是少参与意见的好。 周子旭和周兴也一起下了楼来,四人都等在了大堂里。 亥时一刻,店伙计吧客栈门打开,这时大堂里的众人就往门外的街面上涌去。 说是涌去,还真一点都没夸张,文锦街上有大小客栈四十七家,这会儿所有考生都往一个方向而去,看着极为壮观。 担心儿子会被挤到,林三柱和周兴走在两边,把两个孩子护在了中间。 林三柱边走边不忘叮嘱,“记得先把爹给你买的桂花糕和绿豆饼吃完,这天太热,时间放久了容易坏,还有,挂号帷钉钉子时注意着些,别伤到了自己。” 考场里没有可垫脚的凳子,往门沿上锤钉子时指定得垫起脚尖。 林三柱有些担心自家狗子垫脚使劲时会拿不稳锤子。 不过等他看向边上那个已跟他差不多高的儿子,觉得自己想多了,就这身高,哪还有够不到门框的道理。 林远秋也知道他爹这是不放心自己呢,点头应声道,“爹,您放心吧,儿子会小心些的。” 比起林三柱,周兴担心的更多,他家旭儿可从没做过饭呢,也不知道会不会饿着。 周子旭不以为意,“爹您担心啥,那炒米用煮熟的水泡了就能吃,这两日林兄已教儿子做过好几回了,都没失手过呢。” 这次周氏不但给林远秋做了腊肉兔子,还做了小鱼干。 做鱼干的手法与兔肉一式,所以吃起来也很是美味。 昨日林远秋和周子旭煮炒米时,特地抓了一把小鱼干进去。等烧开之后,那香气四溢的鱼香顿时飘的满屋子都是,最后两个馋猫你一勺我一口的,把合铜锅里的米饭和鱼干吃了一个底朝天。 先前林远秋已把兔肉和鱼干都匀出了一些给周子旭,再加上还有炒米,所以,在考场中做饭吃的事,周子旭是一点不愁的。 跟随着人群,四人很快到了贡院这边,再往前,送考人员就不被允许了。 听到其他送考人一句句一定要好好考,家里全都指望你的话。林三柱一时不知该说些啥,想了想,他开口说道,“远秋,这几天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有负担,横竖咱岁数还小呢,不急。” 林远秋点头,表示知晓了。 周兴也一样,在家里时他爹就再三叮嘱,让他不要给旭儿压力。 是以这会儿,他只拍了拍周子旭的肩膀,道:“等出贡院时,爹爹会过来接你。” 亥时正开龙门,考生们排起长队陆续进场。 之后便是搜检。 依旧和先前一样,三名衙役搭配一个考生,其中两个衙役搜查考篮,另一个则负责搜身。 其实只要配合好的话,速度也挺快的,可若是考生忸捏,那就得拖上一些时间了。 少数考生对在大庭广众之下脱光光的事很不好意思,所以会有些犹豫。 可搜检差役哪有耐心跟你耗,肯定会催促动作快些。而衙役嗓门一大,自然引来了很多人的目光,于是那原本就不好意思的考生,这下更是拽着裤腰带不愿松手了。 没办法,人家不管怎样都是有秀才身份的人,衙役也不好亲自动手,只能让他先站到一旁“调整”心态了。 下一个就轮到了林远秋,他没耽搁,把手里的考篮递过去后,就按搜检衙役的要求,先屏去衣服和头巾,而后“被发趋走”了起来。 所谓“被发趋走”,就是解开发髻,让头发披散开来,然后小步疾走。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防止有考生会把小抄藏到头发里。 出了搜检处,林远秋就跟着带路兵卫往号舍走,等沿着“田”字排越走越西时,林远秋心里蹦出了“果然”两个字来。 果然和自己预料的一样,那茅厕和他的号舍只隔了一道墙。 算是十足的臭号了。 林远秋看到,那给他带路的兵卫离开时,眼里似乎有着同情的目光。 既来之则安之,林远秋也懒得再去多想。 不过,抱着侥幸,他还是拿着蜡烛先去了一趟隔壁,想着会不会有哪位好心人突然想出要给粪桶加上木盖的主意。 可惜,并没有,林远秋看到,七、八只仰天粪桶一字排开靠墙放着。 想到几日后它们的模样,林远秋就是一个激灵,忙快步回到自己的号舍,而后从考篮里拿出锤子和钉子,开始挂起号帷来。 此时林远秋心里的期盼就是:不求绝对有效,只求稍微有作用就行。 为了不影响答卷做题,买号帷时,林远秋特地选了颜色淡一些的布料,这样就算把整个号舍门都挡住了,也不耽搁光线进来。 挂好布帘,林远秋又拿抹布把两块隔板上的灰尘擦了,再往角落里撒了防虫药粉,之后便吹灭了蜡烛,趴到木板上睡了起来。 再过三、四个时辰就要开始乡试的第一场考试,自己得休息好了才行。 …… 很快第一场题卷就发了下来,林远秋把磨好墨的砚台再往边上挪了挪,免得一不小心弄污了卷子。 填好了自己的姓名籍贯后,林远秋便翻看起试卷,这一场主要考经义和诗赋,其次就是律法和算术。 只是林远秋惊喜的发现,相比起上次的经义题占大头,这次明显诗赋题要更多一些,居然有六题之多。这让林远秋兴奋不已,诗赋题多好啊,他最喜欢写诗了。 等把二十几张试卷都检查了一遍后,林远秋便没耽搁,提笔蘸墨,就在草稿纸上做起题来。 他得趁着现在还没有臭味“袭击”的时候,抓紧时间答题。 第一题是一首题为《咏梅》的诗,要求七言绝句。 林远秋记得上次乡试也考过咏梅的诗,也要求是七言绝句来着。 其实像这种写梅的诗,看似寻常,可想写得精彩却不容易。 林远秋甚至在心里想,考官们之所以会把这道题摆在第一页的第一道,就是为了一目了然考生们的文采吧。 梅,红梅,林远秋突然想起年前在自家山上看到的那几株红梅,在寒风中傲义凛然。 那是三哥特地为三嫂种下的,就因为三嫂娘家也有梅树种着,也因为三嫂非常喜欢梅花。 真没想到,小时候一门心思都在蝈蝈和鞭炮上的三哥,长大之后,居然如此的浪漫。 还有四哥,自从定下亲事后,竟然开始学着写信了,至于写给谁,那肯定是未来的四嫂了。 不对,林远秋一拍自己的脑袋,现下正在考乡试呢,自己的思想怎么开小差去了。 收回思绪,林远秋开始斟酌,不一会儿,一首咏梅诗便跃然纸上。 而后修改润色,注意押韵,等觉得还满意之后,便誊抄到了答题卷上:冰枝玉骨栖此身,岂与桃李共芳尘。琼柯傲妍冷疏蕊,霜花吟月啸儒风。 许是第一首诗做的非常顺利的缘故,接下来的几道经义,林远秋也没被难住,都是四书五经上的章句,只要熟读过的人,就不会有压力,何况每次汪教谕讲课时,林远秋都是边听边做笔记的。之后温习时,再拿出笔记对照,自然就加深了记忆。 第一日,为了不浪费时间,林远秋都是以点心充饥。因为他知道,到了明日,隔壁茅厕肯定就会有气味出来了。 果然,经过三顿的积累,到了第二天早上,进隔壁茅房解手的考生开始络绎不绝了起来。 来不及多想,林远秋拿出煤油炉就开始烧水,等把一天的开水量都准备好,再熄灭煤油炉后,他就把布帘给拉上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效果,反正到了中午时分,林远秋都没怎么受到影响,虽不是一丁点臭味都没有,可这种程度还在自己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唯一不足的是,门口被布帘挡得不透风,加上正午的太阳是最烈的时候,所以这会儿号舍里热的厉害。 林远秋伸手一摸,后背和胸前全都是汗。想到反正有布帘挡着,旁人也看不到,于是他干脆站起身,把上衣和外裤全都脱了,全身上下只留了一条亵裤,这下总算没这么热了,再想到考篮里的薄荷香片,林远秋找出一片放进了嘴里,清清凉凉的。 趁着这会儿整个人神清气爽,林远秋又接着做起律法题来。 他没抱着侥幸,虽眼下一切还好,可明日会怎样,林远秋并不清楚,现下他能做的,就是趁着情况还好的时候,抓紧时间把考题做好,且还要保证答题的质量。 显然林远秋的考虑是正确的。 因为到了第三日,不论布帘再怎样遮挡,难闻的臭味还是不受控制的钻了进来,充彻着号舍的每一寸地方。 好在第一场的答卷,林远秋只剩下两道算术题还未做了。 所以别前功尽弃,哪怕气味再浓再难闻,也得集中注意力认真审题,一定要让第一场考试有个好的收尾才行。 再说,不就一堆有机肥料吗,当谁没见过似的。 想到这里,林远秋干脆把布帘拉开,既然臭不可闻已经避无可避,那就没必要挡着空气流通了。 许是“破罐子破摔”的缘故,接下来,林远秋的心思真的没再放到隔壁七八桶“有机肥料”上,而是不慌不忙提笔蘸墨,开始在草稿纸上解答起算术题来。 第一题讲的是众人凑银钱买一件物品,若是每人出八钱,那么还余三钱,若每人出七钱,就还差四钱,请问人数和物价各是多少? 这种的题目,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林远秋来说,并不难,只要找准等量关系,再列出二元一次方程组,就能轻轻松松把答案给解答出来了。 最后林远秋算出的答案是,一共有七人,而该物品的价格为五十三钱。 等把最后一道算术题解答出来后,时间已到了午时。 中午这顿饭,林远秋是肯定吃不下去的,他也没纠结,而是从考篮中拿出所有题卷,开始一张张检查了起来。 今日是第一场的最后一天,等到了酉时,就要交卷,虽考篮里的答卷昨日他就已经仔细检查过了,可并不妨碍他再从头看一遍。 和上次乡试一样,等酉时大家教了试卷之后,就有差役过来把粪桶抬走清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95节 终于少了臭味,林远秋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也能感觉到肚子饿了,巷口处就有装水的大缸,林远秋用竹筒装了之后三天的用水量,然后点燃煤油炉,开始煮小鱼干泡饭。 摸清楚了规律,接下来的两场考试,林远秋也用了与第一场相同的法子应对,那就是趁着第一第二天臭味不太强烈的时候,抓紧时间答题。这样等到了第三日,布帘都挡不住刺鼻臭气的时候,自己面对剩下不多的题目时,就不用担心会心焦的出错了。 第三场的策论,其中有一题讲的是安国强军之道。 这样的题目,若换作之前的林远秋,要想把文章写的有血有肉,肯定有困难。 毕竟纸上谈兵虽听着头头是道,可没有实质性的论据做填充,只会让考官觉得你夸夸其谈,不切合实际。 可经过这三年自己对闱墨的研读,加之与周子旭对多方资料的收集。林远秋觉得,如今自己再写策文时,用思如泉涌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 交了第三场的答卷,今年的乡试的答题环节算是全部结束了。 趁着这会儿天空还亮着,林远秋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考篮。今晚他们还需在贡院里待上一晚,等明日一早就可以出去了。虽一身汗臭,可此时林远秋心里却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九天九夜,实在太不容易了。 收拾好考篮,林远秋刚把水煮上,就看到周子旭提着考篮过来了。 周子旭的号舍在“地”字排,离着这边有些远,所以这九日,他还是第一次往这边过来。 也所以这会儿看到林远秋号舍的位置,原本心里因为考得还不错的喜悦,顿时消失的无影踪,再看向林远秋的眼里除了担忧还是担忧。 “林兄,你还好吧?” 周子旭本想说,你怎么被分到臭号了啊,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林兄此时心里肯定不好过呢,他还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林远秋并没注意到这些,点着头道,“还好,你呢,晚饭吃过没?” 周子旭摇头,他除了还有一些炒米剩着,其他啥吃的都没了。 听他这么说,林远秋便把布袋里的炒米都倒进了锅里,还有兔肉和小鱼干,也全都加了进去,算是两人份的晚饭了。 周子旭也懒得再回自己号舍,吃了晚饭后,就与林远秋一人捧着一块木板,到巷口找了一个通风的地方坐着,准备就这样聊天到天亮了。 和他俩一样想法的考生很多,也是,此时不论考得好,还是考得不好的人,心里都激动着呢,哪还有睡觉的心思啊。 八月十八,辰时刚至,龙门就被守着的兵士打了开来。 林远秋提着考篮和周子旭一起往过道外走。 等快出巷口时,他回过头看了看远处那间还挂着布帘的号舍,心里想着,这样的臭号,往后自己可都别轮到了。 不对不对,林远秋摇头,应该是,这里的贡院,自己都不用再来了才好。 林三柱和周兴早就在贡院门口等着了。 见儿子满脸的疲色,林三柱不由分说,蹲下身子就让林远秋快些趴到自己背上来。 林远秋也没矫情,非常干脆的趴到了林三柱的背上。 在贡院的这几日他确实没休息好,加之昨晚又基本没睡,这会儿脚步还有些浮呢。 回到客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林远秋用澡豆从头到脚擦洗了好几遍,总算去掉了满身的臭味。 想到刚刚林三柱背他时,对着满是臭味的他,居然连眉毛都未皱上一下。 林远秋感叹,这世上,恐怕只有当爹娘的,才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吧。 等待成绩的日子,林远秋并未一直待在客栈,而是跟着府学里的同窗,一起去附近寺庙或是山上游览了一番。 同窗们大多都住在这条街上,大家走动起来也很方便。 到了放榜的这日,四人早早去了贡院,此时贡院门口已聚满了人,众人都在等着红榜贴出来的一刻。 说实话,今日的林三柱,比三年前的那次还没信心。 可以说,自从得知儿子就坐在茅房边上考试时,对他能不能考中的事,就基本不抱希望了。 不过,尽管这样,也不妨碍林三柱想看一看榜单的想法。 这不,等衙门书吏把桂榜贴出来后,林远秋一个没留神,他爹又挤进去了。 见状,周兴忙也一个劲的往前挤。 而钻到榜单面前的林三柱,平复了一下呼吸后,就很快从后往前看起名字来。至于为何要从后面开始看,也是想着,若真考中,也应该排名靠后了。 先是十个副榜,没有。 第六十名,不是,第五十九,也不是…… 一直看到第三十名,还是没有。 正当林三柱心灰意冷,准备放弃时,很快就在第二十二名的位置,看到了周子旭的名字。他正想高声喊叫一声,可眼角好像瞟到了前头有一个“远”字。 林三柱忙转头死死朝那个名字盯去,很快,“林远秋”三个字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担心是自己看错了,林三柱忙用手擦了擦眼睛,再看,果真是“林远秋”三个字来着。 林三柱简直快疯了,老天,他家狗子考中了,他家狗子考中举人了啊! “狗子,你考中了!狗子,你考中举人了!” 林三柱激动的大声叫嚷,想让人群外的儿子知晓这个好消息。 可等林三柱看到,大家都一个劲的朝他看时,才惊觉自己怎么一激动,把儿子的小名给喊出来了。 再看此时,众人已主动给他让出了一条道,且从他们看笑话似的眼神里,林三柱知道,人家这是想看看到底谁叫狗子的意思吧? 林三柱可不傻,自家儿子如今已是举人了,若是被人知晓还有一个叫狗子的小名,到时人家喊他狗子举人可就太难听了。 想到这里,出了人群后的林三柱,飞快朝着一位正等着看笑话的书生走了过去。 …… 第97章 中举 不愧是林三柱的脑袋瓜子,果然好用,这不,没等他走到那个想看笑话的考生面前,在场的众人已自动认为对方就是“狗子”的角色了。 很快,上百双目光齐齐转到那名书生身上,一身月白色长衫,手里还有一把折扇摇啊摇的,好一副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模样。 可若把他与“狗子”的名儿放到一起,地气立马升到了头皮,这下啥风流、啥倜傥的,统统都没影了。 而那书生还不自知,看到朝自己越走越近的林三柱时,他还左顾右看,迫切想看一看“狗子”是何方“神圣”呢。 没等这边的热闹瞧完,榜单前又有好几声惊呼响起,众人的心思很快被吸引了过去,再没人关注到这边了。 见状,林三柱立马一个转身,准备往人群里走上几圈后,就回到儿子身边。 可等他一抬头,却瞧见他家狗子已经站在他跟前了,而周子旭,也满脸是笑的跟在一旁。 虽不知自己有没有中榜,可听到林兄考中了,周子旭也是极为高兴的。 看到两人过来,林三柱哪还有再去转几圈的心思,忙一手拉住一个激动道:“你俩的名字我都瞧见了,子旭你是二十二名,远秋是……” 林三柱这才想起,方才自己光顾着高兴,居然忘记看一看狗子的排名了。 林远秋正想说等榜单那儿稍微空上一些,咱们再过去看。 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他爹又兴冲冲的往榜单那儿跑了过去。 而周子旭,在听到自己也考中了的话后,恨不得原地蹦起,“林兄,咱俩都考中了,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好了。” “嗯嗯。” 林远秋点头,嘴角也是忍不住的往上翘,苦读六载,举人这个门槛他终于迈进去了。 等林三柱再次从人群中挤出来时,周兴就跟在他的后头,虽头发凌乱,衣摆褶皱,可脸上的笑容却是实实在在的灿烂,细看他的眼角,还有些红,一看就是激动所致。 林三柱也学聪明了,并没大开嗓门,飞快朝林远秋走过来后,才兴奋道,“第十六名,远秋,爹看清楚了,这次乡试,你考了第十六名!” 最后几个字,林三柱几乎是哽咽着说的。 他林三柱何德何能,这辈子居然修了这么大的福气,能得远秋这个好儿子,不但孝顺,还特争气。 说到争气,林三柱不禁想起以前村里人常喊他二流子的时候,那时大家都笑话他没出息,还说等日后他爹娘离开后,说不定要带着妻儿上街要饭去。 再看如今,村里人见到他时,每回都是和和气气的,且族长和族老们还常夸他会教养儿子。 林三柱是知道的,这哪里是他会教养儿子啊,所有的这些,靠得全是狗子自己努力用功的缘故。 这些年,从童生到秀才,再到如今的举人,狗子付出的刻苦,他这个当爹的,可是全都看在眼里的。 看到林三柱红红的眼眶,周兴促狭道,“方才还笑话我,怎么,这么快就轮到你自己哭鼻子了?” 林三柱不服,“我这是高兴呢。” 谁不是高兴啊,周兴觉得,自己活到三十多岁,今日恐怕是他最开心的一天了。 等人群差不多散去一些后,林远秋和周子旭也去榜单前看了看。 “林兄快看,解元是丁德进!”周子旭指着红榜忍不住说道。 林远秋也看到了。 心说,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 至于丁德进是谁,林远秋和周子旭并不认识,可他的老师,两人却是知晓的。 来到郡城后,就时常听人说起谁最有望拿下解元的猜测,而这些人里面,就有丁德进的名字。 林远秋和周子旭也是后来才知道,旁人之所以认为丁德进中解元的可能性大,全是因为他有一个好老师来着,而这个好老师,正是乌静先生。 说实话,对有这样的老师,林远秋心里是十分羡慕的。这个羡慕,不仅仅在于有名师的教学。而是因为,在古代,老师的意义与现代的老师完全不一样。 都说天地君亲师,这就是古代师徒的关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这句话,在古代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在这边,老师对于学生来说就跟父亲一样,拥有父亲所有的权力。同样的,老师对学生也会视如己出,不但倾囊相授学识,拥有的社会资源也都会悉数用到自己学生身上。 而像乌静先生,他的社会资源,其中有很多,怕是底层百姓这辈子都触摸不到。 有了这些资源,就能够比旁人多出好些捷径,自然可以省下不少的精力。 不是林远秋市侩,这个社会本就如此,别人轻轻松松能搞定的事,有些人倾其所有都不一定能摆平。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96节 不过,林远秋觉得自己有一点性格很好,那就是抱有自知之明之心,从不巴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虽有羡慕,可从不嫉妒。 说来,靠自己奋斗虽然辛苦,可好处也是多多的,最起码安心不是。 何况,这辈子,他虽不想做一个地里刨食的农家子,可也从未想过飞黄腾达、位居人臣。 在这皇权大如天的封建社会,林远秋只求“安稳”二字即可。 见周子旭眼里也是满满的羡慕,林远秋忍不住笑道,“羡慕啥,周兄的名师不是也当得挺不错的吗。” 林远秋说的可是心里话,比起他,周子旭可是第一次参加乡试,居然一次就考中了,确实厉害。 名师? 周子旭先是一愣,而后很快就想起他和林兄说过要给自己当名师的话。 看来,只要自己用心去学,就算没有名师,他们也照样能成。 而此时,在郡城的一个小院子里,乌静先生拿着抄来的中榜名单,正一一细看着。 虽方才家仆已告知了德进中解元的事,可这会儿看到排在第一位的名字时,乌静先生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扬,没什么比自己学生考出好成绩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只是,等乌静先生看到后头两个似曾相识的名字时,当下就是一愣。 林远秋,周子旭。 这不就是三年前,自己去府学讲学时,两个说要自己给自己当名师的孩子吗。 记得当时自己还准备往后多留意他俩来着,只是后来事情一忙,倒是给忘了。 没想到,才短短三年,如今这两人就出现在了桂榜之上,还真让人意外啊。 …… 四人刚回到客栈,就瞧见大堂正中站着两位穿着崭新皂服的衙役。 看到林远秋他们,掌柜忙笑着对衙役说道,“回来了回来了,两位举人老爷回来了!” 胖掌柜心情激动,没想到,今年的乡试,自家客栈居然出了两个举人老爷,今日整条街上,怕只有他们云来客栈最是风光了。 两名衙役也没耽搁,走上前后,就把手中的帖子分别递给了林远秋和周子旭,而后拱手作揖,道:“三日后,府衙举办鹿鸣宴,请林举人和周举人务必准时参加。” 见状,林三柱和周兴忙走上前,而后从衣袋里掏出两块碎银,分别赏给了两名衙役。 两个衙役自是连连道谢,随后便回衙门交差去了。 鹿鸣宴林远秋是知晓的,这是由主考官承办,专门宴请新科举子和内外卷帘官的盛席。 林远秋打开帖子看了看,上头写了开席的时间和地点,连座席号都写上了,倒是安排的细致。 林远秋把帖子放到了书箱,而后去了周子旭房里,再过两日,贡院那儿便有中榜举子的朱卷贴出,他想约周子旭过去看看。 还有,这次的策文,林远秋还想像上次一样,去书肆掌柜那里买上一些。 而在林远秋和周子旭忙着看朱卷时,衙门安排的报喜衙役,已去往各处,开始了送喜报的差事。 …… 小高山村,村西头林大贵家。 田里的活儿刚忙完,还没歇上几日呢,老林头又开始在后院挖起了菜地来,他准备种些萝卜下去,这样等到了冬日,或腌着吃,或煮肉骨头,对了,还有萝卜丝炖鱼,都是挺不错的。 至于萝卜丝炖鱼的吃法,还是小孙子给想出来的,别说,大冷天,炖上一锅,吃的全身热乎乎的,舒服极了。 想到小孙子,老林头就掰着手指算起了日子来。 按理说今日已过了放榜时间,也不知这次远秋有没有中榜的希望。 吴氏提了一个小竹篮过来,篮子里放着一只盛水的小陶罐。见老头子满头满脸都是汗,吴氏忍不住心疼,“大热天的,就不能再歇上个几天,非得这会儿挖地,你看你,后背的衣衫都粘在身上了。” 老林头不以为意,“你懂啥,就是要趁着大热天翻地才好呢,这样把土里的虫籽儿晒一晒,等种下萝卜时,就不用担心会生虫子的事了。” 最重要的是,手里有活儿做着,自己就不会老是想着放榜的事了。 老林头觉得自己实在贪心,当初小孙子刚念书的那会儿,自己想的是,要是小孙子能考上个童生就好了,等考中了童生,自己又想着若是能考上秀才就更好了,可等小孙子考上了秀才,这会儿自己又开始巴望他能考上举人了。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也不想想,若考举人这么容易,有志也不会一次都懒得去考了。 老林头正在心里骂着自己,就听一旁的老婆子兴奋道,“老头子,你有没有听到鞭炮声响?” 老林头一个激灵,“啥啥鞭炮声响?” …… 第98章 鹿鸣宴 老林头一甩锄头正准备出去瞧瞧,结果就看到大儿子跑着过来了。 “爹,外头有鞭炮声响,是不是咱家远秋考中乡试了啊?” 林大柱的话还没落音,就见林二柱和林远枫,还有林远松他们也都跑过来了。 几人刚刚都在前院修补背篓,马上又是做柿饼的时候,修好了背篓,到时好到山上摘野柿子去。 如今整个小高山村,要说谁家对鞭炮声敏锐,除了老林头一家,就没有旁的人了。 尤其这几日,家里恐怕除了还在吃着奶的小娃儿,其他就没有不竖着耳朵的人。 原本听到隐隐约约的鞭炮声响,林大柱和林二柱是想推开院门跑出去看看的。可想到昨日刚闹过的乌龙,两人就没好意思这么做。 别到时又是几个皮娃儿在烧竹节玩,岂不又很尴尬。 原来昨日几个村里的男娃子,在刚割了稻谷的田里烧竹节,当时那爆出的噼噼啪啪声,让老林头他们误以为是送喜报的差役来了。 毕竟像这种饭菜易馊的大热天,办喜事的人家基本没有,所以绝不会是哪家娶媳妇或者嫁闺女的喜炮声。 可等一家人打开院门,兴冲冲的跑到村道上后,却发现除了几个走着路的村民,其他啥都没有。 再去发出声响的地方一看,好嘛,竟然是一群小孩子在炸竹筒玩来着。 当时这场景,要说不尴尬怎么可能,毕竟村里人都知道远秋去考乡试的事,也都知道,他们火急火燎的跑出来,肯定以为是送喜报的衙役来了呢。 所以,这会儿再听到有鞭炮声时,几人没再往外去,而是放下背篓,直接来后院找老林头和吴氏了。 而两个送喜报的官差,在村口点了一串鞭炮后,又重新上了马,之后马鞭一扬,就“嗒嗒嗒”的往村子里来了。 那领头的衙役,正是先前送过院试喜报的那位。 虽已有六年未踏足小高山村,可当初收到几百文喜钱的事,他还记得一清二楚呢。 所以这会儿的他格外的卖力,这不,等马儿进入村子后,洪亮的大嗓门就高声唱起,“恭贺林远秋林老爷喜中乡试第一十六名……” 村民们本就被刚才的一阵爆竹声吸引到了屋外,此刻看到有官差过来,再听清楚他们喊的话后,顿时都沸腾了起来。 哎呦,这可了不得了,远秋这是考中举人了啊! 快快快,咱们快些过去看看! 于是,大家伙儿,包括匆匆赶来的林族长,以及由家里小辈搀扶着的几个族老,都追着官差的马匹往这边来了。 人群中时不时还传来众人的不可思议声: “老天,大贵家这是要大发了啊!” “可不是嘛,这可是举人老爷,比秀才要大多了。” “你们说说看,这远秋小子的脑袋到底是咋长的啊,这也太厉害了吧!” 有林氏族人一听,立马不乐意了,“啥小子小子的,官差大人都喊远秋老爷呢,难道你张枇杷比官府还威风!” 那个叫张枇杷的中年汉子一听,忙捂住了嘴,他哪里敢跟官府比威风啊,自己这不是叫顺嘴了嘛。 再说老林头这边,一家人还是决定到院外头瞧瞧去,别到时真是送喜报的官差过来,自家可就怠慢了。 只是几人才走到前院,就听院门处有“笃笃笃”的敲门声传来。 没等院内人开口询问,一道洪亮的嗓音就在院墙外头响起,“恭贺贵府林远秋林老爷喜中乡试桂榜第一十六名!” …… 这一日的小高山村,自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等报喜官差离开后,上门道贺的村民就没停歇过。 听人说,当上了举人老爷,就可以做官了。真要是这样,那可就了不得了,乖乖,他们小高山村竟然也出官老爷了。 所以,此时还不好好巴结,要待何时。 几个头发花白的族老更是激动的老泪纵横,没想到有生之年,他们还能看到林氏有如此风光的时候,这会儿就算让他们马上闭眼,也心甘情愿了。 而林族长,已在安排明日开祠堂祭祖的事了,除了告知列祖列宗远秋考中了举人,还得把这样的大喜事记到族谱上去。 吴氏给林大柱拿了银钱,让他快些去镇上买了好酒好菜回来,如此大的喜事,家里肯定要摆上几桌庆贺庆贺。 还有糕饼果子,也得去多买些回来。照先前考中秀才那会儿的情形,明日肯定有不少道喜的客人过来。 一听要去镇上买东西,林远柏动作迅速,很快就去马厩把马儿牵了出来。 而林远槐和林远枫,则非常熟练的帮忙把车厢架上。 家里的马车还是上个月买来的,这才一个月功夫,几个人已把马车驾的很顺手了。 老林头亲自去了大房一趟,既然晚饭请了族长和族老他们,总不好不带上他大哥。 照如今这情况,远秋日后走仕途的可能性很大。 虽不知叔伯不睦的名声对远秋的前程有没有影响,可该防备的还是得防备起来才是。 至于喊了之后,愿不愿意来是他们的事,自家只要不落人话柄就行。 林金财怎么可能会不来呢,早在听到林远秋中举的那一刻,他就突然想通了。 怎么说远秋都是他的侄孙,侄孙是举人老爷,他这个当大爷爷的走出去面上也有光不是。 还有,考中了举人就有了当官的资格。等远秋做了官老爷,身边肯定需要亲信当帮手,比起远枫他们,自家的三个孙子可都是识文断字的,自然更适合跟在远秋身边。 如此,文延他们也不必非得考出个名堂来,才算有出息了。 相比起林金财的兴奋,金氏和张氏,还有许氏就要沮丧了许多。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97节 原本昨日二房错把竹节当成爆竹的事,让婆媳三人偷偷乐了一整天,心说二房的人可真会做白日梦,也不想想,那举人老爷随便是个人就能考上了的吗。 可没想到,这才过了一晚,事情就来了个大变样,那送喜报的官差还真的来了。 看到吴氏如今的风光,再想想两家越来越大的差距,金氏心里不是滋味。 唉,自家啥时候也能有这样的风光啊。 …… 第二日。 正如老林头和吴氏事先预料的那样,才至辰时,就开始有陆陆续续的客人过来了。 高家是第一个过来道贺的,除了高翠爹娘,一起过来的还有高掌柜。 书肆就开在几家私塾对面,高掌柜只要稍微一留心,就可以比旁人更早知晓横溪镇有谁中了桂榜的事。 等听到林远秋中了榜,且名次还在靠前的位置后,高掌柜激动的心久久难以平静,为侄女,也为十年前自己的好眼力。 吕家和沈家是一起过来的。 春梅已是两个男娃儿的娘,许是生活如意的缘故,整个人看着面色红润,似乎比未嫁人之前还要好看一些。 而春秀,已有了六个月的身孕,担心马车颠簸,原本沈仲想让她留在家里的。可娘家这样的大喜事,春秀哪里能忍住不往这边来。 再说,她又不是娇养着长大的,身子骨皮实着呢。 等王夫子一家过来没多久,城里的好些富户又派管家过来送礼了。许是得了上回的经验,众管家们也没多作停留,全都是把礼单一递,然后放下礼物就走的,这让林大柱他们根本来不及推辞。 看着桌上放着的田契、房契,还有银两,以及布匹绸缎啥的,老林头只觉的头疼。想了想,还是让吴氏先收了起来,再过几日远秋就该回来了,到时看他怎么安排吧。 …… 按照帖子上的注明,凡参加鹿鸣宴的举子,须得统一着服,也就是青色圆领袍,这是举人的规制。 时间太过仓促,临时做肯定不太可能。好在郡城就有好几家卖举人袍的衣坊,直接去那儿买就成。 除了林远秋和周子旭,这次府学还有两名学子中了榜,一个是陈玉堂,另一个叫刘青安。 同窗加上同年,相互之间自然多了走动。这两日,几人时常会聚在一起喝茶聊天,买衣服也是四人结伴一起去的。 原本以为举人袍只有一种,可等林远秋几人到了衣坊,发现虽都是青色圆领长袍,可单在布料上,就分了七、八种。 布料不同价格自然也不同,等问清价格后,林远秋直接挑了件最“实惠”的细棉布料子。 说是实惠,其实也只是相对而言,因为这件不起眼的细棉布圆领长袍,也花了林远秋三两银子,而稍微贵一些的料子做的,那就得五两银子往上了。 不是舍不得买贵的,而是压根没有必要。钱太难挣,他还是省着点花的好。 何况林远秋又不是傻子,像这种明显趁机抬价的行为,他还是知道的。 林远秋心想,这些衣坊跟衙门肯定有着联系吧,不然衙门也不会在帖子上,特地注明要穿着举人袍去赴鹿鸣宴了。 见林远秋挑了细棉布的料子,周子旭也跟着选了件同样的。 而陈玉堂和刘青安,也毫不犹豫买了细棉布的,他俩这次来郡城,身上带的银子本就不多,自然能省则省了。 何况三两银子一件的衣衫,可一点都不便宜。 …… 作为本次乡试的解元,今日开席的鹿鸣诗,自然由丁德进领着几十位新科举子唱了。 而林远秋和周子旭,也总算看到了这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解元郎了。 看着岁数要比他和周子旭略大上一些,中等身量,身上穿着的,正是与他们一样的青色圆领长袍,可林远秋知道,对方的这件,可比他们身上的要贵多了。 除了这些,留给林远秋最深的印象,恐怕就是对方眼中的疏离了。 …… 第99章 鹿鸣宴(二) 见此情形,原本也想与人攀谈几句的林远秋,就歇了上前的心思。 对于解元不愿意多搭理人的举动,林远秋并没觉得有可指摘的地方。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子,特别像这种成绩优异之人,有自己的孤傲也很正常。 林远秋记得前世读高中时,班里的学霸就是这样的,每天独来独往,平时话也不多,一门心思全都用在了学习上。 所以等碰了壁的周子旭,还有陈玉堂他们回来时,林远秋正想说大约人家的性子就是如此,却听一旁的刘青安轻声说道,“许是以为咱们因着他的家世才特意逢迎与他吧。” 家世? 林远秋不解,难道丁解元家世不俗? 周子旭也是一脸的纳闷,他和林兄也还是前不久才得知丁德进是乌静先生学生的事,至于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刘青安和陈玉堂也没隐瞒,等宴席结束回到客栈后,两人就把丁德进祖父是大理寺卿,父亲是庆州知府的事说了。 还有,丁家祖籍就在郡府,因朝中有明文,即便祖父或父亲在京中为官,其子弟也必须返回原籍参加科考,这也是丁德进家住在京城,却要来这边考乡试的缘故。 而周子旭,在听到对方的家世后,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凡举试之人,对官员的品阶和职务自是一清二楚的。 大理寺卿,正三品京官,掌刑狱案件审理。而庆州知府,掌一府之政令,总领各属县,正四品官员。 所以,人家丁德进可是妥妥的官家子弟,并且他祖父和父亲的官职还不低。 林远秋终于明白,今晚席宴上,为何会有不少围着丁德进套近乎的举子了。 官宦之家,且还是大儒乌静先生的学生,这么好的结交对象,对有志仕途的举子们来说,自然不愿错过了。 说完了丁德进,陈玉堂和刘青安,顺带又说了乌静先生其他几个学生的情况。 两人之所以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还是这些年对乌静先生一直都有关注的缘故。 至于为何关注,虽陈玉堂和刘青安没说,可想到三年前乌静先生来府学时众学子的“疯狂”,林远秋多少也能猜出些原因来,想来除了对乌静先生的仰慕,大概率还是对名师的渴望吧。 林远秋摇头,对于拜名儒为师的事,他早就不存任何幻想了。 特别在听到乌静先生其他几个学生也是家境不错后,林远秋更是觉得自己的不抱妄想,是件多么明智的事。 俗话说,猫有猫道,狗有狗路,人只有找对适合自己的方向才不至于迷茫。 所以,他还是跟先前一样,依旧全力以赴的靠着自己吧。 …… 在陈玉堂和刘青安离开后,林远秋与周子旭又在郡城待了三天,原因还是想等着去书肆买策文的缘故。 这次乡试的策文,其中有一题为《安国强军之道》,想到自己制策时的思如泉涌,两人自然对旁人的各抒己见十分期待了起来。要知道,这些可都是值得他们好好去学的好资料呢。 “林兄,这次的策文咱们就买装订成册的吧,虽贵上一些,可咱俩的文章可都在里头呢。” 想到自己的策文也将会出现在书册里,周子旭心里是说不出的兴奋。 这会儿他心里想的是,要不要多买上几本,这样等回去后,就可以给家里的兄弟每人都送上一本,也好让他们瞧瞧自己有多厉害。 林远秋自然不知道周子旭想显摆的心思,不过买整本他也是赞成的,难得自己的文章第一次被制成了书册,他肯定要买上一本好好收藏。 不得不说书肆掌柜还真神速,等林远秋和周子旭到了店里时,发现柜台上已摆上了装订成册的策文书,且书的封皮上还印着“试录”两个字。 许是费心赶工的缘故,试录的价格可不便宜,一本得需四两银子。 这让周子旭立马放弃了多买几本的念头,他还是老老实实买上一本就行了。 周子旭发现,自打跟林兄“混”在一起后,自己整个人就变得抠搜了好多。这不,每次他想要爽快花银子的时候,脑袋瓜里立马就会浮现出林兄说过的话来。 林兄说,挣银钱多不容易啊,咱俩可别乱花银子才行,若是实在忍不住,你就想想咱俩抄书挣银钱的时候,那厚厚的律法书多难抄啊,时不时还会出错。还有大冬天给人写信的时候,双手冻得通红,一封信才挣五文钱。不对,哪有五文这么多,那信纸和封套,还有墨汁的成本都未除去呢,对了,还有毛笔的耗损没算呢,这些可都是银子啊。 每次只要周子旭一想起这些话,那掏银钱的手就会不由自主的收了回来,实在觉得林兄的话太有道理。 林兄说了,适当“抠门”,并不丢人。林兄还说,该花则花,绝不犹豫。 就像他们轮流请客去鱼香居吃鱼,每次都吃的爽快极了。 …… 第二日一早,收拾好了行李,一行人就乘上了回家的马车。 与来时紧绷着弦不同,这会儿的几人,心里都是极为放松的。除了这个,林远秋和周子旭还隐隐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心情好了,路程也不显得长了。因着出发的早,马车到了横溪镇时,申时还未开始呢。 想到这个时候村里的牛车应该还在。林三柱就拒绝了周兴让车夫送他们回村的想法,而是直接在南城门这边下了车。 等父子俩快步走到了停放牛车的地方,果真瞧见了林冬,此时的他正站在牛车旁,而车上已有不少村人坐着,看样子,这是马上要出发回村了。 看到往这边越走越近的两人,林冬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他没看错吧,怎么看着对面两人好像三柱跟远秋的样子。 没等林冬回过神,坐在牛车上的张枇杷已经看到林三柱和林远秋了,顿时激动的有些结巴,“举举举人老爷回来了!” 这几日村里人都在谈论林远秋中举的事,自然对“举人”两个字特别耳尖,是以,一听张枇杷的话,大家“唰”的一下,立马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等看清果真是林远秋后,众人哪里还能坐得住,都纷纷下车和父子俩打着招呼。 “远秋,快些把书箱放到牛车上去,这样背着多累啊,还有,三柱哥,你把考篮给我,我给拎到车上去。” 终于回过神来的林冬,忙上前接过林三柱手里提着的考篮,而后让两人快些上车。 从镇上到村子,牛车得走上一个多时辰呢,不动作快些,等到村里时,怕天都黑了。 “三柱啊,你可真真是好福气,竟生了一个这么出息的娃。” 说话的,正是张枇杷的老娘,老人边说,边忍不住看了看长相俊秀的林远秋,心中感叹,这娃儿不但读书厉害,长得也精神。 说来,谁能想到当初吊儿郎当的林三柱,居然会有这样好的命。 众人听后,忍不住连连点头,可不就是有福气嘛,今日他们去街上买东西时,就听那些店掌柜说了,说横溪镇的举人老爷,拢共就只有这次的两个呢。 所以,远秋可真是替他们小高山村争气啊。 一车人欢欢喜喜聊着天,感觉才过了没多久,牛车就回到了小高山村。 此时天已暗了下来。 林冬坚持把人送到家门口,而后才赶着牛车回去。 这几日,家里众人都时刻留意着院外头的动静。所以,等听到院墙外有牛车铃铛的声响后,很快就有人跑出来开门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98节 林远柏探出脖子往门口一瞧,正好看到三叔跟五弟从牛车上下来,他忙转头朝院子大声嚷道,“爷,奶,我三叔跟五弟回家来了!” 屋里众人正在吃晚饭呢,一听这话,哪还有吃饭的心思,立马放下碗筷全都跑了出来。 看到小孙子回来,老林头心里是说不出的激动。而吴氏,自是拉着林远秋的手好一番的心疼,嘴里一个劲的说道:“瘦了瘦了,远秋瘦多了。” 林三柱觉得自家老娘太不实在,这会儿天都黑了,哪里还能看出他家狗子的胖瘦来。 “娘,这天都黑了呢,哪还能看出胖瘦啊!” 林三柱一副娘您可真逗的口气,结果话音刚落,耳朵就毫无防备的被老娘给拎走了。 “哎呦哎呦,痛痛痛,娘您轻点,您轻点!” …… 知晓林远秋从郡城回来后,林族长和几个族老又上门来了一趟。 看着比以往又沉着稳重了不少的林远秋,几个族老在心里暗暗高兴的同时,又生出了新的期盼来。 族老们心想,看来自己得好好保重身子,他们林氏有远秋这么个争气的娃儿摆在这里,往后说不定还有更风光的时候,那时可就真的光耀门楣了。 …… 山里的野柿子马上就能摘,自家山上的柿果也到了可以做柿饼的时候。 是以,从昨日开始,家里除了老林头和吴氏,以及正带着小娃儿腾不出手的高翠和秦荷花,还有正怀着孕的王香云,其他人全都住到了山上的院子里。 大家准备还跟前两年一样,等把所有柿饼都做好后,才下山来。 林远秋也没闲着,柿子摘下来后,就抓紧时间帮着削皮。 春燕和春草拿着刨子也一起削着柿子皮,自林远秋回来后,姐妹两个就喜欢待在哥哥的身边。 在看清儿和莹儿,两个小丫头一个六岁,一个四岁,已能帮忙给晾晒着的柿饼翻个了。 这两年,自家山上的几十棵柿子树已到了盛果期。果子多了,自然要忙上不少,可看到比往年多出好几倍的卖柿饼收入,就算再辛苦再累,一家人都是极为开心的。 这日,刚给一筐柿子削好皮的林远秋,拿起一个看着就特别甜糯的柿饼,正准备咬上一口时,结果就被他爹突如而来的一句话,差点惊掉了下巴。 因为他爹说,“狗子,你都十六了,该是相看媳妇的时候了。” …… 第100章 说亲事 许是林远秋的惊诧表情太过明显,让一旁正作着收拾的吴氏吓了一跳,她忙丢开手里的柿子皮,急声问道,“远秋咋啦,是哪儿不舒服吗?” 吴氏的声音可不低,这一嗓子下去,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 正和大嫂二嫂说着话的冯氏,一听这话,哪还有聊天的心思,几个快步就飞奔了过来。 可等冯氏跑近一看,发现儿子面色如常,并没见有啥不对劲的地方。 再看远秋的手上,正有一块柿饼拿着,便想着会不会柿饼吃太多,肚子有些不舒服了。这样一想,冯氏就有些焦急,“快跟娘说说,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冯氏之所以会这样想,也是有先例的,昨日远柏就因为吃太多了柿饼,结果把肚子吃撑了,晚饭都没吃。 看到大家把视线都转到了自己的肚子上,林远秋有些囧,他还没开始吃呢,哪里来的吃坏肚子啊。 可林远秋总不好说,刚才是因为听爹提起自己的亲事,所以给惊吓到了吧。 听到小祖母说的话,一旁的清儿不干了,清脆着嗓音道,“小祖母,小叔叔才没吃很多柿饼哩!” 话一出口,觉得自己并没说对,明明小叔叔一个都没吃呢,于是小姑娘忙重新改口道,“小叔叔就拿了一个,还没开始咬呢,就被曾祖母给抓到了。” 啥叫给抓到了,众人一听,都噗呲笑出了声。 既然远秋没事,冯氏也没耽搁,回到大笸箩边上后,又拿起刨子削起柿子皮来。其他人也是一样,都各就各位,重新忙起了手上的活儿。 见儿子拿起柿饼若无其事的吃了起来,林三柱知道,他家狗子这是又准备要耍赖的意思。 想到他如今已是十六岁的年纪,这次林三柱便没再依着,直接朝吴氏说道:“娘,方才儿子正跟远秋商量相亲的事呢。” 啥?商量相亲的事!! 比起刚刚的吃惊,这会儿的吴氏,则完全是惊喜了,相亲好啊,早点相亲,好姑娘就不怕全被人相了去。 再有两个多月,远秋就要十七岁了,这样的岁数,亲事上还没一点动静,她和老头子怎可能不着急。 先前也是因为答应过小孙子,说好了亲事缓两年再说,所以家里就一直没有提。 可如今,两年马上就要过去,再看远秋,就跟个没事人似的,一点想说亲娶媳妇的意思都没有。 所以,这几日老林头和吴氏又开始着急了起来。虽说以小孙子如今举人的功名,肯定不用发愁娶媳妇的事。 可娶媳妇又不是布袋里抓猫,随便摸一只就行。这可是要生活在一起,过上一辈子的人儿,总得合心合意才行。 老林头和吴氏早就看出来了,以小孙子的才学和心性,在找媳妇这件事上,他们这些当长辈的,能拿主意的地方肯定不多,一切还得看小孙子自己乐不乐意。 既然这样,那就更拖不得了。时下姑娘都是及笄后便开始说亲事的,若远秋岁数拖得实在过大,到时想再找个相配的,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所以,这会儿在听小儿子说要给远秋相亲的事,吴氏仿佛就跟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似的,轻松了不少。再想到昨夜老头子还在担心着这事,吴氏忙对身旁的大孙子说道,“远枫,你现在就去把你爷喊上山来,就说你五弟要去相亲了。” “诶诶诶!”林远枫连连点头,而后把院门打开,就跑着下山去了。 这飞快的速度,可见对小堂弟的亲事,林远枫也是挂着心的。 再看在场的众人,包括春燕春草在内,就连清儿和莹儿两个小人精,都是满脸的姨母笑,一副我家孙儿/儿子/侄子/弟弟/哥哥/小叔叔终于要成亲的高兴模样。 林远秋扶额,他好像还没答应吧。 “爹,要不再等几年吧,儿子想把心思都用在举业上,不想过早成亲。” 林远秋心说,自己才十六岁啊,在前世还是初中生一个呢。 林三柱点头,“爹知晓的,爹只是想让你先把亲事订下来,至于成亲,再等上几年也无妨。” 林远秋诧异,没想到他爹居然这么开明,竟同意让他晚几年成亲。 只是这样做的话,女方家会同意? 毕竟这一等差不多就要二十岁了,这样的岁数,在古代可就是老姑娘了。 林三柱笑道,“哪能啊,听你周叔说,子旭表妹今年才十三呢,若是合适的话,你俩先定下亲事,等过上几年成亲正正好。” 周叔?子旭? 林远秋觉得信息量有些大。 还有,那说亲的对象竟然才十三岁,林远秋因吃惊而张大的嘴巴,几乎可以塞下一个瓜瓜来。 说来,林三柱之所以会觉得这门亲事不错,除了觉得周家人不错的这点,还有就是女孩子的年龄了。林三柱是知晓自家儿子想晚点成亲的心思的,所以十三岁的年纪,就算再等上四年,也正是姑娘家是最适合成亲的岁数,如此,也算两全其美了。 只不过,这一切的前提,还得以儿子的意见为主,若他没相中,自己也不会强求。 …… 老林头来得很快,看他气喘吁吁,且满额头汗的样子,林远秋有些不好意思,终究是在为他的事操心。 见自家老爹过来,林三柱没再耽搁,便把周兴告知他的女方家情况,全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说亲的对象正是周兴妹妹的女儿,也就是他的亲外甥女来着。 这些年,周兴妹妹夫妻俩带着几个子女一直在泾州生活,而周兴的妹夫,则是泾州军营里的都教头,平时负责教营中兵卫们一些枪棒武术。 夫妻俩共生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已成亲,娶了本地姑娘,二儿子也正说了亲事,定下的那位姑娘也是本地的。夫妻俩之所以想把小闺女说亲到这边来,还是因为不想让她一辈子生活在泾州的缘故。 泾州干旱少雨,一年当中,下雨的天数绝不会超过十根手指头。且泾州昼夜温差相差大,还时不时会有暴风和沙尘。 除了气候因素,还有就是泾州民风太过彪悍,汉子打媳妇是常有的事,自己闺女娇娇小小的,真要是遇人不淑,还不得被欺负的命。在夫妻俩看来,找女婿还得斯文儒雅的更靠谱一些。 于是钟荣和妻子商量过后,就给大舅哥写了信,表明了自己不想让闺女嫁在泾州的想法,并让周兴多帮着留意身边的青年才俊,好给他家钰柔物色一个。 看到青年才俊四个字后,周兴脑海里很快浮现出林远秋的样子,这孩子他一直都很喜欢,若是能成为自家的外甥女婿就更好了。 “爹,娘,那钟家姑娘已在来的路上了,听周兴说再过几天就能到达,到时就让远秋与人好好相看相看,若是合意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老林头和吴氏点头,合该如此。 …… 第101章 父子 林三柱的一番话说完,众人的目光都齐齐朝林远秋看了过来。 林远枫他们可都是知晓的,这件事最终拍板的人还得是五弟,没有他的点头应承,相亲的事肯定进行不下去。 说起来,自去年开始,来家里询问堂弟亲事的人就有不少,包括堂弟舅舅舅母提出的亲上加亲,无一例外,全被爷奶、还有三叔三婶给婉言拒绝了。这其中除了有些人家实在不合适外,最主要还是堂弟与家里说了要以学业为重,暂时不考虑亲事的缘故。 是以,今日的亲事到底要不要去相看,还得堂弟自己答应,爷奶他们就是再心急也没有用。 林远秋当然不答应了,不说自己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也不是瞧不上八品小官的女儿,而是单看女方的年龄,才十三岁,都还没及笄呢,与这般小岁数的女孩子去相亲,他可做不到。 “爷,奶,孙儿还跟先前一样的想法,先忙举业上的事,至于相亲,还是等以后再说吧,横竖孙儿岁数也不大,再晚上几年也是使得的。” 林远秋的规划依旧没变,觉得还是先立业再成家才是王道。 在他看来,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若是分心太多,肯定啥事都做不好。如今用心念书和努力挣钱已占据了自己大半的心力,他可不想再加上亲事的牵绊。 毕竟定下亲事后,就要多出不少的事。林远秋可是知道大堂哥二堂哥定下亲事那会儿的,不说一年四季各种送节礼,就是大嫂二嫂家有些啥事,大堂哥他们都时不时要出面应酬。 所以,准备再往上搏一搏的他,哪还有时间去忙这些。 至于以后成亲的对象,林远秋也没改变自己的初衷,那就是另一半必须合自己的心意,这也算是林远秋的最低要求了。 虽处在身不由己的古代,想做到事事由心,根本不太可能,可在自己的婚姻上,林远秋还是想尽最大的努力不委屈自己。 他不是真正的古人,像那种娶一个不喜欢的贤妻做门面,然后再纳几房善解人意小妾的事,他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两辈子,林远秋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打算,上辈子没了机会,这一世他希望能如自己所愿,若没有,就算一辈子单身又何妨。 说来,有一点林远秋还是比较感动的,那就是不论先前自己考中秀才也好,还是如今已是举人也罢,家里人从来没有那种,你已经有了娶富家千金或官家小姐的机会,可千万别错过的想法。 这不,昨日林远柏就偷偷把族老们跟爷奶说的话告诉了他。 大致意思就是,族长和族老们让爷奶把好他的亲事,最好能结一门有助力的亲家,这样若远秋有幸走上仕途,那么得力的岳家肯定能给不少帮助。就算远秋没有再往前一步的可能,有一个不错的亲家照着,家中小辈也能沾光不少。 听四哥说,当时爷奶并没点头,只和族老们谈起了吃不饱饭的苦日子。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99节 林远秋知道爷奶这么说的意思,这是想告诉几个族老,比起以前的困苦,如今的好日子,他们已经很知足了,至于那些好亲家好助力什么的,有没有无所谓,他们是不会用孙子的亲事来为家里某好处的。 听到小孙子说还想再等几年的话,老林头和吴氏都有些着急。可看到小孙子眼里的坚持,两人只得无奈点头。 唉,真是白高兴一场了,老林头捶捶腿,刚刚听到远秋要相亲的话,自己跑起山路来好像不费力气似的。 说实话,眼下老林头担心的可不是晚不晚几年说亲的事,而是觉得小孙子这副模样实在太不正常,旁的小伙子说起自己的亲事,就算不脸红,最起码总有些不好意思吧。 就像远枫他们,当时可是恨不得跑出三里地去呢。 可远秋呢,跟他一提亲事,每次都说不急不急,那满不在意的模样,就好像在说旁人的事似的。 还有远柏和远槐,他俩小的时候还会时不时嚷着要娶媳妇,好让奶给他们发银钱来着。 可远秋呢,老林头想了想,好像一次都没听他说过娶媳妇的话,哪怕连句玩笑都没有。 所以,老林头懵圈,这小子不会压根就没考虑过娶媳妇的事吧? 而此时,林三柱心里也跟他老爹一样的想法呢,想到儿子每次都是推三阻四的,臭小子是不是觉得拖着拖着就可以不用娶媳妇了? 不然谁会对自己的亲事这么不上心啊,都说了可以先定下亲事,等再过几年成亲,可臭小子偏是不答应,这也太不正常了吧。 很快,林三柱又想起前几日搭牛车回来时,狗子对同坐在车上的两个姑娘好像瞟都没瞟一下。记得自己年轻时,看到好看的姑娘哪回不是偷偷瞧上几眼的。 所以,自己这个儿子好像不对劲啊。 林三柱欲哭无泪,难道他们当爹娘的没带个好头,让儿子觉得成亲没啥意思? 可是不会啊,自己与冯氏不是相处的挺融洽的吗,虽有时会吵上几句,可夫妻吵架不是很正常吗,狗子不会就因为这个而害怕娶媳妇成亲了吧? 林三柱在一旁胡思乱想,被吴氏喊了好几声都没听到。 吴氏也不客气,朝着小儿子的脑袋瓜就是一下,“想啥呢,喊你好几遍都不吱声!” “娘,儿子都快被你打傻了,你看,前几日被拎的耳朵还红着呢。” 说着,林三柱把耳朵凑过去给老娘瞧。 红啥红,哪回揍糟心玩意时,自己不是收着力道的,吴氏懒得看,“娘问你,你跟周家是怎么说的,总不会直接应下了吧?” 既然暂时没说亲的想法,总要跟人家好好说清楚才是,别到时亲家没做成,反倒成了冤家。 “娘,你当儿子傻啊,远秋和人家还没相看呢,儿子怎会应承下亲事。” 林三柱心说,自己就算再想让儿子成亲,也不至于傻到两人还未相看,就仓促定下亲事。 “相公,方才你不是说,周家外甥女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吗?” 冯氏有些不放心,儿子跟周家小子一直要好,别到时闹出让儿子为难的事。 林三柱摇头,人家又不是专门为了这次相亲才过来的。周家姑爷既然有了让岳家帮忙说亲事的想法,把女儿送过来不是很正常吗,不然到时怎么相看啊。 说来,当初之所以会有和周家结亲的想法,其实也是有着林三柱的私心的。 先不说周家人都易相处,人品也没话说,就是看在子旭念书这么厉害的份上,自己都很想应下这门亲事。 林三柱想的是,若有朝一日儿子真的考中进士当上官老爷,就自家这些全都是土里刨食的亲戚,那官场上的事,就没一个能帮上儿子忙的。 而子旭就不一样了,凭他念书的本事,将来考中进士的可能性肯定很大。 老话都说,多一个铃铛多一声响,多一枝蜡烛多一分光。 到时,就冲自家和周家这层姻亲关系,儿子不就有了相互照应的人了吗。 唉,不想了不想了,既然儿子还想等几年再说亲事,那就算了吧,明日他就跟周兴说去。 不过,想到刚刚自己心里的担忧,林三柱轻拍了儿子的肩膀,“远秋,你跟爹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郑重口气,看着不是一般的严肃,让林远枫和林远松,还有林远槐他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三叔总不会就因为五弟没应下相亲的事,就准备揍人吧? 吴氏翻了一个白眼,就凭你们三叔这副宝贝儿子的劲儿,他会舍得下手。 林远秋也正有话想跟爹说呢,当下便站起身,快步跟了上去。 当初盖这边的院子时,按着老林头的意思,特地留了采光最好的位置,单独给林远秋建了间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分为内外两间,里面一间算作卧室,靠窗的位置有一个大炕盘着。炕边上是连着架子的两只木箱,用来存放衣裳和被褥。 林三柱找了凳子坐下,在他的身后,是一个摆放物什的木架子,这还是林三柱学着家具铺子里置物架的样子,自己瞎捣鼓出来的,看着虽有些粗糙,可摆放起东西来,却是稳稳当当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当时可把林三柱给威风的不行,直夸自己有着木匠师傅的好手艺。 不过这会儿林三柱的心思可不在木架子上,见儿子也走了进来后,他忙清了清嗓子,道,“远秋,爹跟你说哈,夫妻俩吵闹是常有的事,其实爹跟你娘可好着呢,你看,上回爹去府城时,不是还给你娘买了镯子,还有,以前咱家没银钱坐牛车,你娘走不动道时,可都是爹背着她的。对了,爹跟你娘刚成亲的那会儿,你奶把着吃食的钥匙,是爹顶着挨你奶揍的风险,偷拿钥匙去给你娘煮了两个鸡蛋吃,哎哟,那鸡蛋嫩嫩的,可好吃了……” 林三柱突然发现,自己怎么一不小心,就把过去的老底抖给狗子听了,他忍不住咳咳咳,好掩饰自己的尴尬。 而林远秋,正听得津津有味呢,真没想到他爹还有这么浪漫的时候。 “爹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娶媳妇并不可怕,你看爹娶了你娘之后,不但有了懂事孝顺的儿子,还有了春燕跟春草两个乖巧的闺女呢,多好啊。” 林三柱搜肠刮肚,想着自己一定得把儿子给拉回来才行。 林远秋不是笨人,很快反应过来他爹怕是误会了什么,该不会以为他是故意拖着时间,目的是不想娶媳妇成亲吧。 再看对方,神情认真,眼里隐隐有着担忧。 这样的误会可要不得,没等他爹再开口,林远秋忙认真说道,“爹,您放心吧,儿子说的晚几年说亲事,只是不想分心太多的缘故,您也知道,儿子之后还有会试要考,这可是最关键的时候,可不能有耽搁。” 林三柱表情轻松了许多,“你没糊弄爹吧?” “没有。”林远秋摇头。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林三柱一抹额头的汗,这下自己可算放心了,话说,他还盼着抱孙子呢。 “爹,往后您想给儿子说亲事时,能不能事先跟儿子说一说啊。”林远秋可不想以后再出现这种惊喜了。 林三柱有些不好意思,“我跟你周叔这不是话赶话恰巧说到这事上头了嘛,再说那会儿你跟子旭正忙着秋闱的事,爹就没急着跟你说了。” 想了想,林三柱又道,“其实爹之所以会觉得这门亲事还不错,主要还是想让你跟子旭相互有个照应,毕竟爹啥都不懂,咱家也没个有权势的亲戚,到时一个帮扶的人都没有。” 林三柱其实心里非常矛盾,既想儿子能考中进士当上官老爷,可又担心儿子一个人的官场路不容易走。 唉,真让人不放心啊。 …… 一家人连着忙活了十多日,总算把柿饼全都做了出来。 平时山上不住人,柿饼放在这里肯定不放心。于是林大柱兄弟三人,再算上林远枫他们,以及林远秋,人多速度快,这不,没走上几趟,就把柿饼袋子全背了下来。 虽家里有了马车,可还未跑过远路呢,所以到时去县城卖柿饼时,老林头准备依旧去镇上雇辆马车来着。 至于自家的那辆马车,就直接跟在人家后头好了,总要跟着熟悉上一回,往后才有单独去县城的胆量。 …… 忙好了做柿饼的事,林远秋就开始整理起自己手头上的事来。 举人有八十亩的免税田,除去先前的四十亩,还剩余四十亩的份额。 这次自己中举,镇上有好些富户送了贺礼过来,这其中光房契就有两张,还有好几张地契。 林远秋算了算每张房契跟田契的价值,大约都在一百两左右。 这么贵重的礼他家自然不能收。 只是就这样直接上门给人送回去,就显得自己太过矫情了。 林远秋已经想好了对策,自己还是等他们家有啥喜事时,再以礼尚往来的名义,把东西给人送回去好了。 至于信息从哪里来,到时就让爹去跟高伯说一说,让他帮忙多留意着些。 …… 月底的时候,周子旭送了请吃酒席的帖子过来,上回因着孝期,考中秀才后并未请席,这次算是合在一起庆贺了。 周子旭摇着一把折扇,整个人看着似乎长肉了些,想来这几日的伙食很不错。 “等吃了我的酒席,马上就该轮到林兄你的了。” 林远秋点头,这几日家里已开始安排请席的事了,还跟先前一样,有四十多桌,依旧摆放在祠堂里。 …… 第102章 周家 周家老宅靠近城西,就在旺源巷这边。 这里的屋宅大多以二、三进院落为主,至于四进的,除了镇上的几家大户,剩下的,恐怕只有周家了。 与临近的几户相比,周家老宅的门头要略高出一些,算是其中比较起眼的一家了。大门的两侧,有对一尺见方的门枕石摆着。原本放在这里的,是一对刻着狮子的箱形石墩,而在屋宅门口摆放箱型门墩,是朝廷官员才有的待遇。 原来周家祖上当过京官,此人正是周子旭的高祖父,当时官居四品通政,虽在京官中品阶不算高,可也是掌了实权的,可以说那段时期是周家最为荣华的时候。 只可惜,之后的周家子弟,除周夫子考了个秀才外,其他人在举业上均未有建树。 所以,一直到了周子旭的高祖父致仕的那年,周家都未有再入仕之人。渐渐的,便也不复往日的风光。 也正因为如此,在周子旭中榜举人之后,周家众人真可谓兴奋万分,心中也对他们家重复兴盛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 才过辰时,旺源巷便多了好些牛马车辆,今日正是周家摆中举喜宴的日子。来的自是上门道贺的周家亲朋,以及周氏族亲。 诸亲六眷难得聚在一起,自然少不了好些寒暄客套,一时间,整个周家热热闹闹了起来。 大人聚在一起吃茶聊天,小孩子们自然也有他们的节目。 这不,在西侧的小跨院里,四、五个小女娃儿,正围着一个比她们大上许多的女孩子,看她踢着毽球。 这毽球还是她们临时做成的,用的羽毛是鸡毛掸子上的,虽有些凑合,却半点不影响此时玩毽球之人的好心情。 只见她,穿着一件翠粉色的交领襦裙,那腰间挂着的如意花绦,随着衣裙的摆动而轻轻飞扬。 钟钰柔伸手接住毽球,而后用力往上一抛,那毽球穿过院中的石榴树,到了几乎与屋檐齐平的位置。待快落至地上时,钟钰柔抬起右脚就是一勾,只听“啪”的一声,毽球飞过了头顶。等再次落下时,她又踢出了左脚,这下“啪”的一声,毽球飞得更高了。 再看那包缝了铜钱的毽尾处,正有几根花公鸡的羽毛插着,那油亮红棕的毛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像一朵盛开的君子兰。 一旁数着数的几个小女娃儿,早已被这新颖的毽球玩法给看呆了去,怎么办,她们也好想学来着,还有,钰柔姐姐踢得可真好啊! …… 此时,与旺源巷并齐的柴达巷里,停着一辆青油马车,赶车之人正是林远柏,而林远秋,这会儿已经下了马车,正准备绕着周家院墙转去前门。 林远柏忍不住的笑,这边几个巷口的样子都差不多,所以他跟五弟两个,一不小心就把马车错赶到周家屋后的巷子来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00节 “五弟,要不你还是上马车来,咱们出了这条巷子,再往前头巷口进去就是。” 林远秋摇头,“不了,我从这边绕过去就成,四哥,你先去忙你的事吧,等差不多未时再过来接我。” 出门时,四哥往衣襟里小心塞信的动作,林远秋可都看到了,所以还是不要耽搁四哥去信局给未来的四嫂寄信了。 林远柏成亲的日子就在今年的十一月,离现在还不到两个月时间。 说实话,林远秋都有些怀疑,这封信四嫂到底能不能亲自收到,恐怕等信送到四嫂家时,四嫂她们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还有,四哥对四嫂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吧,不然,一个男孩子动不动就跑去山上摘些漂亮的野花,然后晒干再夹到信笺里给四嫂寄过去,所以,不是真心喜欢,谁会这么做啊。 至于林远秋为何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当然是从清儿和莹儿这两个小人精偷偷告诉他的话里,自己拼凑出来的。 其实,林远秋很想跟四哥说,四嫂家就住在山里,她那儿啥野花没有,谁还会稀罕你这些压扁的野花干啊。 两世没喜欢过女孩子的林远秋,哪里会知道,只要是喜欢之人送的物件,哪怕它是一片不起眼的树叶,对方也都会当成宝贝般珍惜的。 此时的林远秋,心思又转到了林远柏成亲的事上,想到自己穿过来的那会儿,四哥才六岁,如今却要娶媳妇成亲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林远秋正感叹时光荏苒,却听到自己脑袋上“啪”的一下,感觉被什么东西给砸到了,他摸了摸发髻,然后往地上寻去,发现竟是一只鸡毛毽子。 也不知是谁家小孩子不小心踢飞出来了。 林远秋倾身捡起,心想着自己要不要帮忙扔回到院子里去。可他看了看路的两侧,都是人家的院墙,也不知毽子从哪户人家飞出来的。 所以,他还是放回原地,让小娃儿们自己出来捡吧。 这样想着,林远秋就把毽子放到了地上,当心会被路人踩到,他还特地找了个紧挨围墙的位置。 只是等他站起身,准备往前走时,就看到左边周家的院墙上,探出一个脑袋来。 这是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因着离得近,林远秋能清楚看到对方的脸,眉间有颗小红痣,杏眼乌润,鼻头小巧,白皙的脸颊上还带了些婴儿肥,看着乖乖巧巧的。 想到自己一个男的盯着女孩子瞧可不太好,林远秋忙把头转向一边。 而踩在高几上踮着脚尖的钟钰柔,显然没想到院墙外头正巧有个人站着。当下就想蹲下身子,可想到,今日舅舅家人来人往的,柳叶又去了厨房帮忙,自己若是跑出门去捡毽球实在太不合适,再看这人忙撇过头的样子,倒不似个轻浮的,不如就央他把毽球给自己丢进围墙来好了。 拿定主意的钟钰柔,正想开口,却见人家已迈步往前走了,她忙急到,“诶,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毽球扔进来啊?” 举手之劳的事,林远秋自然不会拒绝,其实要不是看对方是个姑娘家,他早就把毽子给人家递过去了。 这会儿既然对方已经开口,他也没啥好顾虑的,再说只是丢回去,又不是直接递到她手上,怕啥。 这样想着,林远秋也没耽搁,捡起路边上的毽子,直接往围墙里一抛。 待他转身准备离开时,眼角却撇到,墙上那位姑娘,此时正杏眼弯弯,翘起的嘴角上挂满了灿烂的笑容,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有朝气。 对,就是朝气,林远秋觉得,这大概是自己穿来古代,在所有见到过的女孩子当中,看到最有活力的一张笑脸了,让人有种欣欣向荣之感。 此时迈步向前的林远秋,并不知道,墙上的那位姑娘,正好奇的伸长脖子,想看看这位好心帮她捡毽球的陌生人,会不会恰巧是舅舅家请的客人呢。 …… 吃过周家的酒席,很快就轮到了林远秋这边。 自从有了吴氏的借桌子给人家回一包糕饼礼的前例,如今家里不管办啥喜事,都不用发愁借桌椅板凳的事,这不,这会儿辰时还没到呢,早就有族人抬着自家的桌椅板凳往祠堂去了,生怕迟了些,就用不上他们的桌子了。 吴氏也不是小气之人,一包芙蓉糕六文钱,每套桌凳回上一包,也只需三百来文银钱。并不是对三百文看不上眼,而是她家老头子说了,以现下远秋的身份,咱家最好不要随便欠人情在外头。 不然往后族人都拿这些人情说事,到时远秋可就难做了。 其实老林头完全是多虑了,他家小孙子可不是那种碍于情面的人。 就比如此时,他的表妹,那个舅舅舅母想亲上加亲准备说给他做媳妇的表妹,被林远秋正容亢色的脸,差点吓哭了去。 林三柱见了,也没吱声,反而觉得做的极对,就是得把人吓跑才好,不然,就凭自家狗子跟他爹如出一辙的好相貌,往后肯定有得烦。 而冯氏,面对侄女要哭的脸,还有爹娘哥嫂满是不悦的眼神,就跟没瞧见似的。今日家里请酒席,她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哪有功夫搭理这些。 说来,这会儿在酒席上不愿多搭理娘家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秦荷花。 齐氏看到闺女一身细棉布料子的鹅黄色襦裙,耳朵上还有一副银丁香戴着,再看手腕上,居然还套着一只实心的银镯子,老天,这最起码得一两五钱重了吧。 还有外孙女,才四岁的小年纪呢,两个小揪揪上竟然一边挂着一小串银珠子,至于小外孙,就更不用说了,那塞进衣衫里的小银锁,她早就瞧到了。 齐氏实在没忍住,再看到这桌坐的都是自家人,便没了顾忌,“荷花啊,前几日娘在镇上银楼里看到了一对镯子,喜鹊登梅的,可喜欢了,哪知一问价钱,居然要一两八钱,唉,娘哪有银子买啊。” 说着,齐氏眼巴巴的看着闺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齐氏心想,就凭闺女的孝顺,肯定会拿银子给她买镯子才对吧。毕竟这世上哪有当娘的啥啥都没有,做闺女的却穿戴的这么体面的道理。 岂知,秦荷花直接来了句,“女儿也没银钱,娘也是知道的,出娘家门时,女儿可是一文压箱银都没带到婆家来呢。” 齐氏没想到闺女会这样应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那你耳朵上的丁香,还有手上的镯子哪来的,还有莹儿头上的银珠子,才这么小的丫头,费这些银钱做啥。” 齐氏本想说,花到这么屁都不懂的娃儿身上,这不是吃饱撑得慌吗,还不如直接拿银子给她买镯子呢。 可转眼一看,小外孙女正不错眼的看着自己,齐氏忙把话都咽回到了喉咙里,别到时被小丫头片子学到她爹那里,届时就尴尬了。 此时的齐氏肯定想不到,她的外孙女有什么话,都是直接说给小叔叔听的。 而秦荷花,在听到齐氏的话,心里要说一点不难受肯定不可能,只是她早在成亲那日就已经想清楚了,如今她有女儿有儿子,还有一个疼自己的夫君,所以守住自己的家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理。 再看她娘,眼睛还直直的盯着自己,这是还等着她的回答呢,秦荷花也不客气,笑道,“莹儿头上的珠串,是她奶给买的生辰礼,至于女儿的丁香和镯子都是夫君买给我的,娘若是实在喜欢,不如待会儿我就与夫君说一说,让他也去给娘买了来?” 齐氏一听,立马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了不了,其实娘对这些也不是很喜欢,戴着做活儿也不方便,还是不买了吧。” 笑话,若让旁人知道她这个当岳母的,居然催着女婿给买镯子,她还要不要这张脸了。 同坐一桌的秦氏,看到侄儿媳妇的这副囧样,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秦氏心想,幸亏侄孙女是个拎得清的,这样她就放心多了,不然就凭吴氏跟她多年的知交,自己肯定会内疚一辈子的。 原本林远秋以为族长和族老们会问免税田的事,结果却没有一人提起。 其实这四十亩的免税亩数,林远秋已经安排好了。 这不,收到的贺礼里就有三十二亩水田的地契,而这些地契,在送还给别人之前,肯定不能荒着。所以得先把它们过户到自己名下免税才行。 至于余下的八亩免税亩数,就先留着好了。 …… 很快又到了回府学的时候。 出发前一晚,一直性子爽利的林远柏,难得磨磨蹭蹭了起来,看他赖在自己房里不肯走的样子,林远秋马上猜到对方在纠结些啥。 这是想让他回来吃喜酒,又担心会耽搁了他的学业吧。 林远秋忍不住笑道,“放心吧,四哥成亲的大喜日子我可都记着呢,就在十一月二十八对吧,到时我肯定提早两天回来。” “对对对!”林远柏一拍林远秋的肩膀,“就在十一月二十八,哈哈,咱俩可就说定了哈,四哥到时就在家等你,好了,五弟你早些睡,明日还要早起呢。” 说着,林远柏提脚就往外走,那步伐轻快的利落样,与刚刚那副扭捏之态简直判若两人。 再看他满脸乐滋滋的模样,林远秋可以肯定,等出了房门后,四哥绝对蹦蹦跳跳回的房。 不得不说,从小玩到大确实要了如指掌一些。在出了林远秋的屋门后,林远柏果真兴奋的又蹦又跳,之所以会这般开心,当然是因为五弟会赶回来吃他和表妹的喜酒。 还有就是,再过一个多月,自己就要娶媳妇啦。 哈哈哈哈哈…… 刘氏:唉,自家小儿子又开始发傻了。 林二柱:正常,他快成亲的那会儿也是这样的呢。 …… 第103章 贡监 才卯初,天还蒙蒙亮呢,周氏就穿衣起床了。今日小侄子差不多辰时就要出发,所以她得快些把早饭做出来才成。 说来,自家中开始做绣活起,周氏妯娌三人做饭的时候就少了。而高翠、秦荷花她们几个孙辈媳妇,或做绣活或带娃的,帮着烧菜做饭的时候也不多。 所以家中的一日三餐,基本都是吴氏跟几个儿子孙子在做。 这样的做法,要是换做旁人家里,肯定会有一堆孝不孝顺的话要说。 可吴氏不一样,在她看来,家里挣银钱才是头等大事,她一个老婆子绣花啥的使不上劲,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不是挺好。 何况她又不是老得不能动了,自己虽六十多岁的年纪,可做起活来,手脚还利索着呢。 至于让儿子孙子也跟着一起焖饭烧菜,这不是应该的吗,家里的女人都在忙着做绣活挣银钱,难道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干等着吃现成? 而老林头,几乎全包了烧灶的事,每天看着家里红红火火的日子,他心里是说不出的满足。 这几年,在吴氏的带领下,连一看到锅台就头痛的林三柱,如今做起饭来也头头是道了,只不过林三柱做出来的饭菜味道,在家中一众做饭人当中,算是一直垫底的存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像吴氏说的,有些人脑袋瓜子里就没装烧饭做菜的这根弦,她家三儿子虽在做生意上有脑筋,可在做吃食上就是一个煮不烂的猪头。 吃过早饭,林远枫就从马厩牵出马,接着跟林远松还有林远槐套起马车厢来。 而林远柏,则开始忙着切草料,今晚肯定要在府城过夜,所以红枣吃的豆子和草料肯定得带上,如此就不用担心因吃不惯客栈里的料草,而吃坏了肚子。 红枣是家里马儿的名字,老林头给起的,因它就是一匹枣红马,所以就取了这么一个贴切的名儿。 自家里有了马车,再出门时就要方便了不少。不像先前,每次收拾行李时,都尽量往简单里收拾。 这不,除了给小孙子装了好几斤柿饼外,吴氏还把一床新做的棉被抱到了车上。 过不了多少时候,天就得冷下来,旧被褥用得久了都会有些坨,肯定没新被子来得暖和。 吴氏拍了拍厚实的棉被,对林远秋笑道,“足有八斤重呢,用得可都是上好的绒棉,等到了大冬日时,你再往上头铺一层薄被压着,这样就算天再冻的时候,咱也不怕,对了,原先的那床就当作垫被好了。” 林远秋点点头,“孙儿知晓了,多谢奶。” 冯氏很快捧了一个大包裹出来,里头是她新做的袄子。这两年儿子长得快,每年的棉袍都得重新做,否则那衣摆处准得短上好几寸。 今日要去府城的,除了林远秋和林三柱,还有林远枫跟林远松两人,他俩准备一路轮流着赶车,这样几个时辰的路程,就不觉得那么累人了。 见小叔叔提着衣摆就准备上车,跟在车后的林婉清忍不住提醒道:“小叔叔归家时,可别忘记买千千转哈,清儿要画着小兔子的。” 千千转是时下小女孩儿最喜欢的玩具,一块由木头削成的圆盘中央立了根一寸长的铁针,然后拧转铁针,圆盘就会旋转起来。 要林远秋说,这东西就跟前世的木陀螺差不多,只不过陀螺用抽绳让它不停旋转,而千千转用的则是衣袖。 林婉莹一听,忙也跟着提醒,“还有莹儿的呢。” 看到两双满是期待的眼睛,林远秋笑着点头,“知道了,清儿是画了小兔子的,莹儿要画着花儿的,对吧?” 嗯嗯嗯,两个小丫头边点头边捂着嘴偷乐。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01节 一旁的宣儿见了,便有些着急,小叔叔好像把自己的哨子给忘了,他忍不住嚷道:“小叔叔,还有宣儿的陶哨哩!” “对对对,还有宣儿的陶哨,要小老虎的对吧?” “嗯嗯,就是小老虎的!” 原来小叔叔没有忘记呢,林墨宣的眼睛顿时乐成了一条线。 而满周岁没多久的林墨昊,此时正窝在秦荷花怀里,看到哥哥姐姐们笑的开心,他也跟着乐呵呵的。 …… 周子旭、陈玉堂,还有刘青安,三人在几日前就回到了府学。 因着郡城的相处,让陈、刘二人与周子旭和林远秋走近了许多。见林远秋回来,两人也不管这会儿已差不多天黑,叫上周子旭后,三人很快找林远秋来了。 还未跨进宿舍,周子旭就迫不及待道:“林兄,告诉你一件大喜事,咱们几人有望去国子监进学了。” “去国子监进学?” 林远秋诧异,不是说除了副榜和举监,剩下能去国子监的,就只有贡监生了吗。 很快林远秋就反应了过来,自己现下念的学堂可不就是能往国子监送贡监生的官学嘛。 时下国子监的生源大致分为三种,除上了乡试副榜的,还有就是举监和贡监了。而举监生,是指没能通过会试的落榜举子,至于贡监生,则由地方官学选拔。 他们应该就属于后者。 只是,府学已有好多年没往国子监选送贡监生了,没想到这次居然有这样的好事。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今年府学之所以会做这样的安排,还是因为这次乡试考得实在不错的缘故。 往年乡试,他们府学至多一、两人中榜。可今年,中榜之人竟然有四个,另还有一人上了副榜,可谓近十年之最了,并且其中两人的名次还处在中等偏上的位置,这让教谕们难得生出了成就感。再想着若是把这几人送去国子监的话,那么几年之后,江州府能多几个进士出来也是极有可能的。 教谕们的提议自然得到了崔知府的支持,要知道,若在自己管辖地考出了进士,那也是他的官绩不是,崔知府自然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想来到了明日,韩教谕就会与你细说此事了。” 陈玉堂边说边摇着手里的折扇,脸上满是喜悦。若是换做之前,听到要去京城国子监进学,他肯定会有所顾虑。毕竟虽国子监的住宿和吃食都不用花银钱,可京城路途遥远,以后来回用在路上的花销必不是小数。 再则陈玉堂还想参加来年的春闱,这些可都是开销,不过如今倒不必再担心这些了。 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此话属实有理,此次中举后,家中果真无须再为生计所愁了。 想到这里,陈玉堂便问起了春闱之事,“明年会试,我们四人已准备赴试,不知林兄和周兄是如何打算的?” 在陈玉堂看来,自己也就多此一问,毕竟林兄和周兄还未及弱冠,若此年纪考中了进士,实属不多见,谁愿意错过这扬名的机会。 被年纪大上自己一轮多的同窗称为兄,林远秋多少有些不适应,不过这是古代读书人相互之间的尊称,他也没啥好奇怪的。 听到除了自己和周子旭之外,还有四人,林远秋一时没想起来另外两人是谁。 刘青安笑道,“还有张兄和贾兄啊,对了,此次贡监名额共有六个,张兄他们也在其中。” 对哦,府学里还有两个早他们三年考中举人的同窗呢,林远秋拍拍脑门,觉得最近太过放松,脑袋瓜都快不在线了。 接下去的春闱要不要参加,林远秋还真没想好。 说实话,他心里还是有顾虑的,首先就是觉得自己还没到考会试的火候。其次就是担心侥幸上了榜,却落到了三甲之列,这可不是林远秋多想,因为以自己乡试的排名,这种可能性最起码百分之十以上。 都说“同进士如夫人”,比起进士,后者相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所以他得好好想想。 待陈、刘二人离开后,周子旭与林远秋说了自己准备接着考会试的打算,这也是过来府学前,家里人就已经商量好了的。 至于周子旭,也觉得自己可以去试一试,毕竟会试三年才一次,他不想错过。 还有,就像自己祖父说的,若有幸能得中进士,那么他们周家也算重扬云帆了。 见周子旭侃侃而谈,似乎对会试还是有信心在里头的。林远秋倒可以理解,毕竟比起他考了两回乡试,周子旭可是出马一次就考中了的,信心自然要比他足一些。 还有一点林远秋必须承认,比起脑子,周子旭的聪明绝对超过他,自己唯一能与对方相比的,恐怕只有前世三十多年的阅历和孜孜不倦的用功了。 林远秋很想问问周子旭,想问他知不知晓先前的相亲之事,可一想,都已是过去的事了,没有再提的必要。 不过以自己对周子旭的了解,对方应该不知道才对,否则早就有一堆话与他说了。 林远秋没猜错,周兴还真没跟儿子说起此事,毕竟这只是他跟林三柱私下说的,并没托了媒人摆到明面上商议,自己若傻不愣登谁都告诉,不是有碍外甥女的名声了吗。 所以整个家里,除了自己媳妇,周兴谁都没告诉。 这不,这会儿夫妻两个正说着这件事呢。 说实话,自林三柱把家里想晚几年给远秋说亲的事说了之后,周兴心里是十分惋惜的。 因为他实在太喜欢远秋这个孩子了,不但稳重踏实,读书也是个上进的,这不,如今都已是举人了,钰柔若是能嫁给他,往后的日子肯定错不了。 王氏是知道夫君心思的,这是还想着错过好外甥女婿的事呢,于是她想了想便开口道: “夫君也不思忖思忖,就凭林小子的学识,再加把劲说不得就是进士了,这样的青年才俊想要啥好姻缘没有。咱们钰柔确实不错,可咱同样也得承认,就妹夫一个八品小武官,人家怎么可能看上,所以会推辞不是很正常吗。” 王氏很想说的是,不说远的,就拿他们家来说,在子旭考中秀才的那会儿,公爹就说了往后子旭的亲事全由他来张罗。 王氏是知道公爹意思的,这是想给子旭相一门好亲事呢。 至于什么才算好,自然是于周家有利的了。 其实王氏也能理解公爹的想法,毕竟公爹也是跟着祖父在京城过了三十来年富贵日子的,心里自然想着怎样才能让周家再复当年的荣光了。 而王氏自己,肯定不会反对。话说,这世上谁不巴望自家孩子能结一门好亲啊。 不对,王氏摇头,他家夫君不认同呢,不过就算再不赞成那也没用,有孝道压着呢。 而周兴,在听到妻子说妹夫是个八品小武官后,立马不服气了起来,“妹夫哪里差了,钟府是个啥情况你又不是不知晓,这样的人家若都算差的话,旁人就不用活了。” 王氏也不与夫君比谁嗓门大,只耐心说道,“我的确知道啊,可钟府再是好,也早把妹夫分出去了。不说旁的,当年跟妹夫一样被分出去的庶子可有五、六个呢,你看这么些年过去了,有哪个再跟钟府攀回亲去的,不还一直都是各过各的,要我说,那钟老头也够缺德的,既然这么不待见庶子庶女,生这么多出来做啥!” 说来,也是当年祖父糊涂,居然给小姑找了这么一门亲事。还好钟荣是个好的,不然芸娘可有罪受了。 被妻子一说,周兴也没了脾气,就像她说的,妹夫和钟府早已是不相干的两家人了。 想了想,周兴叮嘱道,“钰柔的亲事,你帮她多留意着些,人品尽量往好了挑。” 王氏翻了一个白眼,“急啥啊,你不会忘记外甥女才十三岁的年纪吧,我看还是再过两年,等钰柔及笄了再说也不迟。” 周兴夫妻俩的这番对话,林远秋自是不知晓的。 此时的他,在洗漱过后,就躺到了床上,坐了大半日颠簸的马车,他早就有些累了,不过这会儿林远秋并没有闭眼就睡,而是想着国子监的事来。 这样好的机会,林远秋肯定不会放弃的,毕竟国子监可是本朝的最高学府了。 最主要的是,国子监里有进士身份的讲学博士,这对他们这些没有名师教学的学生来说,可谓是难能可贵的学习机会。 所以自己一定得把握好了。 …… 第二日,上好了经义课,韩教谕果然把林远秋喊到了教舍,与其他几位教谕一起说了贡监生的事。 并告知若是可行的话,不日府学就会把贡监名单报过去,这样等明年元月十六,他们便可直接去国子监报到。 林远秋点头应下,而后拱手向在场几位教谕行了一个标准的学子礼,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意。 今日的中饭,林远秋并未在府学吃,而是匆忙去了林三柱他们住着的客栈,想着最好爹还没回去,这样自己就可以把去国子监念书的事与他说一说了。 可等林远秋过去时,掌柜告知,几位客人早在辰时就结算房钱离开了。 看来只能等下个月回去时,再和家里说了,反正去国子监也是年后的事,倒也不心急的。 既然已经出来,林远秋准备去小胡掌柜那儿一趟,两个多月没过去,想来有不少的订单了吧。 林远秋猜的没错,小胡掌柜看到他过去后,脸上的笑怎么都收不住。心道,这人一消失就是两个多月,他还以为桃源山人又换地方谋生了呢,幸好幸好。 不对,小胡掌柜心下摇头,可不能再用“谋生”这一说法了,这几年,不说他哥那里,单从他这边铺子结算去的银钱就有八、九百两了。 有这么些银子挣着,哪能还叫谋生啊,应该说得上日子过的很惬意了吧。 说起来,这也是大家的作画手法好,旁人想学都学不去呢,这不,如今客人过来定画时,都是指了名要桃源山人的。 所以没啥可眼红的,相反,自己还得多感谢对方给铺子里带来好些生意才是。 …… 第104章 论事 看到小胡掌柜脸上的喜色,林远秋心里想的却是,也不知小胡掌柜兄弟几个在京城有没有书画铺子的分号,不然等明年自己去了京城,恐怕就得找新的合作伙伴了。 不过,林远秋觉得自己要换合作伙伴的可能性很大。毕竟此去京城有千里之遥,胡掌柜他们做的又不是什么大买卖,怎可能把摊子铺的到处都是。 所以,自己还是趁着这段时候,抓紧时间多画几幅画,多挣点银钱吧。 毕竟不是所有掌柜都像胡掌柜他们这么实在的,届时会是个啥情况还不知道呢。 因着两个月没来,小胡掌柜这边积攒的订单有点多,其中炕屏占着大头,足有十五架,一架就是五幅画,这么一算,接下来的时间自己就有得忙了。 有时候林远秋都怀疑这些顾客是不是拿着炕屏去转卖的,不然这需求量也太惊人了吧。 不得不说,林远秋真相了。 因着五联屏上的菩萨画得惟妙惟俏,且开脸满是慈悲,自然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 有人喜欢就有市场,那些不知哪里有卖的外地人,就成了旁人的挣银子对象,这也是小胡掌柜这边炕屏订单越来越多的原因。 至于单幅的菩萨画像,从来没有过行情低迷的时候。 是以,等林远秋与小胡掌柜告辞离开时,是背着一只竹编的大箱子出的门。 因着今日出来仓促,林远秋并没带上书箱,所以这只装笔墨颜料的箱子,还是小胡掌柜特地去对面书肆拿过来的。 不过林远秋在问了价钱后,就把它买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这只竹箱太实用了,不但可以提着,也能套在双肩上背着,虽形似书箱,可结构比书箱简单,除分隔出一处专门摆放作画的宣纸外,其他像分层和抽屉这些复杂的装置全都没有,很适合平时背着出门。 林远秋已经能想象到,明年自己背着它在京城推销画作的样子了。 …… 之后的一段时间,林远秋还跟先前一样,每天清晨都会去马场练习跑马和骑射。 头一日过去时,林远秋还给崔马夫送去了家里带来的柿饼。 至于周子旭,已没再跟着一起了,自定下要去参加来年的会试后,他就把练骑射的时间用在了背读上。 府学的课程安排没有变,依旧是上午半日听教谕们讲课,下午半日由学子们自行计划。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02节 而林远秋和周子旭,仍旧与之前一样,趁着这半日时间,都会去八方茶楼收集资料。等收好了资料回到府学,两人再把它们分门别类,然后记录在册。 至于作画,林远秋则都放在了晚上,因为这个时间段最不受干扰,安安静静的挺适合创作。 府学这边已把贡监名单全报了上去,这一操作跟前世的转学很像,而在转学籍的同时,他们来年的粮食补贴也会跟着一起转过去。 这就意味着,明年府学不会再接收他们,除非重新把学籍转回来,只是一般人都不会这么做,不然府学这边准会认为你出尔反尔没有原则。 这也是教谕们和他们再三确认后,才把贡监名单往上报的原因。 另外,韩教谕还特地做了提醒,那就是每到期末,国子监都会有考核,考的内容除四书五经之外,还有就是诏、诰、表、策、论、判这六样,也就是经文、经解和策论的能力。每次考核完成之后,国子监都会给出综合评分,若综合分数累积三次不合格者,等待他的就只有被退学了。 一听这话,被韩教谕喊到教舍里的几人,都有些面面相觑了起来,这要是真被国子监退了学,到时脸都不知往哪儿搁呢。 林远秋自然也是担心的,不过他担心的并非脸往哪儿搁的问题,而是真被退了学,以后自己就没有念学的地方了。 毕竟府学肯定不会再接受一个被国子监清退的学生。这样的话,恐怕他也只有一个人在家自学这条路了。 而缺少与同窗交流的一个人闷头学,想要在学识上有所进步,难。 所以,林远秋已在心里给自己在国子监的学习上了弦,觉得他得时刻保持不松懈才行。 等回到宿舍后,林远秋就拿出新买的历年真题卷,虽上头有好些题目先前自己都已经做过,可都说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林远秋觉得,所有的熟能生巧,都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 到了十一月下旬,林远秋和教谕请了假。林远柏成亲的日子马上就要到来,先前就跟家里说过要回去一趟的。 再有明年去国子监念书的事,自己也得跟家里人好好说一说。 在回小高山村之前,林远秋先去了一趟小胡掌柜那儿,除了把画好的画作全都送过去外,又把新的订单领了回来。 这次请了半个月的假,林远秋准备把颜料和画纸都带回去,这样一有空闲时,就可以画上几幅。 原本他还想与小胡掌柜说一说明年自己要离开府城的事,可想到离放假还有一个来月的时间,就决定等下回交货时再与对方说了。 …… 昨日已与车夫说好了卯时末出发,是以,第二日一大早,马车就已经在府学门口等着了。 对于一个人坐车回家的事,林远秋倒是不怎么担心,昨日他去车行雇马车时,可是出示了举人文书的。所以,那车行掌柜肯定不会傻到去坑一个已经可以授官的举人。 周子旭过来帮忙提拿行李。 “林兄,你放心回去就是,茶楼那儿我每日照旧会过去守着的。” 听到周子旭说守着,林远秋忍不住好笑,“周兄怎说得跟上阵打仗似的。” 打仗? 周子旭细一琢磨,觉得这形容还真贴切,这几日八方茶楼的行商这帮来那帮去的,那匆匆忙忙的样子,可不就跟打仗似的嘛。 临近腊月,码头那边来往的船只比平日多出了好多。船只多了,来茶楼说话聊天的行商自然也就多了,听着他们说的各种见闻和新鲜事,林远秋和周子旭时常在茶楼一待就是整个下午。 “林兄,昨日有人说起了北边之事。” 周子旭边说边伸手往北面指了指,“最近山戎那边不太安分,好似有大兴战事之势,” 周子旭把昨天下午听来的话,一一学给了林远秋听。 因着要去车行雇马车,再有去街上采买,所以昨日下午林远秋并未与周子旭一起过去茶楼。 听了周子旭的话,林远秋便仔细分析着这件事。 山戎想要挑起战事的事并不新鲜,几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在茶楼听上一回,且每次都在初冬这个时候。 山戎属游牧,平日里多是“随畜牧而转移”,并无固定居所,初冬时节,正是山戎开始屯粮食,准备安稳度过漫长寒冬之际。所谓屯粮,好些时候就是靠抢,所以会来我朝边境犯扰是常有的事。 虽每次都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可时不时被咬上几口也是非常令人头疼的。 在林远秋看来,山戎如同饥饿的野狼一般,一直都在伺机而动,所以,本朝与他们迟早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此时与周子旭不慌不忙议论着此事的林远秋,肯定不会知晓,有朝一日,自己与山戎会有直面的一天。 …… 第105章 离开 还别说,这种被人等着盼着的感觉可真好。 当林远秋乘坐着的马车踩出嗒嗒声停到家门口后,首先跑来开门的就是马上要做新郎的林远柏,而后在听到他的那句震天响的“五弟你回来啦”,几乎全家人都放下碗筷跑了出来。 至于那几个没跑过大人,被挡在身后的小娃儿,此时正拼命往前头挤着。 “爹,我要瞧瞧小叔叔!”林婉清边说边蹦着身子。 而被大人挡在身后的林婉莹,则飞快朝林二柱举起小胳膊,着急道,“爷爷爷爷,快些抱起莹儿,莹儿想看看小叔叔哩!” 至于林墨宣,则是个干脆利索的行动派,只见小家伙二话不说,小身子一猫,随后左挪右钻的,很快就挤到了人群的最前头。 然后林远秋就看到,一排三个,外加一个摇摇晃晃、脚步还不是很稳的林墨昊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再然后,是四双晶亮亮齐齐朝他看过来的眼睛,那满脸满眼的期待,让林远秋立马明白,这群小萝卜头正等着他这个小叔叔给买的礼物呢。 林远枫和林远松已从马车上拿下了行李,见几个小娃儿围着他们小叔寸步不离的模样,忍不住好笑。 林远槐是个促狭的,看到侄子侄女的期待模样,特意接过林远松手里的包裹,而后故作惊讶的拍了拍,“哎呦,这包裹咋那么沉啊,里头不会有好些好玩的东西装着吧。” 几个娃儿一听,注意力马上就被包裹吸引了过去,看着确实好大个的样子,再回头看了看小叔叔的手,空空的,啥都没有,所以,他们的好玩具应该就在那个大包袱里装着吧? 于是,林远秋只觉自己才眨了一眼的功夫,围着他的几个小娃娃,就差不多都跑光了,只留下最小的那个,正在边跑边嚷着“等等我等等我”的着急。 林远秋:“……” 这帮小没良心的。 这会儿天色已不早,林远秋没耽搁车夫回去的行程,付了余下的车费后,又另给了一小粒碎银与他。 大老远的送自己回来,虽是付了车费的,可这些开销也是不能省的,这其中除了林远秋的真心答谢外,还有他这个举人老爷的身份在里头。 话说,到了一个地方就得适应一个地方的人文和风土,你可以稍作改动,但不能偏离太过,这就是林远秋来到大景朝十多年积攒的生活经验。 等林远秋洗手洗脸,再换去一身风尘回到堂屋坐下,就见大伯娘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鱼走了进来。 因着林远秋爱吃鱼,如今后院的水缸里都有几条鱼养着,好方便随时烧着吃。 周氏把装着鱼的碗端到桌上,笑着催促,“远秋快些吃,这是大伯娘刚给你做的,大冷的天,吃热乎的好暖暖肚子。” “谢大伯娘!” 林远秋也不推辞,捧过他娘给盛的白米饭,大口吃了起来,坐了好几个时辰的马车,他的肚子早就饿了。 一家人吃好了晚饭,都去了西屋。 自翻盖好老房子后,这边一直都当作待客的屋子,平常家里人商量事情也都在西屋。 林远秋先去房里把买的东西拿过来分给几个娃儿,不然就这么眼巴巴的盯着你瞧,怪不好意思的。 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玩具终于拿到了手,几个孩子和小叔叔道了谢后,就忙不迭跑到堂屋里玩去了。 说实话,要不是这会儿已经天黑,清儿和莹儿,肯定早就拿着玩具去给小伙伴们看了。 原本今晚家里准备说一说几日后迎亲的事,这会儿林远秋回来,正好可以一起商量。 等听到四嫂跟她的爹娘家人,早在前几日就已经住到镇上的宅子里时,林远秋首先想到的却是,看来四哥寄给四嫂的那份信,果然要错过了。 林远秋自然他们知道说的宅院,就是自己中举后,镇里富户给送的贺礼。听他爷的意思,两间宅子,一间锁着没动,另一间稍微大一些的,往后就当作自家在镇上歇脚的地方了。 还别说,在镇上有了落脚的点儿,确实要方便了许多。 就比如这次,四孙子岳丈一家送亲过来,正好可以暂歇在那里。 听着爷奶爹娘安排着自己成亲的事,林远柏摸着脑袋只一个劲的傻笑。 见四哥只差把牙花子都笑出来的幸福模样,林远秋再次在心里肯定了自己的择偶方向,那就是,这辈子一定要找一个合眼缘、且喜欢的另一半共度一生。 见接亲的事已经安排好,林远秋便说起了他的事来,“爷,奶,孙儿有件事要与你们说,这次府学给我们几位中榜举子上报了贡监生,等过了年,孙儿就得去京城国子监念书去了。” “啥,去京城!” 林三柱“蹭”的一下站起身,“这可是老远的路呢,你一个小娃儿家家的怎么去。” 不对,怎么过去京城还是次要的,孩子还小呢,他怎么能放心。 林三柱忙又说道:“远秋,京城离咱们这边可有一千多里地呢,你一个人待在大老远的,爹可不放心。” “是啊,京城离咱家这么远,娘也是不放心的。” 冯氏眼里满是担忧,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儿子能继续在府学念书。 老林头也肯定不放心,可他知道,以小孙子的性子,家里肯定阻止不了,何况这也不是能反对的事,听小孙子的意思,府学那边已经给安排好了。还有,那可是国子监,万岁老爷办的呢,旁人想去都不一定能去的了,若不让小孙子去,岂不可惜。 想到这里,老林头看了看眼前的小孙子,举止大方,身上有着不符年纪的稳重,让人自然而然生出可以放心的感觉。 “远秋,跟爷说说,你自己是咋想的。” 老林头拿过旱烟,从烟袋里摸出些许烟丝摁进烟锅子里,正准备用火折子点上,可看到远槐媳妇硕大的孕肚,又把烟杆子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林远秋也没耽搁,直接把自己的心里想法说了出来: “爷,孙儿也是想去国子监的,先不说那儿有好的教学夫子,就是眼界都能开阔不少,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孙儿虽没有四处游学的机会,可去了京城之后,照样能增长不少见识出来。” 想了想,林远秋又继续说道:“还有件事孙儿想与家里说一说,明年的春试,孙儿不准备去参加,如今有了去国子监念学的机会,孙儿想好好学上几年,之后再去考的话,胜算才会大一些。” …… 等出了西屋,林远秋并没直接回自己那儿,而是跟在林三柱和冯氏的后头,与他们一道回了屋。 林三柱抿着嘴,一看就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林远秋拉林三柱坐下,“爹,您就放心吧,儿子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这次去国子监的可不止儿子一人,子旭也一同过去呢,还有府学里的另外四个同窗,我们几个都说好了,到了京城后都会相互照应的。” 林三柱还是不吭声,不过嘴巴倒是不抿着了。 林远秋再接再厉,“爹,也就举业这几年,等儿子加把劲考中了进士,往后就不用再四处求学了。” “远秋,要不娘和爹一起陪你去京城如何?” 冯氏觉得自己这主意不错,有他们直接跟着,就没有旁的担心了。 林三柱一听,也是眼前一亮,可转瞬又暗淡了下去。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03节 他家狗子是去念书的,且又住在国子监里,自己和冯氏若是跟过去,还得赁房子住,在京城那边租房子肯定贵,还有,他们夫妻俩光待在京城啥事不干也不现实,再说家里的绣活摊子也离不开他俩。 林远秋自然不会让爹娘跟着,他平时都在国子监住着,偌大的京城,爹娘人生地不熟的,到时自己免不了时时记挂。 “娘,还是不了吧,儿子吃住都在国子监里,平日里学业又多,您跟爹就算去了京城,也不一定能时时见到儿子,且你俩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儿子还多了牵挂,届时在学堂里念学也难安心。” 林三柱知道儿子说得都对,可孩子突然要跑这么大老远,哪里是说不担心就能不担心。 这不,等躺到炕上后,林三柱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到了大半夜,而后又“唰”的坐起身。 唉,林三柱叹气,鸟儿大了哪有不出去飞的道理,他这个当爹的得早些学会适应才对,自家狗子正是最最关键的时候,可不能被他耽搁了仕途。 …… 十一月二十七,是女方送嫁妆过来的日子,衣裳箱笼,布匹子孙桶,足足装满了四抬嫁妆担子。 让吴氏没想到的是,四孙媳妇居然有八两银子的压箱银,看来这边送过去的聘金,人家又全给闺女陪嫁过来了。 吴氏之所以会惊讶,还是因为四孙媳妇娘家家境并不是很好的缘故,舍得把聘金一文不留全陪嫁过来,可见亲家父母挺疼这个闺女的。 这次送亲,刘氏的爹娘也一起跟了过来,自那年受灾返乡后,夫妻俩还是头一回来闺女家。 这几年刘氏写信说日子过得有多好,没有亲眼见证,老两口怎可能相信。 可今日所见到的,果真如闺女说的一样,处处都好,可想而知,此时老两口的心里有多开心了, …… 等林远秋再回府学时,时间已到了腊月。 想到自己还未告知小胡掌柜明年不合作的事,林远秋便拿着画作去了书画铺子。 而原本看到林远秋过来,心里正高兴着的小胡掌柜,在听到林远秋说明年不再过来府城,让他往后别再接订单的话后,犹如晴天打了一个霹雳一般。 小胡掌柜心急,“小友能否告知,明年你与桃源大家会游历去哪里啊?” 此时小胡掌柜想的是,若离着不远的话,他们兄弟三人还是能顾及到的,毕竟这样挣银子的买卖,他们实在不想放手。 “京城。” 林远秋没有隐瞒,他心里也是抱着一丝希望的,万一胡掌柜他们在京城有分号呢。 可等林远秋看到,对面的眼神由期待转为沮丧后,就知道,明年自己找新合作伙伴的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了。 离开铺子时,林远秋又背走一书箱的颜料笔墨,真没想到,才过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居然又有这么多顾客过来下了单子。 再过二十多日府学就要放年假,所以林远秋打算加快速度完成这最后一批的订单,别到时府学都已经放假了,他还在赶工。 不过,就算时间再紧张,林远秋依旧没停下与周子旭去往码头茶楼的脚步。 这些时日,茶楼里好多行商都在议着北面山戎的事,他俩正听得津津有味呢,哪里会舍得不去。 到了放假前一日,林远秋终于把所有单子完成,然后把它们和十几块砚台都给小胡掌柜送了过去,另还送了一幅百福奇臻的菩萨图给他,合作一场,也算是人生路途中的缘,算是好聚好散了。 看到惟妙惟肖,画工精美的观音乘鳌图,小胡掌柜郁闷了大半个月的心,终于得到了些许安慰。 “小友,有朝一日回府城来,可千万记得咱们可再次合作的事哈。” 林远秋点头,“那是自然。” 虽这样说,可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回到宿舍,林远秋便把这次收来的银票夹到了论语书里。 算上今日的六十二两,自己这本书里一共夹着一千四百多两银票了,林远秋准备拿去钱庄换成大面额的,省的书本鼓鼓的,一看就是不正常的样子。 等差不多申时,林三柱风尘仆仆的来了。 一起过来的还有林远枫和林远松,还跟上次一样,两人轮流驾马车,雪天路不好走,赶着马车时可不敢跑太快。 而紧跟在后头的还有周家的马车,这次两家人特地约了一起出门,如此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一行人先去了客栈住下,今日已晚,再出发肯定要等到明早才成。 因着明年不准备过来府学,所以宿舍里的东西这次得全部打包回去。好在林远秋行李不多,除了几床被褥,剩下的大件也就两个木箱,至于零零散散的小物件,早在前日林远秋就收拾好了,所以这会儿直接搬上车就成。 等转身准备上马车时,林远秋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府学的棕红色大木门。 都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可人生何处不相逢呢。 想来在过不久的国子监里,自己又将会有教导有方的夫子,以及志同道合的同窗了吧。 …… 第106章 进京 回程的马车,还是跟前两年放年假一样,先去了趟县城。又是一年年尾,在回家之前,得去县衙把朝廷给的贴补领回去。 举人的待遇比秀才高出了不少,每个月有四两银子不说,就是粮食也比秀才多出了一倍。 这么多粮食,再往家里运肯定不太现实,所以林远秋让书吏直接帮自己折算成了银子。 想到过不了一个月自己就要前往京城,往后就算回来,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所以拿到银子的林远秋,准备给家里人在县城里置办些东西。 特别是春燕和春草,两个妹妹正是最爱俏的年纪,他这个当哥哥的,想给她俩买些漂亮的首饰和几身时兴的衣裙。 林三柱没有意见,这可是狗子凭自己本事得来的银钱,想怎么花自然全由着他了。 听到林兄还要在县城采买东西后,周子旭便准备先行回去。 至于去京城的事项,等过了年,他们六人再聚一起商议就是。 县衙门口就有看桩立着,把马车栓在这里倒不用担心会丢,不过林远秋还是递了一块碎银给一旁的守门差役,告知他自己过一会儿再过来取车,让他帮忙看着些。 差役自是连连道谢,心说这举人老爷的马车哪还用看着的道理,那贼儿就算胆子再肥,也不敢偷到举人老爷身上来吧,不过虽是这样想,可也时刻帮着留意了起来。 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左不过衣裳布料和首饰这些,林三柱是来惯了县城的,自然知晓在哪条街上有这些东西卖。 于是林三柱也没耽搁,直接领着人快步往县城最繁华的昌盛街而去。 大男人逛脂粉铺的场景可不多见,何况一来就是四个,女掌柜只差呆愣在那儿看稀奇了。 而林三柱,想着待会儿他们还要赶回小高山村,何况在他看来,抹脸的东西也没啥可挑的,便转身对林远松说道: “你只管挑自己媳妇的,其他人的我来。” 说罢,林三柱就掰着手指数起了人数,娘一个,大嫂二嫂两个,冯氏一个,还有远枫媳妇和远槐媳妇,以及远柏媳妇,再有春燕和春草,这样算起来,一共就是九个。 等确定自己没数错后,林三柱便直接让女掌柜拿了九盒脂粉出来,再看到铺子里也有头花卖,他顺手给每人挑了两朵,红的、粉的、黄的、紫的,各种颜色都有。 看到客人买东西的干脆劲儿,女掌柜也爽快,直接给抹去零头不说,还送了两方细棉帕子。 而林远秋和林远枫,这会儿正在对面的银楼里,因着赶时间,所以他们几个是分头行动的。 林远枫没想到五弟会直接让掌柜拿了金钗出来,一两金子十两银,林远枫可是仔细看过了,这托盘子里的金钗,每支重量都在四钱以上,再算上做工,那么一支金钗就得四到五两银子,若买十支的话,那可就得四、五十两银子了。 再算上三叔拿走的五两买头花和脂粉的银钱,以及刚刚给爷奶买的羊皮袄,还有三妹和四妹的几套衣裳。 所以,五弟这是准备把衙门发的贴补全都花光吗? 别说,林远秋还真是这样想的,在他看来,既然要买就干脆买些好的,正好娘她们还没有金首饰,不如给每人都买上一件好了。 至于春燕和春草,帮她俩分别挑了一支金钗后,林远秋又给两人各买了一对金耳珰。 掌柜把一支支金钗分开用精美的木盒装好,说实话,一次性买这么多,他还是头一回碰到呢。 等结算好银钱出了银楼,正巧有一卖面人的挑着担子过来,林远秋数出衣袋里剩下的一把铜钱,一口气买了二十多个面人。 不得不说,不管在前世还是现在,买买买的感觉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爽。 天上渐渐飘落起了雪花,担心雪会下大,四人也没再停留,去衙门口取了马车后,就匆匆回家去了。 等回到村里,已是酉时,积在地上的白雪把四处映的亮亮的,倒不用担心会看不清道儿。 吴氏已不知是第几次往院门口张望了,这会儿听到马蹄声响,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整个小高山村只有自家有马车,肯定是三儿他们回来了。 遂吴氏朝院里大声喊道,“大柱二柱,快些过来搬门槛,远秋他们回来了。” 林大柱和林二柱也一直留意着屋外,这会儿听到老娘喊他们,忙快步走了出来,待到院门处看时,就见自家马车已“嗒嗒嗒”的往家门口来了。 两人忙敞开院门,然后卸下门槛,好让马车直接进到院子里来。 周氏和刘氏快步去厨房烧菜热饭,这天都黑了,想来远秋他们肚子早就饿了。 两人速度也快,等林远枫他们卸下车厢,然后把马儿赶到马厩里喂上,腾着热气的饭菜已摆上了桌。 因着要赶路,中午这顿,林远秋他们只吃了几块点心垫肚,所以这会儿看到香喷喷的饭菜,都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林远松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忍不住笑道,“还是家里好啊。” 林远枫跟着点头,可不就是家里好吗,大冬日的,不用早起,暖乎乎的炕,热腾腾的饭菜。 再想到五弟手上的冻疮,和没有热炕的宿舍,林远枫不禁心想,五弟这么多年也不知怎样熬过来的,可真不容易啊。 吃好了晚饭,林远秋把从县城买的东西都拿了过来。 “爷,奶,这是孙儿给你俩买的羊皮袄,现下穿正正好。” 说着,林远秋把袄子分别给老林头和吴氏递了过去。 两件衣裳全是绸缎做的面,羊毛则缝在夹里的位置,手一摸上去,柔柔软软的,穿在身上肯定暖和。 吴氏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心里更是乐得不行,直说自己若是穿上这件衣服,可就真成地主婆了。 林远秋把装着小木盒的包袱递给了吴氏,“奶,这是给您跟伯娘,还有我娘和嫂子她们买的,您给大家分一分。” 说着,林远秋把另两只小木盒递给了春燕春草,“喏,这是哥给你俩买的,看看喜不喜欢。” “谢谢哥!”姐妹俩异口同声。 两人以为又跟先前一样是好看的头花来着,忙迫不及待的打开,等看到盒子里是金灿灿的头钗和耳珰时,忍不住都惊呼出了声。 坐在边上的秦荷花还有王香云几人,也都看到了,眼里自是忍不住的羡慕,这钗子可真好看啊。 女人天生对漂亮的饰品爱不释手,何况这还是金子做的。 “谢谢哥!” “哥你真好!” 春燕和春草边跟哥哥道谢,边拿起金钗往头发上比划。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04节 见状,冯氏忙走了过去,接过女儿手里的金钗后,就给她俩戴到了头上,这下,原本两个豆蔻年华的姣美姑娘,看着更加俏丽了。 而吴氏,从看到孙女盒子里的金钗起,就赶忙伸手去解包袱了,等她拿起一只木盒打开,见到里头果真也是一支金闪闪的金钗时,肉痛的直吸气。 果然谁生的娃儿就随谁,她家小孙子舍得花银钱的脾性,跟老三简直像了个十成十。 既然已经买来了,肉痛也没用,吴氏也不去纠结了,何况这可是小孙子对家里人的一番心意。 想到这里,吴氏便把金钗给儿媳和孙媳一一分了过去。 最后再打开了属于自己的那份,等吴氏看到那金灿灿的如意钗头时,一眼就喜欢上了,别说,她家小孙子还真会挑东西,这钗子也太好看了吧。 得了金钗的周氏刘氏和冯氏,还有高翠她们几个,在看到还有头花和脂粉时,顿时喜气洋洋了起来。 而进门才一个月的丁菊,更是有种自己掉进福窝里的感觉。 …… 得知林远秋回来后,村民们还是跟往年一样,纷纷过来求写春联。 让林远秋没想到的是,大爷爷也拿着红纸过来了,再看他满脸的喜色,好似比以前精神抖擞了许多。 林远秋知道对方的好心情自哪里来。 因为今年四月的时候,大爷爷的小孙子,就是那个在族学时,与自己同桌的林文进,终于考过了县试,也就是从那会儿起,大爷爷的精气神全都回来了。 林金财乐呵呵,“远秋啊,等文进考中了举人,你俩就可以一起上京城赶考去了。” 这是过来显摆,又顺带踩自己一脚的,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才考过县试就得意成这样。 林远秋也不恼,“一起去京城恐怕不行,再过不了多久,我就得到国子监念学了,不如这样吧,大爷爷您让文进哥多加把劲儿,就说我会在京城等他。” 加把劲儿? 林金财老脸一囧,心说,哪有这么容易加把劲的事,考过了县试,后头还有府试、院试跟乡试呢,自家孙子真要有这么大的本事,就不会一连考了这么多年,连一个童生都未考上了。 所以,远秋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最后,林金财是灰溜溜的回去的,连红纸都忘记了拿。 …… 因着周子旭和陈玉堂他们还要参加二月里的春闱,所以才过完年,一行人就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路。 路线是先前就定好的,他们先乘马车去往郡城,接着从郡城坐船北上直抵通州,最后换乘马车到达京城。 林远秋算了算时间,整个行程下来,差不多要花上二十来天,这还算速度比较快的。 出这么远的门,林三柱肯定要把儿子送到京城才会安心。 想到这次周叔也会跟着一起,林远秋便没了让他爹一个人返程的顾虑,不然他还真不敢让爹跟着去京城。 出门前,林远秋特地与家里说了两个妹妹的亲事,过了年,春燕春草也才十五,所以再等上一年说亲也不算迟。 …… 第107章 国子监 说实话,之所以会让两个妹妹迟一年说亲,还真没有别的想法,更不是准备留着妹妹去攀两门高门大户的富贵姻缘。 而是林远秋觉得,春燕、春草虽已满十五岁的年纪,可心性还不够成熟。 许是从小就没怎么吃过苦的缘故,比起大姐、二姐那会儿,春燕和春草的想法就要简单了许多。 林远秋记得春梅说亲事的那会儿,对选怎样的夫婿,可是一直有她的想法的。特别在男方的人品和家境上,更有自己的明确要求。 可春燕春草呢,说来也让林远秋哭笑不得,那日他试着问了问,结果春燕直接来了句,“要好看的。” 而一旁的春草一听,更是连连点头,“对对对,就要跟哥哥一样好看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林远秋怎可能放心让两个妹妹现在就说亲,别到时她俩只冲着长相挑,遇人不淑就麻烦了。 还是再等上一年吧。 …… 等林远秋和周子旭到达郡城时,陈玉堂刘青安,还有张元和秦文杰也都已经到了。 张元和秦文杰,正是此次与林远秋他们一起去国子监念学的另外两位府学同窗。 一行人在码头附近寻了客栈住下,第二日一早,就直接去了渡口。 这次是林远枫和林远柏一起驾车过来的,等两人搬好行李下了船,再看到五弟站在甲板上与他俩挥手道别时,心中不禁生出了离愁来。 “五弟,到了京城要好好照顾自己!”林远枫忍不住挥手回应。 林远柏也敞开嗓子道,“记得要常写信回来!” 林远秋笑着朝两人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接下来便是近半个月的水路。 让林远秋万分庆幸的是,他和林三柱两人都没有晕船。 再看周叔,自上了船后,就开始吐得稀里哗啦,而后整个人趴在床上,都不敢多动弹一下,不然就是各种头晕。 另四个同窗中,有两个和周叔差不多的样子,也是连酸水都吐了出来。 出门之前,春秀特地送了沈家自制的防晕船丸药过来,说是效果还不错。 林远秋便去找了出来,准备让他们吃着试试。 说实话,对这一类的药,林远秋是不怎么相信的,前世姥姥会晕车,当时那晕车药可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可让林远秋没想到的是,周叔和刘青安他们吃了后,只半日功夫,就跟没事人似的了。 这让林远秋对沈家的制药本事有了新的认知,想来这也是沈家药铺一直小有名气的原因吧。 在船上,最不缺的吃食就是鱼,可天天吃、顿顿吃也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 就在林远秋和周子旭觉得往后余生恐怕再无美味时,大船终于在通州靠了岸。 大庆桥码头离京城不足百里,这会儿也才巳时,想来赶到京城过夜还来得及,于是众人也没耽搁,在码头寻了车马后,就直接往京城去了。 果然,等到京城时,离关城门还有一个来时辰呢。 未出正月的京城还有些冻人,坐在马车里还能挡着点风,可等下了车,就恨不得捂住被冷风刮着的耳朵了。 想到再过上半个来月就得考会试,周兴就有些担心了起来。 这么冷的天,那考场里头准许带的被褥也只能一层,薄的跟一块布没啥区别,到时可如何是好。 周子旭没觉得为难,笑道,“担心啥,等进考场那日,多穿几身衣衫不就行了吗,爹,儿子已经想好了,届时里里外外穿它十几件,哪还会有冷的道理,那考场里规定不能带有夹里的被褥,可没说不能多穿衣服啊。” 十几件? 周兴一听,顿时乐了,这主意好,有这么多衣服穿着,到时就算起大风下大雪都不用怕了,遂夸赞道,“还是我儿聪明!” 其他几人听了,也是眼前一亮,他们都是头一回参加会试,除了知晓要带木炭外,这种穿十几件衣服的御寒法子还真没听说过。 不过,就像周兄说的,只要没违了规矩,就没啥好担心的。 这下,陈玉堂和刘青安,还有张元他们,当下都拿定了主意,那就是等会试进贡院那日,一定要把这次从家里带过来的厚衣衫,全都套到身上去。 想到这里,刘青安朝周子旭作揖道谢,“此方法极妙,多谢周兄相授!” 是啊,还得多谢周兄呢,陈玉堂和张元几个也对周子旭笑着拱手。 不是自己想出的法子,周子旭当然不会认下,忙挥手笑道,“哪是我的主意啊,这可是先前林兄告知的好法子,咱们得感谢林兄才对。” 一听竟是林兄的主意,陈玉堂几人调转方向,拱手作揖,答谢起林远秋来。 林远秋忙摇手,这哪是他的法子啊,想必考过一回会试的人,十有八九都会知晓吧。 林远秋有所不知的是,这样的法子好些考生确实知晓,可像他所说的,准备一口气往身上套十几件的厚脸皮做法,还真一个都没好意思这样做,不然搜检兵卫光看你脱衣裳就得花上半刻多钟了。 这不,等周子旭几人进考场的那日,当搜检兵卫看到他们一件又一件的往下脱时,简直都快看傻眼了去。 特别是秦文杰,这人打小就怕冷,所以为了避免一不小心会染上风寒,竟然穿了十六件衣衫在身上。厚的薄的,长的短的,单检查他脱下来的一堆衣裳,几个兵卫就花了差不多一刻钟。 而一旁等着的其他考生,简直羡慕嫉妒的不行,早知道他们也这样穿了,脸皮厚点怕啥,总好过受冻的强,唉,好后悔啊。 一时间,好多考生只差捶胸顿足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咱们暂且不表。 …… 九个人,分坐二辆马车,进了城门后,直接行驶到国子监的位置才停了车。 这也是林远秋他们跟车夫要求的,第一次来京城,都不知道国子监在哪儿呢。 至于周兴,他那会儿随祖父离开京城时,还是奶娃儿一个,所以跟头一回来京城没区别。 虽已到了国子监门口,可林远秋几人并不准备进去,马上就要天黑了,这会儿肯定没有办理入学手续的人。 再则,此次上京,他们并未带上枕头被褥,明日得先去把这些置办起来。 离国子监百来米的街面上就有好几家客栈开着,一行人很快定了客房歇了下来。 京城的房钱要比别的地儿贵上不少,还有,同样的一碗肉片面,在府城四文钱,在这边却要八文,所以这边的银子可不经花。 想到明日儿子就会住到国子监里去,林三柱便和掌柜只要了一间房,准备今晚跟儿子两人挤一挤。 其实也不能算是挤,客房里可有两张床呢。 洗漱过后,父子俩各自躺到了床上,今日又是坐船又是乘马车的,着实累的慌,不多会儿父子二人就进入了梦乡。 …… 第二日一早,林远秋和周子旭几人,拿着户籍和府学开出的入学表去国子监报到去了。 国子监分为正义、崇志、广业、修道、诚心,还有率性共六个堂,每个堂有三个班,而报好了名的林远秋几人,都被分到了广业班里。 至于睡觉的地方,和在府学的时候差不多,也都是一人一间分开居住的。 跟着林三柱一起去街上置办了生活所需后,林远秋便住了下来,开始了国子监的日常。 因着会试在即,这几日,助教们都抓紧了学子们的习题时间,常常是经义、策问还有墨义轮流着来。 平日本就给自己上紧了弦的林远秋,倒没丁点不适应的感觉,很快就融入到了浓烈的学习氛围当中。 二月初九,考会试日。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05节 周子旭和陈玉堂几人进入贡院开始了九天的三场会试。 而林远秋,想趁着这难得的空闲,好好陪林三柱在京城逛一逛。 可就在他出了宿舍,正准备去往大门口时,却在月洞门处遇到了一个人,一身月白色锦袍,目光清冷,不是丁德进还会是谁。 显然对方并未认出林远秋来,只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后,便抬步离开了。 此人还是跟先前一样,不爱搭理人。 只是林远秋心中纳闷,今日可是会试正日,这人怎么没去贡院考试啊。 难道也跟他一样,今年的会试没参加? 可自己是因为没把握才不去的,而丁德进不一样,他可是解元,中榜会试几乎没有悬念,为啥不去啊。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丁德进县试、府试第一,院试案首,乡试解元,若能拿下会试首位的话,那么连中六元是极有可能的。 所以,为了稳妥起见,乌静先生便让他再多学上三年,好在下次会试时,一展才华。 …… 第108章 卖画(一) 这次林三柱来京城,可是把三房这几年存着的银子全都带出来了。 原本他是准备把这些银子都拿给儿子的,虽然公中已给了远秋五十两,可出门在外,哪有怕银子多的道理。 林远秋自然不肯收,不说他压根不缺银子,就是真缺了,也不至于把主意打到他们三房的零花上。 林三柱自然知道儿子的脾气,说了不要那肯定就不会要了,遂把钱袋放回衣袋后,就说起了这几日逛街时看到的稀奇来: “爹看到那人就这样光着膀子直接躺到了钉板上,对了,那钉板上的铁钉足有三寸长呢,你是不知道,那汉子躺下后,边上两人居然又给他抬了一块石磨扇过来,然后就让他直接抱在胸前,哎呦,那一下爹看着都觉得后背生疼,哪知这样还不算完,另一个黑脸壮汉竟然又扛了一把大铁锤过来,接着抡起来就往那汉子胸口砸,最后你猜怎么着了?” 林远秋配合道,“怎么着了?” 林三柱双手一拍,不可思议道,“最后那一抡抡大锤把磨扇砸成了两段,结果那躺在钉板上的汉子啥事都没有。他起身时,爹可是朝他背上仔细看过了,除了有几道红痕,其他连皮都没破一块。” 林远秋知道,他爹看得应该就是胸口碎大石了。 见他爹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林远秋忍不住笑道,“爹,等儿子日后考中了进士,咱们就把家搬到京城来。” “搬京城来?” 林三柱听了先是一喜,可随后便摇头: “不了不了,咱家哪有那么多银钱买大宅子啊,这几日爹跟你周叔四处转了转,发现京城这边啥啥都贵,就说那面人,在咱们横溪镇才两文一个,来这边却要四文,就冲这翻倍长的劲儿,想来这边的宅子也得比咱们那边贵上一倍,咱家哪里买的起啊,我看届时不如就买间小一些的宅子,单给你们小家住吧,爹跟你娘还有你爷奶他们,仍旧住在小高山村算了。” 林三柱说的可是真心话,如今家里所有银子加起来不超过四百两,想在京城买大宅子,根本不可能。 所以,他还是别有期盼的好,否则平白生出难受。 林远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来京城这么多日,他还没来得及出去逛,并不知道这边的房价如何,所以,这事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别到时承诺了做不到,岂不让人空高兴一场。 …… 二月十八,出考场日。 一大早周兴就去龙门那儿候着了,林远秋也一起跟了过去,准备趁着接几位同窗的空档,去好好感受一下考场外的气氛。 按助教们的意思,是准备等会试结束后再继续上课。 所以这几日,他们这些没去参加考试的极小部分国子监学子,基本是处于“放养”状态的。 一直听人说京城富贵人多,差不多掉一块板砖下来,就能砸到京城街道上吃皇粮的官员,这话,先前林远秋感受还不太深,可这会儿看到贡院门口停着一辆又一辆的奢华马车时,才真正明白何为一朝之都。 辰时一刻,贡院大门缓缓打开,随后便见满是疲色的考生们走了出来。 周子旭和陈玉堂他们是一起出来的。 看到儿子精神状态还不错,周兴就放心多了,刚才他可是听到有好几个考生在咳咳咳的咳嗽呢,想来正是因为天太冷,都着凉了。 周兴本想问问考得如何的,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反正再等上几日就能知晓了。 说来,周兴之所以会有如今这心态,也是受了林三柱影响的缘故,陪考了这么多回,他还从未听到过林三柱问自家儿子考得怎样的话呢。 再看远秋,举止从容,谈吐稳重,不得不说林兄把儿子教的可真好。 对了,还有他们林家,二十几口人的一大家子,却兄友弟恭、妯娌和睦,足可见家中长辈是个通晓事理的。 想到这里,周兴又忍不住惋惜了起来,心说,若钰柔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往后的日子不就跟长在蜜罐里似的吗。 唉,不去想了不去想了,周兴轻叹一口气,姻缘之事又强求不来,何况妻子也没说错,与林家比起来,妹夫家确实要逊色了一些。 至于钟府,不提也罢。 …… 陪林三柱吃过晚饭后,林远秋赶在国子监闭门之前回到了宿舍。 相比起府学,这边在作息时间的管理上,要严格了许多。除了住宿生须得每日酉时之前回到国子监外,另还规定了每天晨读的时间。 而休沐,一个月两天,分别为初一和十五。 至于每日的上课时间,倒与府学相差不大,也是上午半日助教讲学,下午半日由学生们自行安排,这期间可以外出,只要在规定时间回来就成。 林远秋把油灯点上,而后从书箱里拿了一卷画纸出来,这是年前他在家作的几幅水墨山水图,用得全是适合挂在中堂的四尺整张的尺寸。 还有菩萨画像,林远秋准备这几日也画上几张,到时再跟山水画一起拿到店铺里去问问。 虽读书重要,可挣银钱的事也是耽搁不得的。 …… 三月初一,正是会试放榜的日子。 书砚跟着自家公子几年,也是学了几个字的,虽不多,可周子旭这三个字还是认识的。 只是等书砚回来时,脸上并无喜色,因为他把榜单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都没找到自家公子的名字。 周子旭落榜了,陈玉堂他们也是。 等贡院门口不再人挤人时,几个人又亲自去确认了一趟,结果还是一样,这次会试,他们五人,没有一人上了榜单。 虽有些失望,可又觉得没中也合乎情理,若科举真这么容易,也不会有这么多为其奉上大半生心力之人了。 榜单既已出,接下来便到了周兴和林三柱返乡的时候。 只是初五这日,周兴领着周子旭出门了一趟,看两人特地精心收拾了一番,想必是去会重要之人去了。 果然,等周子旭回来时,便说了此事,他与林远秋交好,再说这事也没啥可隐瞒的。 “是高祖父故交之孙,如今在工部任侍郎一职。” “原本祖父的意思,是准备让我们一到京城之后就上门拜访人家的,可父亲想等我考了会试再说。” 周子旭明白父亲的意思,这是想着若是这次自己考中了,高祖父留下来的帖子就不必再往人家府里递了,毕竟有求于人并不是件轻松的事,何况还是这隔了好几辈的关系。 就像今日,周子旭从未见过父亲说话有这样拘谨的时候,当时他的心里真不是滋味。 “吕世伯是戊戌年的二甲进士,祖父是想他能在学识上指点我一二。” 想到对方让自己有空就拿文章过去给他看时,周子旭原本低落的情绪又稍许高涨了些。 “林兄,到时我把吕世伯的指点也说与你听哈。” 周子旭还想着两人曾经说过的若谁拜到老师,谁就要把所学教与另一个人的话。 虽吕世伯没收他做学生,可这并不妨碍自己把所得学识与林兄同享。 听到周子旭的话,林远秋心里要说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 普通人读书不易,看周子旭方才的面色,足见今日的吕府之行并不让他欢喜。可人家却准备把得来的见解和学识都告知与他,怎能不让他感动。 看到林远秋眼里的感谢之意,周子旭作势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道:“咱们先前可就说好了的,往后林兄若得了教导之语,也得不吝相告才成。” 林远秋自然知道周子旭是故意这样说的,不然他一个在京城举目无亲的农家子,除了国子监里的助教,哪来在学问上点拨他的人。 林三柱回去的那日,林远秋把余下的防晕船药丸都给了他。 虽基本确定他爹不会晕船,可凡事都有一个万一,再说周叔肯定会用到。 把儿子留在千里之外,当爹的哪能放心,好在两个孩子有个伴,倒可以相互照应,这让林三柱和周兴心里稍稍安心了些。 …… 比起在府学,国子监这边的君子六艺要正规了许多,像府学那种“御”和“射”必须搭在一起学的做法,这边并没有,而且这里也没有一个学生只能选择两门艺学的规定。 这让林远秋开心了不少,很快去斋长那儿报了自己最喜欢的“书”,至于“御”和“射”林远秋也没落下,既然之前已经学了,总要精益求精才行。 与林远秋不同的是,周子旭没再继续骑射,而是报了“乐”和“书”,接着又去琴坊买了一把七弦桐木琴,这架势,可见是准备好好学上一场了。 等画好三张菩萨画像后,趁着下午半日的自行安排时间,林远秋背着那只八十文的简易版书箱出了门。 那日陪着爹逛街时,林远秋就大致熟悉了一下地形,京城大大小小街道足有二十多条,酒楼、客栈、布庄、粮铺……卖啥的都有。 至于哪条街上有卖笔墨纸砚的书肆,林远秋也与路人问了一个明白。 古代书画不分家,想来那庙前街上肯定也有书画铺子开着才对。 只是还未到庙前街呢,林远秋就看到,在卖古董字画的庆毓街上,有好几家卖书画的铺子开着。至于为何知道会是书画铺子,这不,那挂在门头上的牌匾上写着呢。 林远秋看了看离着自己不远的那家名为“四宝斋”的画店,从他这边看过去,店铺墙上挂着的几幅卷轴,不论从纸张白度,还是色彩艳丽上,都能瞧出是跟古画没丁点关系的新画作来着。 这样想着,林远秋没再往前,而是转身朝“四宝斋”走了过去。 …… 第109章 卖画(二) 为了不被人看出自己举人的身份,今日林远秋出门时,特地换下了圆领澜衫。 这会儿他身上穿着的,正是春燕给他做的交领棉袍,普普通通的样式,加之后背上的书箱,在旁人眼里,也就是一个舞象之岁的读书人而已。 见铺子里有客人进来,店伙计忙上前招呼,在书画铺子待的久了,店伙计的基本眼力劲还是有的。 这不,自看到林远秋的那一眼起,他就把人直接划分到卖画书生一类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06节 他们店里虽有长期供货的画手,可也零星收一些穷书生送过来的画作,眼前这人的穿着虽不见穷困,可有谁过来买画还背着一个书箱的,所以这人肯定是来卖画的绝对没跑了。 于是打过招呼后,店伙计就看着林远秋,等着他摘下书箱,而后从里头拿出画作来。 不过这书生还是个生面孔,也不知画画手艺如何,若是画得不好,他们店里肯定是不会收的。 而林远秋,在迈脚走进四宝斋后,就有些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先去一趟牙行的。 至于去牙行做啥,当然是去打听一下京城的房价了。 都说一个城市的房价最能代表一个地方的经济水平,虽京城的经济肯定比旁的州府要好。可对林远秋来说,了解了这边的房价,更有助于给自己的画作定出合理的卖价。 不过他也没有着急,反正墙上都有画挂着呢,自己再问一问它们的卖价,不就心里有数了嘛。 所以对于店伙计的热情招呼,林远秋用笑脸作了回应后,就踱步在店铺里,开始欣赏起墙上挂着的画轴来。 时下画轴大多以中堂画为主,所以尺寸基本都是四尺全开的,这样的尺寸,挂在太师壁上,然后再往两侧附上对联,看着更显气派一些。 林远秋看了看挂轴上的画,有猛虎下山图,有松鹤延年,还有富贵牡丹等等。 至于挂在侧墙的四条屏,除了梅兰竹菊以及四季花鸟,剩下的就是山水图了。 和林远秋先前想的一样,店铺里的山水图画法用的是工笔,并没有一幅是像他这种大写意的。 想了想,林远秋指着其中一幅名为溪山秋色的图朝店伙计问道:“店家,这幅画卖价几何?” 店伙计自然明白林远秋的用意,这是想打听清楚同类画作的卖价,好给自己画作开价的意思。 再看林远秋问的正是山水图,想来这读书人带来的也应该也是山水图吧。 这也没啥不能说的。 店伙计朝林远秋伸出一根手指,“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 林远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可是四尺整张的尺寸,居然比府城卖得还便宜? 要知道小胡掌柜收他的山水图时,像这种四尺全开的,给的可是九百文一幅的价格。 至于小胡掌柜的转卖价是多少,林远秋从来没问过,不过卖一两银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难道这幅画的画工不好? 想到这里,林远秋便仔细看了图上的用笔和用墨,只见层次清楚,墨色多变,唯一不足之处,大概就是用墨不够厚重,看着有些轻薄。 林远秋又指了指边上一幅画工更为细致些的问道,“那这幅秋山晚翠图呢?” “这一幅是一两二钱。” 许是以为林远秋会把挂着七、八幅的山水图都问一遍,店伙计干脆把卖价都报了出来, “这幅烟云观瀑一两三钱,这张溪山泊舟卖价一两,这幅湖光山色是一两二钱……” 林远秋越听越失望,原本他听爹说京城的面人和肉片面要比老家贵上一倍,还以为自己的画作也能价格翻番呢。 现下看来,是他想太多了。 不过,自己也才走了一家,林远秋准备再多去几家店问问,旁人店里说不定就不是这样的价格了呢。 这样想着,林远秋就转身准备往外走,可转念一想,来都来了,不如就把自己的画作拿出来,好看看人家能给出个什么价。 方才林远秋可是把店里的画作都看过了,没有一幅和他一样,是大写意画法的。 想到这里,林远秋就解下书箱,然后把单独卷着的一张山水图拿了出来。 店堂中间有一张大木桌摆着,想来就是展画用的。林远秋把画放了上去,然后缓缓打了开来,“店家,劳烦你看看,这样的画你们铺子里收吗?” 而此时的店伙计,早在林远秋一点点把画卷打开时就不错眼的盯着了。 等看到这张画,果真如先前店里收到的两幅是一样的画工时,连忙朝内堂大喊了起来,“掌柜掌柜,您快些出来瞧瞧!” 突如而来的叫嚷声简直把林远秋吓了一跳,难道自己的画犯了啥禁忌。 这样一想,林远秋忙低头朝自己的画作看去,泉落青山,小桥流水,没啥不正常的地方啊? 而坐在内堂,正在盘账的朱掌柜,在听到店伙计的喊叫声后,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出来,身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这副肉肉的身板,让林远秋立马想起了胡掌柜,再想到小胡掌柜也接近如此,难道做书画买卖之人都是心宽体胖型的? 不对,分心些啥,这会儿可不是关心别人身板的时候,林远秋收回跑出一千多里地的心思,忙盯着店里的两人瞧,他倒要看看接下来这两人会是个什么操作。 至于朱掌柜,他的心思已全在桌上的山水图上了。 林远秋看他把自己的画仔细看过之后,又让店伙计拿了放大镜来,然后对着落款处的名章照了又照。 “嗯,应该就是桃源山人所作了。” 朱掌柜边说边点着头,而后朝林远秋看去,“这样的画,小友手上可还有?” 买卖之人,自然是啥有利润就卖啥。自去年开始,市面上就出现了落款为桃源山人的大写意山水,运笔大气,用墨洒脱,一出现就得了很多雅人韵士的喜欢。只可惜数量并不多,他铺子到目前为止也只收到过两张。 京城这边也不是没有人学着画来着,可画虎不成反类犬,没有几十年老辣的线条,怎能体现出大写意的意境来。 所以,这样的“货”,朱掌柜店里可缺着呢。 看到胖掌柜眼中的期盼,林远秋心扑通扑通的跳,难道桃源山人的画作已经到了如此知名的地步了? 若真是这样,那么卖价肯定少不了了。 虽心中激动,可林远秋也不会傻到把书箱盖一开,然后把画统统取了出来,这价格都还没问呢。 “掌柜,这幅画你们收吗?”林远秋指着桌上的山水图提醒道。 朱掌柜点头,他当然收了,哪有挣钱买卖不做的道理。 “那掌柜给的价钱是多少?”林远秋依旧不疾不徐。 哦,对了,价钱,朱掌柜这才想起自己忘记报价了。 他也不含糊,也没让林远秋先出个价,然后他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还,而是直接报出了二两银子一幅的买价。 二两? 林远秋微愣,怎么才二两? 虽说这价格已是原先府城时的两倍多,也不算低了。可林远秋觉得,这报价,与刚刚店伙计和掌柜的表现实在不相符。 刚才这两人可是兴奋的又是喊叫又是放大镜照啊照的。唉,害他还以为自己的画作不知什么时候在京城出了大名,这次肯定能挣翻了去呢。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此时的林远秋也不想想看,旁人的画卖价也才一两银子多一点,而他的画,收货价就达到了二两,说起来已经挺不错的了。 见林远秋没言语,朱掌柜忍不住道,“小友尽管放心,我朱某做生意向来诚信,绝没有看人下菜碟的时候,小友若是不信,大可以拿着画作去其他店铺问问,与我同样价格的不保证没有,但是超于这个价钱的肯定没有。” 林远秋前世三十多年的社会阅历也不是白积累的,看到朱掌柜满脸的急色,他可以肯定对方并没有说谎。 林远秋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直觉,当初他和胡掌柜打交道时,凭的就是这个。 再说他也没啥可不相信的,若真不小心被坑,也就吃亏这一次而已。 别的书画铺子自己又不是走不进去问。 所以林远秋也不磨叽,直接把书箱里剩下的几幅画全都拿了出来,而后指着其中的三张菩萨画像说道:“掌柜你看着给个价!” 朱掌柜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方才看到第一幅画作时,他虽嘴里问人家还有没有,其实心里早已认定这幅画是旁人赠送或者转来的可能性大。 可这会儿,朱掌柜怎么也没想到,这人不但还有大写意山水图,就连最近市面上比较紧俏的菩萨画像,人家居然也有。 朱掌柜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道:“说来有些冒昧,不知小友可否告知,那桃源山人与你是何关系?” “是我的舅公。”林远秋答的爽快,用的还是先前的说法。 一听竟然是舅公,朱掌柜立马想到了往后长期供货的可能。 这样想着,他忙邀着林远秋到了内堂,准备好好相谈合作的事来。 林远秋并没应下合作的事,他选的还是跟胡掌柜一样的法子,那就是画作按张卖,每个月没有规定的量,然后他可以按照客人的要求接受定单。 至于银钱,当然是现场结清,不拖欠。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不想与客户有直接面对的机会。 谈不了合作,朱掌柜也无奈,不过仔细一想对方的这些做法,对他并没有一点坏处。特别是最后不和客户碰面的这条,朱掌柜简直求之不得。 再想到有了这种畅销画作的来源,往后自家店铺就可以多挣不少银钱,朱掌柜脸上顿时挂满了喜悦。 谈好了买卖,接下来自然是结算银钱了。六张水墨山水共一十二两银子,而菩萨画像则以每张八两,最后朱掌柜一共算给林远秋三十六两银子。 除了六两碎银,另外三十两,林远秋让朱掌柜给了银票。 既是书画铺子,四宝斋里自然不缺笔墨颜料和画纸这些。 林远秋让朱掌柜给拿了十二色颜料,再有一卷画纸,付好了银子后,便告辞离开了。 时间是最不经用的东西,感觉在书画铺子没耽搁多久,可这会儿再抬头看天上的日头,发现已经快申时了。 虽离酉时还有一个多时辰,可林远秋也没耽搁,去点心铺子买了两包点心后,就往国子监而去。 许是晚饭吃太早的缘故,这几日早起时,总觉着肚子有些饿,可早饭的这顿,须得在晨读结束之后。所以林远秋才会想着买些点心备着,这样肚子饿时先吃上几块垫垫,倒也方便。 …… 每月初十和二十,这两日的第一节 早课,是祭酒给众学子讲课的时间,所讲内容则是《景大诰》,这是一部由大景元帝亲自编纂的重刑法令,迄今已有六十多年。 是国子监学生每年的必学课程。 到了上课这一日,众人齐聚辟雍堂,祭酒和司业端坐堂首,然后监丞、博士、还有助教,以及学正,依次序立。 而像林远秋他们这些学生,都必须拱立静听。 因站着听课,让人想做笔记都不成,所以等听课一结束,回到班舍后的林远秋,就会把祭酒所讲的内容都仔细回想一遍,然后再记录下来。 虽法令条款书上都有,可对律条的解释却是没有的。把它们记下来后,到了背诵条令时,林远秋就可以一一对照释义,这样更能熟记于心。 之所以又是背诵又是记录的这么上心,还是因为这部《景大诰》,规定每个季度都要考上一回的缘故,而得出的分数可关系到年终的考核。 除了《景大诰》,每个季度要考的还有策文和诗赋,以及杂文来着。 等学子们把全部四门功课考完,助教就会按照得分的高低给众学生排出名次,之后再贴到辟雍堂那边的告示栏里,且排名前十的学子还会得到相应的奖励。 虽奖励的只是一套笔墨纸砚,可不管在毛笔管上,还是砚台和墨条上头,都刻有“国子监”三个字。 这可是礼部专门定制,外头可买不到。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07节 听说那纸可有厚厚的一叠,这让林远秋非常心动。 林远秋心想,要是自己得了这个奖励,然后再用印了“国子监”三个字的纸,抄出两套三百千和四书五经给春燕、春草当嫁妆,到时自己两个妹妹可就不是一般的体面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忍不住数了数广业堂三个班的学生,差不多有两百人来着,两百人当中的前十名,所以他一定要努力才行。 …… 第110章 京城茶馆 很快又到了初一休沐日,才吃过早饭,周子旭就过来催着了,“林兄咱们快些,听说德茗楼这个时候最是人多,到时咱俩指定能听到不少有用的事儿。” 林远秋已换好了交领长袍,听到这话后,也没耽搁,锁上宿舍门就与周子旭往外走。 早在前几日,两人就约好了休沐日到京城的大茶楼去坐坐,如果可以,林远秋和周子旭依旧想跟先前在府学那会儿一样,去茶楼收集一些有用的信息。 之所以又会想起往茶楼去,原因有二。 其一就是这法子着实不错,能让他俩得到好些从未有人告知过的消息,使他们的眼界开阔了不少。 不说旁的,就拿去年乡试中的几道策论来说,其中那道以安军强国命题的策文,他们的论据来源,不正是从八方茶楼获知的讯息中整理出来的吗。 可以说,自去年乡试过后,林远秋和周子旭对去茶楼的事更加热衷了。 这不,半个月前,周子旭就让书砚去京城各条街上逛逛了,目的自然是让他去“打前阵”,给他们找出一个生意兴隆,来往客人多的茶楼。 至于其二,自然是除了这个法子,他俩暂时还真没更好的长见识方法了。 虽处在大景朝的最高学府,且这里还有进士出身的助教博士,可他们只负责授课,其他与学业无关之事并不愿多谈。 林远秋也试着拿了自己的文章去教务处请教过助教他们,虽当时也给解答了,可明显能看出对方眼中的不耐来。这种情况下,谁还会厚着脸皮再去请教第二次。 后来林远秋稍微一想,也就明白助教们为何这般态度了,先不说整个国子监共有学生两千多,若你一个他一个的都过来寻求答疑解惑,那他们还不得烦死。 再有,也是最主要的一点,那就是人家与你非师非徒的,为何要悉心教授你一些课堂外的学识,难道等着把你教出了全才,好与他门下的学生抢入仕机会? 林远秋也是在进入国子监后,才知道,国子监里的博士和助教大多都有拜入门下的学生的。 有人一个,有的两个,而收学生最多的,就是教墨义的叶助教,一共收了十一名学生。可以说,单把这些人加起来就够会试中榜名额的三分之一了,所以人家凭啥还要再给自己学生增加得中进士的难度。 在助教们看来,反正他们只要做好本职,把课业内容教好,不藏着掩着,也算是问心无愧了。至于能不能学好,那就要凭你自己的本事了。 别说什么为师者就该有仁爱之心,就该有赤诚之心和奉献之心,这在古代根本不太可能。 在这边,老师在学识上偏袒自己学生是天经地义的事,旁人无可指摘。 而像林远秋他们,虽也喊人家老师,可此老师非彼老师,在助教们眼里,这些学生充其量就是学子而已。 书砚在前头带着路,三人很快就到了德茗楼。 才跨进茶楼大门,林远秋和周子旭就被眼前座无虚席的场景看的心情激动,人多好啊,人多了话题就多,话题多了,自然他俩能获悉的信息就多。 再想到先前在八方茶楼时,也只有临近过年才有如此热闹的时候,所以,这会儿的两人,对今日之行可是充满了期待。 特别是周子旭,此时的他,正注意力集中,准备随时把有用的讯息记入脑海。哼,没名师教导又如何,他们不是一样能想出好的法子来。 只是心情激动的两人,在找了座位叫了茶水点心,然后再竖起耳朵听了半个时辰时,心里除了失望已没旁的了。 林远秋看着左边离自己不远的茶桌上,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各自腿边放着一只鸟笼,可见都是大早上出来遛鸟的。 这不,老半天过去了,几人的话题也一直没离开过鸟,什么我家鹩哥昨儿个会开嘴叫“吉祥”了,什么我家画眉最爱吃蚂蚱,待会回去就给它到院子里捉上几只。 而在周子旭的右手边,两个大男人正为昨日在街上看到的送嫁妆队伍辩论个没完。 瘦脸的那位:“肯定是你看错了眼,那最前头的嫁妆担子上摆着的就是一块瓦和两块土来着。” 肉脸男子:“我看是你自己眼力劲不行吧,告诉你,昨日我可是跟着嫁妆担子一起去的男方家,那抬嫁妆担子上,摆的明明就是两片青瓦和一块土疙瘩好不好。” 瘦脸男:“得得得,懒得跟你掰扯,比不过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跟着一起去的男方家,那新郎家可在通州呢,难道你跟着马车一路奔着去的?” 肉脸男明显有些心虚,可嘴上依旧不服气:“跟着跑咋滴,我乐意。” 听了近一个时辰,全都是这些鸡零狗碎的话题,林远秋和周子旭哪里还能待的住,还是换一间茶楼吧。 可一连去了三、四家,都是这样的情况,茶客们说的话题除了家长,就是里短,其他有关时政上的事,是一件都没有。 等两人灌了满肚子茶水,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国子监时,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在皇城脚下,天子身边,有谁敢明着讨论时政上的事事非非啊,若一不小心被旁人报了上去,岂不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所以,往后去茶楼收集资料这条路,在京城怕是行不通了。 等吃了晚饭回到宿舍,林远秋就拿出了历年真题卷,接着往砚台里加水磨墨,而后认真做起题目来。 虽从京城茶楼得不到有用的信息,可在京城的好处也是有不少的。 就比如自己这些新买的真题卷,林远秋觉得,整个大景朝,恐怕也只有在京城才能买到这么齐全的了。 还有闱墨制义,这可是礼部从会试试卷中选定的录取程文,然后编刻成书,自己读了之后,肯定有不少的益处。 …… 接下来的日子,林远秋依旧跟先前一样,先是晨起的早读课,然后是吃早饭时间,早饭过后便是助教们上课的时候,等三堂课结束,下午半日就由他自己安排了。 这半天的时间,如果不上街的话,林远秋都会用到课业中。他记课堂笔记的习惯一直都保持着,每次翻开它时,仿佛又把助教的讲课内容重新温习了一遍,所得益处是毋庸置疑的。 而周子旭,时常会过来问林远秋拿写好的策文,然后誊抄一遍后,就和自己写的文章一并送到了吕府。 这样等吕侍郎有了空,给看过策文,接着写上批语后,周子旭再去吕府拿回来两人一起探讨。 吕淮浸淫官场多年,加之又是二甲进士,不论在学识上还是时政上都懂得很多,是以给出的批语常常都是一针见血,这让林远秋和周子旭受益匪浅。 只是这样的好处没坚持多久,渐渐的,周子旭来取文章的次数少了,且上次拿去的策文也迟迟不见他拿回来。 林远秋有些纳闷,以他对周子旭的了解,这其中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周子旭自然没有隐瞒,听到林远秋问,也没觉得难堪,而是一五一十说了起来。 原来上次周子旭再去吕府时,吕夫人特地见了他一面,接着便委婉说了吕侍郎最近公务繁忙的事。 听话听音,周子旭不是傻子,很快明白了吕夫人的言外之意。 这是想说,他时常送了文章过来请教,使得吕侍郎休息不好的意思吧。 想到这里,周子旭心里不是滋味,不说吕家太爷和他高祖有着故交之情,就是那日他爹上门拜访时,可是在点心盒子里放了一千两银票的。 虽他家日子过得还算富足,可一次性拿出一千两,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周子旭知道,祖父和父亲之所以这么大手笔,全是为了他的仕途能顺利的缘故。 可这会儿,对方只轻轻一开口,自己就再也不好意思拿着文章往人家家里去了。 也不知吕世伯知不知道这件事,不过,不管他到底知不知晓,周子旭都不准备再去了。 看到周子旭满脸的失落,林远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咱俩到酒楼吃鱼去!” …… 虽心思基本都用在了学业上,可作画的事,林远秋可没忘记。 毕竟银子是立身之本,没有是万万不成的。 是以,每天晚上林远秋都会画上一、二幅,为此他又去买了两盏油灯,这样有三盏油灯点着,倒不会因视线不好而伤了眼睛。 至于画的画,还跟以前一样,有写意山水,有四联幅花鸟,以及菩萨画像。 除了这些,林远秋还特地去买了几块云纱,然后画了两套炕屏,和在府城一样,也是五联屏的样式。 而炕屏的卖价,林远秋早已经想好了,他准备每套卖五十两银子,这样的价格,比在府城时,正好多出了一倍。 到了十五这日,林远秋就背着书箱去了四宝斋。 见人过来,朱掌柜大大松了口气。提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 马上就是一个月了,要说心里不着急怎么可能,这段时间他可是收了好几个客人的定银呢,若是完不成订单,到时是要赔银子给人家的。 等到了内堂,林远秋就从书箱里把十几幅画作,以及两套炕屏图拿了出来。 朱掌柜还是头一次看到画的如此精美的五联屏。 众人都知,画菩萨开脸最重要,好多人都画不出这种神韵呢。 看到画上一张张惟妙惟俏满是慈悲的脸,朱掌柜已能想象出炕屏做好后的精美了。 把云纱小心卷好后,朱掌柜便和林远秋结算起银钱来,两套五联炕屏一百两,十三张写意山水二十六两,至于四联幅花鸟图算八两银子,而四幅菩萨图是三十二两。 朱掌柜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珠子,而后满脸是笑道,“今日小友这些画,共为一百六十六两。” 虽在出门前,自己已经算好了能到口袋的银钱数,可等把银票拿在手上时,林远秋还是难掩心下的激动。 果然还是在大城市挣银子更容易些啊。 朱掌柜从柜台里把五、六只包袱拿了出来,随后与林远秋仔细说道,“这四包客人定的是送子观音,这两个包袱一个是杨柳观音,一个是持莲观音,每个包袱我都有纸条写在里头,届时让你舅公照着画就成。” 林远秋点头,而后打开其中一个包袱看了看,除写了字的纸条外,里面包着的东西跟先前一样。 清香三支,一根毛笔,墨条一块,装颜料的小瓷盒,还有就是砚台了。 林远秋发现,这次的砚台,比先前在府城时要大上许多,刻工也更精细一些,想来价钱也贵上不少。 林远秋把布包重新系上,然后把几个包袱全都放进了书箱里。 这次林远秋并没提卖二手砚台的事,他家里可有不少的小孩子,这些砚台看着就不错,所以,还是留给清儿他们用吧。 与朱掌柜告辞后,林远秋并没直接回国子监,而是从庆毓街转到了上亭街,这边有好几家牙行开着,林远秋想打听一下京城的房价。 若是照着今日的卖画收入,要攒出买房子的银子并不是难事,林远秋已经想好了,等存够了银子,他可以先在京城买一套房子下来。 按照自己在前世的经验,在大城市里买房,肯定不会有亏本的时候。 以林远秋的年纪,牙侩们肯定热情不到哪里去。毕竟才十六、七岁的岁数,哪里做得了家里买田产、铺子,以及屋宅的主啊。 林远秋也不在意,直接跟牙侩问起了住宅的价格来。 听到一进小院卖价为三百多两,林远秋忍不住吸气,果真和自己先前猜想的那样,京城的房子要比府城贵上二到三倍多。 一进院子面积太小,所以并不在他的计划中。 林远秋又问了大院子的价格,得到的报价是,三进宅院带倒座的,须得一千八百两。而四进院落,若带有后罩房和倒座的,那可就得四千多两银子了。 心下有数后,林远秋就出了牙行,然后往国子监的方向走。 同时也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了买大房子的目标。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08节 林远秋早就已经想好了,这辈子自己没有亲兄弟,若真能走上仕途,日后肯定少不了帮手,与其像族长族老他们提出的,从族里挑几个信得过的培养,他还不如直接让几个堂哥留在身边帮衬自己。 …… 国子监隶属于礼部,而礼部掌着文教礼仪。 是以,每隔上一段时日,就会有本部官员过来给六堂学子讲学。 至于讲课的人选,有时是礼部尚书,有时是左右侍郎,还有时候是郎中和员外郎。 而今日过来给广业堂讲学的,正是礼部侍郎秦遇。 …… 第111章 秦遇 秦遇还跟以往一样,从不做拖泥带水之事。这不,走进辟雍堂后,他并未像其他礼部官员似的,先来个激励人心的开场白过渡,而是直接进入主题,说起了今日的讲学内容来。 于是,为了抢到靠前的座位,连早饭都未来得及吃的林远秋和周子旭,立马被眼前这个年约五十二、三,一身鸦青色交领长袍的肃脸长者给惊呆了。 也可以说是实在太出乎两人的意料了。 其实,昨日他俩就听好些广业堂的同窗说过秦大人的讲学风格,总结下来四个字,那就是“干净利落”。 当时两人以为是讲学内容上的简略快速,还真没想过,这“干净利落”是体现在行为举止上的。 对于秦遇秦大人,林远秋自然深有印象,他们这些举试学子,怎可能会忘记给自己当过主考的官员。 林远秋记得自己考秀才的那会儿,秦大人还是礼部郎中来着,没想到几年过去,如今他已是礼部侍郎了。 虽是自己院试的主考官,可林远秋还是第一次看清秦大人的长相,当初院试廪生唱保那会儿,因着光线太暗,他根本没看清楚堂上之人。至于考官巡视考场的时候,林远秋的心思全在考题上,没注意上这些。 还有,按理说,每次院试放榜之后,主考官都会组织一场簪花宴,好与新科秀才们见见面,然后在学问上指点几句,算是与新科秀才定下座师关系的意思。 这样的做法,很多主考官都会去做,毕竟这可是名正言顺扩充人脉的机会。 谁知道这群新科秀才中会不会有将来的一品大员,若是真有,怎么说自己都是沾了点“师”的名分的,到时总能得到些便利。 虽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只要有,就必须不能错过。 而秦大人,当时并未让衙门通知举办簪花宴的事。 那会儿林远秋还有些奇怪呢,现下看来应该就是秦大人的性格使然了。 不过,这样的处事作风,林远秋非常喜欢。 就拿此刻的讲学来说吧,照着秦大人的节奏,今日的这堂课,肯定能做到有始有终。 想到这里,林远秋不禁想起前不久的两堂讲学课来。 那两个礼部官员,都是先侃侃而谈了一大堆题外话,等到正式授课时,这还没把内容说到一半呢,就已经到了一节课结束的时间,然后人家笑容可亲的留下一句“咱们下节课继续”,就迤迤然而去了。 要知道这个“下节课”并不是一刻钟后的下一节,而是得等下回再轮到他们过来讲学的时候。 每个新进入国子监的学子,斋长都会给他们发一张排课表。 林远秋可是仔细看过了,再轮到那两位官员过来授课,最起码得等到两个月之后。 所以,并不是林远秋太过挑剔,在他看来,这样不上不下的讲学,讲跟没讲基本没啥区别,因为两节课相隔时间过长,等开讲第二节 课时,前一节课讲的内容都忘的差不多了。 在辟雍堂这边,除了祭酒的“法令课”众学子须得站着聆听外,其他时候都是有桌椅坐着的。 所以今日这堂课,林远秋是带了笔墨纸砚过来的,这样就可以把秦大人说的内容都给记录下来。 多年的课堂笔记习惯,让林远秋写字的速度快了不少,加之今日他又坐在离讲台最近的位置,倒让秦遇很快就留意到了低着头,正奋笔疾书的林远秋。 秦遇虽有些好奇,可他并未停下讲课内容,等把《敬姜论劳逸》通篇释义说完,便让在座学子以文中的“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这句话为题,写出一篇八百字的策文来。 “写好之后,可拿与本官一看,今日酉时之前,本官都会在德辉堂静候。” 说罢,秦遇行至林远秋面前,等他搁下笔之后,便伸手拿过册子看了起来,只见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再看书写的字体,是行书。 而写着的,正是方才自己的讲课内容,且对方差不多把他说的话都给记录下来了。 想起刚刚这人秉笔直书的样子,秦遇忍不住心想,这小子的写字速度倒可以与陈大人相比了。 陈大人身为史官,其职责就是记录景康帝在朝堂上的言行,秦遇可是看到过陈大人的书写速度的,说是笔走如飞都不为过。 许是前世读书时养成的习惯,不管是书本,还是册子,林远秋都会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等秦遇把笔记还给林远秋,并夸赞了一句字写得不错后,不经意间就看到了写在封皮上的三个字。 林远秋? 这名字怎么看着有些眼熟,自己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秦遇边走边心中思忖,等他出了辟雍堂,快行至德辉堂时,突然想起八年前自己在江州府主考的院试来,对了,那篇用惩罚小偷扫大街来抑制偷盗之事的策文,不正是出自一个叫林远秋的考生之手吗。 想到这里,秦遇很快又记起当初自己为了惜才,还压了林远秋名次的事。 难道刚刚那名青年举子,就是当年自己担心会伤仲永的九岁孩童? 秦遇摇头,觉得应该没这么巧的事,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的去了,想来是别处相同姓名的人吧。 如此,秦遇便没再多想,翻着手中的书册后,就看起了书来。 而林远秋,上完接下来两节助教的课后,就回到了宿舍。等他简单吃了几块点心后,便开始写起了策文: “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沃土之民……” 虽秦大人布置这篇策论时,并未强调一定得完成,可林远秋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能提升自己的机会。 何况秦大人还是自己曾经的主考官,对着他,林远秋总有种十分亲切的感觉。 有了课堂记录,写起策文来并不难,何况这篇敬姜论劳逸,林远秋在前世时就从古文观止这本书中读到过。 而让林远秋印象最深刻的,正是今日秦大人用作策文题目的这段话。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过去帝王安置百姓时,特地会选了贫瘠土地给百姓,这样百姓们每日都会想着怎样提高地里的收成,自然无心去想旁的,而对君王来说,只要百姓们安心地劳作,不制造事端,那么他就能长久的统治天下了。 当时林远秋读了这篇文章后的第一感受,就是感叹帝王之术中的心机。 等林远秋把策文写完,并加以润色修改后,差不多已到了申时。 想到再有一个时辰就是酉时了,林远秋便加快了速度,把策文仔细誊抄了一遍后,就拿着文章往德辉堂而去。 德辉堂靠着国子监最北的位置,从这边宿舍过去,至少得走上一刻钟。 为了不耽搁时间,出了月洞门后,林远秋就抄了绿树成林的近道。边走边抬头欣赏,只见大槐树的枝头,已有一串串槐花苞结着了,洁白素雅的花苞,让林远秋很快想起小时候姥姥给自己炒的槐花鸡蛋,嫩香可口,非常好吃。 因着槐树有“公卿大夫”之称,所以国子监里种的最多的树就是槐树,而在国子监里种上这么多棵槐树,自然有着祝愿监生们个个榜上有名,都能顺利通达高官仕途之意。 等林远秋到德辉堂时,就看到有好几个学子拿着文章从门里出来。看到他们满脸的郁闷,想来秦大人点评文章时,言词是比较犀利的。 这让林远秋想起先前乌静先生给评的投机取巧的点评。 也不知今日自己会得到怎样的批语。 都是广业堂的同窗,相互之间自然是认识的。与他们打过招呼后,林远秋也没耽搁,几步就进入到了德辉堂之内。 这会儿秦遇正吃着随侍端过来的茶,点评文章可不是件轻松的事,与人说了这么多的话,他早就有些口渴了。 看到林远秋进来,秦遇先是一愣,随后放下茶盏,示意林远秋把文章拿过去。 林远秋几步向前,再双手把策文奉上,而后朝人行了个标准的学子礼,“拜请夫子斧正!” 既然是讨教学问,林远秋觉得称呼对方为夫子更为恰当一些。 而秦遇,在听到这一声夫子的称呼后,倒觉得比方才几名学子喊他大人顺耳多了。本来嘛,这国子监乃是传授学识之处,又不是那升堂断案的衙门,喊啥大人啊。 还有,想到之前自己心中的疑惑,接过文章后,秦遇并未立即翻看,而是先把自己想知道的事问了出来,“不知你是哪里人氏?” 哪里人氏? 林远秋没想到秦大人会问他这些,呆愣片刻后,忙很快做出回答,“禀夫子,学生籍记在江州府横溪镇。” 听到林远秋是江州府的,秦遇忙问,“你可是癸卯年考中的院试。” “正是癸卯年,”林远秋笑着点头,“那年的院试,夫子您正是学生的主考官。” 一听这话,秦遇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先前看到你的名字时,老夫心想该不会有此巧合之事,这会儿看来,倒是老夫武断了。” 说着,秦遇仔细打量起眼前的青年,身高约摸七尺,穿着国子监监生统一的圆领襕衫,上下通裁的衣衫样式,显得人有些瘦,不过观其红润的脸色,可见身子骨是非常康健的。 秦遇翻开文章看了起来,从论点到论据,再是以据论证,通篇下来,不似旁人的花团锦簇,该篇策文除论据阐述有些不足外,倒不失为一篇言之有序的好文章。 至于阐述上的欠缺,秦遇也可以理解,毕竟他只给了一个多时辰的写文时间,仓促中有些许遗漏,倒也在情理之中。 还有,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摸清整篇文章的脉络,想来当初自己伤仲永的顾虑,怕是想当然了。 看了看眼前的清俊青年,再有手上的文章,以及上头端端正正的馆阁体,秦遇想了想,便开口道,“日后若你有不懂之处,尽管来秦府找我便是。” …… 第112章 家信 说着,秦遇拿过纸笔,把自己府邸的位置写到了纸上。 那吏部侍郎可也姓秦呢,别到时这小子找到人家家里去了。 而此时的林远秋,觉得用天降好运来形容自己一点都不过分,眼中的兴奋和面上的笑容更是怎么都忍不住。等看到秦大人把写了地址的纸递了过来后,他忙双手接过,躬身道,“多谢夫子,小子定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的!” 秦遇点头,这小子说话实在,倒是有些合他的脾性。 当年抄院试名次的时,秦遇可是仔细看过林远秋的上三代履历的。从高祖到祖父,再到父亲,都是在地里务农的庄家汉子。 所以,这小子能在短短的七年时间内就把乡试给拿下来,可见花在念学上的心力定是不少的。 要知道乡试可不比其他,想要考中并不是件易事,好些士子举试二、三十年,都没迈过乡试这道门槛呢。 何况这还是一个农家娃,不说每年花在举业上的钱银,单看这小子此时的傻笑劲儿,可见平日里定是缺少指点之人的。 这会儿的林远秋,还真如秦遇看到的一副傻模样,除嘴角差点咧到了耳朵根,就连眼睛也快开心成了月芽。 秦遇简直没眼看,见到又有学子过来,便朝林远秋挥挥手道,“你先回去吧,对了,老夫旬休,今日正是休沐后当值的第二日。” 林远秋“嗯嗯嗯”地点着头,待跨出德辉堂,再快步走到槐树林后,立马就一蹦三尺高了起来。 哈哈,他准备回去之后就把秦夫子的休沐时间给算出来,而后再贴到墙上。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09节 大景朝官员的休沐,是每隔十天休息一天,也就是旬休。而刚刚秦大人说今日是自己休沐后的第二日,也就是说,再过八天,就又到了休沐的时候。 所以,这几日,林远秋打算从历年题卷上选出几道策问题目,好好写几篇策文出来,特别是自己论据储备比较薄弱的那些论题,他也都准备写上一写。 林远秋觉得,有些时候趁热打铁是很有必要的。 只有你自己重视了,人家才不会觉得一番好心被人辜负。 否则别人跟你非亲非故的,又没吃你家米饭,也没拿你一文束脩,凭啥白费力气给你指点文章啊。 再回宿舍之前,林远秋转身先往周子旭那儿去,再有半个时辰就到酉时了,也不知他的策文写好了没有。 正这样想着,就看到周子旭飞也似的往院门口这边冲过来,再看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写好的策文。 看到林远秋过来,周子旭便知道定是过来看看他写好策文没,遂说道,“写好了写好了,已经写好了,林兄,我先去德辉堂那儿了,等回来时再过去找你哈。” 说罢,就飞奔而去。 说是飞奔还真一点都不夸张,看到周子旭只差尘土飞扬的爆发力,林远秋不禁想起他爹被奶拿着大扫把追的四处跑的场景。 想到爹,林远秋很快想起自己昨日收到的家书来。 信是大堂哥写来的,厚厚的一封,等拆开一看,发现信封里头,还夹着春燕和春草写给他的信笺。 而家书上写着的话语,很明显能感觉出是他爷的说话口气,想来信中的内容是由他爷口述,大堂哥照着写的。 信中先说了春耕的事。 如今家里除了原先的六亩水田,其他田地都佃了出去。而佃田所得的粮食收成,与佃农们五五开,这样的分成比例,算是非常优待的了。 除了已撒种下的稻谷,今年还在自家山上新种了几棵杨梅,这些树苗还是林三柱去镇上交绣品时,看到后买回家的。 除了这些,大堂哥又在信里提了书签销量的事。出门之前,林远秋可是花了几天时间,好好画了一批花样出来的。 还跟先前一样,全是一个系列一个系列的,且无论是附上诗句的仕女图,还是形色各异的秋菊墨竹,或者青花瓷瓶中插上几株腊梅,都让那些爱好收集的学子们,热情不减。 如今,除了镇上高掌柜的书肆,县城那边也时常催着货。在来京城之前,林远秋特地跟家里叮嘱了做绣品不能太过辛劳的事,不要为了赶绣活而不顾及自己的身体。虽然娘亲和大伯娘她们从不在夜里点着油灯熬眼睛,可一天到晚就这样坐着,时间久了,对身体肯定也有影响。 总之一句话,银钱是挣不完的,身体最重要。 看到当时她奶若有所思的样子,想来等娘亲她们再做绣活时,奶肯定会盯着些点的。 信的末尾处,是让林远秋帮着给新出生的小侄子起名字的事。二月下旬的时候,三嫂顺利产下一子,母子均安。 看到三哥已经当爹的消息,林远秋不禁想起小时候跟着三哥、四哥,三人一起拿着竹杆偷偷打柿子吃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三人,一个七岁,一个六岁,而林远秋自己,才五岁,都还是小屁孩的年纪。 可如今,时光荏苒,十几年的时间,如同眨眼一般,转瞬就过去了。 最后,林远秋又读了春燕和春草的信笺。 姐妹两个在信中问了好些京城的事儿,比如京城大不大?好不好玩?还有京城的衣裙跟头花好看吗? 林远秋准备等有空的时候,就去头花铺子逛逛,届时若看到时兴又好看的头花,就给春燕和春草买些回去, …… 等周子旭从德辉堂回来时,已差不多到了吃晚饭时间,两人也没往饭堂去,而是直接让书砚去提过来吃。 见周子旭满脸是笑,一副心情极佳的样子,林远秋忍不住问道,“周兄方才得了秦夫子的夸赞了?” 夸赞? “没没没。”周子旭摇头,“秦大人说我论据太过寻常,须得改进。” 须得改进? 林远秋正想问上一句,既然没得到夸赞,那你还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做啥。结果就听周子旭说道,“我才一个错处,其他人可是有好几处呢。” 所以,比起先前,自己也算进步了一些的。 林远秋清了清嗓子,道:“秦大人让我之后有不懂的地方,尽管过去秦府问他便是。” “什么?” 周子旭有些不可思议,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忙又复述了一遍,“秦大人让林兄有不懂之处就去秦府问他是吗?” “是的。”林远秋笑着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周子旭心情激动,一拍双手道:“林兄,你说秦大人会不会想收你为徒啊?” 林远秋摇头,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收徒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 他和秦大人今日才第一次见面呢,相互都不了解,怎可能冒冒失失就收他为徒。 …… 第113章 去秦府(一) 今晚可能是林远秋来到大景朝后的第一次失眠。 虽心里一直催着自己快些睡觉,否则明早起床肯定会没精神,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脑细胞的分心。 这不,自躺到床上开始,林远秋的脑袋瓜子就一直在搜肠刮肚,想看看有哪些类型的策文题是自己最不擅长的,准备整理出来后,就按着这些类型,各写出一篇策文来。而后等秦大人休沐时,再拿与对方看。 之所以会有这种打算,也是因为想起了吕府拒绝周子旭再过去请教的事,这让林远秋突然有种自己的这次机遇,恐怕会如烟花一般,璀璨即逝的感觉。 实在担心自己去过一趟秦府后,对方突然会来一句“往后你不用再过来”的话。 所以,此刻林远秋想的是,该怎样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把自己学识上的短板处,一次性呈现到秦大人的面前,好让他帮自己都给点拨明白了。 这样哪怕下次再没得去了,心里也不会太过遗憾。 其实林远秋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精明,可怎么办呢,像他们这些没有门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学子,有些时候也只能靠着脸皮厚一些,才能解惑学识上的不足。 且林远秋觉得,人生在世,哪有从不算计着过日子的道理。所以,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从不去做违背良心之事,就无伤大雅。 再说谁不想一辈子风骨清高的过,可清高需要资本做前提,没有尊贵、没有知名身份衬托的清高,在世人眼里怕也只是穷酸而已。不对,普通人还轮不上“世人”这么大的范围,顶多也只有“身边之人”或“周边之人”罢了。 翻来覆去实在难受,林远秋没再继续躺着,坐起身子后就开始穿衣衫。 既然睡不着觉,不如就趁着此刻越来越清晰的大脑,写上一篇策文,对了,就写刚刚自己想到的那些策文题。 宿舍院子里就有水井,每天晚饭过后,林远秋都会去水井打一桶水备在屋里,用做第二日清晨的洗漱。所以这会儿林远秋直接就着面盆里的水洗了一个脸,等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后,便开始往砚台里加水磨墨,准备起写策文的事。 因着方才已经理清了文章的思路,这会儿再写起来,倒没觉有卡顿的地方,很快林远秋就洋洋洒洒写出了好几张纸。 然后是修改润文,再是誊抄,等忙完这些,已差不多到了子时。 想到还有三、四个时辰便是晨读课,自己再不睡觉肯定不行,遂林远秋搁下毛笔,去面盆把手指尖上的墨汁洗干净后,就回里间躺到了床上。 许是已把脑中的思绪都转换成了文字的缘故,这次林远秋入睡很快,才半刻钟不到,就沉沉睡了过去。 …… 之后的每日,林远秋都会坚持写上一、二篇策文。 题目从《治安策》到《刑赏忠孝之谨论》,再到《论积贮疏》和《安民强兵之论》,涉及的内容有百姓民生,有治国安邦,还有屯田水利,以及治地等等。 一篇策文五、六张纸,十二篇那就是六、七十张,拿在手上差不多有半指厚了。 看着这些策文,林远秋有些纠结,自己会不会写的太多了,可他把这些文章翻来覆去的读了好几遍,觉得哪一篇他都不想落下。 所以,要不,还是,全都拿过去好了? …… 八天时间转眼过去,很快就到了秦大人的休沐之日。 因担心临时寻找秦府会耽搁不少时间,是以,早在大前日中午,林远秋就去了一趟城西,再依着秦大人写给自己的地址,先把秦府的具体位置给确定了下来。 既已探好了路,这会儿再到城西时,就不必大街小巷的转了。 过了华锦街,再穿过两条胡同,林远秋很快就到了秦府大门前。 和一路走来看到的其他府宅一样,秦府也有两扇透着古韵的朱红色大门,而门头上端,则挂着一块原木色的匾额,匾额上用厚实的隶书写了“秦府”两个字。 与别家府宅的烫金大字不同,秦家用的则是墨汁,看着朴实无华,格外让人舒服。 离着大门七、八米远的位置,有一单扇小门,这里应该就是府里人平时出入的地方。 今日林远秋并未背书箱,几篇策文被他包到了包袱里,这会儿正提在手上。 在准备敲门之前,林远秋的手习惯性的又隔着包袱皮摸了摸里头的策文。 这个动作在过来秦府的路上,林远秋不知做过了多少次,可哪一次都没此刻的触感强烈。 这会不会太厚了些? 林远秋突然觉得,若自己就这样厚厚一叠捧进秦府,秦大人说不得会把厚脸皮的他直接赶出府来。 毕竟有谁一口气给人送十几篇文章让指点的。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最后林远秋走到围墙边上,蹲下身子后就把包袱放到膝盖上打开,接着从中数出《刑赏忠孝之谨论》和《论积贮疏》这两篇,而后把剩下的文章全都抿齐,随后整整齐齐放进了衣襟里。 好在今日他穿的是交领长袍,加之衣身宽大,这么一大叠纸塞进去,只除了胸口处微微突出来一些,其他倒没见有不妥的地方。 不过,为了避免掉落下来,最后林远秋又紧了紧腰带。 显然,秦大人已与门房交代过了,所以等林远秋敲开门并报上自己的姓名后,那门房很快喊来一位约摸十二、三岁的小厮,而后直接让他领人往院子里头去。 看着前头带路的小厮,原本担心会被拒之门外的林远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后悔了起来,至于后悔啥,那还用说吗,自然是后悔塞太多文章到衣襟里了。 林远秋觉得,从秦大人特地知会仆人的做法当中,可见对方是把他要过去请教的事记在心上的,所以,再多上一、两篇文章应该问题不大吧? 可惜这会儿自己再往外拿实在太不方便,别到时散落一地,让风吹着满世界的追。 所以,还是忍一忍等下次好了。 转过影壁便是一条回廊,从其长度就可看出秦府应该不小。 不过林远秋并没东张西望,“客不观宅”的规矩他还是懂的。 小半盏茶功夫,林远秋就跟着小厮来到了一个院子里,显然这就是秦大人书房所处的位置了。 林远秋看到,院子里有好几株海棠树种着,时下正是海棠花盛开的季节,一朵朵桃粉色的花苞驻立在枝头,再配上假山石旁修剪的疏密有度的菖蒲,整个庭院显得格外古朴和静谧。 小厮先进书房通报,而后林远秋就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嗓音,“快些进来吧!” 听着心情极佳的样子。 来不及多想,林远秋忙提步进了书房,等看清书桌的方位,正准备行礼,就听秦大人朗声笑道: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10节 “自辰时起老夫就在府中等着了,原以为你定是记岔了日子,今日一准不过来了,直至到了午时,老夫才突然想起,上午半日国子监还有课来着,唉,老了老了,居然把这事都给忘了。” 秦遇虽嘴上说着自己老了,可满脸是笑的样子足见这会儿心情极好。 至于原因,自然是觉得自己眼光实在不错的缘故。 可不就是不错嘛,换做旁的学子,这样难得的讨教机会,哪还管上不上课的事,肯定请了假一早就过来了。 可这小子呢,那日看他乐成那副傻样子,结果人家还是好好把半日课上完才过来,这心性,足见是个稳重踏实的。 不得不说,今日林远秋的做法,让秦遇对他又另眼相看了几分。 林远秋哪里会知道这些,只想着不好打搅人家太久,是以再次与人道谢后,就打开包袱把里头的两篇文章拿了出来,而后双手递过,道:“请夫子斧正。” 秦遇可是老成精的人儿,这不,等接过文章后,就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了,就自己手里的十来张纸,只需往衣襟里一塞即可,哪还用包袱皮包着过来啊。 再看眼前的人,因着方才躬身行礼的动作,使得胸口处凸出了一大块,所以,只一想,秦遇就明白了个大概。 这小子怕是还有文章不好意思拿出来吧。 想到这里,秦遇忍不住感慨,这是担心文章太多,怕自己不愿指点吧。 唉,小娃儿求学不易啊。 秦遇觉得,自己有必要让人家放下心来,再说既然决定指点人家了,两篇和三篇也没啥区别,不如让他拿出来一起点评好了。 考虑到小娃儿面皮薄,秦侍郎没直接往对方胸口一指,让他快把文章拿出来,而是举着手上的纸,委婉开口道,“今日只拿来这么些?” 说罢,便满是慈和的看向林远秋,这鼓励明显的眼神,让林远秋情不自禁把手伸进衣襟,而后把怀里藏着的文章都拿了出来,并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子这边还有文章,烦请夫子一起斧正。” 而秦遇,在看到林远秋掏出来的厚厚一大叠文章时,双眼简直看呆了去,这厚度,怕得有十来篇吧? 所以,先前的稳重踏实,还有面皮薄,恐怕全是自己想当然了。 若是可以,秦遇很想上前掐上一把,臭小子这是准备把他给累死吧。 可抬头,看到的却是满是期待的眼神。 唉,算了算了,既然准备指点,两篇和十几篇的,咳咳咳,也没啥区别吧? 秦遇让林远秋搬了凳子坐到自己面前,而后翻开文章仔细看了起来。 …… 第114章 去秦府(二) 秦遇自考中进士到如今已有二十多年,可像这样的点拨和教导,他除了对自家儿孙做过,其他人还真没怎么有过。 不是没人寻过他,可都被秦遇给婉拒了。 至于原因,除不想费这个心力外,更多的还是不愿参与其中。 京城官圈复杂,底下拉帮结派的激烈程度远超于朝堂上的政见不一,圣上年迈,大皇子和二皇子各有自己的拥趸,而皇后嫡出的三皇子虽看似落了下乘,然而在秦遇看来,世事难料,最后到底哪位能荣登那张宝座谁都预料不了。 从龙之功虽看着富贵,可在此之前,还不是得拿全家人的性命去搏,赢了固然是好,可若是输了呢。 所以秦遇从不站队,除了效忠当今陛下,他哪边都不沾。 这并不是秦遇怕事,而是不想让自己的子孙陷入万劫不复中。 也所以,那些打着给家中小辈拜师名头,实则过来拉拢的同僚们,全都被他谢绝了去。 秦遇可以肯定,眼前这小子若是哪个站队官员的子侄,哪怕再入了自己的眼,他也不会让对方来家中教学,更别说这会儿还一讲就是半天了。 “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此句为何意?” 想了想,林远秋答道:“有仁德之人定有善言,可能说会道之人不一定有仁德,有仁德的人一定勇敢,但勇敢之人不一定有仁德。” 秦遇点头,“此解极对,德仁为本,言勇为末,金刚非坚,愿力为坚,有人虽看似勇猛,但却源于内在深深的贪欲,汝切记不可为之!” 这样的事林远秋自然不会去做,遂点头道,“学生知晓了。” 小厮换来了热茶,又去端了一盘糕点过来。 说了这么久的话,秦遇除了口渴,腹中也觉有些空空,于是招呼林远秋吃茶点的同时,自己一连吃了四块芡实糕,外加一盏热茶,直把一旁立着的小厮看呆了去。 他家老爷啥时候胃口这么好了。 仆人诧异的表情,秦遇并未看到,在吃过茶点后,他接着翻开题为《安民强军之道》的策文细看了起来。 “治政之要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察其疾苦……”秦遇边看边点着头,嗯,此篇开头立意明确,不错。 不过等他看到文章以北边山戎常犯我朝边境作为论据,并展开事件论述时,心中不免有些惊讶了起来。 让秦遇惊讶的并不是山戎常犯边境之事,而是在这篇文章中,不但细数了戎人的诸多分支,且还知晓他们最擅长的种植,那就是冬葱和戎菽。 秦遇可以肯定,这些内容不止是他,就是京城的官员,恐怕都有很多不知晓,所以也不知这小子是从哪里得来的信息。 林远秋也不隐瞒,把自己在府学时,常会去茶馆的事说了。 “这是你从茶馆得知来的讯息?” 秦遇有些不可思议,也不知这小子的脑子是咋长的,小小年纪居然能想到这样的好法子,还知道选了南来北往行商众多的码头茶馆。 林远秋点头,道:“不止这些,方才论积贮疏文中常平仓储粮诸事,也是学生从茶客谈话中得知的。” 看到秦大人满眼的赞赏,林远秋自然知道这是夸他聪明有脑子的意思。 可这不是自己想出的主意,林远秋肯定不会装作不知的默认下来。 哪怕自己不说旁人也绝对不会知道,可林远秋的良心不允许。 何况他本就想着该怎样在秦大人面前提一提周子旭呢,不说对方是自己的好友加同窗,就冲人家每回去吕府时,都会特地把他的策文重新誊抄一遍,然后一起带过去给吕大人点评的做法,林远秋都觉得自己有必要投桃送李。 哪怕这会儿自己都确定不了还有没有再次过来秦府的机会。 是以,林远秋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说出了实情,“夫子,此方法乃是学生同窗所想,并非学生的主意。” 说着,林远秋便把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且他和周子旭一去八方茶楼就是三年的事也没落下,还有,给码头扛货工写信的事林远秋也说了。 至于秦遇,听着林远秋的叙述,很快在脑海中生出一幅繁忙景象的茶楼图来。 在图中,好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围着一张茶桌,而在他们的中间,则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他俩手里握着笔,飞快的写着汉子们的家书。 才半日的时间,十几篇文章肯定讲不完。再则,一口也吃不成一个大胖子,若是一股脑儿的塞得太多,怕要成一锅粥了。 等听到余下的文章下次再给点评时,林远秋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嘴角更是忍不住往上翘。 而林远秋的这副强忍着笑的模样,看在秦遇的眼里,越发觉得这孩子赤诚不做作了,就像刚刚他并没把去茶楼的主意往自己身上揽一样。 足可见这孩子的确是个实诚的。 书房是有沙漏摆着的,看到这会儿已是申时正,林远秋便起身告辞。 至多半个时辰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自己可不能再叨扰人家。 秦遇喊来小厮,让他送林远秋出府。 而在林远秋快跨出书房门时,秦遇说道:“下回再过来时,让你那同窗也一起吧。” 秦遇还想着茶楼的事呢,自然想见一见能想出如此妙主意的人了。 再有一点,方才这小子可是夸了不少同窗的好话,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识人的眼光到底如何。 林远秋欣然应允。 原本他还想着下次过来时要不要带上周子旭的文章,没想到秦大人竟然直接让自己把人给带过来,这实在是太好了。 …… 出了秦府,林远秋就飞快往回赶。国子监可是有落锁时间的,自己可不能被关在门外了。 紧赶慢赶,等到了国子监时,离酉时也只差一刻钟了。 才到宿舍没一会儿,书砚就提着饭过来,“林公子,我家少爷想着您恐怕要晚些回来,便让小的先去帮您把饭给打来了,哦,对了,今日饭堂烧了鱼块。” 听到晚饭吃红烧鱼块,林远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已经好久没吃过鱼了。 虽国子监饭堂帮工的烧菜手艺不如醉香楼,可烧鱼并不多难,只要去除了土腥味,就都是好吃的。 吃好了晚饭,趁着还未天黑,林远秋先去井边打了一桶水,等提回到宿舍后,就去了周子旭那里。 听到秦大人也让自己过去的话,周子旭心情激动,连连道谢道:“多谢林兄多谢林兄!” 周子旭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定是林兄在秦大人面前提了自己,不然人家哪里会知晓他这个人,更别说还让他上门求学了。 等洗漱过后,林远秋便早早上床睡觉,今日可是走了不少的路呢,他实在有些累了。 …… 古代书画不分家,自报了六艺中的“书”后,林远秋跟着书画夫子学书法和绘画时,都特别的认真。 而这样做的目的,除想多学些绘画手法,最重要的,还是想让自己画画还不错的事过了明路。 毕竟如今在国子监里教书画的甘夫子,可比王夫子和周夫子专业多了。 有这样的高手教着,往后若是有人问起自己的画画本事,也算有个出处了。 今日下雨,外面湿哒哒的,是以等吃过中饭后,众学子都待在自己的宿舍里,基本没往外去。 林远秋也一样待在宿舍。 因着前几日忙着策文的事,给家里的回信林远秋还没有写呢。 还有就是作画的事,他已经好多天没有画了,想来朱掌柜肯定等得着急了。 所以林远秋准备写好家书后,就加紧画上几幅。 虽学习的事耽搁不得,可挣银钱也同样重要,特别在看过秦大人的宅院后,林远秋心里对在京城拥有属于自己大房子的事,更加渴望了。 所以他一定要努力挣钱才行。 不过今日作画的事最终还是没有完成,这不,等林远秋把家书写好,正准备拿出装着颜料的瓷盒时,就听到了有人敲门。等他过去把门打开,就见周子旭跑得气喘吁吁,“林兄,我爹到京城来了!” “周叔来了?” 林远秋诧异,才回去没多久呢,怎么突然又上京城来了。 “嗯,”周子旭点头,他心中也有些纳闷呢,不过这会儿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到底怎么回事,等去客栈见到父亲就知道了。 “我爹刚刚让门房传了话,说他就在先前住宿的那家客栈,还有,林伯父捎了东西过来,我爹让你过去取。” 林远秋没有耽搁,锁好宿舍门后,就跟周子旭出了国子监,两人一同往云来客栈而去。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11节 这次周兴是跟管家一起来的,一路舟车劳顿,脸上看着满是疲色,不过心情却是极佳。 知道周叔与周子旭肯定有许多话要说,林远秋也没久待,寒暄过后,便捧着一个大包裹先告辞回国子监了。 反正周叔一时没这么快回去,等过几日再聚也是一样的。 回到宿舍后,林远秋就把包裹打了开来,只见装在最上头是一个信封,然后是几套衣衫和鞋袜,都是全新的。 林远秋先把信拆开,入眼便是一手娟秀的字,这应该是春燕写的,林远秋心下安慰,来京城前,他特地叮嘱了春燕和春草,让她俩跟着三嫂多识字练字,看来两人都把他的话记在了心上。 林远秋在查看包裹读信件的时候,客栈里,周兴正喜滋滋地与周子旭说了他此行的目的。 等听到是特地给自己定下亲事来的,周子旭简直大吃一惊,“爹,你说谁家?” “吕家啊,就是你吕世伯家。” 周兴满脸是笑,日子过得可真快啊,转眼他家旭儿也到了说亲的时候。 还有,这门亲事可是吕大人亲自给父亲写的信,虽只是庶女,可父亲说了,旭儿若能结上了这门亲,往后仕途上肯定要通达了不少。 …… 第115章 提亲事 确定不是自己听错后,周子旭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起来,“爹,这门亲事我可不同意!” 自己生的儿子周兴自己知道,他家旭儿一直都是明朗豁达的娃,很难得有沉着脸的时候,这会儿看他十分不悦的表情,足见对结这门亲事有多反感了。 可周兴纳闷,自己才提了吕府,还没说明是吕府的哪位姑娘呢,可儿子就开始极力反对了。 要说对吕府有意见也不太可能啊,明明儿子上次写信回家来时,还说了吕世伯指点了他写文章的事。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心中有疑惑自然要问了清楚,且这还关系到儿子的亲事呢。 周兴开口问道,“你与爹说说,为何不喜吕家的亲事,先前旭儿你不是还写信回来,说吕大人教导你写文章了吗?” “那是之前。” 对自己的爹,周子旭自然没啥好隐瞒的。 “等儿子去过两次后,再过去时,那吕夫人就特地喊了儿子过去说话。” 周子旭到现在还记得对方高高在上的表情,“吕夫人说,吕世伯平日里公事繁忙,难得休沐能歇上一歇,儿子又不是傻子,听到这话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这话是吕夫人说的?” 周兴简直不敢相信,当日自己拎着礼物上门拜见时,吕夫人也在,那言笑晏晏的模样,看着挺和善的啊,难道这些都是表象? 看到他爹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周子旭也不脑,认真说道:“爹,您看儿子像是会为这事与您说谎的人吗?” 对啊,他家旭儿可从来不说谎的,哪怕小时候皮成了猴,也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 想到这里,周兴心里的火就蹭蹭往上冒,这吕府也太不地道了,若不想让他儿子过去讨教学问,明说不就好了,何必开始一口应承下来,等过上几日又来这么一出,这样出尔反尔的为人处世,实在太没意思了些。 见爹的脸色不好,周子旭忙安慰道,“爹,这事也没啥可气的,林兄说了,凡事只有自身强大了,才让旁人没有小瞧的时候。再则就算没有这件事,儿子也不会应下与吕府结亲的事的,爹您也不想想,吕府这样的人家,指定把咱们当成想巴望着他们的人,真想与咱们结亲的话,顶多也只会配个庶女给我,儿子又不是挣不出前程的人,为何要受旁人的挑捡。” 听到这话,周兴一时愣住,没想到真给他儿子说准了,吕家提的还确实是家里的庶女来着。 看到他爹面部的表情,周子旭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果真是庶女?” 周兴点头,“是吕府庶出的二小姐。” 不过,在听了儿子方才的一番话后,周兴觉得,哪怕这次吕府说的是嫡出小姐,就凭他们这表里不一的做法,这门亲事自己也是不会应下的。 他家旭儿说得没错,又不是自己挣不出前程,凭啥要被他们挑捡。 这样想着,周兴不禁庆幸自己的明智,亲自过来京城一趟。本来依着他父亲的意思,是想先给吕大人回信应下亲事,然后再走定亲的程序。 其实周兴知道父亲的意思,这是担心好亲事给跑了呢。 唉,周兴叹气,要不是自己幸好过来一趟,也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来着。 还有,他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家旭儿虽从未提起过自己的亲事,可心里却有主见着呢。 周兴突然有了自家儿子的亲事肯定不会任由爹娘长辈安排的感觉。 而此时的周子旭,却有些心不在焉,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的亲事一定会有自己的意见,没想到祖父居然不知会他一声,就想着把他的亲事定下,万幸这次他爹过来了。 不然真要定下一个庶女,那自己一辈子可就完了。 周子旭很快想起韩教谕被妻子抓花的脸,那可也是个庶女呢。 何况对于自己的亲事,周子旭其实心里早就有了想法,之所以一直没说,还是觉得未到时候,如今看来,拖不得了,不然哪天祖父又从哪里把亲事给他相上了。 周兴是知道住宿生必须酉时之前回国子监的规矩,遂催着周子旭快些回去,“你别着急,等过上几日,爹就去吕府一趟,就说你岁数还小,说亲的事还想再等上几年。” 周子旭让爹好好休息后,便也没再逗留,他心里还装着事呢。 而这边,林远秋把包袱里的衣衫鞋袜都整齐收进了箱笼里。 春燕在信里说了,这几件衣衫可都是她跟妹妹做的,这邀功意味明显的口气,让林远秋忍俊不禁。 恰巧周叔过来了,林远秋准备明日就去街上一趟,好给春燕春草买些好看的头花和夏裳,对了,那双面绣的执扇也给两人买上一把,到时就让周叔帮着捎回去,再过两个来月就是炎炎夏日了,届时正好可以用上。 把衣箱盖上,林远秋打开书箱,从中拎了好几只包袱出来,这些是客人要求的送子观音订单,林远秋准备在睡觉之前,全都给他们画出来。 把卷着的纸打开,林远秋拿出一张云母宣纸平铺到桌上,因着这纸有些许金粉洒着,看上去泛着莹光。 到底是一朝京都,比起县城和府城,京城的人要阔绰了许多,像这样一张三尺全开的云母宣纸得需一两多银子。 而这边定菩萨画像的客人,用的全都是这样的纸,且一幅画必须配上两张,为得就是给画师留有余地,若一张没画好,可以重新再画上一副。 这样贵的纸,林远秋可舍不得浪费。 所以每次画画时,他都特别注意,尽量不用上第二张。 要知道,省下来的纸可是全都归他的。 菩萨画像重笔之处就是开脸,若画不好,整幅画就会大打折扣,不过这对前世画惯了人像的林远秋来说,并不是难事。 先把纸轻轻对折出一条线,当作脸部的中心线的位置,而后林远秋提笔,三两下勾画出圆润的面庞,画人物面部时必须一气呵成,这样才能线条流畅。接着是略作俯视状的眼睛,最后是微翘成微笑状的嘴。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蔓不枝,很快一张满是慈悲的脸跃然于纸上。 等把笔尖的墨汁洗净,林远秋从瓷盒中挑起一点朱砂,随后落在了观音的眉心之间,这是观音痣,也叫白毫,有着福德智慧光明和脱愚开智之意。 画好了脸部,再画其他部位就要简单多了,林远秋提笔蘸墨,准备画接下来的身体部分。 这时就听到门外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这个点过来之人,除了周子旭,林远秋不做他想。 他搁下毛笔,准备先把画纸收起来,可林远秋看到,纸上的墨汁还未干呢,别到时糊了墨,那可就浪费了一张纸了。 再则,这会儿菩萨面部还未着上能显出立体感的色彩,所以就算被人看到,那也只是普普通通的画一张。 于是林远秋没再耽搁,很快去把门打了开来。 来人正是周子旭,还跟中午一样,一身月白色的圆领长袍穿着,唯一不同的事,这会儿的他看着有些腼腆。 腼腆? 怎么可能,两人认识这么多年,这人可从未有过腼腆的时候。 林远秋只以为自己看错了,忙伸手揉了揉眼睛,结果忘记方才自己磨墨时,手指尖不小心沾上的墨汁,所以好巧不巧全都抹到了脸上。 这下直接成了花脸猫。 而原本心中忐忑的周子旭,在看到林远秋这副模样后,啥纠结,啥忸怩全都忘光光了,他指着林远秋的脸只顾一个劲的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林兄你把墨汁糊到脸上了,哈哈哈……” 气氛一打开,周子旭自在了不少,看到林远秋洗净了脸后,就清了清嗓子说起了自己装在肚子里很久的话来。 “林兄,我想和你说个事儿。” “啥事你说。” 平时爽朗活泼的人突然一本正经上了,倒让林远秋有些不适应。 “林兄,你觉得我当你妹夫咋样?” 啥!妹夫? 咳咳咳,林远秋被自己口水呛的忍不住咳了好几声,这人在跟自己开玩笑吧? 可他看周子旭,依旧正襟危坐,一副极为专注的样子。 很明显人家这是认真的。 这让林远秋忍不住思考了起来,若周子旭能当自己的妹夫当然好了,先不说对方的家境,就是这人品也是没得说的。 可这事光周子旭嘴上说说又没用,上头还有他的爹娘和祖父呢,若是他们不同意,肯定成不了事。 还有,好好的,怎么突然会提起此事,难道这次周叔就是为了周子旭的亲事来的。 另外,自己可有春燕、春草两个妹妹呢,这人到底说的是哪个啊? 关于妹妹的亲事,林远秋可是一直都担着心的,也不允许有一丝马虎,哪怕这人是自己很好的朋友。 所以该问还得问清楚。 而周子旭,依旧双腿并拢,腰板笔直,从这一刻起,他觉得自己面对的就是大舅哥了。 林远秋开口问道:“你与我说说,怎么突然会有这个想法的。” “不是突然有的。”周子旭有些不好意思,“自前年开始就有这个想法了,可令妹岁数还小,而我举业未成,况且林兄也未定下亲事,就想着再等一等。” 在周子旭看来,不管在谁家里,嫁人娶妻都该是按照长幼有序、从大到小的,所以被人截胡的可能性肯定不会有。 周子旭已经想好了,若是林兄说上了亲事,他自然马上会让爹去林家说亲的。 至于,为何会有与林家结亲的想法,周子旭可是早就深思熟虑过了。 “和林兄相交多年,咱俩不止三观相同,就连性子也是相合的,所以与林兄家结亲自是非常适合的。” 包括先前与林家人的每次相处,都让周子旭极为自在。 还有自己在家时,常听他爹提起林家长辈明事理,全家人相处和睦的话,所以,周子旭觉得这样的好亲事自己为何要错过。 看到周子旭一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模样,林远秋一言难尽,啥叫与他三观相同,性子相合,又不是跟他过日子。 林远秋严重怀疑,这人怕是压根没明白娶媳妇成家是个什么意思,只想着好朋友之间凑在一起,你好我好大家好呢。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12节 不然问他想说亲的对象是哪个,他保证答不上来。 心里这样想,林远秋就这样问了,“我可有两个妹妹,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哪个? 一听这话,周子旭脸“唰”的一下就红到了耳朵根。 就在林远秋以为对方会直接来上一句我也不清楚时。 却听周子旭腼腆道,“就是那个右手背上有颗痣的,且笑起来时,声音就跟银铃似的。还有,只她烤出来的栗子不生也不焦,吃着特别香甜。” 说罢,周子旭“憨厚”的挠挠头,然后发出“嘿嘿”两声傻笑。 林远秋:(……) 这是早就记在心里了? 还有,那烤板栗不是六、七年前的事吗,那时春燕也才九岁的年纪,所以,这人确定就这样相中了? 而周子旭,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后,顿时自在了许多,“林兄,待到明日,我就与父亲说一说此事。” 周子旭觉得,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接下来干脆把事情定下来好了。 林远秋自是巴不得有这样一个妹夫的,只是他并未表态,可眼中意思明显,那就是你先把家里人搞定后再过来说此事吧。 相处多年,周子旭怎可能不知道林远秋的心里想法,以林兄的性子,要真是不同意的话,早就开口拒绝了。 所以他就当林兄已经默认好了。 至于爹娘祖父他们,周子旭压根没去考虑,话说娶了媳妇是跟他过日子的,当然该以他的意见为主了。 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已差不多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周子旭站起身,“走,林兄,咱俩快些到饭堂吃饭去!” 国子监住宿生可有不少,若是去的晚了,就得排上好一会儿的队。是以,林远秋也没耽搁,起身理了理衣衫上的褶皱后,就跟着周子旭往门外走。 只是等路过木桌时,周子旭就被铺在桌上的画像给吸引住了。 因着林远秋只画好了菩萨的脸,肉髻和三面宝冠都未画上。所以这会儿画纸上的这张面庞,在周子旭眼里,和其他仕女图基本没啥区别,所以,当他看到人物眉间的朱砂痣时,总觉得这画上之人与一个人很像,可到底是谁呢? 冥思了一会儿,周子旭一拍脑袋,这不正是钰柔表妹吗。 想到这里,周子旭忍不住说道,“林兄画上之人,与我家表妹实在太像了。” “你家表妹?” 林远秋诧异,难道还有长得像送子观音的女子? “对啊!”周子旭笑道,“我家表妹眉心间也有一颗红色的朱砂痣呢。” 眉心间的朱砂痣? 听周子旭这么一说,林远秋很快记起一个人来,那人皮肤白皙,笑容灿烂,眉心间的确有颗樱红的朱砂痣来着。 难道先前自己看到的那个女孩,就是周子旭的表妹? 不过想到那日自己遇见她时,对方正在周家院墙内,看来不会错了。 紧接着,林远秋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他爹跟他提过的周家表妹,所以,该不会就是同一个人吧? …… 可以说,周子旭从未像今日般期盼着上午半日课快些结束。 是以,最后一节课刚上完,中饭都没来得及吃的他,带着书砚很快朝街尾的客栈而去。 看到儿子过来,且满是兴冲冲的步伐,周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小子昨日还拉长着一张脸呢,没想到这么快就乌云转晴了? 自动忽略了他爹看稀奇似的眼神,周子旭转身把房门关上后,就迫不及待说了自己的来意,“爹,等回去后,您就找了媒婆,替我去林家说亲事去。” 林家!哪个林家? 还有,怎么好好的突然又要说亲事了? 周兴愣怔,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就是林兄的林家啊!”周子旭解释。 周兴这才反应过来,对啊,远秋可不就是姓林吗,所以,他家旭儿这是想娶远秋的妹妹? 想到这里,周兴顿时笑容满脸。 林家好啊,不但明事理,家风也很是不错,想来那林家的姑娘也一定被教的很好才对。 再有,如今远秋已有了举人功名,等日后考中了进士,届时他家妹妹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且最最重要的是,远秋和旭儿本就要好,若成了郎舅关系,往后两人只会更加相互照应,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所以先前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想来这样的亲事,父亲也应该不会反对才是。 而周子旭,很快又说了秦夫子的事。 “爹,您知道吗,前两日林兄去秦府时,还特地在秦大人面前提了我。” “秦大人?”周兴不解,“哪个秦大人?” 周子旭答道:“秦大人就是礼部侍郎秦遇,前几日他特地让林兄去了他的府上,好方便给林兄讲解文章。等林兄回来时,就说了秦大人让我下回也跟着一起过去的话,儿子知道,定是林兄在秦大人面前提了我,才使得儿子有了这样的机会。” 说着,周子旭很快又想起了一件事,忙笑着说道:“爹,那秦大人可是丁卯年的探花郎,儿子听过他的讲学,学问可好着呢。” 听儿子这么一说,周兴越发觉得林家是门好亲了。 就像自己先前想的,如今两家还未结亲,远秋就对旭儿照顾有加,若真成了亲家,两家人则会更加融洽。 还有,周兴已经想好该如何回复吕家了,到时自己就直接告诉他们,旭儿已在去年就说好了亲事。 这样一来,吕大人也应该没啥话好说才对。 其实,昨日听了儿子说的话后,周兴就一直在琢磨吕府想和自家结亲的事,总觉得对方肯定有什么主意打在里头。 …… 傍晚时分,吕府厅堂。 刚吃好晚饭,吕淮和张氏各自捧了一盏茶解腻。 吕淮算了算自己寄出信的时间,想来那周家的回信已在来的路上了。 对于自己提出的亲事,吕淮自然有十分的把握,在他看来,那周石盛若想孙子仕途通顺,肯定会应下自家的亲事才对。 只是也不知那周子旭到底怎么回事,居然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过来请教学问了。 原本吕淮想去国子监瞧瞧的,后来一想,若结了亲,自己可就是岳父,哪有岳父去巴着女婿的道理。 放下茶盏,吕淮与张氏叮嘱道:“明日你让绣娘给二丫头裁几身衣裳,那周家说不得会亲自上京城一趟。” 张氏虽点着头,可心里还是难以理解,那周家人最高的功名也就是周子旭的举人而已,好好的老爷怎么就想着与人结亲了呢。 虽一个庶女对她来说并没什么,可经营的好了,对自己儿子也有助力不是。 心里这样想着,张氏嘴上便也忍不住问了出来,“老爷,这门亲事我看还得从长计议才是,那周家……” 没等张氏把话说完,吕淮就出声打断,“你知道啥,这件事听我的准没错。” 吕淮心说,女人家可真是头发长见识短。那周家虽看着普通,可当年周进的四品通政油水可不小。 说来,吕淮也是前不久才从上峰那里把周家的事了解了个清楚透彻的。 再联想到周兴上门拜访时送来的一千两银票,可见周进确实给子孙后辈留了不少家业下来。 现如今,周家人的心思都在周子旭身上,吕淮觉得,自己要是把这个女婿掌控好了,日后周家还不全由他说了算。 还有周家三姑娘,想到上峰的话,吕淮忍不住对张氏说道,“你可知道周子旭的三姑姑嫁到了谁家?” “嫁到了哪家?” 张氏纳闷,好好的,怎么又扯到人家姑母头上了。 吕淮伸手往城西的方向指了指,“钟府。” 钟府?张氏在心里数着城西姓钟的人家,最后忍不住瞪大了眼,“是勇毅伯府?” 吕淮点头,心里想的是,虽周家三姑娘嫁的只是庶子,且还被分家了出去。 可那又怎样呢,自己想要的只是一个能和伯府结交上的理由而已。 …… 第116章 打算 因着担心周叔会随时回去,所以趁着下午半日的空闲时间,林远秋准备去一趟街上。 昨日他已把几幅送子观音图都画好了,加之先前已画好的杨柳观音和荷花观音,林远秋把六张图小心卷在一起,然后往书箱里一放,就快步出了国子监。 国子监的门房,是一位头发胡子都已花白的老者,每次看到林远秋出门时,他心下都有疑惑。入国子监念学的基本都是举人,有这样一个身份顶着,哪位学子出门时不是发丝不乱、衣着光鲜的,像这种背着书箱出门的就更不可能有,所以每回看到林远秋往门前经过时,老门房都会对这位个子高挑的学子看上好一会儿,心中直觉新奇。 林远秋自是不知自己在门房大爷心里,已成了新奇的存在,这会儿的他正走在大街上,在热闹的人群中穿梭前行。 临近端阳(端午),好些店铺门口都摆上了卖扇子和香囊的摊位,就是帕子都有好多,而那些扇子的款式,可谓多种多样,纸的、绢的、纱的,应有尽有。至于颜色,更是各种都有,远远望去,姹紫嫣红的非常好看。 林远秋本想停下来好好欣赏一番的,可想到自己还要去四宝斋,便又加快了脚步,他还是先把画给朱掌柜送去,等回来时再买这些东西吧。 和林远秋猜想的一样,朱掌柜在三天前就开始掰着手指数日子了,且心里还着着急,这都过去二十多日了,怎么林小友还未过来呢。 朱掌柜会这般心急,不单是为了等着林远秋把成品画送过来的缘故,而是这二十多天下来,又有好些客人来他店铺订下了单子。 这些订单可都是收了定银的,时间拖的太久肯定不好。 说来也是无法,按理来说,他们铺子也不是没有画手雇着,可哪怕东家让画师们一寸寸的照着画,他们都画不出桃源山人的画感来。 怎么说呢,就是其他画师的菩萨画像虽画的精美,可看着却平平无奇,就是一幅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画作。 而桃源山人的呢,真没想到从一张平纸上,居然能看出凹凸感来,而那菩萨和周边的童子,简直画的栩栩如生,仿佛就跟活过来一般。 真不知道桃源山人用的是什么笔法。 既然学不了旁人的画法,他们也只能盼着桃源山人快些完成订单了。 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已差不多快过午时,想来今日林小友又不会过来了。 朱掌柜正准备叹气,可眼角却扫到门口似乎有个高高的个儿,他忙转头朝门外看去,哎呦,果真是林小友。 哈哈哈,可把人给盼来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13节 朱掌柜快步迎了出去,身上的肉一颤一颤的,而那满眼满脸的笑,让林远秋很快想起先前在镇上还有府城的时候,那会儿胡掌柜和小胡掌柜,也是如此热情的迎向他。 这让林远秋心下有了数,想来自己的那些画作应该一张都不剩,全都卖光光了。 他也不墨迹,待会儿自己还得给妹妹们买扇子呢,所以跟着去了内堂后,林远秋就利落的打开书箱,把卷着的画全都拿了出来,而后往朱掌柜面前一递,“掌柜你看看有无不妥之处。” 这是必要的手续,是以,朱掌柜也不客气,打开画作后,就摊到桌上一张张查看了起来。 等差不多一刻钟后,又把画作一张张重新卷好的朱掌柜,嘴里除了一个劲的夸赞,就没旁的话了。 查看完画作,接下来自然是结算银钱了。朱掌柜先把押金退还给了林远秋,然后就是结账。 六幅画,八两一幅的价格,一共四十八两银子。 朱掌柜先给拿了两张二十两的银票,之后是八只一两的小银锭。 等林远秋收好银票和银子,再把新的订单材料装到书箱里时,就有些后悔了起来。 至于后悔啥,当然是早知道有这么多订单,他刚才就应该先把要买的东西先采买好的,不然背着重了不少的书箱四处的逛,累人是肯定的。 林远秋是真没想到,这次的菩萨画订单有这么多,才二十来天呢,居然就有十几幅了。 不过,在百姓们普遍修行信佛的古代,菩萨画像销量大,也属正常。 与朱掌柜告辞后,林远秋背着书箱就往鼎盛街而去。 这条街上有好几家香粉铺子开着,那店铺里头也是有头花和扇子卖的,上次林远秋看到的双面绣扇子,就在那几家店里。 林远秋边走边数着要买的头花数量,春燕和春草是肯定要给她们买的,还有清儿和莹儿,这两个小丫头可爱美着呢,自然少不了她俩的。 至于扇子,林远秋准备给家里的女性都买上一把,京城的双面绣扇子,在花样上要比旁的地方多上许多,买回去也好让大家高兴高兴。 至于几个侄子,林远秋早已经想好了,他准备给每人买一个九连环,这种玩具不但益智,还能锻炼手指的灵活性,挺适宜给孩子们玩的。 心中打算好了要买些什么,采买起来自然速度就快。 只除了在挑选扇子时,要给每个人把花色区分开来从而费了一些时间,其他像头花和九连环啥的,点着数量让掌柜结算银钱就行。 把买来的东西都装进书箱里后,林远秋就往回走,不过在路过专卖杂项的庙前街时,林远秋特地给老林头买了一对掌珠,是岫玉材质的。 掌珠是手中把玩用的,年纪大的人用它来活络经络,可养生,挺好。 都说花钱容易挣钱难,虽对林远秋来说,挣钱并不算很难,可花钱快是毋庸置疑的,才一个来时辰,八两银子很快就剩下几十文了。 等回到国子监时,已近申时末。去饭堂吃过晚饭后,林远秋就回到了宿舍,而后开始忙碌起画画的事来。 十几幅画虽看着多,可对画惯了画的林远秋来说,并不是难事。 这不,到了第四日时,他就把订单部分的画作全都画好了。 看到晕开的颜料还有好多剩余,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林远秋又用它们画了几幅写意山水,而后在落款处提上诗句。 许是平日里练的多的缘故,林远秋发现自己的作诗水平,比起前世不知进步了多少,说是出口成章都不为过。 就比如此时,面对这幅宛若世外桃源的山水美景,林远秋只思忖了片刻,便提笔蘸墨,很快就写出一首七言绝句来:蔚风淡霞掠云梯,静岚翠谷袅烟炊。不肖蓠外花争色,泥瓦书房草禅衣。 而写在画作上的诗句,林远秋特地用的行楷,这样的字体他从未在人前写过,所以肯定不会有人会认识出这是他的字画。 写好了诗,接下来自然是在落款处印上名章和闲章了。 如今林远秋的闲章可不止一枚,来到京城后,他又去印章铺子里刻了好几枚,这样再往画作上钤印时,就有了多种选择。 最后林远秋把画作全收到书箱后,接着开始整理起砚台来,把其中一些用料好的全都挑了出来,准备到时给家中的侄子侄女每人分上一块。 至于剩下的这些,看来还得跟先前再府城一样,得去问问朱掌柜铺子那儿收不收。 其实林远秋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想法,那就是不如自己直接开家铺子,来售卖这些砚台。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打算,还是往后砚台会越来越多的缘故,就像这次,完成了订单后,一下子就多了十几只砚台出来。 再有最重要的一点,朱掌柜和胡掌柜不一样,朱掌柜没有其他开书肆的兄弟,真要是收了二手砚台,说不定连个转卖的销路都没有,砚台不好销,到时就得降价,而降价,就意味着他卖给朱掌柜的价格也得跟着往低了算,若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就太不划算了。 所以,林远秋还是觉得开一家自己的铺子最好。 至于看店铺的掌柜和伙计,他可以花银子请人。 不过,林远秋觉得,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去牙行买几个属于自己的人最靠谱。 说实话,开铺子的想法林远秋早就有,只是一直觉得还未到时候。 还有就是,虽大景朝没有经商之人不许考科举的规章制度,可开铺子做买卖的读书人,林远秋还真没怎么听到过,所以真要是开了铺子的话,最好不要让别人知晓了。 也所以,若是买了铺子,林远秋准备直接挂到他娘的名下,到时就当作娘的嫁妆好了。 …… 对周兴来说,既然儿子已经定下了要和林家结亲,那么他要做的,当然就是赶紧打道回府,快去筹办说亲的事了。 所以来京城没几日的周兴,已让管家雇好了明日去通州码头的马车,准备回家去了。 得知周叔要回去,林远秋便把自己买的东西用新买来的小木箱装好,然后送到客栈,好让周叔帮忙带给家人。 林远秋当然知道周叔急着回去,是准备去他家提说亲的事。 关于这件事,林远秋特地写了一封信放到了木箱里,而信上的内容,自然是表明了自己对周家提亲的态度,那就是满意。 不过自己的满意,可是有前提在的,这个前提就是得春燕自己也满意才行。 他作为哥哥,虽希望妹妹嫁的好,也知道周子旭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可往后成亲过日子的人是春燕,所以夫君的人选,肯定要有她自己的主意。 周子旭并不知道林远秋偷偷往木箱里塞了信,此时的他正惊讶他爹突然改变的主意,“爹,您真的不准备去吕府了吗?” 周兴摇头,“不去了不去了。” 反正两家又不准备结亲了,自己还去吕府做啥。 至于婉拒亲事的事,等回到家后,他再给吕家写信好了。 周兴会改了主意,也是有着原因的。因为他突然想起,像吕淮这样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会不会一眼就看出,他说谎话时的表情。 这可不是周兴瞎担心,毕竟像这种睁眼说瞎话的事情,他活了几十年,还真没怎么做过。 所以为了不得罪人,也为了不给儿子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周兴觉得,还是直接写信给吕家好了。 这样不用面对面的,怎么说都不碍事,挺好。 …… 一旬很快过去,又到了去秦府的时候。 因着还有好几篇没点评的策文在秦大人那里,所以今日过去时,林远秋没有再带文章过去。 至于周子旭,当然是精心准备了策文的,看到林远秋还带了准备记录的册子和笔墨,周子旭也把自己的那套给带上了。 在去秦府之前,两人先去了趟点心铺子,虽秦家肯定不缺糕饼点心,可他们买却是他们的心意。 想起上次秦大人一连吃下好几块芡实糕,林远秋便让掌柜给他称上两斤。 …… 第117章 计划 听到林远秋说秦大人爱吃芡实糕的话,今日本就心情激动的周子旭,也干脆利落的往那撒了芝麻和花生仁的芡实糕一指,让店伙计也给他切上两斤。 所以,等林远秋去掌柜那儿付了银钱,然后再转身时,就被周子旭手里提着的那两个点心包给惊呆了,“你也买了芡实糕?” 别问林远秋为何知道,这不,纸包外头的红纸条上,可明明白白写着“芡实糕”三个字呢。 听到林远秋的问话,周子旭理所当然的点着头,“对啊,林兄不是说秦大人很爱吃芡实糕吗。” 自己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吧。 看着自觉聪明万分的周子旭,林远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很想说,秦大人再爱吃,咱们也不是这么个送法吧,你说咱俩这一口气就往人家家里拎去四斤一模一样的糕饼,这不是脑子不好使,还会是啥。 还有,他看周子旭平时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儿竟有点犯傻呢。 此时的林远秋,若是往自己手上瞧一瞧的话,就应该知道,哪怕不加上周子旭的两斤,他买的也着实不算少了。芡实糕没多少水份,单买一斤就有好大一包,而林远秋却一下子就称了两斤,可见也是买多了的。 而这种刚出锅的糕点,一般都是现切的,客人买多少给切多少,所以这种已切成片的糕点,林远秋肯定不好意思让掌柜帮他们换成别的。 所以也只能这样了。 周子旭却不觉得这有什么,“林兄你想啊,咱俩每次吃鱼,可从未有过嫌多的时候不是吗。” 在周子旭看来,只要是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多一些怕啥。 就好比他爱吃的鱼块,哪怕端一大盘给他,他都可以保证吃得一块不剩。 听周子旭这么一分析,林远秋突然觉得挺有道理的,可不就是爱吃的东西不嫌多嘛,那日他可是看到秦大人一连吃了五、六块芡实糕呢。 所以他们买的这四斤,也应该不算很多是吧? 秦遇自然不知道,就因为那日自己贪嘴多吃了几块,旁人就把他误会成芡实糕的忠实爱好者了。 是以,在看到林远秋和周子旭各自提了两大包芡实糕后,秦遇一时还有些呆愣。 不过秦遇反应也快,马上就记起上回自己当着林远秋的面,吃了好多块芡实糕的事。 所以这两人定是觉得他喜欢吃,才一口气买了这么多送过来的吧? 哈哈,这还真是两个实诚的孩子。 秦遇招呼两人坐下,之后,他便打量起一身月白色长袍的周子旭来。 为官多年,看面相的本事秦遇还是有一些的,旁的不说,端看眼前这人清澈纯净的眼神,足见是个正直善良的。 也是,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两人当中,若有一个心性不良,也相处不了这么多年。 想到这里,秦遇便收回了心绪,开始准备起讲文章的事来。 见林远秋和周子旭,都是带了笔墨和册子过来的,秦遇就知晓他俩这是准备边听边记呢,便让两人把凳子搬到书桌边上,再让小厮把桌上摆着的笔格和书册都挪到了博古架上,很快,一张临时的课堂用桌就收拾出来了。 周子旭拿出这几日自己写的策文,恭敬道:“请夫子斧正。” 而秦遇,则在看到递过来的策文厚度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两个臭小子真不愧是好友一对,这种担心过了今日怕没明日,从而拼命薅他的行径,简直如出一辙。 而守在书房门口的小厮,听到屋里的大笑声后,能明显感觉出此时老爷的好心情来。 过了没一会儿,小厮便听到屋里传出来的讲学声: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14节 君子居其室,出其善言,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 一人说两人听,而听着的两人,手里做着记录的笔从未停歇过,这专心致志的模样,倒有了在课堂上认真听夫子教学的气氛。 等讲好了文章,已是申时时分。 见时候不早,秦遇便让两人快些回去,别到时错过了时间,从而违反了国子监的作息规矩。 在离开之前,秦遇又给两人布置了几篇策文的课业,并叮嘱他俩等下回过来时,记得一定要把写好的策文给带上。 这样的要求,林远秋和周子旭自然求之不得,两人躬身与秦大人道谢后,就起身告辞了。 虽离酉时还有半个多时辰,不过这边与国子监可有不少的距离,是以在出了秦府后,林远秋和周子旭也没耽搁,提脚快步往回走。 “林兄,我觉得秦大人的讲学听着更易懂一些。” 周子旭本想说比助教们授学时更简明扼要,可又觉得这样说似乎不太好,遂改了口。 林远秋听后也是点头,“我亦有此感。” 对学生来说,夫子的教学方法很重要,相同的一篇文章若授学技巧不同,那么学生的获知程度也就不同。而秦大人每次讲文,都能抓住文章的重点部分,这样他们悉知起学识来,就要简单明了许多。 不过林远秋觉得,自己和周子旭之所以能把秦大人所教的学识,快速装进脑里,应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一对二的教学方式, 一个老师面对两个学生,直接近距离的耳提面命,这样的教学成效,与一个老师需面对整班学生肯定是不一样的。 …… 今日也是有些巧,在林远秋和周子旭回到国子监时,正好在大门口碰到陈玉堂和刘青安,与他俩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个广业堂的学子。 如今正是草长莺飞,最适宜作诗赏景的时节,这些时日,国子监里有好多学子都会相邀着去赏景吟诗,想来陈玉堂他们正是刚开完诗会回来。 都是广业堂的同窗,相互之间自然是认识的,打过招呼后,林远秋就听众人说起了月末的小考。 凡国子监的学子,每年都有五场考试要参加,分别是四次小考和年终的一次末考。 小考每三个月考上一回,考试的内容除了《景大诰》,还有策文和诗赋,以及杂文来着。 而每次考出的成绩,助教们都会按照得分的高低排出名次,然后把卷子贴到辟雍堂东面的告示栏里,以供众学子寓目。 所以,虽小考不如末考来得首要,可关乎到脸皮的事,大家怎可能不上心呢。 陈玉堂走了过来,待与林远秋和周子旭并排后,便开口问道,“林兄,周兄,再有半个月就到了小考的时候,不知你俩准备的如何了?” 周子旭答道,“这几日都有看书,不敢等闲视之。” 林远秋也一样,“自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林远秋说的可是实话,小考的成绩可是关乎着年尾的末考总分呢。 他还记得来国子监前,韩教谕对他们的叮嘱,那就是每到年末,助教会给每个学子做出综合评分,若综合分数累积三次不合格者,那么等待他的就只有被国子监退学了。而一年四次的小考分数,有一小部分是要计入综合分数中的。 而除了不被退学,林远秋还有另外的期待在里面,那就是争取能考出小考前十名的成绩。 因为林远秋还想用印有“国子监”字样的宣纸,给两个妹妹抄整套四书五经当陪嫁呢。 虽知道从两百多名的广业堂学子中脱颖而出,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可不努力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呢。 吃过晚饭,林远秋就开始写起今日布置的策文题来,中午刚经过秦大人的点拨,这会儿写文章,正是趁热打铁最有效率的时候。 若还有拿不准的地方,林远秋会在疑难之处做了记号,这样等自己下次再去秦府时,就可以让秦大人帮着梳理解惑了。 等把两篇策文写好已是亥时末,已经很晚了,想到明日自己说不定有好些事要忙,林远秋便没耽搁,洗漱过后就上了床。 一夜无梦。 …… 今日休沐,林远秋心中已有了计划,他准备先去朱掌柜那儿一趟,除把画送去,另外就是问一问卖砚台的事。 书箱昨晚就已经收拾好了,不过在出门前,林远秋特地从论语书中数了五百两银票出来。 因着出门早,等到了四宝斋那儿时,朱掌柜和店伙计也才到书画铺子没一会儿。 看到林远秋过来,朱掌柜自是喜不自胜。他还以为这次也会和上次一样,得等上二十多天才会把画送过来呢。 而林远秋,在看到店铺柜台上摆着的一只只新砚台时,突然改变了把二手砚台卖给朱掌柜的想法。 不说那些订画的客人只买新砚台,就是把才用过一次的砚台折价几倍卖出去,林远秋还真有些不舍得。 所以待会儿若是有合适的铺子,自己也别犹豫了,干脆买下来开家卖砚台的店铺吧。 这次除了定单的十几幅菩萨画,林远秋还带来七幅写意山水。 和先前一样,朱掌柜把画作都一一查看过后,就拿出算盘结算起银钱来。 菩萨画像十四幅,加上七幅山水图,结算下来共一百四十两银子。 因还要去牙行,所以林远秋并未多逗留,收好银票后就告辞离开了。 上次问宅院的卖价时,林远秋也是打听过店铺的价钱的。 京城铺子的价格分好几种,若在正大街上的,就相对要贵一些,基本都在三百到四百两左右,且这样价格的还只是一个门面而已,要是后头带屋宅可住人的,那卖价就得四百两往上了。 不过正大街上的铺子基本用于开酒楼和客栈,要不就是茶楼啥的,做小买卖并不合适。何况正大街的铺子很少会有人拿出来转卖,所以林远秋基本不用去考虑。 剩下的就是小街上的铺子了,就像朱掌柜的书画铺子。京城的店铺大多都是这一种,卖价大约在二百多两左右,至于后头带院子可以住人的,还要再加上一百两银子。 而林远秋想买的就是可住人的那种。 …… 京城的牙行有好多,不过最集中处还是在昌荣街那儿。 来京城已有几月,对各街道的位置,林远秋不说百分之百熟悉,百分之八十还是有的。 是以小半个时辰后,他就来到了昌荣街上。 先前林远秋从通州过来坐在马车上时,就路过这条街,只不过那时离的远,所以并没瞧清街道两旁站着的人是做啥的。 今日林远秋才知道,这些人并不是他猜测的来牙侩这儿找活计的百姓,而是全等着被卖的人。 饶是在前世见多识广的林远秋,这会儿在走过一个个皮包骨的“待售人”面前时,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震撼,此时他心中想的是,还是人人平等的现代好,在这边,人命如草芥这句话可真不是说说的。 还有,以前就听人说过,人牙子为了便于管制,每天只给卖身之人吃一顿饭,现下看他们一个个瘦骨嶙峋的样子,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 唉,林远秋心下叹气,这会儿的他,除了无奈,别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当林远秋快走出街口的人市时,却看到有这么一家人,这是一对中年夫妇和他们的三个孩子。至于为何知道是一家人,很明显,那站在夫妻俩身前的两个男孩子的脸,和中年汉子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而这两个男孩子,大的约摸十一、二岁,小的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最让林远秋揪心的,还是那妇人怀里抱着的小姑娘,许是饿得狠了,小丫头的眼睛显得特别大,朝他看过来的目光里,林远秋看到了茫然。 茫然? 林远秋只觉自己的心被巨锤猛砸了一下,一时竟有些喘不过气来,这小姑娘至多三岁,会有这样的目光,可见她幼小的心灵受了多大的伤害。 许是见林远秋停顿的有些久,那卖人的牙婆忙走上来招呼,“客人想买使唤的仆人是吧,喏,客人您看这边,不管小厮丫鬟,还是婆子门房,咱这边可都有呢。” 牙婆边说边往另一边蹲在地上的其他人指去,比起徐老实一家,她觉得这些人卖出去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徐老实这边还有两个光吃饭做不了活的孩子呢。 唉,只怪当时自己贪便宜买下了他们,弄得如今砸手上都快两个月了。 牙婆心想,若实在不行,管他要死要活不愿意一家人分开,自己该单卖还得单卖。 哼,都是当奴才的人了,哪还来这么多要求。 林远秋的眼睛并未随着牙婆的手指走,而是指着眼前的一家人问道,“他们怎么卖?” 一听这话,徐老实夫妇惊喜的同时又有些担心,惊喜的是,如果自己一家被买了,那么几个孩子就不用再饿着肚子了。而担心的是,对方不把他整家买下来。 想到这里,徐老实忙把两个儿子往怀里一拉,而后把他们圈在了怀里,他妻子见了,忙也空出一只手,就这样,一家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眼前的一幕并未让牙婆生起恻隐之心,她在人市里待了十多年,啥样子的事没见过啊,遂朝林远秋满脸是笑地问道,“客人您看中他们当中的哪个啊?” 见林远秋未说话,牙婆忙报起张老实一家的卖价来,“男的十二两银子,女的八两,大些的那个男孩六两,另一个五两,至于手里抱着的那个小丫头,就算一两银子吧。” 而徐老实,在听到牙婆的一个个报价后,终于失去了眼中的最后一丝希望,松开手后,忙匍匐到林远秋面前,“请公子行行好,买下小的一家吧,小的力气大,啥活计都能干,求公子行行好。” 很快两个男孩子跟他们的娘也一块儿跪到了地上。 而那个躲在娘亲怀里,紧拽着娘亲衣衫的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了起来。 牙婆气得眉毛一挑,正准备开口呵斥,却听一旁的林远秋说道,“这一家人我全买下了。” …… 第118章 庄子 林远秋知道自己一文价钱都没还的做法有些傻。 可不知怎地,当看到眼前五双只因他一句买下他们全家的话,而突然充满活力的眼睛,林远秋是无论如何,都张不开把人当成货品而讨价还价的嘴。 他知道自己有些感性了,可这样的感性林远秋并不排斥。 有些东西是生在骨子里的,很难因为时过境迁而改变。 不过,此刻的林远秋,正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下不为例。 因为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代,很多时候,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样的事情有一次就够了。 所以自己一定要切记切记。 今日一开张就做了一笔大买卖,牙婆自然喜不自胜,邀着林远秋去铺子里坐下后,就把徐老实一家五口的身契都给找了出来。 身契上有写明徐老实一家的来历,等林远秋仔细看过后才知道,原来这家人原先是大户人家的奴仆,因主家犯了事判了流放,家中所有家产被罚充公,而家里的奴仆就被辗转到人市里重新贩卖了。 与牙婆交割好银钱后,林远秋就把五张卖身契小心收好。 说实话,三十二两银子买下一家五口一辈子的劳力,真心不贵。只不过林远秋一时还没想好该怎么安顿他们。方才他已经问过了,这家人没有一个识字的,去守店铺肯定不适合。 所以这就是自己头脑一时冲动的后果。 也所以这会儿他得先去牙行把店铺买了,这样也好先让他们有个落脚的地方。 至于看店铺的伙计,林远秋觉得自己肯定得再添人手才行。 林远秋没让徐老实一家跟着自己,而是让他们先在牙婆这边候着。 并知会了牙婆,待会儿他再过来领人。 都已结算好了银钱的,牙婆哪还有不放心的道理。笑意盈盈的把林远秋送至店门口后,转身她就让徐老实夫妇快到后头棚屋拿自己的家当去了。 说是家当,其实也就是一家五口的换洗衣衫而已。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15节 而林远秋,在一连问了三间牙行后,终于从第四家牙行那里问到了合适的店铺,且还是后头带着小院可以住人的那种。 不过虽称作小院,其实并不大,从图纸上看,院子里除了两间带有阁楼的房子,和靠着东面的一间厨房外,就没其他建筑了。不过住一家人,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只是好不好的,总要去现场看过才能知道。 和林远秋先前打听到的差不多,这间带小院的店铺,卖价三百二十两,且佣钿须得买家付。 而这间铺子的佣钿是八两,至于去衙门登记契书的花销,也得由买家自己出。 按照牙侩说的,林远秋在心里算了账,加上佣钿和衙门打点,买下这间店铺,自己最起码得掏三百三、四十两银子,这价钱可有些贵了。 “银钱能不能少一些。”林远秋开口询问。 买店铺可不是刚才自己买人的时候,哪有不好意思还价的道理。 一听客人让自己便宜点,李牙侩就有些心急,都说开张生意影响一天的财运,他当然想把这单生意顺顺当当的给做下来。 可铺子卖多卖少是人家屋主自己定的,他们牙行可没降价的权利。 至于佣钿,因着是开张生意,他已经主动少说了二两银子了。 “客人您看!” 为了证明自己没胡乱开价,李牙侩忙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账册,很快翻到登记这间铺子的一页,“您看这上头写着的卖价是不是三百二十两,还有那佣钿,原本要十两银子的,想着是第一单生意,已经给您少了二两银子了。” 牙侩说的话,林远秋并没给出回应。 此时他的脑袋瓜,已狠狠抓住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正在飞快思考着事情的可行性。 因为方才牙侩在翻账册时,林远秋看到有好几页里都写着“庄子”两个字。 庄子不就是农庄吗,有田有地,可以种粮食和养鸡鸭的那种。 再想到自己买的徐老实一家,原先不就在主家庄子里做活的吗。 所以,自己若买下一个庄子的话,不但解决了徐老实一家的去处,就是自己也会多了收成。 只是不知道这些庄子是怎么卖的,应该不便宜吧。 听到林远秋问起了庄子的价格,李牙侩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他做牙行这么多年,眼睛可不是白长的,客人有没有买的意向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眼前这位公子虽背着一个书箱,可看他的谈吐举止,定是个能拿得了主意的人。 是以,李牙侩也不墨迹,翻开账册后,就很快找出好几个登记在册的庄子来。 “客人请听我给您报来。” 李牙侩清了清嗓子,开始道:“第一家是位于西塘村的庄子,共有地三百亩,内有屋舍十六间,庄子卖价为两千四百两。还有位于陳前村的庄子,共二百二十亩地,庄内屋舍二十四间,要价一千八百两。再有就是寺下村的庄子,有四百亩水田,屋舍二十二间,卖价三千三百两……” 听着牙侩的滔滔不绝,林远秋心里却哇凉哇凉的,这样的卖价,他哪里消费的起啊。 所以他还是直接问个最低价,也好让自己死心吧。 林远秋朝牙侩摆手,示意让他不必再报了,然后便问:“你们牙行里最便宜的庄子卖多少银钱?” 最便宜的庄子? 李牙侩挠头,他这里的庄子好像都不便宜吧,卖价基本都在两千到三千两左右。 不过,脑子好用的李牙侩,立马又记起另一个庄子来,而这个庄子,登记在他的牙行,已差不多快一年了。 只是这庄子虽卖价的便宜,可庄子里头全是半高不高的山坡,且还都是荒山来着,想来这位客人也应该不会喜欢才对。 不过,本着不错过生意的原则,李牙侩还是把账册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往林远秋面前一推,“客人您看看这个庄子喜不喜欢?” 林远秋探过身子,只见册子上写着:横坑村庄子,坡地一百六十亩,庄内屋宅七间,卖价四百五十两。 林远秋愣怔,这么大的庄子居然只卖四百五十两? 这价钱和其他庄子比起来,相差也太大了吧。 还有,这坡地到底是什么地啊? 心中有疑问自然要问清楚,很快林远秋把自己不明白的几点全都问了出来。 李牙侩也不隐瞒,毕竟这事他想瞒也瞒不住,到时人家一问横坑村的村民就全知道了。 何况,自己若是瞒着,届时说不得还会砸了他们牙行的口碑。 于是李牙侩也没犹豫,很快一五一十说起这个庄子的事来。 而林远秋,听了李牙侩的叙述后,也终于知道这间庄子为何会这么便宜了。 总结下来就是,这庄子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跑马场,后来不知怎地,在一次跑马中,家里的两个少爷马失前蹄,双双摔断了腿,于是这家人觉得这跑马场实在不太吉利,就干脆拿出来卖了。 至于庄子的卖价,一开始可不止四百多两,无奈一直无人问津,最后只能想着便宜脱手。 可要林远秋说,四百五十两根本算不上便宜,刚刚他听牙侩的意思,那庄子里可都是长着野树野草的荒山呢。 也是,地块若是好的话,也不至于用来当做跑马场了。 这大概也是庄子挂出来后,久无人问的原因了。 你想啊,一百六十亩听着是多,可要是一块块全都是山坡的话,那就没什么光景了,更何况还都是荒坡,连粮食都种不出来的那种,所以除了用来跑马还真没旁的用场。 而现下这个庄子,因着主家公子摔断了腿,连最后的跑马场功能都失去了。 这下,可不就成没人要了嘛。 要林远秋说,这家人也不知咋想的,好好的平地跑马场不跑,非要跑到山坡上去,会摔断腿不是迟早的事吗,所以这跟吉不吉利的根本搭不上边。 不过这些事可跟林远秋不搭噶。 此时他想的是,这个庄子对旁人没什么用场,不代表对他也没用。 在林远秋看来,这些坡地虽种不了粮食,可用来种柿子树不是挺适合的吗。 就像他家在小高山村买下的那座山,原先不也是荒山一片吗。 可现在呢,几年前种下的柿子树早已到了盛果期,如今那块山上,每年光做柿饼的收入就有几十两,早已经把买山的银钱给挣回来了。 所以,林远秋已经决定好了,他要把这个庄子给买下来。 只是考虑到自己还得还价,所以想买的意味不能太明显,于是林远秋皱着眉道:“能不能便宜些?” 担心到时让的便宜不多,林远秋干脆给出了自己的心里价位,“这样吧,若是三百五十两的能卖的话,咱们现在就看看去,若是不行,那就当我没说。” 一听居然要便宜一百两,李牙侩有些呆愣,不过这家的管家可是知会过的,说是若有人想买跑马场,一定要告知他一声。 于是李牙侩也没说行还是不行,让林远秋稍等片刻后,就飞快出了牙行。 这是直接找卖家去了。 而林远秋,则飞快在算着自己身上带着的银两,卖画的一百四十两,加上自己带出来的五百两,一共是六百四十两,再减去方才买徐老实一家的三十二两,所以买了庄子后,再买铺子银子就不够了。 不过铺子倒可以明日再买,林远秋已经想好了,要是三百五十两肯卖的话,今天他就让徐老实一家住到庄子上去,只是不知五月初的天气还适不适宜种树,不然柿子树倒是可以种起来了。 正这样想着,就见李牙侩带了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观其穿着,该是哪家的管家没跑了。 而中年男子,在看到林远秋后就是一愣,没想到想买跑马场的竟然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想到夫人的吩咐,中年男子也没耽搁,与林远秋说道,“若今日就能付银子办手续的话,那么三百五十两银子倒是能谈。” 想到大少爷和二少爷如今还不敢太用力的腿,也难怪夫人巴不得快点把跑马场给卖了。 只是不知这少年把跑马场买去做啥,原先那儿还有人守着,可自从两个少爷摔了之后,庄子就一直锁着门,已经快一年没人住了。 听到这个价格能卖,林远秋心里当然乐开了花。只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自己总要去看过之后,才能成交买卖。 “这是应有之意。” 中年管家点头,方才他出来时,不但带了钥匙,连府中的马车也让车夫一起赶过来了。 看到对方准备的这么积极,林远秋倒是有些拿不准了。 难道真的便宜没好货? …… 原本林远秋打算让徐老实一家也跟着马车一起过去庄子看看的,可想到若这样做的话,买庄子的意图就太过明显,别到时人家三百五十两不卖了,自己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所以,还是先让他们待在牙婆那里吧。 其实那加价什么的绝对是林远秋想多了。 这不,等半个多时辰后,他就被眼前的场景给看呆了,啥荒不荒山的先不管它,咱就说说这通往住房的路在哪儿呢? 怎么看着全是半人多高的杂草啊? 林远秋一副“这还能叫庄子”的惊诧表情实在太过明显,让一旁同样发愣的李牙侩和管家都有些不好意思。 中年管家也是纳闷,自己这才一年没来,咋野草都长到屋门外了。 好在把门打开后,屋里面还是正常的,桌子,床铺,箱柜啥的,都还好好的。 不过就算屋里头啥都好,三百五十两的价钱,林远秋脸上也是一副实在不想买的表情了。 他也没开口让管家再便宜些,而是四处转了一圈,吃惊整个跑马场居然都做了砖墙围着后,就上马车催着快些回城了,这会儿已快午时,他肚子早已经饿了。 而中年管家,则朝林远秋看了又看,心里觉得这单交易黄了的可能性很大。 不得不说,林远秋的这种可有可无的还价大法还是挺管用的,反正这个庄子最后他花了三百两银子拿下。 且那中年管家在收到银票后,居然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只不过在办好地契出了衙门时,他实在忍不住问道,“公子能否告知,你买这庄子作何用?” 林远秋不解,“它不是跑马场吗?” 言下之意,跑马场当然是跑马用了。 至于真正用途,林远秋肯定不会告知旁人,反正庄子买下来后就是他的,日后想做何用场,是他的事。 付给李牙侩六两银子的佣金,再算上办庄子地契又花去的五两,剩下的银钱再买店铺的话,肯定不够。 是以和李牙侩说了明日再过来后,林远秋就出了牙行。 忙碌了一个上午,这会儿林远秋的肚子差不多快饿扁了。 可想到下午半日还有好些事要忙,林远秋便没去找吃饭的地方,而是直接去包子铺吃了六个包子和一碗馄饨。 接着又让店伙计给他包了二十个包子和十个馒头,而后就提着两个大油纸包,准备到牙婆那儿领人去了。 …… 等林远秋到了那里时,原本蹲在铺子门口的徐老实一家,忙都站起身来,眼里有着终于把自家公子盼来的喜色。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16节 林远秋看到,其他那些蹲在地上的,每人手里都有一块黑面饼子拿着,显然这是他们的中午饭。 可徐老实一家却没有。 想来那牙婆觉得已是卖出去的人,就不愿再管吃的了。 真是现实的过分。 虽知道自己无权谴责,可林远秋已经想好了,以后若再买人,肯定不会再找这个牙婆。 想到这会儿几个孩子肯定很饿,林远秋便把手里的油纸包递给了徐老实,“你们先吃中饭,等吃好了,我再送你们到庄子上去。” “诶诶!”徐老实连连点头,随后领着妻儿去了一旁。 几个小的早就闻到了香味,等看到打开的油纸包里,果真都是白胖胖的肉包子后,那惊喜的眼睛,再也挪不开了。 …… 第119章 庄子(二) 可以说,今日的这顿包子,是徐老实一家自被卖以来,吃的最饱的一顿了。 平安和平实兄弟俩,也就是徐老实的两个儿子,从爹娘把包子分给他俩起,就狼吞虎咽的,都没顾得上抬起头来。 而紧靠在徐老实胸前的小闺女,一双小手捧着大包子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不一会儿小嘴巴就吃的鼓鼓的了。 至于徐老实夫妇,两人则边吃边看顾着自己的几个孩子,嘴里不时喊着“吃慢些”“爹娘这边还有”“今日定能吃饱”的话。 热乎乎的包子,是最易散发香味的时候,白面和鲜肉的纯香,让啃着黑面饼的其他人忍不住吞着口水,眼中的羡慕几乎满溢了出来。 其中有几个,还特地朝林远秋露出了笑脸,巴望着自己最好也能被这位公子看中,从而把自己买了去,这样他们就不用顿顿都吃不饱了。 可这会儿的林远秋,哪里顾的上这些,看到几个小的狼吞虎咽的样子,他有些担心会不会给咽着。 想到牙婆那儿肯定有水,林远秋也没客气,走进店铺后,就问牙婆讨要起水来。 牙婆只以为客人自己要喝,忙提过茶壶就给倒了一碗。 而林远秋,接过茶碗后,顺带把茶壶也接了过去。然后在牙婆的疑惑目光中,很快就出了店门,随后把茶水给徐老实递了过去。 也是林远秋的茶水来的及时,才让徐老实不至于差点被包子卡的透不过气来,说来也好笑,徐老实嘴里让几个孩子吃慢一点,自己却差点给咽着了。 也是心酸,这段时日,为了让几个小的少饿点,每次分到手的吃食,徐老实都会掰下自己的那份给每个孩子喂上一口。 而本就巴掌大的黑面饼子,再给孩子们一分的话,能吃到徐老实肚子里的,就少的可怜了。可以说,这段日子,徐老实几乎都是前胸贴着后背过来的,也难怪这会儿会吃的这么急了。 等看到林远秋提茶壶出来,竟是给徐老实一家吃的,牙婆有些惊讶,她在这行多年,关护下人的主子可不常见,真没想到徐老实一家还有这造化,可算是掉进福窝里了。 吃完了包子,剩下的十个馒头徐老实让媳妇都收到了包袱里,准备留着肚子饿时再吃。 一家人除了几件衣裳外,也没旁的行李可收拾,是以简单整理过后,就跟着林远秋采办东西去了。 上午在庄子里时,林远秋虽表现的漫不经心,可该查看的地方,他一样都没落下。 也正因为如此,这会儿该往庄子里添些啥,林远秋心里都是有数的。 昌荣街上就有布庄开着,领着人进去后,很快徐老实就一手拎着一个大包裹出来了,那包裹里头装着的,是两床崭新的被褥。 上午林远秋已经看过了,那庄子里虽有棉被,可整整一年都未住人,被子闻着有股霉味,不好好洗晒一番,怕是要盖出皮肤病来。 除了被褥,再要买的就是农具。 许是只当跑马场的缘故,在那几间屋子里,林远秋并没看到农具。所以当务之急,他得先把锄头铁锹还有簸箕都置办起来才是。 这些东西杂货铺里就有,想到待会儿自己还要买粮食,林远秋就直接去了西市。 徐老实是做惯农活的,对挑选农具自然在行,听到是用来种树的,除了宽锄之外,他又挑了尖锄和耙锄,用这样的锄头挖地,哪怕土里有大石块夹着,都能轻轻松松搞定。 因着买下的农具有些多,店掌柜就提议先存在他店铺里,等客人置办好了其他物什,再过来取也是使得的。 林远秋自然没有异议,他们还有好些东西未买呢,拿着农具肯定不方便。 还有,他准备等所有东西都买好后,就去车行雇一辆马车,到时可以连人带物一起拉到庄子里去。 离开杂货铺后,一行人就去了粮行。庄子里荒山一片,就目前来说,吃的粮食肯定得买。 至于买什么粮食,林远秋心里早有了成算。他可不会心善到白米白面的买上一大堆。 都说“升米恩,斗米仇”,这六个字可是人性的最真实写照。 所以这个度往后自己一定得把握好了,不然再是淳朴忠厚的人,时间久了也会歪了性子。 林远秋让掌柜称了五十斤碎米和一百斤三合面,算作徐老实全家一个月的口粮。 然后就是盐和油,还有各样菜种,也都买了一些。 至于眼下吃的菜蔬,也只能先买些像蒲瓜干一类的菜干对付一阵子了。等种下的菜种都长出菜来,就有新鲜菜可以吃了。 粮行与杂货铺离得不远,为了待会儿装车方便,林远秋让徐老实把粮食还有油盐,以及菜种一起拿到了杂货铺里,然后再让他们在那儿等他。 而他自己,则去车行雇马车去了。 这会儿已是未时正,林远秋知道,若自己动作再不快些,今日说不得要被关在国子监外。所以一定得加紧速度才行。 原本林远秋还担心马车夫会找不到地儿,事实证明他完全想多了。 这不,马车出城才半个来时辰,就到了横坑村,这熟门熟路的程度,比林远秋上午跟牙侩他们过来时,用时还要短上一些。 横坑村并不大,加之林远秋才来过不久,脑中还有具体方位,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庄子的位置。 看到院子里半人多高的野草,才把马车上的东西全搬进屋里的徐老实,转身就动作利索的收拾了起来。 再看平安和平实,兄弟俩也卷起衣袖紧跟在徐老实身后,不多会儿,父子三人就开出一条道儿来。 徐老实的媳妇也没闲着,去井边摇上一桶水后,就找来抹布,开始擦抹起屋里的灰尘。 往后这里可就是自家的安生之处了,一家人自然越收拾越有兴致,这不,就连三岁的小丫,也蹲着身子跟草儿比着劲呢。 方才在车上时,林远秋就交待了到庄子后该做的事,所以这会儿的徐老实,已在心里盘算着明天挖土坑的事了。 想到方才公子问起,这时节种树会不会太迟的话,徐老实答道,“公子,咱们北边的气温没南方升的快,小的动作利索一些,在月底前就把树苗种下,再时时补着水,成活应该是没问题的。” 林远秋一听,觉得挺有道理,同样是五月,南方已是亵衣外头套单衫,而这边呢,还是夹衣夹袄的穿着,所以只要自己及时把柿子树苗给买了来,就不会白白浪费了一年时间。 而买树苗的事,林远秋是不愁的,他已经想好了,到时直接付佣金给牙侩,让对方帮着联系就成了。 因着还要赶回国子监,林远秋便没在庄子上多逗留,不过在离开之前,他从衣袋里数出一百文铜钱递给徐老实,嘱咐平时可去村里割些猪肉。 锄草挖坑可是下大力气的活儿,吃食上没一点荤腥肯定不行。 徐老实躬身接过,眼眶红红的,心里更是暗暗下着决心,他一定要好好干活,以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徐老实是知道的,今天若不是公子心善买下他们一家,明日自己说不定就得跟妻儿骨肉分离、天隔一方了。 所以,他徐老实,这辈子就算做牛当马也报答不了公子的恩情。 …… 紧赶慢赶,马车终于在离酉时还差一刻的时候到了国子监门口。 付了车费外加二十文的打赏,林远秋几乎是蹦着下车的,他准备以后雇马车时还找这家,且还是这个车夫来着。可以说今天要不是车夫对路况熟悉,一路是超着近道过来的,今晚他指定得歇客栈去,要说歇在客栈倒没什么,怕就怕在明早的晨读课,到时斋长一看自己不在,那可就麻烦了。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老门房看到他回来后,也是情不自禁替他松一口气。早上可是看着他出门的,一直都在着急怎么还没回来呢,至于为何会为林远秋担心,老门房也说不上来,许是这孩子看着实诚,没有半点清高之气吧。 而上了一天的发条的林远秋,在回到宿舍好好喝上一杯水后,才后知后觉自己成了地主的事实。 这可是一百六十多亩地呢,虽现下只是荒坡一片,可林远秋有信心,假以时日,自己一定会让它变成能挣银钱的“金山”。 还有,明日他一定得去把店铺买下来,有了自己的铺面,往后就可以做好些事情。 就比如吉祥如意饼,到时就可以放到自家铺子里出售了,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想来能挣更多的银钱才是。 不过做这些事情的前提,自己必须有个能守住挣钱方子的身份。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得好好念书才行。 吃过晚饭,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消食后,林远秋就拿出新买的闱墨制义,认真研读了起来。 人只有懂得学他人之长来补己之短,才能先人一步,才能比旁人更胜一筹。 这话不管是在前世还是今生,林远秋一直都是相信的。 …… 第120章 买店铺 因记挂着买树苗和店铺的事,上午半日课刚上完,林远秋就带上银票出了国子监。这让过来喊他一起去饭堂吃饭的周子旭扑了个空。 周子旭有些纳闷,昨天休沐,他过来这边好几趟都未看到林兄。而这会儿中午饭都还没吃呢,怎么林兄又出门去了啊。 许是被周子旭念叨的缘故,走在大街上的林远秋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长袍,想着是不是衣衫穿的有些少了,可想到昨日来回奔波忙出一身的汗,又觉得穿这么多正合适。 今日没有书箱背着,走起路来要轻松了不少。 林远秋先去面馆吃了碗面条,然后就直奔昌荣街而去。 见昨日买了庄子的客人又过来了,李牙侩有些愣怔,不是已去衙门把手续办好了吗,这会儿再过来做啥? 可想到那块长满野草的坡地,李牙侩很快反应了过来,这人总不会过了一晚觉得买亏了,跑过来反悔的吧。 这可不行,签了字盖了章的事哪是想反悔就能反悔的。 虽在李牙侩看来,花三百两银子,买这么一个连粮食都种不了的跑马场的确有些傻,可买卖讲究你情我愿,昨日他可是把庄子的情况都说清楚明白了的,所以像这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想要反悔肯定不可能。 李牙侩站起身,正想着待会儿该怎样义正言辞的拒绝。 却听林远秋开口问道,“昨日那间店铺还在吗?” “啥!店铺?在在在,还在呢。” 一听客人是问铺子来的,李牙侩心情愉悦的只差飞起,哈哈,他这是又有生意上门了。 昨日林远秋已经问清了店铺的价钱,所以这会儿让牙侩直接领着他去实地查看就成。 铺子就在浮石街上,离着街口不远。 到了店铺门口后,林远秋往两边各走了几十米,想看看隔壁几家都做的什么营生。 左边的第一家是卖糕饼的铺子,再过去是粮铺。而右边是杂货铺,杂货铺过去则是卖灯笼的,再往后,是连着的两家书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17节 而今日他们看的这间,原先是卖茶叶的。 至于为何好好的茶叶铺子要腾出来转卖,听着李牙侩的意思,是房主做茶叶生意折了本,才迫不得已把店铺给出手的。 也不知说得是真是假,不过管他是真还是假呢,在林远秋看来,只要这间铺子不存在纠纷,房子没有质量问题,其他都不是自己要关心的。 林远秋发现,相对于边上几家,这间店铺的开间要宽上一些, 开间大了,能把物品展示与人的空间也就大了,这与林远秋对这间铺子今后的打算是有益处的,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林远秋用脚在门口量了量,发现整个开间约摸四米左右,以他这个现代人的眼光,这样的尺寸,算是最佳店铺的标准了,显然林远秋是相当满意的。 只是不知后院的情况如何。 过来时,李牙侩已把这边的钥匙都带到了身上,所以这会儿他把门锁打开后,就带着林远秋去了后院。 和昨日图纸上看到的差不多,院子里有两间带着阁楼的主屋,而房子的朝向,与前头铺面一样,也都是坐北朝南的,厨房在东面靠墙的位置,紧挨着它的是一间堆满碎木头的柴房。 让林远秋最为满意的是,在院子的西南角,居然还有一口水井,这水井和他庄子里的一样,是架了辘轳的,要用水时,直接把水桶放下,然后摇着辘轳把水桶提上来就成。 昨日看到的图纸上头,可是没有水井的,想来是忘记画了吧。 有了这口水井,以后不管是洗菜做饭,还是洗衣打扫,都要方便了许多。 想到洗衣,林远秋突然想起采光的事来。 他忙环顾四周,等把院子的每个角落都看上一遍后,心下满意,很好,整个院子就没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往后不管晒衣裳被褥,还是冬日晒太阳取暖,都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等林远秋把所有门窗检查了一遍,发现都没问题后,就拍板了买铺子的事。 又做成了一单生意,李牙侩只差把嘴角笑到了耳朵根。 房主把卖店铺的事全权托给了牙行,所以办起手续来就快了许多。 店铺卖价三百二十两,给李牙侩佣钿八两,再算上衙门登记契证时的四两,买下这个铺子,林远秋一共花了三百三十二两。 等崭新的房契拿到手时,林远秋觉得自己在大景朝的立身之本又多了一些。 “你们牙行可否帮着买些苗木?” 把房契收好后,林远秋问起了树苗的事。 京城这么大,他还真不知道这东西哪里有卖,与其四处打听浪费时间和精力,还不如把这事拜托给牙行来的直接。 李牙侩笑着点头,心说当然可以,实在太可以了,他们开牙行的,不正是为买卖双方说合交易的吗。 “不知公子想买何种苗木,得需多少?” 问到这个问题时,李牙侩马上想起了昨日的庄子,难道林公子是想买了树苗种到庄子里去? 只是,花三百两银子买下庄子就为了种树? 这也太不划算了点吧。 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李牙侩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脸去质疑别人,他只要把客人交待的每件事给办好就成了。 “柿子树。”林远秋答道。 至于买多少棵,昨晚他已经想好了,准备先种上一百棵,这样的数量徐老实一个人管理起来也不会太累,否则等天热起来后,光浇水都得费上好些时候,别到时得不偿失了。 听到林公子要买一百棵柿子树苗,这并不是难事,李牙侩自然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至于苗龄,林远秋选了三年的,记得先前家里买树苗种到新买的山上时,买的好像就是三年苗龄来着,所以他也买相同的好了。 付了定金,签了契书,双方定下的交货时间是十日之内。且还约定,等苗木到时,须得直接送到庄子上。 离开牙行后,林远秋就来到街路口这边,既然店铺已经买了下来,那么接下来自然是寻摸守店铺的人了。 只是想找识字且又会做生意的,并不容易,林远秋一连走了好几家,都未寻到适合的。 都说急事慢做,有些事情是心急不来的。是以再转了一圈还是无果后,林远秋便没耽搁,出了昌荣街后,就回国子监去了。 时间已是不早,他还是早些回去吧,省得又像昨日那般紧赶慢赶的,匆匆忙忙的就跟打仗似的。 …… 很快就到了又去秦府的时候。 上完半日助教的课,林远秋和周子旭就拿着各自写好的策文一起出了门。 不过在去秦府之前,两人准备先去一趟点心铺子。 …… 第121章 小考 秦府,书房院子里。 两个小厮正依着老爷的吩咐,往刚腾出来的小书房里搬着桌椅,这是秦遇临时起的意,大书房内博古架就有好几个,还有花架高几,平时他一个人待着不觉着什么,可再加上两人,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所以秦遇就让下人把隔壁的小书房给收拾出来了,府中桌椅板凳都是现成的,直接从旁的院子里挪过来就是,还有高几,他也让小厮搬过来两个,再往上头摆上两盆清香幽静的春兰,很快,一个适宜识文谈学的芝兰之室就布置出来了。 看到老爷眼角带笑,一副心情极佳的模样,几个小厮忍不住在心中做着比较,总觉得这段时日的老爷,比起往常的神色严肃,不知要爽朗了多少。 说是爽朗还真一点都没夸张,这两日,随侍小厮已不止一回看到自家老爷时不时的哼着诗曲了。 这种情况若在以往,别说看到了,恐怕连听都没听说过。要知道,他们家老爷可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呢。 所以说,这段时日,自家老爷变化确实有些大,不过这样的变化,他们当下人的都喜闻乐见。 秦遇自然不知小厮们的心中想法,这会儿的他,靠坐在老圈椅上,品茗茶香,而后回想着上次自己给布置的策文题,正等着即将上门的林远秋和周子旭呢。 说来也是奇怪,两个娃儿拢共才来过两次,可他怎么就跟成了习惯似的,心里居然多了期盼。 还有,自己虽说是给两个孩子讲文解惑,可从中也获益了不少,最起码现下再听到朝堂上的那些糟心事时,已比往日多了淡定。 如今秦遇想的是,爱啥啥,反正都是皇上自己的娃,怎么争怎么斗都是他们皇家的事,他一个外人有啥好操心的。 人啊还是活的纯粹,才能更自在一些。 这一点,秦遇还是最近从那两个小子身上感悟出来的。 许是看惯了勾心斗角的缘故,对于林远秋和周子旭这种没有花花肠子的憨实性子,秦遇是真的喜欢。 话说,他一个已是知天命的老头,两个孩子到底是真憨实,还是故意为之,肯定能看出来的。 而此时,“憨实”的林远秋和周子旭,又各自提着两斤芡实糕兴冲冲的上门来了。 按着他俩的想法,既然秦大人爱吃,那他们多买一点肯定是不会错的。 看到四个鼓囊囊的点心包,秦遇呆懵片刻后,忙忍俊不禁地吩咐下人,让他们快去拿盘子把四斤芡实糕都装上,然后又让小厮去泡了上好的黄山云雾过来。 秦遇准备和这两个小子来场边吃茶点、边讲学说文的模式,顺带用实际行动来告知这两个臭小子,哪怕再是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的道理。 于是,整个下午的讲学中,秦遇都会逮了空档,招呼林远秋和周子旭多吃些糕点。 而秦遇自己,许是心情实在好的缘故,也不知不觉的跟着吃了好多块。这让林远秋和周子旭对秦大人爱吃芡实糕的事实,更了然了不少。 如此情况下,想得出有效的教育成果根本不太可能。 这不,吃了一肚子茶水和芡实糕的林远秋和周子旭,在出了秦府大门后,就迫不及待的聊上了。 “林兄,你觉得芡实糕好吃吗?”周子旭摸了摸高起不少的肚子,觉得今日的芡实糕,他吃下半斤指定是有的。 林远秋摇摇头,实话实说道:“起先吃着还好,可吃多了就不觉得味道好了。” 特别是糕里还加了猪油,吃多了有些腻的慌。 周子旭也是这个感觉,他实在不明白,这又甜又腻的糕点有啥好吃的,没想到秦大人这么喜欢。 林远秋却觉得正常,“有啥想不明白的,一千人一千种喜好,就好比红烧鱼块,旁人嫌麻烦不愿动筷,可咱俩还不是百吃不厌。” 的确是这个理,周子旭点点头,本来今日买糕点时,他和林兄还有些犹豫,总觉得老买同一种糕点会不会显得他俩没脑筋。 可现下看来,他们还得继续买才成,谁让秦大人爱吃芡实糕呢。 两人回到国子监时,正是饭堂开饭的时候,已过去转了一圈的书砚,忙告知了今日饭堂有鱼吃的好消息。 于是洗过手后,三人飞快往饭堂而去,国子监的住宿生可有不少,不动作快些,等轮到他们打菜时,恐怕只能用鱼汤拌饭了。 …… 日子一天天的,很快就到了众学子小考的时候。 为公平起见,小考的答题卷,也与科举考试相似,姓名处一律弥封。且规定各助教不得为本堂学子阅卷,以免从字迹中认出人来,从而出现偏颇。 这样的做法,众学子自然都是支持的。 广业堂分为三个班舍,共有两百来位学子。等到考试的时候,大家按照规定,把自己的小方桌抬到了竖立着碑亭的广场上,广场占地约有小半顷,哪怕不算上四角碑亭的位置,也能容纳下整个国子监学子的考试。 不过,把考场设在广场上,得挑了不刮风下雨的日子才成。 好在这几日天空晴朗,倒不用担心半途会下起雨来。 只是晴朗也有晴朗的弊端,那就是阳光大了有些刺眼,所以答题时,得尽量把身子往前倾,好给自己的落笔位置遮挡出一片阴影来。 这样的造型,一场考试下来脖子酸是肯定的,不过这会儿众学子的心思全在题卷上,哪里顾得上这些。 在林远秋的左边,与他相隔半丈距离的座位上,正坐着丁德进。 和林远秋一样,丁德进也是广业堂的学子,只不过两人并不在同一个班舍里,所以平时碰面不多。 虽与边上之人隔着近两米的距离,可从眼角余光中,林远秋能清楚感觉到对方的手不停毫,可见其的学问扎实。 前世读书时,林远秋就是个不喜与人攀比成绩的性子。来到这里后亦是如此,不过该有的警醒必不能缺,所以每回看到其他学子用心苦读时,林远秋都会时刻给自己紧一紧略微松懈的弦。 会试三年一次,若是不中,又得等三年。 都说打仗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虽不是绝对,可次数久了,渐渐失去勇气却是必然。 要林远秋说,科举考试比战场杀敌更磨人心,毕竟一次不成,再试就是三年之后了。期间不论在意志还是心性上,都是极大的考验。 所以,趁着年轻,多逼一逼自己吧,别等到年过半百之时,还颤巍巍的奔波于赴考路上,届时恐怕有这个心,也无那个力了。 今日的杂文试题并未拘泥于某一种形式,这让林远秋多了发挥的空间。想到前几日秦大人诠释了中庸中“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的这段话。 所以,对于这篇杂文,林远秋心中已有了思路。 许是这几日都有练习策文的缘故,今日写出的杂文侧重于议论的形式,也算是对林远秋往日只善于叙事形式的突破吧。 所以任何时候,付出去的辛劳,总会有收获的时候,差别在于获得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杂文,墨义,诗赋,以及策文,一连考了四日,等考好最后的策文,众学子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18节 小考结束后,接下来便是众助教忙着阅卷的时候。 国子监给学子们放了两天的假。 前几日为了预备小考,大家一番心思都在书本上,如今好不容易能松快两日,自然喜不自胜,一个个都约起了诗会,或去登山游玩的事来。 周子旭也过来喊了林远秋,他与刘青安,还有张元、秦文杰他们,准备和其他同窗一起去云居寺游玩,顺带还有举办诗会的意思。 早就听说云居寺层峦叠嶂,景色优美,说不想去那肯定是假的,不过林远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还是不去了吧。 好不容易有了空闲的时间,林远秋想去庄子上看看。 马上柿子树苗就要送过来了,他总要先去看看树坑挖的如何了。 虽现下还没到七、八月的高温天,可不及时把树苗给种下去,只怕根茎也会因为缺水太久,而一时缓不过劲来。 到时温度再往上一升,树苗的存活率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 第二日,林远秋起了一个大早,他准备去庄子前先到西市一趟,想看看有没有小鸡卖。其实和徐老实去西市的那日他就想买上几只了,无奈并没看到有卖小鸡仔的摊贩。 之所以有养鸡的想法,还是因为平安、平实兄妹三个。 在林远秋看来,若有鸡在庄子上养着,将来几个小的吃鸡蛋就不成问题了。 还有,待会儿他还得去药铺一趟,那治风寒以及治发热的药也得买上几副。 都说有备才能无患,庄子离着京城可有半个多时辰的路呢。若有药草备着,期间真要有个头痛脑热的时候,到时就不用着急的四处抓瞎了。 另外,做衣衫的布匹今日也得带些过去。 那日林远秋也看到了,徐老实一家五口就只有一个包袱,想来里面也没几身可换洗的衣衫。 原本就该给他们发上一身的,只是考虑到几个孩子的衣裳不好买。所以他还是直接买了布匹让徐老实媳妇自己做吧,也不必买多好的料子,简单的粗布就成。 对了,那针线笸箩得记得买上一套。 担心东西多了自己会有忘的时候,林远秋拿出纸笔,一样样记了起来。 …… 第122章 应下 林远秋先去车行雇好了马车,这样再去西市置办东西时,就会方便了许多。 每日的这个点,都是西市最繁忙热闹的时候。除去各式土陶制品,近郊的村民还会拿了自家地里的产出过来,如花生豆子,如新鲜菜蔬,以及木制小物件啥的。 而所有物什当中,属鸡蛋最为常见。 农家人,若不打些零工,一年到头很难会有银钱进账的时候。 正因为如此,好些人家都会把家中的鸡蛋攒着,等攒够了数量,再拿到城里来卖,所得银钱正好用作日常所需的维系。 这样的操作,在时下算是常态。 卖鸡崽的摊子共有两家,林远秋挑了鸡崽个头大一些的,四文钱一只,考虑到成活率,林远秋买了二十只,共花了八十文。 鸡崽小的时候,是很难分辨出公母的,虽林远秋让卖家尽量帮他多挑些母的,可总要养大了些,才会知道鸡贩子有没有挑对。 买好了小鸡,顺带又买了一袋子米糠,这样就可以用米汤拌着喂鸡了。等把鸡养的稍微大一些,就可以让它们自行去草丛中啄虫子吃了。 因今日要在庄子上待上一天,所以林远秋又买了好些菜带着,除了鱼和肉,还有一篮子鸡蛋。至于新鲜菜蔬,届时就直接到村人家里买吧。 等从布庄出来,已差不多巳时。 赶马的车夫正是上回的那个,打过两回交道,相互也算是熟悉了。 于是坐在车厢里的林远秋,听车夫说了一路的新鲜事儿,有发生在京城的,也有在通州的,更多的则是其他州府县城的。 车夫平日里走的地方多,接触的人也多,自然知晓好多旁人不知道的事。 虽好些都是道听途说的话,当不得真,可有了在茶楼收集信息的经历,如今再听这些事情时,林远秋可不会只把它们当成无关紧要的闲事,而懒得去听。 至于说的这些事,不管是真是假,心里存个印象,总是不会错的。 马车很快到了庄子。 跑来开门的是平安,等看到是自家公子过来后,他忙喊了一声公子,而后就让平实快些去喊爹。 不多会儿,徐老实就满头是汗的跑过来了,看他裤腿上沾着的泥,可见刚才正忙着挖树坑的事。 见林远秋拖着鸡笼正准备往车下提,徐老实忙上前搭手,“公子,让小的来吧。” 几十只鸡关在笼子被颠了一路,那粪便指定拉的满鸡笼都是,可不能把公子的衣裳弄脏了。 很快杨氏也跑了过来,一起帮着把车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杨氏就是徐老实的媳妇,夫妻俩这段时日都没停止挖树坑的事。 所以,等林远秋进到院子里时,就看到山坡上的野草被清理了不少,待走近时,才发现那上头已有不少土坑挖着了,看着全是一尺见方的大小,每个坑之间相隔大约十米左右。 这样的距离,对于日后柿子树的长成肯定是没有影响的。 由此可见,在农事上,徐老实懂得还真不少。 和马车夫说好申时再过来接自己后,林远秋就在庄子里转起了圈来。 那日太过仓促,使得林远秋还没来得及把整个庄子都走上一遍。所以,趁着今日时间充裕,他自然得仔细查看一番了。 林远秋准备先去看看自己一直挂记在心的围墙,买庄子的那天,他只看了靠近屋宅这边的一段,也不知山坡后头是怎样的光景。 说实话,像这种给整个庄子都打了围墙的做法,林远秋还是第一回 遇到。 一般情况下,不都是只在住宅的部分围个小院,其他的地方都和寻常田地没两样,只设了碑界就成的吗。 一百六十亩的坡地虽不算大,可也不算小了,不然也当不了跑马场来,所以一整个全围下来,得要多少砖块啊。 要林远秋说,这个庄子单花在打围墙上的花销,就不是一个小数目,所以自己的三百两银子花的实在太值了。 林远秋知道,这家人之所以会急着低价脱手,还是因为心里有忌讳的缘故。 可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在这种高低不平的坡地上骑马,本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所以这跟吉不吉利搭不上边,主要原因还是自己大意所致。 等到了山坡的后背面,林远秋看到,这边的围墙要高上了不少,看着足有五米的高墙,林远秋心说,这是防着有人会往这僻静之处攀爬过来吧? 虽林远秋没有这方面的担心,不过有这样的高墙建着,自是求之不得的,这样以后柿果长成,自家做柿饼时就能谨慎了许多。 等林远秋从山坡处转回来时,平安已经领着弟妹在围着的简易鸡圈里看着小鸡了。 “公子,咱们庄子里可有不少的野兔,这几日小的挖地时常有看到,只是这东西机灵,想要捉住它们可不容易。” 徐老实边说边用手比划着,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连挖了几日的地,按理来说应该很累才是。可这会儿的徐老实,看着精神头十足,不单是他,就连平安、平实还有小丫也是如此,比起先前,如今兄妹三人的脸色好上了不少。 也是,没了前途未卜的忧虑,加之这些天的吃好睡好,自然啥啥都好了。 庄子里有七间住房,分别是正房三间,然后是左右各两间厢房,而柴房和灶间属于附房,并未算在其中。 徐老实一家就住在西厢房里,东厢暂时空着,至于正房,自然是留给林远秋住的了。 不过现下林远秋肯定没多少在庄子上住的时候,所以这几间房平日里都该是锁着的居多。 杨氏已把中饭做好,很快就都端了上来,一碗炒鸡蛋,一碗猪肉,还有鱼块和豆腐。横坑村里就有做豆腐的人家,这豆腐是杨氏刚刚去村上买的。 一个人四碗菜,林远秋肯定吃不了这么多。 他让平安去拿两个碗过来,然后把炒鸡蛋和猪肉分了一大半到碗里,再让平安端去给爹娘弟妹吃。 平安并未马上去捧桌上的鸡蛋和猪肉,而是先躬身道谢,之后再小心捧过菜碗出了正堂。 一举一动都有板有眼的,可见先前是学过规矩的。 林远秋若有所思,觉着往后自己若是需要小厮时,让平安跟着就不错。 车夫赶着马车准时过来接人,因着是放假之日,今日倒不必酉时必须赶回,不过时间也是不早,太晚了,怕马儿会看不清道儿。 离开庄子时,林远秋把买来的布匹给了徐老实,另外又拿出一百文铜钱给他。 仆人用心做事,他这个当主子的,适当做些奖赏,也是应该的。 约定好的一百棵柿子树苗,是第二日送到庄子上的。下午时候林远秋又去了庄子一趟,只见树苗棵棵齐整,顶端枝条已带了分叉,可见年份是足的。 坑已挖好,种起树来自然就快。 等忙了半日的林远秋准备回国子监时,已差不多有一半柿子树苗种下了。依照这速度,至多再有两日,应该都能种完成了。 …… 小考的成绩,终于在众学子的期盼和忐忑中,贴到了辟雍堂东面长长的告示栏上。 除前十名学子是连着答题卷一起贴出来的,其他人都只有一个名字来着。 而广业堂的那份,则贴在告示栏最后的位置。等林远秋和周子旭,还有刘青安他们过去时,已有好多人在告示栏那边围着了。 林远秋踮起脚,正准备朝告示栏里看去,就听有人高声说道,“此次小考,丁兄又一马当先,不愧为吾辈之典范啊。” 话刚落音,人群中有好些人跟着附和:“曹兄说的极是!” “曹兄所言甚是!” 紧接着,林远秋就看到印象中性子冷清的丁德进,转身朝身边那个叫曹兄的拱手道,“侥幸罢了,曹兄和卫兄过誉,实不敢当。” 再看丁德进那满脸带笑的模样,与平时不愿搭理人的性子简直判若两人。 同为广业堂学子,对于“曹兄”和“卫兄”的家况林远秋自是有所耳闻的。自然知道“曹兄”的祖父正是内阁次辅曹严曹大人,而卫兄祖父则是吏部尚书卫湘。 所以,这人压根不是什么清冷性子,先前人家不愿意多说话,恐怕是因为没有值得让他开口的人吧。 这样的认知,让林远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过接下来的他,也没时间去分心旁的事了,因为他听到了周子旭的惊喜声,“林兄林兄,快看,你得了第二!” 第二? 一听这话,林远秋也懒得再踮着脚了,而是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往人群中挤了进去。 然后林远秋就看到,紧挨在丁德进右边的,果真是自己的名字来着。 不得不说,这样的成绩完全出乎了林远秋的预料。 虽此次小考他自我感觉还不错,可广业堂共有两百多位学子,加之能来国子监念学的举子,实力自然都不会差的,所以要位列两百多名学子的前茅,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还有,林远秋突然想起,前十名的学子是有奖励的,所以,自己心心念念那印有国子监字样的纸笺,终于能到手了,如此自己就可以用它给春燕春草各抄上一套四书五经当嫁妆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19节 原本丁德进在看到排在第二的姓名时,根本想不起这人是谁来,而这会儿看到林远秋与第二名“对号入座”后,他才在脑海中生起些许印象来。 眼前之人不正是先前与他同在青阳郡参乡试的学子吗。对了,这人来国子监念学好像也没多少时候吧? 想到这里,丁德进心中莫名多了一丝紧迫感。 …… 到了月底的时候,林远秋收到了家里写来的书信。 和自己预料的那样,信中说了周府托媒婆上门说亲,且家中已应下了亲事的事。 …… 第123章 又见芡实糕 对林三柱来说,大女儿的亲事已经定下,那么接下来自然就该操心小女儿春草的姻缘了。 原本在听了儿子说的别着急给两个妹妹相亲的话,林三柱还真是一丁点儿都不担心的。 可现下不一样了。 如今春燕已定下举人的未婚夫,且周家家境也非常不错,在这种情况下,林三柱自然希望小闺女最好也能遇到这样一门好亲事,虽不求二女婿也一定得是举人身份,可家境总要差不离才是吧。 不然往后姐妹两个的日子越过越悬殊,年数久了,肯定得疏远了去。 这辈子自己就狗子他们三兄妹,自然希望几个孩子能和和睦睦的,一辈子好好相处下去。 可林三柱也知道,自己想让小女儿找个也跟她姐差不多的夫家基本不太可能,哪怕有狗子这个举人哥哥在。 摸着良心说,就是春燕的这门亲事,在林三柱看来,都跟天上掉馅饼捡了大运似的了。 也不想想,子旭家境好,又有举人功名,且周兴这个亲家又是个通事理的,当然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子旭的品行和性子,相识多年,林三柱说是看着周子旭长大的也不为过,自然知晓大女婿的品行和性子都是没话说的。 林三柱可以肯定,若不是儿子跟子旭有从小到大的交情,且两家又一直有来往,肯定生不出这门好亲事来。 所以,自己想再给春草找一个家境人品都与大女婿差不多的二女婿,基本不太可能。 唉,真是愁人啊。 林三柱突然觉得,不管是先前的穷苦日子,还是现下的小富之家,他们当爹娘的为孩子担忧的心一直都没变。 再想到狗子如今已是十七,却还是一丁点儿说亲的心思都没有,林三柱就更加头疼了。 说来也是奇怪,先前狗子考中秀才的那会儿,还三五不时的有媒婆登门来说亲呢,怎么如今都是举人了,反倒无人上门了。 林三柱摇头,表示实在想不通。 不过他也知道,就算真有说媒的上了门来,他家臭狗子也不见得会点头答应。 唉,真真让人操心啊。 所以,在信的末尾处,林远秋看到了他爹对他的“满满嫌弃”。 林远秋摸了摸鼻子,自己才十七呢,急啥。 还有,对小妹的亲事,林远秋有着和林三柱完全不一样的想法。 你想啊,亲哥哥是举人,亲姐夫又是举人,且如今哥哥和姐夫都在京城国子监念学,往后的仕途不说绝对有望,最起码百分之七、八十的概率总有吧。 所以,有着如此好前景的岳家,自家小妹怎么可能会说不上好亲事呢。 不得不说,林远秋的想法是正确的。 这不,在林三柱给儿子寄出信后不到半个月,就有媒婆喜盈盈的上门来了。 这次来说的人家,和先前几个媒婆提的商户之子、地主家少爷,并不一样,此次的男方,是周善县县丞王时兴之子。当年王时兴考中举人后便没再继续举业,而是副贡当了周善县的县丞,这次他想给自己的小儿子王文昌说亲。王文昌去年考乡试未中,如今还在府学念书。而王时兴之所以想和林家结亲,看中的正是林远秋和周子旭已有的举人的功名,且如今两人还在国子监念学。 县丞主管着全县的文书档案,对林远秋和周子旭这几年的举业,王县丞自然一清二楚。 心里更是看好他俩往后的仕途,加之小儿子又与他们是府学同窗,听儿子说两人在府学里的风评不错,所以才生了与林家结亲的想法。 这样的话,往后小儿子在学业,以及今后的仕途上,肯定能得到来自大舅子和连襟的照应。 林三柱得知媒婆提的是县丞家的秀才儿子后,心里当然高兴,只是不知对方品行怎样。想到儿子先前交代的话,再思及儿子也曾在府学待过,所以肯定与王县丞家公子相识。 于是,林三柱忙让远枫又往京城写了一封信,准备把这桩说亲之事告知儿子一声,也好让儿子给拿个主意。 林远秋自是不知又有一封家书在来的路上。 此时的他,正提笔给家里写着回信。 先是说了自己的近况,其中把秦大人给自己指点文章的事也详细告知了家里,还有就是让爷奶多注意些身体。 想了想,最后林远秋又在信笺上写了自己买了庄子和店铺的事。 而钱银的来源,林远秋只说了是自己的作画所得。 至于画的哪些画,林远秋并没有细说。 他在国子监报了六艺中书画的事,家里都是知晓的。 加之这些年不论在族学、私塾,还是在府学里,都有书画课来着,所以这会儿把自己卖画的事告知家里,应该不算突兀。 不过,目前也只能告知家里这些了。 像菩萨画像的事,林远秋目前还不准备说。 其原因,除了精湛的画工短时间根本不可能学会,还有一点就是,不是所有的秘密都必须与人分享的。 林远秋觉得,菩萨画像的收入就好比能给自己带来底气的私房钱,如果没了,肯定会没着没落,心里空荡荡的感觉。 …… 等周子旭收到家中来信,告知已帮他定下林家三姑娘的亲事时,已是林远秋收到家书的二日之后了。 只不过,周子旭不知道这些,还以为林远秋并不知晓呢,于是放下书信的他,就兴冲冲的跑过来了。 “林兄林兄,哦,不对,往后得喊大舅哥了!” 周子旭一拍脑袋,纠正道,“大舅哥,我和春燕的亲事定下来了!” 说着,心情激动的他,忍不住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再看他满脸满眼的喜色,用春风得意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其中还夹杂了不少明显显摆的意味。 林远秋想着,若不是这人的定亲对象是自己的亲妹子,他肯定得上去呼他好几拳。 可这会儿嘛,自然是对方表现的越开心,越能代表看重自己的妹妹了。 至于在称呼上,自然不能就这样大舅哥大舅哥的叫。 还有,现下周子旭已是自己的妹夫,若再喊对方为周兄就不太适宜了。 想了想,最后林远秋对周子旭说道,“还跟和先前一样,喊我林兄吧,而我,往后就称你周弟好了。” 周子旭“嗯嗯嗯”地点着头,他自然没有异议,这可是大舅哥的第一次叮嘱,自己这个当妹夫的肯定是要听的。 两人很快去了饭堂,待会儿还要去秦大人家,所以他俩得快些去吃中饭,可不能耽搁了时间。 …… 等林远秋吃了饭,再回宿舍拿了写好的两篇策文时,却在月洞门处,碰到了丁德进。 和先前碰到的一样,在看到他时,丁德进脸上并无过多的表情。 不过也有与以往不相同的地方,那就是林远秋能明显察觉到,丁德进在自己身上稍作停留的目光。 且这样的目光已不是第一次了,林远秋记得,小考出成绩的那日,这人也是这般看他的。 懒得多想这莫名其妙的探究,林远秋大步向前,很快就把对方远远甩在了身后。 周子旭已在太学门等着了,走近之后,发现对方嘴角还有些上扬,可见定下亲事的喜悦一时还未平复。 “林兄,咱们今日还是买芡实糕吗?” “那是自然。” 不过想起那甜腻的口感,两人还是不明白为何秦大人爱吃这一口。 都说“熟能生巧”,这个词用在糕饼铺伙计身上也挺合适。这不,在看到林远秋和周子旭过来后,店伙计忙上前招呼,“两位客人今日依旧芡实糕各称二斤?” 两人齐齐点头。 原本林远秋还想问问有没有猪油少一些的那种,可又觉得,或许秦大人爱的就是这味油香,遂歇了想法。 被两位学生“强”冠上爱吃芡实糕名头的秦遇,在看到又拎来的四包鼓囊囊的点心包时,简直哭笑不得。 原以为上回这两个小子已经被自己给“喂”怕了,未曾想这次又送了四大包芡实糕过来。 依着秦遇的性子,此时很想拿出戒尺一人给上几下,可看到两小子满眼的敬重,又觉得下不了这个手。 何况那根戒尺昨日被小孙女拿去拍蝴蝶了,这会儿还不知道落在哪儿呢。 得,还是继续吃吧。 听了吩咐的小厮很快把装了盘的芡实糕端了上来,接着是一壶清香四溢的黄山云雾。 很快小书房里又响起秦遇的解文说章声。 国子监属礼部管辖,作为礼部侍郎,秦遇自然知晓,此次小考林远秋得了第二的事,而且他的答题卷秦遇也都看过了,包括周子旭的那份,秦遇也没落下。 说实话,在看了林远秋的答题卷后,秦遇心中是有着大震撼和惋惜的。 震撼的是,这孩子有着见经识经之能,上回自己才与他解读了中庸的凡事豫则立篇,没想到这次小考中他就学以致用的用到了杂文上。且整篇文章写的有理有据、主旨昭彰,比起自己教与他的解析,表达的更为透彻和灼见。 当时秦遇想的就是,这孩子若是有个好学识的夫子在一旁教导,就凭他见精识精、一点就通的悟性,所得成绩绝对不止如此,更别说乡试还落榜过一回。 唉,真是可惜了。 再想到先前听林远秋说的从茶楼中获知许多新学识的事,秦遇忍不住感慨,如今有这成绩,恐怕也是这小子自己一路摸索着过来的吧。 不得不说,秦遇真相了。 虽五岁就开始念学,可对林远秋来说,这些年自己花在学识上的钻研,绝对超过王夫子、周夫子,以及韩教谕他们对他的教学。 若林远秋知道秦大人心中的想法,肯定会代表天下所有农家学子感叹上一句:农家娃儿求学不易啊! 托盘里的芡实糕散发着甜糯的香气,等一篇文章讲完,趁着喝茶润喉之际,秦遇再次招呼林远秋和周子旭快些吃糕点,可见他势必让两个臭小子吃醒悟过来的心思一点没变。 至于秦遇自己,不知不觉又从盘中捏起一块放进了嘴里,嗯,软糯香甜,甚是好吃。 看到秦大人一连吃了两块,林远秋和周子旭对望了一眼,然后认命的把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心说,早知道,中午饭少吃一些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20节 而准备再往托盘里伸手的秦遇,在看到盘中摆放着的芡实糕缺了一角时,顿时有些惊讶,这一角最起码有五、六块糕饼吧? 所以,才一盏茶的功夫,自己居然吃了这么多块芡实糕啦? 可这盘糕点就摆在自己面前,不是他吃的还会有谁。 秦遇恍然,原来并不是这两个小子傻,而是自己在他俩面前的确表现的“很爱吃”啊。 只是,他啥时候爱吃芡实糕啦? 此时的秦遇,还没反应过来,人在心情舒畅之时食欲会大增的道理。 等他再看到面前两小子,一块糕饼需得嚼上半天才吞下的难吃劲儿时,忍不住点了点桌子,道:“停停停,老夫有话要问你俩。” 一听秦大人要问话,林远秋和周子旭忙收回准备往盘子里拿糕点的手。 看到两小子同时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让秦遇忍俊不禁,“老夫问你俩,这芡实糕可合胃口?” “不合。”周子旭头摇的干脆利落。 林远秋也是老老实实地答道:“起先学生吃着还可,之后就有些甜腻了。” 秦遇放下茶盏,又问:“既是不喜,为何屡次购得?” 其实秦遇也知道这话多问了,俩小子定是看到他非常喜爱,才会接连买来的。 果然,就听周子旭说道,“因为夫子您喜食啊,林兄说了,一千个人一千种喜好,夫子您爱食芡实糕,肯定与我俩爱吃鱼是一样的,吃再多也不觉着腻。” 林远秋连连点头,表示了对自家妹夫话的认同。今日饭堂又烧了鱼块,中午这顿他可是吃了两碗米饭呢。 看到眼前两个,一副因为您爱吃所以他们才买的理所应当模样,秦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再想到这两个小子,明知道极有可能又会被邀着一起吃糕点,居然还敢继续买了过来,方才两人嚼着糕点半天才往下咽的表情,他可是都看在眼里了。 秦遇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地道,两个孩子的一番诚心,自己居然觉得他俩憨傻,还强拉着他们一起吃。 所以,他这个糟老头子,是不是太难侍候了些。 唉,这两个孩子为了到他这儿多长些学识,实在太不容易了。 这样想着,很快,秦遇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另一副画面,冬日大寒的天,两个孩子在茶楼里冷的直打哆嗦,而后各自往手上哈了一口热气后,又开始与人写起家书来。 想到这里,这辈子从未想过要收弟子的秦遇鬼使神差道:“远秋,子旭,你俩可愿拜老夫为师?” …… 第124章 入门弟子 突如而来的问话让林远秋和周子旭呆住,也可以说是一时没回过神来。 周子旭忍不住转头看向林远秋,眼中询问的意思明显,这是想问,林兄,咱们没听错吧? 而林远秋,可比妹夫反应快多了,看到秦大人满面是笑,且眼带慈爱后,立马条件反射似的从凳子上纵起,而后干脆利索地往地上一跪,激动道:“老师,远秋愿意,远秋非常愿意!” 周子旭的心跟着怦怦直跳,果然自己真没听错,秦大人是真的要收自己和林兄为弟子啊。 于是毫不犹豫的他,忙也疾步上前,也曲膝跪下道,“老师,子旭也愿意,乐意至极!” 接着十分有默契的郎舅二人,没等秦遇再问上几句什么,就连着额头着地,“咚咚咚”地连磕了三下,把拜师的三个响头礼给直接完成了。 秦遇:“……” 这两个臭小子是担心自己反悔吧? 想到这里,秦遇忍俊不禁,虽自己是临时起的意,可这会儿再看到眼带孺慕的林远秋和周子旭时,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这俩小子心性赤诚,自己原本就非常喜欢,在学识上早就存了想好好辅导他俩的心思,如今有了师徒名分,再教导起来,就不用再束手束脚了。 而秦遇的“不用再束手束脚”,绝对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不,初为人师的他,正准备让两个新鲜出炉的弟子快快起身,然后再说说自己的心中所想及期望,想好好激励两人一番。 可等他看到桌上那四大盘满满当当的芡实糕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的秦遇,立马一手拎过一只耳朵,然后提脚朝两人屁股就是一下,“有你俩这样买糕饼的吗,老夫纵然再是喜爱,再肚大如鼓,也吃不下四斤啊!” 俩臭小子,当老夫是猪啊。 激动兴奋的林远秋和周子旭,怎么都没想到,方才还满脸慈爱的老师,这会儿居然拎上他俩的耳朵了。 不过等听清老师说的话后,才明白是自己点心买太多了。 所以,老师收他们当弟子,是不是就为了能名正言顺的收拾他俩啊,毕竟成了老师的弟子后,就跟老师的孩子没啥区别了,自然是想揍就揍啦。 看着老师吹胡子瞪眼,实则不见一点生气的脸,林远秋正想说上一句:“学生知晓了,保证下不为例。” 结果身旁的周子旭好死不死的来了一句,“老师,四斤不多啊,不是有十天时间吗?” 这意思是说,四斤芡实糕也没让老师您一天就吃光,我和林兄每隔十天才过来一趟,所以并不多啊。 得,这是说他这个老师不会计划着吃了。 秦遇简直哭笑不得,可又觉得这个傻憨憨说得挺有道理的。 只是气氛都烘到这儿了,他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于是,刚拜了师,新鲜的还有些烫手的两个弟子,就被他们老师赶到门外面壁去了。 林远秋恨不得离这个傻妹夫远一些,唉,平时看着挺机灵的一个人,没想到这会儿却缺上心眼了。 而此时,被大舅子嫌弃成傻妹夫的周子旭,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于是林远秋就看到,贴着墙壁才站了没一会儿的傻妹夫,伸脚往边上跨了一步,而后伸长脖子往小书房里探,接着就听他说道,“老师,学生有件事忘记跟您说了。” 秦遇瞪眼,“啥事?” 嘿嘿,周子旭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老师,今日学生收到家书,学生的亲事已经定下了。” 周子旭觉得,既已是师生关系,那么自己的事就都该让老师知晓才对。 而关于家里的情况,上次过来秦府时,周子旭就已经说过了,包括先前去过吕府几趟的事,也都没落下。 至于为何要说吕府的事,还是林远秋提出来的。 毕竟朝堂之事,错综复杂,秦大人和吕大人相互之间有没有纠葛他俩也不知晓。所以有些话还是明说的好,别秦大人一番好心教学,到时却让他生出一肚子气来。 秦遇自然知道周子旭为何要告知定亲的事,这是想啥事都不瞒着他的意思,心说,自己的确没看错人,这两个娃果真是个至诚的。 作为老师,对学生的亲事自然关心,遂朝周子旭招招手,让他进书房来与自己仔细说一说。 等知道说亲对象正是林远秋的亲妹后,秦遇忍不住想笑,这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不过,这样也挺不错的。 先前没收下两人当学生时,秦遇倒没去多考虑旁的事情,毕竟他可不是爱管别家闲事的性子。 可如今林远秋和周子旭成了自己的学生后,那意义肯定就不一样了。 在秦遇看来,这辈子自己应该就只有这两个弟子了,可以说开门弟子、关门弟子都是他俩,自然希望自己的两个学生,能一直这样和和睦睦、相互照应下去了。 还有,想到如今朝中局势,秦遇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与弟子们叮嘱一番,那就是在国子监里好好念书,与学识无关之事别去瞎参和。 另外就是吕淮,此人心思深沉,且常游走于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拥趸之间,虽未站队,可见风使舵的做法明显。 在秦遇看来,像这种脚踏两只船,想两面都讨好的做法,还不如旁人的一边倒呢。 所以,这种人还是尽量远离为好。 周子旭点头,“学生知晓了。” 他自然不会再去吕家,这次父亲在来信上也说了,说给吕府寄去的信未再有回音过来,想来对方因为婉拒亲事的事,而心有芥蒂上了。 …… 都说尊师贵道,恩同父母。 虽今日已给老师磕了头,可拜师受业不是件小事,该有的礼数自是一丁点都不能少的。 是以,等吃过晚饭回到宿舍后,林远秋就往家里写了信。信中把今日的拜师之事告知了家里,然后让父亲来京城一趟。 拜师礼需得两家人在场,届时还有老师的友人现场见证,这样才算正式拜了秦遇为师。 等把写好的信笺装进封套里收好,林远秋就打开书箱,把剩下的几只包袱全拿了出来。 此时心情激动依旧难以平复的他,觉得今晚失眠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既然睡不着觉,不如就趁着这个时候,把余下的几幅菩萨画像全都给完成了。这样等明日下午,自己就可以把画作给朱掌柜送过去了。 说实话,林远秋从没想到过自己会有这般幸运的一天。 与秦大人相处之后,他是打心里尊敬和欣赏他的。 在林远秋看来,秦大人学识渊博不说,性子也是坦坦然然、不虚伪做作的。 是以,能被自己喜欢的秦大人收为入室弟子,林远秋怎可能不激动和兴奋。 所以会开心的睡不着觉,也实属正常。 这次共接订单一十七幅,另外还有两套五联幅的炕屏。 林远秋大致算了算明日可得的银两,突然觉得人只要有一技之长,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活出个自在来。 等林远秋把四幅画全都画好,已差不多到了子时,虽自己的住处与外头的街面隔着不少距离,可夜晚寂静,三更的梆子声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把笔尖沾染上的颜料都洗净,然后再用手指把笔锋都聚拢后,林远秋就把毛笔倒挂在笔架上。 自开始画画后,平日里写字用的毛笔,林远秋就未再买过了。因为这些才画过一回的毛笔,和新的基本没啥区别,没必要白白浪费了。 对了,还有这些砚台。 看到又多出的十几只砚台,加之抽屉里还有好多只存着,林远秋觉得自己得抓紧时间把店铺开起来才是。 所以明日抽空还得去昌荣街一趟。 其实林远秋更钟意家里能有人过来帮忙,可在上次来信中,说了大嫂、二嫂又怀上的事,而三嫂生了闺女才出月子没多久。 京城与家里实在相隔太远,所以堂哥他们一时肯定走不开身过来。 等把几支毛笔都收拾好,林远秋就赶紧洗漱上了床。 画了几个时辰的画,心里倒是平复了许多,这会儿睡意也有些上来了。 所以,抓紧时间赶快睡觉吧,至多再过三个时辰,自己就得早起晨读了。 ……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21节 与府学里的骑射课的冷清相比,国子监的就要热闹了许多。 虽在授艺时间上,给六堂众学子做了间隔,可每次的骑射课,用人满为患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说来,也是马匹太少的缘故。 广业堂学骑射的学子有六十多人,可跑马场上一共才五匹马,这样整节课下来,每人能轮上一回就不错了。 原本没轮到骑马的人,要是能有箭和弓,先在一旁练练射靶也挺不错。 无奈弓箭与马匹都是配套的,没有一丁点的多余,这让一向在府学骑射自由的林远秋,实在有些不适应,最主要的还是好不容易轮到自己了,可上马还不到半盏茶功夫,又得轮到下一位了。 这么点时间,哪里能过足射箭的瘾啊。 所以林远秋准备改天去箭匠坊买一套弓箭,然后就在庄子上竖块木靶,这样自己再去庄子上时,就可以痛痛快快练射箭了。 按理来说,快六月的天气,上完骑射课后,应该满身是汗才对,可林远秋理了理衣襟上的些许褶皱,表示没事发生。 骑射课排在上午的最后一节,等结束后,半日时间就过去了。 想到待会儿自己还要把画给朱掌柜送去,林远秋便没耽搁,从跑马场回来后,就直接去了饭堂。 …… 第125章 墨林轩开张 每次林远秋送画作过来时,朱掌柜都以为他会提一提增加银钱的事。 毕竟这些时日来下订单的客人越来越多,特别是五联幅的炕屏,这次又接下了三套,足见大家对它的喜爱。 所以朱掌柜以为,若换作是他,看到自己的画作有如此好的销量,肯定也会有提高一下卖价的想法。 可林小友却一次都未开过口,这实在有些出乎了朱掌柜的意料。 原本供货方未加价,对他们四宝斋来说是件好事,可做买卖的人,总要想的多一些。 看到林小友未跟自己说起要加银钱的事,朱掌柜反而有些不放心了起来,总担心对方是不是有旁的想法,比如另找一家开价更高的铺子,不再给他们四宝斋供货。 别说,朱掌柜是越想就越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大。 毕竟四宝斋与桃源山人的书画生意,也只是口头上的简单约定而已,并没签下实质性的契书,没有契书的约定,人家自然有随时找下家的权力,这也是朱掌柜十分无奈的地方。 再想到这几个月,单菩萨画像的销量就占了四宝斋的大半盈利。 这样的好买卖真要是被别家给挖走了,朱掌柜觉得自己一准得可惜死。 所以,为了能把这种挣银钱的买卖给留下,考虑再三的朱掌柜,等结算银钱时,就主动给林远秋提了每幅画加价二两银子的想法。 并与林远秋笑道,“小友尽管放心,我老朱并非是个只图自身利益之人,做生意嘛,总得两方得利才能做得长久,这道理我还是知晓的。” 林远秋不是个笨人,很快便明白了朱掌柜此举的真正用意。 这是担心自己会跑到别家去吧。 林远秋觉得朱掌柜还真是想多了,他与四宝斋一没起间隙,二没纠葛的,再费精力和时间去开发新的合作伙伴做啥。 至于给画作提价的事,林远秋心中并非没有打算,不过那是以后,就目前来说,他还真没有这样的想法。 毕竟来到京城也就半年光景,与四宝斋打交道的次数更是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所以这事,原本林远秋是准备等上一段时间再说的。 现下既然朱掌柜已主动提了,林远秋自然不会傻到去拒绝,这年头有谁会嫌弃钱银多呢,何况这还是自己的劳动所得。 见林小友对自己的主张认可,朱掌柜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觉得暂时不用再担心会跑了生意的事了。 结算好了银钱,再点了新订单的数量,林远秋把包袱都装进了书箱里。 想到自己还要去一趟昌荣街,林远秋本想把书箱先留在朱掌柜这儿的,可一想,这边与国子监并不在同一个方位,待会儿自己还得折回来,便歇了想法。 说来,这段时日林远秋也算是昌荣街的常客了。除了去李牙侩那儿几回,剩下自然都在街口人市这边,目的就为了寻一寻有没有适合给自己看店铺的人手。 等到了昌荣街时,林远秋就发现,今日人市这边多了好些新面孔,这让他觉得今天不会跑空的可能性很大。 果然,这次新来的人里面,就有两家识字的。说是两家也不正确,应该是这两家里面有识字的人。 凡是这种整家被卖的,原因一般只有两种,一是主家犯了事的,他们跟着主家的家产一起被充公,然后又辗转到了人市。 另一种则是,这家人犯了错而被主家给卖了的。 这两种情况,林远秋考虑的自然是前者。 是以,等详细询问后,他就挑了张贵一家。 这一家共有七口,分别是张贵爹娘,还有他和媳妇,以及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两个女孩子,一个十一岁,另一个十三岁,而男孩子要小一些,今年七岁,看到他们跟爷奶爹娘一样,也都是头发散乱,一身衣服皱巴巴的,可见有些日子没好好打理过了。 巧合的是,张贵原先就是跟着管家给主家打理铺面的,虽他平时做的是跑腿的活计,可对卖货记账这一方面也是懂得一些的。 林远秋特地向牙人打听了张贵主家犯事的原因,原来是贩卖私盐。 官盐把握着经济命脉,不论哪个朝代,贩卖私盐都是一项重罪,在大景朝也一样。而罪行的轻重,则是依照查获私盐的数量来定的,数量越多定罪越重,最高可判斩立决。 “这家家主被砍了头,其余的全都流放到边远的荒蛮之地去了,听说有好几十口呢。” 说着,牙人有些唏嘘,这老的老、小的小,一路过去也不知到最后能剩下几个。要他说啊,还不如这些被卖的奴仆呢,最起码能保命不是。 林远秋听后心里也有些感触,所以说,任何时候都不要去触犯律法的红线。 按理说,自己只需一个看铺子的就行,并不需要一口气买下这么些人。 可把整家人拆开来买的事,林远秋肯定做不出来。 何况在看到这两个女孩子后,他心里就有了其他的打算。 周家是有奴仆养着的,所以等日后春燕嫁过去时,娘家这边肯定也得给她配上一个。与其急急忙忙临时添人,还不如现在就给春燕准备起来。 在林远秋看来,这两个女孩子长相普通,看着也不像机灵过头的模样,所以让她俩给妹妹们作伴,林远秋倒是放心的。 不过性子到底如何,还得相处过后才能知晓。也正是如此,才更应该早些打算起来才对。 许是担心自己爹娘会被撇下,张贵跪下朝林远秋磕头,“公子,小的爹娘身子骨硬朗着呢,先前小人的爹是给主家喂马的,小人的娘一直在灶间帮着做活,求公子一并买下他们吧!” 林远秋示意这一家人起身,他原就没有把他们分开的打算,而且自己也不是没有安排张贵爹娘的地方,看着他俩确实如张贵所说的身子硬朗,到时就让他俩住到庄子上去,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就成。 大约是识字的缘故,虽张贵与徐老实同为壮年,可在身价上,却要比徐老实贵上一些,得需十三两银子。 而已满十岁的女孩子,那就是正经丫鬟的卖价了。最后买下张贵这一家,林远秋一共花了五十六两银子。 等付了银两,交接好了卖身契,已差不多到了申时。林远秋没再耽搁,领着张贵一家直接去了浮石街,新买的铺子那儿。 自茶叶铺子被人买下后,周边几家的铺子掌柜就开始留意着这边了。 大家都想知道这家铺子重新开张后会经营些啥。 特别是紧挨着的几家,都担心会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意,所以都翘首以盼着呢。 结果这一等就是二十多天,期间也没见有人过来收拾铺面,更没见换店铺招牌啥的,这让大家都有些奇怪。 所以这会儿看到有人过来,自然一个个全都伸长脖子往这边瞧了。 林远秋也没顾得上与他们打招呼,还有一个来时辰自己又得往回赶,所以得快些把事情安排好才行。 店铺里的柜台货架都是现成的,擦拭干净了就能用,至于店招,林远秋早已想好,就叫墨林轩好了。 后院住房内的家具和被褥都还在,虽都有些旧了,却一丁点不影响使用。 所以,除了买些粮食和油盐,暂时没有需要再添东西的地方。 林远秋拿了五两银子给张贵,把剩下的事都嘱咐给了他。 买粮食的铺子这条街上就有,待会就可以去买了来。至于店招上的字,林远秋并没有自己写的打算,直接都交给张贵去张罗了。 反正一应花销都是有账目的,自己也没啥不放心的地方。 说实话,花了几百两银子就为了卖砚台肯定不太划算,可林远秋觉得,就冲此时自己心里的轻松感,这些银子也是花的值的。因为自己终于不用再对着那一大堆砚台发愁了。 还有,既然铺子都已经顺利开起来了,往后店铺里的货品肯定会渐渐增多起来,所以慢慢来吧。 等张贵把店铺拾掇的差不多的时候,林远秋就把砚台分成两次送到了铺子里。 这些砚台全新的卖价林远秋都是知晓的,而他的这些虽是二手砚台,可与新的基本没啥区别,所以林远秋并没把价格定的很低,只比原先卖价低了两成,如此也不算扰了市场,他自己也能多挣一些。 几十块砚台全摆出来后,店铺立马有模有样了起来,加之林远秋特地画了几幅远山春居图挂着,再往店里摆上两盆兰草,清雅之气很快扑面而来。 到了店铺开张那日,林远秋并没有过去,只让张贵买了两挂鞭炮在门口燃放就成。 不过该有的开业大酬宾自然不能少,为此,林远秋特地裁出二十张四尺三开的宣纸,依旧用自己从未示人于前的行楷各写了二十首生机盎然的诗句,而后再往纸上画了一支傲然挺立的墨竹,算是图文并茂了。 原以为开张之日,能卖出三、五只砚台就很不错了,哪知那些被鞭炮声吸引过来的行人,一听买砚台居然有诗画酬宾,都往店铺里挤了进来。 对于这样的场面,张贵早有应对。 这不,除了娘和小儿子还待在后院,其他几人全都在店里守着,目的就是看好货架上的砚台,以防不小心摔落在地,或是被人给顺走。 离墨林轩不远就有两家书肆开着,是以被鞭炮吸引过来的人里面,不乏识文读字之人,所以会喜欢上这些诗画也很正常。 且在他们看来,这家店铺里的砚台价格实惠,虽卖的是二手,可品相完整,与全新的基本无差。 何况就是冲着这首诗,买上一块砚台又何妨。 所以才过午时,用来酬宾的二十张诗画就一张不剩了。 张贵喜气洋洋,今日开张有这样好的生意他肯定开心,不过他也知道这都是公子准备的酬宾之礼的功劳,特别是最后那几张,说是用抢的都不为过。 可等满脸是笑的张贵把今日的收银和余下的砚台数对了对账后,就立马笑不出来了。 咦,明明自己收了二十只砚台的银钱,砚台应该少了二十只才对,怎么会多出来一只呢? 难道有人付了银子后,忘记把砚台拿回家了? 有些不感相信的张贵,忙把银钱和砚台重新数了好几遍,发现依旧多出这只一两三钱的砚台来,所以还真有客人忘记拿走了。 至于原因,张贵心想,大约还是出在了那些诗画上吧,想来有人看诗句入了迷,一时忘了还有砚台未拿了。 不过对张贵来说,银钱对的上就成,而那只砚台,等客人想起来时,自然会过来取的。 …… 很快又到了国子监休沐这日。 担心大舅哥一转身又没影的周子旭,辰时未到就往林远秋这边来了。 “今日林兄要出门吗?”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22节 想到自己好几次过来都跑空,所以周子旭一直都很好奇林兄的行踪呢。 “要啊。”林远秋点头,而后走进里间,很快拿出前几日买回来的箭囊和弓,朝周子旭扬了扬道:“今日我要去庄子上打猎,你要跟着一起吗?” 林远秋还记着徐老实说庄子上有很多野兔子的事呢,所以今日他想去试试箭法。 打猎? 等等,这不是重点吧,关键是去谁家的庄子上打猎啊? 周子旭忙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林兄,你要去哪个庄子上打猎?” 哪个?林远秋往自己鼻头上一指,小得意的表情明显,“当然是我自己的庄子啊。” …… 第126章 打猎 “林兄自己的庄子?” 周子旭觉得他一定是听错了,不然林兄是啥时候买的庄子,他怎么一点都不知晓呢。 看到周子旭呆愣的模样,林远秋忍不住想笑,小得意继续,“自然是我自己的了。” 说着,林远秋把箭囊和弓重新放回到书箱里,而后伸出胳膊把书箱套到了后背上。这会儿还在国子监里呢,他可不想大剌剌的背着弓箭出门,从而吸引来其他学子的目光。 见林兄已经收拾好,一副马上就要出发的模样,周子旭忙转身对书砚吩咐道,“你快去给我收拾一套简便的衣衫出来,咱们今日就到林兄的庄子上看看去!” “诶,小的这就去!”书砚一个转身,撒腿就快步往门外跑。 还没跑多远呢,又听身后传来自家公子的叮嘱,“那双单靴也记得带上!” 既然是去打猎,一双行动轻便的靴子自是必不可少的。 听到周子旭的话,林远秋忙去了里间,把春燕给自己做的那双布靴也装到了书箱里。 在林远秋的想法里,自己的书箱跟双肩包是一样一样的,所以只要有出门的时候,就必少不了它。 出了国子监,林远秋并未直接过去车行,而是先到西市买了菜和肉。 庄子里的新鲜菜蔬也就才长了个苗出来,现下肯定当不成菜。所以得买了菜去庄子,自己头一回请周子旭过去,总不好让人家光吃米饭吧。 只是周子旭却不是这样想的,他觉得买些菜蔬就可以了,没必要买肉。 “林兄,咱俩不是要去打猎吗?” 言下之意,今日肯定不会缺了肉,林兄白浪费银钱做啥。 林远秋可没周子旭志在必得的信心,先不说他俩都是头一回打猎,压根没什么实际经验,就是冲着野兔的灵活劲儿,林远秋也不敢抱有十足的把握。 “听庄上的仆人说,那些野兔可机灵着呢,咱们还不一定能打到它们。” 林远秋说的可是实话,那徐老实早就想逮只兔子给几个孩子解解馋了,结果好多天过去,连根兔毛都没瞧见,可见这些兔子有多灵敏了。 周子旭听后,也觉得是自己是有些想当然了,遂没再多说。不过等他看到鱼摊上肥硕的鲢鱼时,忙从中挑了一条大个头的让小贩称了。 买好了菜,三人很快去了车行。 这个时辰好多人都还未出门,车行里可雇的车马自然非常宽裕。不过林远秋并未去雇其他车辆,而是直接找了先前那个车夫,两人打过好几回交道,都已是熟识,再用起来总要放心一些,加之人家已去过好多趟庄子,对去往横坑村的路已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既然是熟悉的路,走起来自然速度要快些,不出半个时辰马车就到了庄子上。 徐老实一家已吃了早饭,这会儿全都在庄子里忙活上了。 说是全都,还真一点没夸张,就连三岁的小丫,都拿着一个缺了口的陶碗,在翻着屋前的草儿呢。 至于翻草做啥,自然是想抓虫子给小鸡吃了。娘说等鸡长大后可要下蛋给她吃的,想到那喷香的煮鸡蛋,小姑娘可不得“努力”把小鸡们给喂得饱饱的嘛。 平安和平实,正在把摊在地上的干草一捆捆绑起来,这些草都是从山上割下来的,晒干之后用来点火做饭正合适。 听到敲门声后,平安并未着急开门,而是听到是自家公子的嗓音后,才把闩着的院门打了开来。 然后平实“嗒嗒嗒”地往山坡上跑,好去告诉爹娘,公子过来了。 不多会儿,徐老实和杨氏就急冲冲的跑过来行礼。 夫妻俩一身的草屑,可见方才两人又在坡地上做活了。 徐老实满头满脸的汗,不过精神头却越发的好了,“公子,这两日小的夫妻俩又挖了七、八分地出来,想着能不能种些黄豆下去。” 黄豆不挑地,在徐老实看来,这样整片的山地荒着实在可惜,不如整理些出来种黄豆,等得了收成,公子也能多些进项不是。 在徐老实的心里,自家公子就是他们一家的救命恩人,他别的报答本事没有,好好做活却是能做到的。 林远秋没想到徐老实会主动去挖地用来种豆子,所以,这会儿他心里要说一点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 果然,这世上还是付出能得到回报的多,自己那日的善心,也算得了收获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朝徐老实点头笑道,“等过两日,我就买了豆种过来。” 随后又介绍了周子旭的身份,“这是三姑爷。” 一听是三姑爷,徐老实忙上前与周子旭行礼,“小的见过三姑爷!” 杨氏也紧随其后,“见过三姑爷!” 而周子旭,此时心中的震撼可不小。 可以说,从进入庄子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睛就忙不过来了,连片的山坡,蜿蜒的围墙,小鸡在草丛中啄食。 周子旭还看到,离自己最近的那块山坡上种了不少树苗,而其他那些坡地上,虽看着野草成片,可给人的却是一种生机勃勃的心旷神怡。 而后是林兄与下人有条不紊的交代,这些话听到周子旭耳里,老成持重极了。 所以周子旭心里怎可能不震撼。 再想到自己与林兄同岁的年纪,可与林兄相比,自己仿佛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儿,两人相差得可不止一星半点了。 看来,自己跟大舅哥还有的学呢。 怕人太多会惊了兔子,林远秋和周子旭去山上时,并未让其他人跟着,包括书砚,也都未带上。 打猎可是个耐性子的事儿,等到了徐老实说的野兔常出没的地方,林远秋和周子旭就找了一棵稍大些的树,躲到了树的后头,两双眼睛随时察看着对面草丛里的动静。 这会儿弓箭正拿在周子旭的手上,所以在看到草丛中探出一抹灰色的身影后,他马上开弓搭箭,很快一支箭羽就飞了出去。 周子旭心情激动,想着也就二十来米的距离,不可能会失了准头,所以待会儿肯定会有兔肉烤着吃了。 结果却看到,听到响动的灰兔几个跳跃就没入了草丛,而他方才射出的那只箭,与野兔还差着三、四米的距离呢。 这准头偏的有点多啊,周子旭不明白,在府学那会儿,自己练的不是还挺不错的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摘下腰间的箭囊和弓一并递给了林远秋,“喏,轮到林兄你了。” 林远秋并未多说,把箭囊系在腰间后,就从里面抽出一只羽箭来,准备随时做出攻击。 很快,方才逃走的野兔,又悄摸摸地钻出来了。 林远秋没有丝毫犹豫,搭箭、开弓,一气呵成。 随着“嘭”地一声弓弦响,一支飞跃而出的箭羽,直接贯入了灰兔的脖子中。 周子旭:“……” 今天的“打击”怎么一件连着一件啊。 还有,林兄这也太厉害了吧。 …… 六月下旬的时候,林三柱来到了京城,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周兴。 都是为了儿子拜师的事,两人自然是结伴而来的。 虽一路风尘仆仆,可周兴和林三柱满脸的喜色掩都掩不住。 在他俩看来,再没什么比儿子能寻到好老师的事更让人高兴的了。 周子旭上前与林三柱见礼,虽已定下亲事,可他还是头一回喊岳父呢。 听到女婿喊自己岳父,林三柱自然乐的见牙不见眼,再看几个月未见,自己这个大女婿长得越发有朝气的模样,心下更是得意了起来,同时也心里在想,若在十年前,他是做梦都不敢想日后会有这么好的一个女婿的。 而周兴,则对林远秋感激道:“远秋,周叔还得多谢你照应着子旭呢。” 周兴是知道的,这次若没有远秋的相帮,子旭哪有拜上老师的机会啊。这次子旭在来信上也说了,说是多亏远秋在秦大人面前提起他。 林远秋摆手,“周叔客气了,我与子旭本就要好,相互帮衬都是应当的。” 林三柱也笑着与周兴说道,“咱们两家如今可是亲家,你说这么见外的话做啥,再说他们两个出门在外,自然要互相照应着了。” …… 因着秦大人还有两日才轮到休沐,所以林三柱和周兴并没急着上门去拜访。 等到了第二日下午,林远秋就领着林三柱去了墨林轩一趟。 自从儿子来信告知在京城买了店铺和庄子的事,林三柱就在心里想了无数遍店铺的样子,可每一次的想象,都不如此刻的亲眼所见更让他心情激动。 宽大的门脸,店堂里头收拾的清清爽爽的,而铺子后头还有带着阁楼的住房。 林三柱心想,这间铺子比高亲家的那家书肆还要好。 不过三百多两银钱的卖价,也实在不便宜呢, 想到银钱,林三柱立马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未和儿子说。 于是等回到客栈后,林三柱便从贴身的衣衫里掏出一个钱袋来。 打开钱袋后,林三柱就从里面拿了十几张银票出来,而后全递给林远秋道,“这是你爷让我带给你的。” 给我的? 林远秋有些诧异,好好的,突然拿这么多银票给自己做啥。 他把手里的银票数了数,一共五百六十两,所以,爷奶不会把家里的银钱全都拿过来了吧。 许是看出林远秋的心中所想,林三柱笑道,“哪能全都拿过来啊,你奶还留了一张五十两的在家里呢,哦,对了,你爷说了,这些银钱该怎么花全由你做主。” 林三柱满心满眼都是骄傲,他是知道爹娘意思的,肯定是看狗子又是买庄子,又是置办店铺的,觉得这孩子是个会盘算的,所以才放心把家里的银钱全交到狗子手上,好让他帮着划算的吧。 ……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23节 第127章 林三柱的心思 听了林三柱的解释,林远秋很快明白了爷奶的想法,这是把家中的银钱交给他,往后都由他来安排的意思吧。 果然,就听他爹继续说道,“你爷说了,以后咱家的所有进项,留下日常开销的那些,剩余银钱都交到你手上,全由你来给家里打算。” 在林三柱看来,爹娘大哥二哥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不就是间接的把这个家交给狗子来当吗。 担心儿子会有所顾虑,林三柱忙又开口道,“这主意可不止你爷一个人拿的,你大伯和二伯,还有几个堂哥都是同意了的。” 至于林三柱自己,那还用说吗,他当然一百个赞成了。 就像他爹说的,一家人只有齐心才能把这个家给撑起来,好日子也才能长长久久继续下去。 而最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做法,让林三柱感觉到了家里人对远秋的看重。 会这样想也并不是说以前没有看重,而是嘴上说的,与实际行动相比,给人的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一直以来,林三柱的想法都是,嘴巴说的再好听,那也只是嘴皮子一动的事,并不费啥劲儿。 所以也只有像如今这样,真正有所表示出来,才能体现出家里人心中的真实想法。 而对家里人的这个表示,林三柱可以说是相当满意的。如此,他才会觉得,自家狗子这几年对家里的辛苦付出都是值得的。 可不就是辛苦付出吗,他家狗子一个人大老远的出门在外,不但要在学识上专心用功,还想法挣银钱买了庄子和店铺,这些可都是为家里人打算着生计呢。 若一个个都觉得狗子的付出是理所应当的话,那往后就别再想啥美事了。 林三柱心想,真要是这样的话,那么以后就算狗子想对家里掏心掏肺,他这个当爹的也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到时也别说他这个当儿子(兄弟)的自私,自己又不是傻子,也没这么多应当应分。这世间的好都是相互的,没有谁规定要必须对谁好的道理。 何况在林三柱心里,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他家狗子。 要林三柱说,其实爹娘大哥他们把家中银钱交到狗子手上,对狗子来说是增加了担子。可这样的担子,虽有压力,却是甘心情愿的。 至于原因,还是那句话,因为家人的看重,也就是尊重的意思。 别说,林远秋也和他爹一样的想法,这世上没有谁必须要对谁好的道理,同样的,你若是掏心掏肺的对我,那么我必报之以琼瑶。 林远秋把银钱全都收了起来,有了这笔银钱的加入,就离自己要买的大宅子更进一步了。 想到先前自己的想法,林远秋开口问道,“爹,你说要不要让大堂哥他们过来,好相帮着这边铺子里的生意?” 林三柱摇头,“还是先不了。” 其实在收到儿子的来信,说在京城买了铺子和庄子后,林三柱也是起过这样的打算的。 可后来仔细一想,觉得目前来说还真没这个必要,与其让远枫或者其他人来到京城无所事事,还不如大伙儿拧成一股绳,依旧留在家里好好挣银钱再说。 看到儿子眼里的不解,林三柱开口解释,“先前爹爹也有过这样的打算,可仔细一想,发现不管是你大哥还是其他人过来,都给铺子增添不出旁的生意,还不如大家聚在家里先齐心多挣几年银子再说。就好比这次爹爹过来时,本还想把你娘做的绣活拿些过来放在店铺里卖,可后来一想,若是绣品销路好很快卖光的话,咱们想及时往店里添货都办不到,非但如此,咱们家绣品样式还会被旁人学了去,这不是白忙一场吗。” 许是横溪镇离着京城路远的缘故,林三柱来的这两趟,都还未在京城绣坊里,看到过与自家相似的各种绣品。 所以,对林三柱来说,这是一个不错的商机,可不能被人知晓了。 而若是这次自己把绣品带到铺子里来,那就等于主动把挣银钱的点子拱手送到了旁的店铺手里。 毕竟,只要会做绣活的人,哪个学不会啊。所以这个头可不能轻易打开。 其实林三柱也知道,要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直接把家里人全都接到京城来就行了,这样就不用担心会供不上货的事,到时哪怕旁人学了去,自家也是挣了银钱的。 可一大家子都往京城来,哪是那么简单的事。先不说几十口人要住在哪里,就是日常开销都是个大问题。 京城的物价可不便宜,单靠一间店铺的进项,哪里能糊得了几十张口。 最主要的还是这离乡背井的,不下个大决心谁愿意不远千里,而这个大决心自然全都在狗子身上,那就是考中进士当上官。 可考进士当大官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是林三柱不相信自家儿子的本事,这么些年下来,他就是猪头,也都该知道科举考试并不是全凭本事就行的,就像周兴说的,啥天时,啥地利,还有人和啥的,这些都是不能少的。 你说到时候一家几十口人全待在京城巴望着,而狗子的进士又迟迟不见踪影,届时这不上不下的,不是让狗子心里难受吗。 所以,林三柱的想法就是,一切以自家狗子为重,在没考中进士之前,家里人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小高山村,别来京城给儿子添麻烦了。 至于店铺里的经营,现在卖着砚台不就挺好,如今也甭说要挣多少多少银钱,全当养店铺好了。 等林远秋听明白他爹的意思后,才觉得是自己欠考虑了。 正如他爹顾虑的那样,一个是在家乡挣银子过日子,另一个是背井离乡的挣银钱过日子,后者若没有一定的盼头在里面,谁愿意不远千里啊,要是真的过来了,到时若没达到预期的话,那么不管给自己,还是其他人,都会带来了麻烦,所以还是保持现状最好。 想到保持现状,林远秋脑袋中随之而来的是“本末倒置”四个字。 对啊,自己如今最关键的还是举业,可千万别主次不分了。 至于铺子,顺带就好。 再说平时不是有张贵他们吗,所以就先这样吧。 林远秋心中感慨,这世上怕也只有亲生爹娘会为孩子考虑的这么周全吧。 想到这里,林远秋走上前,双手搂过林三柱的脖子,而后脑袋往他肩膀上一靠,“爹,儿子听您的。” 这突如而来动作让林三柱有些久违,心里想着自家狗子这是有多久没这么粘人了。 对了,好像最近一次是考院试那会儿吧。 日子过得好快,都已经八年了。 说完了店铺的事,父子俩很快又说起了春草的亲事。 那王文昌虽比自己晚一年进的府学,且并不在一个班舍,可因着他和自己以及周子旭年龄相仿,所以他们三人是有过好多次交流的。 印象中,这人文质彬彬,谈吐也大方,要林远秋说,对方人还是不错的。 不过他还和先前一样的想法,那就是,成亲过日子是妹妹们自己的事,所以这桩亲事到底成不成的,还得听春草自己的意见。 “放心吧,爹知晓的。” 见儿子神情认真,林三柱只觉好笑,继续道,“你不会以为你爹会擅自做主把春草的亲事给定下吧?” 哼,他真要是个擅自做主的性子,也不会由着你这个臭小子瞎胡闹了。 …… 秦遇一直都是个干脆利索之人,是以,在收到林三柱和周兴送去不日就要上门拜访的贴子时,就约好了为自己收弟子做见证的友人。 所以到了休沐这日,秦府一大早就准备起来了。 既是拜师,孔夫子画像自然不能少,等把画像挂上,再往堂中八仙桌上摆上果饼攒盒,以及敬茶用的茶盏。 而林远秋和周子旭这边,早在前一日,林三柱和周兴就把拜师礼给准备好了,有芹菜,莲子,红豆,桂圆,以及红枣等等。 至于束脩,依照一束之意,两人各买了一束肉脯。 拜师礼很快开始。 秦遇端坐在上首,吏部郎中张清就坐在一旁。今日张大人是受邀特地过来帮着作见证的。 林远秋和周子旭齐齐跪于堂中,两人先向孔夫子画像三叩首,然后再对着秦遇磕头,最后双手把茶盏奉上,“老师,您请喝茶。” 秦遇一一接过喝了,随后起身把林远秋和周子旭扶起,笑道,“从今往后,你们俩便是我秦遇的弟子了。” 一听这话,林三柱和周兴忍不住对望了一眼,两人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激动。 …… 忙好了儿子拜师的事,林三柱和周兴就没再住客栈里,他俩直接去庄子上住着了。 当看到这么大的一个所在,林三柱心中的自豪简直快满溢了出来。 果然好儿子不在多,有一个就能顶上千军万马了。 而在看到山上一大片种着的柿子树时,林三柱立马明白了儿子的打算。等再瞧到庄子里还有好几块空着的坡地,林三柱觉得自己应该把先前的想法改一改,有这么多柿子树在,往后自己一家若来京城生活,日子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至于周兴,面对让人心情舒畅的庄子,他的喜欢表现的最为直接,那就是把这次带过来,原本准备买贵重礼物送给秦大人的银票,全都塞给了周子旭。 这是让儿子看到有好的实惠的庄子,也去买上一个的意思。 …… 在林三柱要离京的时候,林远秋特地去找张贵说了小红和小菊的事。 若是可以,他准备这次就让两人一起跟着回去。 张贵夫妻俩虽有些不舍,可也知道能给小姐当贴身丫鬟,是红儿和菊儿最好的出路了。 七月才开始,林三柱和周兴就踏上了回程,一同离开京城的还有小红和小菊两个。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又过去了一年。 …… 第128章 置宅 牙行一般分为“官牙”和“私牙”两种,如字面上的意思,“官牙”是由官府出资经营的,位于涯石街上的荣盛牙行就是如此。 若换作平常,林远秋肯定不会往这边来,可昨日李牙侩悄悄透了讯息给他,说是这两日荣盛牙行拿了好些官府没收的产业出来售卖,让他可以过来这里看看。 李牙侩之所以会提起此事,还是因为这些时日林远秋常去他那边打听宅院的缘故,所以就做了顺水人情。 林远秋想买的是三进带东西跨院的那种,可这种样式的宅院在京城最是畅销,且也很少会有人家拿出来卖,是以这些时日林远秋转了好多家牙行,都没找到有合适的。 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林远秋又攒了不少银钱下来,再加上先前的那些,如今在他手上,已有近四千两的银票存着了。 这么多银票放在宿舍里,林远秋肯定不放心,可把银钱存在钱庄又觉得没这个必要,于是便有了买宅子的打算。 依着去年买的铺子今年已长了二十两银子的架势,林远秋心想,把银钱花在置办产业上,绝对比干存着来的划算。 只是计划有了,可实施起来却有了难度。一连寻了好多日,都未找到有合适的房子。 原本林远秋是想买几个店铺放着的,想着就算自己不经营,赁出去收店租也是合算的。可等他上上个月去了一趟周子旭新买的宅子后,就改了主意。 周子旭买的是间一进的小院,有正房三间,然后东西两间厢房,再带着一个六七分地的后花园,一共花了七百多两银子。 这笔银钱还是先前周兴给他买庄子的,可像林远秋这种捡漏的事,哪能时常碰到。 这不,将近一年过去,周子旭都没找到与林远秋差不多银钱的庄子,因为牙行里的庄子全都是不下于一千两的,这种情况下,他也只能渐渐打消了买庄子的念头,转为看宅子了。 周子旭的想法就是,若买了宅子,那自己就可以时常住到那边,这样就不再受限于国子监的作息规章,不用每次去老师那里时,还得时刻紧着回国子监的时间。 且有了宅子后,往后家里再有人来京城,就不必歇在客栈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24节 至于庄子,反正大舅哥家的跟他的没啥区别,自己若是想去的话随时都可以过去,所以买不买的还真不重要。 这样一想,周子旭仿佛豁然开朗了一般。不出一个月就把宅子买上了。 随后又添了门房和烧饭婆子,这样等自己休沐或是老师休沐的日子,周子旭就会直接住在自己宅子里,这样时间上就不用很赶了。 前提得跟斋长打了申请,不过这都是简单的手续,对方也不会为难,国子监好多个家住京城的学子就是这样的。 林远秋也去周子旭那儿住了两回,发现在时间上确实自如了许多。当下就被激起了想买宅子的心思。 再数了数现下的存银,买个普通的三进宅院已然没有问题,遂去牙行寻起了房子来。 家里人口多,宅子自然要往大了买。其实比起三进,林远秋觉得四进院落更为合适。只不过近五千两的价钱,他手上的银钱还不够,更何况四进宅院鲜少有拿出来卖的时候,所以就是有银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不说四进的,就是三进,好不容易寻到那几间,都不是自己想要的类型,不是前院太窄,就是少了跨院,亦或者后罩房只有两三间。 所以这一找就是一个多月。 也所以,等听到李牙侩说了荣盛牙行有官员被没收的家产在卖时,林远秋下了课就过来了。 官牙牙侩旱涝保收,在待客态度上肯定没私牙牙侩来得殷勤,再看到林远秋还未及冠,根本不可能是个当家做主的人,所以在听到他想买宅子后,牙侩就随手往贴着纸的墙上一指,“剩余的全贴在这儿了,你自己瞧吧。” 林远秋也没在意,自己再是老成,可一张十八岁的脸是明摆着的,旁人会态度敷衍也是正常。 他还是抓紧时间看宅子吧。 这样想着,林远秋便转身朝墙上细看了起来。 庄子、店铺、房舍,田产,还真是应有尽有。不过林远秋看到,贴在墙上的这些产业有一大半是被打了圈的,他知道这代表已经卖出的意思。 所以看着这么多,其实没剩下多少了。 而三进的宅子还有两间,不过看上头标着的面积,应该是不带跨院的,再看价格,一个两千八百两,另一个三千两。 既然来了,就不能白跑一趟。 林远秋准备待会儿两个都去看看,说不定去现场看了自己会满意也不一定,毕竟价钱在这儿呢。 可等他准备与牙侩说要去现场看房子时,眼角却扫到写着四进宅子的那张纸上,似乎有块没被打圈的地方,林远秋忙走过去瞧,果然未卖的四进宅院还有一座。 忍住内心的激动,林远秋忙细看了起来,城东的南锣鼓巷林远秋是知晓的,京城好多官员的府邸都在那儿。 再看宅子的面积,一百八十平方尺,林远秋在心里算了算,时下一亩为六十平方尺,那么一百八十平方尺就是三亩地的意思,这样看来,这座四进宅子应该是带了东西跨院的。 等林远秋看到最后标着的卖价时,顿时呆愣,三千六百两? 自己没看错吧,这可是占地三亩的宅院呢。 想到自己买下的庄子,林远秋心说,总不会这宅子也有什么说法吧,不然这银钱可比正常价足足少了一千多两,这也太奇怪了吧。 所以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林远秋准备现场去看看。 想看屋宅还不简单,听到林远秋的话后,胖脸牙侩从抽屉里拿出一大串钥匙往桌面上一放,“看房银每户五两,钥匙押金二十两!” 林远秋惊讶,这是让他自己去看的意思? 还有,看一户房子居然要收五两银子,那么自己若是看三座宅院的话,岂不就要付十五两了,果然官牙就是不一样啊。 想了想,那两座三进宅子林远秋还是不准备去看了,最后他只拿了四进宅院的钥匙。 涯石街离南锣鼓巷并不远,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进了巷子后,林远秋很快就找到了这间宅子。青灰砖墙,朱漆木门,外头看着没见与寻常宅子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所以到底是因何原因,这座宅子的价格会比市场价便宜这么许多呢? 没等林远秋纳闷多久,很快这个问题就得到了解答。 因为等林远秋打开院门,再绕过影壁墙进入前院后,就被眼前好几个泥坑给惊呆了。 这是挖坑种树? 可是不像啊,哪有人把树种在院子正中的,还有,这前院屋宅的大门怎么翻在地上一块了? 等林远秋进屋里一看,好嘛,这屋里也挖了好几个坑,再看到侧间的罗汉床下也有个一尺见方的坑挖着,林远秋脑袋里立马浮现出“抄家”两个字。 所以,这是抄了哪个贪官的家? 像是为了印证林远秋的猜测似的,在后面的几进院落里,林远秋也看到了许多杂乱不堪的场景,有几处地方说是挖地三尺都不为过,甚至在东跨院里,林远秋还看到有间厢房被拆的只剩下一面墙了。 想来正是这个原因,这间宅子才无人问津的吧。 毕竟买下来后,不好好修缮一番,哪里住得了人啊,且没个一千两银子,肯定修不下来。 林远秋算了算,三千六百两,再加上一千多两,可不正是现下的标准市场价吗,而且还得搭上修缮房子的精力,他就说嘛,这世上哪有这么多便宜可捡啊。 去各家牙行转了一个多月却无果的经历,让林远秋很快做出了决定,那就是买下这座宅院。 刚刚他仔细看过了,宅子里虽杂草丛生,到处是坑,看着有些不忍直视,可除了东跨院的那间厢房,其他屋舍并没受什么大创,包括那条几十米的游廊。 在林远秋看来,只要几十间房子主体结构没受到破坏,其他修修补补的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拿定主意后,林远秋又把这个占地近三亩的大宅院好好走了一遍,等发现确实如自己看到的后,就锁上院门,回牙行去了。 胖脸牙侩听到林远秋准备买下宅院的话,先是一愣,心说,自己还真看错了眼,没想到这人小小年纪,居然就能下了买大宅子的决定,不过这种规制的屋宅可不是想买就能买成的,否则这宅子早在前两日就被那些富贾给买了去,哪还留得到今日啊。 是以,胖脸牙侩摇头,“怕是不行,该宅院所配金柱大门,此为官宦人家采用,朝中有明文,购得官宦规制的宅邸,最低须得举人功名。” 举人登科即可授官,所以也算官宦之列。 刚才听牙侩说出不行,林远秋还以为有什么问题,这会儿听到是这个意思,顿时松了口气,举人文书他就带在身上,这还是昨日李牙侩提醒他的。 在大景朝,府宅的大门都是有规制的,特别在京城,可不能有丁点逾矩的地方,像广亮大门就是王公显贵的配制,而金柱大门则是官宦规制,至于普通百姓,也只能是如意门和随墙门等其他的了。 也不是胖脸牙侩看扁林远秋,而是觉得眼前之人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不说考中进士做官了,怕是举人都算不上吧。 所以,等林远秋从怀中拿出包着银票和文书的布包,再把举人文书递过去时,胖脸牙侩简直看呆了去。 也所以,往后再与人打交道时,胖脸牙侩心里总有一句“千万别狗眼看人低”的话,在时刻警醒着自己,如此,倒让他避开了好几起祸事。 付了银钱,办好了契书,最后林远秋全身上下只剩了三十二两银子,其中二十两还是胖脸牙侩退还给他的押金。 不过没事,等明日自己把画作给朱掌柜送去,就又有银钱进账了。 至于修屋宅的银子,看来也只能先攒起来再说。 不过宅院里的那些土坑,林远秋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趁着课余,把它们一个个填回去。 另外,林远秋准备让老张头夫妻俩住到宅子里去,总要有人守着才行。 还有这大门钥匙,想到看房子之人都是拿着钥匙自行过来的,林远秋当即去杂货铺买了一把新锁,而后把大门上的铜锁给换了下来。 等回到国子监已近酉时。 八月的天正是最热的时候,忙碌了半日的林远秋,后背的衣裳早已汗津津的了。 他先去水房洗了澡,然后再去饭堂,不然这满身是汗的粘着,肯定会少了吃饭的胃口。 这次画作的订单都已全部画好,所以今晚他有宽裕的时间。 想到还未完成的三字经,很快林远秋从樟木箱中拿了一叠纸出来,而后往砚台里添水磨墨,接着就开始写了起来。 细看写着字的纸,顶端的位置有“国子监”三个字印着,正是这次小考的奖励,此次小考,林远秋又名列前茅。以资鼓励,国子监又给前十名的学生发了奖励。 算上这次,林远秋已是第九次得了奖励了,而其中得来的纸张,林远秋已经用它们把属于春燕的那套陪嫁书抄好了。 而这会儿写着的三字经,正是林远秋给自家小妹准备的嫁妆。 春草和王文昌的亲事已于去年说定,在林远秋看来,虽目前还未到两个妹妹成亲嫁人的时候,可像这种耗费时间的嫁妆书,应该早些准备起来才对。 想着妹妹的亲事,很快林远秋就想到了自己身上。 上次去秦府时,师母突然问他家里有没有给说亲的事。 林远秋心道,师母总不会是想给他说亲事吧。 别说,赵氏还真有这个想法,外甥女今年正好到了说亲的年岁,听到相公时常夸自己的两个学生,所以赵氏早就留意上还未说亲的林远秋了。 温文尔雅,身形修长,说起话来也是有条有理,沉稳得当的。 还有,早听相公说远秋的悟性非常不错,如无意外,中榜后年的春闱肯定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所以,如此不错的青年才俊,赵氏自然想到了妹妹家的小闺女。 …… 第129章 收拾 赵氏心里的打算并未告知秦遇,想着现下八字还没一撇呢,不如等先询过妹妹的意思后,再与老爷提这事。 这样想着,赵氏就直接去了一趟妹妹家。 听到大姐是为小闺女的亲事而来,小赵氏自然高兴。 在她看来,大姐夫担着礼部要职,平日接触的圈子,肯定比她家这个管着车马的太仆寺少卿要广一些,想来所说的相亲对象定也是不差的。 可等小赵氏听到给说的是大姐夫的学生时,心下便有些犹豫了,举人身份倒也尚可,且大姐夫会收作弟子的,在学问上肯定是没问题的。 只是,男方家境上会不会太差了些。 寒门式微,其子弟就算考中进士,可若没个得力的家族帮衬的话,想要在官场上立足怕是有的磨。 不过小赵氏又转念,这可是大姐夫的学生,话说,哪有老师不帮衬着自己学生的道理,所以在仕途上应该不用太担心才是。 再想到对方虽是寒门,可人家曾祖当年却是油水不错的四品通政,可见家产这一块,定是不缺的,这样的话,自家闺女往后嫁过去,日子倒不用过得捉襟见肘的了。 越想越觉得不错,小赵氏正想说她晚上就与夫君说一说此事,不日就给出回复。 却听赵氏开口道,“不是周公子,是林公子,周家的那位已经说好亲事了。” 原来赵氏在听到自家妹妹左一句寒门,又一句式微的,便知道她定是误会了,忙纠正。 “是林公子?”小赵氏有些不敢相信。 见赵氏点头确认后,当下就不乐意了,“这可不行,若是林公子,我可是不会应下的。” “为何?” 赵氏实在不解,在她看来,老爷的这个学生,不论相貌还是文才,皆是不差的,妹妹难道还有不满意的地方。 见自家大姐一副诧异的表情,小赵氏心下就有些不爽了,“为何,这话姐姐也问的出来,难道在你这个当姨妈的眼里,外甥女只能配穷酸一个?大姐也不想想,林公子是个什么出身,那可是地地道道的泥腿子!”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25节 泥腿子? 赵氏觉得妹妹这话说的有些难听,不服气道,“怎么就成泥腿子了,林公子如今可是举人身份,你姐夫说了,林公子悟性好,下次会试十有八九能中榜,若这件亲事能成,届时外甥女可就是官夫人了。” 小赵氏却不以为意,摇头道,“考中进士又如何,当上官太太又怎样,大姐想过没,就林公子这样的家境,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大姐总不会不清楚官员的俸禄吧,正俸、添支、职钱、禄粟、衣赐,再算上薪炭,一年到头顶多也就二百多两银子,这还是中位偏上官员的俸禄,若是新官,最起码得再减去三股之一,你说就这么点薪俸,哪养得起一个家啊,更别说还有乡下一大家子巴着这笔银钱,大姐你说说看,妹妹我是有多傻,才会答应下这门亲事。” 小赵氏还想说的是,她家小闺女一个官家小姐,又不是实在说不上人家,凭啥要找一个家无恒产的贫家子,去过那种入不敷出的苦日子呢。 虽他们娘家确实可以在嫁妆上做些贴补,可娘家的嫁妆是做锦上添花之用的,而不是奔着接济夫家去的。 小赵氏的一番话,听的赵氏有些后悔,后悔今日自己就不应该过来,原本她是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才把这么好的青年才俊说与外甥女的,结果让妹妹这么一说,好像自己这个当姨妈的,是特意为了让外甥女去过苦日子似的。 罢了罢了,往后像这种保媒拉纤的事,自己还是少做吧,免得惹来一肚子闲气。 想到这里,赵氏便起身告辞,姐妹两个也算不欢而散了。 回到家后,赵氏就没再提这件事,老爷有多看重自己的两个学生她可是知道的,若得知他的宝贝学生被人给嫌弃了,肯定要生好一番的气,所以她还是不说的好。 哪知赵氏想把这事瞒着,可第二日她妹夫却上门来了,为得还是说亲的事。 原来昨日小赵氏把这事说与相公听后,她相公就有了旁的主意,那就是嫡女不行,咱们府上不是还有庶女吗。 话说官家庶女配农家子出身的举子可不正是合适,若将来那农家子真如连襟说的考中了进士,娶个官家庶女为妻也不算辱没了他。 这样想着,秦遇的连襟,太仆寺少卿黄有忠就趁着休沐直接找上门来了。 原本秦遇还纳闷连襟所谓何事上的门,可等他听清是这么一回事后,当下就肃脸回绝了。 秦遇心说,真要给远秋定个庶女媳妇哪还用等到现在。 去年自己刚收弟子那会儿,就有同僚在他面前提过想把家中庶女说与远秋的事,当时他也是婉拒了的。 秦遇不纳妾,也无通房,家中几个孩子全是老妻所出。 虽他对庶子庶女不怎么了解,可庶子庶女大多偏小家子气的性子,秦遇还是知晓的,更别说黄家庶女还长于小妾之手,能有多少见识。 而京城官员中娶庶女为妻的,好多家宅不宁的事,秦遇也是听过不少,所以只要一想到自己芝兰玉树的学生,日后也有可能步入他们的行列,秦遇怎么可能会有好脸色。 黄有忠一看,好嘛,大姨夫这是甩脸色给自己瞧呢,于是气鼓鼓的就告辞了。 看到被自己得罪走的连襟,秦遇的脸色就更加不好看了。 林远秋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家境,在旁人眼中也只够配一门庶女。 这会儿的他正有些纳闷呢,老师刚刚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才出去一会儿,就拉着一张脸回来了? 许是诧异的表情太过明显,秦遇的目光很快就被自己的学生给吸引了过去。 等看到林远秋满脸愣怔的一副傻样,秦遇就有想上去踹一脚的冲动。 好好的收啥学生啊,不但要教学业,还要担心他们娶媳妇的事,唉,真是操不完的心啊。 还有,呆愣在这里做啥,自己让读的课文都读完了? 秦遇一把拿过戒尺,抓在手上道,“远秋,你把方才那篇课文背给我听听。” 背? 周子旭当场石化,这篇课文他跟林兄才看了一会儿呢,怎么可能背得下来啊。 而林远秋更是不解,他怎么觉得老师这是故意找个由头,目的就是为了收拾他一顿的感觉呢。 来不及多想,林远秋站起身后就背起了课文来:“其明年冬,天子郊雍,议曰,今上帝朕亲郊,而后土毋祀,则礼不答也。有司与太史公、祠官宽舒等议,天地牲角茧栗。今陛下亲祀后土,后土宜于泽中圜丘为五坛,坛……坛……坛……” 这是史记中的《孝武本纪》篇。 听到林兄“坛”了好几遍都没“坛”出来后,周子旭有些着急,忙偷偷朝林远秋伸出一根手指,表示接下来是个“一”字。 林远秋反应很快,马上明白了过来,可等他正准备把“坛一黄犊太牢具”这句背出来时,他家老师的戒尺就到了。 就连周子旭这个站在一旁的“帮手”也没幸免。 只听“啪啪”两下,然后是秦遇低沉的嗓子,“都给老夫到门口站着去!” 犹如“天降横祸”的两人,捂着屁股实在不敢相信。 这,这,这怎么就打上屁股了呢? 还有,今日老师看到他们过来时,明明还挺亲切的啊,为何这会儿就突然挨罚上了。 周子旭悄悄往边上跨了一步,而后伸长脖子往书房里瞧。 “你这是做啥?” 林远秋想说,探头探脑的小心又挨戒尺。 周子旭收回身子,轻声道,“林兄,刚刚老师赶咱俩出来的那句话,你有没有听出很欢快的语气?” 很欢快的语气? 林远秋仔细一回想,好像还真有点。 于是,正躲在梧桐树下乘着凉的小厮,很快就看到“面壁思过”的林公子和周公子,一起蹑手蹑脚地走到门旁,然后都探出脖子使劲往书房里瞧。 见到这种与他们的风度翩翩实在不相符的动作,小厮一时瞠目结舌。 而此时伸长脖子的林远秋和周子旭,果真看到了屋里心情不错的老师。 只见他一手拖过装点心的盘子,接着一手拿起一篇策文,而后边吃绿豆糕边看起文章来,这嘴角上扬的模样,足见这会儿心情有多好了。 周子旭和林远秋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所以,刚刚老师是故意收拾他俩的? …… 买宅子的事,除了张贵他们,林远秋并没告知其他人。 不是想故意隐瞒,而是现下整个屋宅里乱糟糟的,总要先拾篼好了。 虽如今还未开始修缮,可这些时日只要一有空,林远秋就会去自家院子里回填土坑。 都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住宅也是如此,这不,才几日下来,就把前两进院子收拾的齐齐整整的了。 老张头夫妻俩也搬到了屋宅里,这几日两人也都有帮着整理院子。 说实话,看到这么大一个院子,老张头夫妻俩心里是十分高兴的。 他们当下人的,此生期望的,自然是主家越来越好,因为只有主家好了,他们这些奴仆才会跟着有好日子过。 所以,在收拾宅院时,夫妻俩格外的用心,等把院子里的土都填埋回去后,两人又拔起了草来。 因着空置过久,院子四处长了不少的野草,加之根茎长得太深,所以除草可不是件轻松的活计。 不过林远秋却有自己的法子,拔草之前,他拿了木桶,很快从院子的水井里吊了十几桶水上来,然后往地上一泼,这样等泥地吸足了水,再拔起野草来,就要轻快了许多。 …… 第130章 木匣 炎夏很快过去,而秋老虎的威力在位于大景朝北边的京城里,并不很明显。 到了九月底,早晚的时候就得在单衣外头再套上一件了。 七月种下的豆子如今已到了收获的时候,前日老张头夫妻俩,自告奋勇的提出要去庄子上帮忙收豆子,林远秋并未拒绝。 都说人多力量大,不快些把这满山坡的豆子摘下来,到时爆了壳,说不得就白忙一场了。 自年初又种了一批柿子树下去后,如今整个庄子上就有四百多棵柿子树了。 而这些树全都集中在庄子西面的位置,剩下靠近屋宅的两大块坡地,林远秋准备留着以后规划,反正树肯定不会再种,不然把整个庄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就失去了庄子的意义。 再说日后要是做柿饼的话,肯定需要晾晒的地方,所以空些场地出来,是非常有必要的。 原以为收拾出来的山坡都已被树苗种满,今年徐老实肯定不会再种豆子了。 哪知人家学着庄稼套种的法子,在柿子树边上又点下了豆种。 柿子树苗还小,枝叶自然不盛,如此倒不用担心会把顶上的日头给挡住,是以种出来的豆子依旧颗颗饱满。 点豆种的时候,老张头夫妻俩也是参与了的,现下到了收豆子时,两人自然不愿意落下。 所以今日整个宅院里,就只有林远秋一个人在。 这会儿的他,正拿着纸笔和装着墨汁的小瓷瓶,行走在院宅的每一处,目的是想把院子里要修缮的地方统计一下,这样等与泥瓦匠谈工钱时,自己心里就会有个数。 修缮宅子的银两还未攒够,不过林远秋已准备一个院落一个院落的来,如此就不用一口气买上许多材料,也就不必担心银钱会不够的问题。 除了前院和正院,被抄家破坏严重的还有东跨院这边。 这会儿林远秋就站在东跨院厢房的位置,如今这里只剩下一块未倒塌的墙,其他的,就是满地的碎砖块和旧房梁了。 真不明白为何抄家会抄到拆房子上,难道这家人贪的银两全都藏在这间厢房里? 买下这间宅子后,林远秋可是特地向李牙侩打听了这家住户到底犯了啥事。 结果与自己先前猜测的一样,的确是贪赃枉法来着,听说当时从这间宅子里搜出赃银共计二十多万两,所以圣上毫不犹豫给主犯判了斩立决,其余人等全部流放西北,永世不得入京。 所以贪这么多银钱做啥,不但把自己命搭上,还连累了家人。 来到京城后,类似的事情林远秋听过不少,所以他时常会在心里告诫自己,日后若是为官,一定不要做这种害人又害己的事。 这世上的银子,只有凭自己双手挣来的才能用的香。 反正一句话,不是自己的银钱绝对不能要。 许是老天爷为了考验林远秋一番,半刻中后,就让他直面了“不是自己的银钱”。 因为在林远秋绕过那块仅剩的厢房墙壁,正准备去院中凉亭里把所写的内容整理一下时,却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次也是林远秋贪近道,才头一回往墙后面绕,不然也不会恰巧在砖墙的缝裂处看到了一道暗红,而这种颜色,一般除了红木匣子,林远秋不作其他猜想。 难道是未被搜出的脏款? 想到这里,林远秋的心怦怦直跳。 他瞧了瞧缝道的开口处,没多少灰尘积着,一看就不是早些年开裂出来的。 所以没被人发现也正常。 想到这里,林远秋又浔着一指宽的缝道往里看,木纹明显,应该就是件木制品来着。 至于到底是不是木匣子,还得拿出来才能知道。 可是该怎么取出来呢?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26节 想了想,林远秋又重新绕转到了墙的另一面。许是抹了白灰的缘故,这边倒没看出有裂缝贯穿的地方。还有,这道墙没依没靠的单独立着,若砸开口子取东西,肯定不靠谱,别到时整块墙翻下来把自己给压扁了。 林远秋觉得,目前最简单和安全的方法,恐怕只有直接把这块墙给推倒了。 原本这间厢房就是要重新建造的,所以推倒了并不妨碍什么。 这样想着,林远秋就从地上堆着的旧木头房梁上拔了一根椽子下来,日晒雨淋久了,连接处的钉子早已生锈,所以拿下它时,轻轻松松并没费什么劲儿。 不过椽子拿到手上后,为了安全起见,林远秋往地上使劲敲了敲,想看看会不会有腐烂的地方,别到时用力推墙时,它却断了,这可是非常危险的事。 好在剩下的这块墙,连着尖峰算进去也就四米左右的高度,加之经过六、七年的风吹日晒,早就不怎么牢固了。 所以在林远秋检查过椽子没问题,再找到墙的四分之三处的点位,接着用椽子抵着使劲推了十几下后,墙就往另一面倒下了。 “轰”的一下,还是有些声响的,林远秋盯着围墙的那边,想看看会不会有隔壁邻居探出头来。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人家离着这边几十米远,中间还隔着一条弄堂,哪里能听得到啊。 林远秋行动迅速,很快从碎砖块中把一只红木匣子找了出来,抹去上头的灰尘,发现除了些许磕碰,其他一点问题都没有。 再看匣子的大小,与前世自己装象棋的木盒差不多,三、四寸的厚度,大约七、八寸的长度。 恐怕也只有这样的尺寸,才更方便封到砖墙里吧。 林远秋捧着匣子颠了颠,约摸有三斤重,不过以匣子的用料,想来三分之二的重量都来自木匣子本身了。 所以,里头装着金银财宝的可能性不大。 难道是账本?记录着行贿受贿的那种? 林远秋一边猜测一边拿起一块碎砖往铜锁上砸,铜锁小小一只,砸起来并不费劲,才三、两下就把锁给砸开了。 然后等他打开匣子,就被盒子里厚厚一叠纸给惊呆了。 是银票!! 林远秋克制住心里的惊诧,伸手翻了翻,发现厚厚一叠竟然全都是。 这下,林远秋也不敢站在院子里了,很快捧着匣子就进了院内的正房里,等关上门后,就倒出所有银票数了起来,许是实在紧张的缘故,算数一直不错的林远秋,居然一连数了五遍,才把银票数额给数清楚。 总共二万六千两,最小面额是一百两,最大面额为一千两,银号有好几家,有广义的,有丰台的,还有成新和长裕的。 而林远秋,在惊诧过后,剩下就是犯难了。 说实话,这种不义之财,他还真没有收为己用的心思。 可让林远秋上交出去,他才没这么傻呢,别到时人家觉得家没抄干净,又派人过来把整座宅院又挖上一遍,到时自己怕是哭都找不到地方。 所以,思虑再三的林远秋,最后还是决定把银票统统埋到地里,准备以后再说。 至于埋在哪儿,林远秋很快想到了一个地方,那就是第三进院子的四间东厢房里。 因为按照时下的居住规矩,这四间房以后肯定是分给他爹娘住的。 说实话,要说这个世上自己最信任谁,除了他爹,林远秋想不出第二人。 所以银票埋在爹娘屋里,以后若是要取出来,也不用担心会过了旁人的眼去。 届时就算他爹知道了,也绝对不会与任何人说的。 想到就做,很快林远秋就从厨房边上的小隔间里找出一个带盖子的陶罐,然后他把木匣子放进了罐子里,盖上罐盖就抱着去了第三进院落的东厢房。 屋里的地面全由大小均匀的石板铺成,原本石板的接缝出都有糯米灰浆粘合,只是先前抄家时全被挖了开来。 所以林远秋也没费多大的劲,找到卧房靠窗的位置,就把刚盖上没多久的青石板掀起两块来。 然后就是用锄头挖坑,这块地方老张头才回填没多久的,里面的泥土还有些松,是以林远秋很快就把一个一米多深的坑给挖了出来。 随后他把罐子小心放了进去,接着回填,等把泥土都踩实后,最后再把石板重新盖了上去。 忙完这一切,林远秋忍不住松了口气。他决定,从此刻开始,自己该干嘛依旧干嘛,就当今日的事压根没发生过。 …… 修房子的泥瓦工和木工是李牙侩给牵的线,就连买材料也是,林远秋觉得这种方式挺好,有了牙行做中间人,自己就不用担心会有偷工减料的事发生。 老张头夫妻俩已从庄子上回来,这次豆子一共收了七百多斤,留下做豆种的,其余一共卖了三两多银子。 林远秋不是小气之人,何况这些还是徐老实两夫妻自己主动种的。 所以跟去年一样,林远秋直接拿了半两银子给徐老实。 至于老张头夫妻俩,也分了两百文给他们。 …… 因着外地学子特别多,是以国子监的放年假时间定在腊月初四。 且家离得较远的学子,还可以向助教请假后提早三天回去。 去年林远秋并没回家,而是在庄子上过的除夕。离家已快两年,他早就迫不及待的想回去一趟了。 所以在末考后,林远秋就去与梁助教说了提前回家的事。 梁助教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并且考虑到横溪镇离京城有一千多里地,他还特地又宽延了年后开学报道的时间。 虽然只有两天,可对路途遥远,须得舟车劳顿的人来说,哪怕多上一天都是好的。 林远秋躬身,朝对方作揖道,“多谢梁助教。” 自从自己拜了秦大人为老师后,林远秋发现,无论是助教还是斋长,都对他和周子旭照应了许多。 他知道,助教们之所以对他俩客气,完全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所以自己可千万不能把别人的客气当成理所当然的福气,从而给老师招来骂名。 吃过中饭,林远秋就收拾起了书箱,他准备去四宝斋一趟,好把画给朱掌柜送过去。 先前九月的时候,林远秋给自己的菩萨画加了价,每幅画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了二两银子。 且还告知朱掌柜,以后菩萨画的订单每个月不能超过二十张,五联图炕屏每个月不能超过十套。 都说物以稀为贵,林远秋觉得,自己画的虽然是需求量庞大的菩萨画,可也得控制一下数量才行,不然迟早会烂大街变成了白菜价。 对于林远秋的要求,朱掌柜除了答应,也只能是答应了。 原本朱掌柜以为,接下来四宝斋的盈利肯定会少上许多。 哪知等他与客人说了菩萨画像涨价,以及规定订单的数量后,那些客人居然没有一个嫌价格太贵而转身离开的。 等到月底盘账时,朱掌柜突然发现,四宝斋所得利润非但没少,反而比上个月还多了三两银子出来。 这让朱掌柜一连偷乐了好几天。 而林远秋,自从画量减了三分之一后,整个人顿时轻松了不少,也有更多时间花在学业上了。 …… 再有两日便要启程回横溪镇,在回去之前,林远秋准备把年礼先给老师送过去。 至于送些什么,昨日他和周子旭已经置办好了,除了茶叶点心,还有就是布匹和腊肉了。 …… 第131章 回乡 提着茶叶布匹,还有糕饼腊肉,林远秋和周子旭一起出了门。 在去秦府之前,两人还得先去一趟张贵那儿,昨日庄子上送来的鸡和兔子就放在店铺里,得把它们也一并送到秦府里去。 这两年,庄子里养着的鸡已从最初的十几只增加到如今的四十来只了。而兔子也是,去年一共才五只呢,结果一年都不到,现下庄子里已经有六十多只兔子养着了。 林远秋可以肯定,若不是自己庄子上的野草管够,哪能养得了这么多啊。 还有,就凭兔子的繁殖能力,这个数字过不了多久就得翻番。 林远秋已经想好了,等过了年,自己就让张贵去客栈或是酒楼问问,看看能不能把庄子上的兔子销出去一些,不然越来越多,届时肯定无力招架。 说来,这些兔子的最初来源,还得从去年林远秋打猎时意外发现一窝野兔说起,当时看到这些兔子个头还小,他就抱下山让徐老实先养着了。 原本林远秋的打算是等养大了吃肉的,可每天拔草喂它们的小丫却不是这样想的。 只要一想到毛茸茸、肉乎乎的小兔兔会被吃掉,小姑娘哪还管公子会不会生气的事啊。 这不,每次只要林远秋过去庄子,小丫头就会找来竹筐把一只只小兔装进去,然后连拖带拽的,很快就跑没影了。 起先林远秋还没反应过来,只以为小丫头是带着兔子去兜风呢。 可后来看到徐老实满脸通红,每次都是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就渐渐回过味儿来了。 林远秋心下好笑,他又不是非要吃这口兔肉的人。何况小女孩喜欢兔子很正常,自己有啥好责怪的。 于是吩咐道,“喜欢就养着吧。” 正是因为这句话,庄子里的兔子队伍很快“壮大”了起来。 这次置办年礼,林远秋就想到了庄子上的鸡和兔子,于是就让徐老实送了些过来。 还有,林远秋准备明日给助教他们也送上几只,省得每次都只有两包点心显得太过单调。 如此一想,林远秋再次感受到了有庄子的好处来。 …… 秦遇今日休沐,他是知道再过两日远秋和子旭就要年假回家了,是以这几日都在忙着给两人布置课业的事。 这次可有一个半月的年假时间呢,可不能让两个小子空闲着了。 秦遇自动忽略了国子监已有一大堆功课的事实。 再想到此次末考周子旭在杂文上的不足,秦遇又拿过一张纸,而后在上头一连写了十几道杂文题目。 都说勤能补拙,秦遇觉得,多写多练肯定是有益处的。 是以,等林远秋和周子旭拿到老师给他们布置的满满几张课业,再想起助教们布置的那些,顿觉放年假的快乐没有了。 这作业也太多了吧。 心里这样想着,两人嘴里也不知不觉嘟囔了出来。 秦遇一听,瞪眼,“哪里多了,当年老夫年假那会儿,每日单是策文就得写上十来页纸,更别说还有墨义诗赋这些了。” 周子旭有些不服气,他可是看到了,自己的这份比林兄还要多上一张呢,于是忍不住说道,“老师您那会儿可不用来回赶路呀。” 言下之意,除去来回路上的时间,他们每天要做的题量可比老师您多的多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27节 而林远秋,则反应迅速的往后挪了一步,免得被殃及。 果然,没等周子旭反应过来,戒尺就朝他招呼过来了。 虽秦遇觉得这小子说得没错,自己布置课业时,也确实忘记除去舟车劳顿的时间了,可已经给出去的作业哪有往回收的道理。 再说这次末考,这小子杂文才拿了个中等,还好意思嫌课业太多。 想到这里,秦遇抡起戒尺朝着周子旭腿上啪啪又是两下,边打边嘴里训道,“等你下回杂文得了优等再与老夫理论这些!” 看到自家妹夫疼的直吸气,林远秋正准备往后再退一退,结果还没来得及动作,腿上很快也挨了一戒尺。 对这个末考全优的弟子,秦遇也没客气,“骄人好好,劳人草草,再有一年便是春闱,切记不可自满,可知?” 林远秋挺身站直,“弟子谨记老师教诲。” 嗯,秦遇摸了摸胡须,满意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远秋,回去之后记得每日再加诗赋一首。” 林远秋:“……” 一听这话,周子旭立马捂住自己的那份作业,生怕老师也给他加上每日一首诗来着。 师生三人一直聊到午时,等吃过中饭后,林远秋和周子旭才告辞离开。 金雀胡同很长,胡同两旁共有十几户人家住着,这边的宅院基本以四进为主,秦府处在胡同中段偏后的位置,而一般住在胡同口这边的,都是带有爵位的人家。 比如忠勇伯府,就在金雀胡同口的北面。 自从与林远秋成为郎舅关系后,周子旭就放飞了自我,把自家的情况,包括几个主要亲戚家的情况,差不多都与大舅哥说了个遍。 是以,林远秋自然知晓这忠勇伯府就是周子旭小姑父原先的家。 至于为何说是“原先”,当然是因为早在十年前,他小姑父就与嫡兄分家另立门户了。 其实,在达官显贵中,像这种父母健在兄弟却分家的事并不常见,只是高门大户中的纠葛,谁说得清楚呢。 要林远秋说,若住在一起不和睦的话,早点分家未尝不是好事一件,自己当家过日子,总比每天挤在一起纷纷扰扰的强。 今日的忠勇伯府门口有些不一样,远远的就看到有好多人进出,而胡同口也是车马不断。 两人正纳闷呢,可等快走近时,就被伯府门口挂着的白布给惊呆了,这是家中有人过世了? 想到一种可能,周子旭忙快步过去打听。等得知的确是老伯爷,也就是小姑父的父亲过世后,周子旭的眉头不由紧锁了起来。 见状,林远秋只以为他在担心小姑一家回京奔丧的事,毕竟千里迢迢的赶过来可不容易。 林远秋并没多问,虽他与周子旭是姻亲,可像这种旁人家的事,自己还是少参和为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周子旭的小姑父,一个堂堂伯爷之子,居然跑到边关小镇当个小军吏的事,林远秋还是十分好奇的。 不管怎么说,忠勇伯可是一等超品爵位,周子旭的小姑父哪怕只是个庶子,也不至于去军营中当个都教头吧,虽都教头属八品,可也不妨碍他是个末尾的军吏的事实。 所以只能说,高门勋贵家的事复杂着呢。 其实对于小姑父的事,周子旭也是十分不解的。 不过与林远秋不同的事,周子旭的不解是为何小姑父一直待在泾州不愿回京的事。 早前他就听祖父说过,说当初小姑父去军营,是准备搏军功去的。因为当年泾州辖境正逢吐蕃入侵,而那会儿小姑父刚被伯府分门立户出来,正是一筹莫展之际,所以听到吐蕃入侵之事,就有了投身军营搏取军功的想法。武将之家,其后辈子孙哪有不通武的道理,是以拿定主意的小姑父就只身投入了军营。原以为此去泾州定会有番作为,哪知吐蕃党炎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太不经战,才两个回合就被渭州刺使梁展领兵打的落花流水,最后兵败而退。 话说这仗都不打了,哪还有军功可立。 按理说此时钟荣应该回京才是,可想到当初自己出京时的毅然决然,若是空手回去,自己就真如嫡兄奚落的那样,只会武棍棒其他一无是处了。所以钟荣决定还是待在军中等待机遇,毕竟吐蕃党炎虽败北,可时不时还会有小纷乱折腾出来,说不定会卷土重来也不一定。 听祖父说,小姑母是在第三年的时候携儿女奔赴的,之后一家人就在泾州安顿了下来。 有时候周子旭会想,其实像小姑父这样离京城远远的也挺好。 在京城两年,周子旭也听了不少忠勇伯府的事,知道小姑父的几个庶兄境况都不是很好,除了整日无事吃老本的,混的最好的怕也只有当着小小守门官的那位了。 唉,勋贵之家,嫡系为保爵位不旁落,打压庶兄庶弟有的是手段,若是庶子自己懂上进还好,否则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说到底,还是偏房太多的缘故。 周子旭暗自下了决定,为了日后家中的安宁,纳小妾啥的,自己还是省省吧。 想起方才自己担忧的事,周子旭忍不住叹了口气。 见大舅兄朝自己看,周子旭也未隐瞒,很快道出了心中的忧虑,“忠勇伯过世,子孙辈须得守孝三年。未嫁孙女,若已定下婚约,需守孝一年。若无婚约,则需守孝二十七个月。” 自己表妹九月刚及的笄,家里正准备帮着寻摸亲事呢,如此情况,势必得停下说亲之事。 林远秋立马明白了周子旭的意思,知道他这是担心住在他家的表妹。 虽十八岁的年龄在林远秋看来真心不大,可他也知道,在这种女孩子普遍十六、七岁就成亲嫁人的大景朝,这岁数确实有些偏大了。 可姻缘的事谁能说的清呢,说不定三年之后,有好良缘等着也未可知。 …… 上午半天课结束,林远秋就带上自己昨晚整理出来的购物详单出了门。 在外两年,这次回去肯定要给几个小的带些东西回去,包括春燕春草,以及爷奶他们,都是不能少的。 之所以会把要买的东西写在纸上,还是担心自己会有遗漏的缘故,毕竟如今家里的小毛孩儿可有不少。 至今年六月四嫂生下小侄子后,林远秋已经有侄子侄女共八个了。 都说欺老莫欺小,他这个当小叔的,若真的不小心少了哪个娃儿的礼物,到时被念叨一辈子的可能性虽不大,但娃儿会哭上半天的鼻子是肯定的。 所以,小孩子的事也是大事,自己一定要认真对待才行。 林远秋先去了四宝斋那儿,把最近画好的画作都交给了朱掌柜。 并告诉对方,自己要回乡两个来月,订单暂时就不接了。 朱掌柜点头,也说了再过半个来月他也会关了铺子回家过年的事,并祝林小友回乡一路安顺。 想到自己还有好多东西要采买,是以等结算了银钱后,林远秋就很快告辞离开了。 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所以林远秋给几个侄女各挑了两朵京城最时兴的头花。而几个侄子,给他们每人买了一只双轮转铃,就当给几个男孩子平时锻炼身体了。 而老林头,林远秋给他挑了一只紫砂壶,如今他爷已养成了喝茶的习惯,给他买只茶壶正合适。 最后林远秋去了金翠阁,春燕和春草已是十六岁的年纪,林远秋准备给她俩买几件好样式的首饰,这样等日后成亲嫁人时,也可当做嫁妆。 给吴氏买镯子时,林远秋直接给挑了一只二两重的实心金镯,算上做工,一共花了二十二两银子。 至于自己娘亲的礼物,那肯定是不能少的。林远秋给冯氏挑了一只也差不多二两重的金镯,镯身上头还刻了一路祥和的花样,寓意挺好的。 …… 在离开京城之前,林远秋又去了庄子一趟,这次他拿了二两银子给徐老实,算是给他们置办年货的意思,然后就是红包。 张贵这边亦是如此,除了二两置办年货的银子,林远秋也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装有一钱碎银的红封。 除夕这日自己肯定不在京城,所以他这也算是给家中仆人提早发过年红包了。 …… 腊月初一,宜出行。 辰时刚至,林远秋和周子旭,以及书砚,就乘上了去往通州的马车。 等马车到了通州东阁桥码头,早有官船在渡口停靠着了。 …… 第132章 回乡(二) 腊月的风冷的厉害,尤其在空旷的江面上。 是以在船上的这几日林远秋都没怎么往甲板上去,除了怕不小心会被冻出风寒,另外就是忙着在舱房里写课业了。 林远秋住的这间舱房约摸有四、五个平方大小,摆了一张床和桌子后,就没啥空余的地方了。 这样狭小的空间,若换作旁人,住着肯定会有很多的不适应。 可林远秋不一样,有过在号舍里九天九夜的考乡试经历,这样的舱房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何况相比起号舍,舱房可要大得多了,最起码睡觉是舒舒服服平躺着的。 所以,这几日林远秋过得还是比较轻松自在的。白天除了吃饭和在过道上来回消食一刻钟,大多时候,他都待在舱房里写作业,且每隔上半个时辰,林远秋都会打开木窗远眺一会儿,缓解眼睛疲劳的同时,还能欣赏一番冬日的江景。 只见水波粼粼,远山如黛。 这种时常赏江景的做法,还让林远秋有了意外的收获。就比如这几日所作诗句的灵感来源,大多出自窗外水天一色的美景中。 有了上回乘船的经验,这次林远秋带了不少兔肉和鸡肉,都是腌好蒸熟了的那种。有它们搭配着吃,自己就不会因为船上的菜品太过单调,而少了吃饭的胃口了。 官船在江面上一连行驶了九日,终于在腊月初十这天,到达了江州。 因着在船上待的时间有些久了,下了船后,林远秋还有种在水上晃漾的感觉。 这会儿已是下午,回横溪镇的马车只能明日才有。所以在府城客栈歇了一晚后,三人才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从横溪镇到小高山村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等车夫把周子旭先送到镇上,再赶着马车到达小高山村时,天已暗了下来。 冬日的这个点,村民们大多吃过了晚饭,然后窝在炕上不舍得出来了。 不过在听到村道上传来“嗒嗒嗒”的马蹄声后,好些忍不住好奇的村人,还是会套上衣裤跑到院里,想瞧瞧到底是谁来村里了。 等远远看到马车去了村西头的方向,众人心里便有了猜测,不会是远秋回来了吧。 可惜这会儿天色已晚,不然他们一准跟过去瞧瞧。 还有,要真是远秋回来的话,那么今年的春联又可以找他帮着写了。 到时家里有举人老爷写的春联贴着,真是想想都风光。 …… 与村民们一样,吃过晚饭后,林家众人也早早回了房,大冬天的,也只有待在暖炕上才最舒服。 西厢房里。 林三柱夫妻俩也已坐到了炕上。 冯氏拿簪子把油灯拨得更亮了些,而后就着光亮继续往鞋底上一针针安起鞋面来。 这几日天越发冷的厉害,冯氏准备今晚熬熬夜把棉鞋给做好了,这样等儿子回来后,就有暖和的棉鞋可以穿了。 想到儿子,冯氏忍不住嘴角带笑,两年没见,她心里早就盼的慌了。 只是这两日的天气让冯氏有些担心。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28节 特别是今日,天一早就灰蒙蒙的,看着就是一副马上就有大雪要下来的样子,所以冯氏实在担心儿子会不会被困在半道上,她可是听人说过,大冬天客船被冻在江面上,挪不动道的事。 想到这里,冯氏也没了做鞋子的心思,停下手里的锥子和麻线后,朝一旁的林三柱问道,“夫君,你说这几日江面上会不会结冰啊?” “不会。”林三柱十分肯定。 “现下才腊月中旬,还未到江面起冻的时候,再说邴州那边还未下雪呢。” 林三柱自然没有瞎说,为了这事昨日他特地去了一趟镇上,听高亲家说,府城码头那边每日都有商船来往,可见水路还是很畅通的。 听林三柱这么一说,冯氏稍微放心了些,可等她再次拿起锥子,准备继续做着手上的活计时,却听到窗纸上传来“簌簌”声。 冯氏起先一愣,可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雪子打在窗棂上的声音,且听这声响,雪粒子下的似乎还不小。 冯氏心急,这怕是要下雪了吧? 林三柱自然也听到窗纸上的响动了,这下他炕上也窝不住了,胡乱套上衣服后,就快步出了房,准备到屋外头去看看。 才到院里,林三柱就看到他爹,还有大哥二哥,以及远枫几个,也都从屋里出来了,可见大家都挂心着远秋回家的事呢。 见雪粒子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老林头忍不住担心道,“今晚的雪肯定不小,也不知远秋走到哪儿了。” 可千万不要被阻到半道上才好。 显然林大柱和林二柱担心的也是这个,照眼下这情形,明日官道上说不得就会积出雪来,若是堆积过厚的话,到时车马可就走不了了。 林三柱也是心急的不行,他准备明日再去镇上一趟,好打听一下府城那边有没有下雪。 这时,就听东屋的大门“吱呀”一声又打开了,就见吴氏快步从屋里走了出来,再看她脚上趿拉着的布鞋,显然因为心急而没来得及穿上。 老林头皱眉,正想说这么冷的天跑出来做啥。 吴氏却有些兴奋,“三娃,娘好像听到马蹄声了,你快出去瞧瞧是不是远秋回来了!” 正房在院子的最东头,也最临近村道,所以这会儿老娘说听到有马蹄声的话,林三柱是绝对相信的。 也所以,没等老林头几个反应过来,林三柱早已几个快步跑到院门处,而后拔开门闩飞快冲了出去。 结果人还未站定呢,就听到不远处果真有“嗒嗒”的马蹄声传来。 林三柱大喜,提脚快步跑了过去,嘴里则兴奋的大喊,“狗子,是你回来了吗?” 得,这一激动,又把狗子给喊出来了。 林三柱高亢兴奋的嗓音,在除了马蹄声外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马车夫也听到了,不过他觉得这人喊的“狗子”,跟自己车上的举人老爷肯定无关,话说他活了三十多年,还从未听过有哪个举人老爷被叫做狗子的呢。 哪知车夫心里正这样想着,却听身后车厢里传来了大声的应答,“爹,是我,我回来了!” 车夫:“……” 老天,还真有被叫狗子的举人老爷啊? 林远秋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很快就看到林三柱疾步朝这边奔了过来。 再看他爹,提脚飞快,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小高山村跑步第一人啊。 而在他爹的身后,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四堂哥,接着是大伯二伯,再往后几个是谁,因为离得远加上天色灰暗,林远秋看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娘亲还有爷奶他们没得跑了。 此情此景,让林远秋突然生出满满的归属感。 果然人生就是旅途一场,不论自己漂泊到哪里,最终也只有温暖的家才是自己最能感受到心安的地方。 结算了车钱,林远秋又特地递了一两碎银给车夫,大冬天的在车厢外吹了一整天的冷风实在不容易,自己这块碎银也算给人家的答谢了。 接过赏银后,车夫连声道谢,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止不住,他没想到举人老爷会这般好,这可是足足一两银子啊,这下几个娃儿过年的新衣裳有着落了。 林远秋叮嘱车夫回去时注意着安全,虽这会儿天没黑透,可还有雪粒子下着呢,且过不了一会儿准得下雪,所以路上小心些总是不会错的。 车夫再次道谢,而后手挥马鞭,很快驾着马车离开了。 林远枫几个已把行李搬到五弟房里,早在半个月前,冯氏就屋里屋外全收拾了个遍,且从昨日开始林三柱就把炕给烧上了,这样不管儿子什么时候回来,都能及时睡上热炕。 两年没见,林远秋发现春燕和春草长高了一些,看着差不多有一米六的样子,再看她俩,皮肤白皙,面带红润,已是十足的俏姑娘一对了。 而小红和小菊正随侍在旁,两个丫头也比先前长高了些,脸色看着也不错,想来两人在这边待得还挺适应的。 “哥,你归家来啦!”春燕和春草异口同声。 好不容易把哥哥给盼回来了,姐妹俩肯定开心。这不,平日时常叮嘱自己的仪态,这会儿早被她俩抛到了脑后,姐妹两个欢欢喜喜跑上前,随后左右各挽起自家哥哥的胳膊,相拥着往堂屋里去。 “哥,外头冷,咱们快些进屋去!” 春草点头,“对,屋里暖和,方才二伯娘已捧了碳盆到西屋,哥咱们快到屋里暖暖手去。” 哥哥的手很容易生冻疮的事,春草还是记得的。 兄妹三人相处融洽的场景,让紧随其后的林三柱和冯氏,乐得眉眼弯弯,对他们当爹娘的来说,没有什么比孩子们和睦相处,最让他们高兴的事了。 周氏还是一如既往地惦记着小侄儿的肚子,方才听到侄儿回来后,就快步去了灶房,用周氏的话说,大冷的天,不把肚子吃饱了,怎么暖和的起来啊。 是以,林远秋才到西屋坐定,周氏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过来了,“远秋快些趁热吃,大伯娘还给你捂了两个荷包蛋在里头呢。” “对对对,远秋,咱们先吃面热热肚子。” 吴氏也催着小孙子快吃,她眼眶有些湿润,两年没见到小孙子了,这会儿要说不高兴那肯定是假的,而之所以会湿了眼眶,还是因为心疼所致。你说这大冷天的,大家都窝在暖炕上不愿动弹呢,可她家小孙子却还舟车劳顿的奔波在路上,想想都让人心疼。 幸好小孙子在大雪落下之前赶回来了,否则困在半道上可就有的烦了。 吴氏心中默念,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啊。 林远秋也没客气,赶了一天的路,他早就肚子饿了,是以与大伯娘道谢后,就捧过面碗吃了起来。 “爹,外头下雪了。” 林大柱脚步轻快。 这会儿的他早已没了先前的担忧,既然小侄子都已经回到了家,那么明日官道会不会被大雪封路的事,就和自家不相干了。 老林头点头,昨日他已经院里院外的检查一遍了,并没发现有不妥的地方。 再说如今家里的房子全都是青砖灰瓦的,自是不用再有会被大雪压塌的担忧。 在众人的瞩目下,林远秋很快把一大碗热汤面吃下了肚,整个人也觉得暖和了许多。 而等在门外的林墨宣几个,在看到小叔叔终于吃好了面条后,忙快步跑进了屋里。 婉清和婉莹也一起跟了进去。 比起几个弟妹对小叔叔的陌生,她俩还是有些印象的。 特别是婉清,林远秋离开家那会儿,她已经五岁,自然记得不少与小叔叔相关的事,就比如自己匣子里的那几朵好看的头花,不正是小叔叔买给她的吗。 只是毕竟两年未见,小姑娘多少有些腼腆,可想到自己是大姐,得给弟弟妹妹做个好榜样才行,想到这里,婉清便壮着胆子走上前,脆声喊道:“小叔叔!” “诶!” 林远秋本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小侄女的小揪揪的,可突然发现,如今侄女头上已是双丫髻梳着了。 有姐姐带头,其他几个小的也都跟着喊起小叔叔来。 特别是林墨宣和林墨昊两个,两个小家伙喊出的声响,怕是院门外都能听到。 看到几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林远秋立马心领神会,这是等着他这个小叔叔给发礼物吧。 林远秋忙让四哥去帮自己把书箱拿来,然后拿出那只装着头花的小木匣递给林婉清,温声道,“咱们清儿可是长姐,小叔叔把这些头花交给你,由你分给几个妹妹吧。” 小姑娘“嗯嗯嗯”地点着头,自觉被信任的小身板挺得直直的。 紧接着,林远秋又把分派玩具的任务交给了林墨宣,让他也给几个弟弟分一分。 同样觉得被小叔叔信任的林墨宣,小脸上满是自信。 几个娃儿在林婉清和林墨宣的招呼下,很快一窝蜂的跑到隔壁堂屋里。 林远秋从书箱里,把紫砂壶和装着金镯子的小木盒拿出来,而后递给老林头和吴氏,“爷,奶,这是孙儿给您俩买的,看看喜不喜欢。” 听小孙儿说是给自己买的,吴氏忙把盒子打了开来。 等看到盒子里,竟是一只刻了喜鹊登梅图案的实心金镯后,吴氏忍不住惊呼,“你这孩子,花这么老些银子做啥。” 虽嘴上这样说,可吴氏满心欢喜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周氏和刘氏笑着催促,“娘您快些戴上让我们瞧瞧。” 冯氏则走上前去,帮着婆婆把镯子套到了手腕上。 这几年家中日子好过,加之平常也没啥烦心事相扰,是以比起先前的干瘪黑瘦,如今的吴氏可要心宽体胖了不少。 脸圆润了,人自然就显出了富态。这会儿再戴上金镯,看着倒真有一副官家老太太的模样。 在听到自己的这只镯子居然要二十多两银子后,吴氏忙一把捂住,老天,这不是把三亩水田给戴到了手上了吗。 给娘亲和两个妹妹买的礼物,林远秋并未拿出来。他想先把在京城置办了宅子的事与家里人说一说。 总要让大家知道,自己把家中的银子用到哪里了。 …… 第133章 宅院图 离开片刻的吴氏,很快就捧了一只木匣子过来。 老林头接过匣子放到桌上后,就对林远秋说道,“远秋啊,这是家里又积攒下来的银钱,共有一百六十多两。待会儿零散的那些让你奶收着,其余整数全都给你,咱们仍旧跟先前说的那样,家中银钱全交给你来划算,至于要买些啥,还是置办些啥,都由你来决定!” 说着,老林头当着大家的面,就把匣子打了开来。 林远秋看到,木匣子里除了几张银票,还有小银锭十几个,以及若干小碎银块。 这些都是今年一年的绣品收入,以及去年和今年卖柿饼所挣的银钱。 老林头又叮嘱,“远秋,爷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娃儿,听你爹说,课业之余,你常会作画挣银钱。爷想说的是,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家里本就挂着心,所以还是要以照顾好自己为首要。说实话,咱家的好日子也多亏了远秋你。爷也不贪心,有现下这般的日子,爷就已经很满足了。所以,可别太累着自己了,你看看你多瘦啊。” “对对对!”吴氏点头符合道,“奶跟你爷一样,也是不贪心的,奶有如今的好日子,已是做梦都能笑醒了。” 周氏也跟着说道,“远秋啊,平日里你可得多吃些饭,你看你,光长个头不长肉,大伯娘看着都心急呢。” 周氏已经想好了,她准备从明日开始,就时常做些好吃的给小侄子补补。 林远秋很想说自己其实并不瘦,他就是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种。 且因为时常有练骑射的缘故,自己身上的肌肉也是有好几块的,特别是臂膀和腹部,都有不少肌肉长着,所以这个瘦字用在自己身上真的一点都不合适。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29节 只是,自己说了好多次都没人相信,而他总不好为了让家里人相信,脱光衣服给大家瞧吧。 要说在场众人里面,唯有林三柱是清楚自家儿子情况的。 毕竟陪儿子参加试举时,父子俩挤在一间客房里是常有的事,所以林三柱自然知道自家狗子的肉是藏着长的。 不过他才懒得说呢,让大家都心疼狗子不好吗,何况他的狗子确实很辛苦啊。 可以说,对于自己的宝贝儿子,林三柱可是全方位护在心里的。 这不,看到他娘捧了钱匣子过来,林三柱就转身去房里拿了一块小包袱布,所以,这会儿的他,正往包袱布里装着一个个银锭子呢。 一起帮忙装的还有吴氏,除了留下六两多的碎银,吴氏把一百六十两银子全数了出来,准备都让老三包到包袱布里。 而林远秋,在大家注意力都在匣子里的银钱上时,特地飞快扫了一遍屋里的众人。 娘亲和妹妹们自不必说,三人眼里写满了全力支持。 至于其他人,林远秋一一看了过去,有大伯和二伯的本该这样,也有堂哥几个的理应如此,以及伯娘她们的脸上带笑。 而像堂嫂她们,则各自抱着怀里的娃儿,正相互聊天说笑,心思根本不在这边的钱匣子上。 可以说,整一圈看下来,唯独没有愤愤不平和不满。 这让林远秋倍感欣慰,他觉得,不管以后会如何,最起码冲着现下家里人的态度,自己的辛苦付出,也算是值得的。 林远秋不是圣人,像那种毫无怨言且无私付出的“高尚事”,他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林远秋可以肯定,若今日看到有对他不满的家里人,那么接下去自己的打算一定不会是“带上全家共同奋斗”的那种,毕竟一群不和睦的家人,怎么可能齐心协力出好的生活呢。 林三柱把包了银钱的小包袱系上,而后往林远秋面前一放。 此时的林三柱,虽心中的自豪快满溢了出来,可脸上却是一副他的狗子为这个家实在操碎了心的无奈表情。 在场众人里,恐怕也只有吴氏,最清楚三儿子此时心里的骄傲,说是得意的只差一根翘上天的尾巴都不为过。 看到老三因强忍着笑而抿歪了的嘴,吴氏简直没眼瞧,若不是离着有些距离,她恨不得现在就给糟心玩意踢上一脚。 吴氏实在想不通,都说歹竹出不了好笋,可自家小孙儿却是一点都没长歪,读书厉害,懂事孝顺,除了长相,其他没有丁点和他爹相像的地方。 林远秋并不知道,他奶这会儿正在琢磨,为啥他爹这棵歹竹能生出他这棵好笋的事。 此时的他,已准备与家人说起自己在京城置办了宅子的事。 “爷,奶,前不久孙儿在京城买了一间宅子。” 买了宅子? 一听这话,众人全朝林远秋看了过来,眼里除了惊讶还有惊喜。 惊讶的是,远秋去年才置办了庄子和店铺呢,没想到只过了一年,竟然又买上宅子了。 至于为何会惊喜,这还用说吗,当然是高兴他们家在京城有宅子了。 天爷,这可是在京城的房子啊! 原本在赶着工的冯氏,这下哪还有做鞋的心思,她把棉鞋往笸箩里一放后,就快步走了过来,“远秋,咱们家的新宅子好看吗?” 想到宅院里的游廊亭阁,以及花坛假山,林远秋点头,“好看,非常好看。” 一听非常好看,冯氏、周氏,还有刘氏,妯娌三个的嘴角立马咧到了耳朵根。 老林头最关心的是宅子的大小,“远秋,咱家的新宅子大吗?” “大啊。”林远秋答道。 这可是四进的大宅子呢,能不大嘛。 吴氏想不出到底多大才算大,不过想到自家现在住着的房子,她忍不住问道,“远秋啊,那京城的新房子与现下咱们住的这间,哪间更大一些啊?” 一听吴氏的话,众人忍不住也跟着点头,显然他们也想知道新宅子有多大。 只是没等林远秋回答,林三柱就把话头接了过去,“娘,京城的宅子可不便宜。” 言下之意,咱家有多少银钱给远秋,娘您又不是不知道,干啥还问有没有家里房子大的话。 说京城的宅子贵,林三柱也是有依据的。 去年他和周兴去京城时,可是特地去牙行打听过宅子的卖价。 也是问过之后,林三柱才知道,在县城卖一百多两银子的一进小院,在京城却要七、八百两银子。 一样的正房三间,一样的东西各两间厢房。 且这还是地段比较偏的,若想买位置好些的,没个千把两银子,根本就买不下来。而比自家还要大的宅子,那差不多就得一亩地大小了,买这样的宅子,最起码要两千多两银子。 要知道这可是两千多两,又不是两百两,除去家里给的五百多两,还有一千五、六百两的相差,让狗子到哪里去拿啊。 话说他家狗子就算画画再厉害,也厉害不出这么多银钱吧。 所以林三柱觉得,京城的房子应该就是一进的小院,卖七、八百两或是一千多两的那种。反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两千多两的二进宅院。 看到林三柱满是护犊子的样子,林远秋心下感动,他爹这是担心他会年轻气盛,怕失面子呢。 林远秋哪是这样的人啊,再说自己买的宅子可并不小。 “爹,儿子买了四进的宅子,带了东西四个跨院的那种。” 啥! 四进宅子! 林三柱“蹭”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不敢相信道,“远秋,你买了四进的大宅院?” 林远秋肯定的点点头,“爹,儿子买的正是四进大宅院呢,一共花了四千六百两银子。” 林远秋把修缮宅子的那部分银子也加了进去。 一听到四千六百两,这下屋里除了林远秋,就没坐着的人了。 林二柱声音有些发颤,“孩……他娘,你快……快掐一掐我,可别是做梦才好。” 刘氏也生怕是在梦中,所以掐起孩子他爹来,一点没留着劲儿,于是西屋里很快响起了杀猪般的嚎叫。 有了林二柱的“不是梦的提醒”,众人更加激动了,因为这可不是梦啊啊啊啊啊! 看到家人一个个喜笑颜开的样子,林远秋说得更详细了些,比如整座四进大宅子共有大小房间一百四十多间,住下咱们一家绝对绰绰有余。又比如大哥二哥,还有三哥四哥他们,都可以住进单独的跨院。再比如后罩房这边还有一个单独的大花园,往后咱们大可以在里面种些时令菜蔬啥的。 不出所料,屋里人都沸腾了起来。 再看林远柏,把还是咿咿呀呀的小墨俊塞到媳妇怀里,然后快步跑了出去。 正当大家纳闷下雪天的跑出去做啥,林远柏很快又跑回来了,只见他一手拿着砚台和墨条,另一只手上则拿着纸笔。 林远柏甩了甩头上的雪花,而后把笔墨纸砚在林远秋面前摊开,“五弟,你看,这样光听着实在太不过瘾,要不你现在就把咱家的大宅院给画出来呗!” 对哦,可以画出来啊,如此就能马上知道京城大宅院长啥样了。 这下,整个屋里,除了几个还窝在娘亲怀里的小毛孩儿,其他人全都夸赞好主意来着。 林远槐一拍林远柏的肩膀,“还是四弟机灵。”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林远柏有些得意。 而林远枫一看五弟面前那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白纸,很快想起自己那摞才买来没多久的纸来。 于是开口道,“五弟,你等会儿再画,大哥去重新拿张大一些的纸过来。” 说罢,就脚步匆匆往自己屋里去了。 本以为林远枫说的“大一些”,也就是真的大一些而已,岂知等他再过来时,大家都被他手里的卷着的大纸筒给惊呆了。 这也太大了吧,这样的纸,单一张八仙桌也摆不下啊。 果然,等林远枫把纸筒在桌子上打开,发现只够摊开一半,另一半还挂在桌沿呢。 见状,林远松行动迅速,很快从隔壁堂屋搬进一张桌子来,这样两张八仙桌合并在一起后,正好可以摆下六尺整宣一张。 林远枫笑道,“幸好还未裁开。” 不然今日就找不到这样大张的纸了。 接着林远柏舀水,林远槐磨墨,很快画四进大宅子的摊子就摆开了。 虽这种大尺寸的纸林远秋还是第一次画,可半点不影响他的发挥。 林远秋先在脑海里回想一下院宅的结构,以及几进院落之间的比例。不过,在他提笔研磨,正准备跃然于纸上时,突然想起,对了,自己书箱里不是还有颜料放着吗。 于是林远秋几步走至书箱前,打开,把各色颜料拿了出来。 单有颜料没调色盘可不行,等林远秋俯身准备再从书箱里拿出自己常用的多格瓷盘时,却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把它落在国子监宿舍忘记带回来了。 周氏却是心领神会,觉得不就是装颜料的瓷盘吗,多大的事啊,你们看我的,说罢,周氏快步往外走。 而刘氏和冯氏,不愧是与周氏常年共事的好妯娌,两人立马明白了大嫂的主意,于是两人也快步追了出去。 看到三个儿媳异常兴奋的样子,吴氏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果然,不多会儿,就看到妯娌三人,各自捧了一叠饭碗过来了。 “远秋,大伯娘一共拿来了十六个,可够?” 周氏满脸是笑,一副远秋你看伯娘聪不聪明,机不机灵的模样。 而紧跟在后的刘氏和冯氏,也是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子相当的好使。 吴氏看了看三个只差嘴角咧到耳朵根的傻儿媳,心说,这可是饭碗,饭碗懂不懂?要不是几个孙媳在,老娘保证一大扫把挥了过来。 不得不说,了解老娘的,还得是老娘的儿子。 一看自家老娘正想开口让大嫂她们把饭碗捧回去,林三柱动作飞快,接过冯氏手里的饭碗后,就在桌上一字排了开来,然后把盒里的颜料各舀进饭碗里一勺,这下吴氏就是想把碗收回去,也来不及了。 吴氏咬牙,她准备,以后这几个碗就专给糟心玩意盛饭吃好了。 为了能看得更清楚,大家都把自己房里的油灯拿了过来。 十几盏灯同时点起,照的整间西屋亮堂堂的。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自然是林远秋最喜欢的挥毫泼墨了。 等看到房檐屋墙、亭台花阁不断被小孙子手中的笔给画了出来后,老林头与屋里其他人一样,除了忍不住的夸赞,也终于相信,远秋确实有一首不错的作画本事了。 所以才能挣了这么多买宅子的银钱。 相较于水墨山水,住宅图要简单了许多,等林远秋把想象中的春景填充到院宅的每个角落后,一幅春意盎然的宅院图终于画好了。 刚才怕吵到林远秋作画,所以大家除了夸赞,其他声响都没敢多出,这会儿宅院图已经画好,众人自然没了顾虑,全都迫不及待的找寻起属于自己的住处来。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30节 先是林远枫和林远松他们,兄弟四人,按照自身年龄大小的排序,很快把属于自己的跨院找了出来。 而林大柱,则指着一处问周氏,“孩他娘,咱俩是不是就住这间啊?” 林二柱一看大哥指的是自己西厢,忙开口纠正,“大哥,这边是我和刘氏住的西厢,你跟大嫂应该住对面的东厢才对。” 说着,林二柱马上把东厢的位置指给林大柱看。 至于林三柱,倒是没和冯氏急着去寻他们三房的住处,而是指着二进院落靠北的三间正房对吴氏说道,“娘快看,这几间屋子就是您跟爹住的地方,您看,这里可是有三间呢,到时咱们就把东头这间当作卧房,这位置一看就是冬暖夏凉,住在里头肯定舒心又自在。” 说着,林三柱又指着后面一进院落的东厢笑道,“娘,这几间就是儿子和冯氏住的厢房。您看,咱们两处挨得还挺近的,嘿嘿,到时儿子若是想找娘聊天时,直接穿过游廊就可以了。” 吴氏点头,可不就是直接过了游廊就到了嘛。 还有,她家三娃可真是贴心啊,你看老大老二他们两个,只顾找寻自己的住处。 哪像她的三娃,还知道先帮着爹娘把住房找到。 这样想着,吴氏是越看越觉得自家三娃孝顺,真不枉自己打小就疼爱他。 此时的吴氏,早已忘记刚才气得咬牙时,恨不得直接让三儿子吃颜料拌饭的事了。 这一晚,一家人在西屋热热闹闹了好久,等一个个出了正房,准备回自己房里睡觉时,才突然发现,院子里的积雪已差不多有一指厚了。 老林头把宅院图小心收好,想着过几日就让大儿子把这张图送到书画铺子里裱了。到时再挂到自己的房里,这样他和老伴就能随时随刻看到京城新宅子的模样了。 还有,老林头准备明日好好叮嘱一番家里,让大家不要把日后全家要搬去京城的事说到外面去。 …… 第134章 过年 虽昨晚睡的迟,可一直都是早起的人,当然是生物钟的点一到,就自然而然的醒过来了。 林远秋转头,看向窗口处,才卯时正,窗户纸却已有光亮透进来,可见屋外定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既然已经睡醒,那必定是要起来的,林远秋可没有赖床的习惯,哪怕这会儿炕上还是暖乎乎的。 说到暖乎乎,林远秋可以确定夜半时分有人往自己炕灶里添过了木柴,不然一个晚上过去,炕温不可能还是这么暖和。 而这个添柴之人,林远秋觉得,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的爹。 因着这次年假的作业有不少,是以每天必须完成多少,林远秋都是给自己定了量的,想到待会说不得会有村民上门来,所以穿好衣服后,林远秋就点上油灯,开始做起今日份的作业。 离着吃早饭差不多还有一个来时辰,想来写上一篇杂文和诗赋的时间肯定是够的。 不出林远秋所料,早饭过后,就有好几波村民上门来了,其中以林氏族人居多。 下了整夜的雪,往村西头过来时,路并不好走,不过众人都想看看林远秋有没有回来,自然也不怕这及膝的积雪了。 都是族人和村民,人家特地过来看自己的,林远秋总要与人招呼。 吴氏特地拿出花生瓜子,以及糕饼点心招待大家。说来,这些零嘴还是她特地让林大柱去镇上买来的,为得就是这种时候派用场的。 在吴氏看来,这些可都是小孙子的体面,这样等他们回去后,肯定会说举人老爷待人和善,还拿了吃食出来招待他们。 等村人散去,已差不多到了吃中饭的时候。 全家二十七个人,共分了三桌,当初造房子时,特地把堂屋建的宽了些,所以摆三张饭桌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林远秋与林三柱坐在同一条长凳上,并没听他爷的安排,坐去上首的位置。都是自家人,没必要讲究那些规矩。 不出意外,离着林远秋最近的,正是他最喜欢的鱼,今日周氏用鱼炖了豆腐,大寒冬的,吃进肚子,整个人跟着暖暖呼呼的。 为此,林远秋还特地多盛了一回饭,这一举动,让盼着儿子多长些肉的冯氏,开心不已。 吃了中饭,林远秋直接回了房,课业繁多,自己可不能懈怠了。再有,离会试满打满算也才一年零一个月时间,自己也到了该绷起“备战”这根弦的时候了。 会试三年一回,若不抓紧,三年又三年,想想都可怕,也十分磨人心志,所以首战告捷才是最佳。 而此时,老林头和吴氏的房里格外的热闹,可以说,除了林远秋,其他人都在这里了,至于聚在这儿做啥,自然是为了看昨晚画的宅院图来了。 林大柱笑容可掬,“爹,夜里哪有白天来得亮堂啊,不如咱们把画再拿出来看看吧。” 其余众人也跟着点头,他们也想再好好看看。 林三柱把炕桌往边上一挪,拍着炕床道,“爹,咱们把画摊在炕上,这样就不用担心会起褶皱了,” 老林头也想再看看呢,所以很快就把放进樟木箱里的宅院图拿了出来。 于是,整个下午,大家窝在东屋都没怎么挪步,如此漂亮的宅院真是百看不厌啊。 …… 到了置办年货的那几日,村民们特地去镇上买了红纸,然后拿着红纸都上门求写春联来了。 这事肯定避免不了,所以林远秋也没拒绝。不过这次他与村民们定下了时间,那就是只帮大家写上三天,三天过后,自己还有其他事要忙,就不继续给大家写了。 本就是求人的事,村民们哪会有异议啊,自然是点头应承的。然后本想等几日再去买红纸的村民,当天就去了镇上。 本以为这次只写三天,肯定会比以前省力很多。哪知这才第一日呢,上门来的村民就差不多把堂屋给挤满了,其中有好几个,还是从隔壁村过来的。 对方笑脸上门,林远秋总不好拒绝。再说,也就是帮人家写几个字的事,没什么行与不行的。 只是来的人委实太多,不说整个上午林远秋手上的笔没怎么停过,就是林远柏和林远槐两个,都磨了半天的墨了。 等林远秋好不容易帮最后一位村民把春联写好,天已经暗了下来。 一天时间就这样忙忙碌碌过去了。 想到明日说不定会有更多村民上门来,林远秋也没敢忙到太晚,写好一篇杂文和一首诗赋后,就上了炕。 一夜无梦。 第二日,正如林远秋预料的那样,来的村民果真比昨日要多得多,才吃过早饭,就有村民在院外等着了。 许是昨日隔壁村的那几个回去之后做了宣传,今日又有好些外村的村民过来了。 看到拿着红纸,一个个脸颊冻得通红,却笑容灿烂的村人,林远秋突然有种小时候跟着姥爷去赶露天电影的感觉,看不看电影无所谓,要的就是大家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气氛。 想来,这些村民也是如此吧,大冬天的,地里也没活,大家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多开心啊。 今日磨墨的人换成了林远枫和林远松,至于林远秋,自然没有可替换的人。 就连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帮村民写春联的林文延林文进几个,今年也没见他们出来。 关于大房的事,林远秋也是回来后的这几日才听林远柏说了个大概。先是林文进,自前年过了县试后,连着两年的府试都没考中,如今依旧在镇上私塾念书。 而林文延和林文庆,还和先前一样,依旧连县试都未考过。 说来,林文延和林远枫同岁,今年已二十有七,而林文庆也有二十六岁了,到了这个岁数还未考过县试,想来往后中榜的可能性并不大。如今林文延和林文庆已回到了家里,没继续在镇上念书了。至于原因,自然是被私塾夫子给退回来的,说是让他们回家中自习,往后若有不解之处,大可以去他那儿请教。 其实夫子的意思,林金财他们都明白,不就是觉得文延、文庆岁数大了,再待在学堂,会影响学堂招收新生吗,毕竟旁人一打听,这两人念了二十来年竟然连个童生都未考中,说不得就怀疑到夫子的教学本事上了。 不过明白归明白,可自家孙子念书不行却是事实,最后也只能卷了铺盖归家来了。 对林金财来说,大孙子二孙子被夫子劝回家的事,虽听着难听,可手头上却是实实在在的宽松了不少,毕竟要供三个人念书,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所以让文延他们在家里温习也挺好的。 可金氏和儿子儿媳却不是这样想的,包括林文延、林文庆他们自己,两人还是想再去旁的私塾念学的。 只是不用猜也知道,其他私塾的夫子一听这两人的岁数,再一问已念学二十来年,且如今家中孩子都生好几个了,所以还念啥书啊,自己在家温习不是挺好的吗,最后自然是一个都没收。 而金氏还想送文延文庆去学堂的做法,让林金财气愤不已,所以老夫妻俩可没少为这事吵闹。 林远秋心想,这大概就是今年大房没再替村民写春联的主要原因吧,毕竟哪有这个心情啊。 “前几日大爷爷家里还非常热闹来着。”林远柏做了最后的总结。 虽林远柏说这句话时,强忍着没笑,可林远秋还是一眼就瞧出四哥眼里的幸灾乐祸。 看来这娃儿还记得小时候,林文延几个在他面前显摆肉包子的事呢。 看到上门来求写春联的村人越来越多,林三柱不干了,这样写下去,哪能吃的消啊。 不过,等林三柱走到院子里,正准备跟先前一样,规定每户人家的春联数量时,就见周子旭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则是提着大包小包的书砚。 林三柱立马反应了过来,这是准女婿上岳家封年来了。 周子旭是见过这个阵仗的,是以看到林兄被村民们围在其中,正在挥毫泼墨时,才坐下来喝了一盏茶水的他,忙卷起衣袖,很快也加入到了写春联当中。 如此一来,倒是替林远秋分担了不少。 看到大女婿这么得力,林三柱哪有不开心的道理,再看到村民们羡慕的目光,林三柱走起路来都特别的轻快。 至于让村民们少写几幅春联的话,他当然不说了,话说人家会求上门来,不正是看中儿子的举人老爷身份吗,所以这么荣光的事,傻子才往外推呢。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只保持了两盏茶功夫,很快林三柱就乐不起来了,因为他看到,院门外又有一大帮人在等着了,一问,全是隔壁张王村和庙下村的人,约有三、四十个。 再看他们每人手里捧着的一大摞红纸,林三柱甚至怀疑,这些人来他家讨了春联,是不是准备拿到镇上去卖的。 不然写这么多,家里哪贴的下啊。 所以,自己还是得和大家规定一下每家的春联数量,不然就照这么个写法,今日就算有大女婿在,也根本忙不过来啊。 不过,林三柱的这个规定,今天注定是规定不出来了,因为他家小女婿也拎着年礼过来封年了。 “岳父。”王文昌朝林三柱拱手,整个人看着清俊又儒雅。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事实还真是这样的,等看到二女婿也过来了,冯氏满脸是笑的同时,马上招呼人进屋。 堂屋里站着不少人,王文昌还是头一回看到如此人多的写春联场景,一时就有些纳闷,可等他突然发现人群中的林远秋和周子旭后,当下就兴奋了起来,“林兄,周兄,你们俩回来啦?” 林远秋和周子旭转头,很快看到了满脸是笑的王文昌。自从离开府学后,他们已有两年多没见面了。 林远秋朝王文昌笑道,“来啦。” 而周子旭却是招呼,“连襟来的正是时候,快些帮着一起写春联吧。” 王文昌点头,眼里满是跃跃欲试,话说?他还从未给人写过春联呢,当然想尝试一下。 林远槐很快拿了一套文房过来,林远柏则帮着磨墨,桌子堂屋就有现成的,不多会儿王文昌提笔蘸墨,和大舅子以及连襟一起,开始写起了春联来。 林三柱笑着的嘴就未合拢过,他觉得今日再没有比他更风光的人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婿,两个举人一个秀才,可全都是他家的。 听说明日还要写上一天,趁着吃中饭的空档,王文昌便让才顺先行回去,并让他告知家里一声,就说自己暂时不回去了。 见状,周子旭忙也让书砚回去了一趟。 周家就在镇上,来回不出一个时辰,等书砚再过来时,把公子的洗漱用具和换洗衣衫都拿过来了。 而王家就要远上一些,等才顺回到县城时,已差不多酉时。 看到才顺单独一人回来,王县丞有些惊讶。得知儿子的大舅子和襟兄从京城回来,且儿子要在岳家住上几天的事后,王县丞自然是一百个赞成的。这样文昌就可以跟大舅兄和连襟讨教一下文章了,要知道这两人可是在国子监念学了两年,文昌多跟他们学学,肯定是益处多多的。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31节 于是,等第二天才顺再过来时,是带了两只箱笼过来的,一只装着少爷惯常用笔墨和书册,以及写好的文章。而另一只箱笼里,则是少爷的换洗衣衫以及洗漱用品了。 这哪像只住上几天的阵仗啊。 和周子旭一样,林三柱把二女婿也安排到了山上的小院里居住。虽已和自家闺女已定下亲事,可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少的,如此也能避免旁人的闲言碎语。 因着来求春联的村人太多,原本说好的三天,最后只得再多加了一日。 第四日当晚,林远秋也干脆搬到了山上,之后的几天,郎舅三人一起探讨学识,一起研读文章,倒是难得的惬意。 一直到了腊月二十九,周子旭和王文昌才匆匆回去,离开时,两人都未把换洗衣服带回去,这是已经约好,等过了除夕又来岳父家相聚了。 院宅图已经裱好,六尺的画芯加上轴头和卷尾,看着很是壮观,老林头把它挂到了自己的房里。是以守岁这晚,全家人对着京城的新宅子又生出了不少畅想来。 吴氏依旧和先前一样,挨个给儿媳、孙媳发了红纸包,里面则是每房来年的零花钱。 家里日子一年比一年好过,吴氏给发的零花银钱自然也有了增加,儿媳妇每人七两,孙媳则是每人四两,比起去年,每房都多了一两。 虽过了年林远秋已是十九,可只要没成家,压岁钱自是不能少的,何况还未及弱冠呢。 所以包括几个堂哥在内,林远秋一共收了八个红包。 接着便是他这个当小叔叔的给几个侄子侄女发了,从京城回来之前,林远秋特地去银楼换了一把小银花生和小银如意,这会儿给每个孩子当压岁钱正合适。 经过半个多月的相处,几个孩子早已叔叔长、叔叔短的只差每天绕着林远秋转了,此时收到小叔叔给的漂亮压岁钱,一个个嘴巴就跟涂了蜜似的,都喊着小叔叔真好呢。 两个妹妹的压岁钱林远秋自然没忘,等守完岁,大家都各自回房时,林远秋拿出衣兜里的红包,递给了两人。 “谢谢哥!”姐妹俩异口同声。 春燕隔着红纸摸了摸,好像是刚刚自己看到的银花生和银如意的形状,不过这红纸好像有些厚度的样子,她忍不住问道,“哥,红包里是啥啊?” 林远秋笑道,“回房里看看不就知道啦。” 一听这话,春燕和春草就更加好奇了,与哥哥说了明日再见后,姐妹俩就去房里把红纸包打了开来。 然后春燕和春草发现,红包里面除了两个银花生和两个银如意外,还有一张纸叠着,把纸展开,才发现居然是一张银票,而银票正中印着“凭票取足银五十两”八个字。 所以,哥哥这是直接给她们每人包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当压岁钱。 春燕和春草都湿了眼眶,两人明白,哥哥这是变相的给她俩攒嫁妆,就像先前那套首饰,没个一百两银子根本买不下来。 春燕和春草知道,哥哥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让她们嫁到婆家后,能有自己的底气和腰板吧。 小红和小菊两个虽不识字,可看到自家小姐脸上的表情,也能猜到银票上的数额肯定不小,再想到那套金头面,不得不说,公子对三小姐和四小姐可真好啊。 想到这里,两人忍不住摸了摸衣袖里的红包,这是吃年夜饭时公子赏给她俩的,里面是块碎银。除了公子给的,今早老太太和三太太也都赏了红包给她们。 姐妹俩时常会想,比起先前的主子家,现下她们的日子不知道要好上多少,不说旁的,最起码老太太和几个太太从来不会动不动就责罚人。 再看公子的家人,也都是和和睦睦的,所以她们一家算是遇上好主子了。 …… 大年初一,林远秋跟着林三柱去族长和族老那儿拜了年。 两年未见,几个族老头发更白了些,不过精神头都不错。 用他们的话说,那就是养好身体,一定要活着看到远秋考中进士的那天。 族长变化倒是不大,看到林远秋过来后,族长脸上的笑就没怎么停过。 这让林三柱又自觉腰背挺直了不少。 …… 初二是闺女回娘家拜年的日子。 四个孙媳,除了丁菊因娘家离的远没有出门,其他三个一大早都带着夫君和孩子回娘家去了。 周氏妯娌三个在灶间忙碌,吴氏则在一旁掰着手指,今日大妮、二妮肯定要回娘家,还有春梅和春秀也要回来,再算上几个姑爷以及外孙、外孙女,对了,还有曾外孙和曾外孙女,所以中午这顿最起码得摆上四桌才行。 大妮和二妮是前后脚回来的,姐妹俩的脸看着比去年又圆润了些,自家中田地不用再交粮税后,姐妹俩的日子是一年比一年得到了改善,如今十年过去,她俩也算有些家底攒着了。 对爹娘来说,孩子们日子好好的,自然比什么都让人舒心,看到两个闺女笑容满面的样子,吴氏也跟着喜气洋洋了起来。 …… 周子旭和王文昌是初三这日上门来拜年的。 然后初三当晚连襟二人与大舅哥又住到了山上的小院,三人继续过起了写文作赋的日子。 今年是大比之年,八月里的乡试王文昌是肯定要参加的。是以这几日,林远秋和周子旭与他说了不少学识上的见解,乡试中,策文是关键,林远秋把自己备考乡试那会儿的估题册子拿给了王文昌,上头写着的,都是自己总结出来的策文论据,也算是对这个妹夫一点都没有藏私了。 郎舅三人在山上一待就是十来日,等下山时已是正月十二,再有几日,林远秋和周子旭就要启程回京了。 每次小孙儿的行李都是吴氏帮着收拾的,这次也不例外。除了新做的几身衣衫,吴氏又给装了二十多斤柿饼,这是准备让小孙子给老师送去一些的。 林三柱和林远枫准备跟林远秋一起过去,东跨院的厢房马上要开始新盖,总要有人时常看着才能放心。 得知爹爹要去京城,婉清就有些心动。 林远枫向来宝贝这个闺女,想到清儿已经八岁,不用背不用抱的,带出门去也烦不了人,便应了下来。 这下可把家里另几个小的给羡慕坏了。 见状,婉清拍了拍腰间挂着的小荷包,笑道,“大姐一定给你们买好多好玩的东西回来!” …… 回京这日,林远秋起了个大早。自家有了马车,出行就要方便了许多。 老林头和吴氏的叮嘱继续,都是让出门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话,林远秋点头一一应下。 冯氏则开始悄悄掉泪,一想到儿子又得要好长时间才能回来,这都还没出门呢,她就开始盼着归家的那日了。 “娘,儿子定会加把劲的。”林远秋轻声与冯氏说道。 冯氏知道儿子这话的意思,这是想说他一定会努力考中进士,这样往后就不用常年求学在外,让娘担心了。 所以她可不能让儿子为了能考中进士,而拼死命的读书。 想到这里,冯氏忙一把抹去眼泪,“娘不急,娘一点都不急,远秋啊,娘没旁的要求,只期望你照料好自己,在外好好的就行。” “儿子知晓了,娘您在家里也要注意着身体,别熬夜做绣活。” 冯氏点头,她才不熬夜呢,不然熬坏了眼睛,以后还怎么带孙子孙女啊。 与周子旭在镇上会合后,一行人就坐上了去往府城的马车,之后便是沿着水路北上。 让林远秋高兴的是,婉清没有一丁点坐船的不适,直到官船在通州码头靠了岸,小姑娘除了久待在船上有些无聊,都没有头晕脑胀以及不舒服的地方。 林远秋也没另外找睡觉的客栈,而是把爹和堂哥父女俩直接带到了新宅院里。 年前泥瓦匠已修缮了第二进和第三进院落,这会儿已经在检修最后一进的后罩房了。 看到偌大的宅院,林三柱和林远枫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好多遍,高墙灰瓦,亭台游廊,两人眼中的惊喜不言而喻。而婉清,在见到梧桐树下挂着的秋千后,就不愿走开了。 “小叔叔,咱们家院子可真好看,清儿实在太喜欢了。” 这是小姑娘今天重复说了好几遍的话。 林远秋让张贵买了铺盖被褥过来,然后把爹和大堂哥都安顿在了已修缮好的第二进院落里。 有了帮忙的人手,的确要轻松许多。把修缮院宅的事交给爹和大堂哥后,林远秋就没再为此事操心过。 …… 很快到了休沐这日,想到爹和大堂哥这会儿应该在墨林轩,是以从国子监出来后,林远秋就带着周子旭往自家店铺去。 只是快到铺子时,林远秋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怎么自家店门口围着好些人啊。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周子旭也看到了,心里也担心着是不是出了事。 于是两人快步往前走。 结果还未到铺子门口,张贵媳妇吕氏就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公子公子,小小姐不见了!” 小小姐? 林远秋呆愣片刻后,才明白小小姐说的就是婉清。 可婉清怎么会不见了的? 林远秋着急道,“你快与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吕氏也不敢耽搁,很快就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因着宅子里的厨房重新打灶台,所以这两日林三柱和林远枫都是来店铺这边吃饭的。 今日婉清吃好中饭后,依旧跟昨日一样站在店门口看来来往往的行人,小孩子爱看热闹也正常,只要不乱跑就成,所以林远枫也没当回事,想着女儿定也会和昨天一样乖乖在门口等自己的。 可才一会儿,张贵就发现站在门口的小小姐不见了,他忙跑到门口去找,结果没看到人,于是就跑进内堂喊老爷和大公子去了。 吕氏继续说道:“公子,方才卖灯笼的许掌柜说,说有看到一个汉子抱着一个小姑娘往街路口方向跑了,老爷和大公子听了后,忙都追了过去。” 此时吕氏已吓得脸色苍白,小小姐可是再张贵眼皮底下丢的,今日要真出了事,公子怕是饶不了他们一家了。 林远秋此时哪顾得上这些,这会儿他想到的是,比起爹和大堂哥,自己肯定更熟悉城里的地形,所以他得快点去追人才行,不然真被人贩子把人运出城,到时可就大海捞针了。 “子旭,你快去报官!” 话音未落,林远秋已撒腿往街路口跑去了。 …… 第135章 打拐子 河福街位于京城南面,是条十足的老街。 这里的店铺大多做着布匹和成衣的生意,也有几家绣坊开着,余下的那些,有卖糕点的,有卖杂货的,还有卖茶叶和脂粉的,也算是多种多样了。 钟钰柔今天过来河福街,是为了街口开着的那家成衣铺来的。 当年一家人去泾州时,周氏就把自己的几间嫁妆铺子交给了忠叔照看。忠叔是周氏奶娘的丈夫,一家子都是周氏的陪房,所以把铺子交给他来打理,还是让人放心的。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这些年这几间铺子的盈利都还可以。 只不过忠叔年事已高,所以这次周氏回京后,他便把几间铺子交回到了主子手上。 而周氏想着自己的嫁妆迟早要分给几个孩子,不如趁着这次干脆把店铺做了分配,也好让两个儿媳以及自己女儿早些接手管理起来。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32节 特别是钰柔,虽主理中馈的事自己一早就教过,可一直都没有上手的机会。所以周氏就把原本准备给女儿当陪嫁的两间店铺,交到了女儿手上,就当给她先练练手好了,这样往后主起中馈来,才不至于手忙脚乱不得要领。 今日钟钰柔过来这边,正是想看看衣铺里的具体情况。 虽母亲说店铺买卖平时有掌柜和伙计,让她掌着店铺的盈利进项就成。可钟钰柔却不是这样认为的,她觉得既然是自己的店铺,平时是怎样经营,货品怎么样,自己心里一定要有个数。别到时一问三不知,被底下人给瞒了眼都不知晓。 “小姐,咱们铺子里的衣裳也该多些样式才好。” 柳叶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刚刚她可是瞧见了,其他几家成衣铺子里,多了男子和小童的衣衫,而她们店铺却只有女人家的衣裳,这不是跑了好些生意嘛。 钟钰柔摇头,笑道,“我倒觉得这样挺好,你想想看,若有姑娘家上咱们铺子来买衣裳,这会儿又有想买衣衫的陌生男子进来,那姑娘会怎样?” 会怎样? 柳叶想了想,要是她的话,肯定还会继续买自己的衣裳,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她一个做丫鬟的奴婢,倒没这么多的忌讳。 只是若换做其他姑娘,说不得就会当场离开了,再想到自家铺子里请的也是女掌柜和女伙计,柳叶恍然,“小姐,奴婢明白了,咱们铺子单卖女儿家衣裳,就会让女儿家都喜欢到咱们店铺里买衣裳!” “对,正是这个理,你看,隔壁店铺虽也有衣裳襦裙售卖,可好些女客还是喜欢往咱们铺子里来不是吗。” 钟钰柔不介意多教一教自己的贴身丫鬟,虽这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可她觉得应该就是这个理儿。 这不,就自己站在这里的一会儿,又有好几名妇人走进她家铺子里去了。虽不是进去一个客人就能做成一单生意,可有人进去了,店铺挣银钱的机会总归是有了的。 想来,这也是为何这些年铺子盈利一直都不错的原因了。 不得不说忠叔就跟他的名字一样,忠心实诚,这些年把母亲的嫁妆铺子打理的这般好。也难怪母亲一回京后,就放了忠叔一家人的身契,且还给了足够养老的银子。 既然已经看过了成衣铺子,接下来主仆二人准备往云锦街去,因为另一家铺子就开在那儿。 只是在主仆俩出了街口,正走上石桥时,就看到对面有两个汉子几乎是跑着上了桥。跑在前头的汉子拿着一个插着面人的草把子,而另一个汉子,背上似乎有个小孩背着。 怕被撞到,钟钰柔往侧边石栏靠了靠。 等背着孩子的汉子经过身边时,她特地朝对方背上的小姑娘看了一眼,结果就这一眼,让钟钰柔吃惊不小,这这不是婉清吗? 她怎么来京城了? 还有,那背着婉清的汉子是谁,总不会是婉清的爹吧? 不对,钟钰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那汉子跑跳起来动静可不小,正常孩子不可能一点不受影响的还睡着,所以婉清十有八九被蒙了药。 要说钟钰柔为何会认识婉清,那是因为好几次她邀春燕姐来周府做客时,她都会带了婉清和婉莹过来,所以对于这两个孩子,钟钰柔已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柳叶也看到了,可对在京城看到婉清小小姐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小姐,那个是婉清小小姐吧?” 钟钰柔点头,虽她也不知道为何婉清会出现在京城,可现在也没时间多想了。 而此时,那两个汉子已经下了桥,正飞快往前跑去。接着钟钰柔又看到,在离桥大约百来米的石廊处,有个人正往这边跑过来,看样子是要追刚才那两个汉子的,且还能听到对方高喊着“抓拐子”,“拦住他们”的话。 来不及多想,钟钰柔转身就朝前面追了过去。 见小姐速度飞快的下了桥,柳叶顿时急了,忙也快步跑了上去。 有句话叫做“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眼下钟钰柔就是这种情况。 虽没跟父亲练过棍棒,可小时候大哥二哥跟着父亲习武时,她常会在一旁观看。 耳濡目染了这么些年,跟着学上几个招式也并不是难事,只不过跟大哥二哥相比起来,钟钰柔会的也只是皮毛中的皮毛而已。 不过,虽是皮毛,可想要护着自己的安全,应该还能做到的。 所以眼看那两个汉子跑进了一条巷子后,钟钰柔毫不犹豫抓过那根杂货铺用来撑油布的竹竿,随后快步追进了巷子。 没了喧闹声的巷子显得格外的安静,安静的能清楚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杂乱脚步声。 钟钰柔心怦怦直跳,要说不害怕怎么可能,可是那是婉清啊,自己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拐走。 再有,这两个汉子可是最让人痛恨的人拐子,在泾州这些年,钟钰柔看到太多因丢了孩子而发了疯的母亲。 所以,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钟钰柔也不知自己是从哪来的胆量,也全然没去考虑,她只会棍棒招式却没有实践打斗经验的事实。这会儿的她,只盯着前面的两人,一个劲的追着。 可总归是个女孩子家,哪跑得过两个汉子呢,只能眼看着他们越跑越远,然后一个转弯就不见了踪影。 这是又转到另一条巷子里去了。 钟钰柔没有放弃,手里拖着的竹竿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这年头管闲事的人不多,特别像这种说不定会给自己招来灾祸的事。是以,等柳叶追进巷子里后,就再也没有跟着的人了。 而那两个人贩子也是慌不择路,等两人自以为这下终于把追他们的人给甩了,结果往前面一看,发现他俩居然跑进了一条死弄堂。 今日真是见鬼了。 拿着草把子的矮个汉子喘着粗气,原本插满面人的把子上,这会儿已掉的一个都不剩了。 而那个背着婉清的黑脸汉子,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好不到哪里去,以往他们拐孩子可没有这么麻烦,哪次不是到了没人的地方后,把孩子往布袋里一装就完事了。 等人发现去报官时,他们早就出城了。 可今日呢,两人是怎么也没想到,一看着比他们最起码大上一轮的四十好几的汉子,跑起步来居然速度这么快,且跟不要力气似的,要不是他俩仗着熟悉那边的地形,想法子把人给甩了,怕早就被他给追上了。 可是他们才松了口气呢,结果又有人追了上来,再追过来的小子虽没有快腿汉子跑的快,可这耐力,唉,今天还真是出师不利啊。 “走,咱们快些从死弄堂里冲出去!” 还没喘匀气的黑脸汉子,把扛着的婉清换到了左肩,说实话,要不是看这小丫头长得水灵,送到老鸨那儿一准能卖个好价钱,刚刚被人追时,他早就把人给扔了。 一听同伙说要冲出去的话,矮个汉子连连点头,不冲出去肯定会被人给堵在这儿。 想到这里,矮个子汉子握紧了草把子,心里想着幸好刚才跑得再急自己也没把它丢了,这会儿有了它,说不得等下还可以当打架的武器。 这边两人速度飞快往弄堂口冲。 而钟钰柔已经拖着竹竿跑进了弄堂口。 当年离开京城时,钟钰柔才五岁多一点,对京城自然没有机会熟悉。而如今,在外十年才回京城没多久的她,当然更不可能熟知京城的胡同、巷子了,所以她并不知晓自己进的是条死弄堂。 也所以在看到对面冲出来的两个人贩子时,还被吓了一跳。 不过她很快让自己镇定了下来,看着一矮一黑两个人,钟钰柔双手抓紧了竹竿。 而黑脸汉子和矮个汉子,在看到来人竟然只是一个姑娘时,顿时乐了,什么时候追他们的人又换了? 刚才那个瘦高个呢?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就眼下来说,这姑娘不是给他俩送银子来的吗。 你看,皮肤白嫩嫩,眉眼娇俏,身段又好,这要是送到迎春园汪老鸨那儿,卖不出个五、六十两银子,他们保证跟狗姓。 至于漂亮姑娘手里的竹竿,矮个汉子和黑脸汉子只当没瞧见,就这样的小身板儿,还不抵他俩一根手指头呢,再有竹竿也没用。 于是黑脸汉子朝矮个子努了努嘴,示意由他来动手,自己在边上看着就可以了。 矮个子自然没有异议,他甚至觉得自己大可以把手上的草把子扔了,对付一个姑娘家,他空着手就成。 不过这边还没动手,喊着小姐的柳叶也跑进弄堂里来了。 然后原本被柳叶吓了一大跳的两个人拐子,在听到她说了一句,“小姐咱们该怎么办?”,就放下了心,看来,在她们身后已没有“追兵”了。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得速战速决才成。 这下黑脸汉子也不敢让矮个子单独上了,既然有两个姑娘,那么他们一人抓一个好了。 这样想着,黑脸汉子就把背上扛着的婉清放到了地上,而后从衣襟里掏出一块帕子,准备到时抓到人后直接把她们给捂晕了。 他的这些动作都看在钟钰柔的眼里,也知道对方手上的帕子肯定有蹊跷。 不过,这会儿她已没时间多想了,因为钟钰柔知道,若真打斗起来,自己和柳叶绝对不是两个拐子的对手。 所以,钟钰柔很快想起父亲常教哥哥们的一句话,那就是攻其不备,先发制人! 再想起父亲教的先发制人的招式,钟钰柔强压住怦怦直跳的心,深吸一口气后,就抡起竹竿冲了上去。 然后惊诧不已的柳叶,就听到自家小姐嘴里念着口诀,“腰力为上,以腰带肩,以肩带臂……”。 而紧跟口诀的是小姐的动作,只见她拿起竹竿对着矮个子就一顿左右虚晃,等对方手里的草把子招架不过来时,钟钰柔突然向前滑步,接着快速用竹竿拍打矮个子的右手腕,矮个子吃痛,就想不管不顾的冲上前来,然后,柳叶就看到自家小姐抡起竹竿,很快朝矮个子的头劈了下去。 只听得“哎呦”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矮个子倒地的“扑通”声,晕了。 随后便是柳叶的惊喜。 而黑脸汉子,黑黢黢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反应过来后,黑脸汉子立马弯下腰,很快从靴子里拔出一支闪着寒光的匕首来,此时再看这人的眼,已是凶光毕露了。 钟钰柔的手有些抖,可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她还知道,对付有备而来的人,就像父亲说的,下手一定要狠,且在双方体力悬殊的情况下,一招致胜才是关键。 此时满脸狠色的黑脸汉子怎么都不会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她爹居然会是军营里教众兵卫棍棒的教头。 所以当他挥着匕首想着肯定能让对方哭爹喊娘时,却被人家手上的竹竿直接抵到了墙壁上。 圆圆的竹竿头虽不扎人,可大力顶在胸口时也让人疼的厉害,这下黑脸汉子也不管什么招数不招数了,边喊着“哎呦哎呦”,边拿起匕首就往竹竿上砍,看着要有多狠就多狠。 见状,柳叶忙捡起地上的草把子,想狠敲对方两下,可看到他手上的匕首又有些害怕。 而此时,钟钰柔觉得自己的力气已快耗尽。 可是,她绝对不可以松手,否则后果不敢想象。 对了,松手! 看到对方用力往前扑的样子,钟钰柔突然想起父亲说的乱棍打狗的一招。 她深吸一口气,而后心里一边给自己鼓着劲,一边默念棍法口诀,“缠丝带扎,扭丝带挑,上递下滚分左右,松手!打狗!” 只见钟钰柔快速把竹竿一抽,在黑脸汉子随着惯劲往前趔趄时,她马上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抡起竹竿就朝对方面门上拍去。 虽招式没有错,可因钟钰柔有些力尽的缘故,那黑脸汉子被拍了面门后,除了鼻子流血,人并未晕厥,这会儿蹲坐在地上片刻后,就见他晃晃悠悠准备站起身来。 此时钟钰柔再没了力气,若不是有竹竿撑着,她肯定会软摊到地上去。 还有,钟钰柔可以确定,今日要不是这两人不懂一点拳脚,她也不可能有机会打了他们。 看着咬牙硬撑的自家小姐,再看到满脸是血,摇摇晃晃正准备站起身来的恶人。柳叶一咬牙一跺脚,举起草把子就往黑脸汉子头上招呼了过去。 “让你凶,让你狠,让你拐婉清小小姐,打死你这个祸害人的拐子!打死你打死你……” 而此时,问询了巷口路人,被告知有人跑进巷子里的林远秋,已循着声音往这边找了过来。 ……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33节 第136章 凑巧 黑脸汉子终于晕了过去。 柳叶手里的草把子早已打的七零八落了,看到人一动不动的躺着,不知是生还是死,柳叶心里就有些害怕。 可想到自己打的是祸害人的拐子,她又稍微心安了些。 钟钰柔已缓过劲来,她没再去管地上躺着的两个人,只想着快点抱着婉清离开这里。弄堂偏僻,若又来了拐子的同伙,那么她们三个可就有危险了。 见小姐去抱婉清小小姐,柳叶忙也跑过去搭手。 许是刚才使力太过的缘故,这会儿主仆二人都觉得胳膊软软的,一时倒没把婉清从地上抱起来。 等林远秋跑进弄堂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两个拐子满头满脸都是血的躺在地上。离着他们不远,是两个头发有些散乱的姑娘。林远秋看到,此时这两人,正弯下身子,想把地上的孩子抱起。 而这个孩子,应该就是婉清。 难道是这两位姑娘把婉清给救下来的? 林远秋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两个汉子,实在不敢相信。 而听到脚步声的钟钰柔和柳叶,赶忙站起了身来,且担心来人会是拐子的同伙,钟钰柔还准备去拿靠在墙上的竹竿。 见状,林远秋忙开口解释,“姑娘别误会,我是这个孩子的叔父。” 叔父? 婉清的叔父? 钟钰柔惊讶,忙转头看了过来。 入眼便是一身青色的圆领长袍,看到这身衣衫后,钟钰柔提着的心倒是放下来些了。 青色圆领袍正是本朝举人的衣衫规制,有这样身份的人,自然不可能和拐子成了同伙。 还有,在表哥与林家定下亲事后,钟钰柔就从舅母那里得知了许多林家的事,自然也知道春燕姐的哥哥与小表哥是十分要好的同窗,且也是个举人来着。 所以眼前之人,应该就是春燕姐的哥哥无疑了。 只不过,这会儿的举人老爷有些狼狈。跑了这么多路,林远秋头上的发带早已松开,发髻更是散成马尾披在肩上,显得有些凌乱。再看脚上的布鞋,只剩下右脚上的这只了,看着有些滑稽。 等钟钰柔的视线落到林远秋的脸上时,就有了停顿,剑眉如漆,高挺的鼻子,清俊的眼眸中带着英气。 钟钰柔总觉得这人自己好似在哪里看到过。 可又觉得不太可能,她应该从来没见过表哥的同窗才对。 林远秋没顾得上旁的,疾步走到婉清这边后,就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清儿清儿!” 见婉清一副熟睡的模样,林远秋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脸,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让林远秋不免有些担心,清儿这样子一看就是被人捂了迷药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对身体有影响。 想到这里,林远秋忙低下头去听侄女的呼吸声,等听到呼气吸气都还均匀后,心里稍稍放心了些。 只是一想到人贩子的丧尽天良,林远秋并没留着力道,朝地上躺着的两人狠狠踢了过去。 许是吃了痛,原本晕着的两人居然发出了哼哼声。 这是要醒过来了? 为了防止人逃走,林远秋觉得应该把人绑起来才行。 想到这里,他把怀里的婉清往边上一递,钟钰柔也没有犹豫,自然而然地伸手把人接了过来。 而柳叶,担心小姐手酸会抱不住人,忙上前一起帮托着,顺带给自家小姐整理起散乱的头发。 绑人的绳子倒不用另找,林远秋动作迅速,很快把两个拐子的腰带抽了下来,再把人翻了个身,好让他们后背朝上,最后干净利索地把两人的手紧紧反绑到身后。 果然,这边林远秋刚把人绑好,黑脸汉子就先醒了过来,接着是矮个汉子。 被反绑着的滋味可不好受,加之头上的伤口又痛,是以两人醒过来后,很快在地上扭动了起来,嘴里还不停叫嚷着: “快放了老子,不然老子宰了你!” “臭娘们,快把老子放了!” 听着实在呱噪。 钟钰柔指着落在地上的帕子对林远秋说道,“这方帕子是他俩的,想来是浸了药的。” 林远秋不是笨人,立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 趴在地上的黑脸汉子,并不知道背后的情况,还在骂骂咧咧个不停,结果下一瞬,叨叨不停的嘴很快就被帕子捂上,然后啥事不知了。 紧接着矮个汉子也受到了这样的“待遇”。 见识了迷药的可怕后,林远秋把帕子重新扔回到了地上。 这时林远秋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还未跟人家姑娘道谢呢。 想到这里,林远秋站直身子,拱手朝着钟钰柔深深作了个揖,而后认真道:“今日亏得姑娘仗义,否则后果不敢去想,林某替侄女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钟钰柔忙侧身避开,摇头,“婉清与我原也是亲戚,救她自是应该,当不得公子的谢。” 此时此刻,钟钰柔终于记起眼前之人为何看着似曾相识了,这不就是那个站在围墙外帮自己捡毽子的人吗? 而林远秋,在听到钟钰柔说得原也是亲戚的话后,就朝她看了过去。 先前因顾着男女有别,林远秋也没好意思朝人家姑娘看得仔细,这会儿直面看过之后,倒很快从脑海中抓出一片记忆来。 鼻头小巧,杏眼乌润,白皙的脸颊上略带了婴儿肥,还有就是眉心上的朱砂痣。 所以,这不正是自己帮着捡过毽子的那个女孩子吗。 也就是子旭的姑表妹来着。 林远秋之所以会这么快想起,也是因为对方眉心间的朱砂痣太给人印象深刻。 再想到周子旭小姑一家如今正在京城,林远秋自是更加肯定自己没有认错了人。 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般凑巧的事。 此时钟钰柔心里也和林远秋有着一样的想法,那就是今日实在太凑巧了。 凑巧她今日上街,凑巧碰到婉清被拐,自己把她救了下来,却又发现婉清的叔父凑巧是那个帮自己捡过毽子的人。 “远秋,远秋……” 没等两人再说些什么,就听到远远的有叫喊声传来,听着像是周子旭的嗓音。 想到之前自己让他快去报官的话,林远秋觉得,应该就是周子旭带着官差找过来了。 “想来是子旭和官差他们。” 林远秋准备往弄堂口走,这条巷子可有不少的弄堂,自己不走出去些,子旭他们恐怕一时找不到这里来。 “林大哥,我要先回去了。” 听到有官差过来,钟钰柔便准备离开。如今她还在孝中,自是越少有动静越好。 而今天的事,肯定免不了要上衙门,自己还是避开些为好。 看到钟姑娘发间只簪着的一朵素花,林远秋也很快反应了过来。 这里人守孝讲究“不得孝三年,闭谢绝世务”,虽好些人不会一字不差的照着做,可私底下和明面上还是有区别的,所以这会儿钟姑娘确实不适合露面。 最后,主仆二人出了弄堂,很快就从巷子的另一头离开了。 林远秋抱着婉清,看着一抹雪青色的身影越走越远,而后一个拐弯便消失在视野里。 和官差一起过来的,除了周子旭,还有林三柱和林远枫。 三人看到地上被绑的紧紧的两个拐子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狗子(远秋、周兄)啥时候这么厉害了,竟然以一抵二? 林远秋自然不会瞒下钟姑娘救了婉清的事,只不过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儿。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林远枫抱着女儿失声痛哭,他都不敢想象,若这次真丢了女儿,自己该怎么活。 林三柱没忍住,上去就是好几脚,要不是担心把人给踢死,自己说不得要去蹲大牢,他恨不得当场就送这两个挨千刀的上西天。 不过,林三柱也不急,本朝对偷拐人的贩子从不会手下留情,这两人怕也没几天活头了。 显然这几名官差对人贩子也是深恶痛绝的,见两人还没醒,便问此时在巷子里围观的百姓,“你们谁家近的,快去提了井水来。” 当下就有人照做了。 很快,躺在地上的人贩子就被冰冷的井水泼醒,然后由官差们押走了。 林远秋让张贵跟着官差一起过去,有什么事再回来禀告。 张贵连连点头,等转过身时,忍不住拿衣袖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幸亏菩萨保佑,小小姐没事就好。 林远秋他们自然不会用官差的法子把孩子弄醒,几人很快来到医馆。而后林远秋就看到,那白须老大夫先是翻开婉清的眼皮瞧了瞧,紧接着去里间拿出一个与香囊差不多大小的布包,然后放在婉清的鼻孔边上晃了晃。 之后,惊奇的一幕出现了,只过了片刻,就见林婉清睁开了眼睛。 “清儿,快告诉爹爹,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显然,林婉清还有些发懵,她记得自己看到有小贩扛着插满小面人的草把子过来,就想着给家中的弟弟妹妹们各买上一个,可等她走过去还没多久,就很快啥事都不知道了。 “大夫,我家侄女还需吃些药吗?” 林远秋还有些担心,这可是蒙汗药,可别伤了孩子才好。 老大夫摇头,“无妨,只需好好睡上一觉即可。” 得了大夫的准话,几人提着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回到家后,林远秋便把今日的事仔细与家里人说了。 等得知救人的姑娘就是周兴的外甥女时,林三柱很快记起先前自己想给狗子说的亲事来。 想来正是这位姑娘吧。 再想到她父亲是军中的都教头,那么就解释的通,人家为何会懂些拳脚功夫了。 既然两家没说成亲事,林三柱便没有再提这件事,免得坏了姑娘家的声誉。 不过人家救了婉清的事,他们家该有的感谢肯定是不能少的。林三柱准备过几日就让女婿带他去钟家一趟。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34节 因着被拐的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婉清都窝在房里不怎么敢出门。 不得不说,林远枫照顾孩子是真的耐心,加之脾气又好,很快就把孩子从惧怕中拉了回来。 之后,林远枫又带着女儿去庄子上住了一阵子。日日有小丫作伴,再加上庄子上可有不少的兔子养着,每日拔草喂兔,小娃儿哪有时间去想旁的,就这样,婉清又活泼了起来。 …… 五月正是石榴花开的时间。 当院子里一朵朵红艳似火的花朵挂满枝头时,屋宅的修缮已进入到尾声。 离开家这么久,林远枫自然盼着回家了,特别是林婉清,她已经有好久没看到娘亲和弟弟妹妹们了。 至于林三柱,倒没有这样的想法。对他来说,只要跟狗子待在一块儿,住哪里都成。 只不过家里还做着绣品的生意,他自然不能一直离家在外。 何况,这次他还得把儿子画的书签花样拿回去。不然家里绣品的花样,就要接不上趟了。 是以,等这边宅院全都修缮完毕后,林三柱和林远枫,以及婉清,三人就离开了京城,回家去了。 送走了爹和堂哥他们,林远秋又扎进了书堆里。 离春闱只有转瞬即逝的半年多时间,说是近在眼前都不为过。 这些时日,国子监的众学子在学业上都加倍用着心,各堂助教也多了好些文章上的讲解。 想来大家都不愿辜负这三年的光阴。 比起其他学生,他们这些有老师的,平日里要做的题目和文章自然会更多一些。 自上个月开始,秦遇就着重了制策,常会从晦涩难懂的易经中,让林远秋和周子旭论述出一篇策文来。 会试跟乡试一样,更注重实践应用,考的内容,大多是考生对事物的判断能力和分析能力,以及公文的写作能力。毕竟考过了会试就是殿试,等中了进士之后就步入官场了,而对一个称职的官员来说,这些能力都是必备的。 说实话,对于自己的两个弟子,秦遇心里一直都有着自己的判断。 他觉得,此次会试,若真要分出个胜算,那绝对是远秋更大一些。子旭记性是好没错,可对事物的见解上,就不如远秋来得精辟和独到。 其实,秦遇一直都很纳闷,自己这个还未弱冠的弟子,怎么每次分析起事物来,都像经多见广、饱经世故的媪翁一般,见解透辟,每次都能洞悉其内在的本质和规律。 实在想不通后,最后秦遇只能归类到家境上的原因,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想来洞察力比旁人更敏锐也属正常。 到了十月的时候,王文昌来信告知了乡试落榜的事。并说此次乡试他虽落榜,可收获着实不少。 观他信上的语气,林远秋觉得这持之以恒的心态倒是难能可贵的。 今年除夕,林远秋是在京城过的。因着是在新宅子里过的第一个年,所以林远秋写了好些春联和门对,把整间宅子烘托的喜气洋洋的。 周子旭也过来了这边,再有一个多月便是春闱,他自然也没有回乡。 等林三柱赶到京城时,已是正月二十九,离春闱开考正好还有十日时间。 …… 第137章 会试 这段时日的国子监学子,用分秒必争来形容都不为过。 这不,有在饭堂里边吃饭边捧着书册研读的;有来往于课堂路上冥思苦想的;还有天未亮就点起油灯背文章的。 林远秋可以肯定,若不是担心会一不留神把书册掉到茅坑里,想来定会有好些学子连上茅厕都想眼不离书的。 至于下午半日,那更是八角亭这边一簇,游廊那边一群,无一例外,全都是忙着备考的学子。 春闱在即,大伙儿都想抓住这最后的十来日,再装一些学识到肚子里。 不过也有忙里偷闲的,等林远秋路过八角亭时,就听到又有学子说起了昨日的话题。 只听一位声音略显粗犷的说道:“陆兄言之有理,看来此次会元定是丁德进无疑了。” 接着又听一位声音高亢些的说道:“怕是不止,会元之后还有状元,想来再过不了多久,咱们国子监就要出一位六元及第的状元郎了。” 之后便是一连好几声的附和。 “吕兄所言甚是。” “吕兄言之有理。” “吕兄所言极是。” 这是又在分析谁能得中头名会元的事? 这几日除了备考,气氛最热烈的应该就是猜一猜谁能考中头名会元的事了。 至于猜测的依据,自然是从前几次的举试成绩中总结出来的。 林远秋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整个国子监的学子当中竟然有五个小三元,连中四元的也有两个,也算是卧虎藏龙了。 不过在这七个人当中,大家最看好的还是丁德进,毕竟这可是乌静先生的弟子。且人家这些年不论是小考还是末考,成绩都未下过前十。 说到小考和末考的成绩,先前也有学子提到过林远秋,觉得他的小考和末考一直名列前茅,有好多次还在丁德进之上,所以得中会元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结果说这话的学子很快就被人给反驳了下去。也不想想,那林远秋先前不说考中四元,就是一元都未得过,怎可能突然考出个会试头名来。他小考和末考确实很好没错,可不是常有这样的学子,平日里看着诗赋策文样样都好,结果一进贡院就发怵,说不定那林远秋正是这种情况呢。 众人一听,都觉得很有道理。不然哪有人平日考试都不错,可试举时却成绩普通呢。 ……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虽已过立春,可这几日气温却下降了不少,天越发冷的厉害了。 回到宿舍后,林远秋并未继续看书写文,虽备考重要,可专注了一整天,总要给大脑空出些放松的时间才好,否则适得其反是迟早的事。 林远秋从书箱里把剩下的几个包袱拎了出来,想着今晚就把它们全完成了,这样明日就可以给朱掌柜送了过去。 这些时日虽忙着备考,可林远秋从未停下画画的事。虽挣银钱是主要,可用它来调节枯燥的备考日常也是不错的。 对喜爱妙手丹青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画画更让人身心愉悦了。 是以,每到眼睛疲劳需要缓一缓时,林远秋都会拿出画纸和颜料画上一会儿,让自己神清气爽的同时,又顺带把银子给挣了,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自前年拿出所有积蓄购买了宅子后,如今一年多过去,林远秋又攒下了近两千两的银子。 都说“家中有粮心里不慌”,林远秋觉得确实是这么个理儿。有了银子在口袋,他心里的确要踏实多了。 这次他爹过来时,把家里去年一年的进项也带了过来,共有一百七十两。 对于这笔银子的用处,林远秋心里早有了打算,他准备等这次从朱掌柜那儿收了银钱后,再置办一间店铺出来。 昨日林远秋已让林三柱空闲时多去牙行转转,若有看到合适的铺子就定下来。 在林远秋看来,不管哪朝哪代,在繁华的京都置办产业都是不会亏的事。 就像店铺,届时哪怕自己不用,赁出去挣租金也是好的,总比把钱放在手上成死钱的强。 其实林远秋最想买的还是田地,可哪有那么容易。 可以说京城这边最不愁卖的就是田地,听李牙侩说,单在他牙行排队等着的客人就有二十多个,虽林远秋也报了个名,可要想买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等把三幅菩萨图画好,已是亥时。现下这天气肯定没这么快干透,林远秋用镇纸把它们压在桌子上,准备明日早起时再收起来。 忙好了这些,林远秋便洗脸净手,之后上床睡觉自不必提。 …… 知道考场中不能穿带夹里的衣衫,这次冯氏特地做了两件厚料子的衣袍让林三柱带了过来。这样的衣服,一件就能顶三件单衣,且夜间睡觉时还能当被褥盖,倒是非常不错的。 是以,等到了进贡院的这日,林远秋把两件厚衣袍都给套上了,再加上另外几件单衣,以及最里头的褻衣,这次林远秋一共穿了九件衣衫在身上。 周子旭穿了十件,一起同行的五个人里面,数陈玉堂穿的最多,十二件。 林远秋可以肯定,若不是这几日有些回温了,他们穿的衣服还会更多。 说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三年一次的机会,要是因为风寒而耽搁了举试,岂不太可惜了。 等到了贡院门口时,已有好些考生排队进场了。 先前就听老师说过,今年参加会试的人数是历年之最,共有五千多人。 所以为了避免人数太多出现拥挤,此次会试的进贡院方式改为分批入内,每批次之间相隔一个时辰。 林远秋他们的进场时间是亥时正。在这个点进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么在明日开考之前,他们在考场里最起码能睡上三、四个时辰。 会试的搜检比院试和乡试还要严格一些。 就拿带进考场的芙蓉糕来说吧,乡试那会儿搜检差役至多用刀给你切成小块。 可会试呢,林远秋看着已差不多切成碎末的糕点有些无奈,这样子到时自己怕只能用手捧着吃了。 唉,早知道就带把木勺在考篮里了。 轮到脱衣检查时,林远秋动作迅速,很快就把衣服都脱了下来,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还不如动作快点免得着凉。 说实话,这样的搜身的确有些难为人,可反过来一想,也只有这样的搜检仔细,才能保证举试的公平公正。 等一一检查过都没问题后,搜子就把衣衫和考篮递还给了林远秋。 后头还有人等着,自然由不得你磨叽。林远秋只来得及把衣衫鞋袜套上,带路的兵卫就自顾自往前去了,林远秋忙快步跟上。 许是对乡试的臭号实在太过印象深刻,跟着兵卫一路走来时,林远秋都是提着心的,深怕会在茅房边上停了下来。 可很快林远秋就想起,这次会试并不存在什么臭号,因为马桶都是放在每个号舍里头的。 想到这里,林远秋忍不住想笑,他这是被臭号吓得紧张过头了。 与以往只有三年墙不同,这次的号房是配了门的。这样的好处就是可以挡风,且号房也要稍微大上一些。缺点就是一定要小心火烛,不然后果不敢想象。 等林远秋进入号房后,兵卫就把门锁上离开了。 此时屋里一片漆黑,林远秋从考篮里摸出火镰和蜡烛,很快把蜡烛点燃了。 等适应光亮后,林远秋就拿抹布擦去木板上的灰尘,屋里共有两块木板,一块当桌子用,另一块则当床。林远秋看了看“床”的长度,自己这身高,只能曲着睡了。 现下这个季节,蛇鼠虫蚁想来是没有的,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林远秋还是拿起蜡烛照了照四个角落。 等做完这一切后,差不多又过去了一刻多钟。 虽知道这会儿自己肯定难以入睡,不过林远秋还是吹灭蜡烛和衣躺到了床上,接下去可有一场“硬仗”要打,不保持好充沛的精力肯定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等林远秋再睁开眼睛时,已有亮光从小木窗外透了进来。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35节 接着便有一阵窸窸窣窣声响起,林远秋转头,正好瞧见兵卫把两个碗从木窗处放了进来。一只碗里是四个拳头大小的包子,而另一只碗里,则装着半碗稀粥。 包子和稀粥都冒着热气,想来是出锅没多久的。 从昨晚到现在已过去六、七个时辰,林远秋的肚子早就饿了。 号舍里虽有清水放着,不过也只是小小的一桶,而接下来可有三天的时间呢,想做到每日都能洗漱基本不太可能。 是以林远秋只倒了水洗手和漱口,然后吃起早饭来。 与先前的几次举试一样,这次林远秋依旧只吃了个半饱,人在饥饿的状态下更加清醒,大脑运作的效率才会更高,所以吃了两个包子后,林远秋就没再吃了。 不多会儿,第一场的题卷发了下来。林远秋数了数,共有十七张来着,这样的答题量可不算少了。 随着辰时一刻的锣鼓声响,甲寅年会试正式开始。 …… 第138章 会试(二) 号舍角落里有炭盆摆着,是陶制的。 在磨墨之前,林远秋就往里面加了木炭把它给点上了。号舍里有官府给每位考生备好的两斤木炭,而这些费用与会试期间的伙食一样,都是在参试报名时就已交给衙门了。 只不过林远秋并未使用号舍里的木炭,周子旭和陈玉堂他们是参加过一回会试的,自然清楚衙门给备的木炭情况,不但烟大,还不耐用,一大把木炭点不了一会儿,就很快过火全熄了。 所以林远秋在准备考具时,特地另外买了炭。他买的是时下最好的银骨炭,这种炭颜色如同白霜,无烟难燃,不易熄,一斤顶的得过普通黑炭六斤,点上它后,就不用 频繁往炭盆里加木炭了。只不过银骨炭的价钱可不便宜,林远秋买了一斤,花了二两银子。 都说好钢用在刀刃上,在这样的关键时候,这笔银钱还是值得花的。 第一场考的是经义和诗赋。 林远秋依旧保持了一贯的答题方法,他把十七张题卷做了分配,第一天做六张,第二日也是六张,然后剩下的五张则放在了第三日。这样有个规划,就不用担心会手忙脚乱,顾前不顾后了。 今日天气还不错,这个点日头已经出来了,小木窗朝南开着,这会儿正好有阳光照射进来,使得整间号舍都跟着亮堂堂了起来。 充足的光线自然最适合用眼,林远秋也没耽搁,认真审起了题来。 只见第一题写着,“见人不正,虽贵不敬也,见人有污,虽尊不下也。” 林远秋很快想起这是《史记》中日者列传篇。意思是说,看到不正派的人,即使对方身份显贵也不会尊敬,看到有污行的人,哪怕地位再高也不屈居其下。 至去年开始,秦遇就给两个弟子讲了许多四书之外的文章。这篇日者列传先前就曾讲到过,是以要阐明其义理并不难。 林远秋先在草稿纸上写出此题的意旨,然后再加入自己对文句的阐释,很快就将第一题解答了出来。 在草稿纸上写好之后,林远秋又从头到尾细细研读了一遍,发觉自己的阐释中规中矩中透着新意,这样的解答不过分出挑,也不会平淡无奇,就像老师说的,正是经义最最恰当的解答。 毕竟经义与各抒己见的策文不同,其的义理早在一个正确的范围之内,若是创新太过,超出这个框架,那就有画蛇添足之感了。 未免串题,检查无误后,林远秋就拿过答题卷,把自己的解答誊抄了上去。 中饭每人两张烙饼,外加上一碗清水。 这样的天气,只有趁热吃才不至于伤了肠胃。 是以,等看到兵卫把装着烙饼的碗摆放到窗口上时,林远秋就把题卷和草稿纸小心收进考篮,而后端碗进号舍,吃起中饭来。 烙饼薄薄的,圆盘大小,吃着淡淡的咸,热乎乎的两张下肚后,整个人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怕题卷不小心掉落到炭盆里,林远秋并没把炭盆放置脚边,而是挪到了身后靠前的位置。且那边不挨着什么,也是整个号舍里最安全的地方。 没办法,如今自己正锁在考舍里呢,若真不小心起了火,怕根本没有跑出去的机会。 并不是林远秋自己吓唬自己,这种考生被烧死在号房里的事,前朝就有发生过,因号舍连着号舍,当时可是一口气烧死了二十多人。 也正因为那次事件,如今贡院里,每相隔十间号舍,就有一只千斤缸摆着。等到开考的前几日,兵卫们就会往缸里装满水,如此,真要有了火患,也能救上一救。 不过都说防范于未然,要林远秋说,与其事后拼命找补,还不如直接杜绝发生的好。 所以自己小心些肯定不会错。 一日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等林远秋把《咸有一德》中“臣为上为德,为下为民,其难其慎,惟和惟一。”的义理解答出来后,已差不多申时末了。 看到还剩下的两首诗赋,林远秋并不担心。写诗作赋本就是他的擅长,等吃过晚饭后,自己再花上半个时辰,今日份的六张题卷就全部完成了。 要做出五千多人的饭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是以在吃食样式上,自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了。 所以想在号舍里吃上饭菜,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晚饭这顿和中午一样,也是两个烙饼来着,不过一碗清水换成了一碗米粥,而粥里的米粒看着有些软糯,该是加了粳米才对。 果然,等林远秋咬上一口烙饼,再呼一口粥到嘴里后,顿觉柔软细腻,带着醇香。 晚饭过后,林远秋并未接着考题,而是起身在号舍里消起食来。左走两步,右走三步,前后至多一步,虽空间狭小,可林远秋觉得自己还挺有节奏的。 等把两首诗赋写完,外头的天完全黑了下来。 林远秋再次检查了今日份的六张试卷,看看有没有遗漏,以及姓名籍贯处是否会漏写了什么,等发现都没问题后,就把它们都小心收进了考篮里。 这会儿虽看着天黑,可也才戌时初,睡觉的话肯定太早。是以林远秋又拿出一张草稿纸,他准备先趁着这会儿有空,先思忖思忖其他几首诗赋。 这样等明日再写时,就会轻松许多。 …… 第二日的早饭依旧是包子和稀粥,与昨日一样,四个包子林远秋只吃了两个。 剩下的两个,他准备也和昨天晚上一样,放到炭盆里烤热后当作宵夜吃。 吃好了早饭,林远秋没多耽搁,往砚台里添了几勺清水后,就拿着墨条开始磨起墨来。 林远秋的砚台是正形砚,砚池不大,磨一次墨写不了多少字,常常一天考试下来,就得磨上四、五回墨。按理来说,这样不得用的砚台早该换了才对,家里又不是没有旁的砚台。 可林远秋并没有这样做,哪怕再费时间,他也从未有过换砚台的想法。究其原因,大约还是这只砚台是爹给他买的缘故吧。 林远秋清楚记得,当初为了买这只砚台,他爹可是去码头扛了好几天的麻袋呢。 …… 第一场的三天考试很快就过去,等到酉时大伙儿都交了题卷后,号舍的门锁就被兵卫们打了开来。 明日一早大家就要出了考场,所以这会儿正是大家的自由活动时间。 第139章 会试(三) 虽能走动自如,可也只允许众考生在自己号舍前的过道内走动。不然五千多人四处闲逛的话,贡院里就要乱成一团了。 林远秋也出了号舍,待在里头有事情要忙还好,否则就跟木头人似的肯定待不住,何况自己在号舍里已经待了三天了。 许是还有两场试未考的缘故,怕会纷乱了心神,大家都很默契的没有多提这场考试的事,并没相互询问考得如何,答的怎样。 再则考经义又不是考帖经,有着正确的答案。经义题的解答,每个人都不相同,所以就算问了,也统一不出标准的答案来。 贡院里的号舍按照千字文排列,林远秋他们这一排是“闰”字,共有五十多间,这会儿大家都站在过道上,看着人数可有不少。 既然不想聊试题,那么能聊的自然是自己了,考生们相互介绍着自己的情况,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年岁多少。 说来,他们这也算是“同号之缘”了,若此次有幸能进一步,那么往后在官场上更是妥妥的“同年”。 如此一想,自然就更加亲切了。 有几个聊的特别投缘的,还提笔相互留了家中住址,便于以后书信来往,没有纸张就掀开衣摆,好让对方直接写在自己衣衫上。 林远秋从介绍中得知,自己左边这间号舍里的考生是山东曲阜人,今年已三十有四,听他自己说,今年已是他第五次参加会试了。 说这句话时,林远秋能明显听出对方话语中的惆怅。也是,会试三年一次,五次那就是十五年,从一个未及弱冠的青葱小伙,一直考到如今的而立之岁,心里的怅惘自然不是一般人能体会的。 而林远秋想到的,则是对方几十年如一日的苦读,不分严寒或酷暑,想想都很磨人。 林远秋试着带入自己,随后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这样的坚持。 再听到这人说若是此次未中,还准备接着考下去的话,林远秋心中剩下的只有佩服了。 …… 夜半时分,号舍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来。 现下正是冬小麦开始返青的时节,这会儿有雨下来,于地里粮食而言,自是无比适宜的。不都说“雨水有雨庄稼好,大春小春一片宝”嘛,所以对农人来说,这可是丰收在望的喜悦。 只是,对参加会试的考生来说,下雨天就不怎么美好了。会试还有两场未考呢,若期间一不小心淋雨得了风寒,那么此次会试就基本泡汤了。 这样想着,原本就没什么睡意的考生们,这下就更睡不着了。纷纷起身,扒着木窗往外看,心里盼着雨能尽快停下来,否则待会儿就要淋着雨出考场了。 林远秋也已起了身,不过他没去小窗那边扒着,而是点起蜡烛,仔细查看起号舍来,想看看会不会有漏雨的地方。 好在只听得瓦片上的“嗒嗒嗒”响,并未见有雨水掉落下来,想来在会试开试之前,朝廷已让人修检过号舍的。 虽是如此,可林远秋还是准备出了贡院后,就预备一块油布在考篮里,以防万一。 清晨时分,雨终于停了。 一夜未眠的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雨停了好啊,这样待会儿出贡院时,就不用担心会成落汤鸡了。 林三柱和周兴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他俩可是宵禁一解除就过来了。 看到儿子从龙门出来,林三柱把雨伞往腋下一夹,然后疾步上前,待接过了儿子手里的考篮后,林三柱就把捂在胸口的油纸包拿了出来,“喏,这是爹给你买的肉包子,还烫着呢,你快些趁热吃!” 随后林三柱又想到了什么,忙又开口道,“爹已经让张嫂去买鱼了,中午饭咱们就做红烧鱼吃。” 一旁的周兴见状,忙也从衣襟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周子旭。 原本周兴出来时,压根没想过要给儿子买肉包子,这不是看到亲家买了嘛,他才想起孩子在号舍里待了一晚,肚子肯定是饿了的,所以忙也跟着买了。 在照料孩子上,周兴不得不承认,自己可不如亲家来得心细。 所以在听到林三柱说中午要做红烧鱼吃的话,周兴立马决定,待会就让儿子在林家吃了中饭再回去。 林三柱哪有不应下的道理,话说这可是自己的女婿,他这个当岳父的喜欢都来不及呢。 再说自己现在对女婿好,将来他肯定也会对春燕好的。话说,他们当爹娘的,为来为去不都是为几个孩子操着心嘛。 …… 等到了家后,平安很快提了洗澡的热水来,他是半个月前过来新宅子这边的。 平安如今已有十四,林远秋让他过来的目的,就是准备若看着可以的话,往后就安排他在新宅子这边当个跑腿小厮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36节 至于老张头夫妻俩,依旧和先前一样,一个守着门房,一个在灶间忙着活计。 其实家里还缺好多的人手,只不过现下林远秋也抽不出时间来添置人,所以还是先忙过这一阵子再说吧。 张嫂的做饭手艺不错,今日的红烧鱼块烧的非常入味。 等吃好了饭,忙着回家补觉的周子旭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林远秋也已困的厉害,在贡院的这几日,虽他在号舍里都有睡觉,可就这样躺在一块木板上,除了脱下一件外衫当被褥,其他啥啥都没有,怎么可能睡的舒服。是以这几日,林远秋都是半睡半醒着的。 不过这会儿还没到睡觉的时候,今晚亥时又得进贡院,所以,他得先把考篮给整理好了才能放心。 林远秋拿了一块新墨条放进考篮里,原先那块已剩下小半截了。还有蜡烛,也是必不可少的。除了这两样,林远秋又放了一支新毛笔进去。 至于油布,后罩房仓库那边就有。这还是去年修缮宅子那会儿,专门买来盖木梁和椽子的,当初直接买了一卷,最后还剩下小半卷没用完。 林远秋让平安拿剪子去裁一块下来,不用太大,三尺见方就行。 等林远秋把东西收拾好,正准备回房睡觉时,却见外头又下起了雨来。且这会儿下的雨可比昨晚大多了,才没一会儿,屋檐处滴下的雨珠就连成了线。 呆愣片刻后,林远秋也懒得去多想了。反正又不是他一个人要面对下雨天考试的事,所以没啥可急的,自己还是先去补觉吧,否则哪来好的精力去应对接下来的考试。 这样想着,林远秋便回房睡觉去了。 相比起林远秋的淡定,林三柱就要着急了许多,下这样大的雨,光靠撑油纸伞肯定没用。想到在家时,下雨天穿的都是蓑衣,那东西既遮雨又保暖,用来这个时候穿正合适。 想到这里,林三柱很快拿着钱袋出了门。 …… 等林远秋一觉睡醒时,才发现他爹已经帮他把防雨行头准备好了。 一件蓑衣,一双油靴。 蓑衣林远秋可是知道的,这东西用棕片编成,穿在身上遮风又挡雨,在大雨天里,这样的行头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至于油靴,其实就是在鞋筒和鞋面上涂敷了一层桐油。有这样的鞋子穿着,自是一丁点都不用担心雨天会湿了袜子。 “等爹到那杂货铺时,蓑衣和油靴已没剩下多少了。爹看过了,今日买蓑衣的,应该都是这次的考生来着。” 显然林三柱猜的没错,等林远秋到了贡院门口时,就看到好些与他一样穿着蓑衣打着伞的考生,其中还有几个学生,干脆往头上带个斗笠,这样倒比打着油纸伞方便多了。 周子旭也穿着蓑衣和油靴,他这一身也是林三柱给买的,今天林三柱一共买了两份,而周子旭的这份,买好之后就给他送过去了。 看着心情极佳的周子旭,林远秋心里想的却是,现下岳父和大舅哥都这般对你好,若你小子将来敢欺负春燕的话,到时别怪岳父和大舅哥对你不客气。 不得不说下雨天行事确实要不方便了许多,等林远秋搜检完毕进入号舍时,已是子时了。 …… 第二场考的是杂文和算术,共有题卷十九张,这样的题量,与以往同场相比起来,要超出了不少。 不过等林远秋看到算术题的占比后,心里的紧迫感顿时少了许多。 特别在看到好几道类似于鸡鸭同笼的算术题目后,林远秋心里要说不高兴那肯定是假的,因为这种类型的题目,他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砚台里的墨水林远秋早已磨好,这会儿拿过草稿纸后,他就开始做起题卷来。 …… 第140章 会试放榜 号舍外,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不过此时专心于答题的林远秋并未去理会这些。 难得做题有这么不假思索的时候,林远秋自然不想分心于旁的。别到时答题思路断了,岂不错过这难得的好运气。 可不就是好运气嘛,虽来到大景朝已有十几年,可对一元二次方程组的运用,林远秋依旧是得心应手的。 所以这几道对旁人而言比较难的算术题,于林远秋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且这样的题目连着就是四道,这可是四道啊,这对差上一题成绩就可能天差地别的科举考试来说,简直难以想象会是个什么概念。 所以,并不是林远秋想的美,他可以确定,有了这几道算术题打底,那么自己就相当于把大部分考生甩到了身后。 而且之后的一场考试,自己若能像前一场那样考得顺利的话,那么这次会试能中榜的希望还是非常大的。 至于名次,说实话,原本林远秋也是有过期待的,想着怎么也得是个二甲吧,可千万别落到同进士里。 可自从听过隔壁考生说已考了五次会试的话后,现下林远秋已没有过多的念头了。 他也想过了,虽每次小考和末考,自己的排名都还不错。可今年会试共有五千多名举子参加,在这些人当中,肯定不乏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之辈。 而会试的选录人数拢共才二百七、八十人,在这种情况下,能中榜已是幸运,若还盼着好名次的话,就有些自不量力了。 虽说人有自信是好事,可也不能太过盲目。 因着下雨,今日中饭送过来时,兵卫特意喊了一声“饭来了”,之所以要这样做,为得就是让号舍里的考生有个准备。 且这一操作,在今日进考场时,外帘官就提前知会过大家了。 下雨天,兵卫们手里都打着油纸伞,等靠近号舍时,屋檐落下的雨水正好打在伞面上,若此时不注意着些,飞溅到答卷上也是极有可能的。 在听到兵卫们的招呼声后,林远秋没有耽误,很快把毛笔搁到一旁的笔山上,而后是答卷和草稿纸,等林远秋把它们都小心挪到睡觉的木板上后,这才伸出手,把中饭接了进来。 今日中饭仍旧是烙饼,还是每人两个,吃了这么多天,要说不腻味怎么可能,不过今日的烙饼却不一样,等林远秋一口咬下去时,马上就吃出了与前几次不同的味道,是鸡蛋味,该是调面时,往面里打了鸡蛋,嚼着还挺香的。 许是今日心情不错的缘故,林远秋头一次对考场里的吃食,生出了意犹未尽之感。 待消了一会儿食后,林远秋再没耽搁,提笔继续考起试来,审题答题,字斟句酌,这一坐就坐到了申时末。 雨还淅淅沥沥的下着,不过比起白天来,要小上了一些。 林远秋从考篮里找出火镰,点亮了一只蜡烛,雨天光线差,这会儿号舍里已有些暗了。 今日做题十分顺利,到了这个点,几张题卷已剩下最后一道杂文未誊抄了。 趁着点蜡烛的空档,林远秋活动了一下腿脚,而后再把草稿纸上已经润色过的文章,工工整整的抄到了答题卷上。 与策文相比,杂文讲究短小而精湛,只要理清文章的论辩性和形象性,想要写好其实并不难。 可以说,经过这几年的时常练写,林远秋已经总结出一套好的写杂文方法了。 小木窗约摸一尺见方,这种情况下,号舍里基本没有通风性可讲。是以,角落马桶隐隐散出的臭气,就显得格外明显了。 不过比起先前的臭号,林远秋觉得此时的臭味,自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把答好的题卷全收到考篮里后,林远秋拿过油布,把考篮整个严严实实盖上,这样就算屋顶突然漏雨,也不用担心会打湿了试卷。 …… 第三场考试,也就是会试的最后一场,主要以考策文为主,另外还有几篇诗赋。 等林远秋看到“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的句子,然后要求以此句,制出一篇一千字的护国安邦之策时,心里很快跳出果然两个字来。 近几年,会试的策论考题大多在“民生之本”以及“安国之策”中展开,是以考生们押策文题时,都不会绕开这两题去。 林远秋也是一样的,可以说备考时的三分之一的策文,他写的都是与民生和安国相关的文章。 是以,关于此类文章的论点和论据都是现成的。 只是虽押中了题,林远秋并没有庆幸之感。想必此时在贡院里的考生都与他一样的想法,因为所有人都押中了考题,那不就跟没押中一个样嘛。 并且像这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已写过许多次的论题,若想在几千篇文章中脱颖而出,要比的自然是谁的论据更有说服力,谁的遣词造句更为精彩,以及谁的论点更为新颖了。 而想要新颖,自然在立意上应尽可能的做到新鲜、独特,不去重复别人用过的决意,更忌拾人牙慧、人云亦云。 林远秋并未急着给文章立意,而是在草稿纸上,先把《左传.襄公三十一年》整篇默写了下来。 题卷上的“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正出自其中。 其意为:在安定时要思及危险,这样就会有了防备,有了防备自然就没有了祸患。 都说知其意便知其立意,再加上备考时早已罗列出的宗旨,以及论据和大意。很快林远秋腹中就生出了这篇策文的成稿。 正值思如泉涌之际,林远秋铺开草稿纸,提笔蘸墨,洋洋洒洒写起文章来: 忧劳可兴国,逸豫可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然世人常自“思危”至“忘危”,功成名就之后重蹈险境者举不胜数…… 心中已有成稿,书写起来自然心手相应。一个时辰后,一篇近两千字的安国策就写了出来。 随后按照命题要求,林远秋开始字斟句酌、修改润色,最后把整篇文章的字数精减到一千字以内。 待检查没有错漏后,林远秋便字体端正的誊抄到了答题卷上。 都说时策是会试的重中之重,只有把策文写好了,整场考试才算有个完美的收尾。 所以,端写好整篇文章后的林远秋,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安心的舒一口气了。 不管最后成绩如何,此次会试,自己也算圆圆满满的完成了。 …… 原以为雨还得连着再下几天,哪曾想到了出考场时,天却晴了起来。 久违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漫天的光彩,也辉映出众考生们神色各异的脸。 有自觉考得不错的心情愉悦,也有未考好的失落。 辰时刚至,贡院大门就被守卫在两旁的兵士缓缓打了开来。 随后便是一声炮响,接着排队静候的举子们陆续出了龙门。 人群中,林远秋左手提着考篮,右胳膊夹着蓑衣,走的不疾不徐。 再看周边其他的考生,有好些也是如此,没了雨,可不就得把蓑衣提在手上了嘛。 不过也有嫌麻烦,直接把蓑衣丢在考场里不愿往家里拿的。 在狭小的号舍里窝了三天,此时放眼望去,就没有衣裳不皱巴、头发不凌乱的举子。 看到自己的前后左右,一个个都是一副只差顶着鸡窝的模样,林远秋毫不怀疑自己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次进场前,他把洗净的木梳忘记放回考篮了,所以这三日,林远秋除了用手撩过几回头发,就没像像样样梳过头。 想像此时自己的“乞丐样”,林远秋终于没忍住,把蓑衣往腿上一夹后,就用腾出空的右手,把散落下来的头发都别到了耳后。 再想到自己连日未洗的脸,林远秋便举起衣袖,往脸上擦了又擦。 本以为现场人这么多,肯定没人注意到自己。殊不知他这飞快又连贯的动作,被早就瞧到儿子的林三柱看了个正着。 林三柱忍不住嘴角上翘,他家狗子还挺臭美的。 “远秋,爹在这儿!”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37节 林三柱边招手朝儿子招手,边抬脚跑了过去,而后就准备把考篮和蓑衣接了过去。 “爹,考篮还是儿子自己拿吧。”林远秋只把蓑衣递了过去。 林三柱也没强求,儿子已是大人了,自己这个当爹的可不能占着为他好的理,啥事都不由分说的一把抓。 再说这会儿可在贡院门口呢,若他这个爹双手不得空,而个子老高的儿子却在一旁轻松自在,肯定会被旁人说了嘴去。 不多会儿,周子旭也出了贡院,因着都着急回去洗漱,是以没说上一会儿话,就各自回家去了。 平安就候在门房里,看到老爷和公子回来后,忙上前帮着提东西。 这样的机灵劲儿,林三柱自然满意,他本想夸上一句,只是一想到自己可是当老爷的,若仆人做好一件小事,他就开口夸赞,显得不够稳重。 是以,林三柱只微笑着朝平安点了点头,就没旁的言语了。 洗了澡,吃了一大碗鱼片粥后,林远秋就回房睡觉去了。 其实林远秋是很想先去一趟秦府的,好把自己会试的文章说与老师听听。可惜今日并非老师休沐,也只能再等上几天了。 林远秋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再醒过来时,已是戌时,天早就黑了下来。 没等他起身把油灯点上,听到房里动静后的林三柱,很快就推门走了进来。 见儿子有些愣怔,林三柱忙把手里的油灯往桌上一放,而后就伸手往林远秋额头上探,等发现并不烫手后,才放下心来,“爹见你睡的这么香,就没舍得叫你,怎么样,肚子饿不饿,灶房蒸笼里有现成的饭菜,这会儿定还热乎乎的,要不爹现在去给你端来?” 林远秋摇头,“等儿子起来后自己过去吃。” 这乌漆嘛黑的,林远秋可不放心他爹又是端菜又是捧饭的,可别不小心摔了跤。 “还起来啥啊,大晚上的又没旁的事,等吃了晚饭接着睡不是挺好的吗。” 说着,林三柱把另一盏油灯点上,然后拿着就快步往外走,“你放心吧,灶间有装饭菜的食盒呢,爹提着它过来就成。” 哪知林三柱才跨出门,就见屋廊下站着平安。许是担心会惊着老爷,平安还先清了清嗓子,好让老爷知道屋廊下有人站着。 “老爷,小的这就去厨房把公子的饭食拿来!” 说罢,平安一个转身就准备往外跑。 “诶,你等等!”林三柱忙把人喊住,“喏,把油灯带上,大晚上看着点路,别摔着了。” “诶诶!”平安把油灯接过,随后就往厨房去了。 外面的谈话林远秋自然听到了,同时也定下了就让平安留在这边宅子的主意。 眼里有活的仆人谁都喜欢,林远秋准备待空闲时再教平安识些字,这样就可以帮自己做些事了。 林远秋可没听爹的就坐在床上吃晚饭,自己又不是病号,在床上哪吃的下饭啊,不过他也没去外间,房里就有小圆桌放着,用来吃饭正合适。 平安很快把饭菜提了过来,一盘清蒸鲈鱼,一盘白切鸡,一大碗豆腐汤,再有一碗炒蒲瓜干。 睡了大半日,林远秋早就肚子饿了,待爹帮他把饭盛好,就端着吃了起来。 在贡院里吃了好几天的烙饼,再吃饭菜时,可不是一般的美味,何况这里还有自己喜欢吃的鱼呢。 见狗子大快朵颐吃得十分喷香的模样,林三柱抿了抿口水,再看了看平安多拿来的一副碗筷,然后一个没忍住,也盛了一碗饭吃了起来。 最后父子俩把菜和饭吃的一点都没剩,然后摸着饱饱的肚子忍不住想笑,好久没吃的这样畅快过了。 “爹,您就不问问儿子考的咋样?” “不问,爹就等着直接看红榜好了。” “爹,要是儿子这次没考上怎么办?” “没考上就没考上呗,反正狗子已经让爹住上大房子、当上老爷了。” 要林三柱说,这么累人的考试,往后再也不去考也没事。 林远秋:“……” 突然觉得他爹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对了,林远秋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现下就自己跟爹两个人,不正是说这件事的时候吗。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林远秋还是走出屋外看了看。 林三柱正纳闷儿子大晚上去院子里做啥,就见儿子回到屋里后,转身把屋门关上了。 “爹,儿子跟您说个事儿。” 林远秋想着该直接说,还是委婉一些的说。 “啥事?” 一听儿子突然认真的口气,林三柱心里就发毛,臭小子不会跟他说往后都不娶媳妇的事吧? 林三柱心里可一直都记着儿子没有娶媳妇念头的事呢,虽儿子说了等过几年再说,可现在都十九了,也没听他提过娶媳妇的事,所以,这也太不正常了。 林远秋自然不知晓他爹心里的想法。 只见他拿起油灯走到靠窗的位置,然后脚尖往地上点了点,“爹,儿子在这里埋了银子。” “啥!银子!埋埋埋了银子?” 林三柱蹭的一下站起身,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嗯嗯,林远秋点头,随后轻声说了银子的由来。 等听到埋着的银子有两万六千两时,林三柱惊的只差一蹦三尺高了。 这天晚上,林三柱基本就没合眼。 是以第二日直接顶上了一对黑眼圈,然后就是待在那间埋了银子的房里,不愿往旁的地方去,深怕屋里的银子被人知晓了去。 林远秋有些后悔,早知道就暂时不说这事了。 好在两日之后,林三柱恢复了正常,并对林远秋说道,“狗子,不管有多少银子,咱们都当没这回事儿,对谁都别说。” 这银子来路可不正,若被别人或是官府知晓了,自家狗子说不得会有麻烦上身。 林远秋点头,他肯定不会说。说实话,要不是对爹的信任,这事他绝对一个人埋在心里。 …… 三天的假期转眼过去,很快林远秋又回了国子监。 虽考了会试,可只要没离开国子监前,该上的课业还是得继续上的。 只不过不论是助教还是学子,这段时日的心思都系在还未出来的榜单上。 于助教而言,自然想知道自己教出的学生考得如何,而这里的学生,指得正是助教们自己收做弟子的那些。 至于国子监里的众学子,除了忙着讨论会试的考题,剩下的就是对自己此次能否中榜的焦心了。 这其中不乏有些学子,关心自己的同时,又分析起其他有潜力的同窗来。 特别看到那几个平日学识优异的同窗,都满脸自信时,更是把榜单前十位的人选都给排出来了。 毋庸置疑,会元肯定是丁德进,没看人家这几日走路都带风吗,想来考得不错才是。 别说,这次会试丁德进确实考得不错,那日出了贡院后,他就把自己的解答全说给老师听了,当时乌静先生直接给了一个“可”字。 这让丁德进欣喜非常,原本清冷的脸上,笑容都多出了好多。 相较于同窗们的“忙碌”,林远秋的忙碌体现在了画纸上。 如今不用备考,自然多出不少可画画的时间来,趁着下午半日以及晚上的空闲,林远秋画了不少的画,单独的菩萨画像,五联的炕屏画,还有大写意的水墨山水也画了些。 待林远秋把这些画作送到四方斋时,朱掌柜自是喜不自胜的。 …… 忙忙碌碌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会试放榜的日子。 许是考生实在太多,怕会生出状况的缘故,今年的放榜与往日有了很大的不同。 往年众举子可自行去贡院,或是在客栈等着喜报上门。 而今年却只能待在客栈里了。 前几日衙门就出了告示,凡参试举子不得前去贡院探榜,只就近听榜就是。 林远秋能理解朝廷的做法,五千多人可不少,不说人挤人会出现踩踏,就是有坏人趁乱混入其中,一时都难以分辨。 这可是一朝之都,再怎样谨慎都是应当的。 与其他在客栈或则在家中等喜报的举子不同,国子监众学子的等喜报地点就在国子监内。 卯时三刻,通往贡院的鹏程路上就多了好些戒严的兵卫。 国子监离着贡院并不远,辰时刚至,静候在太学门处的众学子就听到了有炮声响起。 “这是开始放榜了吧?” 人群中的一声轻喃,让大家原本提着的心顿时到了嗓子眼。 林远秋也一样,此时他的心也是怦怦直跳,寒窗苦读十余载,今日到了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怎可能淡定的了。 相比起林远秋他们,坐在对面的助教们,就要从容了一些。 再过了一会儿,众人就看到祭酒大人和司业大人也往这边过来了,这是听到了放榜的鸣炮声。 众学子忙俯身行礼。 太学门前头还有一道集贤门,待大家站直身子,正准备感叹一声祭酒大人也过来听榜时,就听到前方有嗒嗒嗒的跑步声传来。 这是送喜报的过来啦? 众人抬头,就看到一名身穿皂服的官差往集贤门冲了进来。 许是为了衬托今日是个大喜日子的缘故,林远秋看到,那官差身上的皂服还是崭新的。 过了集贤门后,官差就举着手中的喜报,高声喊唱了起来,“喜报喜报,恭贺张成永张老爷喜中会试第二百七十八名!” 会试唱榜是从后往前唱的,听这名次,看来今年会试的录榜人数不到三百了。 与官差的喊唱声相对应的,则是人群中的一声惊呼,而后林远秋就看到,一位约摸三十五、六的中年学子满脸喜色的走了出来。 官差见状,忙快步上前,“小的给张老爷道喜了!” 一听这话,心情激动的“张老爷”,很快把衣襟里那块还带着体温的碎银,赏了过去。 这可是一两银子呢,官差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连连道谢后,就兴冲冲的往回跑。这可是能得赏银的差事呢,自然得多去抢几桩了。 而众学子,羡慕的眼神还未散去,就又听到了官差的高声唱贺声,“喜报喜报,恭贺王之涣王老爷喜中会试第二百六十四名!”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38节 人未到,声先至。 听到这名字,林远秋立马记起,这人不就是先前大家说的小三元吗。 想到一个小三元也只得了个这么靠后的名次,林远秋突然有些不敢多想了。 喜报还在继续,随着又有几个差役过来,这会儿已报到第九十六名了。 而这时,好些原本觉得胜券在握的学生,此刻已经七上八下了起来。 他们有些想不明白,明明自己考得还不错啊,怎么还没见自己的喜报送来呢。 周子旭想的则是,自己怎么也不可能进入到这么靠前的名次吧,所以他这是落榜了吗? 正这样想着,又有一位官差从集贤门跑了进来。没等他开口唱贺,很快又有两个官差跑着进来了。 接着林远秋听到一连三声的喊唱声: “恭贺李长兴李老爷喜中会试第四十名!” “恭喜何志何老爷喜中会试第四十二名!” “恭贺陈青安陈老爷喜中会试第四十六名!” 三名中榜之人自是乐得找不到北,接过喜报后,打赏的银子给得无比的爽快。 没等大家缓过神来,很快又有两名差役跑了进来。 “喜报喜报,恭喜梁之杰梁老爷喜中会试第十七名!” “喜报,恭贺刘春生刘老爷喜中会试第十二名!” 听到这会儿已经报到第十二名了,林远秋双手不知不觉的紧握在了一起,自己还有中榜的可能吗? 虽然不愿相信,可听到这会儿的喜报名次后,在场的好些学子心里已经明白,自己的这次会试,已没了中榜的希望。 仿佛为了印证学子们的想法一般,自报了十二名的喜报之后,便没见再有送喜报的差役过来。 半刻钟,一刻钟…… 随着时间流逝的,是众人期盼的心,而原本抱有十拿九稳之心的丁德进,此刻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好在,皇天不负有才人,只听由远到近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接着就见一个满脸胡须的胖差役举着喜报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报喜报喜,恭贺丁德进丁老爷喜中会试第二名!” 第二名!全场哗然,丁兄果然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啊。 众人纷纷朝丁德进道贺。 而丁德进,经历了方才的揪心后,再也没了非六元及第不可的想法,觉得这会儿能中榜已是万幸,再想到自己这会试第二的名次,也不是一般人能得的。 想明白之后,丁德进一贯清冷的脸上,不由带出几分傲色来。 周子旭忍不住叹了口气,唉,真没想到自己和林兄都落了榜。 一旁的陈玉堂几人也是极为失落,再想到这已是自己考的第二次会试,一时不知接下来当如何。 而林远秋则是前所未有的茫然,明明自己考得还不错,怎么会连榜都中不了,哪怕是最后一名。 正当大家都以为今天的报喜就这样结束时,却听到有锣鼓声传来,紧跟着鼓声的,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这可是会元才有的待遇! 突然反应过来的学子们,都快步涌向了集贤门,想看看到底是谁中了会元来着。 然后,众人就看到,报喜队伍往他们这边过来了。 领头差役走的飞快,见众学子都聚在集贤门,便没耽搁,只见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喜报,满脸喜色地高声喊唱: “恭贺林远秋林老爷高中会试第一名!” …… 第141章 会元 “恭喜林远秋林老爷喜中会试第一名!” 报喜差役的这声喊唱如同一声惊雷,在众学子中炸开了锅,大家觉得实在难以置信,可仔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毕竟人家的小考和末考可都是名列前茅的居多。 而此刻的当事人,却有些发懵。 林远秋从未想过自己能得第一,哪怕先前心里再厚着脸皮去巴望,也从未好意思把自己往会元上靠,所以这会儿的他,在听到报喜差役的喊唱后,竟生出了片刻的不可思议。 只不过这片刻的不可思议,在林远秋接过喜报的那一刹那,就消失的无影踪了。 此刻林远秋想的是,自己为何就不能是会元呢,是缺了上进的心?还是少了十年如一日的寒窗苦读?亦或是这许多年从未奔波在求学的路上? 不,没有,自己从未懈怠过。 在学习上的付出,林远秋从来不觉得自己有比旁人少的时候, 所以今日的会元,自己绝对是实至名归的。 在听到林远秋中了会元后,陈玉堂几人一扫落榜的郁闷,很快跟周子旭一起,帮忙招呼起报喜的人来。 给会元报喜的,可不止这报喜差役一人,后头那些敲锣打鼓、鸣放鞭炮的也都得算上。 因着从未想过自己会得会元,是以林远秋只准备了一个红封,不过身上带着的银两还是有的。 可在看到周子旭和陈玉堂,以及其他几位府学同窗纷纷掏出赏银,满脸喜气地替自己打赏时,林远秋并没有阻拦。 此刻,异地他乡,他们这群来自江州府学子的同乡之情、同窗之意,不正是最该让人羡慕的时候吗,自己为何要去破坏这份美好呢。 显然林远秋的想法是对的,一旁的其他学子,在看到这副其乐融融的场景时,眼里的艳羡只差满出眼眶了。 与此刻周子旭的我大舅哥实在太厉害的喜悦不同,陈玉堂和刘青安还有张元和秦文杰,此刻都心潮澎湃,心中更是满满的荣誉感。这可是他们江州府的会元啊,也是他们江州府的大荣耀,要知道他们江州府最近一次的会元,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最最重要的是,这个会元还是他们的同窗,所以自己怎可能不兴奋、不激动呢。 不说陈玉堂几人,就是这会儿的祭酒和司业,此时心里也是非常高兴的,国子监出了会元,不正是自己的政绩吗。 广业堂的学子们纷纷上前向林远秋道贺,林远秋拱手一一谢过。 人群中的丁德进早已没了方才的傲色,他怔怔看向林远秋,眼里除了艳羡,还有深深的嫉妒,只差一名,只相差一名自己就连中五元了,可如今…… 领到赏银后,报喜队一行人就乐滋滋的离开了。 此次会试,国子监共有五十二位举子中榜,也算是成绩斐然了。 不过,这在有着一千多名学子的国子监中,连一成都不到,是以在回各自班舍的途中,还不时能听到未中榜举子的叹气声。 …… 今日林三柱和周兴也是去看了榜的,虽众举子未去看榜,可贡院门口守着的百姓也有不少。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林三柱处的久了,原本还带些文气的周兴,这会儿挤起人堆来,一点不比林三柱这个“师傅”来得逊色。 这边林三柱才开始“热身”呢,就看到走在自己前头的亲家,左肩一挡、右肩一阻,然后一个猫身,很快往人群中挤了进去。 看呆了的林三柱自然不甘示弱,也同样动作迅速的来到了榜单前。 近三百人的贡士名单足有三丈长,依照习惯,林三柱走至榜尾挨个往前看,虽不识得红榜上所有的字,不过自家狗子的姓名,林三柱还是一眼就能认得的。 所以,等榜单过半,还未看到儿子的名字时,林三柱心里已有些着急了。 一旁的周兴亦是如此。 可是,再往前,还是没有,再往前,依旧没有,等红榜差不多快走到头时,仍是没看到远秋和子旭的名字,俩亲家忍不住相互对望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失落。 看来,这两个孩子是落榜了。 “你们快瞧,今年的会元才一十九岁,还未弱冠呢!” 正当林三柱和周兴心里想着,要不要走到榜尾重新再看一遍时,就听有人喊了这么一句。 一十九岁? 他家狗子(他家子旭)不正好也是十九岁吗? 所以,总不会就是狗子(子旭)吧? 林三柱和周兴抱着侥幸,正想走过去瞧瞧,结果又听人说道,“林远秋,江州人氏……” 林林林远秋,这这这不是他家狗子吗? 他他他家狗子中头名啦?! 林三柱只觉脑袋瓜“嗡”的一声,心紧跟着怦怦跳了起来,想走过去看看,可向来灵活非常的腿脚,这会儿竟不知该如何迈步。 周兴自然也听到了,心情激动的他忙快步向前,等看到红榜榜首处果然写着“林远秋”三个大字后,周兴忍不住兴奋道,“是远秋!亲家,是远秋!远秋考中会元啦!” 而林三柱,在听到“远秋考中会元”后,腿脚终于跟上了他的使唤。 只见他三两步冲上前,然后眼睛直直盯住榜首,是狗子的名字!是狗子的名字!他家狗子考中头名了! 林三柱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而他的边上,是来自周兴在内的羡慕眼光。 …… 今日的林三柱说是“飘”回家的都不为过,反正回到南锣鼓巷时,他的心思还在榜首那儿呢。 看到自家老爷笑成花的脸,候在大门口的老张头和平安,立马就知道公子这是考中了。 不过在看到老爷朝他俩伸出的一根手指时,两人一时没明白这是啥意思。 周兴忍不住笑,“你家公子可是头名会元。” 头名?! 哎哟,老张头一拍大腿,激动道,“老爷,咱们少爷实在太厉害了,居然考中了头名!”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平安躬身道喜,脸上笑容灿烂。 老张头嘴里也是恭喜声不断。 对他们当下人的来说,主子的喜事就是他们的喜事,主家好了他们肯定也能跟着好,自然十分开心了。 “好好好。”林三柱连说三个好字,然后大手一挥,“这个月月钱双倍!” “谢老爷!”老张头和平安两人异口同声。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39节 心中激动的林三柱哪能在家待得住,等周兴告辞离开后,他就迫不及待的出门去了,这会儿的林三柱,很想看看自己还在国子监的会元儿子。 是以。背着书箱正从太学门出来的林远秋,就看到他爹站在集贤门,来回打转的身影。 殿试在放榜之后的半个月举行,再开考前的这段时间,中榜贡士一般都会自行复习备试,家不在京城的自然待在宿舍里,而像林远秋这些京城有宅子的,自然都回家里备考了。 林远秋知道他爹过来干嘛,这是实在心里高兴,想过来和他说说话呢。 “爹,您来多久了,怎么没让人告知我一声?” 林三柱哪里会让人通传啊,可以说,到了国子监后他就后悔了,再想到自己来过多次,肯定有好多人知道他是谁的爹,是以就连太学门,林三柱都没敢靠近,生怕旁人看到他后,会去笑话远秋,说他爹沉不住气云云。 所以,这会儿林三柱正准备离开呢。 此时突然看到自家儿子出来,倒是有些意外,“咦,远秋你咋出来啦?” 林远秋笑道,“爹,儿子回家准备半个月后的殿试。” “对哦,殿试。”林三柱一拍脑袋,忍不住笑道,“爹竟然把还要参加殿试的事给忘了。” 今天他实在太高兴了。 回到南锣鼓巷后,林三柱就拿了银钱给张嫂,让她快些买些菜回来,特别是鱼,一定要多买几条养着,接下来这段时间儿子可都在家吃饭呢。 一听买鱼养着,林远秋就忍不住想笑,他爹还以为这是在买鱼不方便的小高山村呢,从这边走去西市,至多两盏茶功夫就能到了。 林远秋没有说什么,他爹难得这么高兴,就让他安排好了。 如今家里就他们父子俩,是以林远秋也没单独开了院子另住。两人都住在三进院落的东厢房里,这边厢房共有四间,除东头第二间的厅堂,其他是两间卧房和一间书房,卧房林三柱和儿子一人一间,剩下的一间书房正好给林远秋用。 林三柱拿着抹布把书房里的桌椅板凳都擦了一遍,然后又去檐廊抱了一盆春兰摆到了书桌上,这下,书房的样子就出来了。 殿试只考策问,至于策题内容,肯定离不开时务。那么备考方向自然都是围绕时务这些的。林远秋已对备考的半个月时间做了规划,准备做好这最后的一搏。 林远秋觉得张嫂的做饭手艺几乎可以跟大伯娘媲美,特别是烧鱼,做得也非常好吃。 一盘红烧鱼块和一碗鱼头炖豆腐,味道鲜美的让林远秋连吃了两大碗饭。 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自然少不了庆贺一番,林三柱拿了杏花米酒出来,自斟自酌的吃下了两碗。林远秋以为他醉了,结果人家依旧条理清晰,走起路来半点都没见打晃。 只不过,等林远秋上了床正准备吹灯睡觉时,却见他爹抱着枕头和被褥推门进来了。 林远秋纳闷,难道他爹突然就一个人怕黑了? 林三柱才懒得去管儿子诧异的目光,把枕头和被褥往床上一放后,就三两下爬上了床,“狗子,爹心里有句话很想跟你说说。” “啥话?”林远秋边问边往床里挪,好空出睡觉的位置来。 咳咳,许是觉得自己要说的话有些不地道,林三柱忍不住先清了清嗓子,而后下定决心般地压低声音道,“其实这回子旭落榜爹还挺高兴的。” “为何?”这话听的林远秋有些不明白了,“子旭是儿子的妹夫,是爹您的女婿,怎么他没考上,爹您反而还高兴呢?” 林三柱一副儿子你真傻的眼神,“你想啊,再过不了多久春燕就要成亲嫁人了,到时有你这个当进士的哥哥,周家肯定对春燕另眼相待,可若是子旭这次也考中了进士,那么他们家对春燕的重视程度肯定要打个对折,爹自然希望子旭也能考中进士,可最好是再过三年,那时春燕在周家也差不多立稳脚跟了。” 林三柱的一番话,听的林远秋好久才回过了神。 换做旁的岳父,同样的情况下,自然巴不得女婿能早点考中进士,这样不但他脸上有光,女儿也能跟着风光,哪还会心细的想到这一层上呢。 对于周子旭的为人,林远秋自然是放心的,可就像他爹说的,周家可有不少亲戚,若子旭这次也中了进士,那么自觉地位同等,甚至觉得周家家境更胜一筹的他们,对春燕的重视程度肯定不如只她哥哥一人是进士来得高。 想到这里,林远秋心下忍不住感叹,他爹是真得心疼他们兄妹三个啊。 …… 第二日便是老师休沐的日子,吃过早饭,林远秋就拿着自己新作的策文去了秦府。 秦遇老早就在书房里等着了,这会儿看到林远秋过来,脸上灿烂的笑容,随着好心情不知不觉带了出来。秦遇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教出一个会元来。 不过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上次休沐时,秦遇就把两个弟子写的会试考题的解答仔细看了一遍,当时林远秋对几道算术的解答让秦遇直呼“妙哉!” 所以,他这个弟子之所以能得中会元,与他自己付出的刻苦以及聪明的头脑,是有着直接关系的。 …… 第142章 殿试 秦遇拿出这几日自己罗列出来的策问题目,让林远秋就照着这些练写。 殿试当日的策题由圣上所出,圣上的性子谁都琢磨不透,自然也没人能估摸出届时的策问题目来。 秦遇只叮嘱林远秋,不管是何种题目,书写时切不可过甚其辞、坐而论道。 其实秦遇也知道自己是白叮嘱一场了,他这个弟子写的文章最是朴实不浮夸,所以在这点上,自己倒没啥可不放心的。 “接下来的路可要靠你自己走,在为官之道上,为师能教你的并不多。” 不出意外,殿试之后,他这个弟子就算正式步入仕途了。 秦遇觉得,自己安于一隅的性子,肯定不适合刚进入官场正富有冲劲的年轻人。 不过该有的叮嘱却是不能少的,秦遇肃声,“臣事君以忠,圣上年迈,几位皇子又各怀心思,私下更是收拢了不少朝臣,汝切记不可参与其中,可知?” 林远秋端立下首,“弟子知晓。” 仆人换了茶水,而后又端了糕点过来。 秦遇让林远秋跟着自己来到偏阁坐下,很快轻声说起了朝中之事。 说是朝中之事,其实说的最多的还是朝中的官员,包括他们的姓名、职务,以及派系。 林远秋不知道老师为何会突然和自己说这些,不过这些内容对自己实在太有用了,此时的他恨不得拿出纸笔,好把老师说的这些话,一字一句的都记录下来。 很快,林远秋就听到了工部侍郎吕淮的名字,真没想到他竟是大皇子的人。 林远秋不由庆幸,幸好周家与他交情不深,且如今还断了来往。 从龙之功这个饭碗有多难端,读过好多历史书的林远秋当然知道。 所以像这种拉帮结派的事,他是绝对会远离的。 见林远秋目光清明,秦遇十分欣慰,自己弟子的这份清醒通透的心性,最是难得。 这样想着,秦遇就很快记起前几日的事来。 自会试放榜后,就有同僚过来跟他打探远秋的亲事,在听到并未定下亲事后,同僚就透露出想帮着说亲的想法。 秦遇当时并没应下,只推脱说孩子的亲事自有其父母操心,他好好的做个自在翁不是挺好,做啥非要揽这事上身,别到时小夫妻日子过得不圆满,自己还要落下埋怨。 秦遇之所以会这样说,也是因为心里早就知道对方是替谁来问亲事的,不说刘尚书想说的是自家庶女,就是冲着他是二皇子的岳家,秦遇都不可能应下这门亲事。 不过秦遇也知道,如今远秋已有十九,说亲是迟早的事。 而照现下这个情形,往后过来询问亲事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所以到底该如何划算,总要心里有个章程才好。 想到这里,秦遇忍不住开口,“老夫问你,你的亲事是怎样打算的?” 亲事? 林远秋一愣,他没想到老师会突然提起这个。 自己是怎样打算的?林远秋想了想,突然发现,自从自己和家里说好晚几年再说亲事后,就一直没去想这件事了。 见林远秋一时愣怔的模样,就知道这小子定没去想过这件事儿。 秦遇也知道现下不是提这件事的时候,毕竟转眼就是殿试了,可不能多分心其他,遂摆手道,“老夫今日提这事,只为让你心中有个数,旁的,还是等考了殿试之后再说吧。” 离开秦府后,林远秋就直接回了南锣鼓巷。 接下来的几天,林远秋不准备再出门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参加殿试,自己可得抓紧了些。 等回到家,林远秋看到他爹和平安正抬着一张月牙桌往厢房里去,然后就见他爹指挥着平安,两人把桌子摆到了卧房靠窗的位置。 想到那里正是埋着陶罐的地方,林远秋就忍不住想笑,他爹这是还记着两万六千两银票,想给它再加层保险呢。 …… 为防止在殿试中出现礼仪上的失误,在离殿试开考还有两日的时候,礼部官员特地把此次会试中榜的二百八十二名贡士,安排在集英殿,来教他们面圣的礼仪。 集英殿正是考殿试的地方,之所以会安排在这里学礼仪,林远秋觉得应该就跟前世的实地彩排差不多吧。 这样有了实地的经验,届时贡士们不论是在站位,还是在流程上,都不易出错。 林远秋学得特别认真,圣驾面前可容不得有一丁点的错失,别到时因为礼仪没做好,而被轰了出去,那么自己就辜负这十几年的辛劳苦读了。 同样认真的,还有其他近三百名的贡士,众人心里也和林远秋一样的想法,那就是千万不能出错,不然就功亏一篑了。 平生第一次来到皇宫内,大家心中的澎湃,可想而知是多么的热烈,也头一次真正体会到了鱼跃龙门的一步之遥。 …… 三月二十八,殿试日。 才卯时,林远秋和林三柱就从南锣鼓巷出发了。 因着今日不用带考篮以及其他任何东西,父子俩走起路来倒是格外的轻快。 想到待会儿自家儿子还要进到皇宫里去,林三柱只觉心里的自豪快满溢了出来。 林远秋今日穿着一身青色圆领长袍,衣摆和宽袖,以及衣领处,都用黑色缎带滚了边,腰间是同色的缎布腰带,脚上则穿了一双黑色的朝靴,这身装扮是礼部给贡士们准备的贡士服,特地在殿试时穿的。 南锣鼓巷离皇宫约摸半个时辰的路,等父子俩到达宫门外时,已经有不少贡士在排队等候着了。 林三柱还是头一次离皇宫这么近,等看到宫门口守着的一众侍卫时,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了起来。 见状,林远秋并没急着排上队伍,而是先把林三柱领到了一旁的马场,这边是专供官员停放车马的地方,不过今日这里却是多了好些送考殿试的人。 林远秋指着一排檐廊对林三柱说道,“爹,您就在这儿坐着,等儿子出来后,咱们再一同回去。” 林三柱点头,看到这边都是与自己一样送考的人,他便没了拘谨,很快与人闲聊了起来。 近三百人的队伍,加之又是同样的衣着,远远望去,倒十分的壮观。 贡士们都安安静静的等在那里,期间没人发出声响,更没有交头接耳的说话声。 前日他们学的规矩里,就有禁止喧哗这一条,这可是最基本的礼仪。 辰时一到,众贡士开始陆续进入皇宫。 等快到集英殿时,众人便停下脚步,由礼部官员点名,很快按照会试的中榜名次重新排成队,随后整齐有序地进了集英殿。 林远秋是会试头名,自然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而紧跟在他身后的,正是排名第二的丁德进。 看着身前比自己高上半个头的头名会元,丁德进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考中会元不一定就是状元,此刻还未到真正见分晓的时候呢。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40节 众人目不斜视,很快都聚集到了集英殿,待站定后,就听有鼓乐声响起,随后是宦官的喊唱声,虽人声夹杂着鼓声,使得众贡士都没听清宦官唱的是啥,不过大家都知道,这是圣上过来了。 贡士们忙曲膝跪地,而后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随着一声威严,众贡士缓缓起身。这会儿可没人敢抬头,不然一个冒犯圣颜的罪名,保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参拜过皇帝后,接下来便是发题卷了。 林远秋站在最前排,自然也是第一个领到试卷的,受卷谢恩后,就有宦官走上前,直接领着林远秋去了殿内的号位。 直到这会儿,林远秋才敢把低着的头略微抬起一些。 等发好了所有题卷,殿试正式开考。景康帝在殿中走上一圈后,就前往太和殿上早朝去了。 只等退了朝,他才会过来继续督考。 殿试,又称“御试”,应试贡士只须考上策问一道即可。 今日亦是如此。 只不过等大家打开题卷,看到上头的《治水策》三个字时,都忍不住吸了口气。 这不正是上一次殿试的策问题吗? 怎么这回又考这个? 林远秋心里也正有这样的疑问。 不过帝王的心思谁又能猜得透呢。 好在这段时日自己虽未把策问题往治水策上准备,可对于治水的法子他还是能如数家珍的。 林远秋舀了几勺水到砚台里,很快一边磨墨一边思量起能抓人眼球的策问开篇来。 待砚台里的清水逐渐变成乌黑油润的墨汁,林远秋已在心里理出了头绪。 把墨条搁置一旁后,他就拿起毛笔,开始在草稿纸上罗列起治水的方案来。 植树造林,建堤防,堵不如疏,泄量,分流,疏导和拦蓄,对了,还有疏浚与封堵…… …… 此刻在集英殿里认真制策的林远秋,并不知晓,远在千里之外,通往小高山村的车道上,有两名骑着马的差役,正一前一后的往小高山村疾驰而去。 观他俩身上穿着的红色喜服,该是送喜报的没错了。 且这两人也只是从县城过来的官差。 这不,在府城通往横溪镇的官道上,也有两名身着红色皂服的差役,他俩不时扬着手里的马鞭,正速度飞快的往前冲去。 …… “老头子,你说咱们远秋这次能当上官老爷吗?” 东屋里,吴氏搓着手里的麻线,眼里满是期盼。 老林头吸了口旱烟,很想说应该能吧,可一想到远秋这才头一次考会试呢,总不会这么容易就考上吧。 第143章 报喜 四月是桃花盛开的时节。 小高山村有大小桃树十多棵,此刻都到了争妍斗艳的时候,而开花最盛的那棵,就生在林大贵的山上。 林大贵就是老林头,这棵桃树在买下这座山的时候,就已经在半山腰长着了,那是一棵野桃树,每回生出的桃果都是又硬又涩,所以每到开花的时节,家里从不拦着往山上摘桃花的村人。 且为了让摘花时多了安全保障,林远枫和林远松,还特地用木条子,在桃树边上围出了半人多高的木栅栏,这样就不怕去折花时,会不小心滑进草丛子里去。 这还是吴氏提议这样弄的。 用吴氏的话说,反正咱家这棵桃树结不出好吃的果子,还不如干脆让人采些花香回去,总不好白白浪费了。 有了吴氏的这句话,村里的小姑娘们,就如那闻着花蜜香的蜂蝶,都兴高采烈地往山上去,特别在这几天花期最盛的时候,一日都不知要跑上多少回。 今日婉清和婉莹也在其中,这会儿已折了好几枝的堂姐妹俩,正抱着桃花准备下山去,好把它们插到瓷瓶里。 这时,却听一旁的香叶高声嚷道,“你们快瞧,有骑马的人到咱们村里来了!” 众人闻言,忙朝山下望去,果然看见有穿着红衣的骑马人。 婉清是知道小叔叔去考大官的,这几日也常听爹与娘亲说起报喜官差的事,现下看到骑马的人,自然就连到一起了。 想到爹跟爷爷他们正在山上院子里做活,小姑娘忙仰着脖颈,朝着山上大声嚷道,“爹!清儿小叔叔考上大官啦!” 从这边过去山顶还有不少距离,加之当初盖院子时,担心会有野物闯进院里,特地盖高了院墙,是以,这会儿在堂屋做着木片的林大柱几人,根本没听到婉清的喊话声。 婉莹是个机灵的,见山上没有回应,忙招呼几个小玩伴,“香叶,金儿,桂花,咱们大家一起喊好不好?” 香叶几个听了,忙不迭点头,“好呀好呀!” 于是,山腰处很快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异口同声,“爹,小叔叔考上大官啦!” 等一连喊了好几声后,香叶几个才发觉不对劲的地方,她们哪能跟着喊爹呢,得喊远枫伯伯才对。 遂改口,“远枫伯伯,小叔叔考上大官哩!” 堂屋里,林大柱和林二柱正拿小刀刮着木片上的小毛刺,这东西是要包进绣布里的,不把它刮平整一些,届时做出来的书签肯定扎手。 林远枫和林远松则用木刨推着木头,自书签越来越畅销后,家里又添了一把木刨,这样木片就不会赶不上用了。 至于林远槐和林远柏,两人正用锯子,把刨好的木头,裁成差不多大小的薄片。 “爹,我咋听到有人喊呢。” 林远柏侧耳听了听,确实有声音来着,他忙放下锯子,“我出去看看!” 林远枫也听到了,五弟去考了会试,所以最近这几天,对他们家来说,算是非常时候,林远枫放下木刨,也准备跟出去看看。 只是还没走到院门口呢,就听到林远柏兴奋的大嗓门,“快快快,咱们快些回家去,报喜官差来了!” 啥!报喜官差来啦? 一听这话,不说已快步跑了出去的林远枫,就是林大柱和林二柱,也赶忙放下手上的活计,速度飞快地往外冲。 林远松和林远槐更是紧随其后。 等看到村子里确实有穿着喜服的骑马差役时,几人可以说是直接跑着下山的。 而此刻的小高山村,早已炸开了锅。 村民们在听到两个差役的连声报喜后,那张大的嘴巴就没合拢过。 啥啥啥!头名会元? 老天,他他他们没听错吧,会试头名,这不就是考上大官了吗? 林冬媳妇一拍大腿,“哎哟,我说远秋这脑袋瓜子到底咋长的啊,咋就这么聪明哩。” 一旁的大牛娘紧跟着附和,“可不就是,要我说啊,这吴氏可真真是好命,竟生出一个这么有出息的孙儿来。” “哪止吴氏,我看是他们一家子都挺好命才对,你看这几年,他们过得多舒心啊。” 众人听后,忙连连点头,可不就是全家都好命嘛,你看他们家那几个孙媳,头上可都戴着金钗子呢。 说来,自打远秋念书开始,他们家的日子就一天好过一天了。真不知道远秋是咋念的书,咋就这么厉害呢,每次考试就跟闹着玩似的,轻轻松松就考中了。 村民们边说边快步往村西头去,这样的大喜事,他们可一定要过去沾沾喜气才是。 林族长早已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被小辈们搀扶着,颤巍巍也往村西头而去的几位族老,林族长忍不住红了眼眶,“族叔,您们听到没,远秋小子又考中了,这回还是头名会元哩!” 几个族老虽腿脚不便,可精神头一直都不错,在听到林族长的话后,都忍不住的连连点头。 自从得知远秋要考今年的春闱后,他们就在巴望着有好消息过来了。 原本想着二月初的春闱,到现在还没消息过来,应该中榜的希望不大了,没想到今日却送来了喜报。 这实在是太好了。 还有,春闱之后就是皇帝老爷考教的殿试,所以远秋应该已和皇帝老爷见过面了吧? 再想到等考过了殿试,远秋可就是官老爷了,族老们更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下,他们林氏,怕是在整个江州府都要出名了。 想到这里,族老们原本蹒跚的步伐,都好似轻快了许多。 “走,咱们也快些去大贵家瞧瞧!” “瞧”字还没落音,就听村西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显然,两个报喜差役已经到大贵家了。 这些鞭炮肯定是官差大人点的。 族老们正想说,咱们走快些,却听村口处又有嗒嗒嗒的马蹄声传来。 林族长愣怔,难道也是过来送喜报的? 没等他跟族老们反应过来,就见两名穿着喜庆皂服的差役,很快骑着马儿跑过来了,然后在经过族长和族老们的身边时,洪亮的嗓音高高响起: “恭贺林远秋林老爷高中会试第一名!” …… 今日的林家,说是门庭若市都不为过。 先是前后两帮送喜报的差役上门,而与喜报一起送过来的,是官府拨下来,建造会元牌坊的银钱。 接着就是会试中榜的奖励,县衙二十两,府衙四十两。 还有,也不知镇上那些富户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在报喜差役离开没多会儿,就有好些富户安排管家上门贺喜了。 经过几次送礼被推辞后,管家们也学精了不少,常常是没等林老爷子反应过来,他们就放下礼单和贺礼,坐上马车跑的无影踪了。 看着堆满炕的绸缎布匹、茶叶点心,以及银两和房地契,老林头和吴氏实在有些头疼,远秋中举人时的贺礼才刚走完回礼呢,这会儿居然又送了这么多过来,可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老林头叮嘱远枫一定要把账目记清楚。 至于这些贺礼,还是等远秋回来后,让他自己定夺吧。 等村民都离开后,族长和族老们,就与老林头商量起了造牌坊的事来。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41节 这可是全村人的荣耀,总要安排好了才行。 最后,几人定下了会元牌坊的位置,就建在村口那里,这样凡经过他们村的人,都能一眼瞧到,多风光啊。 不过,在说到村口的确切位置时,不管是族老还是族长,或是老林头,都特意留下了最靠近官道的那一段。 不出意外的话,这边还有一座进士牌坊要建造呢。 …… 村东头林金财家。 金氏和林金财已经坐在堂屋里呆愣好久了。 特别是林金财,自听到官差报喜的那一刻起,他就坐在这儿没挪窝了。 林金财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人家考科举就这么容易,每次中榜都轻而易举。 而自家的几个孙子呢,却是难如登天。 才过去的县试,大孙子和二孙子又没考中,林金财有时会想,文延和文庆的书是不是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就着次次不中,还有继续再考的必要吗。 至于小孙子文进,考过县试已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接下来的府试也不知啥时候能考中。 唉!林金财忍不住叹气,爹娘活着的时候不是偏向他这房的吗,怎么死了就不护佑他家了呢。 这样想着,林金财就准备端午上坟时,要在爹娘坟前好好说说。 他们跟二房可是一家,这相差也太大了吧。 二弟这可都成老太爷了啊。 …… 京城,集英殿。 林远秋已把《治水策》写好,这会儿正字斟句酌,准备好好润色一番。 因着是治水策,所以林远秋在书写时,采用了对策的形式,而他所知晓的前世治水方法,全部以论据的方式呈现,整篇文章洋洋洒洒共写了两千多字。 待检查无误后,林远秋拿过一旁的答题纸,很快誊抄了起来。 举试之人,有一手好的馆阁体是基本。林远秋也一样,经过十几年的练写,如今他的这手馆阁体,已经相当不错的了。 许是誊抄时太专注的缘故,林远秋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身后停留了约摸半刻钟的明黄色身影。 考殿试和其他几场考试一样,也必须糊名的。 所以等林远秋举手示意交卷时,就有弥封官快步走上前来,然后把姓名和籍贯处用白纸糊上,最后再盖上骑缝章。 如此,林远秋的殿试完美结束。 接下来,便是十日的耐心等待了。 …… 第144章 金殿传胪 在广业堂的学子看来,像林远秋这种殿试一结束,第二日就回国子监继续念学的学生,怕是整个大景朝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虽说先前这些贡士和助教请假,说是回去备考殿试的。可谁不知道,这个假也就是象征性的请一请,因为,不论殿试考的怎样,他们这些人的仕途都是稳了的,所以还念啥书啊。 没看原先待在国子监备考的那些人,这几日或依旧待在宿舍,或去牙行找准备搬出去的宅子,都没再往班舍里来吗。 所以这人可真稀奇啊。 面对同窗们的诧异目光,林远秋淡定自然。 说实话,他今日之所以过来国子监,还是因为菩萨画的颜料和纸张都在宿舍里,就想着干脆过来这边作画。 再则,林远秋觉得,不管做什么事,有始有终都是必须的,既然先前自己是请假离开国子监的,那么过来销假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至于之后再怎样操作,那是之后的事,哪有请着请着就直接不来的道理。 同窗们之所以会觉得稀奇,林远秋认为并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是当不合理的现象成为常态,反而显得合理的他不太正常了。 不过林远秋的“不正常”,看在广业堂的陈助教的眼里,却是完全相反。 都说没规矩不成方圆,一直以来,陈助教就对贡士们随心所欲的做法很是排斥。 每次这些人找他请假打事条时,嘴上都说什么时候回班舍。 可结果呢,每一位都是说的与做的不同,等再过来时,都只是把宿舍里的东西一拿,然后就离开了。 更有甚者,竟是宿舍里的被褥铺盖都不要了,直接连国子监都懒得再过来。 这样的做法,起初也不知是谁带的头,这许多年下来,也已数不清有多少学子都是如此。 反正单陈助教手上未销假的假条,就有三十多张,所以心里要说不舒服,那是肯定的。 也所以,在看到林远秋依旧回到班舍认真听课,且课余再过来找他销假时,陈助教心里是十分高兴的。 虽知道这人过不了几日肯定会离开,可一码归一码,这样的离开,在陈助教眼里才算符合手续,才光明正大。 还有,这样被人尊重的感觉,谁不喜欢呢。 看着林远秋离开的背影。 陈助教不禁感叹,“不愧是秦大人教出的学生,在规矩和礼仪上自是丁点都不差的。” 对于陈助教的话,一旁的王助教和张助教也是认同的。 不过,都说本性难移,要王助教说,这也是林会元原本秉性就上佳的缘故,毕竟长在骨子里的,是怎样都改变不了的。 说起秦大人,王助教就忍不住想起当年的趣事来,原来秦大人原本是那一科的状元,只因相貌俊秀,就被点成了探花,而原本的探花,却因长像不如人,竟得了个状元。 这样一想,王助教很快联想到林远秋身上,也一样学识不凡,也是长相俊朗,也同为景康帝,所以,到时该不会也被点成探花郎吧? 虽心里这样想,王助教可不敢说出来,别到时别人传了出去,自己说不得还要担个胡乱猜忌圣上的罪名。 同样的猜测也在国子监众学子之间展开,不过此时学子们猜的是,到底谁有可能成为状元。 大多人的想法就是,谁是会元,自然谁就是状元了,往年不都是这样的吗。 也有学子摇头,觉得倒不一定。 往年还有会元掉至二甲的先例呢,最最重要的是,那林会元可是农人出身。耕读人家虽不失高雅,可咱们大景朝建国百年,还从未出过农家状元郎呢。 一听这话,众人虽不认同,可心里却觉得非常有说服力。 看来,这个状元,非丁德进莫属了。 林远秋自然不知道这些。 与周子旭以及陈玉堂几人在饭堂吃过中饭后,他就回了宿舍。 不用再围着四书五经转的日子,林远秋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打开书桌抽屉,把画纸和颜料都拿了出来,如今时间宽裕,林远秋觉得今天在睡觉之前,自己完全可以把余下的几幅菩萨画,全都给画了出来。 自己已有二十多日未去四宝斋了,想来朱掌柜已经等得心焦了吧。 还有,明日去朱掌柜那儿时,林远秋想与他说一说往后换人送画的事。 过不了多久自己就是官场中的一员了,若还常去书画铺子的话,被同僚遇上是迟早的事。 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卖画挣银钱并不丢人,可能避免成为旁人茶余饭后话题的事,自己为何不去做呢。 至于送画人手,除了自己爹,林远秋不作他想。 其实就目前自己攒着的银子,卖画的事大可以停上一段时间再说。 可一想到马上就要出嫁的两个妹妹,林远秋就觉得自己还得再加把劲多挣一点。 听爹说,前几日周叔提起了子旭和春燕的亲事,说准备在五月里,就把两人的喜事办了,又说反正家中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好,筹办起婚宴来,并不是难事。 他爹还说,“你这次考中了会试,春燕自然跟着哥哥水涨船高了起来,想来周家怕夜长梦多,这才急着办亲事呢。还有,依爹看啊,那王家说不定也很快会提起成亲的事。” 林三柱一副“你爹我没有说错吧”的得意表情,果然只狗子一人考中,比子旭也一起考中,情况要好上了不少。 这样,等春燕嫁去周家后,日子就会舒心惬意好多。 对于这话,林远秋却有着与林三柱不一样的想法,虽然两个妹妹有自己这个当官的哥哥,能腰板挺直不少。可要想日子过得舒心,兜里也得有宽裕的银钱,否则日子也难自在。周、王两家家境都不差,若妹妹们没多少嫁妆伴身,日后定是举步维艰。你说到时连个打点下人的银子都拿不出,还谈何日子惬意呢。 都说嫁妆是一个女人在夫家立身的根本,林远秋觉得这话,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所以他准备趁着这几日有空,再多挣些银子。再算上口袋里已攒着的这些,到时肯定能给春燕春草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出来。 虽说届时公中也会有嫁妆。 可此一时彼一时,再说春燕和春草嫁的人家也与大姐、二姐不一样,所以私下的嫁妆贴补,他这个哥哥肯定是要给的。 心里打算着两个妹妹的亲事,不知不觉中,林远秋竟想到了自己身上。还有前些时候老师说的话,林远秋突然觉得,自己确实到了该考虑亲事的时候了。 …… 一连在国子监待了五日,等到了第六天下午,林远秋才与林三柱,还有平安,一起提着收拾好的东西离开了。 周子旭和几个府学同窗前来相送。 虽大家同在京城,可要想再聚到一起,恐怕就没这么方便了。 所以,在看到林远秋远去的背影,陈玉堂和刘青安几人,一时都有些伤感。 …… 自从知道林远秋时常卖画挣银钱后,林三柱还是头一回看到自家儿子画出的成品画。 是以在看到一幅幅姿态各异、满脸慈悲的菩萨画像,以及许多大写意的山水图时,林三柱只觉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还有,他家狗子也太厉害点了吧,这些菩萨画的多像啊,有手执净瓶的,有拿着荷花的,还有端坐于莲台上,悯看众生的。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当林三柱看到,那胖掌柜递过来的两张五十两银票,以及六两碎银时。才终于知道,为何才短短几年时间,自家狗子就能置办出庄子、店铺,还有四进大宅院了。 “远秋,卖画挣了多少银子的事万不可与人说,知道吗?” 才出了四方斋,林三柱就赶忙叮嘱上了。 都说人心隔肚皮,有些事还是不要让旁人知道的好,哪怕这些人是你的至亲。 林远秋点头,他自然不会说,否则也不会保密到现在。 ……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42节 十天时间转眼过去,很快到了殿试放榜的时候。 一大早,林远秋就起了床。穿衣洗漱,戴上冠帽,而后再套上先前穿过的贡士服。 早饭吃的是面条,这是林三柱特地起早做的,为得就是让儿子今日一切顺顺利利。 林远秋用筷子夹吃面条时,才发现,碗底下居然还有两只荷包蛋窝着。 “远秋,待会儿爹就去浮石街那边等你。” 林三柱满脸满眼都是笑,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儿子穿上新科进士袍,打马游街的场景了。 唉,可惜冯氏,还有爹娘大哥他们不在京城,不然这会儿可以全家一起去看。 不过,待会儿自己看仔细一些,回家后说给大家听也是一样的。 这样一想,林三柱就准备早点儿出门,今日街上肯定人山人海非常热闹,若是出门晚了,说不定要被阻在半道上。 看到林三柱的兴奋劲儿,林远秋不忘叮嘱,“爹,今日街上肯定人多,您要注意安全着些,对了,待会儿记得把平安带上,两个人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林三柱“嗯嗯嗯”地点着头,儿子的关心,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 吃好了面,林远秋便没耽搁,整理好衣襟和冠帽,就出了南锣鼓巷。 此刻虽未大亮,可路上已有行人,等看到林远秋的穿扮,便知这人定是今日的新进士,都不约而同驻足观看。 待看清新进士年轻又满是朝气的脸时,众人忍不住心中赞叹,好一位翩翩公子。 一路走来,还不时能碰到穿着相同贡士服的同年,大家相互打着招呼,而后一同去往皇宫的方向。 到了宫门口,已有礼部官员在候着了。 待贡士们全都到齐,二百八十二人排成两队,很快由礼部官员领着,再次进入到了皇宫。 今日早朝主要以殿试放榜为主,是以等林远秋他们到达太和殿,与文武百官一起向圣上行跪拜之礼后,便有鸿胪寺官员,在高阶上声宣读起传胪前序来: “景康四十六年四月初八,策问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林远秋知道,等宣读完规章后,接下来就该是大家最为期待的金殿传胪了。 很快,就有宦官送了一卷皇榜出来,紧接着便有鼓乐声响起,而后是鸣炮声。 林远秋只觉自己的心,已快跳到了嗓子眼,脑中不自觉生出一幅幅画面,挑灯夜读、满手的冻疮,还有风尘仆仆的求学路上。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几许汗水,几许成果,所有付出都将不会辜负。 鸿胪寺少卿陆则安打开皇榜,待看清上头写着的字后,便开始唱榜,“一甲第一名……林远秋!一甲第二名丁德进,一甲第三名……” …… 第145章 打马游街 一听到自己竟然是状元,林远秋呆愣了两秒后,才找回自己,他忙从队伍中出列,而后由鸿胪寺官员引着,直接行至御道左侧跪下,林远秋叩首:“谢圣上恩典!” 听着声音有些轻颤,不过这已是林远秋强压住激动后的最好状态了。 相比起林远秋的一息呆愣,一甲第二的丁德进,反应就要慢上了许多。 这不,等鸿胪寺官员来到近前时,他还愣怔着呢。 大家只当他十分激动所致,毕竟面对这样的喜悦,又有谁能淡定得了呢。 其实也只有丁德进自己知道,他之所以反应慢,并非激动所致,而是实在不敢相信,明明自己把殿试策问默写给老师看时,老师都说堪称佳作。可怎么会,怎么会又被别人拔得头筹了呢。 不过此时此刻,已由不得丁德进多想,随着鸿胪寺官员的指引,他也行至御道旁,而后在右侧曲膝跪下,叩首道,“谢主隆恩!” 左为尊,右为辅,这就是状元和榜眼的区别,丁德进心中失落。 随后,一甲第三的顾平也跪至御道右侧磕头谢恩。 唱榜继续,不过这会儿唱榜之人已从鸿胪寺少卿陆则安,换成二甲第一的韩士成了。 依照规定,二甲第一名便是传胪,接下来唱名的事自然就交给他了。 要一口气念出二百八十来人的姓名可不是件轻松的事,何况还在念榜之人心情极为激动的情况下。是以一开始韩士成的声音听着有些发颤,不过越往后越念的流利了起来。 此次一甲三人,二甲八十九人,三甲一共一百九十人。 等唱榜结束,鸿胪寺官员走至林远秋身边,示意他行至御道之上,林远秋也没迟疑,听着对方的指挥,踩上御道,而后顺着斜坡一路往上。 紧跟在他身后的,则是榜眼丁德进和探花顾平。 林远秋知道,这是准备迎接殿试皇榜的意思。 不多会儿,就见礼部尚书手持金卷从太和殿而出,待走至御道前,就把手中的皇榜递给了状元。 林远秋双手接过,之后又是阵阵鼓乐齐鸣。接着便是,二百八十二名新科进士齐齐向太和殿内的景康帝行三跪九叩之礼,这是学生叩拜老师的意思,也意味着一批崭新的天子门生诞生。 礼毕,一甲三人走下御道。林远秋走在最前,其余新科进士依次跟其身后。 就这样,一行人井然有序的出了太和殿中门、午门,再穿过午门广场,等到了京安门外,早有恭候在此的礼部众书吏迎上前,待接过林远秋手上的皇榜后,就张贴在宫墙之上。 张贴皇榜时,书吏们先在宫墙上附上一层金笺,这样好便于届时取下皇榜,因为三天以后,此张皇榜会被送到内阁保存。 待皇榜贴好,新科进士们就开始寻找自己的名字。一甲头名的位置就在最前面,瞧着最是显眼。 林远秋看到自己名字上方还写了籍贯和年龄,看着与普通榜单还是有不少区别的。 很快又有鸣炮声响起,这是提醒众新科进士们,准备准备,要开始跨马游街了。 都说“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显然跨马游街是离不开马的。 只不过要说骑马的话,今日也只有状元、榜眼,还有探花,有这种待遇了,至于其他新科进士,就跟在一甲三人的身后,步行向前。 骑马对林远秋来说并不是难事,不过为了防止人多会惊了马,今日每匹马都会专门配一名兵卫牵着缰绳。 此刻,新科进士们早已换上了进士袍,与其他人的罗青色不同,林远秋的进士袍是绯色的,在今天的日子里,显得尤为喜气。再看他胸前,此时正佩戴着用红绸堆折出的大球花,而头顶的帽子上,还有两簇点翠簪花。 很快,三匹系着红绸的高头骏马就牵了过来,林远秋翻身上马,随后是榜眼和探花,再之后,是列成两队的新科进士。 而走在队伍最前的,则是三百名身着盔甲的兵卫。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出了端门和承天门,浩浩荡荡的新科进士们,很快来到了东安街上。 都说站的高看的远,其实坐的高也一样,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林远秋,很快就看到离这边五十来米的街道两旁,全是人头攒动的百姓们。 这些人一早就守在这儿了,为得就是可以先睹一番状元郎的风采。 没等林远秋骑马靠近,就听人群中有人高喊,“快看快看,状元郎出来了!状元郎出来了!” 一听这话,众人目光齐刷刷朝正在行进的队伍看了过来。 等队伍离大家越来越近时,就听见一名中年妇人惊呼,“哎呦,这状元看着咋这么年轻哩!” “还真是,看着比我弟弟还小,这应该还未满二十吧。”一青年男子也跟着诧异。 边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听了,忍不住问道,“才这般岁数,居然就考中了状元,也不知这家爹娘是咋养孩子的,咋把娃儿教的这般厉害呢?” 咋养的,人群前头的中年汉子一听这话,忍不住“噗呲”一笑,“还能咋养,富贵人家的公子,自然是打小就央了夫子上门教学的,这样人家养出来的孩子,肯定要比咱们寻常百姓家来得聪明了。” 说罢,中年汉子眼里还带着羡慕,他家儿子也想念书呢,可惜家中开销不起,唉,这书哪是他们这些地里刨食的庄稼汉能念的。 “哈哈,这话你怕是说错了,今日的状元公可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娃儿,人家可跟咱们一样,家里也是种庄稼的。” 也是种庄稼的? 众人寻声,却见说话之人是一个挑着箩筐的灰衣汉子,忙问,“你是咋知道的?” 灰衣汉子有些得意,“自然听我大舅哥的连襟的孙子说的,他可是在府衙里当差役呢,自是知晓这些的。” 等骑着高马的林远秋过来时,人群中不知谁在感叹了一句,“状元公长得可真俊啊!” “是啊,你看后头的榜眼和探花,同样骑在高头大马上,状元公看着可要比他俩更精神一些,也要高上许多。” 边上人一看,可不是吗,状元公不但长相俊朗,看着的确要比身后两位高出不少,果然皇帝老爷是从来不会挑错人的。 有句话叫作,如果状元公相貌好的话,那么也就没其他进士什么事了。而这话,用在此刻的林远秋头上,是再合适不过。 这不,在看到一身红装且英姿勃发的林远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特别是那些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姑娘们,看到一表人才的状元郎后,这会儿更是面带红晕、杏眼弯弯,一个个将身上携带着的布帕和香囊都拿了出来,而后用力往状元郎身上丢了过去。 这突如而来的举动,让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林远秋慢了半拍,当下就被落下来的几个香囊砸了个正着,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有人起头,接下来扔香囊的,扔绣帕的人,就更多了起来。其中甚至有几个女孩子,因着心情激动,拔下头花后,就朝林远秋掷了过来。还有好些未准备香囊和布帕的,直接朝他们扔起了果子。 可以说,今日的跨马游街,林远秋他们这一群新科进士们,是在左躲右闪中度过的。 事后大家都忍不住感叹,如此热情真是让人招架不住啊。 一路锣鼓齐鸣,很快一行人来到了浮石街,林远秋骑在马上,远远就看到他爹站在自家店铺门口,翘首以盼的样子。 “爹!”林远秋忍不住向他招手。 可惜此刻人声鼎沸,很快就把他的叫喊声淹没。 而离着店门口不远的几个姑娘,还以为状元郎是在与她们招手呢,顿时喜得粉面含春。 等林三柱看清高头大马上的人居然是远秋时,眼睛顿时瞪得犹如铜铃般大,嘴唇抖动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啊啊啊啊,他家狗子居然考上了状元!! 一旁的张贵和平安也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公子了,此刻两人心中的激动,自然不言而喻,他们家公子可真真厉害啊。 平安以为自家老爷还没瞧见,忙指着高头大马上的林远秋对林三柱说道,“老爷,快看快看,公子就在那儿呢,骑在大马上的就是,老爷,咱们公子可是状元哩!” 平安越说越兴奋,再看自家公子此时的模样,一身大红色的状元袍,头戴冠帽,帽子上那两簇点了翠的簪花,在日头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的耀眼。 林三柱连连点头,因着太过激动,泪水很快布满了眼眶。 一个多时辰后,跨马游街终于结束。 而不管是路两旁欢呼雀跃的百姓,还是身在其中的全体新科进士们,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 朝考在十日后举行,除一甲三人,其余新科进士,若想留在京城进入翰林院的,都必须参加馆选。 也有直接下到地方当一名知县的,只是并不多,毕竟都是才放下书本的人,许多事情的认知,如今只限于书本之上,对于该如何当好一个父母官可没有一点经验。所以都想着在京城先历练三年再说。 不用参加朝考,林远秋便想先准备起回家的事宜。这样等批了假期,自己就可以直接出发回家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43节 按照规定,他们这些新科进士,朝廷都会给每人一定的假期,以方便大家回乡祭祖。 而假期的长短,则根据回乡路程的远近来决定的。 …… 第146章 荣归 在馆选之前,新科进士们还有一场重要的宴席,那就是景康帝恩赐的琼林宴。 按照惯例,届时皇帝会派了身份尊贵的亲王替自己主持琼林宴。而出席此宴的,除了这次的二百八十二位新科进士,还有会试的主考官,同考官,以及外帘官。 至于其他朝中大臣,主要以礼部为主,以及各部三品以上的官员。 对于能够出席琼林宴,无论是各部官员还是新科进士们,都是十分荣耀的事。 而林远秋,也是在此次宴席上,感知到了无家世之人融入官场的不易。 都说科举只不过是步入仕途的敲门砖,至于进去之后,谁还会管这块敲门砖是何种胚泥烧制而成的呢。 就像此刻坐着冷板凳的他,虽状元的名头听着好听,旁人也知道你的学识定是优秀的。 可在官场上,讲的是“为官之道”,而为官之道可不包括四书五经中的知乎者也,有的只是背景、人脉和钱银。 而这些,恰恰是出生农家的林远秋,所不具备的。 所以跟着老师与熟识打过招呼后,回到座位上的林远秋,除了偶尔和同年说话聊天,就基本没再起身与人交际了。 确切的说,应该是自己的寒暄被旁人以为是巴结后,林远秋就没再自讨没趣了。 在林远秋看来,与其去热脸贴冷屁股,他还不如好好享受一番今晚的美食,毕竟像这样的盛宴,往后可不一定能再吃到。 自己本就不是能谄媚讨好人的性子,像这种明知被人瞧不上,还要笑脸去巴着人家的事,打死林远秋都做不出来。 所以,他还是不要自我为难了吧。 反正林远秋早已经想好了,一直以来,他的理想就是科举入仕,争取让自己和家人过上不用时时服役、缴赋的生活。 如今这一理想已经实现,那么接下来,自己只要好好把本职做好,安安顺顺过日子就成。 至于高官厚禄啥的,林远秋有自知之明,他就一个没背景、没人脉的农家子,这些东西与自己有缘的可能性不大。 而若是为了升官发财扯下面皮四处钻营,这样的日子过着也没多大的意思。 所以想清楚一切的林远秋,此时捧着碗筷吃的没有一点压力。 不得不说,圣上恩赐的席宴就是不一样,今日桌席上有好些菜,不说林远秋从未吃过,就是听都没听到过。 什么红袍添喜庆青蝶飘海啦,什么月中丹桂双味鸭卷啦,还有金丝酥雀和奶汁角,林远秋都是头一回听到。 不愧是御厨的手艺,林远秋觉得,哪怕民间最知名的酒楼,怕也做不出如此齿颊留香的味道吧。 当听到“燕草如碧丝”的菜名时,林远秋忍不住有些好奇,这可是春燕和春草名字的由来,他想看看这是道啥菜。 结果入眼却是一盘绿丝,切的细细的那种,待夹起吃进嘴里嚼了嚼,林远秋恍然,原来竟是莴笋丝。 许是煨了高汤的缘故,吃着倒是味美鲜香,非常不错。 看到自己的弟子手执牙箸,不时品尝着桌上的佳肴,对同年们与各官间的交流无动于衷时,秦遇就忍不住好笑,都说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这话还真是一点都没错。 自己这个学生虽不是自己生的,可在脾性上,倒是与他像了个十成十。 都是个不愿巴结人的性子。 秦遇突然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他也做不到曲意奉承、盲目迎合。 记得那会儿祖父常念叨他朽木不可雕也,可这么些年过去了,自己不照样凭靠自身,在官场中有了一席之地。 都说“梧高凤必至,花香蝶自来”,秦遇觉得,只要自己有真本事,何愁没有官途得意的一天。 所以,还是一切随心吧。 今年宴席上的簪花与往年的每人两朵鲜花不同,这次圣上直接给发了两朵铜花。哦,不对,应该是除状元、榜眼,还有探花外,其他每人都是两朵刻着“琼林宴”字样的铜花。 而状元的簪花是纯金打制的,至于丁德进和顾平,则是银制的两朵。 林远秋看着金枝上刻着的“琼林宴”三个字,心里对这两朵花的归属已有了决定。 …… 琼林宴后,景康帝给新科进士们拨了建造牌坊的款项,每人四十两,这笔银子是让众进士们在家乡建进士牌坊的。 想到不久之后,将有一座记载着自己容耀的牌坊,要在自己家乡竖起,大家心里自是说不出的激动。 又过了两日,景康帝在端门正式授状元林远秋为翰林院六品修撰,并赐朝冠、朝服,以及腰带和朝靴等物。 至于其他进士,则每人纹银六两,让他们自行筹办官服这些。 本以为在朝考之前不会再有旁的事,自己只要安心等着翰林院批了假期,然后回小高山村即可。 哪知才过了一日,林远秋突然收到了唐大人的邀请帖,让他后日去府中品华章,品华章即是品诗作赋之意。 唐大人是礼部右侍郎,也是林远秋他们此次会试的内帘官,担着同考官一职。 礼部设左、右侍郎各一人,秦遇是礼部左侍郎,掌宫廷礼仪和礼节方面的事务,如举行典礼、接待外宾等。而唐进则是右侍郎,主管制作官服印信等事务。 林远秋有些纳闷,好好的突然邀自己过府做啥,他可不信什么品诗作赋的话。 想到老师与唐大人同处礼部,或许能知晓其中缘由,于是林远秋特地去了一趟秦府。 秦遇倒是没想到唐进会这般执着,竟直接找上了远秋。 在自己学生面前,秦遇也没啥不能说的,何况这本就事关远秋。 想到这里,秦遇便把先前对方有意帮着说亲的事给讲了,并直接说了当时自己为何会拒绝的理由。 林远秋自然不想牵扯到乱七八糟的派系斗争中去,像这种选边站的事,他一个小喽喽,啥时候被人填了坑都不知道。 把厉害关系告知林远秋后,秦遇并未多说其他,都已是进入官场的人,这些事情应该让他自己拿主意解决才是,他这个当老师的总不好干涉太多。 林远秋还真没什么主意,再说这种事情除了应下就是拒绝,其他弯弯绕绕的说法,别说自己不想说,就是说了人家也肯定不会相信,还有,唐大人是老师的礼部同僚,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己若要拒绝,肯定得想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可别让老师平白竖敌。 说来自己的亲事也的确该提上日程了,想到前几日自己考虑过的事情,回到家后,林远秋很快去找了正在后花园菜地拔草的林三柱。 这些地原就准备用来种菜的,三月的时候,老张头就挖出几块种下了不少菜籽下去,这会儿茄子,黄瓜,还有豇豆这些,已经有花苞结着了。 听到儿子的话后,林三柱说是惊呆当场都不为过,怕是自己听错,林三柱忙又问了一遍,“狗子,你是说让爹和周叔去问一问钟家姑娘的亲事?” 林远秋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自上次老师问起后,林远秋就一直在考虑自己的亲事了,且也已经拿定了主意。 还是那句话,一辈子的伴侣他不想将就,所以林远秋肯定要寻一个合自己心意的妻子。 可是时下说亲,肯定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八字没一撇时,你压根就见不上人家姑娘的面,等稍微有些苗头安排你们见上了,要是自己满意还好,若是不满意,一次二次,牵线之人最多说声状元郎眼光高,可要再多来个几次,那么自己就得背上横挑鼻子竖挑眼、吹毛求疵的骂名。 而这当中,还必须不包括那些高门大户,因为那样的人家,怕只有他们挑剔你的份,哪怕在他们看起来并不受重视的庶女,也轮不到你来说不满意。 是以像这种牵线啥的,林远秋觉得自己还是暂时不去考虑吧,别亲事没说成,却生出好多是非来。 何况如今他心里已有了人选,那就是钟家姑娘,上次因着婉清的事,林远秋就觉得她挺不错的。 说实话,不管是在前世,还是现在,林远秋都不喜欢娇柔造作的姑娘。 所以在看到钟姑娘富有朝气,总给人一种欣欣向荣的感觉时,林远秋就在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也所以,在考虑自己的另一半时,林远秋就很快想到了她。 谈不上爱,毕竟爱是建立在有一定了解的基础上的,而他俩,算上多年前的那次碰面,拢共才见过两回。林远秋心想,钟姑娘于自己,应该就是合眼缘的那种,若让自己娶钟姑娘的话,他肯定是能接受的。 只是不知对方愿不愿意。 让林远秋没想到的是,一直盼着他快点成亲的林三柱,这次却头摇成了拨浪鼓。 “爹不同意,狗子,爹不同意你娶钟家姑娘!” “为何?”林远秋诧异,“先前爹不是还想着让儿子和她定亲的吗?” 林三柱瞪眼,“那是先前,那会儿你还是秀才呢。” 如今他家狗子可是状元了,那戏文上不都是状元郎娶高门千金,然后小夫妻俩恩恩爱爱日子美满吗。 在林三柱看来,自家狗子哪怕娶不上大官家的闺女,怎么也得是个官家小姐吧。 而那钟家,如今怕是连官都算不上了,毕竟还在孝中呢,等三年孝期一满,原先那八品都教头的位置还在不在,都难说了。 林远秋听明白了他爹的意思,这是想着自家儿子如今是状元,觉得钟家门第有些低了。 对于自己的爹,林远秋自然推心置腹,“那爹说说看,您觉着儿子该娶怎样人家的姑娘?” “当然是大官家的小姐了,狗子你可是状元,上回又是头名会元呢。” 林三柱觉得,再没比自家狗子更厉害的娃了。 看到林三柱脸上满是自豪,林远秋心里暖暖的。 “爹,今日老师告诉我,前些时候就有同僚想给儿子说亲,想说的是尚书家的小姐,只是老师替儿子给婉拒了,因那小姐是家中庶出。” 林远秋并没说几位皇子间的争斗,更没说京中官员站队的事,免得他爹会担心。 听到尚书家的小姐,林三柱先是一喜,可再听到是庶出时,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林三柱自然知道,庶出不就是小妾生的孩子吗。 “就没有正头娘子生的姑娘说给你?” 林远秋摇头,“目前还没有。” 想了想,林远秋继续,“爹,其实儿子认为嫡出和庶出还是次要,主要是高官家的小姐可不是这么好娶的,您想啊,岳父位高权重,若是讲道理的还好,要是喜欢独断专行的,那么不管是儿子,还是咱们的家,往后怕都得由他来当了,爹,您应该认识何斋长吧?” “认识啊。”林三柱点头,刚去国子监报到那会儿,不就是从他那儿领的宿舍钥匙吗。 林远秋本不想说旁人的是非,只是这会儿总要拿一个有说服力的例子出来,“爹,那何斋长是寒门子弟,娶了吏部郎中家的庶女,自儿子在国子监就读以来,就未见他回过家,哪怕休沐,亦是如此,听同窗说,如今何斋长妻子正闹着要与何斋长和离呢。” 岳家强势,再加上妻子又觉得自己是下嫁,对寒门的婆家人,是各种的看不起,然后家里争吵不断。 一次两次,何斋长或许还能忍,可次数多了,自然连家都不想回了。 林三柱开始脑补,一会儿是自家狗子被大官岳父训成狗的模样。一会儿又在想,家里要是有个爱吵闹的儿媳妇,会是个什么光景。 最后总结,没现在这般和睦是绝对的。 脑补过后,林三柱已开始动摇,“可是,可是狗子你往后想升官咋办?” 没有得力的岳家帮衬,想升官怕是很难吧?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44节 “爹,儿子既然能凭自己的学识考中状元,那么往后自然也会靠自己的本事升官。” 这可是林远秋的心里话,这世上恐怕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想着拿婚姻换前程,他希望自己每一次的获得,靠的都是自己的能力。 再说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林远秋可有自知之明的,就凭自己前世今生都喜欢自己拿主意的性子,若是有个爱指使人的岳家,这日子他怕是一天都过不下去。 虽事无绝对,可要是遇上那就是百分百了。 这下,林三柱再没了异议,狗子说的对,只有凭自己本事才能腰板挺直。 想起前几日儿子跨马游街的样子,多威风啊,而这威风就是儿子凭自己本事得来的! 再想到往年自己扛麻袋,攒钱买砚台的时候,当时虽被压的挺不直腰,可心里却是堂堂正正的。 所以,自己就听儿子的吧,人这辈子,不就图个自在的日子吗。 爹娘自在,儿女自在,这样他这个当爹的也能自在了。 既然应下了,林三柱也不耽搁,吃过中饭后,就找周兴去了。 而周兴,正等着儿子的假期批下,父子俩就准备启程回横溪镇了,子旭成亲的日子已经定下,他们得快些回家才行。 好在自己写给家里的信,已在半个月前发出,想来父亲已快收到了,到时家里肯定会体体面面把婚事筹办起来的。 看到亲家过来,周兴忙让书砚快去沏茶。 林三柱也不墨迹,见现下就自己和周兴两人,便开口问道,“亲家,你外甥女说了婆家没?” 外甥女?说婆家? 周兴先是一愣,不过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心里有些纳闷亲家问这话是啥意思,难道想帮自己外甥女说人家? 周兴摇头,面带愁色,“还没呢,离出孝期还有一年,还得再等等。” 虽说孙辈需守孝三年,实则就是二十七个月,只是哪怕二十七个月,也还要等上一年才能说亲事。 唉,周兴叹气,现下钰柔已经十六,等出孝后很快就要十八了,届时再想找一门好的亲事怕就有些难了。 “你觉得我家远秋咋样?”虽是这样问,可林三柱知道,这么好的外甥女婿怕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了。 也正因为如此,周兴才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呆愣了半响后,才不敢相信的问道,“亲家是说远秋吗?” 林三柱点头。 周兴“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蹦起,“亲家,您在这儿先坐,我现在就找妹夫说去!” “去”字还没落音,人已跑出了十米远,然后是一长串的哈哈大笑声。 看到周兴这副激动的模样,林三柱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与其找一个要巴着人家的岳父,真还不如找一个把狗子当成宝的亲家。 就像林三柱预料的那样,这么好的女婿打着灯笼都难找。所以钟家很快就应了下来,只是现下还在孝中,定亲之事只能日后再办。 林三柱点头,理当如此。 回家后便把亲事说定的事告诉了儿子,也说了等出了孝才定亲。 林远秋想了想,没过一会儿就出了门,而后直接去了文锦街的翠玉轩。 等再回到家时,怀里便多了一对玲珑剔透的玉镯。 林远秋原本想买翠玉的,可那价钱自己兜里带着的银票可不够,最后他选了一对和田玉的,玉质看着也挺不错。 林远秋打开紫檀木匣,“爹,您让周叔把这对镯子送去钟家,就当咱们这边给的信物。” 林三柱接过,心里想着,自家狗子对钟家姑娘怕是喜欢的。 …… 又过了一日,林远秋依约去了唐府,等他到时,已有好几位同年在等着了,顾平也在。 都是同榜进士,大家很快就说到了一块儿。 再过了一会儿,林远秋看到丁德进也过来了,一身月白色圆领长袍,手执折扇,看着倒是风流倜傥。 许是得了家中同为朝廷命官的父亲“传授”,今日的丁德进看着少了傲气多了谦逊,与大家一一打过招呼,包括林远秋在内,而后才找凳子坐下。 与琼林宴上满是得意的眼神成了鲜明的对比。 祖父大理寺卿,父亲已从几年前的庆州知府,升到了吏部。是以在琼林宴上,丁德进自然多了许多与他慈爱说话的长辈,再看到林远秋坐在位置上没人搭理,丁德进可不就洋洋得意起来了嘛。 果然祖父和父亲说的没错,官场中还是人脉最重要。 林远秋可以肯定,这小子琼林宴那晚回去后,肯定挨了他爹的骂,不然这会儿也不会突然来个态度大转变了。 唐大人把众人请到花园书亭中,接着让小厮快去书房,把书桌上的画拿过来。 小厮动作迅速,很快拿着画过了来,而后依照吩咐,打开挂至亭檐的菱格上。 唐进摸了摸胡须,笑道,“此画乃老夫近日偶得,你们过来看看这画功,是不是从未见过,老夫也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大写意的山水图,你们看,寥寥几笔,以形写神,简洁而不失通透,好画功啊。只可惜画上未提应景诗句,我看不如这样,今日咱们就以画中景为题,各作诗一首如何?” 林远秋觉得这画有些眼熟,待上前仔细一瞧,好嘛,这不是自己最早画的写意山水吗? 之所以知道是最早的那些,是因为这画上头还没有落款名章呢。 都是从几千人中脱颖而出的进士,写诗作赋自然不在话下,很快一人一首诗就写了出来。 待聚会快散时,唐大人就开始一一喊人进书房说话了。 不多会儿林远秋也被喊了进去。 唐进先起头聊了易经中的临卦,而后切入主题,“林修撰可有婚配?” 林远秋有些腼腆,“禀大人,家中父母已给下官说了亲事。” 已说了亲事? 唐进呆愣,才不久自己问秦大人时,不是还没说下亲事吗? 怎么这么快就定下了。 他看向林远秋,见对方脸上除了定下亲事的喜悦,没有半点说谎的地方。 原本唐进以为秦遇之所以婉拒,这是留着得意弟子的亲事,准备好好攀一门姻缘。 现下看来,倒是自己想当然了。林修撰的亲事,秦大人确实交由他爹娘操心了。 …… 馆选结束。 此次只考出十二位翰林院庶吉士,其余未入选的进士,根据不同情况分别被任命为主事、中书、知县等等官职。 林远秋的休假手续,与其他人一起,掌院学士很快都批了下来。根据回乡路程的长短,林远秋的假期为两个半月。 他们当中,时间最长的是顾平,有三个月。 和准假条一起的,是免费乘官船的文书。有了这个,此次回乡祭祖,不管是坐船还是马车,自己都不用花一文铜钱。 这也是朝廷给他们这些新科进士的福利了。 …… 南锣鼓巷。 回乡的行李已经收拾好,而朱掌柜那里,林三柱也把林远秋这段时间画的画都送了过去。 这会儿父子俩正在说着明日启程的事。 “远秋,爹想到药店买颗参回去。” 见儿子有些不解,林三柱便解释道,“你爷你奶年岁大了,爹担心他们吃不消这么远的路。若买了人参,等咱们一到家,就切了炖给你爷奶吃,这样补上了精力,再过来京城时,就不怕会没了力气去。” 林远秋忍不住点头,“还是爹您想的周到。” 可不就是周到嘛,原本林远秋就有些担心这个。虽爷奶的身子骨一直都很硬朗,可二老还从未坐过船呢,加之水路又长,他怎可能不担忧。 想到了就做,很快父子俩就出门直往药铺而去。 那药铺掌柜一听是买给从未吃过人参,且身子硬朗的人吃的,忙开口叮嘱,可别一次就把整颗参全吃了,尽量多分上几次。 听了药铺掌柜的话,林三柱最后决定,一颗参分成十份,一个半月内让爹娘吃完。 这次除了给家里几个小的带了些小玩意,其他人都没给买东西。不过京城的时兴布料倒是没少买,这是林远秋准备给两个妹妹当嫁妆的。 第二日,天才微微亮,张贵就领着车行的马车过来了。 等把箱笼装上了车,马车出了南锣鼓巷后,很快往通州码头而去。 这次平安也跟着一起,虽行李不多,可也有七、八只箱笼呢,多个人跟着总要多了份照应。 …… 虽江州府离着京城有不少的路,可再远,经过十来天的时间,今年江州府出了状元的大好消息,也随着公文一起送到了府衙里。 知府大人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先前是头名会元,这次居然是状元,再想到林状元此前还在府学念书几年,所以,自己这不是妥妥的教化政绩还会是啥。 哈哈哈,看来明年自己升官怕是有望了。 心情激动的江州知府,当即派了活下去。让衙差快些上状元家报喜去,并拨下报喜款项十两,让衙役怎么喜庆怎么来。 既然林状元给江州府挣了脸面,给他出了政绩,那他自然要报之以琼瑶了。 将来说不定还是同僚呢。 几个衙差得令后,立马就张罗上了,两辆马车,吹吹打打的喊上六人,然后是鞭炮买了一箩筐。 准备好了之后,就很快出发了。几个戏班子敲锣打鼓的抱着吃饭家伙有些纳闷,现下已是申时了,待赶到横溪镇可就天黑了,这黑灯瞎火的,可怎么报喜啊? 几个人哪里知道,上次报喜,就因为被县衙差役抢了先,府衙几个差役心里都憋着劲呢,所以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抢一次先才行。 至于天黑,怕啥,那鞭炮筐底下,早有好几根松木条备着了,到时直接把它们点着当火把不就成了吗。 好在初夏的夜晚繁星满天,加之马车夫在车头挂了气死风灯,赶起路来倒一点没耽搁。 而等马车到了小高山村时,果然已是亥时了。 此时村里人都已睡下,只偶尔有犬吠声传来。 三个衙差看了看安静的四周,再齐齐看向另一个衙差,他们的头儿,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老大,咱们现在就敲锣打鼓,点燃鞭炮进村报喜吗?” 老天,现下才二更啊,待会儿不会被村里人打吧? 领头衙差有些犹豫,这个点把人吵醒好像确实有些不地道。 可是来都来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45节 再说这不是惊天大喜事吗。 要换做是他,就算被吵成聋子都乐意。 拿定主意后,领头差役大手一挥,报喜! 片刻后,寂静的小高山村被突如而来的锣鼓声惊醒,然后是震天响的鞭炮声。 住在村口最近的林大牛,听到这惊人的响动后,忙抱起熟睡的女儿,再伸手搂过打着呼的儿子,然后朝睡在身侧的自家婆娘大声喊道,“孩他娘孩他娘,快,快跑,地龙翻身了!” …… 第147章 别样的报喜 和林大牛一样,误以为是地龙翻身的还有好几户人家,所以这会儿他们都是拖儿拽女的跑到了院子里。 于是,鞭炮声才停歇,四个衙差和敲锣打鼓的六个人,以及两个马车夫,很快就听到村里传来一阵阵“吱吱呀呀”的开门声,还有几句“快跑快跑”的嚷叫声夹杂着。 两个马车夫到底是走南闯北惯了的,见此情形,心道不好,今晚自己要是不机灵点,被揍的可能性很大。 想到这里,两人忙往后退了几步,思忖着要不要挪到那棵大樟树后面躲躲。 除了以为是地龙翻身的,也有以为是来了打家劫舍的匪徒的。 这不,村东头的林添财家,此时添财他爹正扯着家中的大水牛,准备往院外跑。 娘的,自己一家人勒紧裤腰带十来年,好不容易攒下银子买了头牛,可不能被匪盗抢了去。 一旁的添财他娘,这会儿眼泪汪汪,死老头光顾着大水牛,连婆娘和儿子,还有孙子都不管了,真真是人不如牲口啊。 与添财他爹想着往院外冲不同,更多村里人则守在了院子里。在他们看来,跑出去不就等于把肉送到别人嘴里吗,所以他们还是蹲在院子里更稳当些。 不过,一个个手里的扁担和锄头却是握的紧紧的。然后,或趴在围墙上,或透过院门缝往外瞄,紧盯着举火把越走越近的一行人,做好随时反击的准备。 此时的林族长家亦是如此。 林德运把一根长木棍递了过来,“爹,这根棍子趁手,给您使,待会儿要是他们冲进院子里来,咱就狠劲打,反正打死了匪徒,官府也不会让咱们偿命,说不定还有银子发哩!” 虽这样说,可细听林德运的声音,抖得厉害。 林族长没有接,他才不信匪徒来了的说法呢,活了这么些年,林族长还从未见过,有哪家匪徒是敲着锣打着鼓,上门来抢东西的。 况且,这些人真要是匪徒的话,那么这会儿怕是早就冲杀过来了,还一个个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作啥。 可不就是木头桩子嘛,这会儿的几个衙差,早就停下了脚步,心里想着,要不要把手里的火把给熄了,不然他们就是妥妥挨砖头的靶子了。 而那几个敲锣打鼓的,早已没了声响,照眼下这架势,他们要是再敲的话,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看到一行人停下,村里好些人都松了口气,也都觉得是坏人的可能性不大。 其实村里稍微年岁大些的,都不会往匪徒上想。 林冬爹就是一个,年轻时他去过不少地方,南边也去过几回,他记得有些地方的风俗,就是半夜三更来女方家接新娘子的。 所以他觉得眼下的情形似曾相识,便忍不住说道,“这又是敲锣,又是燃放鞭炮的,倒和南边有些地方娶媳妇接亲很像。” 接亲? 林冬的娘一听,嘴巴差点能塞进一个瓜瓜来,“那不就跟偷没两样了吗?” 再说,他们村里也没听说有谁家嫁女儿啊。 而这边,几个衙差正想着报喜要不要继续,就听有人朝他们喊话了。 林族长站在梯子上,双手扒着围墙,大声问道,“大晚上的,你们这是做啥?” 做啥,当然是送喜报来的,虽然在时间上好像没怎么安排好。 衙差头头生怕其他村民听不到似的,声音洪亮道,“这位村民,我们是府衙里的差役,今日特地过来你们村报喜的。” 说着,衙差头头也没犹豫,紧接着高声喊唱,“喜报喜报,恭贺贵村林远秋林老爷高中金榜状元!” 状,状元?!! 林族长脚上一个打滑,差点溜下了梯子,林德运忙上前一把托住了老爹的屁股。 而这会儿的林族长,哪还顾得上摔不摔跤的事,七手八脚下了木梯后,就朝儿子吩咐,“快快快,德运,你快到大贵那儿报信去,就说远秋中状元了,哈哈哈哈,状元状元,远秋考中状元了,咱们林氏出状元啦!” 其实,林族长也是高兴糊涂了,这报信的事哪需要林德运去。 衙差一行人,见报喜已拉开了帷幕,接下来,自然是热热闹闹的继续下去了。 衙差头头一个转身,高声道,“弟兄们,大红鞭炮燃起来,铜锣鼓面敲起来,这可是咱们江州府难得的大状元,咱们快些给林府送喜报去!” “好嘞!”身后之人异口同声。 很快,两个车夫跑上来,接过几个衙差手里的火把,然后走在前面迎路。 四个衙差,两个抬鞭炮筐,两个点鞭炮,而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敲锣打鼓的六个人。 一时间,整个小高山村,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这样的场景,村民们怎可能不兴奋不激动。 最最重要的是,他们村里出状元啦!! 天爷,这可是状元啊! 这下,哪还有想睡觉的人,整个小高山村,除了小毛头儿和行动不便的老人家,几乎全跟在报喜队伍的后头,都往林大贵家去了。 走至半道,就见前头隐隐约约跑过来几个人。 见状,举着火把的两个车夫正准备往后退,结果就听前头问道,“你们是送喜报来的吗?是不是我们家远秋考中进士了?” “是不是给我们家报喜来的?” 是林远枫和林远松的声音。 原来,在听到有村子里有鞭炮和锣鼓响后,林家人立马就都醒了,实在是这声音太过熟悉,于是就想着会不会是给自家送喜报过来的,可是想到这大晚上的,又觉得不太可能,不过林远枫和林远松他们,还是迫不及待的往这边过来了。 何止是进士啊。 林德运激动道,“远枫,远秋考中的是状元!” 状元?!! 五弟居然考中了状元! 林远枫和林远松,还有林远槐和林远柏,四人都有些惊呆。 领头衙差一听是林状元的家人,忙笑着上前,“此次殿试,贵府林远秋林老爷喜得圣上钦点状元,今日小的奉知府大人之命,特地送了喜报过来。” 说罢,几个衙差齐身立好,拱手道,“恭贺贵府林远秋林老爷喜得金榜状元!” …… 吴氏觉得,今晚恐怕是自己这辈子出手最大方的时候了。 十二个报喜人,十二个大红包,衙差每人二两,其他人一两一个。这一拿就是十六两,不过吴氏连眉毛都没皱一下,给的爽快极了。 这可是远秋的大喜事,更是他们家的大喜事,再说人家乌漆嘛黑的送了喜报过来,自己可不能吝啬了。 想到这会儿还是大晚上,虽说村民们都不介意,可总归是扰了大家睡觉的,老林头笑着与众村民招呼,“等我家远秋回来,请大家伙都来家里吃喜酒!” 村民们哪有不应下的道理,纷纷笑着点头,届时一定过来沾沾状元公的喜气。 喜报送到了,赏钱也拿到了,报喜一行人也乐滋滋的准备告辞,城外就有客栈,今晚他们就歇在那儿好了。 想到这次他们终于把县衙差役比到了身后,离开时,几个府衙差役走路都是带着风的。 等所有人都离开,已是子时,一家人除了抱在怀里的几个打着瞌睡,其他人一点睡意都没有。 特别是冯氏,从喜报送来的那一刻,眼泪就没停止过,她的远秋可真给娘长脸啊。 春燕春草则在一旁抚着娘亲的后背,姐妹俩如今已有十七,加之这几年养的好,容貌看着比之前还要姣美上一些。 “老头子,远秋考中了进士,那么咱家不是马上就要搬去京城了。” 吴氏突然想起先前远秋说过全家搬去京城的话。 老林头点点头,见屋里众人都是满脸喜色的样子,忙叮嘱,“这件事先不要与旁人说。” 大家齐齐应是。 老林头原本还想和两个儿子商量一下,家里田地和山地该咋样安排。 林大柱却是说道,“爹,这些事还是等远秋回来再拿主意吧,反正咱们都听他的准没错。” 林二柱也是这个意思,“爹,娘,远秋可是状元公,考虑事情肯定要比咱们周全些,咱们还是听他来安排吧。” 老林头和吴氏一听,有些忍俊不禁,再看屋里其他人,也都是这个意思,心里顿觉欣慰。 一个家,最怕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这样哪怕盘子装的再大,那也只能是一盘散沙。 谁都不能保证一家人会世世代代融洽和睦下去,可就目前来说,他们家的几个孩子,包括儿媳、孙媳,都是没话说的。 县衙的喜报是隔天送来的,过来时,少不得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让老林头和吴氏意外的是,这次王县丞也跟着一起过来了,是特地过来给他们道喜的。 王文昌和春草的婚期,与周子旭和春燕在同一天,虽时下有一年内不能连嫁两个闺女的说法,可成亲的日子放在同一天却是可以的,这就叫双喜临门。 原本春燕和春草的亲事,是安排在今年下半年的,也是因着会试放榜后,周、王两家才有了把婚期提前的想法,这样等成亲的当天,林远秋这个身为进士的大舅哥就能在场了。 不然等考中进士当上了职,再想回来就没这么方便了。 春燕和春草肯定希望她们成亲的时候,自己哥哥能在家。所以,当男方家提出想把婚期往前挪一挪时,林家自然答应了下来。 而如今,这个大舅哥居然被圣上钦点为状元,对周、王两家来说,更是高兴非常了。 不出三日,林远秋考中状元的事,就在横溪镇和周善县,乃至整个江州府传了开来。 接下来,几乎每天都有送礼过来的人。 任老林头和林大柱几人怎样推辞,都没能让人家把东西带回去。看着各式各样的礼物,老林头心想,还是等远秋回来再说吧。 …… 等林远秋回到小高山村时,已差不多是十日后了。 说来,这次因着坐的是官船,所以在用时上要比寻常客船快上一些。 想到等再回京时,家里人也会跟着自己一起坐官船,林远秋心里就踏实了许多。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46节 毕竟拖家带口几十号人的长途跋涉,要说不担心怎么可能。 不得不说,朝廷给新科进士们的回乡福利,还真不错。 昨日船在府城码头靠岸时,林远秋和林三柱并没急着回家,而是去城里的几家牙行转了转。 春燕和春草的婚期近在眼前,依着林远秋的想法,是准备给两个妹妹置办些产业做陪嫁的,这样总比直接拿银钱给她们的好。 …… 第148章 烤兔肉 虽离春燕和春草成亲的日子只剩二十来日,可在置办产业时,林远秋并没有着急忙慌的乱买一通。 他已经打算好了,准备给两个妹妹,每人贴补八百两银子的嫁妆。 而依照府城这边的宅子和店铺的卖价,八百两银子可以给每人买上一间两进的小宅院和店铺两间,外加水田二十来亩了,且这还是在选择面很宽裕的情况下。 不得不说,这边的物价比起京城来,确实要便宜了许多。 只不过,想一次性置办这么多产业可不是件易事,并非缺少钱银,而是一口气买不到这么多合适的。 这不,父子俩差不多把府城牙行都走遍了,最后也只买了两间店铺。 其他的店铺,不是位置太偏,就是门面不大。至于宅子,都是年数比较久的那种,看着有些破旧。 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最后父子俩只挑中两间位置和门面都不错的店铺。 两店铺,一间一百五十两,一间一百五十六两,在价钱上几乎没啥区别。 在去衙门办理转户时,林远秋直接让书吏在房契上写了林春燕和林春草的名字,这样一人一间,挺好。 “爹,过几日,咱俩再抽时间去镇上还有县城看看,儿子觉得宅子和水田还是买离家近一些的好。” 周家住在镇上,王家祖辈都在县城,而宅子和田地,本身就不必像店铺那样,须得买在人流量多的地方。 何况把宅子和田地买的近一些,也能方便日后的打理。 林三柱听后点点头,觉得这样安排挺好,春燕的水田和宅子就买在横溪镇,而春草的直接买在县城。 至于剩下的一间店铺,也就近的买,这样若闺女们想开铺子自己做买卖的话,也能方便一些。 而买在府城的店铺,可以直接赁出去收租。 说到打理产业,父子俩已经商量好了,准备再给春燕、春草各陪嫁一房下人,这样有人帮着打理,就不用事事亲力亲为了。 …… 时隔一年多,再回到家时,老林头和吴氏,包括家里其他人,都明显感觉到了林远秋的不同,用吴氏的话说,那就是多了大官的威严。 这样的后果就是,家里人面对林远秋时,特别是和他说话的时候,都有些拘谨。 林远秋有些无奈,不过他知道,这肯定是一直以来大家对官员的敬畏心,等过上几日,就会自在了。 果然,这还没出三天呢,家里人又“远秋远秋”的喊上了。 周氏和往常一样,开始顿顿张罗着小侄子爱吃的红烧鱼。 每次看到小侄儿配着鱼肉能吃下一大碗饭,心里自是说不出的开心。小侄儿还是那个小侄儿,哪怕当上大官了,也一点没嫌弃大伯娘做的菜。 这日一大早,林远槐和林远柏拉着林远秋去山上看他们下的套子。 现下正是野鸡野兔最爱跑出来寻食的时候,应该很容易就被套住才是。 等检查了套索,看到果真有野兔被套住之后,三人忙乐滋滋地拎着兔子去了山上的院子,准备烤兔肉吃。 “三哥四哥,不如咱们就去草棚子那边烤吧。” 看到已处理干净的兔子,林远秋建议。 他还记得小时候,大家围在草棚子里,一起烤鱼干和板栗吃的场景呢。 林远柏和林远槐听了,忍不住拍拍自己的脑袋,他们咋就没想到呢,那位置空旷,不正是烤肉最适宜的地方吗。 想到这里,林远柏便把兔子一拎,“走走走,咱们现下就过去,那草棚子可是年年都有修缮呢。” 说着,林远柏提脚就往外走。 林远槐也动作迅速,弯腰把地上装木炭的竹筐子抱起后,就快步跟了出去。 而林远秋,则一手拿着炭盆架子,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小竹篮紧跟在两人的身后,竹篮子里,是一只装盐巴的小陶罐。 烤兔肉对堂兄弟三人来说并不是多难的事,把肉用铁叉插上后,再直接架在碳盆上方即可。 炭盆火热,林远柏脸红通通的,不过手上转动铁叉的动作可没停,兔肉不时发出滋滋的油滋响,再撒上几粒盐巴,很快,整个草棚子里都是烤肉的酥香。 林远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记得自己上次吃烤兔肉,还是去年入冬在庄子里的时候,时隔大半年,这会儿倒被香味勾出馋虫来了。 林远柏和林远槐也是一样,如今家里小萝卜头一长串,每次有些好吃的,他们几个当爹的,总想着给孩子们尝尝嘴,却是很少有往自己嘴里塞的时候。 所以,林远柏和林远槐已经想好了,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吃个痛快才下山。 这样想着,林远槐动作迅速,把香气四溢的烤兔子从铁叉上取下后,就掰了一只后腿下来,“喏,五弟,腿上肉最多,给你吃。” 林远秋没有客气,他早想品尝一番了。 闻着扑鼻的香气,林远槐和林远柏很快也各自扯下一块兔肉在手。 只是,这边堂兄弟三人送到嘴边的兔肉还未开始咬呢,就有清脆童声响起,“咦,这边闻着好香啊!” 话未落音,就见顶着小鼻子嗅啊嗅的林墨宣快步走了进来。 在看到草棚里坐着的三叔四叔还有小叔后,小家伙顿时惊呆。等看到叔叔们手里都有一大块肉拿着时,林墨宣的小嘴巴立马张的老大,他就说这儿咋那么香哩。 没等林墨宣惊喜完,又陆续有小娃儿走了进来。先是五岁的林墨昊,再是七岁的林婉莹,最后是八岁的林婉清牵着三岁的林婉雪。 看到林远槐后,林婉雪立马松开大姐的手,而后小屁股一扭一扭地跑了过去,“爹爹爹爹。” “诶诶!”林远槐眼里满是宠溺,蹲身抱起宝贝闺女后,另一只手上的兔肉就在女儿面前晃啊晃,“雪儿,要不要吃香香的烤兔肉呀?” 这边林婉雪还没点头呢。 一旁抿着口水的林墨宣和林墨昊,早已迫不及待地开口,“三叔,宣儿(昊儿)也想吃香香的烤兔肉!” 林远秋看向大侄女和二侄女,只见两个小姑娘的眼里也满是渴望。 咳咳咳,总有种偷吃被抓包的样子,林远秋有些不好意思,然后把兔腿给两个侄女递了过去。 最后,这场草棚子烤肉,以几个娃儿吃的满嘴油亮亮而告的终。 五个娃儿中,数林墨昊小嘴最甜,“小叔叔烤的肉最好吃!” 林远柏:臭小子,明明烤肉的人是你四叔好吗。 而林远秋,此刻心里想的却是,等下次再烤肉时,要不要找个隐秘些的地方。 …… 这几日,族长和族老们都会兴致勃勃地上大贵家来,除过来说话聊天外,剩下就是商量举办状元酒席和建造状元牌坊的事了。 依着林族长和几个族老的意思,是想把进士牌坊和状元牌坊分开来建造,这样他们林氏就有三道牌坊立着了。 且排列顺序也都已经想好了。 林族长掰着手指一一说道,“状元牌坊立在最前头,中间是进士牌坊,会元牌坊在最后,远秋,这样可行?” 老林头和林三柱听后,恨不得举双手赞成,这样的排面,想想都格外风光,只不过到底怎样还得看远秋的意见。 老林头和林三柱眼巴巴的看向林远秋。 林远秋当然同意,这种做法一直都有,有些大一些的宗族,为了看着体面,还会把一座进士牌坊,建造成贡士和进士两座。 所以他们这样做肯定是没问题的。 见林远秋答应了下来,屋里众人的脸只差笑成了花。 既然定好了主意,林远秋便起身去房里拿建牌坊的银子。 除圣上发给每位进士的牌坊银,林远秋又另外添了三十两进去,而后交到了林族长手里。 等林族长知道包袱里的七十两银子,其中有四十两是圣上恩赐的后,那捧着匣子的手,因着实在激动,忍不住抖了起来。 天爷,这可是皇帝赏的银子啊。 几个族老此时也是红光满面,想着等建造牌坊时,一定要把圣上恩赐牌坊银的事,刻在上头的牌匾上。 …… 等族长和族老们都离开后,老林头就让林远枫把收礼的账册拿了过来。 “先前你考中会元,就有不少人上咱家送礼,爷婉拒不了,只得收下。再有你中状元的这次,来咱家送礼的人更多,你看看,爷让你大哥把账都记下了。” 林远秋接过账册一页页翻看。 糕饼点心,茶叶布匹,送的更多的则是银子,金额以二十两普遍,然后有五十两的,六十两的,还有八十两的,最多的一家,则送了一百六十两。 除了银两,还有几张田契和两张房契。 林远秋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所有这些加起来,八、九百两银子肯定是有的。 老林头眉头紧锁,先前收的那些礼,好不容易以礼上往来的名义都还回去了。 而现下,他们全家很快就要搬去京城,所以收来的这些礼,一时半会儿肯定没法子还回去。 “远秋,你说这事该咋办。”老林头问道。 这段时日,每每看到家里收着的这些东西,他就忍不住烦心。 一旁的林大柱和林二柱也跟着点头,他俩自然也担心此事,为官之人,最重要的就是名声,虽这些东西都是人家甘心情愿送的,可往后的事谁能说得清呢。 林三柱笑道,“爹,您放心吧,在回来的路上,远秋就已经把法子想好了。” “啥法子?”老林头有些好奇,这些天他可一直都在思忖这事呢,结果啥有用的办法都未想出来。 “爷,孙儿想过了,不如咱们就将收来的银钱,还有宅子和田地,全都捐到县城的慈幼局去。” 慈幼局? 老林头一听,顿觉眼前一亮,这主意好,这主意好,把银钱花在慈幼局里的孤儿身上,那可是大善事一件啊。 “远秋,咱们去捐银钱时,是不是就以送礼人家的名义啊?” 老林头觉得自己大概猜出了小孙儿的想法。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47节 林远秋点头,“对,咱们就以他们的名义捐赠。” 本朝慈幼局由当地官府拨款建造,里面住着的,大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或者被遗弃的孩子,还有少数无家可去的老人。 这些年,随着慈幼局里的孤儿越来越多,官府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起来。这会儿自己送这些东西过去,正好能解燃眉之急。 届时县衙肯定会出了受赠告示出来,且还会对捐赠之人大加赞扬。 而他,也算解决了自己的难题。 所以,这应该就是三全齐美了吧。 …… 第149章 代捐 没过两日,位于村口处的两座牌坊就正式开土动工了。 用的是白麻石的材料,而用作雕刻的石材则是青石。 这次除了石匠和木工,其他打下手的,全都是林氏宗族的年轻后生,不过也有好些是自愿帮忙的村民。 用村里人的话说,那就是,“天爷,这可是状元牌坊啊,皇帝他老人家掏的银子,这个时候不上去沾沾喜气,怕就是十足的傻子了吧。” 也正因为村里人都抱着这样的心思,是以,自牌坊开建以来,整个小高山村,最热闹的地方非村口莫属了。 男人们汗流浃背的忙着干活,村里的妇人们则抱着笸箩,然后在老樟树下找一块干净的地儿坐着,或纳鞋底,或缝补衣裳,或绣着布帕,都不停忙碌着手上的活儿。 可以说,若不是中间还有顿中饭必须得回家去吃,这些妇人说不得能在樟树底下待上一整天去。 不过也有不愿往牌坊这边凑的人。 就像林金财家。 比起大家伙儿的热火朝天,如今村子里气氛最差最郁闷的人家,怕也只有他这边了。 一连好几日,从上到下,从老到幼,就没出现过一张笑脸。 就像这会儿,一家之主吃了早饭后,就不知上哪儿去了。 不过以金氏对老头子的了解,觉得八九不离十,应该又是去公婆坟头“诉苦”去了。 相比起林金财的找爹娘诉说委屈的行径,林全河和林全江处事就要“稳重”了一些。 这不,这几日兄弟俩都没怎么出去外头,常常是往床上一躺就是大半日,这躺功,正如张氏和许氏抱怨的,她们做月子那会儿都比不上。 至于林文延和林文庆,这时候都在房里看书苦读呢,两人准备明年再战县试。 本着眼不见心不烦,这会儿,两个儿媳和三个孙媳,都和金氏待在堂屋里。 看到屋里几个都是一副耷拉着脸的模样,金氏忍不住叹气,心中的酸涩已不是用言语能表达。 “娘,咱们与二叔家可是同一个爷奶下来的,整个林氏,也只有咱家与二叔家最亲,现如今远秋侄儿当上了官老爷,二叔家风光了,也是咱们家的风光不是吗。” 郁闷了好几日的张氏,经过昨晚的辗转反侧。突然就被她理了这么一条思路出来。 在张氏看来,如今二叔二婶这般体面风光,自家何必再继续端着,直接与二房亲亲热热起来不是很好。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自家舍得下脸皮,哪还有不你来我往走动起来的道理。 一旁的许氏听后,忍不住点头,“大嫂说的在理,娘,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咱们与二叔原本就是至亲,先前因着各有各的事要忙而少了走动,往后得继续亲香起来才行。” 许氏想的是,等两家人走动的如同一家了,那他们大房不就成了状元公的亲眷了吗。许氏可是亲耳听到那报喜官差喊冯氏周氏夫人的,等亲如一家后,自己也就是夫人了。 还有,文庆可是说了,说他之所以屡次不中,就是因为缺了好的教学夫子,等自家和二叔家亲如一家后,自己一定要让远秋给文庆说个好的夫子。如此,等明年再考县试时,儿子就肯定能考过了。 这样想着,许氏仿佛已经看到儿子金榜题名的时候,嘴角忍不住上扬了起来。 一旁的文延媳妇柳氏,在听到婆婆和婶婶的话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柳氏是真的想不明白,各家有各家的日子,自己过好自己的不就行了吗,为何爷奶公婆他们的眼睛非要盯着二叔一家呢。 听他们这意思,这是准备跟二房好好走动起来,然后去沾人家的光吧。 想到这里,柳氏不禁想笑,这是有多异想天开呢。 虽不知自家跟二叔一家,先前是因着何事生出的间隙,反正就凭自己这些年看到二房对他们平平淡淡的态度,就觉得两家绝对不可能再亲热起来。 至于跟着二房一起得势的事,就更不可能了。 而金氏,在听到两个儿媳的话后,很快若有所思了起来。 不得不说,张氏和许氏的话,简直说到金氏心坎里去了。这两年,金氏早已没了压二房一头的念头,不是她不想,而是人家早已跑到前头去了,自家就是拍马都难追上,还有啥头可压。 再有,就二房如今这般的好光景,自己不快些去想法子沾沾光,还一个劲的与人家别苗头,这不是傻子还会是啥。 所以这会儿两个儿媳的这番话,等同于给早已心生后悔的金氏一个台阶,让她有了不是老娘要退让,而是让你们劝通了的姿态。 然后,金氏一扫这些时日的愁闷,很快进入到了,怎样才能与二房亲如一家的状态中来。 说实话,对于如何与二房亲如一家的这件事,金氏是一丁点都不愁的。毕竟这些年自家虽与二房走动不多,可两家人还从未有过撕破脸皮闹掰的时候。 所以金氏心想,只要自家不再端着长兄长嫂的架子,两家保证能亲亲热热走动起来。 毕竟老头子和小叔子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老话不都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吗,兄弟俩可都在村里住着呢,小叔子迟早有用到他大哥的时候。 此时的金氏,若是知道再过上一个多月,二房就会举家搬去京城的话,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想法,不过届时呆若木鸡是肯定的。 …… 等林远秋把镇上富户送来的礼和名单都对应整理好后,就准备前往县城。 妹妹们的亲事近在眼前,那宅子和田地,还有铺子,都还未置办好呢,林远秋准备趁着这次,把嫁妆的事给办好了。 在出门前,吴氏把周、王两家送来的聘银全给了林三柱,“这些银钱你拿着,是用来置办嫁妆,还是当作压箱银,你们自己看着划算吧。” 纳征时,周、王两家都送了聘礼过来,除了各色布料,聘饼和三牲,以及四京果四色糖外,还有就是用帖盒装着的聘银了。 周家送的聘银是二百六十两,取二六大顺的意思。 而王家,比周家稍微少上一些,王家的聘银是二百二十两。 那日送聘银过来时,村里好些人都看得眼热,直说这样的闺女若多来几个,那娘家就发达了。 吴氏可没有一丁点留下孙女聘银的心思,不说现下家里宽裕,就是大妮二妮嫁人那会儿的聘银,自己都没留下一文呢。 至于公中给春燕春草的嫁妆,早在年前就置办好了,和当初春梅、春秀出嫁时一样,也是每人六亩上好的水田。 …… 家里有马车,出门自然要方便了许多。 今日赶马车的是林远柏,这几年马车经常来往于镇上,所以像林远枫几个年轻一辈的,几乎都是驾车的熟手,轭马、打响鞭、御车都不再话下。是以,等马车到了周善县县衙时,也才正午时分。 虽林远秋未穿官服,可今日出门时,他是带着腰牌的。 凡大景朝的官员,都会有一块自证身份的腰牌,其质地,视品阶的高低而定,像王公侯伯这些是金制腰牌,而三品官以上是银制的,其余全是铜制腰牌,林远秋这块就是。 守门衙差在看过官牌后,忙一个行礼说了句“大人您稍等”之后,就飞快往衙门里跑,腰牌上头可是六品京官的徽制呢,自己得快些把大人喊出来。 见此情形,林三柱和林远柏,忍不住相互对望了一眼,心中突然生出了“果然门庭改换”的感觉。 很快何知县与王县承就迎了出来,双方见了礼之后,林远秋也不墨迹,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在听到林大人今日是特地为着给慈幼局捐银钱而来,何知县眼睛就是一亮,这段时日他正在烦心慈幼局生计的事呢。 慈幼局共有老幼一百四十九人,而那些小娃儿,前几年还好,人小胃口也小,拨下去的粮食还算够吃。 可如今,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曾经的小毛孩儿现下都到了会吃的年纪,可每年拨过去的粮食依旧这么多,所以哪怕每次做饭时,都会掺了六、七成的杂粮进去,可还是撑不到一年,就把口粮全都吃光了。 而那些孩子,看着还都瘦巴巴的。 除了吃食,还有每个孩子的穿衣,这些可都是开销啊。 所以在听到林大人今日来给慈幼局捐银时,何知县怎可能不高兴。 “下官替慈幼局老少多谢大人,大人真可谓雪中送炭啊。” 何知县拱手道谢,王县丞也跟着连连感激。 林远秋摆手,“此次捐银之人并非本官,实乃镇上十几位商贾的善心,本官只是代为转交而已。” 说着,林远秋就从平安手上拿过包袱,解开后先把名单递到了何知县手里。 何知县正疑惑“代为转交”是个什么意思,按理说,这些商贾又不会不知县衙大门朝哪儿,大可以自己直接过来就是。 不过,等他看清名单上不但有银两,还有水田和屋宅时,顿时就明白了过来。这哪是商贾们往慈幼局捐钱银啊,明明是林状元把人家送给他的礼,全捐了出来好吗。 只不过,何知县实在有些想不通,哪怕是借花献佛,那也是大善举一件,为何林状元只字不提自己呢。 林三柱也有些不明白,所以在出了衙门后,就忙不迭的问道,“远秋,你为何不与知县说这是人家送给咱家的礼呢,这样虽说捐钱银时用的是送礼人的名字,可也能让旁人知道你的清白廉洁啊。” 林三柱有些心急,为官之人不是最需要好名声的吗,这样的好机会白白错过了岂不可惜。 本来他以为这次狗子也会跟着捐一些银子的呢。 想到这会儿还在衙门口,林远秋并没多说,等上了马车后,方开口道,“爹,儿子问您,像儿子今日这般行径的人多不多?” 这般行径? 林三柱摇头,“这哪是多不多的问题,爹压根就未听过有这样做的人。” 谁不是收到贺礼后全归到自己口袋的,就像林有志,当初正是收下旁人送的礼,才搬去了县城,才日子过得好了起来。 也正因为如此,林三柱才更加不明白了,“旁人都收了,就咱家未收,不是更应该让大家知晓吗?” 这样不就更能凸显出自家远秋的与众不同,都会被称赞是个好官了啊。 平安显然很认同老爷的说法,是以在一旁忍不住的点头,可不就是要让旁人知道嘛,这样,大家就都知道公子是个好官了。 林远秋自然知道他爹的心中所想,不过他却不是这样认为的,“爹,儿子问您,换做您是其他秀才举人的话,知晓儿子的做法后,您觉得他们心里会怎么想?是不是觉得儿子这是沽名吊誉,为了博取好名声才故意这样做的,且儿子还坏了他们的声誉,让大家都以为他们是贪婪爱财之辈?” …… 第150章 置办嫁妆 林三柱瞪眼,“哪里故意博名声了,远秋你可不是这样……” 话没说完,林三柱立马反应了过来,对啊,若换自己是那些秀才,或是举人的话,肯定要骂,因为远秋挡了他们的财路,或者让他们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的左右为难。 所以,儿子说的没错,这事绝不能声张,否则就会得罪太多的人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48节 何况,那何知县可是给远秋写了收据的,且那收据上头还写清楚了今日之事,包括转交捐赠银、捐赠水田以及宅院的数量,连那些商贾的姓名都一一对应着写了,有这张收据在手,就可以证明自家儿子没有收受钱物的事。 这样,若往后有人提起此事,直接拿出单子就行。 林三柱突然觉得,难怪自家狗子能考中状元,如此聪慧的脑袋瓜子,怕是没人能比上吧。 …… 而此时的何知县,也是才反应过来林修撰这样做的意思。 果然,能考中状元之人,不论在学识上,还是见识上,都要不凡了许多。 若换作是他,何知县可以肯定,自己早巴不得大家都知道他的高节清风了,哪还会像林修撰这般先事虑事。 再想到方才林修撰离开时给出的提议。 何知县忍不住对王县丞说道,“林大人多谋善虑,前途定不可限量啊!” 王县丞点头,可不正是多谋善虑嘛,要是他们按照刚才林大人所提议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办法去做,想来不出一年,慈幼局就能慢慢缓解衣食难继的困境了。 刚才林远秋特地跟何知县提议:如今有了商贾们捐赠的几十亩水田,就可以安排年纪大一些的孩子去种地。这样地里的收成,就可以解决慈幼局的大部分口粮。再是捐赠的这些钱银,可以继续置办田地,作种粮食之用。最后就是这两间捐赠的院宅,大可以卖了换成几间店铺,然后让那些孩子们慢慢学着自己开铺子经营生意,如此,就有了银钱的进项,那么慈幼局平时的开销,包括衣裳这些,都不用再时时刻刻指着县衙了。 所以,王县丞觉得自家儿子的这门亲,结的实在太明智了。 还有,王县丞突然福至心灵,等儿子成了亲之后,自己要不要让他直接跟着大舅哥去京城啊,毕竟状元郎的学识,可比府城的那些教谕,要好上十倍不止。 有身为状元郎的大舅哥教着,三年后的大比之年,文昌中榜的可能性肯定会大大的增加。 王县丞是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不错,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儿子儿媳去了京城后,该住在哪里的问题。 毕竟京城的屋宅可不便宜,想来以林家的境况,林修撰也只能是租宅子居住,若到时租的房子大一些还好,要是太小的话,肯定住不下儿子儿媳一家。 这样想着,王县丞就准备下值之后,与家里人商量商量这事,要是可行的话,就给儿子在京城买间小一点的宅子,若实在不行,就是赁一间先住着也是好的。 总不好太麻烦林修撰。 说来,也是老林头再三叮嘱了家里,让他们不要往外说家里的事。所以这会儿除了周家,并没人知道他们家在京城置办了大宅院的事,包括庄子和店铺,都是没有人知道的。 …… 何知县向来是个办事利落的,不出半日,就让主簿把所收的捐赠,全部记到了慈幼局的账上。 且受林修撰的影响,何知县也很快开动了自己的脑筋,结果不到一日,还真让他想出一个好法子来。 哈哈,果然没有不聪明的人,只有懒惰的人。 何知县简直对自己佩服的不行。 而他的这个好法子就是“带动”,至于带动什么,当然是捐赠了。 何知县让手下去木匠铺定制了十二块牌匾,每块牌匾上,都刻着大大的“积善之家”四个字,然后属上周善县县衙之名,最后再让官差们敲锣打鼓地送往各家。 那些商贾们在收到牌匾后,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得了何知县交代的官差们,很快就说了林状元替他们转交捐赠银的事,这下众商贾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林状元并没收他们送的礼,而是拿着这些,替他们博了个好名声。 只不过这会儿并没人说出实际情况,不然不就把大荣耀往外推了吗。 反正他们心里都记着林状元的好呢。 而其他富户在听到,原来这些人给慈幼局捐赠了钱银,所以知县大人才嘉奖给他们后,忙也拿上银钱跑县衙去了。 笑话,几十两银子就能得这样的好名声,傻子才不干呢。 这样的结果就是,连着好一段时候,县衙门口都有拿着钱银过来捐赠的人。 这让慈幼局的老人和孩子们,很快日子好过了起来。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今日咱们暂且不表。 …… 离开县衙后,林远秋他们先去寻了今晚住宿的客栈。 林三柱一共定下了三间房,自己跟平安一间,远秋和远柏一人一间。 店伙计把马车赶到客栈后院,而后拿出草料,手脚利落的给马儿喂上。 这会儿也才未时,离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呢,遂林远秋向客栈掌柜打听了牙行的位置,然后一行人就直接去了牙行,之后便忙碌起给春草置办嫁妆的事来。 比起店铺和水田,林远秋觉得最难买的是宅子。 因为是当嫁妆用的,林远秋想买年头短一些,屋宅看着有七八成新的那种。 所以单在买院宅上,他们就走了三间牙行,足足看了十几间屋宅。最后在天快暗下来的时候,才看中了一间八成新的二进院落。 听牙侩说,这家主人因着举家南迁,才准备把建造了没几年的房子卖了的。 这话林三柱绝对相信,因为牙侩在看到远秋腰上挂着的官牌后,就直接跪下行了礼的。 林远秋原本没想把腰牌挂出来的,可这会儿的他,也没时间去打听房主卖房子的真正缘由。 所以,为了避免买到不好的房子,他只能采取这种直接有效的方法了。 第二日,林远秋让牙侩再领自己去了一趟宅子。 昨日天色有些暗,好些地方都看不清楚,所以都未仔细查看过呢。 林三柱和林远柏,还有平安,加上林远秋,四人把宅院的角角落落都转了个遍,主要是院宅里的门窗和柱子,等发现没有虫蛀的地方后,最后才拍板了下来。 买好了院宅,剩下的店铺和田地就要相对容易了些。店铺看位置,水田看肥沃,不出半日,林远秋就去县衙办好了房契、地契。 王县丞也在,等听亲家让书吏在房契和地契上写林春草的名字后,王县丞立马就明白,这是亲家给女儿置办的嫁妆了。 所以,此刻的王县丞,虽面上不显,实则心里是十分惊讶的。 原本王县丞以为,林家只是出了个文曲星,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在家境上。 加之昨日林修撰居然把人家的贺礼全都转捐了出来,这让王县丞更有了对方是清贫之家的认知。 可现下,单从他们给女儿置办的嫁妆上,就知道亲家手头定是宽裕的,不然谁会舍得一买就是好几百两。 王县丞自然不会往自家给的聘银上想,因为光是这间二进宅院,就超过自家给的所有了。 办好了手续,已快午时。 王县丞做东,请亲家一行人去酒楼吃了中饭。 因着待会儿还要启程回家,所以林三柱和林远柏都没敢喝酒。 而林远秋,原就对杯中之物不感兴趣,所以也一滴未沾。 在回客栈的路上,林远柏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此刻他心里想的是,等回到家后,要不要把书继续读起来,毕竟现下自己除了识得些字,其他有关学识上的,知道的并不多。 说实话,跟着五弟的这两日,林远柏内心是十分震撼的,从五弟转捐贺礼不愿关联上自己的做法,再到五弟买宅院时的眼光,和各种见解,这些都让林远柏察觉到自己的自愧不如,心中便生出了到京城后,会不会给五弟丢脸的担心。 想到堂兄弟几个,就数自己的学问最差。所以林远柏已经想好了,等回去后,自己一定要多看看书。 这样,有了学识后,虽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五弟,可丢脸应该是不会了的。 这几日天气都不错,所以马车跑起官道来,要轻松了许多。 只除了灰尘大一些。 等马车回到小高山村,天已黑了下来。 家里已吃过了晚饭。 看到儿子和夫君回来,冯氏动作迅速,穿上旧衣衫后,就去灶间做起晚饭来。 小红和小菊也帮着择菜、洗菜。 没一会儿,周氏和刘氏就过来了,两人也换上了做活的旧衣,烧饭做菜免不了油星子,穿着旧衣衫,做活要自在多了。 见大嫂二嫂过来,冯氏立马把灶台前的位置让了出去,“大嫂,还是你来掌勺吧,你做菜可比我好吃多了,对了,我现在就去后院捞鱼去,我家远秋可最爱吃鱼了!” 说着,冯氏很快拿了捉鱼的竹篓子往屋后去了。 刘氏见状,忙也跟了上去。 如今家里小孩子多,担心他们会去玩水缸里的鱼,所以特地往水缸口加了木盖子,且还在木盖上压了一块石头,而这块石头一个人可不好搬,刘氏准备过去帮着一起。 堂屋里,林三柱与爹娘大哥二哥,说了给春草在县里置办了嫁妆的事,并详细说了宅子,店铺,还有水田的情况。 另外还说了明日要去镇上给春燕置办嫁妆的事,包括想再买上两房下人,这样好给姐妹俩一人一房作为陪房。 这些事情都是瞒不住的,何况林三柱也不觉得有啥可隐瞒的地方。 这些银子可都是狗子自己画画挣来的,当然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了。 老林头开口,“大柱二柱,你俩心里是咋想的?” 啥咋想的,两兄弟呆愣,不知老爹是啥意思。 “爹是想问,春燕和春草的嫁妆要比春梅春秀多出好多,你俩说说自己心里的看法。” 老林头是个不喜欢藏着掖着的性子,也秉承有问题就马上解决的做法,所以这会儿才会问出这番话来。 林大柱和林二柱这才明白他们爹的意思。 这是担心自己看到春燕春草嫁妆这么多,再想起春梅和春秀,心里不服气是吧? 林大柱忍不住急道,“爹,儿子可不是这样的人,不说这些钱银都是远秋自己挣来的,想怎么花都是远秋自己的事。就是咱家现下在京城的大宅子,还有庄子和两间店铺,也都是远秋挣的,这些年儿子可是光跟着享清福了,若这样儿子还不知足的话,就没地方搁这张脸了。” 林二柱也是这样的想法,他转身对林远秋说道,“远秋,你放心吧,二叔可不是那种贪得无厌,不识好歹的人!” 林二柱可是清楚记得,当初要不是远秋给爹娘提议,春秀可没有六亩地的嫁妆,以那会儿家中的境况,已算是大手笔了。 再说,若没有远秋,就凭自己一个地里刨食的庄稼汉,他家春秀也找不上这样的好婆家。 真心换真心,听到大伯二伯发自肺腑的话,林远秋心里肯定是妥帖的,也不枉自己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 都说“共苦容易同甘难”,就目前来说,他们家还是非常团结的。 “爷奶,大伯二伯,等咱们在京城安定下来,手头宽裕后,届时给春梅姐和春秀姐,还有大姑二姑,都补上一份嫁妆吧。” 林远秋与家人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打算。 京城有两家店铺开着,自家完全可以把书套、书签,还有扇套的生意转到京城去做。 还有庄子上的柿子树,再有两到三年,就能结出果子了,那可是好几百棵呢,到时做成柿饼卖,又是一大笔进项。 所以关于全家人的生计,林远秋自是半点都不愁的。 屋里众人,在听了林远秋说要给出嫁女再贴补嫁妆的话,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后,都忍不住连连点头。 特别是吴氏,大妮和二妮虽说现如今吃喝不再拮据,可还说不上宽裕。 所以,要是有嫁妆贴补给大闺女二闺女的话,她这个当娘的肯定举双手赞成。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49节 …… 等林远秋把小妹春燕的嫁妆都置办好,已是三日之后了。 接着父子俩又找牙婆买了两家奴仆,每一家都是五口人。 原本林三柱,是想把他们都安置在镇上新买的宅子里的,可他又想看看这些人的秉性到底如何。 是以,林三柱就把人领回了小高山村,让他们住在了家里,这样自己就可以多观察观察了。 免得其中有性子刁钻的,到时春燕春草不太容易管。 还有,再过几日家中就有喜事要办,有这些家仆在,娘和大嫂二嫂,还有孩子她娘,都能轻松一些。 …… 五月二十八,是春燕和春草一起出嫁的日子。 是以,在五月二十六这天,林远秋把自己关在房里大半日,等再出来时,就见跟在他身后的平安,手上抱着一大叠长条红纸。 见状,林三柱忍不住问道,“远秋啊,你这写的是啥?” 咋看着就跟春联似的呢。 “爹,这是联对!” 说着,林远秋便让平安把红纸都放到八仙桌上,随后他指着其中一张空白的,与林三柱说道,“爹,这些联对,等后日一大早,咱们就用绳子挂起来,儿子共写了一百多幅,大可以从村口一直挂到咱们村西头这边了,这样等两个妹夫来接亲时,就让他们一幅一幅的对着过来吧。” 林三柱:“……” 这会不会太狠了些。 还有,此时林三柱很想问的是,若是女婿对不出来咋办? …… 第151章 春燕春草出嫁 与林三柱的担心不同,林远柏和林远槐一听,居然还可以有这样的操作,立马把挂联对的任务接了下来。 反正这活儿也不难,只要一张有字一张没字依次挂起来就成,至于没字的那张,就是让妹夫们写答对用的。 而现在最需要准备的就是绳子,要很长很长的那种,毕竟到时可要从村口一直挂到自家院门口呢。 绳子现编的话肯定是来不及了的,所以,林远柏和林远槐想着马上去镇上一趟。 林远枫和林远松也没闲着,两人立马去村里找族中的青壮去了,这么多幅联对,要全部挂上可得费些时候,别到时新郎都过来了,这边还没挂好,所以得多找些人手帮忙才是。 对了,还得砍些竹杆作绑绳子用,这一路过来若没个支撑的话,可挂不起联对来。 想到两个妹夫届时抓耳挠腮的样子,林远枫和林远松边走边嘿嘿的笑,速度快得衣摆都飘了起来,这是走路都带着风呢。 吴氏还从未听到过有这种新奇的玩法,是以捂着嘴乐的不行,往常看人过来接亲时,都是拦着新郎劝他喝上几杯的,那样的看多了,觉得没啥意思。 而自家的这个,想想都热闹。 吴氏当即决定,等到了后日,自己一定要一路跟着,看看两个孙女婿是怎样写答对的。 同样兴奋的还有周氏和刘氏。 至于冯氏,若不是觉得自己是岳母,后日一定得矜持,肯定比大嫂二嫂还要激动,这可是从村头挂到村尾呢,这样的场景,到时别说看了,就是光想想,都让人觉得好不热闹。 冯氏心想,后日若是留意到她的人不多,自己是肯定要溜出门去瞧瞧的。 高翠几个自然也是欢喜的不行,妯娌几个已经打算好了,到时就领孩子们去看看,特别是墨宣和墨昊,还有墨晟,一定得让他们几个男娃儿跟着熏陶熏陶,借此沾沾才气,这样等开蒙时,说不定也能跟他们的小叔叔一般,用功读书,将来当个状元郎。 第二日是送嫁妆的日子,因着周家和王家离着有些距离,特别是王家,那可是在县城呢。所以今日的嫁妆,势必要安排了马车送到男方家去的。 村民们一大早就往村西头来,大伙儿都想看看大贵给两个小孙女陪嫁了哪些嫁妆。 毕竟这两个孙女要嫁的夫家可都不差,而两个孙女婿,一个秀才一个举人,可都是有功名的呢。 林石媳妇,朝着前头走的飞快的大牛媳妇笑道,“两个孙女嫁得再好也没用啊,你还当庄稼人地里能生出银子来啊,要我说,这会儿两个小孙女的嫁妆,顶多比前头那两个再多上几亩地,毕竟男方家可有两百多两聘银送过来呢,总不能太寒酸了。” 边上几名妇人一听,暗暗点头,显然心里也是认同林石媳妇的说法的。 虽说前段时日镇上有不少富户送了贺礼过来,可再过上不久,远秋就要去京城当官,到时还得在京城找了落脚的地儿呢,所以那些收来的银钱指定得用在刀刃上,哪会拿出来给孙女们置办嫁妆。 只是这些妇人虽心里这样想,可也相当看不惯林石媳妇这种看好戏的模样,也不想想自家是副什么光景,居然还准备跑这儿看状元公家的笑话。 其实大家都知道,林石媳妇平日里与林家大房的张氏要好,此时说的这番话,多少有替张氏不服气的念头在里头。 可都说“宁愿给有能力的人打伞,也不要替无用之人扛大刀。” 在几名妇人看来,这林石媳妇老是傻子一样为张氏出头,每次啥好处都捞不到,还得罪了林家二房,也不知是不是脑袋瓜有毛病。 想到这里,几名妇人和大牛媳妇一样,加快了脚步,也准备离这种头脑不清的人远一些。 小高山村并不大,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至多两盏茶功夫,很快村民们都聚到了林家院子里。而有些稍微来得迟一些的,就只能找块可垫脚的石头,从围墙上露出大半个脑袋朝院子里看了。 在嫁妆抬上马车前,自然是要先摆在院子里给大家看一看了。 很快,被叫来帮忙的几个青壮就依次把嫁妆担子抬了出来。 先抬出来的两抬嫁妆担子上各摆着一朵金灿灿的花,等到了院子里后,两抬嫁妆就被左右分开摆在了院子里。 村民们知道,这分开摆,是怕待会儿弄混了,毕竟今日可是给两个孙女送嫁妆呢。 只是像金钗啥的不都是摆在妆匣里,然后开着盖子就成了吗,怎么单一朵抬出来了啊? 而林石媳妇见此情景,忍不住捂嘴轻笑,“还能是啥,不就是陪嫁太少怕不好看,所以准备把一副头面拆成好几抬嫁妆担子呗,我看啊……” 没等林石媳妇把话说完,就见大门边上立着的两名红衣妇人高声喊唱,“状元簪花一枝!” 这两位红衣妇人,正是林三柱特地去镇上请来的喜娘,今日这两人要跟着马车一起送嫁妆的。 而院子里的村民们听到“状元簪花”这几个字后,惊诧不小。 忙朝嫁妆担子围了上去,都想看看这状元簪花长啥样。 只见金花瓣,金花叶,金花蕊,整一个金灿灿,再看扁扁的花枝上,好像还有几个字刻着。 而这几个字,很快已有识字之人念出了声来,“琼林宴……” 琼林宴?! 哎呦,琼林宴不就是皇帝请吃的饭吗? 村民们虽识不得这几个字,可琼林宴却是知道的,那戏文里不是经常唱“金銮殿御赐琼林宴”吗。 所以,状元郎这是把圣上恩赐的金花给两个妹妹作嫁妆了啊! 哎呦哎呦,天爷,这也太体面了吧! 没等众人感叹完,很快第二抬嫁妆又抬了出来,这会儿是一大摞用红绸系着的书册。 只听红衣喜娘齐齐唱道,“书中车马多如簇,书中自有千钟粟!” 村民们一看这一抬是书,并未说什么,毕竟这东西再贵,也是寻常之物,自从族学办起来后,谁家没个一两本书啊。 可识字之人不是白站在边上的,那封皮上头可印着“国子监”三个字呢。 所以这套书可不寻常。 待看到第三抬嫁妆担子上系着红绸的一块瓦片时,院里众人大吃一惊,瓦片可是宅子的意思,难道林大贵还给孙女陪嫁了屋宅? 果然就听喜娘唱,“二进宅院一座!” 老天,二进宅院,这得两、三百两银子了吧?而两座,那就得五、六百两银子了啊。 村民们都觉不可思议,一个个盯着嫁妆担子上的瓦片几乎没挪开眼。 只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在进行,随着一抬抬嫁妆继续抬出,村民们的嘴巴就没合拢过,什么铺子两间,水田二十六亩,金头面两套,各式绸缎等等等等,再有压箱银两百多两,而最后走出来的十人,竟然是新嫁娘的陪房。 老天,林大贵家这是真的门庭改换了啊! 而此时的林石媳妇,早已跑没了踪影。 很快,一担担嫁妆被抬到马车上,然后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十几辆马车跑动起来,往男方家送嫁妆去了。 待马车走远,村民们就看到,方才帮着抬嫁妆的十几个青壮,这会儿或抱着麻绳团子,或挎着毛竹竿,或扛着锄头,从院子里出了来。 然后快步往村口走去。 这一奇怪的行径,让村民们紧随其后,都想看看他们这是准备做啥。 等快到村口时,就见青壮们停下了脚步,然后挖坑的挖坑,立竹竿的立竹竿,再看他们拿着麻绳开始连着竹竿绑了起来。 有村民忍不住上前问,“你们这是做啥?” 林族长的孙子笑道,“拉好了绳子,明早好挂联对,再让新郎答了对子接新娘。” 林冬爹不解,“啥联对要挂到村口啊?” “叔,咱们这联对可不止挂一副,听远柏哥说,要从村口一直挂到他家哩!” 啥? 要挂这么多? 村民们惊诧的嘴巴,可以塞进一个瓜瓜来。 半刻钟后,按耐不住的村民们,很快参与了进来,挖坑、立竹竿、绑绳子,忙的不亦乐乎。 “哎呦,你这样绑可不牢固!” “不对不对,这坑得再挖深一些,不然杆子立不住。” “诶诶,我说你咋一点劲儿都没有呢,该不会早饭都没吃吧。” 老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同样的,人多速度也快,不出一个时辰,挂联对的绳子就全都拉好了。 …… 都说左眼跳财,所以周子旭肯定自己今天会有好事发生。 不过,在想到今日是自己娶媳妇成亲的大喜日子后,周子旭觉得,这左眼跳的好事,大概指的就是这个吧。 只是等周子旭穿着大红喜袍,领着吹吹打打的接亲队伍到达小高山村时,很快就明白,自己今日的“左眼跳的好事”到底来自哪里了。 谁能告诉他,这连成片的联对是做啥用的,总不会是专门等着自己和连襟过来答对的吧。 周子旭有些哭笑不得。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50节 原本他就防着大舅子来这一招,是以特地去二叔私塾,找了几个擅长吟诗作赋的学子过来,可周子旭万万没想到,大舅哥居然会这般“狠”,这里少说有一百多副对子吧。 一阵微风缓缓吹过,大红联对随风飘啊飘,周子旭只觉心中哇凉哇凉,呜呜呜,大舅哥的下马威确实厉害。 王文昌也才了到没一会儿,为了不耽搁接亲的吉时,昨晚他是歇在横溪镇的。 而原本被成片联对看的傻愣当场的王文昌,这会儿看到连襟过来,以及连襟身旁站着的五、六个书生时,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 人多好啊,自己这边四个读书人,连襟那边有六个,想来要把这些联对都答出来并不是难事。 见两位新郎磨拳擦掌,一旁捧着笔墨托盘的青壮忙走了过去。 “两位新郎,若要答对,笔墨在此。” 说罢,便把托盘递了过去。 周子旭和王文昌也不含糊,各自抓起一支毛笔,待蘸了墨汁之后,就行至联对前,开始对答起来。 上联:两姓联姻。 周子旭提笔写下:一堂缔约。 再看第二张,上联是: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周子旭想了想,提笔: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王文昌也不耽搁,待看到上联为:“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的联对时,便挥毫写下: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蝶。 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众村民,在看到周子旭和王文昌的对答如流后,都忍不住夸赞,“两位新郎官好学识啊!” 而躲在人群后的林三柱,看到两个女婿没被为难住后,终于松了口气,能答出来就好,能答出来就好,别到时天都黑了,还没把自家闺女给接走。 其实林三柱也不想想,这两人,一个举人一个秀才,怎可能连诗句都对答不出来。 只不过,实在手酸是肯定的。 等周子旭和王文昌,差不多对答了一小半联对后,那几位一同前来接亲的书生才提笔上去帮忙。 风流倜傥的十来人,同时挥洒笔墨的场景,看着可不是一般的养眼,众村民只觉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 而听到鞭炮声往这边过来的小娃儿们,哪管什么对不对联的事啊,一个个跑到新郎官面前,讨着糖块吃。 书砚把手上的大包袱一举,“要吃喜糖的快些过来这边!” 小娃儿一听,立马掉转方向,满脸是笑的在书砚跟前排起了长队。 不多会儿,小孩子们就领到了松子糖,每人四块。这下,娃儿们乐得走起路来都是蹦蹦跳跳的。 待写出最后一副联对,周子旭和王文昌,只觉此刻脖子酸、胳膊酸。 再看立在院门外的大舅哥,一身绯色长袍,发髻纹丝不乱,看着宛若一颗青松一般,雄气勃发。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吉时已到,新娘子要出娘们了。 春燕顶着红盖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很快就把自家哥哥的肩膀给打湿了。 林远秋轻声,“以后子旭若是欺负你,你就回家告诉哥哥,哥哥一定帮你收拾他。” 春燕只轻轻“嗯”了一声,很快就呜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把大妹背上马车后,林远秋又转回来背小妹。 比起春燕的满脸是泪,春草则咬着嘴唇,“哥,记着一定要给草儿多写信哈……” 声音已带了哭腔。 林远秋点头,“哥一定记得,小妹也千万记得多照顾好自己,晓得了吗?” 春草“嗯嗯嗯”地点着头。 …… 送走了春燕春草,林三柱只觉心里空落落的。 冯氏也是眼眶红红。 所以养闺女有啥好的,长大了就去别人家了。 唉!也不知道她们在婆家适不适应。 想到三日后还会回门,冯氏准备到时好好问问。 挂在村道上的联对被村民们一张张小心取下,然后全都拿回家去了。 林远枫几个去把绑在竹竿上的麻绳解了下来。马上就要搬家,这些绳子肯定能派上用场。 …… 再有一段时日就要前往京城,所以家中有些行李已经可以收拾起来了。 吃晚饭的时候,老林头就与家里说了此事,让大家可以把一些暂时不穿的衣物先收到箱笼里。 还有就是家中田地该如何安排的事。 三年前家里新买了十二亩水田,算上原先的六亩,如今家里共有水田十八亩。 老林头看向林远秋,前几日他就提过此事,也不知小孙子这会儿是个什么章程。 …… 第152章 祭田 家中的这些田地,其实在京城时,林远秋心里就有了盘算。 反正捐给族里当族田是肯定的。 只不过族田分祠堂田、寺庙田、墓田、祭田,还有学田。 其中祠堂田、寺庙田、墓田的收成,基本用作族中各项祭祀的花销。 而祭田的收成,则用来赈济贫困族人,比如施医药、施粮食、施棺木等等。 至于学田,顾名思义,自然是用来兴办族学或者私塾,以及资助族中子弟的束脩和应举赴试的费用。 就像林远秋上族学的那会儿,请王夫子的束脩,还有当年去县城参加县试的路费,以及每年奖励学业优异学子的笔墨纸砚,都来自学田中的产出。 如今族里就有林有志当初考中秀才后,捐赠的十二亩学田。 既然是学田,那么当时去衙门登记时,就规定了这些田地的具体用途,按照本朝的律法,既然定性为学田,那么他的收入,只能归作族内子弟的教育费用。 其实专田专用可不止学田,其他像祭田,祠堂田这些都一样。 这是朝廷为了避免出现族事纠纷,才下的规定。 是以,凡族中田地去衙门登记时,必须讲明用途,之后都不能擅自挪做他用。 这也是林远秋在捐赠之前,想着该给自家捐赠的水田作个怎样定性的原因。 时下学成出仕之人惠及族人时,都以兴办族学、捐赠学田为主。 那日在琼林宴上,林远秋就听好多同年聊过此事。有族中尚无族学的同年决定开办族学,而族中已有族学的同年,则准备壮大族学。 毕竟当下讲的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所以,要想把宗族发扬光大,在时人眼里,读书入仕才是关键, 对于同年们的做法,林远秋也是认同的。 不过他并不准备像他们那样做。 这几年,族里学田的收入,一直都够族学的开销,且每年都还有剩余,所以实在没必要再增加族中学田的数量。 何况,承办族学一直都是林有志惠及族人的善举,自己没必要插上一脚,从而分薄了人家的功劳。 再则,林远秋这个人比较现实。在他看来,念书出仕固然重要,可让族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也同样重要。 就拿念书来说吧,若家中吃饱饭都成问题,还有谁会想着送孩子去族学念书呢,毕竟族学免的只是束脩,像笔墨纸砚和书本啥的,都得自己负担。 是以,家中贫困的族人,肯定不会义无反顾的送娃儿去念学的。 就像当初的自己,没有书,没有笔墨砚台,若不是自己一定要去,以及他爹扛麻袋给他置办了学习用品,恐怕自己在族学中也坚持不了多久。 更没有今日的成就。 所以,林远秋觉得,让族人吃饱饭,不用一有银钱就想着买粮食填饱肚子,也同样是光大他们林氏的前提。 所以此次家中捐给族里的水田,林远秋给它的定性就是祭田。 且林远秋还准备与族长和族老们定下规定,那就是自家所捐赠的祭田,其收成的九成,都必须赈济给族里的三种人,一是五岁以下的孩童,二是族中五十岁以上的老人,最后一种就是从怀孕到生产这一时间段的妇人,包括做月子的一个月也算在内。 且不分哪一家哪一户,只要家中有符合条件的,那么就可以从祭田的收成中领取一定的粮食,做口粮之用。 林远秋知道,若按照自己的想法,那么就现下家中的十八亩水田,肯定远远不够,所以他还得再买些田地才成。 这也是前段时日给春草置办嫁妆时,他向牙侩打听水田的原因。 听了林远秋的打算后,屋里所有人,包括林三柱在内,都久久难以回神,此时大家想的是,若按着小孙子(狗子,小侄子,小叔子)的想法,那么他们家能领到祭田粮食的,会有几人。 特别是王香云和丁菊,如今她们俩正怀着孕呢,正是可以领口粮的范围。 最后算出的人数是八人,而林大柱,再过四年就能轮到他了。 而村里和他们差不多的人家可有不少。 由此可见,若这一做法真能实现,那么对族人来说,日子可不止好了过一点点。 老林头难掩激动,他想到的是,要真能领到口粮,族中那些连走路都费劲的老哥哥老嫂子,就不用再强撑着一口气,在地里忙活了。 “远秋,要是这样,那咱家不是还要再买许多田地?” 林三柱突然想起前几日儿子问牙侩有没有成片水田的事,现在他才明白,原来儿子打的是这个主意。 林远秋点头,“爹,儿子的想法是,既然咱家要惠及族人,不如干脆一次性做的大一些。” 林远秋已经想好了,现下他口袋里还有一千二百两银子,他准备拿出七百两买水田,按着七两银子一亩的价格,那么七百两就是一百亩。 横溪镇不是京城,这边买水田要容易一些。 只不过买的数量过大,就只能东拼西凑了。 那日几间牙行的牙侩都说了,若不要求所有地必须连在一起,那么凑出一百亩地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听到儿子说干脆一次性做大一些的话,林三柱想了想,突然觉得非常有道理。 过不了多久,他们一家就要搬去京城了,若走之前只捐个十几亩地给族里,那么在族人们的眼里,自家就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说不定还有族人会骂远秋是白眼狼,毕竟每次关于远秋的事,好多族人都在忙前忙后的帮着张罗,就像几日后的状元宴,大到迎来送往,小到桌椅板凳,以及洗菜洗碗,族长都已经替自家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51节 可以说,族里人对远秋的好是有目共睹的。 “远秋,爹听你的。” 想明白的林三柱第一个支持儿子的做法。 老林头也点头,“远秋,爷也听你的。” 然后是林大柱和林二柱,以及林远枫他们几个。 小侄子(五弟)这是用自己挣来的银钱给家里争脸面呢,他们感激都还来不及,哪有资格反对。 吴氏虽跟着点头,可她还是忍不住问到,“那远秋你准备再买多少水田啊?” 知道他奶肯定舍不得,不过林远秋没有隐瞒,笑道,“奶,孙儿准备再买一百亩。” 啥? 一百亩! 那算上现有的十八亩,可不就有一百一十八亩了? 哎呦,这下不止吴氏婆媳四个,就连老林头和林三柱都忍不住直吸气。 这会不会太多了啊。 看着家里人都是一副肉痛的样子,林远秋忍俊不禁,“爷,奶,孙儿还有一条规矩未说呢。” “什么规矩?” 大家齐齐朝林远秋看了过来。 林远秋不疾不徐,“若谁家占着有族人在朝中为官,而在外欺男霸女,为非作歹,那么他们家就失去领祭田粮的资格!” “好好好,这条规矩好!” 林三柱忍不住拍手称赞,“有这规矩压着,咱们远在京城,就不用担心会有族人打着远秋的名头,在外胡作非为了!” 老林头也觉得这规矩好,这样他们一家到了京城后,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远秋当上官可不容易,要是能用此方法管束好族人,自己就不用担心哪天会因为族人犯了事,而被皇帝罢官了。 听到老头子和老三这么一分析,吴氏也没了舍不得。 只要能为家里好,为小孙子好的事,她肯定都是没话说的。 “爷,等孙儿去镇上把祭田都置办好了,您再与族长和族老他们把这事说一说,对了,让爹和大伯二伯也跟您一起去。” 林远秋觉得,像这种脸上有光的事,得让家中长辈多去感受一下,这样的好处就是,能让人多了自信。 这于日后的出门在外,肯定是有好处的。 老林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待屋里剩下自己夫妻俩,以及老三和小孙子时,他忍不住问道,“远秋,咱家做柿饼的方子要告知族人吗?” “不,咱们谁都别告诉。” 林远秋摇头,回答的毫不犹豫。 先不说他们一家去京城后还要靠着卖柿饼养家。就是这会儿把方子告诉族里,也只会适得其反,到时肯定有族人会说,既然这么好心,那为何不早点告诉他们,这样他们就能早上几年挣银钱了。 所以,谁都不说。 …… 第二日,林远秋和林三柱去了镇上,这次还是林远柏驾的马车。 看到四哥眼睛红红的,林远秋有些不解,“四哥你眼睛怎么了,是昨晚没睡好吗?” 林远柏点头,老实道,“昨晚书看的有些晚。” 看书? 林远秋有些不可思议,四哥不是最讨厌看书的吗。 许是林远秋脸上的诧异太过明显,林远柏有些不好意思,“你四哥我突然爱看书了不行啊。” 林远秋哪里知道,就因为他与家里人说的那番话,又让林远柏生出了多读书肯定是有用的想法,所以昨晚他捧着书直接看到了三更。并拿书签在看不懂的地方做了记号,准备到时问问大哥去。 因着上次已与几个牙侩打了招呼,所以今日再去牙行时,人家很快就报了七八块水田出来。 有三十二亩的,有十二亩的,也有二十多亩的。 虽说是拼凑,可林远秋也不想让几块水田相隔的太远,最好也不要离小高山村太远,这样往后管理起来就要方便一些。 接下来的半日,就是坐着马车,和牙侩一起去实地查看水田。 林三柱虽然对农活不精,可查看水田壮不壮的本事还是有的,因为老爹告诉他泥土颜色深一些的,土层厚一点的肯定肥。 是以,每到一个地方,林三柱和林远柏先是查看泥土的颜色,若是偏黄,就直接上马车换个地方,若是颜色偏黑,那么就会脱了鞋袜下到田里,看看土层厚度有没有没过膝盖。 按着这种挑选方法,最后,他们选了四块水田,加起来一共一百零二亩。 运气比较好的是,这四块地离着小高山村都还算近,哪怕相对比较远的那三十二亩,驾牛车过去的话,也只需半个时辰左右。 回到家后,林远秋就把几张地契都给了老林头,之后的事他准备都交给家里。 这段时日事情太多,总感觉从金榜题名之后自己就没好好歇上一歇。加之这几日花银子如流水,所以接下来的几日,林远秋想背上自己的书箱,好好去山上住上几天,然后多画画,多挣银子才是王道。 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林远秋可以肯定,要不是自己口袋里有银子,这几日他的腰板也挺不到这么直。 第二日一早,林远秋就和背着书箱的平安上了山。 与此同时,老林头领着三个儿子去了林族长家。 父子四人过去时,族里人可都是看到的,众人正想着大贵父子几个找族长有啥事呢,结果不出半盏茶功夫,就看到族长的几个孙子飞也似的从家里冲了出来。没过一会儿,就见几个族老被人搀扶着过来了。再过了半个时辰后,林德运拿着铜锣出来了,然后就是一阵猛敲,接着敞开大嗓门高喊: “请所有林氏族人巳时一刻去祠堂,族长有话要说!请所有林氏族人巳时一刻去祠堂,族长有话要说!” 因着林德运铜锣敲得实在太过震耳,让族人们心中都有些惊慌,是以才辰时三刻,大家就把祠堂挤得满满当当的了。 好在等族长和族老们进来时,脸上都是带着笑的,看来是好事,这下,族人们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归了位。 林族长有史以来,头一次这样激动,所以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诸位大喜事们,今日喊你们来,就是想告知大喜事一声,咱们族里好些人家不用每日只吃两顿了,往后都能吃三顿饭了!哈哈哈哈。” 众族人:“……” 然后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眼满脸都是疑惑:大喜事是谁?谁是大喜事? 边上几个族老一听,差点笑岔气去。 而林族长,依旧嘴角咧到耳朵根的激动,一点都未发觉自己把族人喊成了“大喜事”。 见状,林德运忙小声提醒自己老爹。 一刻钟后,与词堂一墙之隔的族学,正在班舍里教学子们念课文的李夫子,突然听到隔壁有哈哈哈的大笑声传来,而且是群笑,就是有好多好多人一起大笑的声音。 去年年初的时候,王夫子就请辞了夫子一职,如今族学夫子姓李,与王夫子的童生不同,李夫子有秀才的功名。 …… “公子,方才小的路过河边时,又听到有洗衣裳的妇人在夸您和老爷他们了。” 平安把提着的食盒放在方桌上,然后打开盖子,把里头的饭菜都端了出来。 这几日林远秋的吃食,都是由平安下山去取的。 林远秋也没耽搁,洗净手后就捧碗吃起饭来。 至于平安说的话,林远秋这几日已听的太多。就像前日春燕春草回门,自己下山待客时,族里好些妇人居然直接上家门来跟他连连道谢。 林远秋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定下让怀孕妇人也有口粮可领的举措,会在族中妇人当中引起如此巨大的反响。 有好几个妇人边感谢边还抹着眼泪。 这样的场景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林远秋自是不知,时下农家孕妇,哪个不是从怀孕起就一直在地里忙碌到生娃,用她们家婆的话说,那就是不干活哪来的粮食给你吃,老娘当年可也是这样过来的,就你金贵! 可以说,好些孕妇都是咬着牙在地里做活。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有了孕妇可以从祭田里领口粮的规定后,等自己再怀孕时,要是吃不消下地,那就可以不用再去了。 反正族里有孕妇口粮发,她们大可以吃自己的,到时家婆也肯定无话可说。 也正因为如此,族里正直育龄的妇人们,对林远秋是发自肺腑的感激了。 …… 这次的状元宴,吴氏依旧像前几次请席一样,准备买了糕饼点心送给那些帮忙的族人。 …… 第153章 举家进京(一) 这次买糕饼的任务,吴氏直接交给了林远枫和林远松几个,四人速度也快,赶着马车来回才花了一个多时辰,就把上百包糕饼买了回来,还跟先前一样,依旧是芙蓉糕和小麻花来着。 “奶,得亏咱们家车厢够大,不然还得再跑一趟。” 林远柏边与吴氏说着话儿,边拿竹筐把一包包糕饼装到了筐里。 一旁的林远枫听后,得意道,“咱家车厢肯定大,那会儿去木匠铺挑选时,咱爷可是特地往大了挑的,比旁的车厢要贵上二两多银子呢。” 林远松和林远槐连连点头,表示认同大哥的说法,买马车厢那会儿,他俩也是跟着去了的,还知道当时之所以要挑大的,是为了方便运柿饼去县城卖。 堂兄弟四人正自豪着自家马车各种的好,可很快想到,再过不了多久,这架马车就要被留在村里了。 林远柏有些舍不得,“奶,不如就让咱家马匹跟着一起去京城吧。” 话一说出口,林远柏自己都觉得行不通,私马可上不了官船。 吴氏自然明白几个孙子在担心什么,这是不放心把马留在村子里,怕没人照顾呢。 遂笑道,“放心吧,饿不着马的,你们爷说了,到时会找族人先替咱家养着的,等过些时候再托了商队把马车捎到京城去。” 昨晚老头子和她说了,家里的马就先让族人帮忙养着,还说已经和高亲家说好了,说是等哪天镇上有去京城的商队时,就让他们帮着把马车带上。老头子还说了家里房子的事,说到时跟族长说一声,让他时常安排人过来看看,可不能让老鼠做了窝。 山上院宅里。 老林头也正和小孙子说着房子的事。 对于祖父想让族长帮着看顾房子的安排,林远秋并不支持,“爷,宅子久不住人容易坏,孙儿的想法是,咱们不如直接安排一房下人在这边住着,这样不但有人时时看护好宅子,咱家这块山也有人打理了。” 在林远秋看来,这边宅子算是他们家的根了,肯定要有人守着,漏雨添瓦,墙裂补缝,这样宅子才不至于荒废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52节 还有就是,虽然有祭田领粮的法子管束着族人不要在外惹事,可凡事无绝对,林氏族人好几百,难免会有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自己总不能到了京城后,就对这边啥事都不知了。 所以老宅这边不但要留人,还必须是识字的,这样有个什么事,还能往京城写个信。 其实对于这些事,林远秋可没想的这么深。 说来,这还是在回乡之前,老师听他要把全家人都接到京城后,才再三提醒他要安排好族里的事的。 听老师说,朝中因为宗族子弟犯事而受连累的官员每年都有,品阶高一些的,被圣上降了官职,而品阶低的,就直接被撸成了白身。 秦遇的原话就是:十年寒窗不易,远秋你可千万别大意了。 听了小孙子的分析,觉得实在有理的老林头,忙开口道,“远秋,官场上的事咱家也没人懂,往后这些事大家都听你的。” 一旁,正在忙着装箱的林大柱林二柱也跟着点头,显然也认同老爹的话。 林大柱道,“远秋,大伯见识少,很多事情都不懂,等到了京城后,若有没做好的地方,你尽管骂就是,大伯保证没有二话,哈哈哈哈。” “对对对,远秋,二伯也一样,要是哪里做不对,你可劲的骂,二伯也保证没有二话,哈哈哈哈哈……” 这几日,林大柱和林二柱心情都很好,话说,兄弟俩活了四十多岁,去的最远的地方就只有府城,所以越是接近去京城的日子,这两人就越是激动。 看到两人搞怪的样子,老林头和林三柱,还有林远秋,三人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今日父子四人上山,是特地来收拾做好的书签木片的。 做这些木片虽简单,可又是刨又是锯的要费不少时候,既然准备把绣活买卖做到京城去,那么这些制作书签的木片自然就得带过去了。 木片薄薄的,并不占地儿,老林头学着几个儿子的动作,把它们叠放整齐后,就装到了木箱里。 看到自家老爹精神头十足,做起活儿来手脚利索一点不比他们慢,林三柱心下高兴,果然人参是大补之物。 …… 既然把地捐给了族里,接下来自然是办理过户了。 第二日一早,林远秋和林三柱,还有林族长,再算上赶车的林远柏,四人一起乘着马车去了县里。 看到亲家一行人过来,王县丞忙迎上前来,等知道今日亲家是过来办理捐赠族田手续时,王县丞心里是忍不住的惊讶。 至于为何会惊讶,当然是对林家的经济又有了新的认知。 说来,那日儿媳妇的嫁妆送过来时,王县丞以为大头应该就是亲家来县衙过户时,自己看到的那些,也就是一间宅子,一间店铺,还有二十亩水田。 谁知嫁妆抬进门后,王县丞惊讶的发现,嫁妆中不但多了一间府城的店铺和六亩水田,就连压箱银都有两百多两,另外整套的金头面有两副,以及各式布料,这些可都不便宜。 最让王县丞感到意外的是,林修撰居然把圣上恩赐的状元簪花送给妹妹们做了嫁妆,要知道,这可是能当成传家宝的宝贝啊,没想到林修撰就这样给了妹妹。 对了,还有那套印有国子监字样的四书五经,不说这些纸张的难得,就是手抄这样一套书,都得费上好些时候,足可见林修撰对两个妹妹的疼爱。 很快,王县丞又把思绪转回到林家捐给族里的一百多亩水田上,这些水田少说也要八百多两银子,看来先前自己对林家的清贫认知,是想当然了。 还有林家和睦和顺的家风,也让王县丞极为欣赏。 金榜状元郎,翰林院修撰,所以,王家能结上这门亲事,真可是祖宗保佑啊。 …… 依照本朝律法,祭田是无须缴纳税赋的,是以往后这一百二十亩水田的粮食收成,可是实打实的都归林氏族人所有了。 林族长拿着崭新的水田地契,只差两眼流出激动的泪来,林氏众族人往后可是享福了啊。 中午的这顿,王县丞特地邀几人到家里吃饭,并笑道,亲家还可以去看看闺女。 林三柱哪里会推辞,虽春草今年已有十七,可在他这个爹眼里还是小孩子一个呢。 听到爹爹和哥哥过来,春草喜不自胜,很快来到了前院,都是家中亲人,倒没啥好忌讳的。 看到小闺女面色红润,笑容也是直达眼底的,林三柱便知道女儿在婆家过得不错,并没有被欺负的地方。 等吃好了中饭,又坐着喝了几盏茶,一看时辰,已是未时,若再不启程,怕回到小高山村时,天都要黑了,遂几人也没耽搁,与王县丞告辞后,就坐上马车回家了。 …… 很快到了请状元宴的日子。 与以往只有族人参加不同,这次的酒席整个小高山的村民都来了。 近八十桌的酒席,家里肯定摆不下,所以还是跟前几次一样,所有席面都摆到了林氏祠堂里。 林远秋坐在最上首,同桌的有林族长,几个族老,周夫子,王夫子,还有林有志。 两年没见,林远秋发现王夫子的头发已成了花白,就连胡须也白了一半了。 时光如流水,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看到王夫子,林远秋不知不觉想起小时候在族学念书的日子,那时自己就小小的一只,用他爹的话说,那就是站直了还没有桌腿高。 还有周夫子,林远秋可是清楚记得在私塾的那会儿,周夫子时常会给大家讲帖经题。也是在那时,自己才摸索出了答帖经的好方法。 林远秋觉得,这一路走来,自己虽付出不少的努力和刻苦,可夫子们对他的学习成长,有着添砖加瓦的作用。 吴氏觉得今日的金氏好像格外的热情,不但主动走过来与她打招呼,还特地挪了凳子过来,然后就是各种的聊天。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虽吴氏心里对大嫂反感,可人家笑嘻嘻的,自己没必要做个乌眼鸡。 反正过几日自己一家就要前往京城,下回见面还不知啥时候呢。 另一边的林金财,此时也和金氏一样的做法,坐在老林头的边上,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原本林金财还想和远秋侄孙说上几句的,可几个族老都在那桌,他还是不过去凑热闹了。 想到侄孙若去京城的话,作为爹的三柱,届时肯定会跟着一起去。所以,林金财觉得,有些话跟林三柱说,效果也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林金财很快摆出一副贴心大伯的模样,“三柱侄儿啊,你跟远秋尽管放心去京城就好,你爹跟你娘,还有家里,大伯都会帮你照料好的。” 体现自己友爱兄弟的话,林金财自然没有压低嗓音藏着说。 所以这会儿坐在不远处的林大柱和林二柱,还有林远枫和林远松,以及老林头,都有些奇怪,难道大伯(大哥)不知晓他们也要一起去京城的吗? 林三柱突然很想看看大伯目瞪口呆的样子,便直接道,“多谢大伯的好意,只是不用大伯费心了,再过几日,我们全家都要搬去京城了。” 啥! 搬去京城? 还是全家? 林金财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急道,“三柱,刚才你说啥?” 林三柱笑得满面春风,再次说道,“大伯,侄儿刚才是说,再有十来日,我们二房就要举家搬去京城享福了……” 自己没听错,是真的要全家搬去京城,林金财只觉双耳嗡嗡作响,其他话都不太听的清楚了。 …… “公子,刚刚有好些送礼的人上门来,等把东西放下后,就都离开了。”平安凑到自家公子耳边,轻声把方才的事说了。 送礼? 林远秋纳闷,这次请宴,自家可是说了都不收礼的,所以这些人会是谁呢。 林远秋起身,准备回家看看去。 平安快步跟着,主仆两人很快回到了村西头。 待林远秋看到满桌的布匹绸缎时,心里隐隐有了猜想,等看到每只装礼金的袋封里都是十两银子后,林远秋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没错,今日这帮送礼的人,绝对就是先前给他送贺礼的那些镇上富户。 只是这次他们送礼过来时,没留下礼单,没有写上姓名,所以想把这些东西还给人家,根本就做不到。 状元请宴结束后,老林头就让家里人可以开始收拾行李了,“听老三说,京城大宅子里啥都有,所以咱们只带上衣裳就行。” 口上说着只带上衣裳,可真收拾起起来,可有的忙。 这日,林三柱和林远秋去了一趟县城,等再回来时,多了一房下人出来。 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妻,男的叫方河,还带着两个儿子。 这一家人,是王县丞帮着从官牙中寻摸出来的,上次去县城时,林三柱就拜托他帮着留意了,讲明要识得一些字的。 而方河,原先是给主家公子当书童的,所以是认识字的。 老张头先领着方河去了一趟族长家,告诉族长,往后方河一家就住在村子里了。 之后的几日,林大柱带着方河熟悉了周边的环境,还有自家的山,以及山上的柿子树。 并告知他,等柿子熟了,他可以跟村民一起,摘下来送到镇上去卖。 …… 等一家人把行李收拾好,已是五日之后,而去往府城的马车也已经雇好了。 第154章 举家进京(二) 春秀送来不少晕船的药,还有保胎药也备了两份,三嫂和四嫂都怀着孕呢,虽月份都不大,可京城路途遥远,以防万一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次过来时,春秀特地带了换洗衣裳过来,准备在娘家多住上几日。 显然,与春秀有着同样想法的可不止一个。这不,才过了半个多时辰,春梅也提着两个包袱回了娘家,待周氏看到女儿包袱里居然也是换洗衣裳时,不禁红着眼眶抹起眼泪来。 春梅心中也是不舍,可嘴上却笑道,“娘,您哭啥,您跟爹还有爷奶他们都去京城享福了,要哭鼻子的不该是女儿吗。” 见娘亲破涕为笑后,春梅便转开了话题,“娘,您看女儿带什么回来了。” 春梅边说边把另一只包袱打了开来。 周氏一看,包袱里居然全是肉干,看着好像还是牛肉的样子。她忙捡起一块放到嘴里,嗯,比猪肉多了嚼劲,应该是牛肉干没跑了。 “前几日夫君去泾柳镇,回来时正巧碰到有牛肉卖,就称了二十多斤回来,说做了肉干让娘你们带在路上吃。” 朝廷有禁止宰杀耕牛的法令,市面上牛肉只允许是老死的耕牛,或者意外死亡的,所以平时很难得看到有牛肉卖。 这几日周氏也在准备带到船上的吃食,听小叔子说,船上除了吃鱼,基本没啥旁的菜。 所以周氏就想着做些耐储存的兔肉干带着,到时或做零食或当菜,都是不错的。 下午大妮和二妮也过来了,姐妹俩也打着在娘家住上几日的主意,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再回来也不知是啥时候,所以都想多陪爹娘几天。 待吃了晚饭,吴氏把大妮二妮,还有春梅春秀喊到了房里,而后指着炕上的四堆布料对几人说道,“等你们家去时,就把这些布料带上,届时给娃儿或是自己做几身衣裳。” “还有这些银两你们也拿着。” 说着,吴氏很快从木匣子里拿出四个荷包,每个看着都鼓鼓的,里面各装着四十两银子。 这些布料和银子,正是状元宴那日,镇上的富户送来的,林远秋一股脑儿都交给了吴氏,让她看着安排。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53节 其实,林远秋是知道家里不放心大姑二姑还有两个堂姐的,所以把这些给奶,就是让奶贴补姑姑和堂姐的意思。 那晚,抱着布料离开东屋的大妮二妮,还有春梅和春秀,眼里都布满了泪,心里有家人对她们关爱的感动,也有即将和亲人分别的不舍。 可再是不舍,离别的这天还是来到了。 未到辰时,村民们就看到一连十几辆马车进了村,而“嗒嗒嗒”的马蹄声,让原本寂静的清晨变得热闹了起来。 见此情景,好些捧着粥碗喝粥的村民,忙把余下的几口吸溜进肚里,然后把碗筷一放,就跟着马车往村头来了。 “这些马车是过来接人去京城的吧?”一方脸村民问道。 “哪能啊,这是送大贵他们去府城码头的,听大柱说,这次他们去京城是坐的官船。” 说话的是林大牛,手里正抱着才满周岁的小闺女。 其他人一听竟然坐的是官船,都忍不住羡慕。 “哎呦,那还不得威风死。” “会读书就是好啊,等收了稻谷,我也送家里几个小子念书去!” 林大牛笑哈哈,“我说林老六,你不会傻了吧,还收了稻谷就送几个小子念书,你自家不吃啦?” 林老六翻了一个白眼,“你才傻了呢,我家能吃上祭田粮的可有七个人呢,为啥就不能卖些粮食给孩子们念书了。” “对哦,今年咱们可有祭田粮呢。”林大牛一拍脑袋,自己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呢。 还有,没想到林老六家居然有七个名额,这可真让人羡慕啊。不过他的宝贝小闺女也是呢,想到这里,林大牛朝女儿的小脸蛋上就是吧唧一口,哈哈,他家闺女可是自带口粮的哦。 边上其他族人一听,对哦,今年可有祭田粮分的,他们家也都有吃祭田粮的人呢。 所以,要不他们家从今年开始,也送孩子上学堂去? 林石爹也有了这个打算,“念书多好啊,你们看大贵一家,如今多享福,那可是京城,皇帝老人家住的地方哩,咱们这些人,这辈子别说住在京城了,怕是去打个转的机会都没有。” 林石爹的话。自然得到了众村民的认同,可不就是连打个转的机会都没有嘛。 林大牛忍不住道,“别说京城了,我连府城都未去过。” “我也没去过呢。” “我也是!” “我连县城都没去过。” 众人七嘴八舌,都表达着对林大贵一家的羡慕。 林金财和金氏也走在人群里,跟在夫妻俩身后的则是林全河林全江两兄弟,再往后就是张氏和许氏,还有三个孙媳,至于林文延和林文庆,今日也难得出门来了,一家人,除了几个满村跑的小娃儿,这会儿就只有在镇上私塾的林文进没过来了。 说实话,要不是担心族里人会说他们没有亲情,今日林金财一家是肯定懒得过来相送的。 特别是金氏,每次看到妯娌一副官家老太太的模样,心里甭提有多难受了。 自从二房捐了这么多地给族里后,如今族人三句话里保证有两句是在夸二房的,什么大贵一家都是善心人啦,什么往后咱们林氏族人要享大福啦,多亏大贵一家云云。 所以这几日,金氏都窝在家里没出去,免得马屁精的话听得自己头痛。 是的,在金氏看来,这些族人可不就是马屁精吗,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所以可劲的拍呗。 就像这会儿,傻子都知道,就二房这种几十号人一起往京城去,不说日子好不好过,就是住的地方都费劲吧,真当京城跟咱们小高山村一样,买块地就能盖房啊,昨儿文延文庆可是说了,说京城的房子可不是一般的贵,二房这次过去,就算能买了房子,顶多就是一二进的小院子。所以,几十号人住这么小的院子,这叫去京城享福?呵呵。 张氏和婆婆一样“嫉恶如仇”,所以在听到众人一个劲的说二房享福的话后,实在没忍住,嗤笑道,“还能有多享福,到了京城后怕是连个住的地方都不敞亮吧。” 不敞亮? 这样大的四进宅院居然还不敞亮? 众人就跟看傻子似的看向张氏,想看看这人是不是没睡醒。 其实这也不怪林金财他们不知道四进大宅院的事,这几日他们一家可都窝在家里没怎么出门呢。 原来,前日秦氏去找老姐妹吴氏唠家常,在问到去京城后,是先赁房子住,还是买房子住时,吴氏便把已在京中买了大宅院的事说了,而且还领着好姐妹去房里看了那幅宅院图,当秦氏看到图上又是花园又是亭阁的,简直震惊的不行,直说吴氏真是好福气啊。 好姐妹的大好事,秦氏自然要帮着宣传宣传,是以,不出半日,来找吴氏和老林头看宅院图的村人络绎不绝,就连林族长和族老们也都过来了。 最后,为了不让大家往房间里挤,林大柱干脆把宅院图挂到了堂屋。 可以说,现下村里人都知道,林大贵一家去京城有大宅院住的事,所以在听到张氏的话后,自然就非常奇怪了。 看到众人看傻子似的目光,张氏不服,“我哪有说错,我家文延先前的同窗说了,京城的宅子可贵着呢。” 大牛媳妇问:“大贵叔在京城买了大宅院的事你不知道?” “啥大宅子?”张氏摇头,“我不知道啊。” “哦,那待会儿你去看看,那幅宅院图就在堂屋挂着呢。” 一听这话,林金财和金氏,包括林全河几个,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满是茫然之色。 林族长和几个族老一早就过来了,这会儿见马车停稳了,林族长忙招呼族中青壮把箱笼搬上马车。 因着只带了衣裳被褥和日常所用,是以此次去京城,也算行李简单了。 待箱笼都装上了车,林大柱和林二柱就准备搀扶爹娘上马车。 林三柱站着没动,像这种会挨骂的事,他才不干呢。 果然,就见他娘把大哥二哥的手拨开,“你们娘手脚利索着呢,搀啥!” 吴氏心说,这么多人看着呢,俩屁孩子又是搀又是扶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老娘七老八十动弹不得了呢。 其实自己也才六十多,手脚敏捷着呢。 心里这样想着,吴氏上马车的动作就快速了许多,只见她一把抓住车厢门沿,然后右脚一提屁股一挪,很快就进到车厢里。 林大柱和林二柱:“……” 老林头的上车动作基本和吴氏一致,也是先抓住车厢门沿,然后抬脚挪屁股,很利落的上了车。 而被骂的林大柱和林二柱只能站在身后虚扶着,等看到老爹平稳上了马车后,两人才把举着的胳膊放下。 林远秋是最后一个上的车,待与人一一道别后,他正准备把车帘放下,却听有不远处有“嗒嗒嗒”的马蹄声传来。 林远秋从车窗里探出头,就见不远处有两辆青油马车驶来。 等马车停下,很快从前面马车上下来两个人,分别是王县丞和王文昌。 紧接着,林远秋就看到春草和小菊从另外一辆马车上下了来。 一刻钟后,前往府城的车队很快从小高山村出发了,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同行的人里面多了一对小夫妻,那就是王文昌和林春草。 先前王县丞就和林远秋提过这事,当时林远秋是应下了的,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教自己的妹夫他肯定乐意。 原以为这一次时间太过匆忙,王文昌应该明年才会跟着他,没想到王县丞这次就把人给送过来了。 林远秋打开王县丞给他的信封,看到里面是六张一百两的银票,这是让他帮忙在京城置办宅子的银钱。 春草夫妻俩跟着一起去京城,最高兴的自然是冯氏了,再想到已先启程回京的子旭和春燕,冯氏忍不住的笑,这下两个闺女又都在她身边了,真好。 到了府城后,一家人先找客栈歇了一晚,然后第二日一早,就坐上了前往京城的官船。 …… 第155章 目不暇接 许是这次坐船太有伴的缘故,待在船舱,一直都没怎么出去过的几个孩子,倒没觉得有无聊的时候。 至于孩子们为何都待在船舱里居多,还是老林头给下的命令。 这船上可有好几个官员呢,那天上船时,老林头都瞧见了,担心几个孩子太皮会打搅到人家,就干脆让娃儿们待在房里少出去了。 再说,每次大船经过河流交汇处时,江水都湍急的厉害,老林头是真的担心人站在甲板上,会不小心掉到河里去。 所以有些时候不但孩子们被管束在船仓,就连几个大人,老林头也是时时提醒。 大柱几兄弟也是极为孝顺的,常常是老爹说啥就是啥,不但自己尽量少往甲板上去,也盯紧家里的其他人。特别在亲眼看到真有人不小心掉到水里后,更是时刻提着心了。 好在那名落水的很快被船工捞了上来,不然哪还有命在啊。 而周氏刘氏和冯氏,以及高翠几个,对了,还有春草,她们压根就没有在船上闲逛的念头,这四周都是江水,有啥好看的,有这个时间,她们还不如多做点绣活,也好给家里多挣些银钱。 在出门前,吴氏就说了等到了京城后,家里也开始像其他大户人家一样按月给发月银的事,大人小孩都有。 至于每人发多少,到时就看绣品的收入,要是还不错的话,那咱们就定的高一点,比如大人每月一两,小娃儿每人给发二百文。 吴氏的话,可把三个儿媳、四个孙媳激动的不行,不是激动每个月有多少月银可拿,而是对京城生活的向往和充满了信心。 所以在船上这几日,周氏她们的心思都花在了针线上,几人都想着多做一些绣品出来,这样等到了京城后,家里马上就能经营起绣品的买卖来了。 不说周氏几个,就是林大柱他们也是这样的想法。要不是现下还在船上,没场地没木材的,否则他们早拿出刨子和锯子,开工做起书签木片了。 说到书签木片,幸好这次出门时,把家里做好的那些都带上了,这样等绣好了花样,就可以把木片包在绣布里,直接做出书签的成品了。 也不知是人参的功效,还是上船之前吃了防晕船药的缘故,在船上的这几日,吴氏并没有不适应的地方。 看到儿媳孙媳忙着手上的针线,吴氏也没干坐着,而是在一旁帮着分起了绣线来。且在看到儿子孙子都空闲着后,吴氏也让他们一起帮着分起了绣线。 反正待在船舱里也没旁人瞧见,再说分绣线的活儿又没规定单是女人家做的。 大人们在忙碌,小孩子们也没闲着。 虽只有八岁,可林婉清已很有大姐姐的样儿了。 为了能让弟弟妹妹们在船舱里待的住,小姑娘从自己的樟木箱里拿出纸笔,然后开始教弟弟妹妹们画鱼、画鸡、还有画小兔子,只要能想到的,全被林婉清教了个遍,虽然画的兔子看着就跟老鼠差不多,却半点没影响小姑娘越来越高涨的热情。 而林墨宣几个,对大姐姐的话自是听的,学起画来更是特别的认真。他们可都记得太祖母房里那张画着许多房子的图画呢,那可是小叔叔画的。 在几个孩子的眼里,再没有比小叔叔更厉害的人了。 看到侄子侄女们一笔一划的十分投入,林远秋心下便有了决定,他准备以后凡有空闲的时候,就多教教家里几个孩子画画。 时下好多大户人家,都会专门请了画师教家中子弟学画,自己正好有作画的本事,大可以也给孩子们教上一教。 官船不用一路停靠,速度自然要比普通客船快上不少。等船儿转舵进入涿州,再行了半日,就到了通州码头。 下了船后,林远秋并未急着雇车马让大家往京城赶。 现下已快酉时,这会儿就算到了京城,肯定城门都关了,在林远秋看来,与其临时在城门外找住的地方,还不如直接先在这边找客栈住下,等好好休整上一晚后,明早再雇马车回京,岂不更加顺当。 对于小孙子的安排,老林头自然没有异议,只让林远秋就近找家客栈就成。 这样,明早他们雇马车也能方便一些,因为码头这边,就有好几家车行开着呢。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54节 林远秋点头应下,最后找了离码头不远的云来客栈住下,这家客栈先前他和周子旭住过,在安全上肯定是没问题的。 出门在外,自身安全自然是首先要考虑的,码头这边虽然出行方便,可鱼龙混杂,自己多注意着些,肯定是不会错的。 说到安全,其实住在驿站才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这边离驿站还有不少的路程,还有就是自己这么一大家子,若去了驿站,怕是没有这么多房间安排给他。 想到明日还要早起,吃过晚饭后,大家就各自回了房准备休息。在船上一连这么多天,总感觉都没好好睡上一回,所以这会儿众人的想法就是,今晚一定得在大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 可只要一想到,明日就能住进已想像了几百遍的宽敞大宅院,今晚能睡着觉的恐怕没有几个,只除了身旁的小娃儿,打着小呼噜睡得正香。 于是,等第二日大家下楼吃早饭时,差不多都是顶着黑眼圈的。 林三柱先领着大哥二哥,还有林远枫几个去车行把马车雇上,省得待会儿雇车的人多了起来,自家一时雇不上这么多车马。 客栈门口早有靠替人扛行李讨生活的人蹲着,只需喊上一声,就立马有七八个跑了过来,许是先前自己也做过这样的活儿,是以每到这个时候,只要他们不乱开工钱,林三柱都不会有与这些苦力讨价还价的时候。 等一只只箱笼装上了车,一家人就坐上了去往京城的马车。 比起婉清他们,墨晟,墨晨,还有婉瑜总归要小上不少,这会儿他们三个,还趴在娘亲怀里睡的迷糊呢。 通州离京城只四十多里地,是以辰时刚过,一行人就到了京城。 待马车进了城,各种叫卖声便不绝于耳,再看吴氏她们,早已掀开车帘,忍不住打量起城中的热闹景象了。 显然这些马车夫都是来惯了京城的,对这边并不陌生,听到雇主报出的具体位置,就驾着马车很快来到了南锣鼓巷。 等一众人下了马车,当下就被近在眼前的朱漆大门,以及雕刻精美的门楣和门框所吸引。 这这这也太好看了吧。 门房老张头这几日都留意着院门外呢,是以在听到墙外有马蹄声后,立马打开角门探出头来,见门外有这么多人站着,老张头先是一愣,很快他便看到公子就在其中,所以这是老太爷他们过来了。 老张头忙快步迎上前,躬身道,“小的给老太爷老太太,还有老爷太太们请安了!” 头一次被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恭敬行礼,老林头和吴氏多少有些不习惯,林大柱几个亦是如此。 不过大家都知道这是规矩,所以也没摆着手说不必了云云。 几个车夫帮着把行李卸下了车,然后收了林三柱给结算的车钱后,就驾车离开了。 很想进宅子一看究竟的林远枫几人也没耽搁,卷起衣袖后就抬起箱笼往院子里搬。 老张头忙跑去把中门打开,这可是老太爷老太太头一回进宅院呢,开了大门迎接是必须的。 林三柱见了暗自点头,对老张头的做法表示了认同。 而这边,抬着箱笼快步跨进院子的林远柏和林远槐,首先看到的是一块刻着如意花纹的大影壁墙。两人没停下脚步,待转过影壁墙后,就觉得眼睛有些看不过来了,回想了脑中的那幅宅院图,所以这里应该就是前院没错了,只见正房三间,两旁耳房,然后是东西两间厢房。 再看那些雕花门窗、檐下屋廊,还有紧挨着檐廊的小花圃,花圃里则种着好些不知名的花,红的粉的,紫的白的,煞是好看。 “三哥,咱俩抬快些。”眼前的美景,让林远柏迫不及待想去看看自己的小院长啥样了。 至于小院的位置,林远柏已看过无数遍五弟画的宅院图,自然清楚记得自己的小院就事第三进院子的西跨院。 两人不愧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林远槐很快明白了四弟的意思,他也很想去看看自己的东跨院呢,于是堂兄弟两个一拍即合,很快抬着大箱笼跑出了飞一样的速度。 紧随其后的林远枫和林远松,还没明白怎么好好的三弟和四弟就跑起来了,却听身后传来小孩子们连连的惊喜声: “哇,大姐,咱们的新家好漂亮啊!” 这是林墨宣的声音。 然后是林婉莹的,“大姐,这些花可真好看!” 还有林墨昊的,“你们快看,这只水缸里还有红色的小鱼哩!” 而踮起脚尖还没水缸高的林婉雪有些着急,“雪儿要看,雪儿要看小鱼。” 周氏和两个妯娌正目不暇接呢,听到小孙女的叫喊声后,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安慰,“来来来,奶抱着乖囡囡看鱼!” 而这边,林三柱领着满脸喜色的吴氏和老林头往抄手游廊走去。 “爹,娘,儿子这就带您俩看看住处去。” 朝晖堂就在第二进院落,有正房三间,两边还有紧挨着的耳房。而且朝晖堂三个字,还是林远秋特地起的,朝晖有功德兼隆之意,有着非常好的寓意在里面呢。 王文昌还是前不久才听媳妇说了大宅子的事,原本他以为顶多是间三进院落,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 …… 第156章 新家 听到小叔叔说这漂亮的鱼叫金鱼后,原本围着花儿打转的林婉清和林婉莹,忙围到了鱼缸边上。 包括走路还不太稳当的三个小的,也都迈着小短腿,晃晃悠悠往鱼缸这边来。 见状,高翠和秦荷花,还有周氏,忙分别把他们抱起,然后走至鱼缸前,好让他们能看到缸里的鱼儿。 而刘氏和冯氏,在听到“金鱼”两个字后,忍不住往大陶缸里看了又看,只见那游动的几天小鱼,身上金黄色的鳞片闪闪发亮,果真就如金子一般。还有身后那一摇一摆的大尾巴,仿佛一把展开的折扇,好看极了。 养这几尾金鱼,其实还是几个泥瓦匠给提的建议,也就是帮着修缮宅子的那几个。 这几人常帮大户人家修缮或建造屋宅,见过的世面也多,是以看到前院有个大瓷缸后,当下就给出了养金鱼的建议。 几个泥瓦匠,还把他们从风水师那儿听来的话,也学给了林远秋听,“金鱼寓意金玉满堂,有年年有余之意,公子偌大的院宅,合该养上几尾才是。” 其实,对《易经》早已滚瓜烂熟的林远秋,自然也是懂一些风水的。 都说鱼生财,水镇宅,有鱼有水福自来。 原本看到这只大瓷缸,林远秋就有在前院种上一缸荷花的打算,若是再往荷缸里再养上几条金鱼,也算相得益彰了。 这样想着,林远秋就采纳了泥瓦匠的建议。 不过这个时候的金鱼可不便宜,等林远秋过去一问过价格,居然要四十两银子一条后,就立马改了主意,那三百文一条的草金鱼不是也挺好看,且比起娇贵的金鱼,草金鱼可要好养了许多,于是林远秋一口气买了六条回来。 别看只是草金鱼,因着旁的地方难得有卖,是以见到过的人也不多。 就比如王文昌,先前他只在画中看到过,像这种活的,他也是今日头一回见到。 至于周氏她们,就更加没有看到的可能了。 所以这会儿大家围着鱼缸,一时都没能挪开步去。 不过,这样的观鱼场面,很快就被后院传来的几声高呼给打断了。 就连带着爹娘正走在抄手游廊上的林三柱,也被惊的停下了脚步。 众人诧异,这是咋回事? 没等这边诧异完,就听有“嗒嗒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从抄手游廊传了过来。 大家忙走过去想看个究竟,然后就看到,游廊上一前一后跑了两个人过来,而这两人,正是先前抬行李去后院的林远柏和林远槐。 林远槐是跑在前头的那个,虽离着还有些距离,可他边跑边嘴角上扬的模样,大家都看的一清二楚。 同在游廊上的老林头和吴氏,还有林三柱,正想询问啥事这么开心呢,就听林远槐满脸是笑道,“爷,奶,三叔,我的小院子可真好看,嘿嘿。” 一听是因为院子好看才乐成这副傻样的,老林头和吴氏心下好笑,这孩子,害他们以为在后院看到啥了呢。 不过,这院子到底是有多好看,才能把人开心成这样啊。 想到这里,老林头和吴氏也没耽搁,提脚继续往前走,心里对他们的朝晖堂有了更多的期盼。 而跑出游廊的林远槐,在看到围着鱼缸的一群小娃儿后,突然就想起方才自己看到的秋千,便兴奋道,“婉清婉莹,墨宣墨昊,三叔院子里可有一挂大秋千呢,你们要不要过去玩?” 大秋千? 大秋千!!! “哇,我要去我要去!”反应迅速的林墨宣头一个跳了出来。 再之后是五岁的林墨昊,小家伙一听有秋千玩,只差乐的一蹦三尺高了,“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林婉清和林婉莹齐齐走上前,异口同声道,“三叔,我们也要玩秋千!” 看到哥哥姐姐们都说要去玩秋千,这下周氏怀里的林婉雪有些急了,左摇右晃的想要下地。 周氏忙把她放到地上,小姑娘才站稳呢,就小炮弹似的往林远槐那边冲,“爹爹爹爹,雪儿也要玩秋千!” 林远槐蹲身一把把闺女抱起,宠溺道,“都去都去,雪儿和哥哥姐姐们一起玩,不过,得等爹爹和四叔先把外头的行李搬进来,咱们再去玩好不好?” “好!”小姑娘点头如捣蒜。 其他几个也是连连点头,表示三叔四叔你们快些去搬行李吧。 想起刚刚几个小家伙听到秋千时的两眼放光,林远柏清了清嗓子,然后装作无意道,“对,先去抬行李,四叔院子里还有一架滑梯呢。” 啥?滑梯!!! 一听这话,几个小的哪里还等得了行李搬好之后再去,忙都转身把各自的娘亲一拖,就迫不及待地往后院去了。 林远柏和林远槐:“……” 与此同时,老林头和吴氏也在小儿子的带领下,到了他们的朝晖堂。 这是第二进院子的正房,共有三间,一头一尾还有两间耳房。 正房东头这间是卧房,中间则是厅堂,看到厅堂里的三张大圆桌,老林头便明白,这里应该是以后全家人吃饭的地方。 而西头这间,还跟先前在小高山村一样,里面摆着不少凳椅。还有吃茶的桌子,这是家里人聊天说话,商量事情的地儿。 林三柱打开卧室里的两只大箱笼,指给吴氏看,“娘,被褥枕头都在箱子里。” “对了,娘,儿子帮您把被褥抱出去晒晒。” 说着,林三柱就把被子和枕头从木箱里抱了出来,然后晾到檐廊的扶手上,两只枕头也一样,先搬出凳子,然后把枕头放在凳子上。 虽这些被褥都是全新的,可放在箱子里已有三、四个月,难免会有些潮气,总要晒过之后盖着才放心一些。 看到三儿子里里外外忙个不停,吴氏心里犹如喝下一大碗蜜水,舒服又舒心,他家三娃可真真贴心啊。 因着在家时,大家就对着“宅院图”看了无数遍,对自己的住处自然早就了如指掌,所以这会儿,他们只要把行李搬到自己的住处,就可以很愉快的开始收拾了。 可不就是很愉快嘛,宽大明亮的房间,漂亮结实的家具,再打开箱子一看,乖乖,连被褥都是现成的。 再看屋外,各式各样的花,地上铺着带花纹的方砖,院里还有雕刻精美的石桌石凳摆着,到时坐在上头做绣活,肯定舒适又惬意。 周氏几个心想,这样的好日子,就是拿个神仙给她们当当,她们肯定都不乐意换。 而看到府里终于热闹起来的张妈,走路都带着节奏,方才公子说了,时间仓促,今日的中午饭,就让酒楼送了席面过来,她只要把饭给闷上就成。 还有,方才自己已拜见过老太爷老太太、老爷太太们了,张妈觉得,往后只要自己好好做活,日子过得肯定不会差,因为自家这些主子,看着都不是难相处的。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55节 林远秋的住房在第三进院子的西厢房里,与爹娘的东厢房正好面对面。三间房,一间睡觉,一间当书房,还有一间是厅堂,一个人住得这么大,实在惬意。 至于王文昌和春草小夫妻俩,林三柱安排他们住到了客房,那边临着花园,是个读书习文的好地方。 原本林三柱是想让女儿女婿和自己住在东厢的,可一想,这样住着先不说方不方便,怕是女婿也会觉得不自在。 林三柱准备过几日就去牙行寻一寻房子,要是有合适的就先替女婿买下。这样的话,若哪天小两口想搬出去单住了,也方便。 …… 离假期结束还有十来天。 林远秋并没有提早销假,去翰林院报到的打算。以后有的是当值的时候,不相差这一时半会儿。 他准备趁着这几日有空,先把家里的事安排妥当了,不然等自己上了值,早出晚归的,怕是除了休沐,就没什么空闲的时间了。 …… 第157章 婆媳相处 在船上的十几天时间里,冯氏她们就做了不少书签出来,加之定下要搬到京城后,还有一批绣活就没再送到高掌柜那里了,所以到目前为止,成品书签已有二百多支。也所以,林远秋就想着,要不要把做好的书签拿到墨林轩去试卖看看。 如今家里有店铺两间,其中一间买下来后就赁了出去。 之所以会想到把书签放在墨林轩去卖,也是因为那条街上不但有书肆,还有卖画纸的店铺,有这样的同类商品卖着,肯定会把书签的生意带动起来。 听林远秋这就准备把绣活买卖做起来后,在场众人是既兴奋又担心。 会兴奋,自然是因为要开始挣银子了,有了银钱才能保证全家人在这里衣食无忧。 至于担心,当然是怕绣品会卖不出去。以前把绣品送到高掌柜那里就啥事不用管了,没有经营上的风险。 可这次是直接在自家铺子出售的,就有了会砸在手里的忧心。 再想到这里可是京城,总感觉啥啥都与镇上不同一些,有些担心自家这样的绣品,会入不了那些读书人的眼。 冯氏把这样的担心说了,周氏和刘氏,还有高翠几个,也都频频点头,表示她们心里也有这样的顾虑。 “这事有啥可忧心的,都说万事开头难,可咱们这些绣品在镇上和县城都一直卖的不错,有了这样的好头开着,京城书生哪怕再是挑剔,也总会有喜欢的人,咱们要求也别太高,只要有人买,慢慢的生意就一定能做起来。” 对于书签买卖,林三柱是很有信心的。特别是整套的那种,先前在镇上时,好些人为了凑齐全套,差不多每天都会去高掌柜那儿转上一趟,生怕会错过上新货的时候。 而这样的现象一持续就是好几年。 这次因着要搬家京城,和高掌柜说了往后不再供货后,那高掌柜的东家还十分不舍呢。就像那东家说的,他家也不是找不到新的供货方,而是绣品花样决定着销路,这些年,其他书肆里的书签之所以都仿照着你们家的来,就是因为用他们自己花样绣出来的绣品,买的人并不多。 听了林三柱的话,屋里众人,特别是周氏刘氏和冯氏,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一些。 家里绣活的生意最早就是小叔子(夫君)起的头,所以小叔子(夫君)的话肯定是不会错的。 最后老林头总结,“咱们也别心急,做买卖哪有一口就能吃成一个大胖子的,还是慢慢来吧。” 这样的谈话林远秋并没有参与,因为他觉得在做买卖上,自己父亲的脑袋瓜子绝对比他强。 另外就是,既然大家一起生活,那么家庭责任就必须由大家承担起来,这样才会有参与感,同样也会有责任心。 说好了生意上的事,接下来自然是家里的安排了。 首先就是家务上的安排,比如洗衣做饭的事,原先就林远秋和林三柱两个主子,有张妈一个人就可以了。 现如今多出几十口人,再让她一人洗衣做饭自然说不过去,也肯定忙不过来。 听到小孙子说了要给家里添仆人的话,吴氏忙摇头: “这有啥,往后灶上的事依旧奶来做,如今多了张妈,再让你爷帮着烧火,烧饭的事肯定能忙的过来。至于洗衣裳啥的,还是各房洗自己的。先前在村上时,咱家不就这样安排的吗?” 方才自己可是问过小孙子了,就刚刚他们吃的这顿席面,得要十六两银子呢。 这么多银子,要是自己买菜煮的话,最起码能吃上十天半个月。 不过吴氏也知道,今日也是太过临时,才会去酒楼叫菜,往后尽量自家做着吃。 老娘的这番话,林三柱自然不认同,“娘,这哪能一样啊,先前远秋还念书,如今可不同,要是让旁人知晓林状元的爷奶做着一大家子的饭,说不定会被御史告到圣上那儿去,说咱远秋不孝呢。” 吴氏一听不干了,“是娘自己乐意做的饭,关远秋啥事啊?” “娘,旁人哪里知晓是不是您自己乐意的,咱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儿子觉着还是注意一些的好。” 老林头认为三儿子说得道有理,遂对吴氏道,“咱们还是听老三的吧。” 事情定下来后,林三柱便掰着手指数起家里要添的奴仆人数来,“平时咱们家里没啥客人,门房由老张头一人就够了,灶间三个人是肯定要的,这样的话得再添上两个,还有,每个院子得安排一个专门打扫和洗衣裳的小丫鬟,所以……” 没等林三柱“所以”出来,冯氏忙开口道,“夫君,这些活儿还是我自己来吧,反正先前都已经做惯了的,也费不了多少时候。” “对对对,就这么点活儿,也花不了多少时候,三弟,大嫂也一样,打扫和洗衣裳大嫂自己就会做,人暂时就不用添了。现下咱们才来京城,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还是等以后在说吧。” 周氏的话刚落音,刘氏也适时接上,妯娌三人就跟事先商量好了一样,刘氏也说了这些活儿她自己来做,还是不要给添人了云云。 儿媳妇这么懂事,作为婆婆的吴氏自然满是欣慰,真不枉自己一直有教她们勤俭持家。 相比起周氏刘氏和冯氏的干脆,高翠和秦荷花几个就有些犹豫,她们孩子都还小,玩耍起来也不讲究,常常一天要换两身衣裳,这时候要是有人帮着搭把手的话,自己肯定要轻松了许多。 只是婆婆一直朝自己眨眼睛是怎么一回事啊? 高翠和王云香,还有秦荷花和丁菊,此时看到自己婆婆又是眨眼又是摇头的,一时有些发懵。 不过想到自己嫁过来之后,婆婆可从没亏待过自己,所以听婆婆的准没错。 于是,高翠和秦荷花,还有王云香丁菊,四个人也都相继表了态,那就是自己衣服自己洗,自己院子自己打扫,那丫鬟什么的,就暂时不要了吧。 吴氏听得乐滋滋,心道:果然只要上梁正正的,下梁怎样都歪不了。 而在场最纳闷的,恐怕也只有林大柱兄弟三个,以及林远枫和林远松他们了。 几个人可都清楚记得,每当绣活忙的时候,自家媳妇可是一直在说洗衣裳耽搁赶绣活的时间呢。 好些时候他们自己的衣衫都是自己洗的,所以这会儿,明明可以有人搭把手了,怎么就不要了呢? 林远秋倒是猜到了娘和伯娘她们的想法,心下已有了计较。 商量好了事,接下来一家人又忙碌了起来。 小娃儿们继续上午的秋千和滑梯,小菊和平安被安排去看顾好孩子们。 男人们这边,林三柱带着老爹和两个哥哥,还有侄儿去后花园看房子。 在后花园的东边角有一间屋子空着,林三柱觉得用来当木工房正正好。 至于王文昌,吃了中饭后,就直接回了房写文章去了,大舅哥给出了好几道策文题,他得抓紧时间写出来。 春草则抱着一件做了一半的衣衫坐在一旁。 夫妻俩,一个提笔成章,另一个捏着绣花针手指翻飞,看着一幅岁月静好的模样。 至于周氏刘氏和冯氏,还有高翠几个,以及春草,这会儿都在正屋檐廊这边做起了绣活。 吴氏有午睡的习惯,不过这会儿的她躺在床上半点睡意都无,因为耳朵里正源源不断传来她的三个儿媳“教育”她四个孙媳的声音。 见自己含蓄了半天,结果两个儿媳还没反应过来,周氏只差翻白眼了,“你俩傻啊,好好的弄个丫鬟到房里做啥,要是哪天一不小心被人家爬了床,到时看你们到哪里哭去!” “大嫂说得对!”刘氏无比认同周氏的话。 见秦荷花和丁菊还是一副呆愣的模样,刘氏恨不得给她俩一人来上一巴掌,“还傻愣个啥,没听你们大伯娘说吗,真要被人爬了床,到时候哭都找不到地儿,几身衣裳有啥难洗的,到时娘帮你们!” 刘氏不知道的是,秦荷花和丁菊之所以呆愣,也是实在没想到婆婆会这样说,夫君可是婆婆的亲儿子呢。 而高翠和王云香与秦荷花丁菊一样,心里也是感慨万分,妯娌俩忍不住朝周氏感激道,“多谢婆婆!” 周氏摆手,不以为意道,“都是一家人,谢来谢去做啥。” “对对对,咱们可都是一家人!”冯氏做最后的总结,“老辈人说,马走不动是因为太瘦了,男人不风流只因为兜里没银钱,咱们可得把现下的好日子给守住了,可别让人钻了空子。” 吴氏:她就说嘛,怎么几个儿媳妇突然会持家了,原来都在这里等着呢。 可为嘛听着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啊。 ……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老林头就穿衣起床了。 昨日他可看到了,自家后花园空地有不少。 所以,今天老林头准备再挖几块种菜,这样等菜长出来后,自家就能省下买菜蔬的银子了。 林远秋和林三柱在吃过早饭后就出了门,买仆人的事情耽搁不得,两人准备先去人市看看。 …… 第158章 上值 昌荣街的人市还和平时一样,才辰时,街路两旁的铺子门口,就已蹲着很多等着被卖的人。 与之前看到的相同,一个个看着都面黄肌瘦的。所以每次见有人过来,这些人的眼里充满了期待,都盼着能早些被买了去,这样最起码能吃上饱饭。 一般会亲自过来这边挑人的都不是高门大户,因为那些大户人家都是直接让牙婆带人上门的。 因着父子俩去的早,这会儿买主并不多。见牙婆过来招呼,林三柱很快说了自己的需求,要四十多岁的,会烧菜做饭、洗衣打扫的妇人。 待牙婆问需要买几个时,林三柱伸出双手,把十根手指都比了出来,“十个。” “十个?”牙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三柱点头,“对,就是十个。” 知道自己确实没听错后,牙婆有片刻的呆愣,她做这一行多年,见的都是想买年轻奴仆的人家。像这种四十多岁的女仆一口气要买这么多的,她还是头一回遇到。 不过客人的要求,自己照做就是,何况这样的妇人她这边有好几个呢,平时就数她们无人问,看来今天都能卖出去了。 想到这里,牙婆不禁感叹,果然没有卖不出去的货,只有没碰到对的人。 而林三柱,在出门之前,原本是准备按昨天家里商量好的,只买两个在灶间烧饭做菜的妇人。 可在过来的路上,林远秋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爹,别看洗衣和打扫活儿不多,可真做起来却是琐碎,娘她们又要做绣活又得忙家务,一天到晚没个空闲,儿子觉得,每个房里还是得安排上洗衣打扫的人才成,咱们就挑岁数大一些的,像张妈这样的就挺好,干活也仔细。” 对于儿子的话,林三柱向来都是听的。 说实话,昨日冯氏和大嫂她们不要丫鬟的做法,林三柱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呢。 要他说,把家务活交给下人做多好啊,不但自己能轻松些,空出来的时间,还可以多做一些绣活,要是绣品生意好的话,买奴仆的银子不是很快就挣回来了吗。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56节 “真不明白你娘是咋想的。”林三柱表示实在想不通。 咋想的,还不是怕您和大伯几个不老实呗。 昨日看到娘和大伯娘几个说话时的表情,林远秋很快就猜到了娘她们心里真实的想法。 说实话,这样的事情,在昨日之前,林远秋是压根就没想过的。 确切的说,应该是从没往自己家里想过。 所以,经昨日娘和大伯娘二伯娘这么一提醒,林远秋才重视了起来,也才发现,这还真是个事儿。 不是林远秋不相信自己爹和大伯二伯他们,而是这种事情该怎样去相信呢,再说花不花心的面上也看不出来。 就比如林有志,看着儒雅持重,多好的一个人啊,结果这次林远秋回村时,没过两天平安就把在村里听来的八卦学给他听了,原来在自己心里一直温文尔雅的林有志,居然纳了一房妾室,当时直把林远秋的嘴巴惊的老大。 如果没记错的话,林有志应该和老林头相差没几岁吧? 所以到底会不会做这种事,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何况对这里的人来说,有通房小妾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所以林远秋保证不了爹和大伯他们会不会也这样。他可以肯定,哪怕爹他们自己都保证不了自己。 所以,林远秋认为,杜绝这事的唯一办法,就是杜绝源头,只要源头没有了,这种事情也就不会发生。 之所以林远秋会如此在意此事,原因很简单,就是不想让原本和和睦睦的一大家子从此鸡飞狗跳。 再有就是林远秋自身对此事的反感,没有真心的男人,不说是现在,就是前世,林远秋都是极为鄙视的。 别说什么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从这个“而已”中,就能看出此人是个垃圾。 林远秋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在这个小妾通房都合理的社会有些偏激。所以,他并没有把娘和大伯娘她们的心思展开说给他爹听,只说奴仆买年纪大一些的,干活能更心细些。 想到张妈事事认真的模样,林三柱点点头,“那咱们就挑年岁大些的。” 随后又立马加了一句,“要是你奶问起,就说是我决定的,听到没?” “听到了。”林远秋突然想起,自己成长的这十几年,爹可给他背了不少的锅呢。 “爹您真好,儿子肯定会孝顺您的。”林远秋觉得,有些时候把爱说出口是很有必要的。 哎呦,这臭狗子。 林三柱一听,立马乐成了木鱼。 他就知道,自己的宝贝狗子肯定是最最孝顺的。 许是一直无人问津的缘故,这些妇人并未像其他人一样,站在外头等着人来挑。林远秋看到,牙婆是到店铺后院把人喊出来的,共有六个,不对,应该是十个,因为有四个妇人还牵着孩子呢,几个孩子都是六七岁的模样,再看这些妇人,包括那些孩子,手上和衣衫上都是草屑,一看就是在编草绳的样子,所以,这些人刚才不会都在后堂编草绳吧? 不得不说,林远秋真相了,一直卖不出去,牙婆肯定不会让她们吃闲饭,所以就干脆让她们打草绳挣银子了,用牙婆的话说,那就是总要把吃的给挣出来吧。 没等林三柱开口询问,牙婆就说了这六个人的情况,两个是主家犯了事,她们被转卖出来的,另外四个都是家里遭了灾,自卖自身的,这几个孩子是她们的孙子、孙女,而孩子的爹娘或不在了,或已经被卖到别家了。 一听其中有个孩子的爹娘已被人另买了去,林三柱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见客人皱眉,牙婆以为是对这种“老拖小”的不满意,忙开口道,“若是客人看中,咱们价钱好商量。” 难得有把这些老妇脱手的时候,牙婆自然不愿错过。 其实她也想把孩子单开来卖,可这几个妇人让她做再累的活都可以,要是把孩子给他们分开了去,这些人绝对会拼命。 其实牙婆也不是没法子治她们,只不过觉得没必要做的这么缺德。 一番开价还价,最后定下,妇人七两银子,那四个小孩,女娃四两,男娃五两,林三柱一共付了六十八两银子。 六个妇人自然不够,接着两人又逛了隔壁几家,最后把十个人凑齐了,而小孩子又多了三个出来。 就这样,出门时父子两个人,这会儿已有十七个人跟着了。 林远秋雇了马车,不然这样一长串在身后跟着,实在太引人注目。 等去衙门办好了身契过户手续,再回到南锣鼓巷时,已差不多到了午时。 让林三柱,还有林大柱林二柱都没想到的是,原本昨日头摇成拨浪鼓的周氏刘氏和冯氏她们,在听到这些仆人要分到各房做活时,都笑着点头,没有一个不情愿的,就连高翠她们也一改先前的态度,没再说出反对的话。 吴氏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这会儿她最想收拾的还是老三,个糟心玩意,说好了只买两个做饭的就成,结果一转身就带了这么一大群回来。 当不要粮食养的啊! 林三柱只当没察觉到老娘要揍他的眼神,笑道,“娘,具体该怎样安排,您跟大嫂她们商量就行了,儿子得回房换身衣衫去,大热天的,可把儿子累出了一身汗。” 说着,林三柱还拿过老娘手里的扇子朝自己摇了摇,嗯,还挺凉快的,不过说出的话就不是这样的了,“娘,您这把扇子有好几年了吧,你看,扇着也不解热,娘,待会儿吃了饭,儿子就上街给您挑把新的去,保证摇着轻巧,扇着凉快。” 一听这样的贴心话,吴氏哪里还记得方才自己的咬牙切齿,再看到三儿子额头上全是汗,心疼道,“买啥买,你当这日头是唬人玩的啊,娘的扇子不是还能使吗,再用上一年肯定没问题,哎哟,你看你,后背都湿透了,快快快,快先去把衣裳换了,今日娘让张妈煮了绿豆汤,你换了衣裳就过来,娘待会儿给你盛一碗去!” “诶诶,儿子这就去换。”林三柱提脚就准备往外走,似想到了什么,忙转身补了一句,“娘,您对儿子可真好!” “臭小子,啥好不好的,我可是你娘!”嘴上虽这样说,可吴氏的嘴角已咧到了耳朵根。 这母慈子孝的场景,哪怕早已见惯不怪的林大柱和林二柱,此时也对三弟佩服的五体投地。 换作是他们,不说会不会挨揍,被大骂一顿是肯定的。 …… 有人帮着做活,果然要轻省了不少。两天过去,周氏刘氏和冯氏,还有高翠她们,都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可以说,这两日她们除了一日三顿,其他时候基本都是顾着绣活居多。 像分到高翠和秦荷花,还有王云香和丁菊房里的婆子,忙好了活计后,还常会帮着带小公子小小姐,这下就连吴氏也都觉得这银子花的值了。 那日十个仆妇,吴氏挑了两个做饭手艺好的分到灶间,其他的每房分了一个。 而仆妇们睡觉的地方,院子最后头可有一大排后罩房呢,住下她们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不过,考虑到往后可能还会有新的奴仆添进来,林三柱并没有把十几间罩房全都安排出去,只让她们两个人住一个房间。 至于那几个孩子,现下都还小呢,等岁数大一些,再安排差事也不迟。 接下来的几日,林三柱先领着家里人去看了自家的两间店铺,然后又去了庄子上一趟。 去庄子的时候,林远秋并没跟着,正值老师的休沐,他去了一趟秦府。 一晃两个多月,秦遇觉得今日再看自己的弟子,好像比上次更持重了些。 想到上次,秦遇很快记起那日远秋告诉自己亲事已定的事,说实话,当时听到说亲的对象是忠勇伯的侄女时,秦遇还是有些吃惊的。 因着钟家也住在金雀胡同,秦遇自然清楚忠勇伯府家的事。老忠勇伯共有两个嫡子四个庶子,早些年,他就把偏房的几个庶子全给分了出去。 而前年老忠勇伯离世,其长子袭爵,如今伯府的当家人正是钟策。 严格来说,分家出去的钟姑娘已算不得伯府家的小姐了,所以远秋与钟家结亲,往后基本不太可能得到忠勇伯府的帮扶,想来远秋也是明白这点的。 不过,以远秋的性子,应该也不会看重这些,不然先前唐大人想说亲刘尚书家的女儿时,远秋也就不会想法子婉拒了。 秦遇不准备再分心到弟子的亲事上,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之后姻缘的如何,以及往后日子会咋样,都不是自己所能操心的。 想到远秋很快就要去翰林院当值,所以自己还是多叮嘱叮嘱为官上的事吧。 秦遇把这许多年自己积累的为官之道说了,“远秋,身处官场,切记要谨言慎行,常言道,祸从口出、直言贾祸,官场中,人际复杂,记住勿管他人之事,更不可随意评人长短,也不要轻信于人,可知?” 林远秋躬身,“多谢老师教导,弟子定铭记在心!” …… 翰林院在东安街上,与鸿胪寺只隔着一道墙。和六部同在一条街上。 朝中规定,凡无须早朝之官员,只需卯时末到达衙署便可。听着好像挺松泛,其实不然,卯时末就是早上七点,而这个时间,若除去起床洗漱的用时,还有吃早饭以及路上的,那么自己每日五点钟就必须起床了。 想到往后每天都必须如此,别说还挺可怕的。 昨日林远秋特地去了一趟李牙侩那儿,让对方帮自己留意马匹的事,林远秋准备买一匹马。 从南锣鼓巷到翰林院,走路过去得花半个多时辰,可若是骑马,最起码能省下三分之二路上的用时。如此,在时间上就不会很赶了。 风路过鸿胪寺时,林远秋特地朝门里望了望,发现院内已有人走动了。 两间衙署隔墙相邻,才过了鸿胪寺大门,很快林远秋就到了翰林院这边。 …… 第159章 翰林院 先前与掌院学士请祭祖假时,林远秋就来过翰林院,是以才跨进大门,门房里的韩守卫已把他认了出来。 其实要认出林修撰并不难,毕竟这样高的个子,在整个翰林院怕是再难寻第二个出来。还有就是林修撰的长相,韩守卫自认在翰林院守门近二十年,今年的状元是他看到过最年轻、最俊秀的一个了。 见对方与自己行礼,林远秋点头做了回应,韩守卫把手中毛笔递上,然后再捧出一本大册子,林远秋知道这是让他签到的意思,是以也没耽搁,提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朝廷对官员的职守有明文规定,林远秋记得第一条就是“无故不得缺勤”,要是本该当值的时候却不上值,那么都会有相应的处罚。 就比如缺勤一天会处笞十小板,若缺勤达到三天,那么处笞翻上一倍,也就是二十下。 而要是缺勤满一个月的话,那么等待他的将是脱裤子打大板了。 所以,就算是为了自己这张脸皮,也没有官员敢无故缺勤或是迟到的。 看到掌院厅堂的门开着,想来方掌院已经过来了。林远秋转身先去了方掌院那儿。自己既已上值,自然要把假给销了,不然届时人家说你缺勤,就会多了没必要的麻烦。 其实销假手续非常简单,林远秋先躬身与方掌院行礼,而后告知对方自己已经来上值的事,这就可以了。 林远秋肯定没想到,在自己转身离开时,方掌院却看着他的背影忍俊不禁了起来。 只不过,方掌院笑的是自己的判断错误。 此次新进翰林院的,除了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再有就是十二位庶吉士了。方掌院是怎么都没想到,在这些人当中,岁数最小的林修撰,却是最沉得住气的那个。 可不就是沉得住气嘛,对苦读数载的学子来说,如今终于步入仕途,哪个不是心情激动,都想一展抱负,好早日扶摇直上的。 方掌院之所以会这样认为,那也是有根据的,此次回乡祭祖虽给每人批了至少两个月的假期,可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许多人都会选择提早结束假期,开始过来当值。就连家离京城最远的顾平,人家也提早了半个多月过来销假。 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想给上官留下一个积极上进的好印象。 可林修撰倒好,两个半月的假期,他倒是一天不落的全给休完了。 如此与众不同的做法,让方掌院惊诧不已。 这几日方掌院一直都在想,难道林修撰是个做事懒散、性子温吞的? 否则也解释不通此人不思进取的行径啊。 同年都在上进,你却人影都不见,这不是不思进取还会是啥。 方掌院虽是猜想,可在心里,已觉得林修撰就是这样的人了。 可就在刚刚,当方掌院看到林远秋说话时的不疾不徐,以及清明的目光时,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57节 这人一看就是四平八稳的性子,怎可能会是个散慢的。 方掌院在脑海里回想着自己十九岁时的样子,虽早已模糊不清,可绝对做不到林修撰的大方持重。 想到这里,方掌院忍不住心中感叹,如今的青年才俊,很是不一般啊。 …… 在出了掌院厅堂后,便有一位沈姓侍诏过来为林远秋引路,翰林院侍诏官阶从九品,算是末尾小官了,其职要,掌应对,也就是应接翰林院各种琐碎。 沿着游廊,林远秋和沈侍诏一直往内院走,第四进院落有间坐北朝南的大通间,正是修史馆所在。 说来,翰林院的院内结构与普通民居没多大区别,唯一不同的是,翰林院共有五进院落,而京城民宅,最大一般也只有四进。 之所以会把修史馆设在第四进,正是为了取资料方便的缘故,因为再往后面,就是整个大景朝藏书最多的地方——翰林院藏书阁了。 大通间里摆满了桌椅,此时这些桌椅上,已有好多人坐着了。 林远秋在他们当中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韩士成,丁德进,张清远,王顺知,还有顾平。 咦,顾平? 这人不是有三个月的假期吗? 林远秋纳闷,他这个两个半月的才过来报到呢,怎么顾平比他还早? 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人家这是提早销假了吧。 林远秋突然觉得,他们这群同年当中,自己怕是最迟过来报到的那一个了。 不过也无妨,只要没延迟来上值就成。 自那日在唐大人家见过之后,林远秋便未再见过他们,这会儿看到,难免要热聊上几句。 至于丁德进,林远秋还跟先前一样的做法,你敬我一尺,我也敬你一尺,一切以对方的言行举止而定,绝不做热脸往上贴的事。 早来了半个多月,顾平自然要比林远秋知道的多一些,“咱们修史馆共有同僚十四人,哦,不对,再算上林大人,如今已有十五人了。这几日,我与丁大人正校对《大景史册》,其他事项倒还未有接触。林大人你主管修史,不如直接去藏书阁,问阁主拿修史资料就成。” 话语中的丁大人就是丁德进,而林大人自然就是林远秋了,顾平一改先前“林兄”“丁兄”的叫法,如今大家都步入官场,自不好再跟念书那会儿,称兄道弟的了。 有了顾平的告知,林远秋上手就要容易了许多。去藏书阁领了修史材料后,他便开始研读和整理起实录中的内容来。 翰林院修撰其实就是史官,以掌修实录为主要职责,包括文史档案的收集,比如皇帝起居注这些。 一句话,修撰就是一份整天埋进书堆里的差事。 其实除了每日和实录打交道,修撰还有给皇帝讲经史的职责。景康帝就时常会召人过去与他讲经解惑。 不过,这样的肥差,像林远秋这种刚进翰林院的新手,肯定是轮不到的。 忙碌中,时间总是不知不觉,林远秋感觉自己才坐下来没多久,就已到了吃中饭的时候。 因着院内有藏书的缘故,翰林院并未像其他署衙那样设有官厨。 可吃饭的地方总得有一个,不然大家都回去吃,家离得近一些的官员还好,要是太远的话,下午的当值肯定得迟到。 如此,便有户部官员给出了翰林院与隔壁鸿胪寺共用一个官厨的建议,也很快得到了圣上的恩准。 不过每次翰林院官员的饭食,都会有专门安排的人从隔壁官厨提过来,免得这边的人日日过去打搅,总归不是同一个部门,该有的谨慎还是得有的。 “今日的荷叶鸡很是入味,吃着咸淡也正正好。”张清远忍不住开口,大家都是同年,说起话来自然要随意一些,张清远觉得,要不是怕有碍观瞻,此时他的手,早就抚上吃的饱饱的肚子了。 一旁的顾平也有些意犹未尽,这还真不是他嘴馋,官厨里的几个做菜厨子,手艺确实不错,这荷叶鸡,以前他也吃到过,可味道太淡,加之鸡选的太肥,吃着有些油腻,与今日官厨做的根本没法比。 还有,顾平觉得,就照现下这个吃法,他若不管住自己嘴的话,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能胖出一圈来。 想到这里,顾平忍不住看了看走在身侧的林远秋,挺拔修长,体型匀称,没见有一丝长胖的地方。刚刚他看林远秋吃了两碗饭,想来也是个胃口好的,可人家看着还是瘦瘦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林远秋并不知晓同僚在羡慕他吃不胖的体质,这会儿的他正拿了银两给方才抬饭过来的小吏,想让他帮自己去官厨买几只荷叶鸡过来。 这可是他爹的最爱,自从来京城吃上过几回后,林三柱就喜欢上了这道菜。林远秋也品尝过,所以在吃了今日的荷叶鸡后,他也和顾平有着一样的想法,也觉得官厨做的,比原先自己吃过的味道都要好。 所以就有了想买回去给爹尝一尝的打算。 这样的操作,是被允许的,林远秋也正是看到有同僚如此,他才拿出银子也让小吏帮着买。 除了可另外从官厨买菜带回家,林远秋还看到有不少官员会把自己没吃完的那份饭菜,装进餐盒打包回去。 林远秋能理解这样的做法,毕竟不是所有官员都家中富有。加之官厨的饭菜份量给的足,吃着也不错,所以想带回去给家中妻儿尝尝也属正常。 何况,如此节俭的做法一直都是景康帝最为赞赏和推崇的。 毕竟任何时候,浪费粮食都是一件可耻的事。 林远秋决定从明日开始,他也带个餐盒放在衙署里,这样若自己也有吃不完的时候,就可以打包带回家了。 每日中饭后都会有半个多时辰的休憩时间,这会儿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未免下午上值时犯困,中午睡上一觉是很有必要的。 修史馆的西隔间摆放了十来张方竹床,正是给史官们午休用的。 不过这会儿林远秋并未午睡,而是跟着也买了荷叶鸡的同僚,一起往典簿厅去。 典簿厅边上有口水井,两人准备把荷叶鸡用竹篮装着,然后吊到阴凉的水井里,否则这么热的天,很容易坏。 等到了那儿时,林远秋看到已有人在井边站着了,沈侍诏也在,再看几人手里,有的拿着餐盒,也有拿着和他一样的油纸包,看来大家都准备把吃食吊在井里,以防坏了。 不知怎滴,林远秋突然有种浓浓的生活感,而这浓浓的生活感,居然与清贵之地的翰林院并不违和,反而给人相得益彰之味。 申时三刻下值,林远秋先去藏书阁把早上领的几本史料书全给还了。 当日领出去的书必须当日归还,这是藏书阁的规矩。 等林远秋再过去典簿厅那边的水井时,发现篮子里只他一只荷叶鸡在孤零零的装着了。 摸了摸,冰冰凉凉的,可见井下的温度确实要凉快许多。 家里人多,这荷叶鸡原本林远秋是想买上三只的,可因着天热,官厨那边并未多做,所以轮到林远秋时,只剩下最后一只了。 也所以,林远秋在想,待会儿这只鸡该怎么分。 没等他想明白,出了翰林院没走上几步的林远秋,很快看到他爹就站在路对面朝着自己笑。 “爹,您怎么过来了?” 这边街面上连棵能遮阴的树都没有,看到林三柱晒得通红的脸,林远秋皱眉。 林三柱却不以为意,“爹才来了没一会儿,方才从咱家铺子出来后,想着反正时间还早,就顺便过来看看了,咋样,还适应吧?” 林三柱哪是顺便过来的啊,今日可是自家狗子的第一天上值,他怎可能放心的了,所以就借着去铺子的由头,从家里直接过来这边了。 想到刚才好几位官员可是有专门的马车来接回家的,林三柱心里便想起自家马车的事,也不知道啥时候能送到京城来。 林远秋掏出布帕递了过去,示意林三柱把额头的汗擦一擦,“爹您放心吧,儿子今日只做了修史的活儿,做这事只要心细一点就不难,儿子没觉得有啥不适应的地方。” 只除了大热天的官袍穿着实在有些热,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林三柱听后心下稍安,“没不适应就好没不适应就好。” 想了想他又开口,“远秋,要不明日就让平安跟着你过来?” 林远秋摇头,“不用,过来也只能在门口等着,还是让他在家里帮着做活吧。” 这几日林大柱他们又开始做起了书签木片,平安手脚是个利索的,每次都能帮着磨不少木片出来。 “爹,这个给您。”林远秋把手里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这是啥?”林三柱接过。 “荷叶鸡,官厨里做的,儿子吃着味道不错,就想买给爹您尝尝。” 想了想林远秋又说道,“原本儿子想多买几只,也好给娘和爷奶都尝一尝的,可惜只有这么多了。” 而林三柱,在听到是荷叶鸡后,忍不住眉开眼笑了起来,他就知道他的狗子是个顶顶孝顺的,自己才说了一回荷叶鸡好吃,没想到儿子就给记在心里了。 林三柱把油纸包放近鼻尖闻了闻,嗯,香气四溢,且还有股淡淡的咸香,该是十分美味才是。 “没事,等回家后,爹跟你娘还有你爷奶分着吃就成。” …… 翰林院是个可清闲又可忙碌的地方,反正修史并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慢斯条理是一天,雷厉风行也是一天,主要看你自己怎样安排。 林远秋没让自己雷厉风行,更没像其他人那样今日之事推至明日,因为他知道,人如果有“明日复明日”的念头存在,那么你的所有期待和成功,也将永远在离你一日之遥的明日。 所以,自进入翰林院当值的那天,林远秋从未在修史上有过偷懒,研读文献、摘抄誊录,每日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忙碌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感觉才眨眼的功夫,就已是小半年之后了。 在这小半年里,林远秋的修史步骤,已从先前的编写丛目和标出事目,以及选出史料附注于事目之下,到如今的组织长编、开始依照丛目撰写出正文了。其实这还算不得正文,严谨的说,这应该就是书的草稿才对,只有等笔削定稿,再给方掌院过目之后,才能定出最终的文稿。 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每次一有同僚应诏进宫去给圣上讲经时,大家都会流露出极为羡慕的目光。 而这样的目光,却从未在林远秋脸上出现过。 …… 第160章 面圣(一) 林远秋之所以不羡慕,并不是认为羡慕没用,而是觉得真没啥可羡慕的。 都说伴君如伴虎,虽离圣上近了,容易让他看到你的长处,能得到的晋升机会也多。可若行差踏错了一步,那么等待你的,很可能就是满盘皆输了。哪怕只是被简单的惩罚,也等于在皇帝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再想挽回,基本不太可能。 所以,像这种“危墙之下”,尽量远离才是明智。 林远秋一直都是个很现实的人,在他看来,自己考中进士不容易,所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该怎样好好守住这个“铁饭碗”了。 也所以好好当值,努力修好史书,才是他接下来该做的事。 至于晋升什么的奋斗之路,基本不会去开启。 在翰林院这小半年,林远秋才知道,在这里修史多年的“前状元”就有好几个。看着他们每日准点上值,然后定点下值,在修史的间隙,还常常会逮空泡上茶一壶,慢慢品茗茶香,虽不是什么上好的茶叶,可那惬意的神情却是做不得假的。 所以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呢。 再有,当初自己之所以念书,为得就是不用日日忙于田间和有服不完的徭役,更不用因为身份低下而身不由己。 如今这些目标都已实现,他还有啥不满足的,接下来,林远秋认为,自己只要经营好生活就可以了。 所以那给圣上讲经史什么的,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羡慕,也从未有想去的时候。 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避免就能避免的了的,林远秋是怎么都没想到,很快自己就要老老实实去面对那道“危墙”了。 这日,圣上又让身边的吴公公传了口谕到翰林院,让掌院学士安排了人进宫讲经史。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58节 方掌院自然没有耽搁,很快派了侍讲学士杨砚前往。翰林院侍讲学士,从四品官阶,掌为皇帝进读书史,讲解经史,备顾问应对之职。 而翰林院有侍讲学士两人,一般在圣上没指名的情况下,方掌院安排的基本都是杨砚,毕竟汪阁老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而杨砚出发时也是神清气爽、春风得意的。 好些人的羡慕,很快又开始了。 庶吉士自不必说,一个个眼睛一直追随着杨学士的身影,直到出了翰林院大门。 不过他们的羡慕没有丝毫的掺杂,主要他们与杨学士之间产生不了利益冲突,庶吉士没有品阶,给的也只是七品俸禄,说白了就是在翰林院里打杂的。 等三年后散馆,若有能力,才能成为真正的翰林,其他的只能被分派出去。 除了庶吉士们纯粹的羡慕,还有一部分人则是羡慕中还夹杂着嫉妒了,比如另一个侍讲学士胡诚涣,还有两个侍讲和两个侍读,以及好几个与林远秋一样的修撰。 翰林院修撰没有定数,算上林远秋,如今共有七人。之所以在翰林院一待就是七八年,除了几个安于现状的,剩下的就是又没门路又不想外放小县城的了,所以一直都等着能在圣上面前一展才华的机会呢。 可除了当初考中进士金殿传胪的那会儿,这几年他们就没有过进宫的机会,更别谈在圣上面前如何表现了。 所以能不羡慕嫉妒嘛。 至于丁德进和顾平他们这些编修,则是暗中观察的居多,毕竟他们的职责中可不包括给皇上讲经史。 而这会儿提笔奋书的林远秋,压根没去关注圣上传召的事。 这几日林远秋都在誊抄着先前自己整理出来的文稿,可不敢有一丁点分心的时候。 要知道,这可是要流传后世的史书,若哪里出了错,到时岂不贻笑大方。 本以为过不了多久,杨学士又将如前几回那样,满面风光的回来。谁知道,过了没一会儿,吴公公又过来了,此时的他,一改方才的笑脸,而是略带急色的传口谕过来了,依旧是进宫给圣上讲经史。 方掌院没敢耽搁,忙让人去喊了胡侍讲去。 而后又迎着吴公公进厅堂看茶。 吴公公哪还有吃茶的心思啊,皇上还等着呢,是以,进屋之后并未坐下,只等胡侍讲到了,两人就好往宫里赶。 看到吴公公满脸的肃色,方掌院心里如同猫挠。 虽他们做臣子的不好询问圣上的事,可打听一下自己的下属总该可以的吧,如此,他也能从侧面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想到这里,方掌院便从衣袋里摸了一张银票出来,而后用衣袖挡着给吴公公塞了过去。 吴公公并没接,不过在离开时,还是轻声丢了一句话下来,“杨大人在御书房门口跪着呢。” 跪跪跪着? 方掌院眼睛睁的溜圆,为何会跪着? 难道说错话了? 可是不应该啊,杨大人进宫讲经史又不是第一次了,哪些话该讲哪些不该讲定是知道的,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没等方掌院想出个所以然来,宫里又有人来了。 这次过来的并不是吴公公,而是在御书房侍候笔墨的姜公公。姜公公还是传圣上口谕来的,依旧让掌院大人快快安排进宫讲经史之人。 方掌院的心怦怦直跳,自己这边的两个侍讲学士都已安排进宫了,居然还要继续安排? 圣上今日是非听经史不可了? 还有,胡大人呢,总不会也挨罚了吧? 心里被疑问装满的方掌院,只得又实行了“行贿”策略。 好在比起吴公公的谨慎,姜公公倒是容易通融了些,不过也只说了杨大人和胡大人的事,“咱家出宫时,两位大人还在御书房门口的台阶跪着呢。” 一听这话,露月的天,方掌院居然感觉后背生出一层薄汗。 至于为何会冒汗,这还用说吗,杨大人和胡大人都挨了罚,证明他们没把差事做好,而这两人可是他安排过去的。 最最重要的是,若接下来安排过去的人又没把差事办好,那么说不得挨罚的人里面,就要加上一个他了。 而此时,翰林院其他的官员也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像这种宫里一连三趟往翰林院派天使过来的情况,以往可从没有过。 所以今日这是怎么了? 很快又有人回想起,方才吴公公过来时的脸色可不好看,且还带了急色。而现在过来的这位公公,也是一样。 人都有避祸之心,前头杨大人和胡大人都还不知是咋回事呢,他们自然不愿往圣上面前凑,所以这会儿一个个都巴不得掌院大人记不起自己来。 至于先前对能给圣上讲经史的羡慕,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林远秋已放下手中的毛笔,整个修史馆都在谈论这事,他想听不到都不可能。 看到大家紧张的神色,林远秋心里蹦出果真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来。 所以啥升官发财,啥高官厚禄,还是少去想吧。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方掌院把剩下的可派之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很快筛选到他身上来了。 满腹经纶自不必说,能考中状元的定有学富五车之才。最主要的是,林修撰年轻,严格来说,这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呢,若真有个没做对的地方,想来圣上看在林修撰未弱冠的份上,定会网开一面的吧。 另外就是,方掌院还记得林远秋销假那日的大方持重呢。 所以,这趟就安排林修撰进宫吧。 而林远秋,在听到沈侍诏的传话后,脑袋里除了那句“林修撰,掌院让您过去一趟”,其他啥都没听到了。 总不会让自己进宫去讲经史吧? 这不是坑人吗。 虽心里着急,可林远秋面上却不显,很快起身往掌院堂厅而去,作为下属,上官的命令自然不能不听,否则一个不从令的罪名就够他吃一壶了。 林远秋心里只盼着掌院喊自己过去,并不是进宫的事。 可惜没有意外,没等林远秋走进掌院室,方掌院已经安排上了,“林大人,圣上有讲经史之召,你快随天使进宫一趟吧。” 居然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再看已经往门外走的宫人,林远秋也不再多想,很快提步跟了上去。 看来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不过在此之前,林远秋觉得自己得快点整理一篇经文出来,毕竟他这是进宫讲经史的,总要有可讲的内容吧。 可是讲什么好呢? 战国策?或是谷梁传?还是尔雅和孟子? 林远秋一路思绪翻飞,最后决定还是顺其自然吧,到时要讲啥,还得看圣上想听啥。 而他要做到的,就是千万别紧张,这样就不会出错。 …… 马车很快到了宫门口,进去之前,林远秋看到,守门兵卫拿了一块磁铁,然后先是腰间,再是胸口,最后就是裤腿处,这是防止有利器带进宫,等差不多把他全身都吸过一遍后,守卫才放行。 林远秋目不斜视,只跟在姜公公身后往前走。说实话,这会儿就是让他欣赏皇宫美景,林远秋也表示没这个心思。 特别在御书房门口看到跪着的杨大人和胡大人时,林远秋更是吓了一大跳。 别慌别慌,淡定淡定。 虽在心里宽慰着自己,可林远秋怎可能不紧张,他可不觉得自己一个才进翰林院的小菜鸟,能比得过杨、胡两位大人的才智,现下他俩都被罚跪门口了,那么自己呢。 由不得林远秋多想,姜公公已出来喊他觐见了。 林远秋不敢有丝毫拖拉,很快就躬身来到御案前,而后跪地深拜,“微臣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康帝并未喊起,这会儿的他,心思还在昨夜的奇怪梦里呢。 许久未做过梦的景康帝,昨晚睡着之后就梦到自己在天河池边钓鱼,可垂钓了半天居然一条鱼儿没吊上来。然后场景转换,很快又梦见自己睡在龙床上,结果龙床居然塌了,吓得景康帝从梦中惊醒,之后再也没了睡意。 原本今日他是想喊了钦天监过来问询的,可总觉得梦中场景不太吉利,所以没敢声张。 可不说憋在心里又实在难受,景康帝就想着传了翰林过来典经讲史,而自己寻机再抛出梦中场景,好得以解惑。 哪知这两个人,一个说不出个所以然,另一个除了说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话,对龙床为何塌了的事却是半天说不出个道理来。 所以这会儿,在景康帝看到林远秋略显青涩的脸后,心里想得则是,方青常的掌院学士怕是当的有些不耐烦了,看来朕要给他挪挪位置了。 “起来吧!” 林远秋起身,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刚才他还以为皇帝会直接把他赶了出去。 还有,这双膝盖已快不是自己的了。 而景康帝,早没了说史论今的耐心,直接开口道,“昨夜朕梦到在天河池钓鱼,可大半日过去,却一无所获,林修撰可知其意?” 可知其意? 林远秋呆愣,搞了半天,今日圣上一个又一个的喊他们过来,并不是为了讲经史,而是让他们当“周公”,帮着解梦来的。 可自己又不通晓梦理,怎么回答的了啊。 很快林远秋就想起,圣上之所以会这么急着让人解梦,怕是觉得此梦不吉利,才心中焦虑的吧。 所以自己要做的,并不是真的解答,而是所给的回答,能化解圣上心中的忐忑就行。 说白了,就是说好话。 这个应该不难。 林远秋微低着头,没敢直视圣颜,却恰好可以方便他快速动脑。 半天啥鱼都没钓到,半天啥都没钓到,有了。 林远秋微仰起头,躬身道,“启禀圣上,微臣以为,圣上之所以无所收获,皆因垂钓者清明,所以钓不到贪图诱饵的鱼吧。” …… 第161章 面圣(二) 清明之人钓不到贪图诱饵的鱼? 一听这话,景康帝眼前就是一亮,对啊,可不就是这个理嘛,正因为自己清明勤政,那些贪图安逸的昏庸之流才不敢往他跟前凑啊。 这样一想,景康帝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至于另一半,不是还有龙床塌了的事挂着嘛,不过虽是这样,可景康帝脸上的神色却是缓和了些许。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59节 而这“些许”于林远秋来说可是万分重要的。 虽不敢直视圣颜,可林远秋还是偷偷用眼角余光往御案那边扫了一眼,等看到对面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后,他心里忍不住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这是用对方法了。 只是等景康帝再次开口后,林远秋就知道自己高兴太早了。 话说,圣上做的这叫什么梦啊,一会儿半天钓不到鱼,一会儿又梦到龙床塌了。 而“塌龙床”,这对一个帝王来说,不就是妥妥的政权不继、江山不稳的不好预兆吗。 这下,林远秋终于明白,为何圣上一天三趟从翰林院宣召人进宫了,想来是心里万分焦急所致。 有了前头的“解梦”经验,林远秋自然知道“塌龙床”这个问题该怎样作答。 可这问题比刚刚的钓鱼要来得“大”。林远秋觉得,自己在回答时一定要把握好一个度,不能有一丁点的恭维和假话的迹象露出,要自然而然,由心而发。 对,由心而发! 想到这里,林远秋微微抬头,脸上略带回忆,口气却是笃定,“禀圣上,微臣小的时候,祖父在后院种了一垄甜瓜,等瓜长出来时,微臣时常会在瓜下转悠,一日,有只大甜瓜竟从藤上落下,微臣不解,好好的瓜儿为何会掉落下来呢?微臣祖父见状,便告诉微臣,瓜中定是装满了香甜的瓤肉,才使瓜藤难以承重,微臣有些不信,祖父便把甜瓜洗净,而后切开,结果真如微臣祖父所言,闻着瓜香四溢,吃着也是甘甜似蜜。由此,微臣以为,定是圣上您圣德深厚,床榻才承载不住的吧。” 林远秋特地把“龙床”说成了“床榻”,毕竟前者带了个“龙”字,意义太不寻常,而床榻就普通多了,这样就更能凸显出圣上的不凡来。 御书房一时落针可闻,林远秋能清晰听到自己的怦怦心跳声。 一秒、两秒、三秒……就在林远秋以为,接下来要被圣上叱责巧舌如簧快滚出去跪着时,就听到御书房里突然响起了哈哈哈的大笑声。 圣上笑了? 笑了就好,笑了就好,林远秋忍不住呼出一口气,这说明他的回答算是过关了。 不过林远秋并没有松懈,此刻的他正竖着耳朵,好等着圣上的下一道“难题”呢。 岂知景康帝问是问了,不过所提内容,与方才的两则解梦题跨度太大,一时让林远秋有些发懵。 因为景康帝问的是,“林修撰可定下亲事?” 殿试那会儿,景康帝可是看过前十名贡士的籍贯资料的,这其中肯定也包括头名会元林远秋。 是以,景康帝自然也知道林修撰并未定亲的事。 只不过这会儿,景康帝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多余,如此年轻有为的状元郎,怎可能还未定下亲事,想来自荣登金榜那日,上门说亲和保媒的人,就日日不断了吧。 就像此时跪在门外的杨砚,当年不正是被汪成永一眼相中,成了汪家女婿的吗。 在景康帝看来,有好的亲事上门,林家人是绝对应下的。 可让景康帝没想到的是,林修撰的回答却是,“禀圣上,微臣还未定下亲事。” 都说一个谎言要一千个理由去圆,林远秋也知道欺君之罪的严重,所以他准备实话实说,“禀圣上,微臣虽亲事未定下,可议亲对象却是有了的,只因她需得守孝,才延至今日。” 听到有议亲对象,且还是守孝女,景康帝就忍不住好奇,心里想着也不知是京中的哪家。 于是,景康帝便问,“不知与林修撰议亲的是哪家之女?” 哪家之女? 林远秋不知道该怎样说,毕竟钟伯父如今丁忧在家,自己再报出他的官职不知对不对,可不报出官职,他也介绍不清楚。 至于忠勇伯府,其实林远秋并不想牵上,在他看来既然已经分家析产,早就各过各的了,就没必要牵扯太多。可林远秋知道,在圣上面前肯定得提上一嘴,别到时认为他故意瞒着不说,再给他扣个欺君之罪就麻烦了。 是以,组织了一下语言后,林远秋躬身,“启禀圣上,与微臣议亲的是钟家姑娘,其祖父正是新故的忠勇伯,钟姑娘的父亲先前在泾州大营当都教头一职。” 竟然是钟世昌的孙女,景康帝有些意外。 只是,那都教头不是末流官吏吗? 景康帝倒是没想到,忠勇伯居然还有一个去兵营当都教头的儿子。 不过,景康帝很快就想起,当年钟世昌让几个庶子分家另过的事。 所以那钟家姑娘,该是忠勇伯庶子的女儿才是。 说实话,对于林修撰会与小官吏之女议亲的事,还真有些出乎景康帝的意料了。 景康帝没再多问,而是让一旁的吴公公去库房拿了赏赐过来。 最后,林远秋是抱着整套御制文房出了宫。 想到刚刚自己出御书房时,看到那门口台阶上还跪着的两人,这样的大风天气,愣是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林远秋心想,这种心惊肉跳的地方,往后自己还是少来为好。 宫门外除了守门的兵卫,其他啥都没有,至于马车什么的肯定不必想,看来只能靠脚量着回翰林院了。 …… 而翰林院里,一直紧绷着弦的方掌院,在看到林远秋不疾不徐的回来后,提着的心终于归了原位。 再看林修撰手里捧着的锦盒,上头印着的御制花纹,方掌院可是认得的,所以,这林修撰不但办好了差事,还让圣上龙心大悦赏了他? 这样一想,方掌院忍不住在心中夸赞起自己的明智来,幸好他安排了林修撰过去,不然这会儿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呢。 关于圣上问他的事,林远秋自然不会与旁人说,方掌院肯定也不会问,人可不能好奇心太重,特别是事关圣上的事。 出了掌院堂厅后,林远秋就很快回了修史馆,准备继续誊抄已差不多完成了一半的文稿。 见林修撰回来,众人忙围上前来。 待林远秋把装着文房的锦盒小心放置桌上时,有眼尖之人立马忍不住惊呼,“御制之物!林大人,这是圣上赏赐的吧?” 林远秋笑着点点头,“正是圣上恩赐。” 这可不是林远秋故意显摆,御赐之物本就得好好收着,方才回来时,他就是一路小心捧着的,这会儿林远秋肯定得找个最佳的位置摆放着了。要是随意往哪里一搁,那么一个对圣上大不敬的罪名可就跑不了了。 所以,林远秋觉得,只要与小命挂上勾的事,自己再怎样谨慎都不为过。 显然众人也都是知道这点的,所以自林远秋把锦盒摆到桌上后,哪怕好奇心再重,大家也都下意识的没敢靠得太近,免得会不小心磕碰到,从而给自身惹来麻烦。 还有,有好几人,在看到桌上的大锦盒后,心里却偷偷在想,今日进宫之人若是自己,那么这会儿得了赏赐的,恐怕就是他们了。 除了看赏赐,还有人开始询问起进宫的事来。 比如就有人忍不住纳闷,“林大人,杨大人和胡大人怎么没与你一道回来啊,他们人呢?” 林远秋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晓。 对于杨、胡两人被圣上罚跪的事,在回来的路上,林远秋就已经想好了应对,那就是只字不提,对谁都不提,免得生出是非来。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怎可能瞒得住,这不,等第二日大家都过来翰林院上值时,就都已经知道,杨砚和胡诚涣这两位侍讲学士,昨日不但被圣上罚跪了半日,另还罚了六个月的俸禄。 说实话,当时的杨砚和胡诚涣,要不是担心圣上会以为他俩不满处罚,在面对同僚们“关切”的眼神时,两人真是恨不得与掌院请了病假,好好在家里“躲”上几日了。 …… 而这边,等林远秋抱着赏赐回家后,家里自是一番前所未有的热闹,大家都是与荣有焉,仿佛圣上也赏了他们似的。 特别是老林头,眼眶湿润,直说他这辈子的好脸面全是小孙子帮他挣的。 林三柱也是激动非常,他家狗子能得了皇上的奖励,说明狗子的差事做得好啊,这能不让人高兴嘛。 这时,林大柱突然想到,“爹,娘,那戏文里都唱了,皇上的赏赐得放到香案上供起来,要不咱们也去点了香烛供着?” 吴氏和老林头一听,再回想一下之前看到过的戏文,好像还真是这样的。 于是,在吴氏的指挥下,一家人很快忙碌了起来。 喜气洋洋的场面,融洽和睦的家庭氛围,让林远秋也跟着热烈了不少。 …… 等吃过晚饭,林远秋还跟平日一样,先在院子里消了一会儿食,然后和以往一样,回到房里后,就去数了两张宣纸出来,接着往砚台里加水磨墨,准备起作画事宜。 想在京城把日子过好,单靠俸禄肯定不够,所以画画挣银子的事,林远秋从未耽搁过。 在林远秋看来,自己绝大部分的无后顾之忧,都源自鼓鼓的腰包。 所以可不能让它瘪了。 …… 第162章 说规矩 如今林三柱已经很习惯了卖画的事,且每回把画给朱掌柜送过去时,还常会在四方斋坐上一会儿,与朱掌柜喝喝茶,聊聊天,然后才起身回府或者去墨林轩。 之所以会这么做,并不是林三柱有多空闲,而是每次从朱掌柜的聊天中,他都能知晓不少京城的新鲜事儿。 而这些事,平时在大街上他可听不到。 所以,林三柱常会从这些事中挑捡出几件有用的,说给家里人听。 特别事关遵法守纪的那些,他觉得太有必要让家里人知道了。 用林三柱的话说,那就是到什么样的山头唱什么样的戏。 “咱们家既然搬来了京城,那就得守京城的规矩,别到时犯了事都不知晓。我跟你们说,你们真要是犯了事,甭想着让远秋来救,他可没这么大的本事。京城刑部侍郎你们知道吗,就是看管犯人的大官,上个月他家儿子在街上伤了人,结果被按在衙门口足足打了五十大板,老天,那可是五十大板啊,听说那侍郎公子后来是用门板抬着回的府,就这样还是偷偷使了银子没往死里打呢,不然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肯定的。你们看,人家这样大的官都没本事护住儿子不挨打,所以咱们可别指望远秋能有法子。” “三柱说得没错”,老林头清了清嗓子,无比严肃道,“今日我就把话摆在这儿,咱们家中,不管是谁,若是有人在外不守规矩,或是胡作非为,就直接赶出家门去!” 老林头觉得自己这番话很有必要说,虽现下家里人都看着挺好的,可舒心的日子过久了,难免会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起来,所以时常给大家紧紧弦,自是非常有必要的。 自家老头的话,吴氏向来都是听的,何况这还是三儿起的头,是以放下手里的线团后,吴氏就叮嘱上了: “做人都得知足,想想先前咱们家穷的吃不饱肚子的时候,再看看现如今,洗衣,做饭,打扫,还有带娃,哪样不是有人帮着做的。且每个月家里还给发月钱,你们自己说说看,这样的好日子咱们是不是该好好守住?” 林大柱第一个点头,“娘,儿子肯定把日子守好了。” “娘,咱家的好日子儿子也肯定会好好守住的。”林二柱也跟着说道。 之后是林远枫、林远松,还有林远槐和林远柏,四人也都一一表了态。 冯氏自不必说,她是除林三柱外,最希望这个家好的。 至于周氏和刘氏,两人心里一直都跟明镜似的,儿子儿媳吃穿用度体面,孙子孙女都成了小公子、小小姐,可以说,得家里好处最多的,就是她们大房二房,若这样她们都还不知足的话,说是天打五雷轰都不为过。 “娘,儿媳肯定会把咱们家给守得牢牢的!”周氏和刘氏异口同声。 高翠几个也是一样的说法,特别是秦荷花和丁菊,比起先前在娘家时,现下的日子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都不为过。如此舒心的日子要是都不好好珍惜的话,那她们岂不是傻子一个了吗。 吴氏心下安慰,老头子说的没错,自家这些孩子都是长了耳朵的,只要听的进他们说的话,这个家就出不了岔子。 不过记起前些时候几个儿媳说的话,吴氏觉得自己还有必要再说些什么。 “清儿莹儿,你俩领着弟弟妹妹到书房画画去。”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60节 这些话可不能当着孩子们的面说。 婉清和婉莹一起应是,而后两人就带着弟妹们离开了。 看着孩子们的背影,再看看自家老娘严肃的脸,林大柱林二柱有些纳闷。 林三柱也是不解,“娘,还有啥事啊?” 吴氏双眼一瞪,“啥事,就你们三兄弟的事,对了,还有你们几个也一样。” 说着,吴氏看向林远枫和林远松他们,见几人都看向自己后,她也不墨迹,随即开口道,“今日我把话放这儿,咱们家可不兴小妾通房这套,要是你们敢做出这等糊涂事儿,老娘我直接把你们的腿打折了,然后扔出去讨饭!听到没!” 吴氏说的可是认真的,在她看来,自家就算再改换了门庭,也改变不了先前是地里刨食的事实,你说一个个腿上的泥巴还未洗干净呢,就学着人家养起了小妾通房,这不是欠揍还会是啥。 林三柱正想点头说知晓了,可他突然发现,老娘盯着他看时,眼神最凶、最狠,这模样,好像他已经做了坏事似的。 林三柱不服,“娘,您老盯着我做啥?” 吴氏理所当然,“做啥,咱家就数你跑外头的时候最多。” 不盯着你盯谁。 林三柱哭笑不得,“娘您放心吧,儿子可不是这样的人,再说儿子真要做了这样的事,不是害得我家远秋丢脸了吗。” 所以,打死他都不会这么做的。 而林大柱和林二柱,则连连摇头,“娘,您想到哪里去了,儿子都是当爷的人了,哪有脸做这事。” “就是,儿子跟大哥都是做爷的人了。” 一听这话,林远枫几个的头都摇成了拨浪鼓,他们虽还没到当爷的时候,可是脸皮还是要的。 而周氏刘氏和冯氏,还有高翠几个,都低着脑袋,不过从侧面还是能看出她们的嘴角快咧到耳朵根了。 等家中的男人又去木工房忙活后,周氏走上前来,“娘,今晚您想吃啥菜,儿媳这就去给您做!” 刘氏也满脸是笑,“大嫂掌勺我切菜!” “那我来烧火好了!”冯氏边说边卷起衣袖。 看到三人笑得如出一辙的殷勤,吴氏心里想的则是,这妯娌三个上辈子怕是亲姐妹投的胎吧。 …… 留在小高山村的马车,终于在这个月由商队帮着捎了过来。 林三柱原本想算了银子给他们,可对方说什么都不肯收,说是马车这一路上也是帮着拉货物的,本就是互利的事,他们哪好意思收取银子啊。 知道自家没白占人家便宜,林三柱就放了心。 有了马车,做起事来就要方便了许多。 这不,隔日一早,林远枫和林远松几个就去了一趟庄子,他们准备摘柿子去。 今年是柿子树种下去的第三个整年,因着当初买的都是大苗,是以,已有柿子树长出了柿果,只不过长得不多,一棵树大约二十多个,而这样的树约摸有三、四十棵。 虽不知道为何柿子还是硬邦邦的就要摘了下来,可张老实并没多问。在他看来,他们当下人的,自然是主家让怎么做就怎么做了,有啥可问的。 等把摘下的柿子全拉到府里,已差不多酉时。 依着先前商量好的,十来筐柿子直接搬到了木工房里,平时这边除了老林头林大柱他们,基本没别的人过来,这样做柿饼时,倒不怕被人瞧了去。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吴氏还是叮嘱了家里的几个婆子,让她们都不要往后花园去。 待吃过了晚饭,林大柱兄弟三人,还有周氏刘氏和冯氏,以及林远枫他们,大家齐上手,很快把十来筐柿子都削了皮。然后一个个码放在竹帘上,好等明日再拿出去晾晒。 有着先前做柿饼的经验,吴氏估算出此次大约能做出一百来斤的柿饼。 而这些柿饼的用场,吴氏早已打算好了。 再有一个半月便是过年,在此之前自然少不得往各处送年礼,所以自家的这些柿饼,正好可以让远秋给人送礼去。 吴氏想的是,柿饼在京城可是头一份,小孙子若是用它来当年礼送给上官的话,到时肯定体面。 林远秋却不是这样想的,在他看来,他家的吉祥如意饼还未开始卖呢,目前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了。 所以,除了钟家和老师那儿,林远秋并没有有给其他人也送柿饼的打算。 …… 春草和王文昌是九月份的时候搬出去另住的,林三柱帮着寻的房子,与周子旭和春燕离的不远,只隔了一条胡同, 之所以会买的这么近,为得就是让她们姐妹两个平时有个照应。 岂知在新房子里住了还不到一个月,在一次吃早饭时,春草突然吐的昏天暗地,当时可急坏了王文昌,忙跑去医馆喊来了大夫。 老大夫伸手把脉,如珠走盘,滑脉,这是怀上了啊。 王文昌一听,当下就是腿一软,他他他要当爹了啊。 随即,心情激动的他,忙跑去了南锣鼓巷,把这一好消息告诉了岳父岳母。 于是,才搬出去没多久的小夫妻俩,很快就被林三柱接回家住着了。 在林三柱和冯氏看来,小女婿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怎可能把孕妇照顾好,所以,他们还是把小闺女接到身边照料才能更安心。 然而,才过了十来天,丫鬟小红就兴冲冲地回来禀报了小姐怀孕的事,这下可把林三柱和冯氏高兴的不行,都说好事成双,果然是这样的。 想到大女婿平日里都在国子监居多,所以林三柱和冯氏把大闺女也接了回来。有了春燕和春草的加入,一时间,家里倒是热闹了不少。 …… 要说如今翰林院众人的最羡慕对象是谁,想来除了林修撰就没第二人了。 这不,自上次得了赏赐才过去半个来月呢,今日圣上传召进宫讲经史,掌院大人居然又安排了林修撰去,可真让人意想不到啊。 再想到这几日杨大人和胡大人一副恨不得躲着人走的模样,众人忍不住心想,看来林修撰的进宫趟数还得增加,你说羡慕不羡慕。 …… 第163章 好儿子不怕多 看到同僚们艳羡的目光,林远秋心里则是说不出的无奈,若是可以,他很想同同僚们换一换,谁想去谁去,自己依旧安安稳稳在修史馆里待着多好。 可惜这事由不得他。 这次林远秋过去时,并未坐宫里的马车,而是骑着自己的“红豆”去的。免得回来时又得靠双腿。 红豆是一匹红棕色的马,买来已有三个多月。林远秋自己个子高,所以买马匹时也特地往高壮的挑。红豆长得十分匀称,四条腿粗粗的,光滑的鬃毛像抹了油,看着油亮亮的。 这样的马匹,可不是在府学或是国子监练骑射时的那些马儿能相比的。 每次林远秋跨上马鞍,稳坐红豆背上时,整个人要比平时高出了不少,而周边的事物都在自己的俯视之中,别说,这种一切尽收眼底的感觉还挺飒的。 不过感觉再飒,林远秋也不敢骑的太快,而是跟着姜公公的马车速度,在一旁慢慢跑着。 这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行人,要是碰到了哪个可不好。 虽骑在马背上,可林远秋的脑袋瓜子从出翰林院的那一刻起,就没停止过转动。观今日姜公公马车的速度,林远秋便知此次的差事并不急,不然姜公公的马车早就像上次那样,速度飞快了。 如此一想,林远秋心里倒是微微放松了些,只要圣上不是让自己当“周公”,去解答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境就成。 想到这里,林远秋忍不住好笑,果然人的底线就是用来突破的。 在没进宫之前,自己想的是,当个小透明安安心心修史就好。有了一次心惊肉跳的面圣经历,此时林远秋想得却是,只要没有“高挑战”就行。 不得不说,人类的适应能力永远是最强大的。 显然,林远秋的猜测是对的,这次的确不是件急差。因为姜公公示意他在御书房门口稍候,他进去通传,然后就小半天没有出来了。 说是小半天,还真一点都没夸张,自己差不多未时出的翰林院,而这会儿已快申时。林远秋忍不住心想,要不是自己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像这种一站就是三个来小时的行当,一般人可吃不消。 不过,林远秋很快想起那一日的场景,也是这个位置,杨学士和胡学士跪着一动不动的,那时可不止三个小时。 所以,自己要是也这样被罚,保证啥矫情都没,啥都吃得消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忙收回翻飞的心绪,而后集中注意力,随时留意着御书房里的动静。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林远秋就听到景康帝的声音在御书房内响起:“让人进来吧。” 林远秋忙动了动发麻的腿,然后就看到走出门来的姜公公朝他点点头,林远秋也不敢耽搁,理了理身上的官袍后,就快步跟了进去。 低头,躬身,缓步上前,待离御案大约三、四米左右,林远秋曲膝跪下,“微臣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明显年轻的声音,让景康帝从奏折中抬起了头,等看清是林远秋时,当下就是一愣,还以为来的是杨砚呢,怎么又把林修撰给派过来了。 景康帝大约知道了方青常的意思,这是怕杨砚他们又没把差事办好,到时连他一起罚吧,这只老狐狸。 “起来吧!”说着,景康帝放下奏折,随后从御案上拿过一张纸,提笔写下几个字后,就递了过来。 一旁姜公公接过,而后转交给林远秋。 林远秋忙躬身接过,再看纸笺上写着“中流一葫,千金争挈”八个字。 意思这是今日圣上想听的经史内容是吧? 林远秋也没时间去吐槽这种“点菜式”的讲经,要是点到自己不会的内容该咋办。 这会儿的他,已开始速度飞快的在脑海里搜索着有关此句的文章,待想起出自鹗冠子的文后,再用最短的时间理了一遍,而后结合此句的释义,便进讲了起来: “中流一葫,千金争挈,宁为铅刀……” 许是看了太多奏折的缘故,此时景康帝正闭目轻靠于御座之上,不过右手手指却轻点御案,一下一下,好似打着拍子。 林远秋的进讲还在继续,“毋为楮叶,错节盘根,利器斯别,识时务者……” 打拍子的手指停下,景康帝问,“一价贱之葫,却千金争挈,林修撰可解其意?” 这是进讲经史时的正常环节,圣上若有不解之处,进讲者须得作出解答。 林远秋躬身,“谓物之价贱只因其无所用处,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葫芦虽不能食,其价也甚贱,可若船在江中心侧了水,那葫芦便可济人渡水,有给予生路之功,自然千金争挈也。是以,微臣以为,平贱之物虽看似平庸,可也有千金难目的时候。” 景康帝点头,“林修撰所言极是,贱生于无所用,可危难时却供人生路,实值一葫千金。” 随即,他又问道,“林修撰家中兄弟几人?” 正说着文章呢,却又问到了个人问题上,好在林远秋已适应了圣上的跳跃问话。 “禀圣上,微臣父母只微臣一子。” 只一子? 这倒是有些出乎景康帝的意料了,时下农人讲究多子多福,只有一子的人家,除了那些子嗣不丰的,倒是不常见。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61节 景康帝笑道,“好儿子不用多,想来林修撰父母心中,定是极为快心遂意的。” 不过,此话一说出口,景康帝似想到了什么,突然面色不虞了起来。 林远秋觉得,若让自己过着日日与圣上进讲经史的日子,那么一天三顿饭是绝对不够吃的,因为实在太费脑子,你看,方才还挺轻松的讲经气氛,这会儿自己又得揣摩上了。 林远秋脑子转得飞快,再结合刚才那句“好儿子不用多”的话,马上明白,圣上怕是想到自己那几个不省心的皇子了。 就在前几日,林远秋还听到大皇子与二皇子因着互别苗头,而被圣上训斥的事呢。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况这还是帝王家。 不过,林远秋也知道,这世上哪有真正嫌弃自己孩子的父母呢,所以,别看圣上骂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可在他心里,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是别家儿子不能及的,都好着呢。 想明白后,林远秋并没理所当然认同下那句“好儿子不用多”的话,“禀圣上,微臣父亲常说,好儿子不怕多,可惜他只得微臣一子。” 这话林三柱确实说过,所以,自己也算是实话实说了吧。 好儿子不怕多? 景康帝一听,笑着捋了捋胡须,心道,自然是这个理了,这世间有谁会嫌弃自己儿子太多的呢。 …… 等林远秋出了皇宫,已是酉时,仲冬时节,自然黑的早,这个时辰天已微微有些暗了。 林远秋并没让马跑起来,虽路两旁有灯笼挂着,可视线还是受阻的,所以还是让马儿慢慢走着更稳当些。 林远秋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先去了一趟翰林院,自己还得去签退呢,虽下午自己是去“公干”的,可时间久了说不得就变成早退了,为了稳妥起见,这字肯定是要签的。 等林远秋到时,韩守卫正准备把衙署大门关上,看到林修撰过来,便知他是来签退的,忙道,“林大人不必下了马来,小的这就过去拿册子。” 下马拴马又得花些时候,自己直接把册子给人拿过去,也好让林修撰省心一些。 “多谢!”林远秋与韩守卫点头道谢。 人家的善意,自己自然得感谢才是。 很快,韩守卫就把册子和已蘸了墨的毛笔拿了过来,林远秋接过,而后在下值这一页工工整整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样,一天的当值就算圆满完成了。 …… 钟家的年礼是林三柱送过去的,虽两家人已商谈好了亲事,可只要一日没定下,明面上他们还得按寻常友人走动。 这也是林远秋没有亲自过去的原因,否则让有心人瞧见,说不得就会给钟家扣上一个孝中婚配的罪名。 守孝期间还有少应酬的规矩,是以林三柱过去后,也是稍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 自当值之后,林远秋很少有和老师碰面的时候。因为没这个时间,而两人的休沐,也不在同一日。 所以,今日给老师的送年礼,林远秋只能挑了中午饭的时间,再加上饭后还有半个多时辰的休憩,这样就有一个多时辰的空挡了,去一趟秦府肯定是够了的。 其实,像这种挤出时间亲自上门送年礼的人,整个京城怕也只有林远秋一个了。要是忙的话,哪家不是直接安排给府中下人的。 昨日林三柱也说了要不他去,或者让平安送去的话。可林远秋摇头,不管怎样,老师家的年礼他肯定是要亲自送过去的。 待林远秋出了翰林院大门,就看到自家马车已停在了门口,而马车上的车夫正是林远柏。 昨晚两人就说好了,等明日差不多午时的时候,林远柏就驾着装了年礼的马车到翰林院门口等他。 “咱奶又往车上多装了一匣子吉祥如意饼,她说这东西吃着软糯,也不费牙,年纪大的人指定爱吃。” 待林远秋坐上马车后,林远柏就开口聊上了。 语气中透着开心,林远柏脸上虽有些疲惫,可却掩不住满眼的喜色。 林远秋自然知道四哥为何会这般开心。 前日四嫂顺利生下一个女儿,这下四哥也是儿女双全之人了,能不开心嘛。 至于三哥,也在一个月前又当上了父亲,这次三嫂依旧生了一个闺女下来,听大伯娘说,小孙女长得白白胖胖的,可讨人喜欢了。 每到这个时候,林远秋就会感叹时光荏苒,他还清楚记得,他们堂兄弟三人在柿子树下打柿子吃的场景呢。 …… 第164章 走年礼 今日秦遇休沐在家。 当看到自己弟子依旧清朗的目光时,秦遇这几日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看来他这个弟子果真如自己料想的那样,是个能扛得住重压的。 可不就是重压嘛,这才当差多久啊,就已经到圣上面前转悠过两回了。不说远秋才十九岁的年纪,只说那汪阁老女婿挨罚的那一次,没点定力的人怕是撑不下来。 秦遇也是隔日听唐大人说起的这事,当时唐大人说的是,“不愧是秦大人你的亲传弟子,听说还得了圣上的赏赐呢,真是后生可畏啊!” 话是好话,如果不配上唐大人那酸酸的口气的话。 这怕是,还在惋惜没替刘尚书保成媒的事呢。 其实唐大人之前惋惜的情绪还没这么明显,毕竟就一个农家小子,就算考中状元又如何,京城可不是单靠一点俸禄就能把日子过好的地方。没看那翰林院里有几个修撰、编修,就连好茶叶都买不上一斤吗。 在唐大人看来,那林修撰可是地地道道的贫家出身,若没个好岳家帮衬,将来指不定连那些买不起好茶叶的老翰林都不如。 岂知,就前几日,有同僚在公厨用饭时说起了林修撰,因他看到林修撰时常出入南锣鼓巷。后来照面打招呼时,才知道,原来林修撰居然就住在南锣鼓巷的四进大宅院里。 一听这话,众人首先都是不敢相信,忙去向秦大人证实。 秦遇不置可否,不过了解秦大人脾性的,自然知道这就是默认的意思。 所以,当时的唐大人都惊呆了。 不是说唐大人买不起四进大宅院,而是一个农家子居然能一口气掏出几千两银子来,着实太让人意外,可见对方还是有些家底的。 唐大人可不会怀疑林修撰买宅子的银钱来路不正,毕竟真要是来路不正的话,林修撰也不敢就这样大剌剌的花了出来。 可以说,唐大人是非常后悔的,后悔当日怎么没直接告诉林修撰,自己想给他说亲的对象是刘尚书家的小姐,想来林修撰听过之后肯定会同意才对。 唉,说来,还是自己不够重视啊。 而之所以不够重视,也是觉得林修撰除了一个状元名头,其他啥啥都没有的缘故。 如今看来,人家不但学识了得、样貌清俊、儒雅持重。而且还才思敏捷,这一点,从那日汪阁老的女婿挨了罚,林修撰却毫发无损,还得了圣上的赏赐中就能看出。 至于那原本让大家都看不上眼的家境,现下看来,也并不是那么不堪。 所以,这还真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啊。 无独有偶,与唐大人同样十分后悔的人还有一个。 这人就是太仆寺少卿黄有忠,当初赵氏与他家说起这门亲事时,黄有忠夫妻俩觉得不过就一个农家举子,自家嫡女肯定是舍不得的,认为用庶女相配足已。 岂知当时被连襟给怼了回来,那会儿黄有忠可是气了好一阵子呢,心里大有走着瞧,看你弟子能有多少出息的意思在。 谁知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子,先是考中会元,后来干脆来了个金榜状元,你说气人不气人。 原想着状元就状元吧,反正一个穷状元也当不得宝。结果这会儿又听说这小子买了大宅子,这可是四进大宅院呢,且还在那位置不错的南锣鼓巷。 话说家里有银子为啥不早说啊,不然像这种青年才俊,他家丽儿配着不是挺好,哪像现在说了门不上不下的亲事,上头还有三层婆婆压着,往后这日子绝对好过不到哪里去。 黄有忠心想,若当时与林修撰定了亲,那肯定就不一样了,对方先前可是农户人家,他家一个四品官家的小姐,嫁过去后,还不得由她掌管着中馈,一人独大啊。 黄有忠心中后悔的同时,更是越想越气。于是下了值后,就气冲冲的往秦府过来了,想质问连襟为啥不早点告诉他弟子有大宅子的事。 结果不问还好,这一问,最后黄有忠是吹胡子瞪眼回的家。 因为秦遇与他说道,“看连襟这话说的,啥叫我藏着掖着不说,当时你不是也没问吗,你若是问了,你姐夫我肯定会把远秋不但买了四进大宅院,还买了一百六十多亩的庄子,另有店铺两间的事统统都告知你的。我跟你说哈,那庄子你姐夫我可是去过两回呢,还别说,远秋的烤兔肉手艺真不错,那肉吃着香酥味美,就你姐夫我这副老牙,嚼着一点都不费劲,只可惜连襟你没机会去,不然咱们俩就着兔肉再小酌上几杯,还真挺好,唉,可惜啊可惜……” 黄有忠:“……” 连襟不会还记着当初自己嫌弃他弟子的话吧,这也太记仇了。 话题扯得有些远,咱们言归正传,继续说一说林远秋给老师送年礼的事。 师生俩到了书房后,秦遇便问起两次面圣的事来。 在自己老师面前,林远秋自然不会隐瞒什么,当下就把两次进宫后,与圣上的答对都仔细说了,包括圣上问起他的亲事,他是怎样回答的。 秦遇听后,自是非常满意,随后再次叮嘱,“仕官之人,一言一行当以诚为先,在圣上面前切记不可妄言。” 林远秋躬身,“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因着还要回翰林院当值,与老师没聊多久,林远秋就告辞离开了。 而这边,看到这许多年礼的赵氏,忙去库房挑了几匹布料,还有厨房新做的栗子糕也包上了一些,而后让婆子快些提到的马车上去,这有来有往才是礼数,哪能让人空着手回去呢。 带赵氏转回身,就看到,自家老爷正提着方才远秋送来的一大包吃食,准备往书房里去。 赵氏急道,“老爷,这吉祥如意饼可不能多吃,远秋可是说了,一天至多吃个一两块,且还得是饭后。” “老夫自然知晓。” 方才远秋也是这样与他叮嘱的。 见自己这样说了,老爷提着吃食依旧朝书房院子去的样子,赵氏很快就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老爷您就放心吧,这吉祥如意饼妾身保证一块都不往黄府里送。” …… 待回到翰林院,稍坐片刻后,林远秋便继续起了修史的事,手上这本记传体第一册 ,林远秋准备在年前争取把它完成。 如此,明年自己就可以开始下一册了。 在林远秋看来,既然做了,那么就像像样样做点成绩出来。每日坐着喝茶聊天虽看着得了悠闲的利,可浪费的光阴却实实在在是自己的。 人生在世,总要留些什么在这个世间,才不枉来人间一趟。 …… 今晚的餐桌上多了一道腌兔肉,且在上桌之前,厨娘依着大夫人的吩咐,特地多蒸了小半个时辰,所以这会儿闻着香气四溢。 而此时的林远槐和林远松,正不错眼的盯着林远秋瞧,仿佛只要五弟点了头,那么他俩的腌兔肉手艺就学到了家似的。 林远秋没让两人失望,待仔细品尝过后,当即朝二哥三哥竖起了大拇指,“比之先前,味道要好上了不少。” 屋里其他人也是连连点头,“确实好吃。” 林远松被夸成了星星眼,“那五弟你说,咱们这样的腌兔肉,若是摆放到铺子里,会有光顾的客人吗?”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62节 “二哥放心吧,到时肯定会有客人买的。”林远秋无比确定。 林三柱适时开口,“再有几日,咱们家那间外租的铺子就到期了,待收回来后,你们俩大可以把这些腌兔肉摆到铺子里去试卖,正好还能赶上过年这趟生意。” 林远松和林远槐“嗯嗯嗯”地点着头,这几日他们两人忙着腌兔肉,正是为了接下去的办年货生意呢。 自从看到庄子里有成群的兔子养着后,林远松就生出了养兔子、卖兔肉的主意。 因为他想到了大伯娘的腌兔肉手艺,每次都让人有吃不够的感觉。 等林远松把这一想法和家里一提,居然没有一个反对的。 说来,这也是庄子里兔子实在多的惊人的缘故。 要知道一只兔子每年至少能生六、七窝小兔子,然后这些小兔大了再生。所以,从去年开始,装兔子的笼子,徐老实都不知编了多少个了。 如今庄子里的野草,徐老实夫妻俩也不用像之前那样,割了晒干当柴烧,而是都直接拔了喂兔子。 至于兔子粪便,倒是好处理,在柿子树边上刨个坑,然后把它们埋到地里做肥料就成。 也正因为肥料不缺,所以庄子上的柿子树才长得特别壮。 用老林头的话说,那就是现在打好了根基,往后肯定能结出不少的柿果来。 可以说整个庄子里,最让人头疼的就是这些兔子了,主要还是量太多,送过去酒楼时,时常会被酒楼掌柜压价。 可不卖又不行。 如今有了卖腌兔肉的主意,不管成还是不成,总得要试试。 于是,自定下主意后,林远松和林远槐就开始和周氏学起了腌兔肉的手艺。 周氏自是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的教,毕竟这可是能给家里挣银子的买卖。 而林远松和林远槐也是学的认真,短短两个月就让家里人试吃了五、六回,等第七回 再品尝时,那味道,已与周氏做出来的没啥区别了。 一样的瘦而不柴、香而不腻。 只不过,面对喷香的腌兔肉,林远秋又多了一层想法。 在他看来,虽现下京城没有专卖腌兔肉的铺子,可吃食这东西,只要旁人肯花心思,迟早会被别人学了去。 就像家里的绣布书签,其他店铺看着他们家生意好,也跟着争相效仿了起来。 好在其他铺子再学,也只能跟跟样,做不出类似花样的创新,毕竟这种独特的画工不是那么容易学了去的。 由此可见,有一门其他人学不走的本事有多重要。 而吃食也一样,这点从柿饼上就能得出结论,要想让旁人学不走,一定得有独门秘方才稳妥。 所以林远秋就给出了腌兔肉时加入香料的主意。 至于什么香料,当然是其他人都没用过的,比如甘草。 甘草味甘,若加到腌料里,那么腌出的兔肉就能多出甜味。 林远秋从前世所知中,知道甜味正是提鲜的法宝。而这里的人,据他所知,只把甘草当作药材之用。 所以,他们家若是用了它,那做出的腌兔肉绝对算是独一份了。 还有就是腌肉时再倒些白酒进去,如此,腌肉便能存放好久都不易坏。 对小侄子的话,周氏肯定是相信的。是以很快用新的法子又腌了几只,其中甘草和白酒自然都是加了的。 而今日品尝的,正是这几只加了甘草和白酒的腌兔肉。 听到小孙子说味道不错之后,老林头和吴氏也都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因着蒸足了火候,所以吃起来咸香满口,肉味醇厚。 于是家里卖兔肉的生意就这样定了下来。 至于腌兔子的定价,林远枫也早已算出了成本,再加上人力,最后定价为一百六十文一只。 其实林远槐心里还有旁的打算呢,他准备先这样卖着,若是腌兔肉生意还不错的话,那么将来腌鸡腌鸭都会陆续安排上。 …… 国子监是腊月初六放的假,初六当日周子旭就住进了南锣鼓巷。自己妻子还在岳父岳母这边住着,他才不要一个人待在家里守空房呢。 看到周子旭搬过来,最高兴的人非王文昌莫属了,有了连襟在,他们两个又可以一起探讨文章了。 而林远秋,也时常会加入其中。 于是,郎舅三人,吟诗作赋,谈古论今,好不畅快。 …… 第165章 及冠 京中官员的年假统一在除夕这日,然后一直到初六开印,共休七天。 到了腊月二十九这日,在吃过晚饭后,全家人都聚在正屋厅堂里,开始盘起这几个月家中的进项来。 按照先前老林头说的,远秋卖画的银子依旧让远秋自己收着,不算到公中。 至于家里的所有开销,包括下人的月例银子,全都从两间铺子的进项中出。 用吴氏的话说,若想月例银子多点,那么一家人就得齐心用力。远秋已经帮家里置办下了能挣银钱的铺子和庄子,若你们大家没本事靠着铺子和庄子把日子过好的话,那么趁早滚回小高山村去! 不得不说吴氏的话还是很能“鼓舞士气”的。这不,周氏刘氏和高翠秦荷花她们,以及林远枫几个,当下就在心里下了决心。话说,他们好不容易跟着小侄子(小叔子,五弟)从糠箩蹦到了大米缸,所以才不会傻傻的往回蹦呢。 再说婆婆(祖母)也没说错啊,这又有店铺又有庄子的,要是还过不上好日子,那还真不如回村种地去。 对于爷奶的安排,林远秋自然没有异议,也不会傻好心的主动把卖画银子算入公中。 并不是林远秋舍不得这些银钱,而是自己若这样做的话,那么久而久之,家里只会多出一群好吃懒做的人来。 像现在这样多好,家里所有成年人都参与到养家糊口中,而后各抒己见,等挣了银钱后,一个个都心情愉悦、富有朝气,这都是肯定了自我的表现。 这让林远秋想起了翰林院里的几个同僚,他们的情况和自己一样,也是步入仕途之后,才举家搬至京城的。 不过这里的“举家”,仅是同僚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而让林远秋难理解的就是,同僚一家搬到京城后,除了他们自己每日上值,其他人全都闲赋在家。至于家中的日常开销,除了同僚的俸禄,然后就是靠着以前积攒的老本了。 京城的花销大,特别是年尾送节礼这块,根本就省不下来。如此,时间一久,存着的老本渐渐就不够花了。 然后就开始各种拮据,官袍袖口早已磨脱了丝,却还舍不得买新的。 可就算如此,那几个同僚依旧立场坚定的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在他们看来,官宦人家哪能同寻常百姓一样,日日抛头露面做着糊口的营生。 说实话,林远秋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评判同僚的做法,只能说每个人的想法和理念不同吧。 在林远秋的认知里,自视甚高是最要不得的,否则只会被无形的枷锁束缚着,没了自在。 何况,在林远秋看来,只要凭自身的本事,靠着自己双手挣来的银钱,本就没啥可丢脸的地方。 言归正传。 林远枫拿出账册,开始一笔笔与大家报起账来,“自咱们家搬来京城后,除前两个月的家中花销用的还是先前的老本,从第三个月开始,卖绣品所挣的银钱就能与日常开销持平了。之后的一个月,也就是上个月,墨林轩单书签这一样,咱家就盈利二十八两。而这个月,更是超出上月六两之多。最了不得的,还是咱们的林记,这个月共买得银钱六十七两八钱。” 看到爷奶他们,特别是五弟投来的赞赏的目光,林远松和林远槐,心中的骄傲简直快满溢了出来,然后两人在心里计划起了接下来的腌鸡腌鸭。 林远秋拿出这些天画的花样递给冯氏,“娘,这些是书签的新花样,明年咱们铺子卖的布书签,就依照这些花样来绣吧。” 冯氏把花样接过,原以为跟先前差不多的样式,还是人物花鸟这些。可等冯氏打开来看之后,就有些愣住,画上的图案会不会太简单了啊。 看到三弟妹愣怔的模样,周氏和刘氏忙凑上前,待两人看清楚纸上画着的画后,也觉得有些不太敢相信,周氏忍不住问道,“远秋,这绣样会不会简单了些。” 其实周氏心里想的是,何止是简单啊,严格说起来,这已算不得是绣花的花样了吧。 按照小侄子上头画着的人物,她只需用丝线在绣布上走出一个轮廓就成,且除了人物身上的衣衫和边上的几株翠竹或罗汉松,就没见有其他需要满绣的地方。 周氏可以肯定,像这种花样的绣品,以自己的刺绣速度,一天至少能绣出十几张来,且还是轻轻松松的。 所以,这样图案的书签会有人买吗? 不止是冯氏周氏和刘氏,高翠几个也都不怎么看好。 如今她们绣好的书签,一支的卖价,比在横溪镇时还要多出二十文呢。这样的价格,若是花样太过简单的话,客人会不会觉得实在太不划算,以后不愿再来店里买了啊? 可以说,在场众人里,除了老林头和林三柱,其他人都对新书签的日后销量不是很乐观。 老林头是觉得小孙子肯定有自己的解释。而林三柱则是无条件相信,他家狗子啥时候让人失望过了。 林远秋把众人的不解都看在了眼里,随即便与冯氏说出了自己画这些花样的想法,“娘,儿子之所以会把花样往简单里画,也是考虑到了您和大伯娘二伯娘,还有大嫂她们的眼睛。想必你们也应该看出,自来到京城之后,咱们家的书签花样已不似以往那般繁琐了。” 冯氏听后点头,儿子说得没错,现下的花样确实要比之前简单些。当时冯氏还以为儿子太忙没有作画的时间,现在才知道,儿子这是在担心她的眼睛呢。 接着冯氏又仔细回想着往年的花样,好像一年比一年简洁,特别在用色上,不再是一支书签绣下来,得需二十多种颜色的丝线,这样就省下了好多频繁换丝线的时间。 冯氏想到了,周氏刘氏自然也想到了,两人还想起刚开始做笔袋、书套那会儿,远秋就强调夜间千万不能做绣活的事。 所以,小侄子一直都在记挂着她们呢。 周氏向来是个直肠子,当下就有些不好意思,“侄儿在想法子怎样不伤大伯娘的眼睛,大伯娘却想着花样太过简单,怕赔了生意,真是该打该打。” 刘氏也跟着说道,“二伯娘也一样,也是该打,远秋啊,不瞒你说,今年二伯娘的眼睛,比前几年要轻松多了,原本二伯娘还以为来了京城大地方,眼睛也跟着敞亮了,全然未察觉是远秋你用对了不伤眼的好法子,才出的功劳呢,你说二伯娘是不是该打。” 听刘氏这么一说,高翠几个恍然,发觉还真是这样的。 林三柱一副我就知道的得意表情,他就知道,他家狗子从来没有让人有失望的时候。 虽让家里人知晓了自己的初衷,可林远秋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说一说这次的花样,这可不是单纯的为了简单而简单。 此次林远秋画的花样主题为禅意,每幅绣图中都有一句感悟在内,如“人生有味是清欢”,如“人到无求品自高”,如“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还有“笑看人间沉浮事,闲坐摇扇茶一壶”等等等等。 而与之相配的就是带着禅意的画了,如清茶一壶、如蒲扇一柄,如泥炉煮火,或松下对弈,虽都是寥寥几笔,可勾画出了清净、简洁、平淡的生活意境,这种的意境和豁达,正是时下文人墨客所追求的。 而家中这些文房绣品的消费群体正是他们。 林远秋可以预见,等这批书签开卖后,生意定是不会差的。 林远枫虽不懂刺绣这些,可五弟的话他却是听明白了,且他也细品了这些话,也觉得这批绣活若是做出来的话,肯定会有好生意。 一听有好生意,吴氏心情激动,“咱们还跟先前一样,一次多攒些,要挣就挣一笔大的!” 看到吴氏大手一挥,老林头忍不住“噗呲”一下笑出了声,心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老太婆是戏文里的山寨王呢。 真是越想越好笑,就在老林头正准备再笑一次时,很快就对上了老太婆翻过来的白眼。 “远秋,爹觉得,咱们可以把笔袋、荷包,还有帕子的生意重新做起来,上面就绣这些花样好了,想来生意也不会差的。”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63节 林远秋点头,他爹就是聪明,原本他就是如此打算的。 说好了绣活买卖,接下来自然是做绣活了,冯氏还跟之前一样,把花样分了分,每人只负责自己分到的花样,这样等绣熟练之后,手速上就能快了不少。 而高翠几个分到花样后,就立马去房里拿来了笸箩,都想试着绣一绣呢。 …… 皇城脚下的除夕自是不一般的热闹,虽未到上元节,可各式各样的花灯已是挂满了大街小巷。 林家人并没像其他人家那样,领着孩子上街去,用吴氏的话说,你们觉得花灯好看,那拍花子的还觉得你家娃儿好看呢,所以一个都不许往街上去! 对奶的做法,林远秋自是举双手赞成的,看到孩子们一个个眼巴巴的,林远秋直接领着他们去书房做花灯去了。 而童心未泯的林远槐和林远柏,一听五弟居然教孩子们做花灯,便也紧随其后。 然后是林远枫和林远松,两人想的则是,他们都已当爹好多年,要是连花灯都不会做的话,那也太丢人了。 至于林大柱和林二柱,想到今日是除夕,那灯笼铺子门都关了,肯定没地方买细竹条,是以两人就拿着柴刀,直接去了后花园的小竹林。 老林头也没闲着,自己削不了竹条,可给竹灯笼糊纸还是会的。 于是,这一年的除夕守岁一家人并不是光坐着聊天,而是难得的边聊天边动起了手来。 到了正月初一这天夜晚,正院里就挂上了一盏盏形式各异的花灯,有小兔子的,有蝴蝶的,也有花篮的,虽做的略显粗糙,可小娃儿们却是围着他们转了一圈又一圈,都舍不得离开呢。 林远秋准备再写上一些猜谜字条,等正月十五的时候挂到一只只花灯上,然后再备下奖励,这样他们家就能过上一个热热闹闹的上元佳节了。 周子旭和王文昌得知了大舅哥的好主意后,更是“强行”参与到了其中。不但帮着想出了许多谜语题,还领着孩子们又做了一次花灯,不然不够挂谜题啊。 …… 林远秋的生日在二月,加冠礼那日,林家并未大办,只请了秦夫子夫妇,还有就是钟荣夫妻俩了。 秦遇加冠,而后给自己的得意弟子取字“子清”,子清有不屈不挠、聪明好学,必将成为智者之意。 林远秋跪谢师恩。 …… 过了桃月(三月),就到了钟家除服的日子。除服也称为除丧,待脱去丧服后,便不用再守孝了。 第166章 纳采 既然已除服,自然家中有适婚男女的,也可以开始谈婚论嫁了。 钟荣觉得,若不是女儿已有了说亲对象,那么在这守孝的二十七个月里,他们夫妻俩绝对日日心急如焚。 毕竟出了孝,钰柔就十七岁了,而十七岁还未开始说亲的姑娘家可不多,到时想说一门好亲事肯定不容易。 而如今,他们夫妻俩只需在家静等着林家上门来提亲就成了。 想到这里,钟荣忍不住感叹,果真万事自有天定,他家女儿是个有福气的。 说是有福气,还真不是钟荣往自己女儿脸上贴金,放眼望去,整个朝中,像远秋这样才识过人、性子又好的青年才俊,怕是难找出几个。 还有,不是钟荣自我贬低,以他的家境,能得一个翰林院修撰的好女婿,那不就跟喜从天降差不多吗。 要钟荣说,不单他家钰柔是个有福气的,就连他和妻子也一样,也都是有福的。 …… 自己学生的亲事,秦遇这个当老师的自然要帮着张罗了。至于保媒的人,哪还用得着去另请旁人啊,秦遇直接自己胜任了。 林三柱得知后,自是喜不自胜,秦大人可是三品官阶,由他帮着说亲,不说他家狗子脸上有光,就是女方那边也是极有脸面的。 事实也的确如林三柱预想的那样,待秦遇到了钟家,原以为林家会请了官媒过来的钟荣,心中的激动自是无以言表,恭恭敬敬把人请进了屋里,接着便商谈起之后的事宜来。 初议过后便是纳采,《礼仪.士昏礼》中有云:昏礼,下达纳采,用雁。 纳采礼中的大雁,林远秋并未像其他人那样事先和猎户打了招呼,好让对方帮着去抓。而是在前一日下值后,就直接骑马到了庄子。 夜晚的时候,大雁一般喜欢歇在有水的芦苇丛中。离庄子大约两三百米的位置就有一条河,河两边就是成片的芦苇荡。 好几次林远秋骑马打河边经过时,都会有大雁从芦苇荡中拍着翅膀飞出。所以过来这边捉大雁,有收获的概率非常大。 等吃了晚饭,林远秋就拿着大网兜往河边去了,徐老实也一起跟了过去,明日就是自家公子纳采的日子,所以今晚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抓到一对大雁才成。 平实则提着灯笼紧随在后,不愧是亲兄弟,今年十一岁的平实,与他哥哥平安长得非常的像,林远秋可以肯定,若不是身高相差明显,他觉得自己绝对会认错人。 还有,今天林远秋也看到了小丫,几个月未见,感觉小姑娘又长高了一些。如今的小丫,看着面色红润,性子也是活泼开朗的,与三年前那个瘦弱且眼中无光的小女孩有了鲜明的对比。 说实话,当初买下徐老实一家时,林远秋只是不想看到他们一家人被迫拆散。 至于指望他们一家能派上大用场的想法,林远秋是一点都没有的,毕竟这一家人,除了徐老实一个正劳力,剩下的就是妇孺了。 可让林远秋没想到的是,徐老实夫妻俩不但把庄子打理的井井有条,就连兔子也养了不少出来。 而这些兔子做成腌兔肉后,则让家里多了进项。 可以说,自己一时心善买下徐老实一家,倒是获益了不少。 天渐渐暗了下来,就着月光,林远秋很快来到了河边。 静静等上了一会儿,林远秋就接过平安手里的灯笼点上。书上说,大雁在看到光亮后,就会发出“嘎嘎嘎”的叫声,好警醒着同伴。 果然,待林远秋提着灯笼在芦苇荡边上走了一段后,就听到了动静,林远秋也不着急,等看清雁群的位置后,他才吹灭灯笼,然后拿着网兜走了过去。 十几只大雁,肯定会有一时没反应过来,而来不及逃走的,所以林远秋的一网兜下去,就把明日要送去女方家的大雁给捉足了数。 第二日一早,林远秋就骑着马儿回了城。 家里已备好了其他部分的纳采礼,有七样果子,有糕饼点心和酒礼担。 两只大雁昨晚一直待在网兜里,这会儿看着多少有些不精神。 周氏先抓了一把麦粒喂它们,然后打来了水,和刘氏一起帮着好好拾篼了一番,再系上冯氏找来的红绸,两只大雁立马就换了个“神清气爽”的好模样。 林远秋还是第一次来钟家,这是一座坐北朝南的二进院子,大门开在东南角。 与其他二进院子一样,进了门,首先是一道影壁墙,影壁墙南侧是一排倒座房,看着有六、七间的样子,绕过壁墙就是前院。 看到厅堂里坐着的三位中年男子,林远秋猜测他们应该就是钟伯父的几位兄弟了。没等钟荣做出介绍,三人便起身先与林远秋行起了礼。 林远秋忙侧身,并未受全礼。 坐定后,钟荣就一一做了介绍,果真如林远秋猜想的那样,这三人的确是钟伯父的三位庶兄来着。 先前周兴与林三柱细说起钟家的事时,就顺带说了钟家其他几位庶子的情况,除其中一人是未入品的城门侍,另两人基本靠着分家所得维持着日常所需。 从今日的谈话中,林远秋得知,如今钟姑娘的两位兄长暂时在三伯手下做着守城兵。而钟荣自己,也准备在京城,或者周边先谋一门差事做着,不然每日无所事事成了习惯,渐渐的就真的啥事都不想做了。 至于回泾州大营,怕是很难,虽守孝这几年,钟荣日日都有练功并没有松懈。可自丁忧那日起,他就在心里有了预料,毕竟三年时间,人家不可能还会给你留着位置。别看小小都教头一职在京城半点不起眼,可在泾州大营里,也算是个有小权利的职位,想取而代之的人自是不少,加之如今钟荣的岁数,所以想再回去,基本已不太可能。 对于钟伯父的观点,林远秋倒是欣赏和十分认同的。 就像他说的,人若闲赋在家太久,接着就是懒怠了。是以不管以后有没有机遇,先让自己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是非常有必要的,如此,若有机会来临,就能好好的抓住。 最后林远秋由钟荣长子钟锦安领着去了后院,这是安排男女双方见面的意思。 靠近游廊口有一排石凳,待林远秋坐下不久,钟钰柔就在丫鬟柳叶的陪同下过来了。 林远秋看到,离这边还有十来米的距离,那钟姑娘就朝身后摇了摇手,示意丫鬟不要再跟着了,而后缓缓往这边过来。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婉清差点被拐的时候。距离今日,已有两年之多,也就是说,林远秋与钟姑娘已经有两年多未见了。 是以,这会儿再碰面时,竟一时不知该怎样起话头。 好在这样的尴尬也只是片刻,很快林远秋就先开了口,不过说出口的话倒让钟钰柔忍俊不禁了起来,因为林远秋直接把自己介绍了一遍,包括姓甚名谁,今年多大了,家住哪里,就连老师给他刚起不久的“子清”两个字,也都没落下。 林远秋也是没办法,主要凭空话题实在难找,他总不能一开口就问人家早饭吃了吗,或者早饭吃的啥吧。 好在自我介绍的话头虽然尴尬,可原本双方紧张的见面气氛,却被林远秋给带动的轻松了起来。 接着钟钰柔问起了婉清的近况,林远秋则作了回答,然后林远秋又说起了现下家里几个孩子正在识字学画的事。 就这样一来一往,原本还有些尬聊的两人,聊着聊着就自然多了,且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半个时辰。 等钟钰柔回到自己房里时,早有母亲和两个嫂子在那儿等着了。 见女儿面带桃色,眼角也带着笑意,周氏便知女儿此时心中欢喜,于是脸上也忍不住带出笑来。 只是想起先前自己的叮嘱,周氏忙问,“钰柔,娘方才让你问的话你问了没?” 周氏到现在还没想通,林家为何会主动与自家结亲。她会这样想,并不是觉得自己的女儿不够好,而是认为,林家明明可以找到更好更般配家世的儿媳,可却偏偏相中了他们家。 而之所以今日会让女儿委婉的问一问林修撰,还是昨日几个妯娌突然提的醒。 因为几个妯娌说,林家会主动结亲,怕不是相中了忠勇伯府的权势了吧? 一听这话,昨晚周氏翻来覆去的根本就没睡着。 本来她大可以去信向自己哥嫂打听的,可这不是来不及了嘛,今日就要纳采,等过了今日,铁板钉钉,两家的亲事就算定下了。 所以周氏才想着让干脆让女儿问一问。她是这样想的,若林家真有攀附忠勇伯府的心思,那么这门亲事不要也罢,免得到时自家帮不上林家的忙,害得女儿在婆家不受待见。 看到母亲和嫂子们眼里的急切,钟钰柔摇头,“女儿没问。” 没问,周氏愣住,多好的机会啊,怎么就不问一问呢。 一旁的钟家大嫂二嫂也跟着遗憾,事关自己的终身,小妹怎么就这样放心呢。 钟钰柔自然不会傻傻的去问“你家为何要与我家结亲”的话,不说有没有这个必要,就是林大哥看着也不像这样的人。 何况,在钟钰柔看来,林家若真有靠着岳家往上爬的心思,那么去结一门高官家的亲不是更直接,届时哪怕是个庶女,都比他们家这种拐着弯还不知道能不能给上助力的岳家强。 至于她自己,钟钰柔觉得,不管林大哥对她的感情是怎样的,她都相信日后的经营。 毕竟人心换人心,钟钰柔相信,只要自己付出了努力,那么就没有过不好日子的道理。 而钟钰柔之所以有这样的信心,也全因为对方是林大哥的缘故。 虽两人没接触过几回,可从言谈举止中,钟钰柔能感知出林大哥是个踏实稳重、且能让自己安心的人。 …… 第167章 纳征 还未纳采之前,林远秋从没与人细说过自己的亲事,翰林院的同僚们也只知林修撰有议亲对象,至于是哪家姑娘根本没人知晓。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64节 不过纵然再不清楚,也没人会把林修撰的议亲对象往小户人家上靠。 是以在得知林远秋亲事已经定下,且女方家还是前忠勇伯早已分家另过的庶子时,大家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几个走的近的同年还特地向林远秋求证,等确定他们没听错后,心中的惊讶可想而知。 特别是顾平和张清远,在他俩看来,像他们这些已经娶妻生子的,中了进士之后该怎样还怎样,反正想结一门对仕途有助的好亲事,是绝对没机会了。 而林修撰,多好的机会啊,若是选对了岳家,那么平步青云定是指日可待了。 可惜啊可惜。 而这些纳闷的同年里面还包括了丁德进,他是怎么都想不明白林远秋的选择。话说一个农家子弟,好不容易改换了门庭,接下来不是应该想着怎样把家族发扬壮大吗。 就像他自己,早在刚开始念书那会儿,祖父和父亲就与他说了肩上的责任和维护家族的兴盛。是以,自己的亲事也只会往门当户对或者更高一层上挑。 …… 对于同僚们的惊讶,林远秋并未去在意。两辈子唯一的一次婚姻,他只想纯粹,就是不带一丁点利益和算计在里面的那种。 今天隔壁官厨又做了荷叶鸡吃,想到自己爹每次吃着都赞不绝口的样子,林远秋忙让抬饭食的小吏帮自己去买几只过来。 现下还没到大热天的时候,厨子们做吃食时不用控着数量,所以买不上的可能性很小。 果然不多会儿,那小吏就提着三只荷叶包过来了。 林远秋与人谢过后,就把它们都装到了食盒里,准备等下了值再提回家去。 想到今晚他爹肯定又是边吃着荷叶鸡,边小酌上几杯的模样,林远秋的好心情很快就被带动了出来。 …… 因着两人已到了适婚的年龄,所以之后的走礼并未耽搁,纳采之后就是问名,然后纳吉,再接着便是纳征了。 《礼记·士昏礼》有云:纳征者,纳聘财也,征,成也。 所以纳征也被称作纳聘,等到了这日,男方会把准备好的聘礼送到女方家,以表达这边的聘娶之意。 林远秋送聘礼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十六。 至于聘礼,林三柱和冯氏把两人这些年攒的银钱全都拿了出来。 而吴氏,则也拿出了公中的那部分。 原本按老林头和吴氏的意思,是准备多给小孙子拿上一些的。不过林远秋并没有同意,只让爷奶拿出与大堂哥他们相同数额的聘礼就成。 虽林远秋已有几千两私房存着,也完全有能力用自己的银钱把所有聘礼都给筹办出来。可面对爹娘攒了好多年的银子,林远秋依旧收的毫不犹豫,包括公中给的那些,他也没有一丁点的推辞。 在林远秋看来,这些银子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都是不可或缺的。 因为爹娘给的,则表明爹娘对这个儿媳妇的满意。而公中的,更是代表了整个林家对新媳妇的认可。 说句难听的,日后真要是与婆家闹起了矛盾,当儿媳(孙媳)的最起码还有一句“我可是你们家三媒六聘娶进门”的话能说。 所以,这样的聘礼,他肯定要替未婚妻收下来。 哪怕林远秋知道这种吵架的事不可能会在他们家发生,可别人家媳妇该有的,他媳妇也一定不能少才是。 至于聘礼的总数,林远秋已经打算好了。除去爹娘和公中给的这些,林远秋准备再从自己的私房中取一千两银子出来。 那日老师已与他细说了时下京城的聘礼等次。所以,除开皇室贵胄以及高门大户,自己一千多两银子的聘礼,在京城,已算是中等偏上了。林远秋觉得这样不多不少不显眼的就挺好。 只不过,趁着休沐这日,林远秋又去首饰铺子挑了两套金头面,准备到时当作聘礼一起送到钟家去。 冯氏也没闲着,之前大嫂二嫂给远枫远松他们几个置办聘礼时,她就羡慕的不行。 如今终于轮到自家儿子要娶媳妇了,冯氏自然要帮着好好操办一番。 为此,冯氏还特地去秦府拜访了赵氏,向她讨教了不少京城这边的纳征礼数。 赵氏自是细细与冯氏说了。 待听到林家准备的聘礼和聘金共有一千五百多两银子时,赵氏心中忍不住多了感叹,如此好的亲事,可惜自己外甥女错过了啊。 回到家后,冯氏就按照赵氏告知的开始了各种置办,四京果和四色糖是必不可少的,还有就是绸缎衣料、酒品礼担。对了,那聘金盒里的各式干果也得去买了来。 而林三柱,则拿着儿子给的银票兴冲冲地出了门。那如风的脚步,让吴氏很快想起三儿小时,被自己扛着大扫把追着满地跑的场景。所以,这许多年过去,她家三娃还是这么能跑哩! 林三柱自是不知他娘又想起了他这个小时候的糟心玩意。 这会儿的他,正准备和平安一起去牙行看看,想看看有没有田地可买,若是有的话,林三柱准备买上一些,到时当作聘礼也是不错的。 岂知一整天下来,林三柱和平安两个,几乎把城中的牙行都逛了个遍,都没见有水田往外卖,最后主仆二人只得两手空空回了南锣鼓巷。 待林远秋下了值,林三柱忙说了此事,“远秋啊,今日爹算是开了眼界了,原本爹以为,只要有银子,就没有买不上地的道理。可今日爹差不多把京城的牙行都跑了个遍,愣是没一家有田地卖的。听那些牙侩说,想买地得先排队,之后就是等着别家把地往外卖了,爹一听,就知道这地肯定是买不上了。哎呦,今天可把爹给累坏了。” 一旁的冯氏听了,也跟着说道,“确实累,昨日我跟吕妈走了好多家铺子,一双脚到现在都还是酸的。” 只是嘴上虽喊着累,可等第二日一早,商量了一晚明天该置办些啥的夫妻俩,又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 看到爹娘每日忙进忙出脚不沾地,却脸上满是笑意的模样,林远秋那句“有些物件就安排平安和吕妈去买”的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来。 想来爹娘正乐在其中呢。 林远秋心想,这世间,怕只有父母对子女的付出,哪怕再累再苦都是甘之如饴的吧。 都说“一尺三寸婴,十又八载功。” 所以,作为儿子的他,林远秋觉得,自己得谨记爹娘的恩情,好让爹娘不枉养儿一场。 纳征过后就是请期,于是吴氏和冯氏又去了一趟京郊的大慈寺。两人还跟上次一样,并没往山上的寺庙去,而是直接找了山脚下算命的摊子。 大慈寺香火鼎盛,每天到山上烧香拜佛的妇人可有不少。 人多了,自然引得好些小商贩过来做买卖,有卖香囊的,卖团扇的,还有卖小吃食的,那摊子一直从路口摆到了山脚台阶上,各式各样的小玩意,说是应有尽有都不为过。 除了商贩们,还有好些算命的也把摊子摆到了山脚下,这其中不乏算法精准之辈。 日子久了,大慈寺这边算命、排八字灵验的消息就传了开来。 冯氏也是听赵氏说的,所以上一次合八字就来的这里,结果得了一句“郎才女貌,瓜瓞延绵”的好寓意,当时直把吴氏和冯氏乐的合不拢嘴。 这次婆媳俩依旧找的那位白须老者,让帮着算的日子,老先生给出了九月初二、十月二十八,以及十一月初六三个吉日。 吴氏和冯氏与人谢过后,就高高兴兴回了家。 待这边用红纸把吉日都写上,接着送到钟家后,钟家选了十月二十八这日亲迎。 林三柱算了算,现下已是六月底,这么说来,再有四个来月,就到了他家狗子娶媳妇的大喜之日了。 想到这里,林三柱心中感慨万千,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 七月的天已是热的厉害,如此大热天,最难受的怕就是孕妇了。 已怀孕近九个月的春燕和春草,这会儿已然一副肚大如鼓的模样,孕妇本就怕热,更何况还是在这七月的天。 是以,这段时日姐妹两个都没怎么休息好,不是不想睡,而是这汗津津的,实在睡不着啊。 至于一日三餐就更不用说了,每次一顿饭下来,姐妹俩就跟水里捞出来似的,差不多都湿透了。 看着妻子明显瘦了一圈的脸,周子旭和王文昌心疼的不行。可是他俩除了睡觉时多给妻子打打扇,别的还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原本两人还想去冰局买些冰块回来的,可大夫又说临近产期的孕妇用不得冰,唉。 林远秋则想的更多一些,至多一个月,春燕和春草就要生产了,这么热的天,坐月子更是难熬,何况还得门窗紧闭,到时房里不就跟蒸笼差不多吗。 所以自己一定得想个好法子才行。 很快林远秋就想到了小高山村那山上的院子,大热天住在那儿格外的凉快。他记得,当初家里,也正是为了让几个嫂子大热天做月子舒服,才盖的院子。 所以,自己为何不在这上头想想法子呢。 比如干脆就买一座靠山的庄子,面积不用太大,只要有山有水就成。 原本自家的庄子也是挺不错的,可如今那边有不少的鸡养着,再过去做月子就不适合了。 只是不知有山有水的庄子牙行那里有没有,还有就是价钱会不会很贵,毕竟像上次捡漏式的买庄子,肯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想到这里,等第二日出门时,林远秋就把所有私房都带上了,他想趁着午休的时候去李牙侩那儿一趟。 正在打盹的李牙侩,没想到林远秋大中午的会过来,迷迷糊糊站起身后就张罗着给倒了凉茶。 可等他看清林远秋身上穿的是官袍后,当下就是一个激灵,这这这林公子啥时候当上官老爷了啊? 想到对方反正知道自己姓名,届时少不得要与旁人打听,所以林远秋也就没解释太多,只问了有没有山庄出售的事。 “不瞒林大人,山庄倒是有,不过那山并不高,且庄子里除了一个水塘,剩下的全是旱地,水田是一块都没有的。”李牙侩很快就喊上林大人了。 “多大?卖价是多少?” 有没有水田带着,林远秋并不在意,再说,京城水田向来畅销,真要有水田带着,那庄子也早就卖掉了,哪轮得到自己啊。 毕竟有水田就能种粮食,这样的庄子在旁人眼里才是有产出的好庄子。 一听问多大,李牙侩就知道林公子有想买的意向了,哦,不对,是林大人。 李牙侩动作迅速,很快把册子拿了出来。待翻到登记庄子的那一页时,就报出了面积,“林大人,该山庄占地二百九十二亩,内有住房十二间,卖价为一千三百两。” 想起林大人的还价本事,李牙侩很快又补了上一句,“林大人,那卖家说了,概不议价。” 林远秋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还价大法让人印象深刻。 此时的他正在换算着二百九十二亩的面积呢,林远秋明白,这山庄听着面积大,可摊到山上就没多少了。就像自己横坑村的庄子,说是一百六十多亩,可看着比旁人全平地的庄子要小上不少。 不过这价格着实不便宜,毕竟这庄子里可是一块水田都没有呢。 见林远秋犹豫,李牙侩便知是价格上的事,说实话,单是山庄卖这个价确实有些高,可那庄子李牙侩也是去看过的,那些屋宅可都是才盖没几年的。何况这庄子就在京郊,马车过去至多半个时辰。 想了想,李牙侩便试着说道,“要不林大人您跟小的过去瞧瞧如何,这庄子离得不远,乘马车过去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既然要买庄子,林远秋肯定要去实地查看一番的。这不,在出来前他特地跟掌院大人多请了半个时辰的假,为的就是便于去看庄子。 不过坐马车就算了吧,自己是骑马过来的,还是直接骑马更快一些。 “李牙侩可会骑马?” 一听这话,李牙侩立马明白了林远秋的意思,忙点头道,“小的会骑。” 他们当牙侩的,帮人相看牛马是常事,哪有不会骑马的道理。 是以,说了声稍等,李牙侩就快步借马去了。 约摸过了半刻钟,两人便出了城。 跑马的速度果真快了不少,差不多两刻钟就到了地方。 只是下马时,李牙侩的腿有些抖,心里是忍不住的嘀咕,这林大人看着斯斯文文的,可骑马,实在太猛了吧。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65节 许是没有大面积水田的缘故,林远秋发现这边的庄子也是有围墙的。 还有就是,这边的山比横坑村的要高,所以林远秋发现,这边的庄子看着还没横坑村的大。不过庄内那水塘却是活水,而水源,则来自山上的石缝,算是妥妥的山泉水了。 接着,林远秋又仔细查看了屋宅,的确如李牙侩所说,是才建了没几年的,屋里的家具摆设样样齐全,倒是不用另买了。 至于庄子因何要出卖,会不会是凶宅什么的,林远秋自是一点都不担心的。他与李牙侩也打过好几回交道了,知道这人并不是会做坑蒙拐骗生意的人。 只是这价格。 林远秋朝李牙侩看了过去,待看到李牙侩连忙把头转向一边装作在看水塘时,就知道这价没得还了。 再想到如今自己带了官身,要是强行还价的话,难免就有了以权压人之嫌。 唉,算了,便宜不了就便宜不了吧,谁让自己挺喜欢这庄子呢。 待两人回了城,已是未时正,今天买下过户肯定来不及了。 林远秋先付了二十两银子的定金,与李牙侩说好明日中午再过来后,就骑着马儿往回赶。 只是,等林远秋到了翰林院时,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因为他看到大门口有一辆马车停着,而这马车,林远秋自然认识,自己头一回进宫就是乘坐的它。 所以,皇上又派天使过来啦? 没等林远秋回过神,听到马蹄声的韩守卫忙冲了出来,一看果真是林修撰后,忍不住急道,“哎呦,林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宫里来人了,说圣上召您进宫进讲经史呢,那姜公公都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进讲经史?小半个时辰? 林远秋只觉眼冒金花,这大热天的,圣上您不睡午觉的吗? 还有,等了这么久,自己会不会挨罚啊? …… 第168章 安置良策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翰林院也一样,即使被称为清贵之地,可再是清贵,也没有人不愿意仕途远大的。 所以,在看到圣上让人过来传召林修撰,结果林修撰却不在后,有些人的心里只差乐翻了天。 而这些人里面,就包括了杨侍讲学士和胡侍讲学士,那日跪在御书房门口的经历,两人怕是这辈子都难忘。 还有,那天林修撰与圣上的对话,他俩跪在门口时,可是听的一清二楚呢。 那什么“清明之人钓不到贪图诱饵的鱼”,还有什么“圣德深厚床榻才承载不住”,这不是妥妥的溜须拍马吗。 杨侍讲学士和胡侍讲学士实在不明白,凭什么一个巧言令色之辈,却得到了圣上的嘉奖。而像他们这种循规蹈矩的,不但罚跪了好几个时辰,还被罚了半年的俸禄,这也太不公允了。 可再是不服,两人也只敢在肚子里发发牢骚。毕竟林修撰说的这些话,圣上都爱听着呢,那日在御书房门口,他俩可都听到圣上那爽朗的笑声了。 只不过,今日倒要看看林修撰该怎样收场,毕竟让圣上等了这么长的时间,可不是单靠几句溜须拍马就能蒙混过关的。 比起杨、胡两人的幸灾乐祸,顾平和张清远他们就要担心了一些。 几人也是没想到圣上会直接让林修撰进讲经史。再想方才林远秋步履匆匆的样子,心里不免都为他捏把汗。 林远秋自然不知道同僚们的各番心思,匆匆忙忙与掌院销了假后,就出了翰林院,与姜公公一起往宫中去了。 而方掌院,先是呆愣了片刻。之后那提着的心却是放了下来。 他就说林修撰是个做事持重的,你说这都火烧眉毛了,就是他,也早已着急的不行,可你看林修撰,居然还想着先跟他销假。话说这个时候销假,不是就想让姜公公知道,可是与上司告了假后才出去的吗,所以并不占擅离职守这一条。 想到这里,方掌院忍不住感叹,真是后生可畏啊。 方掌院觉得,若换作自己,肯定想不到这点上。 还别说,林远秋确实是这个意思。今日的事,严重之处在于圣上传召自己时,自己并不在职位上,所以他得先避免被戴上擅离职守的帽子。至于其他,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不过林远秋觉得,今日圣上传召他应该只是进讲经史,毕竟这是身为修撰的职责所在,所以,自己只要好好的把这个差事当好就成。 林远秋想的没错,景康帝召他进宫确实是为了讲经史的。 前段时日淮河水患,两岸百姓受灾不少。身为君王的他怎可能不忧心。 可以说,这段时日,景康帝都没怎么好好睡上一觉。 今日召人进宫经讲,也是为了多听听圣贤先哲的立世之道,多感悟感悟他们的哲理妙谛。 这一打算原本挺不错的,可将近半个时辰过去,也不见人来报到,景康帝就有些纳闷和不爽了,自己啥时候要花这么长时间等一个臣子了。 也所以,这会儿跪地行礼三呼万岁后的林远秋,就被晾在那儿没叫起身了。 姜公公悄悄凑入景康帝耳边,把自己过去翰林院传召时,林修撰告假出去并不在值的事说了。 景康帝听了之后,并没多言,而是拿起一旁的折子细看了起来。 于是,林远秋就这样被跪着了。 说实话,虽入翰林院将近一年,可林远秋下跪的机会还真不多。有过的几次,除了在圣上这儿也只有在圣上这儿了。 所以膝盖要说不疼怎么可能。 可林远秋一丁点都不敢动,这会儿自己可在老虎的眼皮子底下呢,可得千万紧着神,好在这屋里有冰盆摆着,倒是不觉着热。 景康帝手上的折子,正是事关水患之后流民安置的,待看到上头写着的“安抚流移,流民遂安”几个字后,连日的忧心倒是消去了不少。 再看到面前跪着的林修撰时,心情舒缓的景康帝突然起了考教的心思,于是就着手上的这份折子,出了题,“淮河水患,灾民失所,朝廷已放赈救济,只是灾民过万,不知林修撰可有安置良策?” 林远秋还跪着呢,见圣上没叫他起来,反而还提了问,就知道,今日自己的回答若没让圣上满意,那么这个跪可能还要被罚到门口去。 好在,圣上的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不说前世耳熟能详了许多灾后安置的好法子,就是自己读书的这些年,他就已经理出了不少安抚灾民的措施。 原本林远秋整理这些,是准备当作写策文的资料的,只不过一直都没用上,没想到却在今日有了用武之地。 是以,整理了一番语言后,林远秋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禀圣上,微臣以为,杜绝瘟疫便是眼下首要,现下正是七月最热的时节,都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如今灾民有万人之多,若不安置妥当,后果定不堪设想,所以,微臣以为,不如找到公私屋宅十多处,分开安置这些灾民,再进行震济事项。” 景康帝倒是没想到林远秋能给出这样的法子,待仔细一想,觉得确实有理,如今天气炎热,正是最易引发恶性瘟疫的时候。此时如若处置不妥当,那么后果绝对如林修撰所说的,不堪设想。且从淮安知府的奏折上就可看出,如今这些灾民全聚在临时搭建的灾济棚里,官府只负责每日的施粥救济,这要真的发生了瘟疫,传染起来可就是一大片了。 想到这里,景康帝原本放下的心,很快又提了起来,他抬手,示意林远秋起身,“继续!” 林远秋知道,圣上这是让他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便也不耽搁,起身谢过圣上后,就接着说道,“虽现下还未有疫病,可必要的防备还是不可少的,微臣以为,每处安置所的施济人手,须得分开安排,灾民也一样,万不可相互走串。且每隔上五天,就派人送一次肉菜干饭安抚民心,免得流民化为流贼,届时生成祸患。” 景康帝忍不住点头,“林修撰继续!” 林远秋也不含糊,对于灾民的日后安置,他也是理出过好几种法子的,“禀圣上,淮安周边多山脉,山林陂泽之利可资以生者,微臣以为,可把灾民就地安置,供其开垦荒地、休养生息。其中如有不愿留下的,大可以依照路途远近领取粮食回乡。另,若有心存报效朝廷之志者,可募为兵士。” 一长串话说完,林远秋已有些口干。 而景康帝,手里端着的茶盏却因为心潮澎湃,久久未能放下。 此时的他,脑海里闪现出一句,那就是“民且庆更生矣,何乐于为贼耶。” 是啊,若朝廷安置得当,灾民们只会欢庆重生,怎可能愿意做盗贼呢。 这些时日,担心流民闹事,生怕流民转化为流贼,进而成为义军对抗朝廷,一直都是景康帝担忧的事。虽先前也有朝臣给出过类似的法子,可听着总归不如林修撰的慧心巧思。 就比如把灾民分十几处安置,且必须分派施济人手这一点,就要好过其他朝臣的法子太多,因为这样既可以避免瘟疫的引发,也可以减弱灾民的人多势众。最妙的还是招募兵士这点,虽现下太平盛世,可周边部落蠢蠢欲动之心一直都在,这些年虽大战没有,可小冲突从未停歇,是以,朝廷年年都有征兵。 景康帝心想,若此次能募得兵士,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想到这里,景康帝忍不住朝正躬身立于堂中的林修撰看去,一身绯色的官袍,因穿它之人的瘦高身量,显得格外的挺拔俊秀,真不愧是自己钦点的状元郎啊。 很快,景康帝又想到,林修撰如今已至弱冠,不知那秦侍郎给学生起了什么表字,便问,“可起了表字?” 表字? 林远秋先是一愣,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忙回,“禀圣上,微臣老师给微臣起了子清二字。” 子清? 景康帝点头,子清有聪明好学,必将成为智者之意。倒是不错,且用在林修撰身上也的确贴切。 只是,景康帝很快又想起了自己被撂了半个时辰的事。 “今日朕传召,却为何迟迟不见林修撰前来?” 来了来了,就知道此事肯定躲不过去。 林远秋心怦怦跳,不过官员请事假可是被允许的,只要三年内累计不超出两个月就成,所以林远秋觉得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他只需把事情说清楚就成。 想到老师的叮嘱,以及林远秋认为没必要跟圣上隐瞒,便实话实说道,“回禀圣上,今日午休之时微臣特地向掌院告了事假,去了昌荣街牙行。” “去牙行,大中午的去牙行做什么?” 景康帝起了八卦的兴致。 林远秋觉得没啥不能说的,便道:“禀圣上,微臣家有一对双胞妹妹,如今大妹和小妹均已怀六甲,不日便要生产,可因苦夏,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是以微臣想着寻一凉爽清幽之处,好予妹妹们月子时静心修养。” 这样的回答,是景康帝怎么都没想到的。合着大热天的,人家这是告假给妹妹们找避暑山庄去了。 而他这个当皇帝的,却被撂了半个多时辰。 可景康帝却一点都生不起气来,年纪越大的人,越会觉得同气连枝、相互友爱的难能可贵,特别是帝王家。 且林修撰此人,虽年纪不大,可行事做派却是难得的老成持重。 最主要还是实诚,对,就是实诚,只要你问,人家就老老实实作答,且还不带一丁点的润色。 景康帝还记得上回林修撰说自己小时候常围着甜瓜转的事呢。 这不是妥妥的馋嘴还会是啥。 林远秋微低着头,是以并没看到景康帝略微上翘的嘴角。这会儿的他,正竖着耳朵,准备随时答复圣上接下来的问话呢。 好在,一句如同天籁般的“退下吧!”很快在御书房响起。 林远秋大大舒了一口气,心中暗道,终于过关了。 “微臣告退!” 未免生出意外,林远秋并没耽搁,告退动作做的相当连贯。躬身,抱揖,然后倒移着脚步。待退出御书房后,很快一个转身,迈步离开。 只是等到了宫门口时,抬眼一看,空空如也,方才载着自己过来的马车,早已不见了踪迹,而他的马,还在翰林院呢。 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的量着回去吧。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待他离开后,景康帝对一旁的吴公公吩咐道,“去库房捡几匹绫罗赏于林修撰,朕总不好白得了他的主意。” 吴公公应声说是,可等他快退出御书房大门时,却又听圣上说道,“妻凭夫贵,就把赏赐送到钟家吧!” ……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66节 第169章 赏赐 待林远秋汗津津回到东安街时,已差不多申时末。 按理来说,这个点应该都散值了才是,可林远秋远远望去,发现翰林院门厅那边,好像有不少人站着。 待离的近了,才看到是顾平和张清远他们,对了,丁德进也在。 韩守卫是第一个看到林远秋回来的,他有些激动,忍不住高声喊道,“林大人您回来啦!” 其他人一听,忙往街面上瞧,果然,那不疾不徐正迈步往这边过来的,不是林修撰还会是谁。 顾平快步上前,先是绕着林远秋走了一圈,然后又把官袍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特别是屁股的位置,等发现全都是干干净净的后,才松了口气。 嗯,看来没挨板子。 张清远和韩士成也跟着放了心,本以为今日林修撰肯定要挨罚了,看来圣上还是挺和善的嘛。 而丁德进,见没什么事后,则抬脚往外走,嘴里说着,“走了。” 随后就往路对面的马车走去,这是准备回家了。 接着是顾平他们,几人朝林远秋挥了挥手,都出了门厅,之后或是坐马车或是走路,也都往家去了。 林远秋恍然,合着这几个人是担心他,都在等着他回来呢。 林远秋有些感动,果然同年的情分就是不一样啊。 只是,并不是所有等着他的人都存着关心的。 就比如这会儿走出来的杨侍讲学士和胡侍讲学士。 若换做平时,一到散值的点,杨、胡两人离开的速度绝对比谁都要快。 可今日,他们府里的马夫,早就驾着马车在门口候着了,可这两人,又特地转去了方掌院那里。说是想与方掌院探讨一下文章,待听到门口有响动后,才快步走了出来。 可等两人看到林修撰居然毫发无损,且还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时,顿时呆愣,不是让圣上等了半个时辰吗,咋好像啥事都没有呢。 杨砚忍不住开口,“林修撰你没事吗?” “是啊,林大人你没事吧?”胡侍讲也忍不住纳闷。 “没事啊。” 林远秋摇头,他能有什么事。 还有,这两人眼中的遗憾之色实在太过明显了。 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林远秋觉得,往后再面对这两人时,自己可要警醒着些。 没等杨、胡两个从呆愣中回过神,方掌院已快步走了出来。 待看到林修撰除了人有些热,其他没啥不妥的地方后,方掌院心中的“果然”两个字又再次升起。 果然林修撰是有本事让自己摆脱困境的,后生可畏啊。 …… 钟家。 待吴公公离开不久。 原本安静的大门外,此刻正噼里啪啦地燃放着鞭炮,这鞭炮还是钟家俩兄弟临时跑去杂货铺买的。 这样的大喜事,肯定要好好热闹热闹。若不是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宵禁的时候,兄弟俩恨不得每隔半个时辰就燃放一回鞭炮,不为别的,就为他们家小妹定了一门好亲事。 你看,这都还没进婆家门呢,他们妹妹就得了未婚夫的荣光了。要知道,这可是圣上的赏赐啊。 而此时,在厅堂里,钟荣正满脸喜气,与几位庶兄述说着方才赏赐送过来时的场景。 说实话,活了四十多年的他,还是头一回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究其原因,该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家还有如此风光的一天吧。 话说,当年老伯爷把几个庶子分家出去时,特地将他们的宅子都安排在同一条胡同里。是以,方才吴公公送赏赐过来时,听到动静的几兄弟就很快聚了过来。 与四兄弟喜气洋洋相对应的,则是围着绫罗绸缎赞不绝口的妯娌四人。 “御赐的东西果真不一般,你们瞧这颜色,多好看啊。” “我早前就说过,钰柔定是个有福的。” 后院里。 钟钰柔正往纳好的鞋底上一针针上着鞋面,她用的是索线针法,且还是小针脚的那种,看着走线均匀、疏密得当。一看就是做得一手好针线的。 在她身边的笸箩里,是另一只已经做好了的鞋,是男款的敞口样式。 这双鞋是做给林大哥的。 在纳征礼时,男方就送来了尺寸,不单是鞋的,衣衫和裤袜的尺寸都有。 见小姐眼中含笑,一副心情极佳的模样,柳叶忍不住笑道,“小姐,方才奴婢过去前院时,可是瞧见圣上赏赐的那些绫罗缎子了,有十多匹呢,奴婢看到当中还有几匹大红的,给小姐您做嫁衣正正好。想来是圣上知道小姐马上要嫁人了,才特地给挑的吧。” “这话可不能乱说。” 钟钰柔肃声阻止,“赏赐的事自然是圣上吩咐人去做的,怎可能亲自去挑料子,往后这话再不能说,否则被有心人听了去,届时再传去外头,对你家姑爷可不好,知晓了吗?” 到时若被林大哥的同僚知道,定会说林大哥恃宠而骄了。 柳叶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忙应声,“是,小姐,奴婢往后一定会注意些的。” 今日也是她实在太高兴的缘故,所以说话就没过了脑子,以后是肯定不会了。 钟钰柔点头,不是自己小题大做,官场上的事她虽不懂,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钟钰柔还是知道的。今日她家因着林大哥得了圣上的赏赐,明日这件事肯定得传扬开来,是以,该有的小心还是得有。 这样想着,钟钰柔准备待会儿吃晚饭时,就与父亲母亲,还有哥嫂他们说说,可别明明是大好事一件,到最后却影响到了林大哥。 钟荣可不是没有脑子的人,方才也是太过激动所致。可等哥嫂们离开后,他就想到了这点,再想起往年忠勇伯府得了圣上恩赐时父亲的做法,钟荣当下决定,他准备从明日开始,家中就谢绝访客。 而他自己,也尽量不往外头去。 至于锦安和锦华,得叮嘱他俩当班时少与人说家里的事。 对了,明日亲家那儿,自己肯定要去一趟的,总要表达一下自家的感激之意。 …… 而这边,回到家后的林远秋,并没提起今日又进宫面圣的事,免得大家时刻挂着心。特别是吴氏,他奶可是有一丁点儿心事就睡不好觉的人。 等吃了晚饭,趁着全家人都在,林远秋就把今日已付了定金,准备再买一座庄子的事与大家说了。 且明确表明,自己买这庄子的原意,就是想着春燕和春草届时可以过去做月子的。 是以,在场众人里面,反应最快的就是周子旭和王文昌了。 两人一听那庄子清凉幽静,当即拱手与林远秋谢道,“多谢舅兄关爱!” 自春燕进入临产期后,周子旭就去助教和斋长那儿办了走读手续。反正这边离着国子监也不远,每天来回还挺方便的,最重要的是,能日日守在妻子身边,周子旭也能安心一些。 “远秋,那庄子离城远吗?” 冯氏想的是,若是太远的话,那么燕儿和草儿到时过去怕是不方便,毕竟才生了产的人,可经不起远路的折腾。 林远秋自然知道冯氏的意思,便道,“娘,您放心吧,庄子就在盘珠村那儿,儿子骑马过去时,才花了两刻钟,若乘马车的话,至多半个来时辰就能到了。” 说着,林远秋转身又与老林头和吴氏说道,“爷,奶,今日孙儿过去看了,那山上树木生的葱郁,确实要比咱们这边凉快。是以,孙儿想着,要不爷奶也过去住一阵子吧,那边宅子里的家具全都是现成的,若是过去,只带上换洗衣衫和被褥就成。” 林三柱一听,连连点头,“爹,娘,儿子觉得远秋这主意挺好,我看不如等春燕和春草生了之后,咱们大家都过去住上一段时间。你看墨宣他们几个,脖子跟额头上都生了痱子。再有,那边凉快,做起绣活来,也能静心一些。” 一听这话,高翠、秦荷花,还有王云香和丁菊,眼里立马多了期待,每次看到孩子们挠着痱子说痒的难受时,她们当娘的怎可能不心疼。 吴氏和老林头很快就应承了下来,年纪大的人,想事情总要多了周全。此时夫妻俩想的是,人多了人气就旺,而人气旺的地方,才适合身子虚弱的孙女做月子,不然就两个奶娃儿更两个产妇,哪怕再加上几个婆子,他俩也是不放心的。 因着今日延时进宫的事,林远秋已打消了明日午休时的告假。他准备等买卖契书签好后,就把剩下的庄子接收以及过户的事交全给爹和大哥去办。 林三柱和林远枫欣然点头,并保证,明日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而林远松和林远槐,以及林远柏,一听明日就能接收庄子,自然想跟着一起过去瞧瞧。 林大柱和林二柱肯定也想去。 至于周氏、刘氏,还有冯氏,那还用说嘛。 就是春燕和春草两个,若不是行动实在不便,她们也都想跟过去看看马上就要坐月子的地方呢。 最后,林三柱一锤定音,等办好了过户手续,咱们一起接收庄子去。 …… 第二日,才辰时,钟荣就来了南锣鼓巷。 说来,也幸好他过来的早,否则等吃了中饭,林三柱他们就出发去盘珠村了。 见亲家一大早就过来,林三柱心里还有些纳闷对方所谓何事呢,可等钟荣满脸喜色的把昨日圣上恩赐的事说了后,林三柱简直傻了,这这这怎么又赏上了啊。 还有,这臭狗子,如此大的喜事咋不和家里说一声呢。 想到这里,林三柱忙朝门外的平安嚷道,“快快快,快买鞭炮去!” 林远秋自然不知道昨日自己离开皇宫后,圣上赏赐了钟家的事。是以,这会儿方掌院问起时,他还有些发懵呢。 而杨、胡两人,在听到林修撰又得了赏后,那搁脚的地差点被他俩磨出了坑,话说他们给圣上进讲经史好多年,咋就没得过一回赏呢。 这实在有失公允啊。 …… 金秋十月,柿果飘香。 与去年一样,今年的柿子依旧结的不多,不过摆到酒席上待客是绝对够了的。 是的,今年的柿子,林家没有制成柿饼的打算。再过十多天,就到了远秋成亲的日子,到时把摘下的柿子摆盘,当作果子招待宾客,也是不错的。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给豆豆和元儿做双满月宴。 豆豆和元儿分别是春燕和春草儿子的小名。 两人都在八月里生下了长子,虽生日不在同一天,可周子旭和王文昌已挑了吉日准备一起办满月宴。 说是宴席,也只是请了秦家和钟家,还有就是周子旭的几个国子监同窗了。 满月宴过后,很快就到了林远秋成亲的日子。 ……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67节 第170章 成亲(一) 成亲的前一天,是女方家送嫁妆的日子。 钟家共抬了三十六抬嫁妆过来,除去陪嫁的两间店铺,还有木制家具、子孙宝桶、衣裳被褥、绸缎布匹,以及金银首饰、妆匣瓷器等等。这许多的嫁妆,直把整个西厢房挤得只剩落脚的地儿了。 待看到有一千两银票的压箱银后,吴氏就明白,钟家这是把先前送过去的聘礼,全当作女儿的嫁妆又给陪嫁了过来。 且不止如此,还有那十来匹绫罗,应该就是不久前圣上的赏赐吧,没想到这次钟家也都给女儿当了嫁妆。 显然,钟亲家是个疼闺女的。 新房就设在林远秋现在居住的房子里,也就是第三进院落里的西厢房。 原本老林头和吴氏的意思,是准备把新房设在第三进的三间正屋里的。 自搬到京城后,这几间正房都一直空着。 对于爹娘的打算,林三柱和冯氏自是赞成的,家里其他人也都是这个想法,在他们看来,远秋可是朝廷命官,算是家中最“大”的存在,住正房是理所应当的。 林远秋自然明白家里人的心中所想,只不过他并没有应下此事。 不说大景朝历来崇尚孝道,讲究百善孝为先。就是林远秋自己,也没这么厚的脸皮,爹娘都还住着厢房呢,他这个当儿子的,哪来这么大的脸去住正房。 其实,按常理来说,这几间正房给他爹娘居住是最为恰当的,毕竟母凭子贵父以子荣,儿子有着官身,父母算得上是真正的老爷太太,待遇有差与其他哥嫂也是正常。 可林远秋知道,东厢房里还埋着装银票的陶罐呢,他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换位置居住的。 所以,就这样吧。 林远秋已经打算好了,等忙完了这一阵,他就把这几间正房直接改成孩子们读书习字的地方,类似于大书房的那种。 在林远秋看来,一个家族若想要兴盛,不能单靠一个人,这也是为何许多世家大族不遗余力,也要培养后辈子孙的道理,否则后继无人,等待他们的怕只有没落了。 就像他们林家,若之后再没有辈出的人才,那么重回到平民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林远秋觉得,多关注家中几个孩子的学业是必须的。 且有个专门读书识字的环境,除了便于孩子们的学习,更多的,则是让家里所有人也都重视起这件事来。 …… 全福人给新床铺上了大红喜被和褥子,虽明日才是成亲的正日,可今晚还有不少事儿要忙呢。 几个小的一听要给小叔叔当滚床童子,忙不迭举着手,表达着自己的迫切,“我我我”,生怕速度慢些就给漏下了。 特别是两岁的墨诚和婉瑜,两小家伙也不多话,一个转身后,就小屁股一扭一扭的往新房里冲。 若不是高翠和秦荷花及时拉住,怕是就要直接来个上床就滚了。 再看到婉雪的可怜巴巴样,林远秋可以肯定,只要自己摇头,小丫头保证会稀里哗啦哭给他看。 最后林远秋干脆大手一挥,“都当都当,全都当,今日你们全是小叔叔的滚床童子!” 一听这话,屋里顿时响起了“哦哦哦”的欢呼雀跃声。 看到几个小姑娘也毫不客气地准备脱鞋上床,全福人呆愣,哪有女孩子当滚床童子的啊。 这要是将来新媳妇生个女孩咋办? 林远秋自是不信这些的,何况生女儿还是生儿子,在他心里还真没有区别。 林三柱和冯氏自然是儿子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了。 于是,除了九岁的婉清和八岁的婉莹实在没好意思,其他几个全都脱鞋上了新床,然后是各种的翻滚,直到一个个全笑成了一团。 完工之后,小家伙们精神抖擞地朝林远秋一伸胳膊,“工钱,小叔叔快给我们发工钱!” 林远秋:“……” 啥时候成了帮他打工的了? …… 两辈子第一次成亲,心里要说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 林远秋也找不出具体紧张的原因,反正就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再想到明早自己还要早起接亲,没有好的精神肯定不行,于是林远秋便开始闭眼数羊。 可数着数着,脑袋瓜就不由自主地到了旁的事上,林远秋想起了自定下亲事后,自己每一次与未婚妻的见面。 而最近的一次,就在不久前的仲秋。当时自己送了仲秋节礼过去,钰柔则把新做的斗篷给了他,还跟他说,如今早上已有了寒气,骑马时千万记得把斗篷披上。 林远秋还记得当时钰柔的说话语气,和风细雨,如同春风拂面。比起先前,少了拘谨,多了自在…… 最后,林远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已有亮光从窗户纸透了进来。 他忙一个鲤鱼打挺,起床了。 今日一起跟着去钟家接亲的,除了周子旭、王文昌,还有就是陈玉堂和刘青安,以及张元和秦文杰了。 虽已不在国子监,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林远秋与陈玉堂他们并未失了联系。 特别在周子旭搬过来后,他们几个也时常会过来这边。 大家都来自江州府,加之先前又是府学的同窗,关系肯定要与旁人不一样些。 至于王文昌,与陈玉堂他们也都是曾经的府学同窗,自然都能说到一块儿。 …… 时下迎亲,女方家大多会出些难题来为难为难新郎,为得就是不让新郎轻易就把新娘子给接走,以此来表明自家养女儿的不易,也有希望女婿日后能善待自家女儿的意思在里面。 而出的难题,大多都以答诗对句为主。 在周子旭和陈玉堂几人看来,他们可都是饱读诗书之人,那吟诗作赋啥的肯定不在话下。 是以,几个人都是摩拳擦掌的,都准备大显身手一番。 岂知,到了女方家门口后,接亲一行人就被眼前的场景给看呆了。 他们没看错吧,陈玉堂几个不约而同的揉了揉眼,再看,没错,果真是靶子来着。 只见,在胡同口约摸十来米开外的位置,居然有两块木靶子立着,再细看,发现靶心的位置,分别用红绳绑着一个卷轴,至于卷轴里是画还是字,暂时还不知。 只不过有一点陈玉堂几人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今日他们纵有满腹经纶,都派不上用场了,很显然,女方这边要来“武”的。 看明白之后,陈玉堂几个很没义气地往后一退,表示这搭弓射箭啥的,他们真的爱莫能助。 还有,他们咋就忘了林兄的岳父先前可是都教头的事呢。 而周子旭,在看到两位表哥满脸兴奋的模样,心里想的则是,今日怕是要让表哥们大感意外了,因为射箭还真难不住他舅兄。 不说从念府学开始,人家就开始练习骑射了,就是如今人家也没落下过。这不,每回只要去了庄子,舅兄必定会拿上弓箭去山上转上一圈。等再回来时,手上或提着野兔,或拎着野鸡,很难得有空手而归的时候。 所以,这样的射程,对舅兄来说,真不是件难事。 其实周子旭先前也是练过射箭的,只不过已有一年多未曾上手,已经生疏了不少。 何况,方才的鞭炮声响,可是吸引了不少隔壁邻居和路人过来,这会儿大家伙都满脸兴奋的守在一旁,都准备看一看男方是怎样接招的呢,所以他还是不要现丑了吧。 这样想着,周子旭也学着陈玉堂他们的举动,很快提脚往后退了一大步。 如此,一身红袍,且满面红光的林远秋,就这样被站在了队伍的最前头。 钟锦安也不含糊,今日他可是大舅兄,为难一下妹夫是天经地义的事,是以很快就把手里的弓给林远秋递了过来。 而一旁的钟锦华,也动作利索地递上了两根用红线绑着的箭。 这一举动,让看客们激动不已,特别是钟家隔壁的几家邻居,钟家女儿定给状元郎的事,他们可都是知道的,包括先前钟家因着女婿而得了圣上的赏。 可以说,钟家女儿的好姻缘,已成了梧桐巷众居民羡慕的美谈,如今好不容易能与状元郎照面,大家伙都忍不住想一睹风采了。 只不过在众人看来,状元公虽读书念书绝对没话说,可开弓射箭是肯定不行的,所以今日的迎亲必定很有趣。 有着同样想法的人还有周兴。 早在上个月周兴就来了京城,一起过来的还有王氏,儿媳妇给家里添了孙子,他们夫妻俩自然要过来看看。加之外甥女又要嫁人,作为舅舅和舅母的他们,自是不能缺席的。 此时的周兴,说是兴致勃勃的只差两眼放光都不为过。 在周兴眼里,远秋一直都是不疾不徐,老成持重的模样,所以他很想知道远秋会怎样应对今日的难题。 若林远秋此时能听到周兴的心声,肯定会笑答,轻松是必须的。 因为自己的站位,与木靶子之间至多十五米的距离,且最重要的是,那靶子上的卷轴是固定的,而他,连跑跳着的野鸡、野兔都能射中,所以这样的难题,在林远秋眼里只能算是小菜一碟了。 不过,都说骄傲自满必定翻车,所以待会儿自己一定要认真应对。 只是在此之前,林远秋先是查看了对面竖着木靶子的方位,见并无人站着,且钟家还心细的用木板挡在靶子的后方,这样哪怕箭射偏了,也能保证不会伤到人。 可见岳父一家是做事周全的。 而边上的众人,见状元郎迟迟未有行动后,以为对方这是没了辙,都忍不住笑道,“状元郎,快快开弓啊,咱们可都等急了。” “对对对,状元郎您快开弓吧,若实在不行,给咱们大家撒喜钱也是一样的!” “是啊,要不您就直接撒喜钱吧!” 哈哈哈哈哈…… 听到众人的话后,钟锦安和钟锦华俩兄弟的眼睛已经乐成了一条线。 哈哈,原本他俩也是准备像别家那样,写了诗对来拦亲的。可后来一想,就凭他们俩的半肚子墨水,哪里会是状元妹夫的对手,更别说届时还有包括表弟在内的好几个帮手了,这样一想,兄弟俩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以武接亲”。 现下看来,妹夫包括妹夫的同窗们,果真都被他俩给为难住了。 此时一身喜服的林远秋,并未因着众人的催促,而加快自己手上的动作。 他先是拉了拉手里的弓,嗯,是一石的,看来两位舅哥还是挺照顾自己的,不过,林远秋如今使的可是二石的弓。 待试过弓力后,林远秋便没耽搁,挽起袍袖,而后搭上箭,拉满弓,接着,只听得“嗖”的一声,羽箭很快飞了出去。 …… 第171章 成亲(二) 许是都被状元郎这一气呵成的动作给看呆了,等木靶子那边传来“哒”的一声后,众人才突然回过了神,原来羽箭这么快已经钉到木靶子上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68节 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靶子,只见箭头正中靶心,而那卷轴,也因为系着的红绳被箭头戳断,已打了开来。 “瓜瓞绵绵”,周子旭和陈玉堂异口同声,很快把卷轴上的字给念了出来。 两人正猜着剩下的一句会不会是“螽斯衍庆”时,结果又是“哒”的一声响,另一只卷轴也展了开来。 “瓜瓞绵绵,尔昌尔炽!”周子旭忍不住点头,“好句,好寓意啊!” 此话说出,觉得怎么少了附和的人,周子旭忙转头,却见随行的几个同伴,正盯着林远秋手上的弯弓,一副早已看傻了的模样,周子旭立马明白,他们这是被林兄快且准的射箭技术给惊呆了吧。 不单陈玉堂他们,在场的众人亦是如此,大家是怎么都没想到,状元公会有这么好的射箭本事。 说好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呢? 而钟锦安,正木讷的接过妹夫交还的弯弓,脸上的表情与身旁的钟锦华如出一辙,也是写满了不可置信。 头一回在这么多人面前一展身手,且还收到了不错的效果,林远秋心里难免有些小得意。 不过,得意归得意,可不能显露出来。 林远秋转过身,朝身后的张贵和平安吩咐,“撒喜钱!” 张贵和平安正等着自家大人的这句话呢,听到吩咐后,忙点头,而后解开提着的布袋,抓起袋子里崭新的铜钱,就朝众人抛撒了过去,嘴里高喊,“撒喜钱喽!撒喜钱喽!今日我家大人新婚大喜,多谢各位来道贺了!” 胡同口早已聚满了人,这会儿听到要撒喜钱,且已有铜板抛过来时,一个个忙身手敏捷地或蹦起、或蹲下,纷纷抢起了喜钱来。 抢喜钱的同时,众人也不忘道贺, “祝新娘新郎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祝状元公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祝新郎新娘夫唱妇随,早生贵子!” …… 而林远秋,拱手与众人谢过后,就跨步进了钟家,准备去接新娘子了。 钟荣夫妇俩早已端坐在堂前。 再看两人此时满脸带笑的模样,可见对这门亲事是相当满意的。 特别是钟荣,在得知女婿在大门外的出色表现后,心里的喜悦已快满溢了出来。 他钟荣可真是得了一个好女婿啊。 很快,喜娘就扶着盖了红盖头的新娘子缓缓过来了。 一身大红绫罗制成的喜服,腰间系了如意绣纹的腰带,那宽泛的样式,更显出钟钰柔盈盈一握的柳腰来。此时的她,虽被盖头遮了脸,可依旧能感觉出俏丽的容貌来。 不过,这会儿大家的视线都落到了新娘子的肩上,确切的说,应该是新娘子披着的练鹊纹霞帔上,这是六、七品官员夫人才有的配制,所以从今日起,钰柔可就是官夫人了。 再看器宇轩昂的新郎官,众人心里都忍不住生出了想法,那就是,钰柔日后的富贵肯定不止如此。 拜别了父母之后,钟钰柔就由大哥背着往门口的大红花轿而去。 钟锦安本想叮嘱一句“若妹夫欺负你尽管与大哥说”的话,可一想到方才妹夫潇洒连贯的搭弓射箭动作,又觉得届时还不知谁收拾谁呢。 不过哪怕再打不过,作为大哥,护着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 钟锦安开口,“钰柔,日后远秋要是欺负了你,尽管回来与爹娘和大哥说,到时哥哥给你出气去。”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说这话时,钟锦安并没有刻意压着声音。所以,跟在一旁的林远秋一字不漏的全听到了。 这是娘家人对出嫁女的维护,林远秋觉得很正常。 只不过,钰柔需要娘家人帮着出气? 林远秋还记得那两个拐子被打的落花流水的模样呢。 …… 锣鼓声声,唢呐阵阵。 等花轿到了南锣鼓巷时,就听有人高喊,“来了来了,新娘子的花轿过来了!” 紧接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 喜娘上前,引着新人去往正堂。 正堂里,早有宾朋等着了,秦遇也在,今天可是自己得意弟子的大喜之日,身为老师的他自然要过来。 翰林院众同僚也都过来了,虽知道林修撰住的是四进大宅院,可脑中的想像,与现实的冲击肯定是不一样的。等看到单一个前院,就大的出奇后,众人脸上自是掩不住的羡慕。 新娘新郎很快走进厅堂,之后便是拜天地了。 一旁傧相高声喊唱着拜堂礼,林三柱和冯氏则端坐上首,等看到儿子儿媳朝他们行高堂礼时,夫妻俩的眼眶已是湿润,他们的狗子(远秋)终于成家了。 待礼成,送入洞房后,没等林远秋和钟钰柔松口气,一群小萝卜头来到新房看小婶婶来了。 许是受了爹娘叮嘱的缘故,平日特别跳脱的墨昊和墨晟,这会儿相当的乖巧,只不过着急的性子是一点没变。这不,看到小叔叔拿着称杆还未动手,两个小家伙恨不得直接上手帮着挑盖头。 一旁的婉雪也有些着急,“小叔叔,雪儿要看漂亮小婶婶!” 婉瑜一听,忙“嗯嗯嗯”地点着头,表示她也很想看来着。 而林远秋之所以没马上挑起盖头,那是因为,他发现手里拿着的喜称居然还带着双钩子,这要是不小心些,那还不得把钰柔的脸给划伤了啊。 也不知喜娘是怎么想的。 林远秋有所不知的是,用双钩子秤杆来挑盖头,是有极好的寓意在里头的。 首先是小小的秤杆,上头的十六颗星承载着北斗七星、南斗六星,以及福禄寿三星的天象。而这双钩子,自然就是成双成对,好事成双的意思了。 未免意外,林远秋用手掌把称钩握在了手心,最后才小心用称杆把红盖头轻轻挑起。 这下,新娘子白里透红的俏脸就露了出来。 “哇,小婶婶真好看啊!”林婉莹头一个开口。 林婉清跟着点点头,表示很认同二妹的说法。 而婉雪,则嗒嗒嗒的跑到小婶婶面前,然后仰起小脑袋瞧啊瞧,“小婶婶,雪儿也要这么好看!” 众人一听,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周氏和刘氏也在,看到侄儿媳妇生的粉面桃腮的,心中不禁赞叹,果真是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远秋长得清俊斯文,如今侄儿媳妇也是个样貌好的,将来生出的孩子,还不得好看的没边了啊。 林远秋没在新房待上多久,前院还有宾客要招待呢,是以与钟钰柔说了一声后,就离开了。 待出了二门,林远枫和林远松早就在等着他了。今日他俩的任务就是给五弟挡酒的。 要说五个兄弟当中,酒量最差的就数林远秋了。是以,为防止被人灌醉,林远枫和林远松主动请缨,由他俩来给五弟代酒。 林远秋自然接受了大哥二哥的好意,虽自己的酒品并不差,可新婚之夜若是喝醉了酒,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等三人到了前院,就看到,果真如他们预料的那样,那些宾客,特别是林远秋的十几个同年,都已摩拳擦掌,准备给新郎来一个不醉不归了。 文人凑到一块儿,划拳肯定是不可能的。 最后由秦大人和方掌院定下今日行酒令的规矩。那就是大家轮着说出上联,然后由新郎官一句句对答出下联,要求对答一定得工整,且为了增加难度,还规定新郎必须在十息之内把下联给答出。 若是答不出,或是超时,那么就老老实实喝酒吧。 一息等于三秒,十息就是三十秒,所以只有半分钟时间,再看到同年们面前都摆着装满酒的五寸碗,林远秋只差朝他们翻白眼了。 这些人可真狠啊,这不是明摆着想让他醉成烂泥吗。 只不过,林远秋也知道,今日最没说话权的就是他,没看到连他的老师都乐在其中吗。 所以他还是积极应战吧,何况到底谁把谁喝醉还不一定呢。自己虽没试过快速度对答诗句,可是对于写诗作赋,他可从没有怕的时候。 想到这里,林远秋大手一挥,“开始吧!” 一听这爽快轻松的口气,顾平就有些发毛,“咱们会不会反被灌醉啊?” 顾平虽把自己面前的酒碗装满,可他完全是冲着给新郎喝的想法去的,至于他自己,压根没什么酒量。 “不会,林大人绝对是虚张声势。”张清远非常确定,“就跟打仗前要擂鼓一般,这是给自己长势气呢。” 韩士成点头,“张大人说得对极,咱们可有近二十人呢,今日是绝对不会输的。” 说这话时,几人并未特地压着声音,是以离着不远的林远枫和林远松听的一清二楚。 两人相互对望了一眼,心里想着要不要把三弟和四弟也给喊了来,看这情况,怕是代酒的人手不够啊。 丁德进第一个起身,主要实在不服林远秋的风轻云淡。 到底是一甲榜眼,这才站起身来呢,已是出口成句,“菲草因是无争。” 林远秋也不含糊,脑袋瓜飞快转着,“无争”即是自由自在,没有杂念之意。所以他的下联就是,“菲草因是无争,涧水才以纯净!” “好!无争对以纯净,极为贴切。”方掌院忍不住赞道。 一听这话,众人“唰”的一下看向丁德进,就见他已捧起酒碗大口大口喝上了。 见状,顾平想着要不要把碗里的酒倒掉一些。 而林远枫和林远松,则准备再看看情况,或许三弟、四弟不用加入也没问题。 第二个起身的是杨砚。 最近几次,圣上都是召的林修撰进讲经史,这让杨砚心里的不满更甚。是以,这会儿他准备让林修撰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满腹锦纶和文采斐然。 只不过,杨砚也知道林修撰这个状元可不是白白来的,所以寻常诗句怕是难不倒人家。想了想,他便把上联念了出来,“苍藤枯树醉昏鸦。” 苍藤枯树醉昏鸦? 众人一听,立马知道,杨大人这是改了名家的诗句,原句正是马致远《天净沙·秋思》中的“枯藤老树昏鸦”。 而该诗的全首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所以,要对出的下联,肯定也得围绕着此首诗意,可谓难度不小啊! 看来,林大人这碗酒是喝定了。众人可都看到了,杨大人面前的碗可是要比他们的大的多,这怕是特地让人把盛汤菜的碗拿来了吧。 还有,虽说可以让人代喝酒,可先前也已经说了,前面三碗肯定要自己喝的。 杨砚捋着胡须得意非常,心里更是忍不住佩服起自己的才智,他看向林远秋,眼中的意思明显,那就是,“林修撰,该轮到你了。” 不止杨砚,其他人也都看着呢。而顾平他们几个,已经偷偷在心里一息、二息、三息的数起时间来了。 只是等顾平数到第六息时,就听厅堂中想起了林修撰的对答,“苍藤枯树醉昏鸦,栈道凄风隐月马。” 这就答出来了? 顾平惊呆,自己才数到六息好不好,林大人这也太厉害了吧。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69节 然后,他就看到了方掌院和秦侍郎的连连点头。 再然后,就是杨大人捧起与他脸差不多的大碗,认命地喝起了酒来。 再再然后,顾平不动声色地端起面前的碗,把碗里的酒倒了一半鸡肉汤里。 不得不说今晚的顾平是最明智的,因为等离开林府时,只有他依旧脚步轻盈,还知道自家住在何方。 至于其他那些不服气,又加赛了几轮的,最后是被挨个送回家的。 而担着送人回家任务的林远枫和林远松,以及林远槐和林远柏,虽累,可犹荣啊。 哼,不给你们喝个酩酊大醉,怕是想不起我家五弟可是头名状元吧! 等送走老师和方掌院,林远秋终于舒了一口气,好在自己这辈子只成一次亲,不然可真累不起啊。 待回到新房,看到钰柔依旧坐在床沿,身边陪着柳叶。 见姑爷回来后,柳叶忙退了出去,顺手还把门给带上了。 林远秋正想问钰柔累不累,却听到窗外头窸窸窣窣的,好似有些响动,他忙示意妻子禁声,然后轻着脚步往窗边走去。 窗外,周氏刘氏还有冯氏,妯娌三个正一人一张小板凳坐着。 周氏悄声,“三弟妹,咱们这样不会被远秋发现吧?” 刘氏点头,表示听朝廷命官的床,她还是头一回,心里实在紧张啊。 冯氏瞪眼,“大嫂,二嫂,咱们往年可都是说好了的,我帮你们听远枫远松他们的床,你们也得给我听远秋的床,你看,现下你们孙子孙女都满地跑了,弟妹我还一个都没有呢,诶诶诶,我说你俩起身做啥,都还没开始听呢!” 见大嫂二嫂提着小板凳就跟狗撵似的模样,冯氏心中纳闷,这是咋的了? 可等她转过头,就看到,她家远秋不知何时已到了窗户这边,正朝着她笑呢。 偷听儿子儿媳的床被当场抓包,冯氏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身为状元郎的娘,怎可能不机灵呢。 只见冯氏一副被婆婆逼着才过来偷听的无奈模样,“远秋啊,明日你奶若是问起,你就说没看到娘也提早离开了,否则你奶一准得骂我了。” 说罢,冯氏一把抓起地上的小板凳,然后故作欢快的离开了。 林远秋:“……” 而莫名被背了一口大锅的吴氏,冷不丁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今天不冷啊,怎么突然就打上喷嚏了呢。 钟钰柔自然知道婆婆躲在窗外是因为什么,所以脸倏地一下就红了,她本就皮肤白,这会儿看着跟熟透了的蜜桃没两样。 也把林远秋给看呆了去。 都说食、色,性也,喜欢繁华美好的事物是人的天性,何况眼前之人还是自己钟意的。 钟钰柔也一样,从与林大哥的每次交谈中,她都能感知到林大哥对自己的呵护和尊重,这样的人,自己怎可能不喜欢呢。 这一晚,郎有情妾有意,剩下的自然就是水到渠成了。 …… 第172章 滑倒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生物钟一向准时的林远秋就已经醒了。 不过他并未挪动身子,因为妻子正窝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呢。而林远秋的下巴,正好抵在钰柔的头发上,蓬松的发丝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似果香又似花香,林远秋不太确定,他把鼻子凑近,准备再闻上一闻,结果就这小小的举动,怀里人就醒了。 想到昨夜的种种,虽已睁开眼的钟钰柔,却没好意思抬头朝相公看,只一个劲的把脑袋往林远秋胸口埋。 这一可爱的举动,让林远秋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轻抚着怀里的人儿,正想让对方再睡一会儿。可钟钰柔突然记起,成婚第二日自己还得下厨做早饭呢。 再转头看向窗户,只见已隐隐有亮光透了进来,所以再不起来怕就要晚了。 想到这里,钟钰柔便没耽搁,很快就从床上坐起,“相公你再睡会儿,柔儿得起来做早饭了。” 做早饭?对哦,林远秋很快想起,新婚第二日有新媳妇下厨的规矩。 这下他哪里还躺得住啊,忙也跟着穿衣起身,“我帮你。” “帮我?”怎么帮,钟钰柔纳闷,“相公你会做饭?” 林远秋点头,“会啊!” 做饭这活计只要学会了就是刻在骨子里的本事,前世他一个人住的时候,时常会下厨犒劳自己。所以哪怕这些年他没怎么动过手,基本操作林远秋还是记得的。 何况做早饭又不难,只要把米和水下到锅里,煮成稀粥就可以了。 要是实在不行,自己还可以帮着烧火不是吗。 钟钰柔一听,便没拦着,想着待会儿就让相公帮着烧火好了。 柳叶已经等在了门外,小姐下厨,她肯定是要在一旁帮着打下手的。 可等柳叶看到一前一后从屋里出来的两人,心里就有着纳闷,姑爷起这么早做啥? 没等柳叶想明白,就看到姑爷已抬脚往前走去,而自家小姐紧随其后。再看姑爷去的方向,好像正是厨房来着。 别问柳叶为何知道,因着今天早上小姐要下厨,所以昨日她就跟院里的婆子打听了厨房的位置。 三人到了厨房时,张妈与另两个厨娘已舀了做早饭的米面出来。 见少爷和少奶奶过来,张妈便知这是新媳妇下厨来了,忙招呼了另两个厨娘,而后三人就候在门外,准备随时听少爷和少奶奶的差遣。 见状,钟钰柔也没耽搁,手脚利索地开始淘米,想着先把稀饭煮上。 其实钟钰柔也是前不久才学的这些,她家虽是小户,可烧菜煮饭的厨娘一直都是有的。 出嫁之前,钟钰柔跟着家里的厨娘学了烧饭煮粥,以及几道简单的面食,至于多的,就不会了。 待把米下到锅里,钟钰柔就开始舀水和面,今早的面食她准备做蝴蝶卷,这是几道面食里面,钟钰柔最喜欢也是最拿手的。 说是蝴蝶卷,其实也就是把面食做成蝴蝶的样式,除了再加些糖进去,在口感上,与馒头基本没有区别,所以做起来并不难。 林远秋一边烧火煮粥,一边看着主仆两个,把揉成条的面,一根根卷成蝴蝶的形状,身体、翅膀、眼睛,就连触须都没落下。 张妈随时留意着厨房里的动静,等看到少奶奶已开始搓面食,她便往另一只大锅里加水,然后架上蒸笼,准备帮着把蝴蝶卷蒸出来。 对于儿媳今早下厨的事,林三柱和冯氏都挂着心呢。夫妻俩都是一样的想法,觉得儿媳在娘家肯定没做过饭食,也不知今天能不能顺利把早饭给做出来。 所以天刚蒙蒙亮,林三柱就催着冯氏快到厨房看看了,“若是不行,你就给儿媳搭把手去!” 冯氏也是这样想的,自己的做饭手艺虽比不上大嫂二嫂,可做顿早饭是绝对没问题的。 只是没过一会儿,冯氏就满脸带笑的回来了。 林三柱正想问她乐啥,就听冯氏说道,“要我说啊,林家男儿都是疼媳妇的,先前远枫他们就是,现下咱们远秋也是如此。方才我过去灶间时,就看到远秋在帮媳妇烧火呢。还有咱们儿媳,看着就是个性子利落的,那和面揉面啥的,做起来可一点都不含糊呢。” 其实冯氏还想说的是,看到儿媳这副爽利劲儿,她心里的担忧就消去了一大半。 原本冯氏是有些发愁的,自己一个农妇出身的婆婆,儿媳妇却是官家小姐,她实在担心日后婆媳两个的相处。 如今看来,自己倒是可以稍微放心一些了。 …… 平日里,除林远秋因着要上值须得早起外,林家其他人的早饭时间基本都在辰初。 这是老林头定下的规矩,也规定了若没有其他原因,这个点就必须到饭厅用早饭。 自然,这规矩只针对家中的大人以及大一些的孩子,小娃儿是不算在内的。 只不过今天的日子可不一般,想到今日能吃上漂亮小婶婶做的早饭,原本贪睡的婉雪、婉瑜,还有墨俊几个都早早起了床。 果然,小婶婶没让他们失望,这蝴蝶馒头也太好看了吧。 婉莹和婉雪,还有婉瑜,拿在手里左看右看,都舍不得把它吃进肚子里。 早饭过后,便到了新媳妇敬茶的时候,林三柱和冯氏自不必说,自己的儿媳肯定是满意的,这不,吃了儿媳妇敬的茶之后,红包给的那叫一个爽快。 吴氏和老林头自然也非常满意,小孙媳不但模样周正,性子也是个大方的。 而周氏和刘氏,以及高翠秦荷花她们,那就更不用说了,侄儿媳妇(五弟妹)一看就是个好脾性的,想来日后大家定能相处融洽。 除了给吴氏是一条绣了如意祥云的抹额外,钟钰柔给家中其他长辈都做了布鞋。 至于家里的孩子们,女孩子每人一支精美的银花钗。男娃儿则是每人一把两寸长的未开刃小匕首,匕首的外壳上还镶嵌着小松石,看着精致极了,也让几个男孩子爱不释手,一个个嘴巴如涂了蜜一般,连连与小婶婶道着谢。 回到房里,林远秋与妻子说了家里的很多事,包括墨林轩和林记的生意。既然已是夫妻,且还是家中的一份子,自然得知晓家里的事情才行。 等听到家中女眷都一起做了绣活,然后拿去铺子里卖时,钟钰柔也很快起了兴趣。 她的两间嫁妆铺子有陪房帮着打理,平时有大把的宽裕时间,与其这样无所事事的闲着,还不如跟着婆婆,还有伯娘嫂子她们一起做做绣活,再则,这些花样可都是相公画的,钟钰柔总觉得绣起来很有成就感。 想到就做,待三朝回门后,钟钰柔就找了婆婆,与她说起自己也想跟着一起做绣活的事。 冯氏自是没有不依的,说实话,每次看到大嫂二嫂与儿媳一起做绣活的时候,她就羡慕的不行。 这样一想,冯氏当即去房里拿出自己做好的绣品,准备给儿媳好好看一看。 因着吴氏说了要多存一些再送到铺子里卖,是以,冯氏房里已积攒了不少绣品,荷包、扇套、笔袋、书套样样都有。 等钟钰柔看到那绣了一幅幅画的书签后,觉得眼睛根本不够用,“这些绣品可真好看,娘,您的手太巧了。” 被儿媳一夸,冯氏忍不住嘴角往上扬,“这哪里是娘的手巧啊,明明是远秋画的花样好才对。钰柔,娘跟你说哈,咱们家铺子里的绣品之所以这么好卖,全因为远秋画工好的缘故。” 冯氏可没有说大话,别家铺子里的绣样只仅仅是绣样而已,哪像他家远秋出的,直接就是一幅画。 钟钰柔觉得婆婆没有说错,相公确实画的好,还有,像这种绣整幅画在绣品上的做法,钟钰柔还是头一次看到。 她转头朝柳叶吩咐道,“去房里把针线筐取来,我跟婆婆学一会儿针线。” 柳叶点头应是。 不多会儿,就捧着装满丝线的笸箩过来了。 随后,婆媳两个,一个教的仔细,一个学的认真,才过了小半个时辰,钟钰柔就能单独上手了。 …… 林远秋共有半个月的成亲假,趁着这几日空闲,他直接忙起布置大书房的事来。其实这事也不复杂,只要摆上几个书架,然后再放上可供孩子们写字看书的桌椅就成。 林远秋喊上几个堂兄,大家一起去了家具铺子一趟。准备给家里的几个孩子都买一套桌椅回来。 而像婉雪婉瑜几个小的,虽还没到开蒙的时候,可这次,林远秋也给他们把桌椅买了回来。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70节 这样做的目的,则是让他们在心里形成一个读书习字的意识。 待把堂前的孔夫子画像挂上,林远秋就给孩子们上了第一堂课,先前林远秋已给侄儿侄女们教了三字经和百家姓,这会儿正可以好好考教他们一番。 林墨宣和林墨昊是知道自家小叔叔的,虽平时看着和善,可要是沉下脸的时候,那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也正因为有这样的认知,所以在课业上,两人从不敢怠慢。加之林远枫和林远松平时也盯的紧,是以,这会儿林墨宣和林墨昊背起课文来,倒没见有磕巴的时候。 只是让他俩默写文章时,就出现了许多错字,还有就是字写得歪扭,看着没个样子。 这些林远秋倒是不怎么担心,他觉得先养成好的读书习惯才是首要,其他的,每日多写多练就可以了。 …… 本以为陪着孩子们读书习字的日子最起码还有七、八日。 岂知,在林远秋休假到第七天的时候,秦遇匆匆上了门来。 原来今日圣上在御花园赏花时不小心滑倒了,虽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可作为臣子,此时若还安安稳稳的告假在家的话,肯定免不了会被言官告到圣上那儿去。 所以,明日林远秋就得去销假上值了。 …… 第173章 明斗 比起提早销假去当值,其实林远秋更担心的还是圣上的身体,毕竟年纪大的人最怕的就是摔跤了,若真有个什么,以现下几位皇子的心思,接下来时局动荡是必然的。 显然秦遇也有这方面的担忧,见远秋很快想到这一层后,秦遇心中甚慰,自己这个弟子从来不用他多操心。 只不过该叮嘱的还是得叮嘱,谁让远秋时常要进宫与圣上进讲经史呢。 秦遇心想,圣上滑倒的事如今只有朝臣们知晓,想来到了明后日,肯定会传了开去,虽太医说了无碍,可实际到底如何,大家都不知道。 再则,就算真如太医所说,没有大碍,可这次的摔倒,在众朝臣心中摆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圣上确实年纪大了。 有了这样的认知后,想必那些心存“志向”之人,定会开始了自己的盘算。 而秦遇想到得是,若圣上还跟前些时候那样,会时常召了远秋进宫,那么肯定会有人向远秋打听圣上的情况。 所以,还是得谨言啊。 想到这里,秦遇便开口叮嘱,“记得上次老夫与你说过,仕官之人,一言一行当以诚为先,而今日老夫还想与你说的是,诚字前头还有忠字,常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吾哀今之为仕兮,庸有虑时之否臧,食君之禄畏不厚兮,悼得位之不昌,可知?” 林远秋躬身,“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 都说姜还是老的辣,显然秦遇的担心并不多余。 就在林远秋销假上值的第二日,姜公公又过来传召了。而被召之人,与前几次一样,依旧是林远秋来着。 林远秋也没耽搁,只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就进宫去了。 与前两回一样,林远秋骑着他的红豆跟在姜公公的马车旁,这样等回翰林院时,就不用靠双脚走路了。 原本他还想把钰柔做的披风给穿上的,可想到待会儿还得脱在宫门外,别到时给弄丢了,于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是林远秋过分小心,实在是拴马桩那边可有不少的马匹和马车停着。皇宫以乾清门为界,分为外庭和内庭。内庭是圣上与妃嫔们的居所,至于外庭,除了平日上朝,每日还有好些负责守卫的兵尉当值,而他们的马自然也是栓在停马场的。 都说人多手杂,林远秋觉得小心谨慎些肯定是不会错的,别到时真给弄丢了,岂不白费了钰柔的一番辛苦。 只不过,这天气没有披风罩着,骑马确实有些灌冷风,林远秋拢了拢衣袖,继续紧跟在姜公公的马车旁。 马车不快也不慢,依着这样的速度,已进宫好几次的林远秋,便得出,待会儿自己定会在御书房门口等上一会儿的结论。 再想起方才自己出门时,同僚们脸上的诧异神情,林远秋自然知晓他们的心里所想,毕竟圣上已连着两日未早朝,只让吴公公接了各位大臣的奏折。 所以,这会儿大家应该都在估摸着圣上的身体状况吧。 林远秋感知着此刻自己的内心,发现竟没有一丝想探究的念头在里面,并没有准备趁着今日去面圣的机会,一探圣上的状况。 林远秋觉得这样挺好,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臣子,只需尽好自己的本分就成。 还有,若是可以的话,林远秋巴不得依旧和刚当值那会儿一样,每日忙碌于修史当中,那样的日子虽看着单调,却纯粹。 很快马车就到了宫门外,林远秋也把红豆牵到马桩那儿栓着了。 守门兵卫还跟先前一样,不单搜检了林远秋,连姜公公也被检查了一遍,毕竟这可是出去了一趟,谁知道会不会带些犯禁物品回来,所以被搜检是必须的。 接下来的事果真如林远秋预料的一样,等姜公公说进去禀报一声后,就没再出来,而他,就站在御书房门口等着。 好在约摸半个时辰后,姜公公就出来招他觐见了。 林远秋低着头,提脚紧随姜公公身后。 御书房的地面用金砖铺墁,磨砖对缝处涂以桐油,看着整洁又大气。其实此金砖并非真正用黄金打造成,而是因着该地砖工艺繁琐,造价昂贵,每一块的造价于真正的金砖相差无二,才会被称为“金砖”的。 林远秋边走边数着数,待直行走过十六块金砖,然后再右转踩到第六块金砖时,当即跪下行礼,“微臣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前方,景康帝惯有的浑厚声响起,“起来吧。” 听着中气十足,看来真如太医说的,圣上无碍。 “谢圣上!”林远秋起身,依旧未抬头,哪怕偷瞄一下都没有。 很快,姜公公从景康帝手上接过今日要进讲的经史内容,林远秋躬身接过,只见纸笺上只写了“远犹”二字。 林远秋当即明白,圣上今日是想听有关深谋远虑一类的经史,至于具体内容,只能他这个进讲的人自己想了。 可是,说些什么好呢,林远秋飞快整理着自己的所学,好从中挑出可说的内容来。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自己面对的是当今圣上,若所说内容离题万里,或者枯燥无味的话,那么说不得会被罚到门外跪着去。 好在他这个状元并非平白得来,再加上前世的学识积累,很快让林远秋想到了今日要说的内容,不如自己就说几则宋神宗的轶事吧。 说实话,好些时候林远秋觉得自己与说书人无异,唯二的区别在于他的听众只有圣上一人,且还少了一把折扇在手。 对了,还有开场白,每次进讲经史前,林远秋都得先把自己要说的内容意义给总结出来。 组织了用词后,林远秋吐字清晰,朗声道,“谋之不远,是用大简,人我迭居,吉凶环转,老成借筹,宁深毋浅,何为远犹,今日微臣就与圣上说几则轶事吧。” 说着,林远秋便一则则细说了起来。 先是宋神宗在熙宁年间的轶事,说的是皇家作坊的官吏觉得作坊通道太过狭窄弯曲,实在不便于平日的生产,是以奏请神宗,想把巷子做的开阔一些。起先神宗觉得有理,可后来仔细一想,觉得这作坊通道是按着当年太祖的要求而建造的,之所以会如此设计想必有太祖的深远考虑,所以神宗并没同意改动。果然,没过多久,皇家兵器坊的工匠们突然拿起兵器想要造反,可是作坊门道狭窄又弯曲,一时难以成势,而这边,只需一个守门老兵把门关上就能抵御他们了,最后工匠们造反失败,全都被捕获了。 显然,这样的轶事,圣上非常感兴趣,等林远秋把几则内容都说完后,景康帝还有些意犹未尽。 待出了御书房,林远秋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后脖颈,好酸啊。 而景康帝,总觉得今日哪里不太对劲。 不多会儿,侍候在侧的吴公公就听圣上问道,“今日林修撰可有抬过头?” 抬头? 吴公公仔细回想了一遍,随后摇头道,“禀圣上,未曾。” 景康帝又看向立于下首的姜公公,姜公公也摇头道,“禀圣上,奴才并未看到林修撰有抬过头。” 果然不是自己看错了眼,呆愣片刻后的景康帝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林修撰的脑袋瓜子也不知是咋长的。 景康帝不禁想起,今日汪阁老他们过来觐见时的模样,一个个逮到了机会,就会往他这边瞟上一眼。而林修撰倒好,居然连头都没抬。 还真是人小鬼大啊。 而这边,出了皇宫的林远秋正在心里想着事儿。 方才从圣上低沉浑厚、且不失中气的声音中,林远秋已得知皇帝确实如太医说的没什么大碍,正因为如此,今日他才刻意未抬头多看的。 而之所以会这样做,还是因为圣上的奇怪行径,明明身体没什么大碍,却连着两日不早朝,这其中的原因林远秋猜不到,也懒得去猜。 毕竟好奇害死猫,有些不该自己知道的事,还是少牵涉进去的好。 至于要做到不抬头,其实并不难,本身作为臣子就不得直视圣颜,加之御案和御椅摆放的位置就要高出地面几个台阶。所以林远秋只须微微低头,目光不要往上抬就成。 回到翰林院时,已差不多申时。 说了半个多时辰的话,林远秋早已口干的厉害,他正准备与方掌院报过之后,就回修史馆喝水。 岂知,方掌院并没让人离开,而是喊林远秋坐下,然后与他说起话来。 虽圣上的事不能随便打听,可方掌院也是个聪明的,从林远秋进宫已有一个多时辰,他就能猜到圣上应该没什么大碍,不然哪听得了这么长时间的经史啊。 而方掌院这会儿留下林远秋,只不过是想进一步确认自己的猜测。 林远秋没让自己失望,加之他确实啥都没看到。 …… 隔了一日,景康帝又开始了每日早朝,只不过这一日的金銮殿上并不平静,因为有老臣提出了尘封已久的话题,那就是立太子。 至于立嫡还是立长,亦或是立贤,朝臣各有各的说辞,随后吵成了一团,直至最后被景康帝全轰了出去。 林远秋也是才知道,原先自己以为的三个皇子共抢一把龙椅的认知,早已成为了过去,因为随着年岁的增长,已经长大的四皇子和五皇子也加入到了夺嫡中来。 许是圣上心烦的缘故,倒是有好些时日未再传召他了,这让林远秋顿感轻松了不少。 林三柱还跟先前一样,每次从朱掌柜那儿收来的银票,只过一下手后,就全交给了儿子。而林远秋,虽已成亲,可攒私房的习惯并未丟掉,他依旧是那句话,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不过,每个月林远秋都会拿出五十两银子给妻子,届时是攒着还是买胭脂水粉,全都随她,反正男子汉大丈夫,养媳妇是必须的。 至于钟钰柔,每次相公给的银票她都收到了妆匣里,她可不是会乱花银子的人,再说现下自己的心思全在绣品上呢,哪有时间往街上去啊。 原来,这段时日林远秋又画了不少禅意花样出来,而那上头的一句句大悟之语,让钟钰柔恨不得全都把它们绣了出来。 …… 这日,大朝会上,李御史上奏了平州造船厂的事,并有根有据的参了工部尚书何守之中饱私囊、删减造船补贴,致使造出的船只轻薄易坏,水道输运因而每况愈下。 景康帝大怒,命刑部着手查办此事,若属实,绝不轻饶。 得知此事后,林远秋很快记起老师与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老师说工部尚书何守之与侍郎吕淮都是大皇子的人。 所以,这是从暗斗转为明斗了吗? ……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71节 第174章 帝王之术 显然,林远秋的想法是正确的。 这不,也不知是实际情况真的如此,还是被人栽了赃,反正拔萝卜带出泥。没过两日,工部侍郎吕淮和郎中吴为仁,以及水部的三名主事,也因参与了删减造船补贴之事,而被圣上关进了刑部大牢。 顶头上官被抓了一半,这让剩下的工部主事们都惶惶不安了起来。 而大皇子,若此时还没有行动的话,那么那些追随他的人,怕是都要掉转方向投奔别处了。 于是,才过了一日,又有官员被拉了下来,而这位被参的人正是李御史,罪名是受贿敛财,歪曲事实以及污蔑他人。 这样的罪名,对有着纠肃贪贿之责的御史来说,可谓不小了。 景康帝命刑部查办此事。 至于李御史,则与先前被自己弹劾的工部尚书一样,也都被暂时收押到了刑部大牢。 说是暂时收押,其实大家都知道,进了刑部大牢后,再想出来的话,怕没那么容易了。 先不说当官的只要被查,或多或少都会有事查出。就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如今他俩正较着劲呢,怎么可能让对方的人安然无恙从牢房里出来。 所以,在林远秋看来,这些人想再重回朝堂的可能性,怕是为零了。 果然,等刑部把调查的卷宗全呈给圣上后,很快发落就下来了,虽实际情况并不像李御史弹劾的那么严重,可中饱私囊、删减造船补贴却是事实。所以何尚书被景康帝直接撸了官职,全家流放三千里。 而李御史,身负监察之责,却行以权谋私之事,景康帝自然也不会轻判。 最后李御史和何尚书一样,也被一摞到底,全家跟着流放三千里。 这可是步行三千里啊,还是全家老小一起的那种。 林远秋心想,在一同去往岭南的流放路上,也不知李御史与何尚书会不会感慨起从龙之功的不易。又或者都十分后悔先前的站队,毕竟若没这么做,如今一家老小的日子都还是好好的。哪会像现在这般,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到流放之地呢。 相比起何尚书和李御史,吕淮几个的罪名倒是要轻一些,毕竟这些人只参与了删减造船补贴的事。 只是即便如此,景康帝也没打算轻饶,当即下令罢黜了吕淮等一众官员的官职,全打回了原籍。 说实话,对于景康帝的这些操作,林远秋心里其实是有着猜想的。总觉得这大概就是帝王之术吧,且林远秋可以肯定,圣上心里应该已有了合适的太子人选,而他现在的所为,想来是替自己的“接班人”清除障碍而已。 至于障碍是谁,当然不会是几位皇子了,林远秋觉得,在景康帝的心里,怕只有那些巴望着从龙之功,带坏皇子的臣子才算吧。 原以为在看到李御史、何尚书,还有吕淮他们的下场后,朝堂上的暗流涌动会收敛一些。 岂知没过上几日,又有朝臣提出立太子的事。且与上次一样,景康帝这边还未表态呢,这些人又为该立嫡还是立长,亦或是立贤的事,而开始争吵不休了。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争论,全因为当初先帝被立为太子时,就不占嫡也不占长。 至于景康帝,和先帝一样,也是非嫡非长。 是以,在朝臣们的心里,只要是皇子,都有荣登大宝的可能。 在林远秋看来,某些特定的背景下,儿子多了未必是件好事,比如皇室。 在皇室里,人丁兴旺就是一把双刃剑,既有利也有弊。往好的方向想,那就是同姓血脉得以昌盛繁延。而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就像七王之祸、八王之乱,以及康熙年间的九子夺嫡,全因觊觎皇位引起。 而景康帝有成年及未成年皇子共一十二人,想来在下一任未问鼎之前,朝堂一时安稳不了。 最后,坚持己见、争吵不休的朝臣们,又被景康帝轰出了金銮殿。 林远秋并未像其他同僚一般,时刻盯着此事,他手上大景纪传的第四册 ,已经到了仔细誊抄的阶段,哪有空闲去关注这些。 只是到了第二日的中午,姜公公又过来传召他进宫了。林远秋没多耽搁,小心把誊抄了一小半的记文收到了抽屉,然后就跟着姜公公往皇宫而去。 腊月中旬的天,已是冷的厉害。特别骑在马背上的时候,迎面刮来的寒风如同冰刀子一般,让林远秋忍不住拢紧了衣领和袖口。还有自己的手,林远秋看了看冻得发红的手背,他准备今晚回家后,就画了样式,好让钰柔给他做一双棉手套出来。 说来也是好笑,自考中进士不用再日日捧书研读后,每年差不多都会生冻疮的林远秋,已连着两个冬天没有再犯了。哪怕这几日骑马上下值时手冻的通红,也是无事。 如此看来,十年寒窗果真是带着“寒”啊。 一车一骑很快到了宫门口,林远秋依旧快速牵了“红豆”去停马场那边拴着,再由守门兵卫拿了吸铁石给他全身吸上一遍,才被放行进了宫。 林远秋发现,这次的吸铁石要大了许多,不过只稍微一想,他便明白了原由。冬日大家衣服都厚,若不换成大块些的吸铁石,根本起不了查搜刃器的作用。 其实查搜这些,直接上手肯定比用吸铁石来的方便,想来没这么做还是出于人性化的考虑吧,毕竟用吸铁石并不存在触碰,让人不会有失了尊严之感,而直接上手,就跟对待犯人无异了。 自听了林修撰进讲的神宗轶事后,景康帝便对这类经史生了兴趣,是以,今日的进讲内容依旧是“远犹”来着。 而林远秋,那日回去之后也是做了准备的,为得就是防止圣上想再听此类经史。 所以有了筹备的他,很快讲了汉魏时期,胡人杂居成患乱的事。 汉魏以来,凡有匈奴、鲜卑等部族的人前来投降时,朝廷大多会把他们安置在塞内各郡居住。期间就有御史指出了此做法的不妥,提议应把人集中安置到边疆去,以防这些胡人成为民间的忧患,还可以避免四方夷人的出入,无奈,当时的帝王并没听取御史的意见,最终导致了“五胡乱华”的发生。 景康帝听得认真,沉思的双目中带着敏锐,虽头发已是花白,可帝王的威严却不减半分。 这副模样看在林远秋眼里,首先想到的就是,圣上心中的立储之策,该是万全的吧。 …… 今年已是林家来京城的第二个年头,经过了去年的冬日,吴氏就有了认知,那就是京城的腊月,绝对要比在小高山村冷上太多。 所以,早在十月初的时候,吴氏就让林大柱和林二柱买了好些木炭回来,并和其他大户人家一样的做法,依照每房的人数,把木炭分发了下去。 虽叮嘱了不可浪费,可吴氏认为,既然已发放到了各房手上,那么节约也好,浪费也罢,都是每房自己的事了。 不过,观澜堂所用的木炭,吴氏从未小气过。 每日到了辰时,吴氏就会让崔妈去把那里的两个炭盆燃上。 观澜堂正是家中娃儿们读书习字的地方,林远秋不但给起了名字,那门上的牌匾还是他亲自动手写的,用的正是浑厚圆润的隶书。 每日巳时到未时这段时间,除去中间吃饭,其他时候,孩子们都会在观澜堂里读书和写字。 担心墨宣几个会因为天冷手僵,而把字写的歪七扭八的,所以吴氏每日都会安排人在观澜堂摆上两个炭盆。 国子监的年假已经开始,加之王文昌一直都住在府里,是以这段时日,家里孩子们的学业,都由两个姑父在教导着。 等过了年,王文昌就要回周善县去,明年正是大比之年,他是肯定要回去参加乡试的。 说实话,跟着舅兄的这些时日,王文昌可以肯定,自己的学识比起以往,要精进了不少。 这一点,从现下自己写文章的速度中,就能看出来。 记得先前自己写策论时,若遇到接触不深的论题,那么单是寻论据,就要搜肠刮肚半天。再等提笔开文时,也是磕磕绊绊的难以成句,不是用词不当,就是语句不顺。 可如今呢,说是思如泉涌都不为过,可见舅兄每日多写多练的方法是极为适用的。 就像舅兄说的,越是怕它,就越要攻克它,而乡试策文题,基本都在民生、安国、以及强兵中展开,只要把它写透识透,就没什么可难住人的地方。 不愧是一甲状元的笃论高言,王文昌心想,自己待在京城的一年半里,可以说没有一天是浪费的。 而舅兄,算是让他受益匪浅的良师了。 …… 年关将近,走年礼的事自是不能落下的。 到了休沐这日,林远秋便提了年礼先去了一趟秦府。虽今年的柿果大部分都被摆盘用到了酒席上,可还是有一小部分早早摘下来做了柿饼。 年纪大的人都喜甜,秦遇自然不例外,自从去年给送了柿饼年礼过去后,秦遇就喜欢上这甜糯的味道。 只是城里的糕饼铺子并没见有的卖,等得知是林家自制而成时,秦遇也没多问,只叮嘱林远秋,“为师这边可别忘了。” 是以,今年的三十多斤柿饼,除给岳父家留下几斤后,剩下的林远秋全都拿到秦府来了。 反正这东西存的住,只要老师每日不要贪食太多就成。 知道今日弟子肯定会过来,秦遇早早把茶盘给摆了出来,再计算着时间煮茶。 等林远秋到时,那红泥小炉里的茶水,正咕嘟咕嘟往外冒着热气呢。 “老师。” 林远秋躬身作揖,先给秦遇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 秦遇正襟危坐,大大方方地受了礼,神情也极为肃穆,只不过接下来的问话就让林远秋“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因为秦遇问道,“今日可拿了吉祥如意饼过来。” 见自己学生忍俊不禁的样子,秦遇伸手就是一个脑瓜崩,“臭小子,快说!” “拿了拿了。” 林远秋摸着被敲痛的脑袋瓜忍不住笑道,“老师您可真老当益壮啊,差点把学生给敲傻了。” 秦遇才懒得多看自己弟子故作龇牙的模样,他让小厮快去装一盘吉祥如意饼过来后,很快问起这几日一直在心里想着的事,“远秋,再有一年,你在翰林院就满三整年了,可有想过外放的事?” 外放? 林远秋一时愣住,他能说自己从未想过外放的事吗,否则当初也不会把全家人都接到京城来了。 …… 第175章 外放打算 不过林远秋知道,老师之所以会跟他提这件事,想必有老师的想法在里头。 果然就听秦遇接着说道,“景瑞三十八年,诸王夺宗,圣庶夺适,瑞帝共杖杀参与者五十一人,不久又以谋宗之罪,赐死以内阁学士汪升远为首的一十七位官员。景盛二十七年,贤王谋逆,盛帝废贤王为庶民后圈禁,并斩杀其近卫三百余人。后又查出结党、同谋二十多人,结果李泽、高涯、林餗、余中舆、周阳、李青云、郑本仲等朝廷重要官员均被赐死,其家族也因受到株连而灭门。” 随后,林远秋又听老师轻声说道,“先皇继位后,翻看了积年卷宗,才发现李青云、高涯等人与贤王谋逆并无瓜葛,之所以会被牵涉,只因当时清浊混乱,并未细查,加之时任刑部尚书张佑言有排除异己之心……” 虽剩下的话还未说完,可林远秋已明白了老师的未尽之言。 这是想说,当时先帝因着贤王谋逆心中气愤,所以未细查原委,就只听一面之词直接赐死了遭受无妄之灾的官员。 林远秋心想,老师会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他,风起云涌之时,哪怕再是圣明的君王,也都有体察不到,错杀无辜的时候。 且林远秋还知道,若今日自己只是翰林院一名默默无闻的修撰,想来老师也不会与他提外放的事。 归根到底,还是自己进宫太频繁的缘故。 其实,这段时日,林远秋也明显察觉到了同僚们的异样目光,也多少能猜透他们的心中所想。 说来,翰林院具备进讲经史资格的官员可有不少,除了三个与他同样的从六品修撰,还有就是侍讲学士、侍读学士,以及侍讲和侍读。 所以,这么多人都闲着,凭啥让你一个新来的占足了风头。 要知道,先前的进讲经史,可都是大家轮流着来的。 心里不服气的杨砚等人,去找方掌院要说法,可方掌院也没辙啊。 每次都是圣上直接点的名,他可没这么大的胆量私自替换掉人。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72节 其实,谁不是没辙呢。 林远秋可以肯定,若能够让自己选择的话,他宁愿在修史馆埋头忙碌,也好过每次面对圣上时的心弦紧绷。 …… 人都有避祸心理,若明知前途会有泥潭,肯定会转身另寻他路。 林远秋也一样,当初他选择仕途,虽没指望着高官厚禄、享尽荣华,可也是冲着过安稳日子来的,怎可能会让自己,以及家人处于风险当中。 所以,到底要不要外放,林远秋准备好好思量一番。 回到南锣鼓巷,林远秋让平安再把年礼装上,随后就与钟钰柔一同去了岳父家。 今日赶车的是林远柏,其实平安也已学会了赶马车。可昨夜到现在,天上飘着的雪都未停过,虽雪量下的不大,可这会儿地上也已积了不少,林远柏自然不放心让平安这个新手赶车了。 见女婿堂哥卸下年礼后就准备驾车离开,钟荣上前一把拉住,“我说亲家四伯哥,你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都到家门口了,居然连茶都不进来喝一口。” 这会儿已差不多到了饭点,若自己进屋喝茶的话,八成就要留下吃饭了。 林远柏哪好意思留在弟妹娘家吃饭啊,忙道,“叔您太客气了,方才出门时,小侄已与家里说好要回去吃中饭的,要不下回,等下回小侄过来时,再进屋喝茶吧。” 说着,林远柏就准备把手抽回。 可到了钟荣手里的胳膊,哪里是这么容易能抽回去的。 这不,人家只轻轻一用力,就把林远柏从院门外,一路拉到了厅堂。等坐定后,钟荣笑道,“先喝茶,再吃饭,咱们都是亲戚,可不能见外了。” 这下,林远柏除了点头也只有点头了。还有,钟叔不愧是有功夫在身的人,这手劲可真大啊。 昨日女婿身边的平安过来报时,这边就把招待女儿女婿的菜品给安排上了,知道女婿爱吃鱼,周氏还特地让人去买了一条四斤重的大鲢鱼回来,并叮嘱厨娘,一定要红烧。 至于周氏是怎么知道女婿爱吃鱼的,当然是周兴告诉妹妹的。 在周兴看来,妹妹、妹夫得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婿,肯定得把人家对待好了。何况对自家女婿好,得到好处的只会是自家女儿。 相识这么多年,远秋的脾性周兴自然知晓。在他看来,远秋就是你对他好,他会对你更好的好小伙儿。 这会儿钟锦安和钟锦华并没在家。 林远秋知道是怎么回事,因着临近年关,京城各处都加强了巡逻,城门那边也一样。 所以这几天,钟锦安与钟锦华守岗的时间要比平时多上了一倍。 这样滴水成冰的大寒天,守在城楼上可不是一般的冷,何况还是一连好几个时辰。 其实,对于岳父的为人处世,林远秋还是挺欣赏的。 按理说,当初从伯府的分家所得,只要经营好了,维护一家人的生计是肯定没问题的。可岳父却为了给家里孩子搏一个好的未来,毅然决然奔赴了边塞。 而如今,两个舅兄居然去当了小小的城楼守卫,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忠勇伯的孙子,而抹不开脸面。 可以说,单是岳父和舅兄们这份坦然自若的心性,就让林远秋佩服不已了。 确实,人生在世,哪能把自己的日子放在旁人的眼里过呢。只要无愧于心,想怎么做,该怎么做,那都是自己的事情。 厨娘的做菜手艺很拿的出,鱼块先用油一块块煎了,再爆香姜蒜,然后加水,再盖上锅盖焖上一会儿,待汤汁收干,就可以起锅装碗了。 就着这香气扑鼻的红烧鱼块,林远秋吃了两碗饭,直把钟荣乐的眯了眼。 钟荣心想,待会儿得让妻子拿了赏钱给厨娘。 因还没拿定主意,外放的事林远秋并未和家里人提起。只是在夜里上床睡觉时,他问了妻子,“钰柔,等三年期满后,相公去外放怎样?” 外放? 钟钰柔一愣,怎么好好的提起外放的事了。 不过,钟钰柔也知道,相公这样说肯定有他的道理,遂答道,“官场上的事柔儿也不懂,反正自嫁给相公的那日,柔儿就已经想好了,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所以不管相公去到哪里,柔儿都一定会跟着的。” 一听自己成了鸡狗,林远秋伸手就去挠身边人的痒痒,“那柔儿说说看,你相公到底是鸡还是狗。” 钟钰柔最是怕痒,顿时被挠的笑成了一团,忙连连求饶道,“柔儿错了柔儿错了,相公是马,是千里马……” …… 原以为要不要外放的事,自己最起码得到年后才能考虑清楚。 可等林远秋第二日去上值时,就看到几个同年围在一起,都在说着外放的事。原来丁德进和张清远,已在昨日,把请求外放的折子送到了方掌院那里。 林远秋之所以惊讶,那是因为先前这两人,可没露出一丁点想外放的苗头。 想起昨日老师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再想到丁德进祖父和父亲在朝中的任职,以及张清远那个担着太常寺少卿的岳父。 林远秋心道,这两人的突然请求外放,十有八九就是想远离是非之地。 所以,自己该做下决定了。 等下值回到家,林远秋先去找了林三柱,对自己的爹,自然没啥好隐瞒的,林远秋很快把最近朝中发生的事说了,包括昨日老师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就连他因时常进宫,惹来同僚心生嫉妒的事,林远秋也没落下。 林三柱听后半天没回过神,他看自家狗子每日脚步轻快,眉目放松的样子,一直都以为这个差事当的很舒心呢。 没想到那些人,自己没本事居然还眼红他家狗子。 呸,真是太不要脸了。 林三柱很快做了决定,自己虽不懂政务,可皇子们抢皇位有多凶,他还是听说过的,“狗子,听你老师的,咱就外放好了,秦大人当官多年,知晓的事肯定比咱们多,听他的一准没错,别到时神仙打架,小鬼跟着遭殃。” 阿呸,阿呸呸呸!林三柱伸手朝自己嘴巴“啪”地就是一巴掌,“呸,我家狗子才不是小鬼哩!” …… 林家还跟先前一样,凡是家里的大事,一家人都会坐在一起商量。 是以等父子俩很快去了老林头房里后,过了一会儿,林大柱林二柱,还有林远枫他们,以及聚在一起做绣活的家中女眷,都被喊了过来。 就连周子旭和王文昌也没落下。 见人都到齐,吴氏便让婆子丫鬟们都退了下去。 此时的吴氏和老林头,心还怦怦直跳呢。 方才林远秋并没隐瞒,直接把与林三柱说的话也同样说给了爷奶听。 老林头立马明白了这些话的意思,是以他和林三柱一样的想法,也是十分赞成外放的,“远秋啊,咱家一无权势二无背景,真要是出了啥事,届时你连个帮手都没有,所以咱们还是听秦大人的,外放好了,等这波风头过去,到时咱们再回京也是一样的。” “你爷说得对!”吴氏连连点头。 随后她又开口道,“远秋,秦大人说的那些话,咱们几个知道就成了,其他家里人就不与他们说了。” “对对对!” 老林头忙也说道,“秦大人是为了咱家好,才说了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咱们可不能害了人家。” 虽然相信自家孩子,可老林头也知道人多口杂,小心无大错的道理。 林远秋点头,对于爷奶的明智,他一直都是有认知的。在大事上,自家爷奶从来没有糊涂的时候。 突然而来的外放打算,让大家都摸不着头脑。 这里面只有钟钰柔没有惊讶,因为昨夜相公就与他说了此事。 虽老师的话不能说与大家听,可把当前的朝中局势给家里人分析一遍,自是没问题的。 林远秋把最近发生的事说了,包括何尚书与李御史两家被流放的事。 这番话,直把林大柱和林二柱,还有林远枫他们,以及家里的一众女眷,都听的紧张了起来。 林远柏忍不住说道,“流放罪臣的那日,我和三哥也过去看了,老的老小的小,全用麻绳绑成一长串,看着有一两百人呢。” 林远槐点头,“那些押解的差役,手里还有鞭子拿着,想来那些犯人怕是日子不好过吧。” 路上若是走不快的话,说不得那细鞭子就落到身上了。 一听这话,周氏头一个表态,“远秋啊,大伯娘还是那句话,你让做啥大伯娘就做啥,全听你的!” “对,远秋,大伯也是这个意思,都听你的。” 林二柱和刘氏异口同声,“我们二房也都听远秋的。” 随后,林远枫林远松,林远槐和林远柏,还有高翠、秦荷花,以及王云香和丁菊,都纷纷说了自己的意思,那就是“远秋你看着办就成!” 而这一幕幕,落在钟钰柔的眼里,脑袋里突然蹦出一句她爹常说的“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不对,这应该是“全家同心其利断金”了吧。 见家里人一副立马就跟自己外放的模样,林远秋笑道,“爷,奶,孙儿已经打算好了,若是外放,只孙儿和钰柔离京赴任就成,其他人依旧待在京城。” 林三柱一听不干了,“不成,爹肯定要跟着狗子的!” 好嘛,一着急,居然把“狗子”给喊出来了。 冯氏也一样,“娘也要跟着狗子的。” 狗子? 钟钰柔呆愣,很快她就想起,昨晚自己因为说了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被相公“收拾”的事。 小孙子外放,老林头和吴氏自然也是担心的。这当官与先前在外念书可不一样,总觉得自己跟在身边才能放心。 林远秋无法,想着离外放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到时再说这些也不迟。 不过,请求外放的折子,林远秋准备今晚就写好,然后明日一早就送到掌院那里去。 听老师的意思,按正常流程,外放的官缺安排,得按先来后到。 至于不正常的流程,那就得拼实力、看背景,若是这些都具备,想谋一份肥缺自然不是问题。 …… 第176章 四宝斋攒画 等林远秋把请外放的折子交给方掌院时,方掌院呆愣半响后才回过了神。 外放,林修撰居然请外放,他没听错吧。 说来,翰林院里哪个不羡慕林修撰能得了圣上的青睐啊。 在方掌院看来,若林修撰能保持住这样的好势头,那么等三年期满,往上升一级甚至两级的可能性都是有的。 如此大好的前景,没想到林修撰竟然请了外放。 所以,这人是不是傻啊。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73节 方掌院看着眼前虽衣着臃肿,却依旧高挺俊秀的年轻人,表示自己实在想不通。 林远秋自然不知方掌院的心中所想,此时的他,从把折子递出去的那一刻起,心中的纠结就全然消失了。 既然已成了定局,那么接下来自己该做的,就是好好筹备了。 不管哪个朝代,都有重京官轻外官的风气。而造成这一现象的,不单单是京官接近中枢,容易得到提升的缘故。 最主要还是因为地方官要担的责任重,日常事务又多,且若有失误,那么考评不过关的你,想要再有往上升的机会,就有些难度了。 这就是很多京官都不愿到地方任职的原因,哪怕外放就等于升官,吸引力还是不大。 可眼下情况却是不同。 昨日林远秋特地去藏书楼借了相关的资料翻看,发现景瑞三十五年和景盛二十四年,就有不少京官请求外放,而这两个时期,正是诸王夺适最为激烈的时候。 所以,林远秋能够确定,接下来请外放的官员肯定还有不少。 人多了,自然竞争也多。 是以到时自己会被安排到哪里,还真说不准。 不过,有一点林远秋是可以肯定的,自己一个从六品的京官,加之又是一甲的状元,且在翰林院已待够了三年,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外放成一名七品知县的。 至于届时到底是知府,还是一个直隶州的知州,那就要看自己的运气了。 与林远秋的淡定从容不同,杨砚几人一听林修撰递交了请外放的折子,简直不敢相信,他们没听错吧,居然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等跑到方掌院那儿确认过后,一个个脸上虽看不出什么,可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这实在是太好了。 这样,他们就又有在圣上面前露脸的机会了。 于是,神清气爽的杨砚几个,再见到林远秋时,一改先前的冷眉以对,都会友善的打招呼了,那满脸带笑的热情模样,就跟他乡遇了故知一般。 …… 与去年一样,官员的年假从年三十这日开始,等再开印,就得是正月初七了。 而秦遇这边,除夕一早就乘着马车去了一趟吏部尚书家。秦遇与黄大人是当年的同榜进士,算是老同年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自己弟子的外放折子已到了吏部那里。所以这辈子还从未走过人情的秦遇,准备厚脸皮一回。 看了看一旁装着吉祥如意饼的食盒,再想想那香糯甜口的滋味,秦遇觉得,此行定然会有收获才是。 …… 小娃儿就是这样,只要是好玩的事物,他们可以记上一整年。 这不,好不容易盼到了除夕,那心心念念的灯笼终于又可以制做起来了。 至于捆扎灯笼骨架的细竹条,早在半个月前,林大柱就去铺子里买了来。一起买回来的还有糊灯笼的大红宣纸。 于是,才吃了年夜饭,聚在一起守岁的林家人,就没有一个是空闲着的。 除冯氏为首的十来个女眷依旧做着绣活,以及吴氏在一旁帮着分丝线外。其他人都加入到了做灯笼中来。林大柱林二柱,和林远枫林远松,四人拿着细竹条和细铁丝搭着灯笼架子。 老林头与去年一样,用米汤把一张张大红宣纸糊到了灯笼上。 一起糊灯笼的除了林三柱,还有林远槐和林远柏。 而家里的孩子们,在他们小叔叔的带领下,一个个手握毛笔,正兴致勃勃地往糊了纸的灯笼上画着画儿呢。 未免画的一团糟,林远秋只让婉雪墨俊他们挑简单一些的画。 至于几个还没到拿毛笔岁数的小娃儿,则围着哥哥姐姐画好的灯笼,左瞅瞅右看看,嘴里不时来上一句,“好看!”“真好看。”“太好看了。” 有了灯笼自然离不开灯谜。 此时的周子旭和王文昌,正笔翰如流,用簪花小楷把一则则谜语写到了纸笺上,为不久的上元节做着猜灯谜活动的准备。 除夕夜,正是阖家团聚的日子,除小红小菊,还有平安各自都回了爹娘那里吃团圆饭以外,吴氏还给家里的一众婆子赏了一桌席面,好让她们在后罩房开开心心过个年。 窗外传来沙沙声,这是又开始下雪了吧。 吴氏放下手里的线团,抬头朝屋里忙碌的家人们看去,只见个个脸上带笑,都如吃了蜜一般。 可不就是吃了蜜嘛,今年墨林轩可是挣了不少银子呢。 吴氏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花样,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喜欢。 还有林记,单是这个腊月,就卖了一百多两银子。 想不到铺子里的腌鸡肉比腌兔肉还要畅销。 说起来,还多亏了小孙子的好秘方,他们家加了甘草的腌鸡肉和腌兔肉,旁人再怎样学着做,都出不了咸中带甜的好味道来。 对了,吴氏一拍脑袋,自己差点把给每房发银子的事忘了。 想到就做,吴氏也不耽搁,起身就去了自己房里,而后,捧了一只木匣子就过来了。 一年才给上一回,吴氏也不小气,何况这些银子本就是大家辛苦挣来的。 于是,等头一个打开红封的周氏,看到里头居然是一张六十两的银票后,嘴角立马咧到了耳朵根。 刘氏和冯氏的红封里面,也是六十两银票一张。而像高翠几个,正好是她们婆婆的一半,每人三十两。对于常帮着做绣品的春燕和春草,吴氏也没落下,一人给了十两。 看到太祖母给祖母还有娘亲发了红包,小娃儿们哪里还管灯笼不灯笼的,都一窝蜂的往吴氏身边挤,嘴里更是“太祖母太祖母”的叫个不停。 吴氏乐得见牙不见眼,当即豪气的一把打开木匣子,然后给曾孙、曾孙女发起压岁钱来。 这一回,吴氏可是打了十两银子的银花生、银如意呢,给娃儿们当压岁钱尽够了。 …… 日子如流水,感觉才过了上元节,就很快来到了三月。 等到了月底的时候,王文昌和春草就收拾了行李,他俩准备带着元儿回周善县去了。 虽离着乡试还有五个来月的时间,可京城与周善县相隔千里,早一些启程,届时才不会仓促。 王文昌拱手,朝林远秋躬身道,“多谢舅兄悉心教导。” 这句谢,王文昌是发自内心的。且在他的心里,舅兄于他,已与师生无异了。 钟钰柔往春草手里塞了一个荷包,“这是你哥给你的。” “多谢哥哥嫂嫂。”春草眼里滚着泪花,一副马上就要开哭的模样。 钟钰柔知道小姑子这是舍不得与家人分开呢,忙笑着安抚,“有啥可哭的,等姑爷中了举,不是马上又能过来京城了,明年还要参加春闱呢。” 原本心里不舍的冯氏,在听到儿媳妇的话后,忍不住连连点头,“对对对,等文昌考过了乡试,你们三个可不又得回京城来了吗。” 春草一听,发觉确实如此,于是心里的难过便少了许多。 只不过等她上了船,看到嫂子给的荷包里居然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后,春草忍不住捂嘴哭了起来。 打小哥哥就宠着自己跟姐姐,而如今她已是当娘的人了,可哥哥的宠爱并未减弱半分。 春草心想,自己上辈子定是修了大德,才会让老天爷派了一个这么好的哥哥给她。 …… 虽已递交了外放折子,可林远秋并未像其他 人那样,心思已不在当值上了。 有始有终,切记不可东山望着南山高,便是林远秋对自己的做事时的态度要求。 林远秋已经想好了,他准备在外放之前,一定得把自己手头上的这套纪传史修编完成。 与此同时,林远秋也增加了每月卖画的数量。为了避免被人钻了空子,等到了地方上后,林远秋就准备暂停了卖画的事。 是以,在此之前,他得尽量多卖些画作,好多存一些银子在口袋。 反正林远秋还是那句话,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林三柱自然明白儿子的意思,对于多攒银子的事,他肯定是举双手支持的。 都说穷家富路,在林三柱看来,出门在外,若没银子傍身,那么就会束手束脚的耽误了事儿。 …… 四宝斋里。 待朱掌柜看到此次拿过来的画作,居然比先前要多上好几倍后,一时还有些呆愣。他记得之前两家可是特地定了每个月的数量的,怎么这会儿却送了这么多过来? 只是没等朱掌柜问出心中的疑惑,林三柱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朱掌柜仿佛掉到了冰窟窿里。 啥叫等到了明年就不再送画过来了,这这这话也太吓人了吧。 这几年,因着桃源山人的这些画作,他们四宝斋说是挣得盆满钵满都不为过。要是突然没了这宗生意,哎呦,朱掌柜简直都不敢去多想。 对方的失落,看在林三柱眼里,就等于是自家狗子的非常吃香了。 所以当事人的爹,林三柱此刻心中的自豪,好比那护城河水,满满当当的从来不会有干涸的时候。 不过对方再是不舍也没用,狗子明年就要离开京城了,肯定是供不了画的。 想了想,林三柱笑道,“虽明年不再送画过来,可离着那个时候还有十来个月呢。以现下送过来的数量,掌柜你大可以把画存下一大半,如此,等明、后年再拿出来,就不会有空档了。” 存着? 朱掌柜一听,觉得这主意挺好。且朱掌柜不愧是生意人,很快他就想到了另一点上,听林兄方才的意思,桃大家这是准备暂时停笔了。所以,自己把画攒下来,那么到时每幅就可以往上涨涨价了啊。 这么一想,朱掌柜突然发现,桃大家暂时停笔未必是件坏事。 只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尽量多攒些才成。 于是,之后每次林三柱再送画到四宝斋时,朱掌柜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您让桃大家再多画一些呗!” 此时的林远秋,并不知晓,因着自己的暂停卖画,再加上朱掌柜的这番操作,而使菩萨画像的价格直接翻了好几倍,从而也让更多的人追捧了起来。 …… 这日,姜公公又来到了翰林院。还跟先前一样,这次他们是过来传召林修撰进宫讲经史的。 林远秋没敢耽搁,骑上红豆后,就跟上了姜公公的车马。 原以为还和之前一样,御书房里除了景康帝,就只有吴公公和姜公公了。 可等林远秋进去之后,却发现,圣上身旁还有一人站着,而这个人,正是皇后嫡出的三皇子李祯。 ……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74节 第177章 献策 说来,林远秋会认出这位是三皇子,还得益于先前的琼林宴。 当时大皇子和二皇子,还有三皇子,在宴席开始的时候,是过来小坐了一会儿的。 按理说,琼林宴已过去两年多,像这种才照过一面的人,应该早就忘记才是。 而林远秋之所以会对三皇子印象这么深刻,还是因为那日的几位皇子中,大皇子和二皇子都笑容可掬,满是邻家大哥哥的模样。 只有这位,整衣危坐,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引得当时的林远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也就记在心里了。 就像现在,在林远秋与他行礼后,三皇子也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脸上不见有丁点笑容带出。 林远秋并未多想,上辈子他经营公司,接触的人可不少,什么样的都见过。 要林远秋说,真要打交道的话,还是这种不苟言笑的更让人安心。那些满脸慈和背后却捅你一刀的,他又不是没见过。 所以说,了解一个人还真不能只看表面。 皇子们成年后,时常会被派出去帮着处理事务。 用景康帝的话说,坐而论道难见真章,只有多出去历练,方能开阔见识。 进入六月,南方又开始了多雨天气。雨水多了,难免会出现洪涝灾害。此次漉州府的石青县与长山县受涝最为严重。虽屋宅倒塌不多,可正值抽穗的水稻却被雨水连泡了数日,尽管如今涨水已退,可这一季的粮食,铁定是颗粒无收了。 三皇子昨日才从漉州府回来,此次他不但去查看了被洪水冲塌的堤坝。还与漉州知府一起,协助当地百姓抓紧时间补种上了水稻,这样才不会一整年都失了收成。 不过三皇子也知道,虽谷种已重新播种上,可等地里的粮食能收割时,怕是要到十一月了。且像这种错了气候的水稻,届时收成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此次的水灾,朝廷要给石青县和长山县发赈济粮是肯定的了。 是以今日三皇子过来,除了与圣上陈述漉州府的事务,另外就是想说一说赈济的事。 不过,看到有翰林院官员过来,三皇子便知是父皇传召进宫进讲经史的,是以话才说了一半的他,就准备先退下了。 其实这会儿的林远秋,心里是有些纳闷的。 按理来说,三皇子与圣上在御书房说事的时候,不是应该让他先在门外候着的吗,怎么就这样让自己进来了呢? 林远秋自然不知,这会儿景康帝喊他进来,只是因为想到了先前林修撰给出的流民安置方法,所以在听到三皇子说有不少农人对补种粮食不积极时,景康帝就想着听听林修撰有没有好一点的法子。 原来,此次退水之后的粮食补种,有些农人并没当一回事。 这其中除了一小部分人觉得肯定白忙一场外,更多的则是直接在家里等着赈济粮了。 要不是当地知县让众差役去各村下了告示,说谁家若空了田地,就会被严惩的话,恐怕这会儿还有好些田荒着呢。 其实,这种情况一直都存在。好些农人,只要一受了灾,首先想到的并不是该如何补救,而是只一门心思等着朝廷的救济了。 要景康帝说,他还真不是舍不得这些赈济粮,而是这些百姓的心态实在要不得。 如今年景好,百姓们这样做并不觉得,可若遇到景盛二十一年的旱涝,那么饿殍遍野的场景说不定又得重现。 当时景康帝已有十七,对这件事自然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现在想来,当年的旱涝,除了受灾面广,其实也算不得严重。之所以后来会造成百姓们的饥不果腹,很大原因就是农人们太过依赖赈灾粮的缘故。 景康帝心想,要是当时洪涝过后,能及时把受灾不重的地全补种上粮食,哪怕追种上其他易活的短期农作物,也不至于到后来干旱来临时,家家户户都无充饥之物,而全指着朝廷了。 更不会到了最后,就连朝廷都无粮可赈的地步。 所以,当务之急,得想一个让百姓们遇到灾害就能积极补救的法子,且一定得是心甘情愿的那种。这样的话,日后真要是遇上涉及面广的灾荒,那么朝廷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百姓们饥不裹腹,以至于流民成患,而束手无策了。 听到父皇居然把这问题问向了林修撰,李祯心里是十分惊讶的。 作为一个皇子,朝中的事虽不说事无巨细,可绝大多数他都是知晓的,包括先前杨学士和胡学士被父皇罚跪,而林修撰却得了父皇赏赐文房的事。 说实话,当时听过之后,李祯心里的想法其实与杨、胡两人差不多,也是觉得林修撰的所答只是取巧罢了。 不过从这样的取巧中,倒可看出林修撰的机灵。 只是,机灵并不代表智谋,毕竟年纪摆在这儿呢。 所以,三皇子并不觉得林修撰能有足智多谋的本事。 而林远秋,这会儿已在懵圈当中。 说好的进讲经史呢,怎么又变成出主意想法子了,亏他骑马过来时,还一路盲猜着今日的经史题呢。 还有,那什么让百姓们甘心情愿自救的主意,这么冷不丁的让他想,他哪里想得出啊。 可看到两双十分相似的单凤眼正盯着自己瞧时,林远秋很快明白,今日他要是直接说不知道的话,那么怕是得跪到门口去。 林远秋没再耽搁,很快转动脑筋思索了起来。 话说人到底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甘心情愿地去做一件事呢? 林远秋一边想一边挨个举着例子。很快他想到了挣银子上,人之所以会主动去挣银子,不外乎几点,一是养家糊口,不得不去挣。二是想让家中日子蒸蒸日上,所以去挣。还有一点就是家里有外债要还,不得不挣。 对了,外债! 林远秋突然福至心灵,朝廷大可以把给灾民们发赈济粮改为出借粮食啊,这样有了粮食要还的灾民们,就会积极想着补救措施,而不是干等着了。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发赈济粮和借粮食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前者因为是白给,所以百姓们能领到的粮食少的可怜,想要吃饱那就更不可能了。 而借粮食,官府可以根据借粮人家中的田地亩数定出一个上限,只要不超过这个数量,无论借多少都成。如此,灾民们就会依照自家的偿还能力,有计划的决定要借的粮食斤额,想来这个数量,绝对能保证家里人的肚子不再挨饿。 至于所借的粮食来源,林远秋觉得各州府就近的常平仓就可以。 原本常平仓里的粮食就有着备荒救灾的作用,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常平仓直接归朝廷所管,这样就能避开有些心黑的地方官吏,借着借粮的由头,做出各种坑害灾民的事。 林远秋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法子挺好,这样有灾荒来临之时,百姓们就不用因为缺粮而心中不安了。 在林远秋看来,这世上谁人愿意过着跌沛流离、饥不饱腹的日子呢。想来等灾民们借了粮食,接下来就是好好补救,争取早日把粮食归还上了。 至于朝廷,也不会因为支出大量的赈济粮而造成粮仓空虚,以致于等到了真正需要大赈灾的时候,却拿不出粮食来。 只不过,在使用此方法前,一定得区分出可补救与不可补救的两种情况。别到时地里根本补种不出粮食,而这边还逼着灾民归还粮食,这不是逼人家走投无路吗。 林远秋认为,凡不能补救的,朝廷只能发放不用归还的救济粮给灾民。 整理好自己的法子,林远秋组织了一下语言,而后开口说道,“回禀圣上,微臣以为,若旱涝致使田地一时无法续种,则依旧赈济,可若涝旱能挽回,则可通融借粮,不收息,俟来年丰熟补还,如此,虽遇歉,然民不缺食,亦免于流亡。” 借粮? 景康帝愣住,每回一有灾荒,朝廷想到的都是直接赈济,还从未有人想过用出借粮食的方式供灾民们度过难关。 不过只一细想,景康帝就觉得此方法甚妙。 因为只有这样,灾民们才会安心且积极忙于地里,等得了收成,就把借粮还上。 还有,就像林修撰说的,此方法可免于流亡。 要知道,每有灾荒生起,最让景康帝头痛的就是聚集成势的流民了,不但影响了社会的安定,也威胁着朝堂,若管控不好的话,颠覆政权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下,算是从根本上把难题解决了。 想到这里,景康帝忍不住点头称赞,“此主意极佳!” 景康帝已拿定主意,若通融借粮,那么灾民们只需归还借粮的七成就行了,剩下的三成,算作朝廷给灾民们的救济吧。 三皇子也与景康帝同样的想法,毕竟这也算是带了赈灾性质的借粮,朝廷总不好一毛都不拔吧。 何况若是让灾民们全数归还,那么来年的日子,肯定好过不到哪里去。 想到方才自己的不以为意,三皇子忍不住朝林修撰看去,温文尔雅、风华正茂,虽年纪轻轻,可给出的主意却是老成,直接解决了赈灾的好多难题。 果然,父皇的眼光从来都不会有错的时候。 臣子表现优秀,当皇帝的自然要以资鼓励了。 听到圣上让吴公公去库房拿套文房时,林远秋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皇上怕是准备了不少文房在仓库里吧,这不,自己已得了第二套了。 而那第一套,还在家里的香案上供着呢。 林远秋磕头谢赏,待起身准备退出御书房时,却听圣上问道,“昨日吏部送了外放请折过来,朕瞧见上头也有林修撰之名,不知林修撰因何有此想法?” 因何,当然是想避开你家儿子抢宝座的危险时期啊。 林远秋躬身,“回禀圣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微臣以为,当官也应如此,多到民间,多走近地方百姓,才更能问需于民。” 景康帝听后,不禁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是林远秋从未见到过的慈和。 而正容亢色的三皇子,此时也嘴角微微上扬。 …… 待庄子里的红柿子挂满枝头时,王文昌的信终于到了。 至于为何要用“终于”两个字,那是因为林家所有人都盼着他的喜讯呢。 等见到信封上,“舅兄亲启”四个字如行云流水一般,林远秋心中便有了好的预感。 待拆开一看,果然,此次乡试,王文昌已得中了桂榜,位列第三十二名。 知道小女婿中了举,林三柱和冯氏自是欣喜万分,这下,他们家春草也是举人娘子了。 而吴氏,忍不住朝三儿子看了又看,老三小时候皮,长大了懒,本以为这糟心玩意将来肯定难过上顺心顺意的日子,却没想到,如今三娃是最好命的。 可不就是好命嘛,状元的爹,两个举人女婿的岳父。吴氏翻着脑袋瓜仔细回想,自己生老三的那日,天上怕是有祥云飘着吧? 见老娘一直盯着自己瞧,忙着削柿子皮的林三柱实在没忍住,“娘,儿子才吃了一块,您不会这么小气吧。” 如今家里又不是指着柿饼卖银子的时候,他吃上几个总不至于挨揍吧。 吴氏正准备朝糟心玩意翻上一个白眼,结果就瞧见自家的小孙孙们,一人一个柿饼在手,又开始往嘴里塞了。 哎呦,吴氏忙起身赶紧去拦,才一个下肚呢,这会儿又吃,可别把肚子给撑坏了。 今年是柿子树的盛果期,为了把满山的柿果顺利做成柿饼,早在果子转红时,林家人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 第178章 售罄 原本吴氏还跟先前一样,并没打算让婆子们参与到做柿饼中来。 毕竟这可是家里的大进项呢,若是被人把做法说了出去,那往后还挣什么银钱啊。 对于老娘的想法,林三柱是不认同的。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75节 这次可不是前两年,马车来回跑上几趟就能把柿果拉进府里,然后花上一、两天,就把柿饼收拾出来晾晒上了。 今年庄子里的柿饼,万把斤是肯定有的。这么多柿子,单靠家里这些人,肯定要忙碌上很久。要是有婆子们一起帮着做的话,就要轻松了许多。 何况自家的柿饼可是长久生意,若都这样提防着家里的下人,肯定不现实。 再说哪有老爷太太们在庄子上忙得飞起,而仆人却留在府里啥事都不干的。 话说他们林家虽不做苛待下人的事,可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免得长此以往,下人们乱了分寸。 所以,自全家人来庄子上的那日,除了张妈要留在府里给远秋做饭外,其他十来个婆子,林三柱也让她们一起跟着过来削柿子皮了。 至于担心柿饼做法外传的事,林三柱把婆子们喊到一起,与他们说起了若把方子传出去的惩治,那就是直接卖到煤窑挖煤,这一辈子都甭想翻身了。 婆子们连连摇头,表示她们绝对不会往外乱说话的。 如今的日子,可比先前不知要好上了多少,她们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去寻死路呢。 婆子们还记得进府那日,少爷说的话。 少爷说,林家从不是薄待下人的人家,若你们安分守己,做事勤恳。那么等你们年纪大时,府里自会给你们安排养老的。 林远秋的这番话,直把婆子们听得热泪满眶。 特别是李婆子和杨婆子几个,她们不比其他几个婆子,身边有孙子孙女跟着。话说当牛做马几十年,现下却只落得个孤苦伶仃一个人,说实话,日子苦些累些她们都不怕,就怕死后连个坟头都没有。 如今少爷不但给了她们安身立命之所,还说了会管着养老的事。 你说这么好的主家,她们要是还头脑不清、吃里扒外的话,那就让雷公直接劈死得了。 更何况,只有府里好了,她们才能跟着好。所以那挣银子的方子,她们帮忙守着都还来不及呢,怎可能会往外说。 …… 庄子里有八间房,林大柱兄弟三人住一间,周氏妯娌三人一间,林远枫和林远松四兄弟住一间,这样还余下了五间。 吴氏挑了最小的一间给自己跟老头子住。其余的四间,全安排给了钟钰柔、高翠、秦荷花,还有王云香和丁菊,以及家里的一群小娃儿们。 其实,只要床铺够,哪怕二十五口人住八间房,也都不觉得拥挤。 至于家里的丫鬟婆子们,徐老实和杨氏那边,还有好几间空房呢,把人安排在那儿住着就成了。 说来,徐老实也是这次才知道,原来老爷他们把硬柿子摘下来,是做成饼子的。 说实话,看到一个个鼓囊囊的柿子从树上摘下,徐老实心里是说不出的自豪。 自己跟孩子他娘这几年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他们庄子里的柿果个头,可比村里那几株野柿子树上的大得多了,想来正是加了兔子粪便的缘故。 还有,今日老爷说了平安的亲事,婚期就定在腊月初八。且老爷还说了,等忙完了做柿饼的事,就让他把新房收拾出来,好准备儿子成亲娶媳妇。 原来,上个月的时候,平安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满脸通红地说了自己想娶柳叶的事。 平安今年十八,柳叶十七。两人相互看对眼的事,还是钟钰柔告诉林远秋的。 其实要林远秋说,十八岁成亲还是有些早的,可他也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旁人。 自己的小厮要成亲,林远秋也不吝啬。不说平安一直都忠心耿耿的,就是冲着徐老实夫妻俩在庄子上勤勤恳恳这么多年,他这个当主子的都要给了体面,加之柳叶又是钰柔的贴身丫鬟。 是以,这次家里人过来庄子上时,林远秋特地拿了二十两银子给他爹,让他拿给徐老实,作筹备长子的婚事之用。 徐老实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接过的银子,发哽的喉咙半天才说出一句“多谢老爷。” 一旁的杨氏也是心情激动,孩子他爹说得没错,只要他们好好干活,不偷奸耍滑,肯定会有好日子过的。 …… 等把所有柿饼做好,已到了十月底。林远枫几兄弟来回跑了十几趟,才把所有柿饼都拉到了府里。 而吴氏,则领着儿媳孙媳,把一个个晾晒好的柿饼小心码放到陶缸里。这样再过上十来天,柿饼上就会生出一层白霜,届时就可以拿到林记去售卖了。 林三柱觉得,或许正是因为有了这层白霜,加之做柿饼时又小心掏了核,以及售卖前还摘了柿子蒂。 所以直到现在,还没被人认出,这吉祥如意饼其实就是用柿子做成的吧。 …… 趁着休沐林远秋去了一趟秦府。 为了时常能与老师聚一聚,林远秋特地把休沐调到了和老师同一天。 说来,自从考中进士到翰林院当值开始,他和周子旭很难得有凑到一起去秦府的时候。 加之还有三个月就是会试,林远秋就更难碰到在国子监忙着备考的周子旭了。 说到考会试,王文昌和春草带着儿子已回到了京城。 王文昌面色红润,看着满是精神抖擞的模样,想来于他而言,考中乡试就是对自己十几年寒窗的肯定吧。 此次王文昌是带了府学的贡监生文书过来的。 是以,休整了一日后,他就背着书箱去国子监报到了。 许是尝到了甜头,如今府学里的教谕们,只要本州府有考中举人的,他们都会把人往国子监送,心里都期盼着最好能再考出个头名状元来。 今日秦遇的心情很是不错,这会儿见自己学生过来,且还带来了他爱吃的吉祥如意饼,心里越发舒朗了。 明知会挨白眼,可林远秋还是又叮嘱了一遍,“老师,每日至多两个。” 果然,秦遇很快一个白眼翻了过来,“你当老夫是馋猫啊。” 其实说这话时,秦遇是有点心虚的,因为他常有吃着吃着,忍不住又多吃了一个的时候。 怕被自己的学生看出,秦遇忙转开了话题。 今日他之所以心情好,还是因为远秋的外放有了眉目的事。昨日午休时,秦遇特地去找了黄尚书。 闲聊中,黄尚书提了一句,安州知府江庆祥不久便要升任巡抚的话。 都说听话听音,黄尚书这是告诉他,若无意外,远秋将会外放到安州任知府吧。 安州靠近江南,虽谈不上富庶,可地块以平原为主,且土壤肥沃,最合适栽种谷物,是以要想做出政绩并不难。 只要有了政绩,等时局平稳之时,再调回京城就不存在难度。 林远秋自然也是希望几年后能够回京的,毕竟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大宅子,自己的资产都在京城。 对了,还有钰柔的爹娘和哥哥也在京城呢。 虽得了基本可以确定的准信,可林远秋并未与家里人说这事,他觉得还是应该等到最后圣上敲定下来再说。 别到时有了变动,害家里人白高兴一场。 还有,经过林远秋几个月的劝说,吴氏和老林头已改了先前准备跟着去外放的想法。就像小孙子说的,这么一个大摊子摆着,怎么走得成。 还有庄子里的柿子,接下来的几年,正是卖柿饼挣银子的好时候,家里总要有个掌舵的人才行。 至于林三柱和冯氏,林远秋表示,自己只差口水说干了。 可每次,爹和娘都是头摇成了拨浪鼓。 特别是林三柱。 说实话,并不是林远秋特地夸大自己爹对这个家的作用,而是有些事情,还真的只有他爹有这个能力。 大伯二伯,还有大堂哥和二堂哥,都是偏向老实本分型的。 而三堂哥和四堂哥,虽然机灵,可在处理事情上,都不如他爹来得老道。就比如面对家中的下人,他爹不知从哪里总结出来的心得,还知道恩威并施。这让家里的仆人打心里对他尊敬。 所以林远秋是很想他爹留在家里的。 只是每次与他爹说起家中的情况,以及绣品的生意,还有家里没他不行时。他爹不是掉头就走,就是直接来一句,大不了爹两地跑就是。 这让林远秋一时竟无话以对。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在他爹心里,啥啥都不如他家狗子来得重要。 …… 刚进入腊月,林记就开始了吉祥如意饼的买卖。 用林三柱的话说,今年咱们家可有将近三千斤的柿饼呢,不早点开卖的话,届时办年货的时候一过,剩下来咋办。 正因为气氛被弄得紧张兮兮,所以等林三柱报出卖价时,吴氏恨不得一巴掌拍了过去,“方才还说不加紧些怕卖不完呢,可你这卖价,不是摆明了赶客人吗?” “是啊,三弟,六十文一斤会不会太贵了些,你看,猪肉才十来文呢,咱们这一斤柿饼就将近六斤猪肉了,怕是没人会买吧。” 老林头点头,觉得老大说得很有道理。显然林二柱还有林远枫兄弟几个,也觉得价格有些高了。 而周氏冯氏还有刘氏,以及高翠她们,都飞快做着手里的绣活,表示不参与。 因着做柿饼,铺子里的绣品已有好几样缺货了,她们得赶快补上。 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年她们依旧盼着婆婆(祖母)的大红包呢。 林三柱可没乱开价格,“爹,娘,你们难道忘了,咱家的柿饼,先前给县城点心铺子的价格就要三十多文一斤呢,这还只是拿货价,想来那掌柜卖四十文一斤是最少的,这几日儿子去城里好些糕饼铺子转过了,发现稍微新奇一些的点心,卖价就得五十文往上,咱家这柿饼可是独一份,所以这价格还真心不贵,那随处可买到的猪肉更是与它比不了。还有,六十文一斤听着贵,可咱们家这些柿饼全卖光了,也才一百八九十两银子,连两百两都不到,你们想想看,做这些柿饼,咱们一家人可是忙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呢。还耽搁了做绣品,这些可也得算上去的。” 林远秋忍不住在心里给他爹翘着大拇指,这脑袋瓜子,十足做生意的材料啊。 老林头和林大柱几个顿时没话说了,听老三(三弟、三叔)这么一分析,确实该卖这个价才合理。 而吴氏,她咋觉得还得再加几文上去才合算呢。 …… 开卖的这日,林三柱特地带了几个瓷盘到铺子里。然后用剪子剪了十几块柿饼,好放在盘子里供进店的客人们试吃。 第一日,卖出去不多,基本都是来买腌兔肉腌鸡肉的客人顺带称上一些的。 第二日,还和昨日一样,林三柱又剪了十几块柿饼放在盘子里给客人试吃。 这天共卖出去十二斤。 吴氏有些着急了起来,照着这样的生意,家里的柿饼肯定卖不完了。 林三柱却是不急,他已经想好了,再过几天若还是如此的话,那么就和以前那样,把柿饼批货给其他点心铺子。 显然,第三天上门的客人,让林三柱觉得或许不用往外批货了,因为今日上门来的这些客人,都是直接冲着吉祥如意饼过来的。 第五日,担心还会出现昨日客人排队的事,林远枫和林远松准备去林记帮忙,结果被林三柱拒绝了。 有队伍排到门口,不正是吸引其他客人上店里来的好时候吗,傻子才会让人快快散去呢。 第十日,除了老林头和几个男娃儿,家里的男丁全到林记帮忙去了。 到了腊月二十二,林远柏和林远槐开了店门后,第一时间就把木牌挂了出来,上头写着“吉祥如意饼售罄,明年腊月请早”。 ……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76节 年三十这日依旧非常热闹,而做花灯仿佛成了孩子们除夕夜的固有节目,这不,才吃了年夜饭,做灯笼的摊子就摆开来了。 有搭灯笼骨架的,有糊灯笼纸的。 林远秋还跟以往一样,依旧教小娃儿们画灯笼。 不过也有与往年不同的地方。 就比如孩子们的两个小姑父。 再有一个多月就到了会试,是以,此时的周子旭和王文昌,正在各自的房里忙着写文章呢。 …… 二月初九,戊午年春闱开考。 不过,忙碌的林远秋并未顾得上这些。 因为外放名单已到了最后的确认阶段,也就是已经呈到圣上那儿,只等他的批复了。 而到了此时,大家也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外放之地。 就比如他们翰林府的三个人,丁德进外放到南直隶,任正五品知州。而张清远,因着如今还是庶吉士身份,是以按着散馆后的官阶,外放了七品知县。 至于林远秋,确实如先前老师告知的那样,是安州知府来着。 其实,他们三人当中,虽林远秋的知府品阶最高,可谁都知道南直隶的富庶。想来丁德进会被外放到这么好的地方,应该与他那个当着吏部侍郎的爹有着联系。 林远秋没去多听同僚们的分析,说实话,能外放到安州当知府,他已经很满足了。 所以,这几日,林远秋除了等待圣上最后的拍板,还有就是查阅安州府的具体资料了。包括气候如何,适应种植哪些农作物,民风如何等等等等,也算为新官上任做着准备了。 只是,人生在世,总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发生,让人措不及防。 …… 御书房里。 见有新折子呈上来,景康帝便把手中的名册放置一旁,等他接过奏折一看,发现居然是石洲知府的奏报。 景康帝有些纳闷,罗文庆任石洲知府已快四年,先前还从未有过上奏报的时候,这次怎么突然就有奏折过来了呢。 带着疑问,景康帝很快打开了折子,只是没等他细看,就被开头的那句“定胡知县杜卫击匪身亡”,看的皱起了眉。 …… 第179章 定胡县 等把整道奏报看完,景康帝算是知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每年快出了正月时,杜知县都有祭拜城隍的习惯。 说到祭拜城隍,其实不单是杜知县,大景朝的大部分外官都有这样的习俗,特别是各地的知县。 原因还是城隍神有着御守城池、保境安民之说。《礼记·郊特牲》中有云:“天子大蜡八”,此句是说,周天子祭祀的神有八位,分别是为先啬、司啬、农、邮表畷、猫虎、坊、水庸和昆虫。其中的水庸,正是城隍的前身,因为水庸中的“水”字,指的是河沟,“庸”字则指的是城,连起来便是城河之意。而城隍的“隍”,即是护城河的意思。 所以世人都认为,城隍就是由水庸神演变而来,是护着一城百姓的神。 而在众仕官心中,城隍更是官神的存在。 好些官员新任一方父母官时,都会在上任的前一天,去城隍庙祭拜当地的城隍爷。 这意思是说,小弟初来乍到,望您老人家多多关照,日后咱们一起佑护这方水土,一同造福此地百姓吧。除此之外,有好多官员,还会在离任的时候,特地去城隍跟前告知一声自己要离开的事,及多谢这几年的照顾。并向城隍总结这些年自己在此地做官时,为老百姓做了些什么,有何得失感悟,以求心安。 除了这两个时候,有些官员也会给自己特定了祭拜城隍的日子。 而杜知县正是如此,每到正月二十八这日,他都会去城隍庙祭拜一番,并在城隍跟前陈述自己上一年做了何事,有啥心得体会等等。 自来到定胡县这些年,杜知县认为自己虽没做出什么治绩,可在这穷山僻壤,他没做错事,就已算是不错的政绩了。 至于升迁,杜知县从未去想过,反正再熬两年就到了致仕的年纪,往后就不用在这片穷山恶水待着了。 说是穷山恶水,杜知县认为自己一点都没夸张。地偏僻,山贫瘠,好不容易有条清秀的河流,却是每逢雨季时,都会起了水患,周边村落就没有不被淹的时候。 最最令人头痛的还是,每到凛冬时节,山戎人常会穿过秃子峡来抢粮。且这些人大多挑了夜半三更的时候过来,简直让人防不胜防。所到之处抢衣抢粮,百姓遭殃。 定胡县与鸿虎营相隔六十多里地,这样的距离,只能用远水救不了近火来形容。常常是这边山戎人已满载而归了,那边营盘还未收到报过去的信,最后都是以兵卫们白跑一趟而告终。 好多次杜知县发出吁请,想请千夫长派了兵士在这儿驻扎上一段时间,好等山戎人过来时,直接把他们捉了。 可许是寒冬腊月太过冷的缘故,兵卫们只驻守了三、四日,见未有情况后,就离开了。 之后杜知县再去吁请时,得到的答复是,“区区之众,何须驻守,届时让人报了信过来就是。” 当时可把杜知县气得不行。 的确,从秃子峡这边过来的山戎人只能算是一小撮,可再是人少,对方也是带着利器来的。 要杜知县说,这样的恶人有一个都是要命的。 只是他一个七品知县,哪有资格调派营盘上的兵卫。是以,面对山戎人一次又一次的作恶,杜知县除了无能为力,剩下的就是盼着早日致仕离开此地了。 这日,杜知县在祭拜完城隍回县衙的路上,就有衙役来报,说是瑞水村又来了山戎人。 杜知县听后有些疑惑,他来定胡县这么些年,还从未听过山戎人会在开春时节过来作乱的。 是以杜知县只以为村民们闹了乌龙,错把毛贼当成了山戎人,于是没有多想的他,就领着二十多个衙役过去了。 也就是这次的大意,让杜知县再没机会等到致仕的那日。 最后,等鸿虎营兵卫得到消息赶过来时,杜知县已惨遭毙命。二十多名衙役也是死伤大半,而据活着的衙役口述,那些人的确是山戎人来着。 可等兵卫们往北追过去时,山戎人早已过了秃子峡,没了踪迹。 秃子峡过去便是北元地界,没有朝廷的旨意,兵卫们自然不敢跨入他国地界。 朝廷命官丧命可不是件小事,再想到杜知县先前吁请的事。于是鸿虎营千夫长往石洲府衙告知此事时,只说杜知县是祭拜城隍途中遇劫匪身亡的。 知府罗文庆得知此事后,自然也按遇劫匪身亡上了奏报。 朝廷对因公死亡的官员会有抚恤,除加官、晋阶、赠谥号外,还有给其家眷赐物,以及发治丧银等等。 着人去办此事后,景康帝便思忖起定胡知县的接替人选来。 一县的正印官,肯定不能空缺太久,否则必会乱了套。 景康帝算着翰林院庶吉士们的散馆时间,得到四月底了。而这次的春闱,还有两天才结束考试呢,之后还有阅卷和殿试,若是等这两批人的话,怕是有些晚了。 对了,今日自己不正是批复官员外放的事吗。不妨就从这些人里面,看看有没有可调剂的人选吧。 想到这里,景康帝便拿过桌案上的册子,仔细翻看了起来。 先是知府这一列,曹青安,吴有仕,何庆魁,许枝涣,景康帝一个个名字看过去。 等看到林远秋三个字时,景康帝便有了停顿,同时很快想起之前林修撰给出的流民安置法。还有就是常平仓借粮的法子,去年下半年朝廷就用此方法给受旱灾民借了粮。听祯儿说,自借了粮食后,百姓们少了怨声载道,多了积极应对,可见成效是非常显著的。 所以,此时此刻,景康帝心中突然生出了何不让林修撰去治理定胡县的想法。 景康帝会这么想,自然是有原因的。 定胡县在石州府下辖几个县当中,算是垫底的存在了。 其实不止是石州府,就是在大景朝众多县城里,定胡县也都是排在末几位的。 之所以会这样,除了定胡县靠着最北边,景康帝认为,缺乏有效的治理手段也是主要原因。 所以,这次自己不如就派了有能力的仕官前去,到时若是治理好了,也可让那群出不了政绩,却怨天尤人的官员们看看,是不是自己未尽全力。 只是景康帝很快想到,知县是七品官阶,而林修撰如今已是从六品。所以,总不可能外放后品阶不升反降的吧,这又不是做了错事被贬出京的。 如此一想,景康帝就有了迟疑。 这时,有公公通传,三皇子殿下过来了。 李祯今日是特地来上报石青县和长山县的进程的。 都说有涝就有旱,继去年上半年的洪涝之后,下半年石青县和长山县又出现了连续两个多月的干旱。因灾情还在可控范围内,是以依照圣旨,常平仓给两地百姓借了粮食。 此事当时是由三皇子督办的,所以接下来的半年,李祯都在关注着此事。 这会儿他过来,正想说一说两地农人已准备撒谷种的事。 只不过没等李祯说起,景康帝就先说了定胡知县遇匪身亡,以及自己有意让林修撰接替杜知县,可惜品阶不合适的事。 “父皇,儿臣记得永宁知州一职不是还空着吗?” 永宁知州? 对哦,景康帝突然想起自汪又直告老后,永宁知州的位置一直都空着的事。如今永宁州的事务,都由通判及同知等属官兼顾,再想到永宁州正与定胡县相邻,是以景康帝当即有了决定。 而三皇子,在离开御书房时,却听父皇说道,“若此人在地方上有卓越成就,日后倒可重用。” 似自言自语,又似特地与他叮嘱一般。 …… 原本两日后便要贴出外放告示的吏部,却没有一点动静,这让等得心焦的人更加心焦了。 像这种关系到日后仕途的事,不可能有不上心的人。林远秋也一样,只不过名单已到了圣上那儿,接下来大家除了等,怕也只能是等了。 目送相公去上值后,钟钰柔就回到了房里,方才吃鱼片粥时她感觉还好,可这会儿不知怎地,竟有些反胃。 经过这一年母亲的时常问询,钟钰柔自然明白,反胃很可能就是怀了孕。再想到自己这个月的癸水也未来,所以,她这是怀上了吧。 想到这里,钟钰柔不禁有些激动。自己与相公成亲已有年余,可肚子却一直未有动静,要说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 不止是她自己,就连父亲母亲,也都替她操着心呢。 钟钰柔心想,若此次自己真的怀上了,那么父母就能放下心里的大石头了。 只是想到马上要外放的相公,钟钰柔准备怀孕这事暂时对谁都不说,否则自己说不定就要被留在京城养胎了。 …… 等到了第三日,吏部终于把外放告示贴了出来。 而外放的官员们,这会儿也都拿到了各自的地方官员任职文书。 林远秋接过,边打开边在心里默念“安州知府安州知府。” 可等文书打开后,一眼扫去,只看到了“知”,并未看到有“府”字。 然后林远秋又发现,安州府也没有了,有的则是“永宁州”三个字,还有就是“定胡县”。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77节 怎么会有两处地方? 林远秋定睛细看,只见文书上头写着:景康三十五年,原翰林修撰林远秋外任永宁知州,另兼定胡知县一职,望尔勤勉政事,造福一方。 永宁知州?兼定胡知县? 林远秋纳闷,好好的自己怎么就被分到永宁州当知州去了呢,还有这兼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 第180章 其利断金 任职文书上有赴任的日期,也就是官员到任的时间。若是没有写明,难保有些官员会磨磨蹭蹭的好久都不愿动身。 之所以会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往年就有这样的官员,外放文书早已经下达了。可人家却以置办东西为由,几个月过去了,都还未启程呢。 所以如今吏部在出具任职文书时,都会根据路途的远近,给出确切到任的时间。 林远秋看了看自己的上任日子,四月二十六。现下已差不多二月底,也就是说,再接下来的两个月内,他必须到达上任的地方。 虽对永宁州并不怎么熟悉,可大致在哪个方位,林远秋还是有数的。 而一般像这种一路往北的地方,基本可以确定交通工具就是马车,所以提早一个多月出发,是必须的。 由此可见,留给自己准备的时间,最多一个来月。 不过,这会儿林远秋的心思并不在这些上。他还在纳闷为何自己会被突然换了地方呢。 只是林远秋也知道,再是纳闷也无济于事,这儿可不是你心中有疑惑,就可以去质问领导的现代。 在这边,除了无条件接受,要么就是提出辞官,否则别无他法。 而林远秋,辞官是肯定不可能辞官的,否则当初他辛苦考入仕途做啥。 所以,自己还是快做准备吧。 毕竟先前他做的安州府功课,现在已是无用了。 如今自己该做的,就是多多了解永宁州和定胡县的资料,别到时两眼一抹黑,啥头绪都没有。 可许是太过突然的缘故,林远秋一时很难静下心来,再想到老师这会儿定也知晓了此事,于是三年来,从未违背官员守则的林远秋,头一次翘了值。在出了翰林院大门后,他很快往礼部去了。 秦遇正着急呢,虽定胡知县遭匪徒所杀的事还未公众。可他们礼部因着要给杜知县拟谥号,早在前日就已知晓了此事。 话说一个朝廷命官居然能丧命于匪徒刀下,可见那定胡县得有多不安定了。 而这样的地方竟然是自己学生将要外任之处,秦遇怎可能不心焦。 此时的秦遇,难免会有些后悔当初自己的提议,早知道会被安排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去,还不如继续待在京城算了。 可这世上也无后悔药可吃,这下远秋是不去也得去了。 听到门卫来报,说翰林院林修撰来找,秦遇忙走了出去。待看到自己的学生正笑意盈盈的在门口等着他时,秦遇心中感叹,这小子是怕他心里难受,才特地过来让他安心的吧。 附近也无茶楼可坐,他们两人也不好直接在大门口就聊开了,最后秦遇往栓马柱那儿一指,“走,到老夫马车上去说。” 马车夫是个机灵的,知道老爷和林公子有话要说,他忙从车上下了来。然后就站在几米开外,帮着查看四周的同时,也避免打搅到车厢里的说话。 “远秋,你可知定胡知县被匪人杀了的事?” 还没坐定呢,秦遇就丢出一个让林远秋心里发毛的话题。 “学生未曾听闻。” 林远秋摇头,一般像这种事情,若没人告知,他只能从朝廷的通告上得知。 秦遇也想到了这点,便把自己所知的,有关杜知县的事从头到尾都说了。 而林远秋,在听到杜知县是从城隍庙回去的路上遭遇的劫匪,心中就有了疑惑。众所都知,城隍庙一般都建在城内,可又说杜知府是在城外遭遇的劫匪,所以这说法与实际情况肯定有出入。 是以,林远秋便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虑,“老师,历来城隍庙都造于城中,可汾州知府上报却说杜知县是在郊外遭遇的劫匪,很明显,这说法没有合理性。学生觉得,此事应该另有原委才是。” 秦遇听后顿时呆愣,是啊,本朝还没听说有哪个城隍庙是建在郊外的。如此看来,那杜知县的死,应该另有隐情吧。 还有,这么明显的漏洞,自己先前怎么就没想到呢。且不单是他,想来礼部的其他官员也并未发觉这一点,否则早有人提出疑问了。 想到这里,秦遇忍不住朝自己学生看了又看,聪慧,敏锐,遇事懂得思考。 很快秦遇又想起,一直以来,远秋可从来没让他有劳神的时候,所以自己这是关心则乱了。 因着心中所想都与老师探讨了的缘故,等再回到翰林院时,林远秋平心静气了许多,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随遇而安吧。 …… 等下值回到家,林远秋直接与家里人说了外放已定下来的事,并把自己的官阶和要去的地方也都告知了大家。 听到小孙子居然要当两个地方的官,老林头和吴氏脸上是忍不住的自豪,这也太风光了吧。 家中的其他人也一样,都是喜气洋洋的。 在众人看来,在翰林院做官,哪有直接管着成千上万的老百姓来得更威风啊。 林三柱嘴角咧到了耳朵根,他家狗子如今才二十多岁呢,没想到这就要当这么多百姓的父母官了,嘿嘿。 此时周子旭的神情,却完全与在场众人来了个相反,在听到永宁州和定胡县时,他不禁双眼圆睁,“这两处不正是山戎人时常会过来抢粮的地方吗?” 周子旭记得,先前在府城茶楼时,往来的商贾就说到过此事。 抢粮?啥抢粮? 老林头愣住,“子旭你刚刚说啥人过来抢粮?” 林远秋忙提脚朝桌下那双鞋踩去。 众人只听“哎哟”一声,然后是周子旭的纳闷,“舅兄你踩我脚作啥?” 没等林远秋开口暗示,周子旭很快回答起老林头的话来,“祖父,往年我与舅兄在府城念书时,就听人说起北元山戎人常过来咱们大景抢粮食的事。孙婿记得,商贾们说的那些地方里,就包括永宁州和定胡县来着。” 得,这下把自己想瞒着的事,全都给说出来了。 说实话,林远秋还真佩服周子旭的记性,好几年前的事,他居然还记得一清二楚。而他,还是下午从藏书阁查阅了资料后,才想起这件事的。 “远秋,子旭说的可是真的?” 林三柱早已收了脸上的笑,原本红光的面色这会儿也有些惨白。林三柱可是听人说过山戎人的,这些人是北面的游牧,时常会因为没了粮食,而窜过边境来抢粮,除了抢吃的,还杀人放火,可谓无恶不作。远秋若是去这样的地方当差,那不是等于每日把命提在手上吗。 吴氏也跟着心急,“远秋啊,听奶的,那地方既然这么吓人,咱们就和圣上说说,让他给咱们换一个地方。” “你当这事能由着咱家想怎样就怎样的吗。”老林头虽是这样说,可眼里却有期待在里面。 再看家里的其他人,很明显,也都有让他与圣上说一说的想法。 林远秋自然知晓家人心中的担忧,可定胡县也没到了这么吓人的地步。 回想了下午自己从资料里查阅来的内容,林远秋笑着开口,“爷,奶,永宁州与北元有高耸的山峡作为界线,山戎人想过来也没这么方便,再说离城池不远就有鸿虎营驻守,安危自是可以放心的。” 虽听小孙子这样说,可老林头和吴氏哪里能真正安心。 是以,回到房里后,老夫妻俩就怎么都睡不着了。 老林头似拿定了主意,起身对一旁的吴氏说道,“娃他娘,明日你拿了银子给老三,让他去帮咱俩买一颗参回来,你跟他说,就要先前咱们来京城时吃的那种。” 吴氏一听,立马明白了老伴的意思,这是实在不放心,准备一起跟着去外放的意思吧。 仔细一想,吴氏觉得这样也挺好,与其在京城提心吊胆的,他俩真还不如一起跟着小孙子去。 与老林头和吴氏有着同样想法的,这会儿可有不少。就比如林远枫和林远松,还有林远槐林远柏,此时就是这样想的。 在几人看来,他们总不能光跟着享清福,却不为这个家付出吧。 再说,光耀林家门楣可不止五弟一个人的责任。如今五弟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呢,此时不跟着一起,还待何时。 都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他们别的本事没有,帮着打打下手应该还是行的。 想明白一切后的林远枫几个,突然有种跟着五弟大干一场的心潮澎湃之感。 大房房里,周氏正与林大柱说着话,“夫君,不如咱俩跟着远秋一起过去北边吧。” 周氏想法直接,如今家里的好光景靠的全是小侄儿。所以他们可得把人给守好了,不然小侄儿真要有个什么意外,那么啥啥就都成了空。 其实林大柱也是这样想的,可家里还有铺子开着呢,总不能丢下不管了吧。 周氏翻了一个白眼,“丢下怎么了,原先咱家不也是啥都没有,眼下远秋的事才是顶顶要紧的,挣银子的事等往后回来也不迟。你也不想想,若是远秋这边没顾好,那么咱家就啥都没有了。” 周氏还想说的是,若远秋真要有个什么,她的婉清、婉雪,还有墨宣墨诚和墨霖,就再也没小小姐、小少爷可当了。 所以,无论如何,周氏都觉得自己应该跟着过去,给小侄子帮忙才成。 林大柱点头,“明日咱们就去跟爹娘说。” 此时的二房房里,刘氏和林二柱也作着同样的决定,用林二柱的话说,一家人就该劲往一处使,才能把事情做好。 而刘氏,在听到林二柱的这句话后,好半天都没回过神,她怎么觉得自己夫君突然很有文才的样子。 与其他两房相比,此时的三房屋里,是最亮堂的。 冯氏和林三柱把屋里的油灯都点上后,就找出包袱皮,开始收拾起行李来。 …… 第181章 助一臂之力 相比起各房的忙碌,林远秋这边就要平静了许多。 反正外放的事已成定局,且经过今日与老师的谈话后,林远秋心中已有了大致的安排。接下来的时间,他只要准备好要带去任上的物品就行了。 永宁州和定胡县位于大景朝的最北端,物产丰不丰富林远秋暂且不知,可物品是肯定不如京城繁多的。 所以有些常用的东西,能在京城这边置办的,最好置办好了再带了过去。 还有路上吃的糕饼点心也是不能少的。 另外就是药品了,不论是御暑热的,还是防蚊虫的,都得备上一些。 是以,在书房里画了两幅春山华居图的林远秋,很快拿着下午写好的物品单子回了房。 “看看可还有要添的东西。”林远秋把单子给钟钰柔递过去后,就看到梳妆台上已有一张单子放着了。再看上头的娟秀小楷,林远秋便知道这是钰柔写的。 他拿起单子细看了起来,发现上头不但有糕饼点心和药品,还有米面、小锅、蜡烛、茶碗、棋盘等等,可比他写的要丰富多了。而在单子的末尾处,竟然还有锄头斧子各一把。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78节 林远秋有些不解,“咱们此趟前往北地,乘坐的都是马车,带上斧头和锄头做啥?” 且这一路,走的都是官道,林远秋还真想不出有用到这两样东西的时候。 钟钰柔解开头上的发髻,然后拿桃木梳一下一下把头发梳理通顺,“往年钰柔就听父亲提过,父亲说,出门在外,斧子既能防身又能砍柴,锄头可挖药草还能开路,所以就一并准备上了。” 林远秋听后恍然,他们这一路过去,难免会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届时歇在野外,说不得就要用上斧子和锄头了。 看来在出门远行这方面,岳父是有着见解的,林远秋准备再去钟家时,多从岳父那儿听取经验。 想到自己肚子里可能揣着的小娃娃,等洗漱上床后,钟钰柔还跟前两天一样,特地背对着相公,然后一副很困的样子。 见妻子闭眼就睡的模样,林远秋只以为没休息好所致,便收了旁的心思,只伸手把妻子搂至胸前,然后也闭眼睡起觉来。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林远枫和林远松,还有林远槐和林远柏,四人起床后,就陆续往饭厅来了。 看到大哥二哥还有三哥,脑袋瓜一向活络的林远柏,忍不住笑道,“大哥,你们总不会也想跟着五弟一起去外放吧?” 林远枫点头,表示自己正有此意,随即他看向林远槐和林远松,“你俩也为这事过来的?” “自然是的。”林远松和林远槐也点着头。 “得,那咱们几个还真想到一块儿去了。”林远枫感慨,“看来爷奶说得没错,咱们林家的男儿都是一条心的。” 一听这话,林远柏林远槐,还有林远松,不禁都有些热血沸腾了起来,心里对山戎人抢粮什么的也少了惧怕,都觉得只要兄弟一条心,就没啥搞不定的事儿。 于是,等一身绯色官袍,步态轻盈的林远秋过来时,见到的就是几位堂兄情绪高涨的模样。 林远秋正想问什么事这么兴奋呢,就听大哥开口说道,“五弟,我和二弟三弟,还有四弟都已经想好了,这次就跟着你一起上任去。” “对对对。”林远槐也很快说道,“都跟五弟一起去上任。” “是啊,五弟,咱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那狗屁山戎人,没啥可怕的。”林远柏斗志昂扬。 林远松也不甘示弱,“五弟,让二哥跟你一起去任上,到时你说啥二哥就做啥!” 林远秋愣住,自己啥时候不让堂哥们一起跟着了? 很快,他就想起之前自己说过只带钰柔一人外放的话。 所以,也难怪堂哥们会这样认为了。 此次去永宁州,林远秋是准备带上堂哥他们的。之所以会改变先前的想法,还是因为这次情况特殊的缘故。 昨日老师已与他说了,永宁知州这个位缺空了好几年。如今衙门里的事务,全都由通判和同知,以及其他几位属官兼顾。 林远秋可是听过好些官员被底下架空的事的。 虽不知这些属官的脾性如何,可作为初来乍到的他,林远秋知道,身边没有自己人肯定不行。 所以,昨日林远秋就已打算好了。此次去赴任,他一定要把几个堂哥都给带上。也不用一直都待在那儿,等自己把手头事务理出头绪,也上了正轨,那么堂哥们就可以回来了。 至于去北地危不危险,堂哥们到底适不适合去,林远秋没往这边想过。 在他看来,林家二十八口人都是一体的,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作为林家的男儿,不管是谁,都得有担当才行。 何况,从先前自己在府城茶楼听到的,以及昨日查到的资料中可看出,山戎人大多在凛冬时节才会过来作乱,而闯进城里的情况则一次都未发生过。想来自己只要做好防范,就能很大程度的避开危险。 还有,在林远秋的认知里,遇到困难后,首先就应该想着如何去克服和解决,而不是畏惧,否则“怕”字当头,什么事都做不好。 而懦弱这一点,幸好他们林家男人都没有。 看到堂哥们眼里有着对他的担忧,以及斗志昂扬的话语。林远秋除了满心的感动,剩下的,就是也被鼓动起来的士气了。 林家有男儿如此,何愁门楣不耀。 没等林远秋感慨完,很快又有林家男儿过来了。 林三柱眼圈泛黑,脸有些发肿,看着就是彻夜未眠,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模样。不过,在见到自家狗子后,林三柱的笑容立马绽放了出来,“远秋,昨夜爹跟你娘已把所有要带的行李都打包好了。” 而走到门口,正跨脚进来的林大柱,一听三弟已打包好了行李,不免有些着急,“三弟,昨日远秋不是说了,要到三月下旬才出发的吗,这差不多还有一个月时间呢,你咋收拾起行李了,难道改时间了?” 林三柱摇头,哪里是改时间啊,昨晚他和冯氏不是睡不着觉嘛,所以就想着打包行李了。 这时周氏刘氏和冯氏,还有林二柱也过来了。 等看到林远秋后,周氏忙说了昨晚她和林大柱的打算,“远秋啊,你大伯和大伯娘已经商量好了,这次去北地,我们俩也一起跟着,大伯娘别的本事没有,给你做饭是绝对没问题的,出门在外的,入嘴的东西,还是自家人做着更放心。” 一听这话,林三柱连连点头,“对对对,大嫂说得对,出门在外,只有自己人做的饭食吃着才安心。” 可以说,如今的永宁州和定胡县,于林三柱而言,说是龙潭虎穴都不为过,所以万事小心都是应该的。 很快老林头和吴氏也过来了。 而林二柱,在听到远枫几个已经拿定主意要跟着去上任后,也立马说了他与刘氏的决定,“远秋,现下咱们一家正是往一处使劲的时候,二伯和二伯娘这次也跟你一起去。” “老二说得很对!”老林头心情激动,忍不住一拍桌子道,“只要往一处使劲,就没有办不好的事,远秋,爷和奶这次也跟你一起去北地!” 一旁林三柱一听,急了,“爹,此去北地可有一千多里地呢,你跟娘都一把岁数了,哪吃的消赶这么远的路啊。” “谁吃不消了!” 被小儿子说年纪大,吴氏当下不乐意了,“哪里就岁数大了,你去后花园看看,这几日娘跟你爹挖了多少地。还有,自搬到京城后,家里吃的粗菜,哪样不是娘跟你爹种的。你也甭把你爹娘当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太爷老太太,告诉你,娘跟爹就是一日不动弹就全身不舒坦的农家老头和老太!” 说着,吴氏把手上抓着的帕子往桌上摊开,只见帕子里,是一张二十两面额的银票。 而吴氏,拿起银票后,就朝林三柱递了过去,“拿着,等吃了早饭,你去买颗参回来,就去你先前买过的药铺,上回的那颗参,娘跟你爹吃着还挺有效的。” 有了人参吃着,就不怕路上的劳顿了。 没等林三柱把银钱接过,就听他爹对他娘说道,“待会你给老三再拿些银子,让他多买两颗回来,我看咱们不如趁着这次,给家里几个都补补。” 见小孙子一副还要劝说的表情,老林头笑道,“远秋,你不必再劝,这回爷奶若不跟着,定会日日提心吊胆,度日如年的。” 听到这话,林远秋本也不想再劝,可男人们都离开了,大嫂她们,还有侄子侄女们该怎么办,总不好只留一群妇孺在家吧。 原本依着林远秋的意思,大伯二伯,还有爷奶他们都留在京城,这样家中不至于没个顶门户的人。 不过这会儿已快辰时,今日自己还要上值呢,所以,林远秋准备等下值后,再与家里人细说此事。 只是让林远秋没想到的是,等他下值回家时,原本准备守在家里的大嫂她们,也下了决心,拿定了一起去上任的主意。 之所以会这样,还是因为有了钟家的加入。 原来,除了秦遇,钟荣也一直关注着林远秋外放的事。 是以,在得知吏部已贴出外放官员的通告后,钟荣就很快就去吏部告示栏看了。 也所以,在昨日下午,钟荣就知道了女婿外放到永宁州当知州,以及兼任定胡知县的事。 当时钟荣的心,简直可以用怦怦直跳来形容。 究其原因,还是他太了解那块地的缘故。 在钟荣眼里,塞北之地,只能用“穷”和“乱”两个字来形容。而穷,倒不让人担心,反正忍一忍,熬过三年任期就成。可乱,却不是那么容易避开的,特别与北元交界的那些地方,也就是汾州府这边,时常会有异族部落过来扰民,和抢夺粮食。虽有鸿虎营常年驻守,可待过兵营的钟荣知道,能得了鸿虎营守护的,怕也只有离它最近的几座城池了,比如汾州府和大同府这边。 而像女婿的永宁州和定胡县,就很难得到鸿虎营的力了。 钟荣基本可以肯定,要是遭到小规模的突袭,怕也只能靠自己“消化”。而若是大面积的,那么等鸿虎营的兵卫赶过来支援时,这边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了。 唉,女婿这回的差事,不轻松啊。 钟荣很快想到了自己,想再回泾州大营复职已不太可能。 这两年他也寻了不少门路,可年纪大的武官,会接收的署衙基本没有,真没必要再巴巴盼着能当差的可能了。 所以,钟荣已下了决定,既然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就去助女婿一臂之力吧。 他这个当岳父的,虽做不到出谋划策,可拳脚功夫还是能顶上用场的。 钟荣是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好快他就把这事与妻子说了。 周氏自是点头赞成的。 话说帮女婿不就等同帮了自家闺女吗,何况只有女婿好了,闺女才会跟着过好日子不是吗。 其实周氏还想说的是,如今他们家好不容易是个大出息的女婿,自然得护好了才是。 至于钟锦安和钟锦华,在听了父亲的打算后,两人毫不犹豫地与父亲站到了一起。 作为守城兵卫的他俩,每日立在城墙上十分无聊不说,还看不到一丁点前景。 所以,与其日日荒废日子,还不如给妹夫搭力去。 于是,考虑清楚的父子三人,吃了早饭就兴冲冲往林府来了。 而高翠、秦荷花,还有王云香和丁菊,原本心里就七上八下没个章程呢,她们自然也想跟着夫君一起。可想到此去路途遥远,恐怕会成了拖累,这会儿听到五弟妹的父兄竟然也要去塞北,也很快把这事拍板了下来。 在高翠她们看来,五弟妹的父兄可都有好功夫在身呢,有他们几个在,不管在去的路上,还是往后在州城里,都能多了保障。 且秦荷花和高翠,还有王云香丁菊都已经商量好了,那就是,等到了塞北后,她们跟孩子们尽量少出门就是。 在几人的认知里,只要一家人能日日待在一起,就比什么都好。 …… 虽张清远已外放了知县,可散馆的考试,还是得参加的。只不过这会儿一众庶吉士们都没了看书的心思,因为他们也是才知道,原来林大人被外放到塞北去了。 这可是塞北啊。 想想丁大人的南直隶知州,再想到永宁州只是散州,所以,哪怕同为五品官阶,可林大人的永宁知州,比起丁大人的直隶知州,要差上一大截呢。 由此可见,考中头名状元,也不一定会比榜眼混的好啊。 …… 第182章 热火朝天 顾平他们之所以难以理解,除了林远秋曾经状元的身份,更主要的还是圣上对他的看重。不然也不会时常召林修撰进宫讲经史了,且还赏了好几回。 没想到如此喜欢的臣子,居然被外放到了塞北,这怕是任谁都想不明白圣上的做法吧。 若说被人给撬了位置,根本不可能,那安州知府的位置明明还空缺着呢。 想不通啊想不通。 众同年的各种猜测和感叹,以及脸上偶尔露出的同情,并未影响到林远秋。且林远秋也没有像他们预想的那样,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 有啥可打击的呢,其实仔细一想,到哪里不是当官过日子。都说心中有诗意,处处是美景,自己虽做不到满目春和景明,可把日子过好的本事还是有的。 何况他只不过去塞北待上几年,又不是人生到达了绝境,有啥可受打击的。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79节 于是今日的林远秋,依旧与平日一样,该如何依旧如何,安之若素,惬意自在。 等看到官厨又蒸了荷叶鸡时,林远秋还跟往常一样,让抬饭小吏快去帮自己买几只过来。 只是在小吏转身离开时,林远秋把一只绣了如意花纹的荷包悄悄塞到了他的手里。 因着有衣袖遮挡,所以并无旁人看到。 这只荷包是林远秋昨晚就准备好的,原本他的打算就是想趁着今日午饭时,拿给抬饭小吏的。 荷包里是一张二十两的银票,这并不是打赏,而是林远秋的答谢。答谢这三年来,人家对自己的有求必应。 这世间并没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人家一没拿你的俸禄,二没吃你家的饭,凭啥帮你做这做那的。是以,自己今日的答谢,是应当应分的。 虽在翰林院当差,可小吏的薪俸并不高,特别像这种帮着打杂的,每个月只有八百文的月钱,以及一年五斛的粮食。 所以,在看到荷包里竟然是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后,抬饭小吏的好心情足足保持了小半年。 …… 林远秋修的纪传史书已全部完工,一套共有九本。 这样的修史量,在修史馆一众官员中,算是拔尖的存在了,可见在翰林院的这三年,林修撰并没有一丁点混日子的情况。 新官任满三年后的考核称为初考,在考评送到吏部之前,得有衙署最高官员填写上评语。 方掌院没有半点犹豫,提笔蘸墨后,直接在林修撰的考评栏里写下了一个“优”字。而后再把自己的官印摁上。如此,一份考评算是完成了。 而同在一张桌案上,另几份考评正摊开,晾着上头还未干透的印泥。 此时,若林远秋在这里的话,肯定会惊奇的看到,这会儿除了他的考评上写着“优”,其他人的,方掌院写的都是“良”字。 可见,对于林修撰的表现,方掌院有多认可和满意了。 只可惜林修撰的外放文书已经下来,不日人家就将启程离开京城了。 唉,方掌院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林修撰这一走,他们翰林院可是少了一位聪慧的进讲经史者了。 不过,想到不日后的会试放榜,方掌院释然了许多。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再过不了多久,新一榜的进士们又将诞生。而最优秀的那几个,自然又会往翰林院来。状元、榜眼、探花,以及十多位的庶吉士,想来这些人当中,定有如林修撰一般聪慧过人的吧。 …… 只要一想到过了今日,自己便不用再往翰林院来了,林远秋心里就有些不舍。 再想起自己刚来翰林院时,心中曾有过的在修史馆一直待到致仕的打算。 果然,人生充满了不确定,而他能把控的,怕只有依旧平和的内心了。 离下值还有半个时辰的时候,林远秋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也谈不上收拾,因为除了一盆兰花和一把紫砂壶,以及一个杯盏外,就没有其他要带回去的东西了。 原本这盆春兰,林远秋并不准备再往家里拿的。 可不知是不是花儿通了灵性,知晓主人有把它丢下的打算。这不,才过了一个晚上,那些长着的花苞居然全都把花开了出来。 闻着芬芳馥郁,让人神清气爽,也让林远秋下了待会儿要抱它回家的决定。 自兰花生出花苞后,顾平就一直留意着开花。他与林远秋一样的想法,也觉得开花还得再过几天,是以看到六、七朵花苞全都绽放后,顾平自是忍不住的新奇。 而后借花寄语道,“这春兰怕是知晓林大人即将步入新程,这是想预祝林大人前路锦绣,步步高升的意思吧。” 听了顾平之言,众同年,以及修史馆的其他同僚们也纷纷过来送辞。 此时此刻,于他们来说,就是和林大人辞别了。 韩士成拱手,“如月之恒,如日之升,预祝林大人一路和顺!” 王顺知也拱手道,“愿林大人前途似锦,一路繁花!” 林远秋一一与人谢过。 至于张清远和丁德进,则和林远秋相互预祝,壮志凌云,扶摇直上,他日再于京城相聚。 与林远秋相比,此时的张清远和丁德进就要意气风发了许多。 特别是丁德进,直隶知州可掌着近三千的兵卫呢。话说,年轻人谁没一个将军梦啊,只要一想到这么多人都将听令于自己,丁德进就忍不住心潮澎湃了起来。 说到兵卫,林远秋所掌的散州,也是配有兵卫的,只不过比起直隶知州,永宁知州要少了将近一千的人数。 林远柏和平安早在门外等着了。 见公子拿着不少东西出来,平安忙快步上前,很快把兰花盆接到了手上。 而林远柏,在看到林远秋手里提着的几个荷叶包,忍不住笑道,“五弟今日又买荷叶鸡啦?” 林远秋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往后想再吃上翰林院的荷叶鸡,怕是不太可能了。 才坐上马车,林远柏就迫不及待把最让他开心的事情说了,“五弟,今早你上值没多久,钟叔就来家里了。听钟叔的意思,此次他会跟咱们一起去永宁州,对了,还有锦安和锦华两兄弟,到时他们也会一起跟着过去的。” “岳父和舅兄?”林远秋愣住。 “对啊,钟叔还说,既然咱们全家都要去塞北,那就早些出发,这样时间不用很赶,路上也可舒适一些,等钟叔离开后,爷奶就让家里收拾行李了。” 林远柏满脸的兴奋,今日钟叔可是教了他和哥哥们不少呢,还让他们记得把绑腿布带也预备上,钟叔说了,此去塞北,肯定会有不好走的路段,为了减轻马车的负重,男人们说不得就得下来步行。 林远柏是真没想到,出一趟远门还有这么多的学问。 而林远秋,也压根没想到岳父和舅兄会跟自己一起去上任。这让他感激的同时,又安心了不少,自己实在是太需要懂拳脚功夫的人手了,不但路上需要,等到了北地就更加需要了。 今日林远秋特地罗列了此次外放的优劣处。很显然,不管是匪人还是山戎人,杜知县死于非命是肯定的,而直接造成这一事件的主要原因,毋庸置疑就是缺乏人手,也就是兵卫。而自己的知州身份正好可以弥补了这项,因为知州是有领兵权的,虽散州兵卫只有两千多,可训练好了,也绝对是保护自家和百姓们不容侵犯的利器。 原本林远秋还担心在管理兵卫上会是自己的空白项,如今有岳父和两个舅兄跟着就不一样了。 岳父在泾州兵营待了多年,想必对营兵们的管理和操练了如指掌,有他帮着把控,自己就能省下不少的心。 想到这里,林远秋只觉肩膀上的压力又减轻了许多,对众嫂子和众侄儿(女)一起跟着的担忧,更是少了不少。 对了,既然侄子侄女都要跟着,那么趁着这次干脆给孩子们请了先生,就请能一起跟着去北地的那种。 等到了北地之后,自己肯定无暇顾及孩子们的学业。至于子旭和文昌,不管此次能不能出仕,肯定不会跟着前往北地,所以另请先生给孩子们教学是很有必要的。 还有,林远秋之所以要从这边请了先生过去,而不是在当地找寻,也是为了谨慎起见,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别到时请了个麻烦到家里来。 这样一想,林远秋突然觉得家里的下人婆子还得添置,免得到时人手不够,要临时在当地买,那时再添的人手,就不知道会是谁的人了。 林远秋觉得自己有些阴谋论了,不过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何况与性命搭上边的事,再谨慎提防都是应该的。 如此,接下来的几日,自己就该紧锣密鼓的安排起来了。 都说各司其职才能有条不紊,林远秋准备等回去之后,就给家里人做个分配,比如谁负责置办路上所需,谁负责去车行雇车马,还有负责家里铺子以及庄子上的安排。 至于请先生和添置家里的下人,还有雇镖师的事,林远秋觉得还是自己来吧。 不是不相信家里人的眼光,而是他的这层身份,在某些时候要比家里人多了一层威严。 …… 原本听四哥说家里已开始收拾行李的话,林远秋脑子里还没什么概念,毕竟当初搬来京城前的收拾行李,他并没有参与。 所以等林远秋回到家里后,立马被眼前热火朝天的场景给看呆了。 婆子们来回小跑的步伐就不必说了,那一只只箱笼只差把院子给堆满。 而他的爹娘,正把昨晚打包好的包袱又一只只重新打开。方才亲家可是说了,出门在外东西尽量少带,可他们俩,差不多把房里的物什一股脑的全包上了。 待林远秋走进厅堂,发现原该饭菜满桌的八仙桌上,此时空空如也,难道今天的晚饭还没做? 带着疑惑林远秋直接去了灶间,结果就看到大伯娘和二伯娘,还有张妈她们,正用草绳,把一个个饭碗和盘子缠上,说是这样绑着,哪怕路上再是颠簸,也不易震碎。 林远秋想说的是,你们把碗、盘都打包上了,那咱们这几日用啥吃饭啊? 可没等林远秋开口,周氏就把人推到外头去了,灶房里都是烟灰呢,可不要把官袍给弄脏了。 既然还没饭吃,林远秋准备回房拿几块点心先垫垫肚子。可等路过东跨院时,就听围墙里头传来了小娃儿们的说话声。 听着好像正在商量着事。 先是林墨晟的声音,“大姐,你说咱们要不要把秋千也给带上?” 林墨俊在一旁忙点头附和,“对对对,还有滑滑梯,也一并带过去吧。” 十一岁的林婉清早已有了大姐姐的威严,只听她说道,“秋千和滑滑梯能不能带上,大姐不知道,可你俩的书本和笔墨肯定得带上的。” 然后,林远秋就听到墨俊和墨晟的连连叫苦声。这似曾相识的声音,让林远秋不禁想起他们爹小的时候,那时只要一提到念书,三哥和四哥就是这种的叫屈声。 所以,这两个小屁孩,不会把他们爹不愿念书的基因都遗传了吧? 想到这里,林远秋突然觉得,明日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一个严厉的先生回来。 …… 第183章 朝辞 第二日,对几位侄子的学业上了心的林远秋,果然先着手起找先生的事来。他也没往旁的地方去,而是直接到了礼部,找自己老师去了。 秦遇一听是给孩子们找夫子的,直接就把这事给应承了下来。 他们秦氏宗族可有不少的落第秀才呢,找出一个会跟着去塞北教书的,想来不难。 只是在听到林家上下居然全都跟着去塞北后,秦遇有了不同的意见。不是说全部过去不好,而是这么多人一同前往,路上恐怕照应不过来吧。 想了想,秦遇说道,“依老夫看,不如远秋你与父兄先行前往,等那边安顿好了,再让家眷过去也是不迟。” 在秦遇看来,一起过去别的问题倒不大,最主要还是路上的住宿。 原本官员出行,一应歇宿只需在各处驿站解决就成。可若官员带的家眷过多的话,驿站肯定不予接待。毕竟这可都是朝廷提供的吃住,要是不控制着人数,朝廷哪负担的起啊。 至于客栈,越是往北,越是纷纷攘攘、鱼龙混杂,而林家妇孺居多,怎可能不让人担心。 不过,在得知钟家父子三人此次也会一同前往时,秦遇倒是稍稍放心了些。 听到老师说起住客栈的事,这也是林远秋最担心的地方。 当初从小高山村过来京城时,因着走的是水路,不存在路上找客栈的事,是以并没这方面的担忧。加之坐的又是官船,安全上也是有保障的。 而如今,虽没怎么听到山匪路霸半路杀人越货的事,可一路往北,客栈中的各种不确定太多了。 所以,林远秋忍不住心想,要是都能住进驿站就好了。 从礼部出来后,林远秋又去了岳父家。 此行,他除了向岳父讨教一些出行上的前期准备,另外就是问一下请镖师的事。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80节 京城大小镖局有二十多家,时间仓促,肯定来不及一一了解和比对,林远秋想让岳父帮着拿拿主意,看看哪家镖局更适合。 本想着今日并非休沐,舅兄们定在值上才是。岂知等林远秋到了钟家后,发现一家人都在,一问才知,原来两个舅子已在昨日下午辞了城门卫的差事。 而这会儿,兄弟俩已开始着手准备出行的事宜了。 如此的行动迅速,让林远秋不得不感叹身为都教头儿子的执行力。 林远秋看到,两个舅兄正用鹿皮轻擦着手刀和太斧,一旁还有一把长长的,顶端带着尖菱的兵器,那锋利处看着油光锃亮的,显然是刚上过剑油的缘故。 见女婿瞧得仔细,钟荣便知他定不识得此兵器,就笑说道,“这一杆是捣马突枪。” 捣马突枪? 一听这名字,林远秋就知道它的具体用处了,想来这正是战场上专门戳敌军坐骑的兵器。 看到妹夫似乎对刀枪剑戟非常感兴趣,钟锦安大手一挥,直接带着林远秋去看家里的兰锜了。 兰锜其实就是摆放各种兵器的木架子,也叫兵器架。林远秋看到,木架子上有棍棒、有刀剑,还有像锤子一样的长柄武器,不过它们具体都叫啥名,林远秋是一个都不知道。 钟锦安一一做着介绍,戟刀,鸦项枪,铁链夹棒,掩月刀,连珠双铁鞭,还有捍棒。 钟锦安边说,边还一样样取出来在林远秋面前摆弄上几下。 那眼明手捷、气势十足的招式,若不是对方神情看着专注,林远秋简直要以为,这人就是为了报接亲那日的“二箭之仇”的。 与秦遇的想法不同,钟荣是支持此趟所有人都一起出发的。他还是那句话,一定要提早启程,这样路上才不用太赶,而行程不匆忙的话,对老人妇孺来说,就不会太过劳累。 至于为何要所有人一起出发,而不是等男人们先去那边安顿好了,再接女眷和孩子们过去。 钟荣给出的理由是:此趟北上,咱们人手是最充裕的,不说他这边三个,就是林家,都有八、九个成年男子。可若是下次再接,肯定会有好些人因着各种原因走不开身。 “就比如女婿你,地方官没有圣喻不得擅自离开辖地。而锦安和锦华,那时说不定已忙到旁的事情上去了。” 就是他自己,说不定到时也有别的事情要忙。 “女婿你说,少了这么多人护着,咱们怎么可能放心让她们北上。” 钟荣还想说的是,与朝廷命官一同出行,能大概率的避开宵小之辈。毕竟,谁会没事找事的跟朝廷过不去呢。 岳父的一番分析,让林远秋心里再没了纠结,当即决定,就按岳父说的,全家一同出发。 至于出发的日子,林远秋定在了会试放榜之后。此次两个妹夫都有参试,林远秋自然想知道他们的成绩如何。 只不过接下来的殿试,不管两个妹夫有没有机会参加,林远秋都顾不上这么多了。 因为殿试时间在三月中旬,而他的到任日期是四月底,加之林远秋想把时间尽量宽裕在路上,所以三月十日之前,他们一家肯定是要启程的。 听到女婿想让自己帮着参谋镖局的事,钟荣也无二话,直接领着林远秋去了兴顺镖局,这家镖局有几个镖师是钟荣认识的,算是知根知底的了。 与岳父告辞后,林远秋并未直接回府,而是沿着街边的铺子,慢慢逛了起来。 感觉自上值之后,好久未这般认真的逛过街了,更别说此刻惬意的行走在街上。 二月底的天,还有些冷,路上的行人三三二二。 来京城六年,南安街林远秋路过的次数并不多,所以并不知道这边还有首饰铺子开着。 再看这门面,连着两间,规模还不小。林远秋突然想起,下个月二十八号正是自己和钰柔纳采的日子,记得去年自己买了一支玉钗送给了妻子,而今年,不出意外的话,三月二十八已在去塞外的路上,所以自己何不先把礼物给买好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便提脚进了首饰铺子。 店伙计见有客人,忙热情上前相迎,只是这会儿林远秋却有了停顿,至于为何,当然是因为架柜上挂着的几只小布袋了。 而之所以它们会吸引住了林远秋的目光,还是那些小布包的款式。巴掌大的包身,然后一根同款料子的细带穿在包身上,这样子,只要把细带两头一拉,小布包就可以像包子一样,收紧了包口。如此,装在包里的东西就不会掉出来了。 不过,此刻林远秋想到的则是,咦,这不就是前世的抽绳手袋吗? 且看到眼前手袋的简单款式后,林远秋已在心中回想起十几种在前世看到过的样式来。 比如往布袋上缝上用各色布头叠成的绢花,或是填充了棉花的小布偶,如兔子、鲤鱼、蝴蝶等等等等,想来这些样式更能吸引了姑娘们的眼球。 林远秋问了小布袋的卖价,居然要两百文,听店伙计的意思,这袋子还是从番邦国过来的。 果然物以稀为贵啊。 没在店里耽搁多久,林远秋挑了一支玉翠镶珠的金钗,以及一对耳铛。 给妻子买,自然也少不了自己娘的,林远秋给冯氏挑了一只实心的金镯,待结账时,他又让掌柜给加了一只布手袋进去。 此时的林远秋,已对这只手袋有了具体的规划。 等回到南锣鼓巷,差不多未时。 到了房间后,林远秋看到幔帐轻掩,显然钰柔正在午睡。他把东西轻轻放到桌子上,然后把房门重新带上。 妻子午睡,林远秋倒没往别出去想,如今临近阳春时节,想来钰柔这是春困吧。 等林远秋到了爷奶那儿,发现正房西屋这边已有几十只大木箱子放着了,这应该是上午又重新收拾了一遍的。 为了路上少些搬运,昨晚老林头和冯氏规定了大木箱的数量,儿子儿媳房里只允许两只,孙子孙媳因为有小孩子的衣裳被褥,所以多加了两只,一共是四只。 至于小箱笼,也不许多收拾,每一房,顶多三只。 而包袱这些,只要你们自己不嫌累,不限数量。 …… 很快就到了会试放榜这日。 还跟先前一样,凡国子监的学生,这一日都在国子监听榜,所以这会儿周子旭和王文昌都不在家里。而春燕和春草,一早就往娘家来了。 儿子会试,周兴自然不会缺席,他是二月初过来的京城,有了前两次的看会试榜的经验,这次周兴和书砚二人很快就回来了。 书砚终归要年轻些,这会儿脚步飞速的他,也顾不得什么老爷主子了,很快就把人给甩的老远。 这不,离着大门还有十来米的距离呢,书砚就敞开大嗓门喊上了,“少奶奶,少奶奶,少爷考中了!少爷考中了!” 此刻,林远秋和老林头他们都在前院等着呢,一听这声音,都快步出了来,再看那三两步跑进门的书砚,早已经乐得见牙不见眼了。 “快快快,快把鞭炮点上!”女婿考中了会试,林三柱自然心情激动。 平安和平实,还有老张头,捧着鞭炮出了院门,很快,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就响彻了整条胡同。 然后,大家就看到已差不多笑成木鱼的周兴跨进了院门。 林三柱正想调侃上几句,哪知一转眼,周兴就呜呜呜的大哭了起来。 “呜呜呜,亲家啊,方才我去看榜时,心可是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次又是榜上无名啊,呜呜呜,子旭终于考上了啊,呜呜呜,他祖父可一直都盼着呢,呜呜呜……” 看到公公抹着眼泪,春燕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夫君这几年有多用功,春燕是最清楚的,也打心底替夫君高兴,等考过了殿试,往后夫君再也不用这般辛苦了。 林三柱拍了拍周兴的肩膀,表示都是过来人,他能体会亲家的心里感受。 此次已是子旭的第三次参加会试,若这回又没考中,那么接下来又得等三年,试问一个人能有几个三年可以耽搁啊。 想到自己的小女婿,冯氏忙开口问道,“亲家可看到文昌的名字?” 周兴摇头,担心自己会看漏,他可是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结果都没看到榜单上有王文昌的名字。 听到这话,冯氏不免有些失落,要是这次小女婿也考中就更好了。 林春草却不觉得有什么,“娘,夫君才考过乡试,会试还未来得及好好备考呢,等下一回,肯定能考中的。” 老林头一听,笑道,“春草说的对,下回孙女婿一定会中榜的。” 吴氏也笑着说道,“正是这个理儿,等文昌好好准备上三年,自然就能考上了。” 林远秋则问了周子旭的中榜名次。 等听到是第十二名后,他忍不住点点头,这样的成绩,如无意外的话,二甲前排定是稳的,想来之后的朝考,考中庶吉士的可能性也会很大。 只不过周子旭的殿试和朝考,林家人是没时间参与了。 …… 外放官员在离开京城前,都必须进宫朝辞。 朝辞指的就是外放到地方的官员,在上任之前,与圣上的辞别。 与此同时,皇帝还会授予官印。 因还兼着定胡知县一职,是以,林远秋的官印有两个,好在那装印的木匣子并不大,这会儿两只匣子捧在手的林远秋,并没影响他躬身向圣上行礼的动作。 景康帝倒是没想到,林修撰这么快就过来与自己辞别了。要知道外放文书才发下去没多久呢,由此可见,林修撰是个勤奋的。 哦,不对,如今应该称其为林知州才是。 景康帝肃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望尔勤勉为政,一心为民,造福一方!” “臣领命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远秋把印匣放置一旁,而后跪地叩首。 嗯,景康帝满意的点点头,正想说退下吧,却见方才还跪着的林修撰,这会儿已是跪坐在地上了。 林远秋心中还有未完成的事儿呢,自然不会就这样轻易离开了。 所以,这会儿跪坐在地上的他,是准备与圣上好好说说,自己启程前的各种准备事项的。 而此举,本就是朝辞中的应有之意,好表明君臣一条心。只不过往年并没有这般“实诚”的臣子,真的会像林远秋一样,跪地而坐,与圣上唠起家常来。 只听林远秋说道,“启禀圣上,微臣祖父祖母如今已过花甲之岁,可在得知微臣此次外放至定宁州后,就一力要与微臣一同前往。祖父祖母说,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领略过咱们大景朝的大好河山呢。微臣听后只得相劝二老,此去永宁州可有一千多里地呢,哪是想看大美山河就能看到大美山河的,不说路上车马的颠簸,就是一路的住宿,也是大难题一件啊……” 半个时辰后,从御书房里退出来的林远秋,手里除了原先两只装着官印的木匣子,还多了一张引纸。 有了这张引纸后,再入住驿站时,就不受人数限制了。 而景康帝,见人终于离开后,忍不住松了口气。 真没想到林修撰年纪轻轻,唠起家常来,却是没完没了的。那什么微臣爷奶已买了不少菜蔬的种子,准备到了永宁州后,就把菜种撒上啦。又什么微臣大伯娘做了好些腌肉,预备当作路上的干粮啦。还有什么家中几个侄儿居然想把秋千也给带上啦,等等等等。 不过,景康帝倒是真没想到,林修撰居然会带着全家人去任上。 可见,林修撰这是准备没有后顾之忧地励精图治一番了。 自己果真没看错人啊。 …… 第184章 走马上任 家里的铺子以及庄子上的安排,林远秋是交给他爹的。 才两日,林三柱就把一切都搞定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81节 听儿子问起此事,林三柱笑道,“通驷街的铺子爹已经做主给租出去了,那租户就是隔壁的金掌柜。” 自林记卖腌兔子和腌鸡开始,看到生意红火的隔壁几家掌柜,就一直有跃跃欲试的想法。只不过鸡还好说,那兔子可真不是想买就能买得到的,他们也去西市收过,发现每天也只有猎户拿过来的零星几只。 而腌肉,并不是今日腌明日就能卖的,像这样保证不了货源的生意,怎么可能做的好呢。 所以,几个掌柜虽心里都有想法,可都未付诸于行动。 也所以,等林记要往外盘铺子的牌子挂出来后,隔壁卖米糕的金掌柜就眼疾手快的接手了下来。 “早在去年,爹就看出他也有卖腌肉的心思,只是不知手艺怎样,想来跟咱家是没法比的。正因金掌柜也有卖腌肉的打算,爹才想着把铺子赁给他的,这样咱们庄子上的兔子和鸡就不愁没有销路了。” 林三柱已经和徐老实说好了,让他继续在庄子里养鸡养兔,然后供货给金掌柜。 至于卖得的银钱,除了买鸡苗和庄子里的开销,剩下的攒起来就是。 对于徐老实会不会贪了银子,林三柱是一点都不担心的,先不说这对夫妻看着就不是偷奸耍滑之人,就是真想昧下银子也没那么容易,他这边可是与金掌柜签了供货协议的,一共卖出去多少鸡和兔子,对方肯定都有账目记着。 再有,如今平安、平实两个都跟在主子身边呢,真要是为儿子着想的爹娘,就不会做对不起主子的事。 想到墨林轩,林三柱继续说道,“爹按你说的,把墨林轩全权交给了张贵,进货卖货都让他自己拿主意,不过爹让他每个月去春燕那儿报一回账。对了,还有咱家那山庄,爹让你妹妹帮忙看着了,想来她俩很是乐意才是。” 春燕和春草当然愿意了,自前年姐妹俩在山庄里做了月子之后,如今只要到了大热的天,两人都会带着孩子去山庄躲避暑热。 出行前一日,林三柱又去了一趟四宝斋,把儿子最近画的十多幅画又送了过去,并告知朱掌柜,自己暂时不再送画过来了。 虽早有思想准备,可朱掌柜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好在这一年来,自己已存了不少桃大家的画,否则这突然脱了节,肯定要跑不少的生意。 与朱掌柜告辞离开四宝斋后,林三柱并未直接回家,而是绕道去了聚源街,这条街上有好几家钱庄开着,只不过在看到一家家雕梁画栋的高大门脸时,林三柱很快收回了原本的打算。 …… 三月初九,宜出行。 辰时未到,南锣鼓巷的林府就忙碌了起来,二十多辆马车早已停在了大门外,而新买的五、六个家丁,此时已开始往马车上搬着行李了。 钟荣和钟锦安,以及钟锦华也过来了,是林远柏赶着马车过去接的人。一同过来的还有钟家的马车,以及马车上装着的几箱行李。 方才抬箱子上马车时,林远柏可是看到了,那最大的木箱里,有好几样兵器装着呢,而那些兵器的样式,全是林远柏从未见到过的,想来这些都是钟叔他们平时练武用的,真是想想都觉得厉害。 很快,兴顺镖局的三个镖师和十来个趟子手也过来了。 镖局有他们自己的马车,车上装着的,除了换洗衣裳和被褥,还有就是路上吃的粮食了。 为了安全起见,走镖之人有不成文的规矩,这一路他们只会吃自己准备的饭食,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最大程度的避开危险,从而保护好镖物或雇主。 辰时正,就见以老林头为首的林家众人出了门来,走在一起的,还有秦秀才。 秦秀才正是秦遇给林家寻来的教学夫子,四十多岁,儒雅中带着肃穆,才来林府几日,就把家中几个男娃儿的学业进度理了个清楚明白。 秦秀才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女,自女儿出嫁后,便一直孑身。 在听到秦族长要找教学夫子时,他是自荐上门的,秦秀才想着自己已是不惑之岁,何不趁着行动自如时,多出去走走,如此才不枉此生。 看到才几日过去,几个孩子就有了小书生的模样。对于秦秀才的教学,林家人是相当满意的。 为了出行方便,早在半个月前,家中的女眷们就给自己做了方便出行的衣裳。 是以这会儿,周氏、刘氏和冯氏,还有高翠、秦荷花、王云香、丁菊,包括钟钰柔在内,都是一身轻便的束袖襦裙穿着,且颜色都是偏素淡的那种。 至于头发,全用布巾包着,出门在外,洗漱肯定不如在家里方便,现下她们能做的,也只能尽量避免弄脏了。 林大柱和林二柱扶着爹娘上了马车,其他人也陆续进了车厢。 按照行程,今日傍晚之前,他们得赶到几十里外的关县驿站。是以,这会儿也不好太过耽搁。 看到爹爹和娘亲,还有哥哥都上了马车,春燕和春草的眼眶开始湿润了起来。因着不想让爹娘和哥哥多过牵挂,姐妹俩都忍着眼泪,并没哭出声来。 春燕牵着冯氏的手,叮嘱道,“娘,出门在外,您跟爹,还有哥哥嫂子,可都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爹娘都知道呢,倒是你们姐妹两个,爹娘不在身边,你俩相互多照应这些,还有豆豆和元儿,也都得看顾好了。” 头一次与两个女儿分开这么久,冯氏觉得有很多话要交代,不然真的不放心,可是再是不放心,马车还是缓缓动了起来。 周子旭朝林远秋拱手,道:“平步青云会有时,一展宏图终有日,愿舅兄此去,万事如意展风采!” 王文昌也送祝语,“惜时勤业,展君无限风采,祝舅兄一切顺遂。” 除了周子旭和王文昌,今日陈玉堂、刘青安,还有张元和秦文杰也都过来了。 几人也纷纷上前与林远秋道别。 此次会试,陈玉堂也是中了榜的,只是他的名次比较靠后。不过,能考中会试,陈玉堂已经非常满意了。这几日的他,正认真做着殿试的备考,避免一不小心落到了同进士一列。 随着一阵“嗒嗒嗒”的马蹄声响,马车队缓缓驶出了南锣鼓巷。 望着远走的马车,老张头夫妻俩心里是有着担心的。可作为下人,他们除了在心里请求老天菩萨多多保佑公子平安顺利外,其他的,也只有守好宅子,等待公子老爷们回京了。 如今正值举试时期,这种大车队的出行,自然引来了不少行人的驻足观看。 京城消息灵通之人可有不少,这边林家的马车队才从茶楼门前经过,便有人道出这是林状元外放塞北的车马了。 此时茶楼里正有几名举子坐着,是以在听到这话后,忍不住有些惊讶。 “林状元?” “外放塞北?” 茶楼里掌柜表示这样的情况稀松平常,“这有啥新奇的,每隔上三年,京城就有不少官员外放啊。” “不是,并不是这个意思。”一中年举子问道,“咱们只是不解,怎么林状元给外放到塞北去了?” “是啊,怎就外放去了塞北?”其他举子也跟着纳闷。 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上一榜的状元就姓林,该不会就是他吧? 掌柜笑道,“这是朝中之事,咱们寻常百姓如何能知晓,不过依我看,林状元此次离京,日后再想回来,怕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这话,众茶客也都是认同的,虽他们不知朝中之事,可地方官没有政绩难升官的事,他们还是知道的。 而塞北之地,土地贫瘠,物产不丰是众所都知的事。你说,就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做得出政绩来。可见,林状元想要再回京城,怕是没这希望了。 想到这里,众茶客忍不住心下感叹,他们还记得三年前林状元金榜题名时的跨马游街呢,当时可谓风光无两了,可如今,唉,果真事事难料啊! 而几位举子,更是心绪难宁,原以为步入仕途后便是人生得意时,如今看来,也不是人人都能如意啊。 …… 车队出了北城门后,就加快了行驶的速度,此一路官道平坦,倒不用担心会有颠簸。不过纵使这样,钟钰柔还是往自己座位上放了一只棉花垫子。 说实话,这会儿的钟钰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怀孕,因为这段时日,她已没了先前的反胃感,吃饭喝汤并无一点影响,只除了比之前贪睡了一点些,还有就是癸水依旧没有来。 可钟钰柔记得自己来初癸的那段时日,月事也常有不准时的时候,所以自己应该没有怀上吧? 不过想到现在的情况,钟钰柔又觉得没怀上是好事,不然这路途颠簸的,要是有个什么,说不定会耽搁了行程。 虽是这样想,可钟钰柔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她实在喜欢小娃儿,自然想早点怀上自己的孩子了。 何况再有半年,自己与相公已成婚两载了,这么久都没怀上,怎可能不担心。 不过,钟钰柔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多久。等入住到关县驿站后,她的反胃恶心又开始了。 还跟之前一样,闻到鱼腥味时,钟钰柔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见状,冯氏只以为儿媳这是坐了一天的马车,有些累的缘故,忙上前轻拍儿媳妇的背,好帮着顺气。 女人家怀孕的事,吴氏终归要见得多一些,很快她就想到这上头了。 所以,远秋媳妇这是有喜了吧? …… 第185章 怀孕 想到这里,吴氏忍不住笑道,“钰柔怕是怀上了吧。” 怀上? 怀什么上? 冯氏有片刻的呆愣,不过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眼睛忙朝儿媳肚子看去,“娘是说钰柔怀上娃啦?” 见老三媳妇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吴氏一个白眼翻了过去,“亏你还生了这么多个,当初自己害喜时啥模样,都不记得了?” 啥模样,冯氏只记得自己每次怀孕都是吃不够,哪来的害喜啊。 她转头看向大嫂二嫂,周氏刘氏立马表示他们也一样,那时家里连吃饱饭都是奢望,哪还有吃不下往外吐的时候。 不过她俩可都有儿媳的,当时高翠她们怀上时,不正是这幅模样吗,三弟妹可都是看到的呀,怎么这会儿想不起来了呢。 周氏和刘氏正想说弟媳你怕是高兴傻了吧。 就听冯氏问道,“钰柔,这个月你的癸水来了没?” 吴氏一听,心说,冯氏与老三不愧是夫妻俩,脑子反应就是快,她都没想到这上头呢。 钟钰柔摇头,有些脸红道,“娘,儿媳上个月就未来癸水了。” “啥!上个月就未来啦?” 哎呦,我的娘诶,这这这指定就是怀上了啊。 冯氏立马想起了今日一路的马车,有些着急道,“钰柔,你可觉得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钟钰柔摇头,除了刚刚有些反胃,她并没觉得有难受的地方。 冯氏哪里能放心啊,不管怎样都得让郎中瞧瞧才能安心,只是也不知驿站里有没有郎中。 想到这里,她忙对一旁的婆子吩咐道,“曹妈,你快去前头喊少爷过来。” 诶,曹妈应声后,忙抬脚往前堂跑。 与客栈里男女同在一个饭厅用饭不同,驿站是设了前堂与后堂的,每到用饭的点,男人们就在前堂吃饭,而女眷们则在后堂这边。 好在两处相隔也不远,没过多会儿,曹妈就跑到了前头,许是有些气喘的缘故,加之这会儿饭堂并没外人在,是以曹妈也没特意压低嗓子,跑至堂内后就禀报道,“少爷,少奶奶怀孕了,夫人请您快些过去呢!” 话未落音,只听得“哎呦”一声,坐在一条长凳的一对亲家公都翻坐到了地上,不对,应该是林三柱从凳上滑落,而钟荣准备一把抓住他,可许是担心女儿的缘故,钟荣也没怎么站稳,最后俩亲家就摔到一块儿了。 看到老爹责备的目光,林三柱很想说的是,要不是亲家起身太快,凳子也不会一头翘起,害他摔了跤啊。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要当祖父了,看到曹妈满脸是笑的模样,就知道儿媳妇应该没什么大碍。 钟荣,还有钟锦安和钟锦华也都看到曹妈脸上的笑了。是以,父子三人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了一些。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82节 在场的其他人也一样,特别是老林头,这可是远秋的第一个孩子,可千万不能有啥事才行。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听到曹妈那句少奶奶怀孕后,林远秋已分不出心思去留意曹妈脸上的笑容了,只以为人家气喘吁吁过来喊自己,定是钰柔出了啥事。 再想到今日钰柔可是坐了一整日的马车呢,是以心中着急的林远秋,迅速起身后,就飞快往后堂跑去。 见状,钟荣和林三柱也追了上去,还有钟锦安和钟锦华。 等林远秋到了后堂,看到妻子安然无恙地坐在方桌前,看着似乎还不错的样子。 “钰柔,你没事吧?”林远秋开口询问。 见儿子过来,冯氏忙道,“远秋,你快去问问看驿站里有没有郎中,钰柔得找郎中看看才能放心。” 平安正候在门口,一听这话,撒腿就往外跑,“公子,小的这就去问。” 原本以为不管有没有大夫,平安肯定一会儿就回来了,岂知一直过了两刻钟,才见他领着一个揹着药箱的老者过来。 让人等在门口后,平安进来禀报,“公子,这是这边村里的大夫。” 驿站一般都建在城郊,站内除了驿丞和十来个驿卒外,剩下的就是几个喂马的马夫了。至于看病的大夫什么的,那是肯定没有的。是以,在听到知州大人需要大夫后,驿丞忙让驿卒领着平安去村里叫人了。 听到是给女眷看病,老大夫打开药箱,很快从里头拿出一块薄薄的丝帕来。看这副架势,显然人家已不是头一回来驿站给人看病了。 钟钰柔把手伸过去,一旁的柳叶拿过丝帕盖在自家小姐的手腕上。 老大夫抬手开始把脉。 指下如珠走盘,且脉搏有力而回旋,正是喜脉。 不过到底是给官夫人瞧病,为了谨慎起见,老大夫又重新把了一遍脉,待确定无误后,才躬身朝一身官服的林远秋道喜,“恭喜大人,夫人已有近三个月的身孕。” 三个月? 已有三个月啦? 一听这话,在场众人,包括林远秋在内,眼睛都睁得老大。 就是钟钰柔自己,也是吓了一跳,她明明才两个月没来癸水,怎么就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呢? 不过,想到自己来癸水都在月初的时候,按这样算,可不就是快三个月了嘛。 冯氏按住自己快蹦出嗓子眼的心,朝老郎中问道,“大夫,我家儿媳有无大碍,要不要开几副保胎药服用。” 老大夫摇头,“这倒是不必,方才老夫把了脉,少夫人脉搏强劲有力,可见胎儿与孕妇,都是十分康健的。” 是药三分毒,好好的,老大夫自然不建议服用汤药了。 听了大夫的这番话,林远秋才安心了下来。既然没了担心,那么剩下的就是喜悦了。 想到再有半年多,自己就可以抱上一个软乎乎的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林远秋心里是忍不住的激动,他握住妻子的手,感激道,“钰柔,辛苦你了,还有,谢谢你!” 听到女婿贴心的话,钟荣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 话说心疼自家闺女的女婿谁都喜欢,钟荣也一样,他还是那句话,自己命真好,居然得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婿。 林远秋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上床睡觉时,都未减弱半分。 对着自己的孩子,更是各种操作,一会儿摸着钟钰柔的肚子,与胎儿说着话,什么宝儿我是你的爹爹,听得钟钰柔差点笑岔气去。 一会儿又把耳朵凑到钟钰柔的腹部,说是想听一听孩子的心跳声,结果只听到一阵“咕咕”的肠鸣,这是肚子饿了? 钟钰柔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晚饭时因觉得有些反胃,她没吃几口饭菜,所以这会儿肚子饿是肯定的。 林远秋抬手摸了摸妻子的额头,笑道,“有啥不好意思的,想来是咱们宝儿饿了,你等着,相公这就给你煮面条去。” 说罢,林远秋当即卷起衣袖往驿站厨房而去,准备大显身手一番。 只是等他到了那里之后,才发现出门在外果真不方便,这不,厨房门上正挂着一把铜锁呢。 最后,等喊来驿卒开门,再把面条做好,钟钰柔已经睡着了。 …… 为了稳妥起见,林远秋还是决定在驿站多停留一日,而后去县里找来了大夫。 大夫把过脉后,与昨日老郎中一样的说辞,那就是胎儿和孕妇都很康健,现下无须吃药安胎,至于怀孕的月份,也是快三个来月了。 冯氏和吴氏一听,终于放下了心。 都说有备才能无患,林远秋还是让大夫给开了几副安胎药,接下来他们一直都在路上呢,真要有什么,大夫可没这么及时。 接着,林远秋和岳父,还有镖师们又重新商议了路程,把原先每隔三天休整一日的行程,改成了每隔两天。 反正离到任的规定日期还有四十六天呢,在时间上是绝对充裕的。 如今看来,幸好他们提早了这么多天出发,否则现下就有些头痛了。 镖师们自然没有异议,不管是两日也好三日也罢,对他们来说都是一趟走镖。且增加的天数,雇主也答应另外给补银子了,所以并没有区别。 只不过如此轻松的走镖,镖师们还是头一回遇到,别说,还挺新奇的。 …… 之后的路程,就依着行两日歇一日的安排,且遇到下雨天,还会在驿站多待上一日,这样的日程,果真一点都不累人。 虽每回歇宿都在驿站里,可镖师们还是跟之前一样,依旧自己架锅煮饭。 见他们吃的都是菜干居多,老林头让林三柱拿了腌兔和腌鸡给镖师们添菜,且每次遇上有新鲜猪肉卖时,也会给他们割上几斤。 不说出门在外,吃的好一些才有精力应对路上的疲累,就是冲着人家是保自家安危来的,老林头都觉得应该多照应镖师们一些。 此次出行,最让林远秋意外的,是家中的这些孩子们了。 不论是才三岁的墨铭和墨泽,还是稍微大一些的几个,都十分乖巧的听从大人的安排,添衣服喝水都没有二话,也从来没有哭闹的时候。 在出发前,林远秋特地让大堂哥去药店抓了好些治风寒发热的药,怕的就是这些孩子途中会出状况,现下看来,倒是让人松了一大口气。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自定下要跟着夫君一起去塞北后,高翠、秦荷花,还有王云香和丁菊,可都是做了十足的准备的。 几人先是跟孩子们说了要出远门的事,然后又与他们细说了该注意的地方,就连若是不听话乱跑,路上有拍花子的事都说了。 且为了之后能有精力管顾好这些孩子,高翠几个还悄悄做了决定,那就是暂时不准备再要孩子了。 所以在出门之前,她们特地去找老大夫开了避孕的药丸。 这件事,林远枫几个也是知道并且同意了的。 在他们看来,此去塞北忙碌是肯定的,而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全家齐力帮五弟把差事当好。 至于生孩子,以后有的是机会。 …… 自家狗子心细,林三柱是一直都知道的,可自打儿媳怀孕后,林三柱发现自己对儿子的了解还是少了。这一路,狗子对媳妇的细心照顾,反正林三柱是自叹不如的。 而钟荣,还有钟锦安和钟锦华,看到女儿(小妹)红润的脸色,父子三人嘴角上的笑容都没怎么停歇过。 不过自进入翼州地界后,众人脸上的笑明显少了许多,且眼中也多了担忧。 特别是懂农活的老林头和林大柱林二柱,因为这边与旁的地方区别真的很大。你看那路边的地,颜色偏浅,且看着硬实实的,这样的地别说种出高产的粮食了,就是想有稍微好些的收成都不太可能。 再看路两旁的房子,大多都是歪歪斜斜的泥巴房,那屋顶,感觉大风一刮就能飞走的样子。 还有这边的绿植,看着也是不多,那些树一看就是……咦? 望着不远处的一大片树林,林大柱惊喜道,“爹,您快看,那一片是不是柿果树!” 林二柱一听,忙把布帘掀的更大一些,而后飞快探出头去。 要说离开京城最让林二柱舍不得的,就是庄子上的几百棵柿果树了,那可都是银子啊。所以等看到这边居然也有成片的柿子林时,林二柱的脑袋瓜里立马蹦出“又有银子可挣”的开心想法。 林三柱也看到了,还有林远枫和林远松几个。 所以之后的半天路程,林家人咧着的嘴就没合拢过。 也可以说,自看到第一片柿子林开始,大家的眼睛就都在马车外了。包括此刻已有些显怀的钟钰柔,不过她的开心要多上一层。 在钟钰柔看来,有了这么多柿子树,那么相公就有办法让这边的百姓过上好日子了,所以,这不就是妥妥的政绩吗。 等看到进入永宁州地界,也依旧有许多柿果树后,林家人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到了肚子里。 话说,没有什么比在陌生的地方发现自己的擅长,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 第186章 冷清 永宁州和定胡县相隔并不远。 林远秋觉得,既然自己是永宁知州,那么要居住的地方,自然在知州衙署这边了。 只是不知衙署后院有多大。 不过从之前自己见到过的县衙以及府衙来看,衙署住下他们一家应该是没问题的。而有些拥挤也是肯定的,毕竟这边宅子的大小与京城的四进大宅院可不能相比。 马车到了永宁城外已差不多申时。 这个时间点,林远秋自然不会再选择进城。那知州衙署还不知有没有收拾过呢,别到时灰层满处,还得临时整理后才能住人,所以他们不如明早再过去,今晚就歇在城外驿站好了。 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如今终于到了地方,要说不开心那肯定是假的。 特别是林墨俊和林墨诚,还有林墨明几个小的,以前最爱乘坐马车的就是他们,每回只要一听到去庄子上,几个娃儿说是两眼放光都不为过。可经过这么一个多月的马车坐下来,已经厌烦的不能再厌烦了。 所以这会儿到了驿站后,小娃儿们都迫不及待的下了马车。就连林婉清和林婉莹亦是如此,再看他们的脸上,全是一副终于到了的轻松模样,看得吴氏和老林头忍俊不禁。 见爹娘要从马车上下来,林大柱和林二柱,还有林三柱,兄弟三人忙上前搀扶。 这若换做之前,吴氏早跟几个儿子说不用了,可现下,还真不是逞强的时候,她和老头子总归是上了岁数的人,这许多日的风尘仆仆,确实挺累人的。好在这一路过来,除了累一点,其他还算顺利,这样就很不错了。 见三儿子今日依旧是一身绀色长褂,吴氏有些纳闷,她怎么觉着老三好像从京城出来后,就一直穿着这身衣裳了。 所以,这是一直都没换? 心中有疑问,吴氏肯定要问清楚了,“老三,娘看你出京时就穿着这一身了,咋这么多日也没见你换衣衫啊?” 听到婆婆这问话,一旁的冯氏心下点头,她也纳着闷呢,这段时日夫君也不知怎么回事,不但懒得换衣衫,就连睡觉都穿着这身,每次只把衣衫上的灰层拍了拍,然后就当作里衣了。 冯氏心想,这幸好不是大热的天,也亏得这身衣裳颜色耐脏,否则怕是早不能见人了。 林三柱不以为意,“娘,换啥衣裳啊,咱们又不是游玩来的,这般瞎讲究做啥!” 一听这话,在场所有“瞎讲究”的人,都忍不住往自己身上看了看,特别是林大柱和林二柱,早上起床时,他们才换了一身,现在听三弟这么一说,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对啊,他们又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弄得这么光鲜做啥。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83节 看着明显被他爹带偏了思路的大伯二伯,林远秋却是想到了旁的。 他爹不会是把那些银票给带在身上了吧? 不得不说,最了解爹的,还得是爹的儿子,一猜一个准。 自定下外放的日子后,林三柱除了忙碌家中的安排,剩下的就是琢磨地下埋着的那些银票了。这可是有好几万两呢,他可不放心离开它们太久。不然哪天来了个偷子,自己可是哭都找不到地方去。 原本林三柱是准备先到钱庄换成几张大面额的,可又怕那些开钱庄的东家和圣上认识,自己这么多银票拿过去,到时候人家一查,发现他是林修撰的爹,那可就麻烦了。 最后,左思右想了好几日的林三柱,干脆把所有银票用布包好,然后绑在身上直接带到塞北来了。 面对自家狗子投来的目光,林三柱装作没看见,快步走到后头几辆马车那儿,指挥家丁们抬行李去了。 儿子居然让他把银票留在原地不要动,自己才不会那么傻呢。 听到驿卒来报,说是知州大人来了,刘驿丞忙快步迎了出来。 自从收到朝廷邸报,知晓永宁州将有新知州过来上任后,驿站这边就做好了迎接的事项。拆洗被褥,打扫房舍,里里外外都收拾的清清爽爽的。虽不知新知州会不会入住驿站,可该有的准备是必不可少的。 待看到,一身青色官员常服穿着的林远秋,刘驿丞便知此人就是新来的知州大人了,忙上前行礼道,“下官参见知州大人!” 林远秋早已打算好,自己接下来该走的风格路线。那就是话不多、事不拖、人不作,特别是“话不多”这一点,都说言多必失,一个话语太多的人,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摸清楚脾性,也很容易让人猜透你的心中所想。 且自己一个年轻的新手地方官,保持该有的严威还是必要的。 是以,这会儿对于刘驿丞的揖礼,林远秋除了点头示意对方免礼外,并没多说旁的话。 上官的这副模样,倒让刘驿丞一时有些心中突突,他没想到知州大人看着岁数不大,威严却盛,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官居五品了。 想到这里,刘驿丞又提了提心,待看到知州大人已迈步向前时,忙快步跟了上去。 刘驿丞准备待会儿再叮嘱手下驿卒一番,让他们可得把差事当好了。 林家人还是头一回看到林远秋这般官威十足的样子,心中惊诧的同时又带着满满的自豪。 特别是林三柱,见到驿丞对他家远秋很是恭敬小心的模样,心里的骄傲已快满溢了出来。 而钟荣,在看到女婿的表现后,心中突然生出“女婿怕是一品大员都能轻松胜任”的想法。 吃好了晚饭,女眷们领着孩子们回房洗漱休息去了。林远秋也与钟钰柔回了房,把接下来的事都交给了他爹,还有大伯二伯以及堂哥他们去商量。 既然已经把人送到,那么镖师们的这趟走镖也算顺利完成了,等过了明日或者后日,他们自然要返程回京了。 而车夫们也差不多是这样,不过他们想在城里等上几日,看永宁城这边有没有要雇马车去京城或是沿途州城的客人,不然这样千里迢迢的空着马车回去,总觉得有些可惜。 林三柱依着儿子的话,把剩下的车费和镖师费都结清了。 除此之外,还另给每人都发了红封,算是答谢他们一路的辛苦。 镖师,趟子手,还有车夫们,自是连连道谢。 林远枫和林远松几个,则把剩下的腌兔和腌鸡又给镖师他们送了几只,算是给他们回程路上当菜吃。 林记盘出去时,林三柱把店里的货物都拿了回来,并未与铺子一起盘给金掌柜。这可是有好几十只的数量呢,此次北上赴任时全都带了出来,想来还得吃上一些时候,不过这东西一时也坏不了,慢慢蒸着吃就成。 …… 钟钰柔的肚子已开始有了胎动,虽月份还小,好多次都感觉不出来,可总有那么一两回被林远秋捕捉到。那一刻的欢喜,可不是言语能形容得了的。 看到相公摸着她的肚子,满眼的温柔,钟钰柔忍不住开口问道,“相公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林远秋不假思索道,“女儿!” 等反应过来后,忙又说道,“只要是咱们的孩子,不管是女儿孩子儿子,相公都喜欢。” 而钟钰柔,还没从刚刚的愣怔中回过神来。 她听相公每日对着肚子宝儿宝儿的叫,还以为是喊的儿子呢,哪曾想宝儿居然是给闺女起的小名。 “明日你跟娘,还有祖母她们都留在驿站里,等相公那边安顿好了,再过来接你们。”林远秋说起了明日的安排。 钟钰柔点头,方才她已把相公的官袍拿出来用火斗熨烫平整,明早就能直接穿上。 想到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夫妻俩也为聊的很晚,差不多戌时就歇下了。 …… 一般情况下,五品以上的官员在赴任地方之前,朝廷都会派了使者,提前达到该地方进行通告。而使者必然识得官员本人的,然后等该官员到达地方后,使者便上前辨识真假,看看有无顶替。 除此之外,就是鱼符了,林远秋随身佩戴的鱼袋里有一块鱼形的符佩,是银制的,不过只有一半。至于另一半,就在使者手里,到时林远秋只要取出鱼符,与另一块合二为一,就可验明真身了。 所以,那什么半路官员被劫匪抢了东西还被杀,而后土匪冒充该官员去走马赴任的事,在大景朝,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吃好了早饭,林远秋就准备去知州衙署了。一起前往的有林三柱,林大柱和林二柱,钟荣父子三人,还有林远枫和林远松,以及林远柏和林远槐。 原本几个镖师也想一起跟着的,不过被林远秋全留下来守在驿站了。 他可是记得杜知县的事呢,虽此处不是定胡县,可小心无大错。陌生之地,多注意一些,肯定是对的。 等马车乘坐到城门外,林远秋就下了车来。接下去他准备步行进城,也好沿街查看一番城内的景象。 许是位于边塞的缘故,林远秋发现,这边的城墙比自己在其他府县见到的,都要略高一些,看着巍峨高大,别有一番气势。 说来,不论是府城、州城,还是县城,都只有一个城,其他周边全是农村。 而府城、州城、县城,因着有城墙围着,所以能作军事防守的也只有城里了。 也所以,打起仗来,都是围绕着城池打的。而丢了城池,相当于把周边的村落也一起丢了。 看到城门外有一行人过来,且正中之人还五品官袍着身,几个城门守卫立马精神一振,这该是新上任的知州大人吧? 早在半个月前,城门守卫就得知了这一消息,所以这几日他们都留意这呢。 只是知州大人怎么走着进城的啊? 几人来不及多想,等看到林远秋腰间的银制官牌后,守卫们很快都跪到了地上,“小的给知州大人请安!” 声音洪亮,听着让人莫名的舒服。 林远秋觉得,作为守卫,就得有这样的蓬勃朝气。 “起来吧!”林远秋笑着点头,正想夸赞他们几句,可目光很快就被眼前的场景给吸引了去。 不止是他,林三柱和林大柱,还有林二柱,以及林远枫几个人也一样,也都被面前的景象给看呆了。 按常理来说,城门进去之后,应是繁华的街道,以及比屋连甍的住宅才对。 可这里却大不相同。 放眼望去,百米之内没有建筑,看着就像农家人的晒谷场一般,空空旷旷的。 再往后,才是街道和铺子,可也是建造的稀稀落落的,没有丁点街铺该有的繁盛。 这还是一州之城吗? 怎么看着好像连横溪镇都不如呢。 相比林家人的惊讶,钟荣父子三人就要司空见惯了许多。 在他们看来,临近边塞的州城不都是这样的嘛,先前他们待的泾州也正是如此。 只不过,相较于泾州城,永宁城还要冷清一些罢了。 …… 第187章 人口 待林远秋一行人离开后,几个城门守卫才突然记起,前日通判大人特地派人过来叮嘱,说是等知州大人到来时,让他们快些去衙署禀告。 于是,很快就有守卫撒腿往城中衙署跑去。 而被城里的萧条景象打击到的林远秋,已然忘记还要去知州衙署的事,在走完这条叫腾驷来的街道后,又领人去了相邻的几条街。然后又乘着马车把城中百姓们居住的地方都逛了个遍。 最后得出结论,城东和城西情况还好,人口相对还比较密集,而城北就要空旷了许多。至于城南,除了几口水塘和连成片的空地,剩下的就是用寥寥可数来形容都不为过的几户人家了。 在过来之前,林远秋可是查过永宁州辖区面积的。这其中,永宁城内方五十里,这样的面积大小,在大景朝一众散州中,算是比较大的存在了。 也正因为永宁城的面积大,所以城里住户过少后,才会显得格外的地广人稀。 此时林远秋的心情,可以用哇凉哇凉来形容。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太知道人口对城市经济发展的重要性了。 因为只有人口多了,才能带动生产和消费。 就像店铺里的布匹衣裳,还有吃食点心,若城里人口少,买的人也就少,没了利益,久而久之自然卖的人也少了。这也是林远秋差不多把整个永宁城逛下来,发现城中店铺不多的原因。 少了做买卖的人,当地官府就少了税赋的收入,自然没有银子投入到州城的各项建设中。 总之一句话,如果人口增加不上去,做什么都难。 林三柱看着儿子越来越凝重的神色,一时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随行的其他人也一样,包括钟荣父子三个,也都不知道远秋在担心什么。 在大家看来,目前永宁城里除了房子少了些,旧了些,其他还没看到有哪儿不对劲的地方。 至于城中住户不多的事,林大柱他们都觉得挺好,不都说人多是非就多吗,现下这样清清爽爽的多好啊,管治起来也不累人。 “去衙署!”林远秋没解释太多,上了马车后,就让车夫往衙署去。 这会儿林远秋还没理出个头绪,他准备先把上任交接的事完成,再去思考这些。 既来之则安之,一切慢慢来吧。 而州衙这边,已等了一个多时辰的严同知和贺通判,还有葛使者,三人肚子里的茶水已快装满,还有那伸长的脖子,往门外不知看了多少回。 三人当中,最心急的恐怕就是葛使者了,在永宁城待了快半个月,他早就想回京城去了。 自圣上下发了外放官员的上任书后,他们这些使者当日就出了京城,分别去了官员们的外任地。他运气不好,被指派到了塞北,单是在路上就风尘仆仆了一个来月。到了这边后,因担心城外不安全,所以葛使者并没住在城外驿站,而是自掏银钱住到了城里的客栈。 说是自掏银钱绝对就是自掏银钱,葛使者可以发誓。那知州衙署贴补啥的,不说葛使者没这个想法,就是有,他也会狠狠地掐灭。倒不是葛使者有多清高,而是他实在张不开这张嘴,不然就有往乞丐口袋抓了一把米的负罪感。 可不就是乞丐口袋嘛,葛使者自认走南闯北各处的衙署去了不少,可像这种“干净”的衙门,他还真没怎么见到过。 就拿这间柬房来说吧,原本像这种负责书札往来事宜的办公处所,最起码几张桌子几个书架,还有箱柜都必须有的吧,可这儿倒好,除了一张长桌,四把靠背椅,对了,还有那边墙角的一个书架,就啥都没了。且刚刚葛使者也瞧见了,方才他们几人进来后,原本在这里办事的几名书吏就都退到外头去了。 很明显,这是椅子不够坐,先把地方腾出来让给他们用了。 所以,这是有多穷的衙门,才能节俭到这种地步。 想到这里,葛使者朝眼前的严大人和贺大人看去。已是知天命年纪的两人,如今已然华发丛生,再看他俩舒展的眉心,明显一副想平平安安混到致仕的模样。 在北边当官可不容易,特别像这种位置荒远、地方偏僻的州城,油水捞不到不说,还十分危险。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84节 这不,隔壁的杜知县不是才丧命匪手吗,虽圣上已给追了封,也赏了谥号,可命都没了,要这些死后哀荣有何用。 所以葛使者很能理解严大人和贺大人的想法,若换做是他,说不定也会如这般等着致仕。 城内空旷,马车行驶起来便少了耽搁,不下一刻钟,林远秋一行就到了知州府衙。 门口几个守卫,早在城门卫过来告知时,就知道了今日知州大人要过来上任的事。 是以,紧着神的他们,在看到一身官袍的林远秋下了马车后,便知道这就是新来的知州大人了,守卫们忙疾步上前,跪地齐声道,“小的给大人请安!” 林远秋抬手,“同知大人和通判大人可在衙署?” “在的在的!”领头守卫忙答道,“两位大人正在内堂。” 林远秋点头,随后跨步进了衙署。 紧随在他身后的,则是钟锦安钟锦华两兄弟,然后是钟荣和林三柱,以及林大柱他们。 而听到守卫来报的严同知与贺通判,还有葛使者,三人很快从柬房迎了出来。 葛使者自然是见过林远秋的,是以这会儿再看到时,莫名就有了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下官见过林大人!” 严同知也忙躬身行礼,“下官严志开见过知州大人。” 贺通判紧随其后,“下官贺水亭见过知州大人。” 林远秋伸手朝两人虚扶,“不必多礼,本官初来乍到,日后还望两位大人多多指点。” “哪里哪里,知州大人您客气了。” 贺通判忙也说道,“大人您客气了。” 虽认识林修撰,可该走的程序是不可少的。 等几人到了大堂后,葛使者先是看了吏部的委任状,上头记载着林远秋的基本信息,如对身高、体态、五官等部位的描述。 核对无误后,葛使者很快就把自己携带的一半鱼符拿了出来。 见状,林远秋也从鱼袋里拿出另一半,待两块鱼符合在一起,正是一条完完整整的银鲤鱼。 葛使者把两块鱼符收了回来,算是已经完成了验明真身的程序。 严同知和贺通判拿出各自代持的兵符,既然知州大人已上任,他们自然要把兵符交到知州大人手上。 兵符和鱼符一样,也是两个半块,与军营一整只老虎的虎符不同,各地知州所持的兵符,合在一起是个虎头的模样,虎头上还刻了代表各自州府的符节文。 林远秋把兵符接过,而后从平安手里拿过装着官印的木匣,随后高举着,面朝京城方向跪下,高声道,“蒙圣上垂爱,微臣定当尽心尽力,为永宁州百姓谋福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既已完成了差事,葛使者准备今日就离开永宁回京去了,他笑着朝林远秋作揖道,“下官差事已成,今日便要启程回京,就此与林大人别过,愿林大人大展鸿图、遂心如意!” 林远秋拱手回礼,“有劳葛大人了。” 送葛使者离开后,林远秋没再耽搁,现下已快午时,他想趁着回驿站吃中饭之前,先去衙署后院看看,若不用大收拾,林远秋准备今天就搬过来住。 听林大人要去后衙,严、贺两人忙在前头引路,两个人边走边还做着介绍,“衙署前堂办理公务,两边侧院为六房所在,再往后便是大人的住处。” 所谓的六房,其实就是比照朝廷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设立的小六房。 林远秋看到,除了六房外,衙署内还设有粮房、盐房、库房、招房、柬房以及承发、户总、科税、河道等十房。 这是州府才有的配置,与刚刚的六房加在一起,共有十六房,也就是十六个部门。 看到知州大人过来,各房书吏忙出来行礼,林远秋大致算了一下书吏的人数,约摸三十人左右,再加上衙役,禁卒,库卒,还有马夫,灯夫这些。对了,还有城门守卫,如此算来,整个衙署的供职之人将近二百了。 这可是二百人啊,单是每个月的俸禄都是一大笔支出了吧。虽朝廷给发俸禄,可那也只是一小部分,衙署自聘人员的俸禄都不算在内的。 再想到郊外兵营还有两千多的兵卫,林远秋忍不住朝严同知和贺通判看去,他个子高,正好能清楚看到两人帽沿处露出的缕缕白发。 所以,他俩的这些白发,总不会因为衙门的事太过忧心,才长出来的吧? …… 衙署后院共有三进,每进都有北正屋三间和东西厢房四间。且在第二进的西边院墙处,还有一扇月洞门开着,穿过月洞门,就看到里面是个大花园,只不过,这个时间的塞北,还未有可观赏的花。 绕过花园往西,又是一进四合院,也有坐北朝南的正屋三间,东西各四间厢房。 这么多间屋舍,住下他们一家肯定没问题。林三柱看到,所有房间的窗户纸都是新换的,再看不论是炕上还是地下,都是干干净净的,显然所有房间都已打扫过了。 如此,待会儿他们搬进来时,只需稍微整理一下便可。 在离开衙署时,林远秋向同知大人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事,那就是永宁城内共有多少百姓。 多少百姓? 严同知没想知州大人突然会问起这个,不过这问题他是最清楚不过,“禀大人,永宁城内共有百姓三千多。” 才三千多,难怪城内看着冷冷清清的。 想了想,林远秋又问,“咱们整个永宁州共有多少百姓?” 听到问整个永宁州的人数,严同知也是不假思索,答道,“四万多。” …… 等吃好了中饭,林家人就开始收拾起了行李来。其实也不用怎么收拾,因为像箱笼那些都还未打开过呢,他们只要把随身携带的包袱整理好就成了。 林三柱依旧一身绀色的衣衫穿着,反正他已经想好了,在给自己身上的银票找到安全的藏身之处前,他是不会换衣衫的。 至于邋不邋遢的,怕啥,他一个已经做了姥爷,且马上就要当祖父的人,要这般风流倜傥做啥。 等把行李都装上了车,林家人坐上马车离开了驿站。 与他们一同离开的,还有镖师和趟子手们,不过他们的方向却是京城。 从得知永宁州共有四万多的人口数后,整个下午,林远秋的脑海中都闪现着这个数字,包括在帮着收拾新住处的时候。 这种心不在神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各房把住处都拾掇好,以及晚饭端上了桌。 而就在林远秋捧起碗,准备吃饭时,突然灵光乍现,对啊,既然城里人口少,自己何不来个大搬迁呢。 …… 第188章 大搬迁 林远秋想到的大搬迁,指的是把城外村民都迁到城里的意思。 而在想到搬迁的同时,他又很快联想到了防护上。对啊,只要把村人们都安置到城里来,那么那些仲冬时节常会过来抢农人粮食的山戎人,不就啥都抢不成了吗。 还有就是,城里人多了,那么生活物资的需求也会随之增加。久而久之,经济也就上来了,有了经济,官府就多了税收,自然而然的,州府中的各项建设也会跟进。 最最重要的是,住到城里的村民,再也不用担心粮食会被山戎人给抢走,性命也无忧了。 而他这个知州,届时只要派好兵力,把整座永宁城守护好了就行了。 另外,自己还兼任着定胡知县呢,若是条件适合的话,完全也可以按照这种方法行动起来。 到时不管是山戎人还是匪人,都对自己治下的百姓构成不了威胁了。 越想越觉得这一举多得的办法实在完美,林远秋心里是按耐不住的激动,也很有想立马付诸于行动的冲动。 于是,才一碗饭下肚的他,就放下碗筷快步去了书房,准备大搬迁的规划去了。 按理来说,这样的规划,最先要做的,肯定是去各村走访,等了解了实际情况再做具体部署。 可这会儿已是晚上,此时去村里走访根本不现实。 再说,林远秋现下想做的,并非定制大搬迁的具体实施方案,而是想把村民们的安置房先给设计出来。 虽永宁城面积不小,且四万多人对这样的州城来说也不会容纳不下,可若是房子设计的不合理,或是太不实用,都会影响到后续进程的展开。 所以,林远秋准备自己先理理头绪,过会儿他就把这事和家里人说一说,好让他们也参与进来,如此,自己也能多听听大家的意见。 都说一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想来经过家人们的共同探讨,一定能设计出最实用、最合理的户型。 同在一桌吃饭的老林头,还有林大柱以及林远枫他们,见到远秋下了饭桌又去忙事情去了,心里要说不忧心那肯定是假的。老林头他们也是看到了,自打他们进入永宁城后,远秋就一直思虑重重的。 唉,当地方官可真不容易啊。 而林三柱,因与儿子坐的近,自然要比爹和大哥、二哥,还有侄儿们看得更清楚一些,方才他可是明显看到了狗子嘴角的笑意。 以林三柱对儿子的了解,他基本能确定,儿子定是想出什么好的主意了。 至于是哪一方面的好主意,林三柱觉得,治穷的可能性很大。 今日,林三柱也算把前头衙门看了个遍,而给他印象最深的,恐怕就是那一张张已有些开裂的桌子,以及一扇扇发凹不平整的木门了。 特别是正堂上方,那块明镜高悬的牌匾,这都旧成什么样了,居然也没重新上一上漆。 你说,堂堂一州衙门都穷成这样了,旁的地方还能好到哪里去。 说实话,林三柱是有些好奇儿子到底想出什么好主意的。毕竟,这才一天时间都不到呢,若换作是他,肯定没这么快动出脑筋来。 …… 也不知是不是预防匪盗的缘故,整个衙署后院并没有高大的树木,院子里种的都是及膝或者及腰的花草。 塞北的天,黑的晚,这会儿已差不多酉时末,外头还有着光亮。 平安跟在自家公子身后,手里捧着裁好的纸,以及笔墨砚台。 主仆二人径直去了吴氏和老林头住的地方,二进院的正房。 与在小高山村还有京城一样,正房的西间,依旧被林家人当作说话和商量事情的地方。 这个时间点,林大柱和林二柱,还有林三柱,以及林远枫和林远松几人都在。 看到远秋过来,以及平安手上捧着的笔墨纸砚,大家都心中好奇,不明白远秋这是准备做啥。 从平安手上接过笔墨和纸,林远秋吩咐,“去西院把岳父和两位舅爷请过来。” 平安应声,转身就往西面的四合院小跑了过去。 搬进衙署后院,林远秋就把宅子做了分配。 其中岳父和两位舅子,还有秦夫子,林远秋把人都安置在了西面的四合院里。 四合院里有坐北朝南的正房三间,还有东西四间厢房,钟荣和两个儿子住到了正房里。而秦夫子,则住在东厢。 至于西厢房的四间,林远秋直接把它们改成了学堂,往后家里孩子们念书,就在那边了。 这样也方便了秦夫子的教学。 除此之外,林远秋还把曹妈的孙子拨给了秦夫子,曹妈孙子今年十一岁,让他帮着秦夫子做些传话和跑腿的活计。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85节 因着这事,曹妈特地去冯氏面前磕了头,自家孙子跟着夫子,少不得也能跟着识些字,这对他们当下人的来说,可是主子给的大恩典了。 四合院离这边也就百十米的距离,很快钟荣就和钟锦安、钟锦华过来了。 这会儿的父子三人,看着格外的精神焕发,眼里更是有着满满的跃跃欲试。 林远秋自然知道,岳父与两个舅子为何会这般兴奋。 因为今日下午,他与岳父说了明日要去城郊兵营的事。 早在从京城过来的路上,林远秋就与岳父大致说了日后兵营的安排。 自己虽掌着两千多的兵卫,可营中的许多事务,林远秋肯定需要岳父帮他熟悉。 地方兵营与军营不同,并不设校尉、都尉这些军官职务,有的只是伍长、佰长这些兵头。 作为知州,林远秋是有权利派人去管理营中事务的。既然已接手了兵权,他自然不希望只掌着表面。 所以林远秋决定,就让岳父和两个舅兄帮自己看顾着营中事务。 并不是林远秋有多看重自己的权利,而是在这边塞地带,兵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是在起冲突时,能保一方安宁的存在。 而钟荣,当初十几年的营中生涯,早已成了他生活中的习惯。 原本钟荣以为,这辈子自己再没了与兵卫们打交道的可能,没想到女婿又给了他这样的机会,心中的喜悦自不必说。 言归正传。 待岳父和舅兄们坐定,林远秋便没耽搁,直接说起大搬迁的方案来。 对于这种前所未闻的做法,不管是老林头林大柱他们,或是钟家父子三人,听过之后,一时都难回过神。 那什么,把永宁州下辖村子的村民全部移至城里,还有给他们建造统一的住宅安置,这这这不是闹着玩吗。 老林头忍不住开口,作为在地里刨食了大半辈子的他,实在太知道土地的重要性了。 “远秋啊,若咱们把村民们都迁到了城里,那他们的地怎么办,没了地村民们怎么糊口啊。对了,还有他们的房子,就这样丢下全都不要啦?” 老林头还没说的是,这样丢地丢房子的举家搬迁,不就跟逃难差不多了吗,谁会乐意啊。 林大柱一听老爹说的,正是自己心里想的,也忍不住说道,“虽说乡下人十之八九都说城里好,也都盼着能住到城里,可要他们把田和房子都丢下,想来没一个人会愿意,没了地一家老小吃啥,依大伯看,这搬迁的事,怕是没那么容易办成。” “对对对,没了田地村民们吃啥,这件事二伯也觉得难办成。”林二柱也是一样的看法。 至于林远枫和林远松,还有林远槐林远柏,自然也觉得爷跟爹(大伯、二叔)说的有理。这会儿几人也是弄不明白,向来聪慧过人的五弟,怎么会想出这么一个差主意来呢。 钟荣也跟着点头,包括钟锦安和钟锦华两兄弟。 他们虽不懂农事,也猜不透农家人的心思。可以己度人,要是谁让他们丢下田地和房子,就这样背井离乡的搬家,他们肯定也不干。住到城里又怎样,若没有稳当的养家糊口本事,那么全家就等着挨饿了。 所以,女婿此举,会招来百姓们的非议是绝对的。 林远秋看向一直没吭声的林三柱,笑着问道,“爹,儿子的打算,您是怎么看的?” 还能怎么看的,当然是馊主意一个了。 不过林三柱知道,自家狗子又不是傻子,会连这么明显的弊端都察觉不出来,所以,此搬迁必定不是他们以为的搬迁。 也所以林三柱只有一句话,“爹相信远秋不是糊涂之人!” 这句话,听的林远秋心里暖暖的,他爹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无条件信任啊。 对于老林头说的这些,林远秋早有考虑,再说粮食可是主要的税赋,他怎么可能让村民们放弃种田呢。 “爷,孙儿让村民们搬迁,并不会让他们失了田地和房子,平日村民们依旧可以在村子里住,种田种菜并不耽搁。孙儿的做法是让他们在城里多一个住处,这样等农闲时,或者家中有打算在城里做营生的,就可以住到这边来,特别到了冬日,村民们都住到城里,还可以躲开山戎人的作恶。” 林远秋相信,只要村民们有了城里的住处,就会生出在城里谋些营生的想法,何况林远秋心里还有后续的打算呢。 听林远秋这么一解释,尤其是躲开山戎人抢粮这一条,让屋里众人都忍不住连连点头称赞,这主意好啊,在来之前,他们最记挂的,不正是山戎人时常去百姓家抢粮的事吗,如今有了这样的好主意,一下子就把难题给解决了,想来村民们都该高兴坏了才是,这要是还不愿意,那就是傻的没边了。 林三柱却想到了旁的,他摸了摸胸口乎乎的地方,“远秋啊,那给村民们建造房子的银钱从哪里来啊?” 这臭小子,不会已打上这笔银子的主意了吧。 不过,想到先前他们俩父子已商量好的,林三柱觉得,把银子用到这件事上,也没什么不合适的。还有,这笔银子本就是不义之财,花在百姓身上也算是做好事了。 林三柱的话犹如一盆冷水,直接把在场众人泼醒。 对啊,造房子的银钱从哪里来,要知道这可不是盖一间二间,而是上千间的房宅呢,哪来这么多银子盖啊。 林远秋确实动了花那笔银钱的打算,否则大搬迁的事根本不可能完成。 只不过他并不准备包办,不劳而获的事不管到了哪里,都不值得提倡。话说没有银钱可以花力气啊,再说,若不用了心,就不知道去珍惜,也没了参与其中的喜悦。 何况,除了这些,林远秋还有其他计划在内呢。 想了想,林远秋问道,“若换作你们是村民,衙门分了不用花银钱的宅基地给你们,那么接下来你们会怎样做?” …… 第189章 作坊 他们会怎么做? 有这样的大好事,当然是赶紧把房子盖上了。不然时间拖的太久,官府要是反悔了把地收回去咋办。 从当初与大哥分家另过,到后来自家有了银子后的两次盖新房,老林头也算盖过好几回房子了,自然很清楚建造房子的所有流程,以及盖样子的所需用材。 是以这会儿的他,不假思索地答复道,“若换做祖父,得知衙门竟然分了不用银钱的宅基地给咱家,肯定马上安排你爹和你大伯他们去山上砍树,好把木梁和檩条先给备上,这样等日后官府下令盖房时,咱家就不会有一丁点的耽搁了。” 林远枫听后忍不住点头,“爷说的没错,这事换做是孙儿,自然也赶紧预备上盖房子的木料,对了,那夯墙或是做泥砖的土,也得多多准备上才是。” 所谓夯墙,就是把泥土填到木头制成的墙型模具内,再用夯杵和拍板把里面的土夯结实。等拆下模具,一块约摸一米多高的墙就建成了,然后再往墙上架起模具再填土再夯,就这样一层层的把墙建上去。 至于做泥砖,顾名思义,就是把泥巴做成砖块的形状,而后等晒干之后就能造房子了。 而不管是夯墙还是做泥砖,对时下百姓来说,都不是多难的事儿。由此可见,真要是盖房子,这方面的人手肯定是不缺的。 原本听小孙子说起搬迁的事,老林头还觉得不太切合实际。毕竟盖房子啥的可要花费不少的银子,乡下人大多都在地里刨食,哪来这么多银子在城里盖新房啊。 可这会儿,老林头突然发现,那做木梁、柱子和檩条的木料山上就有,而泥土更是到处都是,塞北这儿多的是土坡,想就地取材建造房子,最是容易不过。 可见,村民们只要肯花力气,根本用不了多少银钱,就能把房子顺顺利利的盖起来。 “爹,那瓦怎么办?”林大柱表示盖房子的瓦片还没算进去呢。 林二柱一听,也连连点头,“对啊。盖房子没瓦可不行。” 那夯墙用的泥巴与木梁檩条能就地取材,可屋顶上的瓦是无论如何都要花银子买的。 在林大柱和林二柱看来,这买瓦的银子,可不见得所有村民都能拿得出。 林远松和林远槐,还有林远柏,三人听后也是点着头。 记得当初他们家盖小高山村的那些房子时,单是买瓦,就花了二十多两银子。 虽这会儿村民们盖的房子,肯定不如他们小高山村的房子大,可花上三、四两银子买瓦片,绝对是要的。 而这当中,若是有村民买不起瓦,那么盖房子的事,怕就有的拖延了。 老林头却不这样想,他看着老大老二,还有几个孙子说道,“你们难道忘记咱家先前是啥样的了,那会儿咱们家的屋顶不都用茅草盖的吗。其实不光是咱们家,村里好些人家的房子也都用的茅草屋顶,盖这样的房顶只需花些力气拾掇好茅草就成,哪还需要花银子。” 老林头的意思明显,没有银钱买瓦的人家,大可以用茅草来盖屋子啊。这次从京城一路过来,那沿途看到的屋宅,也都是土胚墙、茅草屋居多。所以盖茅草房太正常不过,届时只要绑的厚一些,铺盖均匀,就不用担心会漏了雨水,或是灌风进来。 对于老爹的话,林三柱是非常认同的,“爹您说的没错,买不起瓦的人家,就先用茅草盖着,等日后手头宽裕了,再把屋顶换成瓦片的也不迟。至于茅草,那就更不用愁了,咱们刚进永宁地界时,那官道两旁就长着不少,到时正好可以把它们割了盖房。” 一听要割城郊的那片茅草,钟荣忙开口说道,“亲家此提议极佳,先前看到那连成片的茅草时,我还担着心,想着要是里头藏了匪徒或是山戎人,咱们根本就发现不了,依我看,那儿的茅草确实该清除了为好。” 郊外的茅草地足有半人多高,且还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长着,这样的地方,往里躲上一、两百个人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 当时钟荣就在想,等有了空,他一定要跟女婿说说,让派人把这些茅草都给处理了,这样才不留隐患。 钟荣的话,让在场众人忍不住惊起了一身冷汗。 对啊,那茅草长得这么茂盛,里头藏人实在太容易不过,他们咋就一点都没想到呢。 林三柱也是,当时他看到那片茅草地时,想到的确是笤帚、扫把,觉得这要是在京城,他和大哥二哥还有侄子们做笤帚卖,到时就算卖二文钱一把,这么多茅草都能挣上不少。至于为何要在京城卖,当然是因为京城人多有销路了。 至于林远秋,他可以肯定,自己看到那连成片的茅草地时,并未往安全上想。 果然术业有专攻,岳父不愧在泾州军营多年,警惕性要比他们强得多了。 所以,自己让岳父帮忙看顾着兵营,绝对是明智的做法。 说好了搬迁盖房的事,接下来林远秋又说起了自己的另一件打算。 “爷,奶,趁着此次村民们盖房,孙儿想在城里盖两间大作坊。” 老林头诧异,“盖大作坊做啥?” 在场其他人听后也同样不解,好好的盖大作坊做什么。 林三柱立马就想到了柿饼上,“远秋,你的意思是,咱们家盖了作坊,好做吉祥如意饼的生意?” 听三儿子这么一问,吴氏和老林头,倒是很快想起郊外到处可见的柿果林了。 林大柱和林二柱,还有林远枫林远松几个也想起了这事。永宁州这边的柿子树可有不少,届时定能做出许多的柿饼出来。 只不过做吉祥如意饼,最多两个来月的活计,没必要一口气盖两间作坊出来吧? 难道远秋(五弟)这是准备把家中绣品买卖也做起来? 想到这里,屋里几人顿时眼睛一亮,这样他们不就跟在京城时一样,家里又有挣银钱的营生了。 在场最纳闷的,恐怕就是钟荣、钟锦安,还有钟锦华了。吉祥如意饼他们是吃过的。每次送年礼时,林家都会拿了过来,钟荣还记得那软糯香甜的味道呢。 至于吉祥如意饼具体是怎样做成的,钟荣父子三人并不知晓。只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最主要的是,哪有地方官在自己辖地明目张胆开作坊挣银子的啊。 这要是被人知晓了,被参上一本是肯定的。 老林头和林三柱他们,倒是没想到这上头上去。此时他们心里不解的是,为何好好的,远秋居然想起开作坊来了。 面对家里人的疑惑,林远秋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想法。 “爷,奶,孙儿让村民们迁至城里,除了想保他们不受山戎人的侵扰,还有就是想让整个永宁州的老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可好日子单靠几户人家做营生肯定不行,孙儿自然还得想法子让他们有事做,让大家都能挣上银子养家糊口。而咱们家开了作坊,正好可以让百姓们来作坊干活挣工钱了。” 虽不知道最后效果如何,可总要试一试才能知道。 至于卖吉祥如意饼,以及绣品的收入,自然都算林家的。 话说,那种“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缺德事,林远秋肯定不会去做。 可林远秋也不会高尚到把挣得的银子傻傻奉献出去,自己一家老小几十口人,外加几十个下人,又不是靠空气活着的,当然需要银子养家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86节 不过林远秋已经想好了,若是作坊盈利不错的话,到时他肯定会拿出一部分银子为百姓们谋福利的,比如在城里盖上几所学堂,再请上夫子,好让城里的孩子都有免费的书可念。 “远秋,开作坊的事若被……” 钟荣并未把话说完,只用手指了指上头,意思不言而喻。 林远秋摇头,“这倒是无妨,届时作坊就以家中女眷嫁妆的名义开办,且一切手续咱们都按正规的来,包括购买地基的银两,咱都一文不差的算给衙门。” 朝廷虽规定不许官员经商,可官员家眷的嫁妆铺子或是作坊,都是被允许的。京城就有好多这样的嫁妆铺子,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嫁妆铺子,大家可都是心知肚明的,想来这事圣上也应该知晓才对,不然单靠官员的俸禄,怎可能养活一大家子。 林远秋觉得,只要自家照着规矩,不漏缴税赋,不做欺行霸市之事,就不存在让旁人指摘的地方,自然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听到会以家中女眷的名义开办作坊,钟荣便放了心。 …… 第190章 屋宅样式 林三柱有些纳闷,怎么事情都已经商量好了,也没见儿子提起要给村民们贴补银钱的事。 难道远秋忘记了? 可是不太可能啊,林三柱觉得,就凭自家狗子的聪明脑袋瓜,怎可能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呢。 林远秋自然不知道他爹此刻的心中所想,否则定会把自己的想法好好与爹说一说。 虽两万六千两银子听着挺多,可永宁州的村民人数更多,若是就这样不分轻重缓急,盲目的把银子分发出去,怕是过不了几天,就一文银子都不剩了。 林远秋一直秉持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的做法,同样的,那笔银子也应该用在有必要的时候。就目前来说,他还未发现有必须要用到这比银钱的地方,所以暂时还是不去动它吧。 还有,林远秋已经想好了,那就是在动用这笔银钱时,得让爹悄悄把银钱的由来告知爷奶,否则他爷还好,他奶要是以为小孙子把自己的存银贴补出去了,肯定会心疼的睡不着觉的。 至于爷奶会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林远秋表示自己并不担心。因为这么多年来,只要有关他的事,吴氏和老林头向来都是嘴巴紧的。 感觉才说了一会儿话,却很快到了戌时正,再看外头的天,已彻底黑了下来。 平安早把屋里的油灯点上,想到待会儿公子还要画画,平安忙又去了书房,把桌案上的那盏油灯也拿了过来。 而这边钟荣父子三个,正准备回院子去洗漱,想着明日他们还要到军营呢,今晚得早点睡觉养足了精神才行。 只不过三人才跨出门,就听女婿(妹夫)说起要给村民们画房子样式的事。 给村民画房子? 父子三人有些好奇,这样的事情他们之前可从未碰到过呢,自然想一起参与进来了,也都想看看有哪些样式,于是父子三人又转身走了进来。 再看林远秋,这会儿已把画纸摊到了桌上,而一旁的平安,已拿着墨条在砚台里磨墨了。 之所以会选在大晚上设计户型,林远秋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白天他有好些事要忙,加上这会儿已是四月底,如果想让村民们赶在冬日来临之前都住进城里,那么盖房子的事就得加快动工才行。否则一拖二拖的,今年村民们恐怕又得在城外过冬了。 一听要给村民们画房子,屋里众人就没有一个不兴奋的,要知道,这可是好几万的人口数呢,再想到将来村名们都将住进自己设计的房子里,心里都是满满的自豪。 老林头先拿了主意,“远秋啊,依爷看,房子的样式就按人口数来,譬如一到三口人的一种,四到六口人又是另外一种,然后是七到十二口的,再有就是十五口人以上的。还有那宅基地也是,咱们也依照人口给大家划分。” 林大柱点头,“爹说的对,咱们就按照人口数来,这样大家都没话说。” “对,就依照这个法子来办,想来村民们都应该没意见才是。”林二柱也跟着附和。 钟荣也觉得这办法不错,人口多的地基就宽,人口少的,分到的地基自然就小了,合情合理的,挺好。 林三柱却是意见不同,“要我说,都是白给的地,为啥还要顾忌着村民们的意见。再有,凭啥人口多的人家就要多分宅基地,人口少的人家就要比别人少。要我说,干脆每家每户都一样,都划给他们同样大小的宅基地,至于要盖几间房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人口多的可以多盖几间,人口少的那就少盖几间。依我看,咱们这会儿要做的,就是给家里人口特别多的村民,多画几张紧凑些的住房样式,别到时胡乱建造一通,最后浪费了力气不说,还弄的一家人都不够地方住。对了,村里孤寡的宅基地,咱们可以给的小一些。” “还是我家三娃的法子好!”这边林三柱的话刚落音,吴氏就忍不住夸上了。 不得不说,林三柱的这番话简直说到了吴氏的心里,刚刚她听了老头子的主意后,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现在听三儿子这么一分析,吴氏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对啊,都是官府白给的宅基地,凭啥不一样,若按着人多多分,人少少分,要是碰上不讲理的村民,到时人家肯定会说,往后他们家人口多了怎么住。 而给大家分同样大小的宅基地就不一样了,到时该怎么造房子是村民们自己的事,就像三娃说的,人口多的可以多盖几间,人口少的那就少盖几间。 反正无论怎样,都不会埋怨官府处事不公,如此,村民们相互之间也不会生出矛盾来。 想到这里,吴氏满眼夸赞的看向三儿子,心道,她家三娃真不愧像她这个老娘,一样的脑子聪明顶用。 自家老娘看三弟的宝贝眼神,虽让林大柱和林二柱有些羡慕,可不得不说,三弟方才的说法确实有道理。 林大柱和林二柱突然觉得,也只有三弟这样的法子,才能完完全全让村民们闹不出矛盾来。你想啊,大家都一模一样的,还有啥矛盾可闹呢。 林远秋没想到他爹居然跟他想到一块儿了,对于划分宅基地,林远秋和林三柱一样的想法,那就是每户人家都一样,这样村民们才不会有旁的意见。 而村里的孤寡老人,林远秋原本是打算是想让他们都住到一块儿的,不过这一想法还没最后确定,他准备到时再看情况。 老伴对三儿子的宝贝劲儿,老林头早已见惯不怪了。此时他心里也跟吴氏有着同样的想法,那就是三儿子的主意确实要比他的好上太多。 “还是老三想的周到,你给的主意可比爹的好多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林头也学会了不吝啬对孩子的夸赞。今日这事,若换做几年前,他最多点点头表示赞同。可如今却是不一样了,老林头可是看到好多回小孙子夸墨宣墨昊他们,且他发现,几个被夸了的孩子,不管是背书还是习字,都认真积极了许多,于是,有样学样,慢慢的,老林头也跟着这样做了。 至于效果如何,从此时林三柱强忍着的笑,且腰板挺了又挺,就能看出成效显著了。 “爹,儿子终于知道为何五弟比我念书厉害了。”林远柏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就是就是。”林远槐也笑着对林大柱说道,“爹,儿子也总算知道为何儿子脑筋没五弟聪明了。” 林大柱和林二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家二儿子一副很欠揍的样子。 林远枫当场打了小报告,“爹,二弟是说他长得像您呢!” 像我? 林大柱先是一愣,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合着二儿子这是想说他这个爹没脑筋,所以才生了没脑筋的自己吧? 而林二柱,经大侄子这么一点拨,也很快回过了神,“臭小子,自个不好好念书,居然往你爹头上赖,你爹哪里是不会念书了,明明就是没书念好不好!” 说着,林二柱就伸手去拎林远柏的耳朵,准备好好收拾臭小子一顿。 林远柏多灵活啊,一蹲身子就很快躲了开去。 然后钟荣就看到,亲家大伯、二伯在后面追,亲家三伯子四伯子在前面跑,至于亲家祖父、祖母,此时两人正忍不住的哈哈大笑呢。 钟荣立马明白了过来,这哪是当爹的想收拾儿子啊,明明是在逗两老开心呢。 此时钟荣有所不知的是,林大柱和林二柱想逗爹娘开心是真,可想掐自己儿子一大把也是千真万确的,只可惜臭小子们跑的实在太快,他们抓不着啊。 都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林三柱哪里会让大哥二哥干着急呢,于是,也上阵了,最后,两个“皮猴子”在他们三叔的奔跑速度面前败下了阵。 随后厅堂里响起了杀猪般的嚎叫。 钟锦安和钟锦华听后忍不住龇牙,林大伯和林二伯下手可真狠啊,这耳朵都快被扯下来了吧? 而吴氏,对林远槐和林远柏的“惨叫”好似没听到,老子收拾儿子天经地义。 此时的吴氏,又满脸慈笑的看着她的三儿子:她家三娃方才跑的可真快啊,这打小练就的本事果真要不一样一些,吴氏仿佛又看到当年自己举着大扫把,满村追着三儿子的样子。 钟荣总算明白为何舅子一直跟他说林家家风好的话了。 可不就是好家风嘛,从未见兄弟妯娌之间有龃龉的时候,上对长辈孝敬,下对家中小辈爱护,一家人齐齐心心把这个家守好。就拿全家跟着一起过来永宁州这件事来说,就已是极少人能做到了。钟荣可以肯定,整个京城怕是再难找出第二家来。 他家钰柔这婆家找的好。 等林远秋依着大家给的意见把户型图都画好时,已是亥时正了,要不是院外的二更锣响起,屋里意犹未尽的几人,怕是还没想到要睡觉呢。 两个时辰的时间,一共画出了十二种屋宅样式,这其中有大家给出的主意,也有林远秋结合现代房子的户型。特别是增加了阁楼的那几款,这样的院子,住下二三十口人绝对没问题。 至于每户人家分多少大小的宅基地,林远秋心里已有了成算,他准备明日再去城里各处看看,要是没有问题的话,就把面积确定下来。 …… 等林远秋回到房,发现妻子早已睡下,也是,这个点正常人都犯困了,何况孕妇呢。 林远秋放轻了脚步,他先把外间的油灯点上,而后拿在手里进了卧房。 此时四下寂静,能听到房间里轻微的呼吸声。 许是孕妇怕热的缘故,等林远秋掀开帐帘,就看到薄被只盖在妻子的腿上,他倾身上前,准备把被子往上拉一拉,可突然,林远秋发现妻子略微鼓起的小腹轻轻动了一下。 林远秋有些激动,这是他家宝儿知道爹爹回来,所以才在娘亲肚子里跟他打招呼吧? 想到这里,林远秋忍着心里的兴奋,忙伸手轻抚了上去,准备跟自家宝儿来场互动。 结果一分钟,两分钟,足足等了将近一刻钟,方才的蠕动仿佛是自己的错觉,这会儿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难道他家宝儿睡着啦? …… 州府兵营离永宁城不远。 听到知州大人要去兵营查看时,严同知跟贺通判都有些欲言又止。 这副样子看在林远秋眼里,心下就有了计较,这两人总不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吧? 林远秋也懒得去猜,当即问道,“可是兵营的事?说与我听听吧!” …… 第191章 东风压倒西风 大景朝的兵卫来源有征兵和募兵两种。 所谓征兵,即是平民受朝廷征召,也就是服兵役的意思。这样的兵役有一定的服役期限。在服兵役期间,朝廷只管兵卫们的衣粮,并无军饷。只不过朝廷明文规定,凡家中有人当兵,则全家免除赋税和徭役。而像这样的征召,基本都在有仗要打的时候,等结束了打仗,役兵们就可回家耕地种田了。 募兵则不同,招募的兵丁并无回家种田这一说,而是把参军当成了一门营生,与服兵役不一样,这样的兵卫每个月都是有军饷的。 而永宁州的兵卫,正是招募而来,不单是永宁州,其他州府也是如此。 在京城时,林远秋就了解过一名普通州兵的军饷,每月五百文。像伍长、什长,还有佰夫长的军饷就要高上一些。这些军饷,朝廷只负担其中的一小部分,剩余的大部分则由各州府自行承担。 所以,对于严同知和贺通判的欲言又止,林远秋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拖欠军饷一事上。 可等贺通判支支吾吾告知,如今州府兵卫还不足一千人时,不止是林远秋,就是向来遇事不惊的钟荣,都诧异的张大了嘴。 既然已把事情说了出来,贺通判觉得也没啥好隐瞒的,反正自己又没贪墨军饷,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地方。 是以,众人便听贺通判说道,“永宁立州初始,共有州兵两千四百余人,朝廷每年下拨军饷六千两,其余八千多两则由州府自行承担,只是遐州僻壤税银不丰,衙署一直都难维系军饷的支出,也唯有持减兵卫这一办法。下官赴任永宁通判之时,府州兵卫已不足两千,这几年署衙依旧入不敷出,下官别无他法,只得以此办法继续减少军饷的支出。时至去年六月,营中兵卫还余九百七十二人。” 听到还剩九百多个兵卫时,林远秋忍不住有些想笑,在过来永宁州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个知州手持两千多兵力,当时还想着少就少点吧,反正散州不论在面积或是人口上,都要比直隶州少上许多,匹配上这样数量的兵卫,肯定不会影响护卫州城的安宁。 可如今,不说两千了,就连一千兵卫的数量都达不到,这可真真让人意外啊。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87节 方才贺通判的话林远秋也是听明白了,这是在说,衙署根本支付不出州兵的军饷,所以在今年之前一直都有减少兵卫的人数。 听贺通判的意思,今年倒是没再减少人数了。 至于为何没再减少,不用贺通判多解释,林远秋也能想的明白。朝廷每年拨下的军饷是依照两千四百多人的量,如今营中兵卫只剩九百多,等于不用衙署另外贴补,这些银钱已足够维系所有兵卫的军饷开销了。 而这样的做法,在严同知和贺通判看来,算不得吃空饷,毕竟朝廷的银钱他们可都用到了军饷上,并未从中挪用半文。何况前任知州大人就是如此的操作,他们也只是有样学样而已。 再则,衙署贴补不出军饷可是事实,这种情况下,不管换了谁过来,怕也只有减少兵卫这一解决办法了。 此时林远秋的脸色并不好看,虽知道严同知与贺通判的做法是无奈之举,可他这会儿想的要更多一些。 如今天下太平并无大战事发生,这些兵卫倒可以得过且过的撑着一方安宁。可若是时局突变,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这些临近边境的州城,届时只凭区区千人的兵卫,怎护得住永宁州的百姓。 等失了城,死伤了百姓,那时自己战死也就罢了,可若还活着,想必圣上,头一个要治罪的人就是他。 而罪名,自然是吃空饷了。毕竟朝廷下拨的军饷可是两千多名兵卫的份额,可实际人数却连一千都不到,不治你还治谁。到时谁还管你有没有装银子进口袋啊。 想到这里,林远秋突然有种接了个烫手山芋的感觉。 再看严同知和贺通判一副终于脱下担子的轻松模样,林远秋毫不客气道,“若日后圣上治罪,想来同知大人和通判大人也难逃罪责才是。” 说罢,林远秋起身就出了大堂。 见状,钟荣和钟锦安,还有钟锦华紧随其后。 很快,大堂中只剩下呆落木鸡的两人。 待回过了神,心惊不已的严同知和贺通判,忙“林大人林大人”的边喊边追出了衙署,只以为林远秋这会儿就要写了折子给圣上。 林远秋吃得才没这么饱呢,自己把此事报给圣上,除了免去严同知与贺通判的官职,其他一点帮助都没有。 相反的,他们永宁州的兵数定额,说不定还会因为这件事而被朝臣们提出减少,届时人家给的理由肯定充分,既然你们永宁州养不起兵,那干脆就少养些呗。 要真是这样的话,到时自己恐怕哭都找不到地方。 所以林远秋认为,当务之急,自己还是快快把永宁州的经济搞上去。 只要有了经济,就不用再担心会发不出军饷,自然而然的,先前减少的兵卫数也很快能补了回来。 而林远秋,方才之所以对严同知和贺通判这样说,其实是有另外的目的在里面。 众所都知,通判虽在官阶上不如知州,可他的存在,是专门对知州起监察作用的,而朝廷这样做的目的,就是防止知州职权过重,专擅作大。 再有,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等听断之事,通判也有与知州一起签施行文书的权利。 想到自己马上要开动的大搬迁政策,林远秋觉得,为了避免出现无谓的反对,这会儿他很有必要在气势上先压严同知和贺通判一头。 但凡官场中事,常常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而胜算的大小,看得自然是谁先占上风了。 不得不说,林远秋方才的态度确实让严同知和贺通判心惊不小。先不说林大人什么来路,背后有哪些人撑腰,就冲他们两人想安稳致仕的心思,想来日后,也不会过多干预林远秋的治州之策了。 …… 此次去兵营,除了岳父和两个舅兄,林远秋还带上了十几名衙役,再加上严同知和贺通判,一行将近二十人。 四辆马车,行驶的速度不慢,很快就到了郊外兵营。 待看到依次排列的一排排的房舍和厢房,以及方便兵卫们训练的校场时,一股油然而生的熟悉感让钟荣忍不住的兴奋,丁忧到现在已过去将近五年,钟荣实在太想念壁垒森严的军营生活了。 一般兵营的选址都会在易守难攻的地势上。林远秋看到,营地的北面正是峭壁险峰。这样的位置,绝对不用担心会有敌军从北面攻击过来。 再看内营,除了兵卫们用于训练和生活的场所,另还有兵器库、粮仓,以及军医处等其他建筑。 听到知州大人过来,领头的十来个佰夫长,很快把手下的兵卫们全集中到了练武的校场上。 近一千的兵卫,统一的穿着,看着气势倒是不小,想象若是再加上一倍的人数,这场景,可想而知有多壮观了。 当所有兵卫都躬身与他这个知州大人行礼时,林远秋终于明白,为何历史上会有这么多舍不得放弃兵权的人了,因为这众心捧月的感觉实在不要太爽。 “食君禄,受君恩,望诸位与本官齐心一起,共同护卫好咱们永宁州的这番天地,以保百姓们安居乐业。本官今日留话于此,凡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者,自少不了给他的嘉奖,可知?” “知晓了!”众兵卫齐声应答,一时间,校场上响彻了震耳欲聋的高亢声。 接着,林远秋便把钟荣介绍给了大家,“这位是咱们营所新来的钟指挥,日后凡营中事务,不论大小,全权交由他来安排!” 而此时,伫立在人前的钟荣,正目视着众兵卫,手上则握着一根五尺长的捍棒,这副精气神十足模样,看着威风凛凛的。 钟荣道,“本指挥新来乍到,日后难免会有处事不尽意的地方,望诸位多多海涵与指正!” 没等众兵卫应声,很快就从队列中走出一人来,三十来岁的模样,观他身着的衣衫样式,便知此人定不是普通兵卫。 只见这人朗声道,“伍长李金山,想与钟指挥切磋一下武艺,望钟指挥不吝赐教。” 很快就有兵卫去牵了马过来。 军营当中,比试武艺是常有的事。这会儿听到有新指挥过来时,自然少不得有与之切磋一番心思的人。说来,这也算是习武之人相互认识的方式吧,不过也有一探究竟的想法在里头。 钟荣不以为意,今日他之所以带了兵器过来,就知道会有这样一遭。 等众兵卫退至两旁,骑上马背上的他,很快就手持捍棒冲到校场中,而场中的李金山早已等不及了,看到钟指挥策马过来,他赶紧骑马迎击。待看到两人距离不足一丈时,李金山便举起木棒朝钟荣打去。 没等林远秋倒吸一口凉气,就看到自家岳父右手勒马躲过李金山的木棒,紧接着左手上的捍棒迅速朝对方的面门拍去。 李金山大惊失色,忙侧头躲避,岂知钟荣醉翁之意不在酒,刚才只不过是虚晃一下。 等他快速转过方向后,捍棒很快又打向李金山的后背,此时的李金山,已来不及躲开,很快被钟荣击落到了马下。 看到这才几个回合就把人给撂倒了,在场众兵卫惊诧不已,呆愣过后,很快就发出兴奋的高呼声。 众所都知李伍长使得一手好棍棒,且他与人比试时,还从未有被打输的时候,可见今日的对手有多强劲了。 这边李金山才从地上起身,突然又有人从兵卫中走了出来。 “佰夫长王永清,请钟指挥不吝赐教!” …… 第192章 小县大城 王永清的话还未落音,人已到了校场中,而后手扶马鞍,轻轻跃上了马背,这匹马还是方才李金山骑的。 两个小兵卫很快给他们的百夫长拿来了开山斧,那斧口的锋利处,在日头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的光亮。 不过,林远秋的眼睛却停留在王永清年轻的脸庞上。 方才那个三十来岁的自己也就不说了,这个应该三十岁都不到吧,他岳父已快五旬了,这些人还要不要脸了。 虽知道战场上没有尊老爱幼这一说,可想到岳父刚与人比试过呢,这会儿又来一个年轻的,林远秋肯定会有着担心。 钟锦安已把铁链夹棒给父亲换上。 而钟荣,还跟先前一样,右手拽着马缰,左手握着兵器,待调转马头后,他便摆出了随时应战的架势。 因都不是长型武器,此时双方之间的距离不过数尺。 王永清一夹马腹,举着双斧上前,待靠近之后便准备劈下去。 按照常理,此种情况下,钟荣该是躲避才是。 可出人意料的,钟荣并无半点后退或者侧身,而是继续提着夹棒往前,只不过速度极快,快到等王永清才反应过来,已是与人照面。 钟荣的铁链夹棒一朔荡开了王永清的开山双斧,随后棒头又转了方向,直朝对方的手臂而去。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显然钟荣是深知这一道理的。 只一瞬,铁链夹棒就拍到了王永清的胳膊上,只听他“哎呦”一声,就跌落下了马背。 这场景,让在场的众兵卫们顿时目瞪口呆,可以说,他们甚至都还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王永清就已经跌倒在地上了。 一旁的严同知和贺通判也是惊诧不已,原本他俩以为,知州大人只是想让自己的亲信掌管兵营,而这个亲信应该只是略懂拳脚罢了,岂知人家不但会武,且还是个精通之人,实在让人没想到啊。 钟荣速战速决毫不拖泥带水的出手,怎可能不让在场兵卫们连声叫好呢,有些兵卫甚至直接喊出了“钟指挥威武”的话语,一时间,校场上的气氛也是前所未有的热烈。 可见钟荣已用绝对的实力为自己证了明。 王永清和李金山自然也是输得心服口服,军营不比旁处,相比起权利和势力,大家更看重的是战斗力,因为只有它,才能让人在战场上保命。 趁着势头,林远秋又把钟指挥曾经的都教头身份告知了大家,这下在场所有的兵卫,眼里只差冒出星星了。 乖乖,泾州大营可有十来万的兵力呢,这可是十多万大军的都教头啊,难怪会这么霸气威武。 而王永清和李金山一听自己输给的是都教头,那觉得不好意思的心,立马欢跃了起来,这可不是他们武力值不行,而是钟指挥实在太强了好不好。 钟荣和钟锦安,还有钟锦华,父子三人并没打算住在军营里。话说他们之所以从京城过来,主要是为了护着女婿(妹夫)的安危,所以还是住在知州后衙更为妥当。 再说,兵营离永宁城也不远,每日骑马来往挺方便的。 在离开军营时,钟荣特地嘱咐了王永清,让他安排好人手,明日跟他一起随知州大人去一趟定胡县。 四月二十六是到任的最后期限,明天林远秋肯定要去定胡县接手知县一职。 …… 等回到衙署,林远秋就召集了包括严同知和贺通判在内的所有人,而后在众人的疑惑眼神中,把大搬迁的决策公布了出来。 何为惊雷,这恐怕就是了。 在场的众人里面,除了钟荣父子三人,以及林大柱林二柱和林三柱,还有林远枫他们。其余人脸上的惊诧表情,可用瞪目结舌来形容。 不过只过了片刻,大家就想到了这个主意的好来。 特别是严同知跟贺通判,两人原本就担心州府兵卫少了一大半,怕护不好永宁州百姓的安危,这下,人都住进了城里了,那他们还怕个屁的山戎贼啊,届时他们只要把城门好好守住不就可以了吗。 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实在是妙,严同知和贺通判仿佛已经看到山戎人在城门外眼巴巴的狗样子了。 哎呦,知州大人不愧是金榜状元,想到的法子真真是太高明了。 除了严同知和贺通判,衙署的书吏们也都是眉开眼笑的。 书吏们虽自己住在城里,可周边乡下还有不少的亲戚住着呢。每到下雪的天,他们最最担心的就是山戎人去村里抢粮,非常害怕听到亲戚中谁谁谁因此送了命。 而搬进城里就不一样了,到时把城门一关,就啥都不用担忧了。 与书吏们同样高兴的还有一旁的几十个衙役。其中有好些个,已经激动的不能自已了。 衙役当中有一大半是家住在乡下的,若依照知州大人的决策,那么自己的妻子儿女,还有爹娘兄弟他们,不是都要搬到城里来了吗? 老天,他们不是在做梦吧。 哈哈哈哈哈。 林远秋,钟荣父子三人,以及林三柱他们,是怎么都没想到,大搬迁决策居然是在一阵阵的欢声笑语中做了最后的拍板。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88节 这一好现象,让林远秋对此事的圆满完成,有了更大的信心。 既然说好了搬迁决策,接下来便是各种安排了。 平安行动迅速,很快去了后衙书房,把昨晚画的十几张宅院户型图全拿了过来。 永宁州共有下辖村庄六十八个,给每个村都贴上一份是很有必要的。 林远秋接过,然后喊了十几个书吏,给每人发了一张户型图后,吩咐道,“你们照着上头的房子样式,各画七十份出来,记住,明天傍晚之前一定要完成,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书吏异口同声。 见状,衙差头领忍不住上前,问道,“大人,可有小的们能做的差事?” 其他衙役也跟着问道,“是啊,大人,有差事您尽管吩咐,小的们肯定会把事情完成的圆圆满满的!” “对对对,肯定圆圆满满的!” 严同知也不愿闲着,“大人,可有下官要做的事?” “可也有下官的?”贺通判表示自己也要做事。 林远秋点头,自己要的就是这样的积极气氛。 他转身从平安手上拿过另外一张纸,上头是林远秋昨晚熬夜写出的大搬迁具体细则,包括所分的宅基地只能一户一块,以及通知下发之后的分家不算在其中。还有每个村的宅基地都将会规划在同一地块上,这样不但造房子时能相互照应,就是日后在管理上,也可以方便许多。 林远秋把细则递给严同知,道,“严大人,你与贺大人安排人把这些细则抄上七十张,到时咱们把它跟宅院样式图一起贴到每个村子里去。对了,还有那宅基地的大小,记得也写到告示上去,每户村民划得宅基地三分,孤寡则每人一分五。” 三分地相当于两百个平方,这样的面积,住上一家人,哪怕有二、三十口,都是尽够了的。 严同知点头,“下官定不辱命。” 七十份虽听着多,可衙署里还有不少书吏,一个人抄四到五张,就很快能完工了。 看到堂下一众眼巴巴等着派活的衙差,林远秋忍不住想笑,他清了清嗓子,道,“趁着今日和明日的空闲,你们把搬迁细则全部弄懂吃透,等到了后日,本官会派你们到各村贴搬迁告示去,届时若有不懂的村民,麻烦你们一一告知。” 听到“麻烦”两个字,衙差们都有些受宠若惊,觉得林大人实在太亲和了。 没等众衙差“陶醉”完,就听上首的知州大人肃声道,“一定要耐心、细心,切不可在村中闹出事端,可知!” 众衙差忙躬身,“小的们知晓了!” …… 第二日吃过早饭,林远秋一行人就去了隔壁的定胡县。 永宁城和定胡县离得并不远,骑马的话,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不过在到达定胡县之前,林远秋他们先路过了秃子峡,王永清告知,山戎人就是往这边过来的。 所谓的秃子峡,其实并不秃。 林远秋看到,不管是这座山,还是周边的几座,上头都长着好些树木。要真说秃的地方,恐怕也只有山顶的那块大石壁了。 因着翻过山就等于出了边境,加之怕碰上山戎人,是以这几座山平时基本没人上去。 走的人少了,自然没路踩出来,从这边望去,林远秋并未看到可以行走的山路,也不知那些山戎人是从哪边过来的。反正从这边看过去,山上除了高大的树木,剩下就只有荆棘和灌木丛了。 相比起永宁城来往行人的三三两两,定胡县的城门处就要热闹了许多。 才到城门口,林远秋就看到,有好多装载着行李的马车从城里驶出来。 再看其中的几辆马车上,坐着好些男女老少,结合前头马车上的行李,林远秋可以肯定,这些人应该是在搬家。 与先前到永宁城时一样,林远秋并未急着去县衙。他让兵卫们在城门处等着后,林远秋就和大家先去了城中最热闹的街面。 河东街人来人往的,看着好不热闹。 而与来来往往行人相冲突的,则是街道两旁居然有好几家店铺关着门。 再看门板上头,正贴着出售或者对外租赁的告知。 林三柱看到,有几家店铺的位置实在是好。他真的想不通,如此好的店铺,居然要给卖了。 林远秋也很是不解,所以在来到县衙后,他很快就问起这其中的原由来。 汪县丞早就盼着新任知县过来上任了,是以这会儿看到林知县,自然是心中欢喜的。 可等新知县问起街面上众多店铺出卖的事,汪县丞忍不住叹气,“禀知县大人,自杜知县遭遇不测后,城中就陆续有不少富户举家搬离了定胡县,都前往石州府居住了,而街上的那些铺子正是他们家的。” 林远秋听明白了,城中的富户们这是被前任知县的死给吓到了。 在百姓们看来,这可是知县大人啊,谁曾想到,一县之首居然会死于非命,所以他们这些小老百姓,理当小心再小心,早早远离这一可怕之地才是。 等林远秋从定胡县回到家中,已差不多申时,待吃了晚饭,林远秋就去了书房,准备把今日从汪县丞那里打听到的事给一样样记录下来。 林远秋觉得,只有详细了解了定胡县的情况,他才能确定要不要让定胡县也跟永宁州一样,执行大搬迁的决策。 若是可行的话,林远秋甚至连方案名称都已经想好了,到时就叫“小县大城”吧。 …… 第193章 实施 一直忙到酉时末,林远秋才把定胡县的资料整理了出来。 说是资料,其实也就是人口方面的,以及整个定胡县城的面积。 担心汪县丞所说的数据会有出入,林远秋还特地去主簿那儿查阅了具体数目,结果发现相差并不大,特别是几个大村子的人数,基本没有区别,可见汪县丞平时在公务上还是挺上心的。 最后,林远秋把自己整理出来的资料做了总结。然后发现,定胡县下辖村子的数量虽比永宁州多,可在人口上,却要少了不少。而城里的人数,要比永宁成多上一千。这样算下来,整个定胡县的总人口就是两万七千多人。 再看县城的面积,方三十多里,这样的大小,规划好的话,要安顿下全部村民肯定不成问题。 此时林远秋想的是,自家要不要也在县城里开上作坊。自己作为定胡知县,肯定有义务带领老百姓们致富,何况他们可有整个大景朝的市场呢,只要他们作坊的绣品和手工做的好,就不愁没有销路。 而关于做柿饼,那就更不用说了,定胡县这边也有不少的柿子树呢。 今天林远秋特地问了县衙的几名差役,得到的回答是,这果子他们乡下家家户户门前屋后都会种上几棵。每年到了果子成熟时,村民们也会挑到城里卖,不过都是留着自家吃的居多,毕竟柿果太多卖不上价,挑来挑去的还费功夫。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远秋知道,这是快戌时正了。 待平安把油灯点上,林远秋便让他早点下去休息了,这几日跟着自己四处跑,想必也很累了,还是未及冠的年纪呢,可别把人给累坏了。 此刻的林远秋,倒是忘记自己比平安也大不了几岁的事。 不过,林远秋忘了心疼自己,林三柱这个当爹的可不会忘。看到今日那一大张纸的搬迁细则后,林三柱就知道自家狗子昨晚肯定没怎么睡,所以在上床睡觉之前,林三柱特地转到了前院,想看看儿子歇下了没,待看到书房里果然还亮着灯时,就很快进了书房。 抬头见是自家爹,林远秋惊讶,“爹,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林三柱一个白眼翻了过来,“你还知道天晚了啊,远秋,咱们一口吃不成一个大胖子,爹知道你事务忙,可也不兴不睡觉啊。” 而林远秋,此刻的心思还在他爹刚刚翻给他的白眼上呢,因为他想到了他奶朝他爷翻白眼的场景,那表情、动作简直一模一样,果然基因这东西做不得假,谁生的娃就像谁。 “爹,您跟奶可真像。” 林三柱倒不防儿子突然会说上这么一句,“这有啥奇怪的,爹是你奶生的,当然跟你奶像了,就像狗子你是爹的儿子,不就长得像爹吗。” 林三柱觉得,自己这辈子最最骄傲的事,恐怕就是生了狗子这个宝贝儿子了。 林远秋跟他爹向来很有话说,也很喜欢与爹商量事儿,想到方才自己考虑的问题,他忍不住问道,“爹,你说咱们家在定胡县也开上作坊咋样?” 也开作坊? 林三柱一听,忙兴奋道,“也是柿饼作坊和绣活作坊吗?” 对于挣银钱的事,林三柱自是十分热衷的。 林远秋点头,“对啊,这两样可是咱们家做惯了的,做起来肯定赔不了本。” “爹看这事行,反正不管开一家作坊还是两家作坊,咱们家的柿饼方子肯定是保不了密了,趁着还没传到别处之前,咱们就大干一场,这样多挣了银钱在手,才不觉着亏。” 都说一家不知一家事,外人看他们林家,屋大院大的,可比起旁的官宦人家,他们家差得可不止一星半点。 不是林三柱要与人攀比什么,而是这样的挣钱机会实在难得,自家为啥不好好把握呢。 说是实在难得,还真一点都没夸张,不但山高皇帝远,还好巧不巧的有这么多柿子树,就好像上天特意为他们家安排好了一样。 至于旁的,林三柱和林远秋的想法一样,只要自家行得正坐得端,不坑蒙拐骗,不收受贿赂,不盘剥百姓,就没啥可担心的。 何况以家中的女眷名义开作坊,本就被允许的。 一想到女眷,林三柱很快又想起一件事来,“远秋,那定胡县你是怎样打算的,也准备大搬迁吗?” 嗯,林远秋点头,“方才儿子已大致算了一遍,让村人们全都住进定胡城里的法子,也是可行的。” 一听可行,林三柱顿时眼睛亮了起来,“远秋,爹今日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你看,既然乡下村人都要搬进县里,可见定胡县城里的那些铺子迟早要红火起来。爹想着,不如就让你娘,还有你伯娘嫂子她们去买上几间,到时不管是赁出去收租金也好,还是等价钱翻倍时再出手,都能挣上不少银钱。今日爹可是问询过了,有些店铺七、八十两银子就能买下,想来这些银钱你娘她们都攒着有的。” 林远秋不得不佩服他爹的聪明脑子,今日跟着一起去定胡县的可不止他爹一人,而包括他自己在内,也都没想到这层上。 正如他爹所说,此时城里可有好些被富户们抛售的店铺,这会儿去买下来正是最便宜的时候。 而等村民们都搬到城里,人口多起来后,生意肯定就会好做起来,那么这些店铺的价钱也绝对会翻番,反正能挣银钱是一定的。 想到这里,林远秋忍不住朝林三柱翘了一个大拇指,“爹,您可比儿子聪明多了。” 突然被儿子给夸了,林三柱的眼睛立马乐成了一条线,“那是当然,不然爹哪生得出狗子你这样聪慧的娃啊。” “对了,还有你岳父。”林三柱一拍脑袋,“爹现在就过去问问他,问他这次有没有没带银子过来,若是有的话,爹也让你岳父买铺子去,要是没有带,咱们先拿了银子给他。” 说罢,林三柱转身就往外走,只不过没走出去多远,他又转了回来,然后脑袋往屋里一探,唬着脸道,“记得早些歇息!” …… 翌日,才吃过早饭,林远秋就去了前衙。今天是派人到各村张贴告示的日子,他得早早把事情安排下去。 等到了前衙,林远秋就看到,不止是严同知和贺通判,还有所有书吏和衙差,甚至马夫、灯夫都过来了。 再看众人的脸上,全都喜色满面,这模样,就跟接了天上掉落的馅饼似的。 特别是家住在乡下的那些衙差,大搬迁的事都在肚里消化两日了,可这会儿看他们,依旧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嘿嘿,能不高兴嘛,谁不想住在城里,谁不想城里有个宅子啊。 衙差们可以肯定,若不是知州大人再三叮嘱要先保密,他们保证早就跑回家,把这天大的喜事告知爹娘妻儿,还有村里人了。 永宁州治下共有六十八个村子,今日肯定不能全告知到位,林远秋分了一小半到明日。 他也没耽搁,很快把在场人员分成了二十三个小队,每队分别有一名书吏和两名衙差。 随后林远秋给每小队分配了两个村子的任务,且还规定,张贴好告示之后,必须在一旁细心解答村民们的询问。 最后,林远秋吩咐,“记得知会村里正一声,让他们下月初十来衙署一趟。” 至于让里正们过来做啥,当然是抓阄分地块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89节 林远秋已经打算好了,他准备从后日起,就把城里空闲的地块分片规划起来,然后编上号,再由各村里正代表自己村子抓阄,届时抓到哪块就是哪块。 等分好了地,接下来就让各村自己安排人手给本村村民划地基了。 而官府,只需派人在边上监督就成。 衙差和书吏们很快就领到了他们要张贴的告示与户型图,然后兴高采烈地出发了。 林远秋也没吝啬,早在前日他就让人去车行雇了马车,再算上衙署本身就有的三辆,今日他们出行都挺方便的。 见人都走后,林远秋和严同知,还有贺通判也上了马车。今日他们几人要去的,正是人口最多的拦石村,整个村子共有村民一千一百多。 作为永宁州的一把手,也是大搬迁决策的发起人,林远秋自然有责任去现场了解村民们的真实想法,只有清楚了百姓们的心中所想,才能避免日后发生不必要的麻烦,也才能把大搬迁圆圆满满的做好。 所以他特地挑了人口最多的拦石村,想来博采众长,自己定能从中吸取不少好的意见和建议才是。 今日一同跟着前往的,除了四名差役,还有就是林三柱林大柱他们一行七人。 拦石村这么多的村民,待会儿肯定少不了要与他们细说搬迁细则的人,而不管是林大柱还是林二柱,或是林远枫他们,早把告示内容熟记在心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再次庆幸堂哥他们能跟着一起来了塞北,还有岳父他们,否则就自己跟爹两个,肯定忙转不开。 拦石村在永宁州最南的位置,相对于别的村庄,它是离州城最远的,马车行驶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地方。 衙差们今日特地带了锣。 于是,不管是在家闲着的,还是正在田间地头干着活的村民,很快就听到村口处有“铛铛铛”的敲锣声传来。 听惯了官府锣声的百姓,肯定知道这是官府有啥事通知了,忙匆匆跑了过来。 家离村口近的村民们自然先到,等看到来人里面除了官差,还有好几个穿着官服的大人站着时,纷纷跪地磕头。 村民们一个个心里纳着闷,今日到底是啥事啊,怎么连官老爷都亲自过来了呢? 没等众人想个明白,就见两名举着告示的官差快步往村里正家去了。 见状,村民们很快都跟了过去。 等林远秋他们到达那里时,村民已是忍不住的议论开了。原来这村的何老六和其中一个敲锣的衙差认识,所以刚刚他就凑上去打听了。 结果这一打听,差点把何老六给惊喜傻了去,自然也忍不住把这事大声告知了大家。 一中年汉子惊讶,“啥!让咱们都搬到城里去?” “是啊,官老爷要给咱们都分上城里的宅基地,且还不用花一文银钱哩。” “不用花银钱?这咋可能啊,何老六你不会听错吧?” 边上的村民连连点头,都觉得何老六怕是耳朵不好使,听错了话。 要不是看到有官老爷在,另几个掉了牙的老农肯定会说上一句,他们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官府有这么好的时候呢。 所以,何老六怕是昨晚还没睡醒吧。 没等何老六急得跳脚,提着铜锣的衙差就对众人笑道,“此事自然是真的,你们若是不信,待会咱们兄弟几个就把告示好好给你们念上几遍。” 里正很快拿了面糊出来,林远枫几个见了,忙也上前帮着张贴,人多速度快,不一会儿,搬迁告示和十几张屋宅图,就一溜儿的贴到了里正家的围墙上。 看着众村民眼里的期盼,瘦脸衙差也不耽搁,很快看着告示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念了起来。 而村民们,则越围越多,不过纵使人数再多,村民们也都是安安静静的,生怕听错了衙差念的告示。 等听到官府果真要给他们每家分上免银钱的宅基地后,村民们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天爷,这是真的吗,咱们不会是在做梦吧!” 一年轻妇人也忘了这会儿是在外头,一把抱住边上的青年农夫,高兴道,“孩他爹,这可是城里的地基啊,这下咱们都成城里人了。” “对对对,城里人城里人!” 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农,原本还有些微皱的眉,在听到村里的屋宅依旧归他们自己所有时,才终于放了心。 放心之后,老农们和其他村民一样,注意力立马转换到了另一边的墙上,这儿可贴着各式各样的屋宅图呢,大家都想看看,哪个屋宅样式适合他们家。 看到村民们一个个都兴奋加积极的模样,林远秋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没有了。 …… 第194章 待产 五月是火热的季节,可再是火热,在严同知和贺通判的眼里,也不如村民们忙着造房子的劲头来得激动人心。 可以说,自本月上旬,各村里正抓阄定下每个村子的地块后,造房子的事就陆续展开了。 至于为何动作会这般迅速,除了两个月后就到了农忙的时节,怕腾不出空,更主要的,还是村民们对城里有房子的渴望。 是以,从得知有宅基地分的那一刻起,众村民就开始了各种造房子前的准备。大人们上山砍树做木梁和檩条,妇女们在家做着泥砖,而孩子们,则去河滩捡石头,准备垒墙脚之用。 准备夯泥墙的人家,好些都直接去找木匠打了夯墙的木架子。 用他们的话说,那就是自家有了打泥墙的家伙什儿,就不用等着旁人用好才轮到自己家了,如此就不会耽搁了时候。 再有就是夯墙的人手,如今谁家没几个壮劳力啊,虽都不是夯墙的老师傅,可这样的活儿基本也都做过,只要速度慢一点、动作仔细一些,照样能把房屋给盖下来。 最最让人夸赞的,还是现学现卖的各村的里正,这不,等量好了宅基地,人家居然学着当初去衙署抓阄的样式,也给村里人安排起抓阄选宅基地的法子来。 于是,让村民们最不放心的一环,就这样安稳度过了。要说村民们为何不放心,当然是担心里正会徇私,把好的位置分给自家人了。 而抓阄凭得是自己的运气,谁也挑不出理来。 就这样,等每一家的宅基地都到位后,热热闹闹的建房子场景,就在整个永宁城拉开了序幕。 对于乡下农人都搬到城里来的这件事,城中百姓并没见有抵触的情绪。 先不说这是官府定下的事儿,他们无权干涉。就是他们自己,也希望能多些人住到城里来。不然到处空荡荡的,晚上天还没怎么黑呢,就没人敢出门了。 特别是城南那几户人家,常常大白天的用粗木棒从里抵着门,生怕有坏人闯进家里来,到时指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想想都可怕。 如今可就不一样了,自村民们过来造房子后,每天都人来人往的,到处有着人气。 而这几家人,每天不再用木棒抵着大门不说,还脑子灵光的做起了卖馒头和粥水的生意。 因着城南空余的面积最大,林远秋特地把人口最多的拦石村安排到了这里。 虽说村民们都从村里带来了铁锅和粮食,准备临时垒个灶台,好解决吃饭的事。可这边有上百户人家盖房子呢,总会有懒得自己做,或者忙的腾不出手做饭的时候,这下,城里人挣银钱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卖茶水的,卖包子馒头的,还有卖米饭的。 知道村里人都舍不得花银钱,那卖馒头的人家在揉面时,特地多舀几碗粗面进去,这样一文钱就能买上两个馒头了,价钱不贵,又能顶饱,原本自己煮饭的村人见了,干脆收起了灶具,直接买着吃了。 至于卖米饭的,也是一样,他们去粮铺里买了最便宜的碎米煮饭。而菜,更是索性烧成了菜汤,想每份多卖上一文的人家,会往汤里再加些肉沫,这样等村人们买饭时,直接一勺菜汤舀在米饭上,然后汤汁顺着米粒流到了碗底,而细细的肉沫却铺在米饭上头,让人忍不住直流口水,拿起筷子端起碗,一大碗吸了肉汤的米饭,很快就能下了肚。 看到这样一大份带了肉沫的米饭才卖三文,买着吃的人家越来越多了。 就这样,城里做小买卖的百姓越来越多,卖的吃食也开始五花八样。反正只要价钱不贵,常常是拎着篮子出去叫卖上一圈,等再回来时,已是空篮子一个了。 看到这样的场景,好些村人也很快做起了吃食的买卖,也拎着自家做的窝头、烙饼四处叫卖。 纵然做买卖的人越来越多,可常常还是供不应求。毕竟这次可有三万七千多人齐盖房呢,就算除去小半的老幼人数,还有近三万人的市场呢。 可以说,这场大搬迁,不管是城里百姓,还是乡下村人,每天都是乐滋滋的。 有好些人,甚至盼着房子能造的久一些。 只是怎么可能呢,到了六月底的时候,陆续有房子开始上梁了。 然后让林远秋没想到的事发生了,原本他以为,肯定会有很多村人用茅草盖屋顶,可实际这样做的人小半数都不到。 还有些人因为在当地买不到瓦片,甚至好几户人家结伴,赶着牛车去石州府或是其他县城买瓦。 而定胡县这边,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在房子还未上梁,就有村人各处寻瓦了。 林远枫和林远松几人实在纳闷,就直接去向村人们打听缘由。 自定胡县的大搬迁开始后,林远枫和林远松,还有林远槐林远柏,就一直待在县衙这边帮忙做事了。 四人跟着汪县丞一起,每天都会去村民们造房子的地方转转,以便及时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 林远秋之所以会把堂兄他们安排过来,实在是因为县衙人手缺的厉害。整个衙门,算上他这个兼职的知县,拢共才四十多号人,这些人里面,还有三分之一还是必须守着城门的。 而人手少的原因,正是开销不出薪俸。所以当时的杜知县,也只能精减再精减衙门的人手了。 也正因为如此,让堂兄们去定胡县的同时,林远秋又派了十几个衙差过去,这样护着堂兄们安危的同时,也能帮着一起做事。 至于住的地方,自然不用担心,县衙后院本来就归知县大人居住,如今林远枫他们正好可以住在里头。 而等林远枫他们,问清楚为何村民们不愿用茅草盖房子的缘由时,在永宁城的林远秋也同样打听到了。 说来,这还是村民们从山戎人的作恶中,得到的启发。 而得到这样的启发,对许多村人来说,除了痛,剩下的就是悲了。 原来,山戎人抢走粮食离开时,基本会做一件事,那就是往茅草屋顶甩火把,这样好些百姓不但失了粮食,还同时被烧了家。 所有的经历都将成为经验,村民们也一样,哪怕这个经历让人刻骨铭心。 有了山戎人烧房子的事,大家立马想到了易燃的茅草屋顶上,接着又考虑到城里家家户户挨得近的问题。 在他们看来,村里房子因相互不挨着墙,一般着火时,烧的基本就是自己一家。可城里都是挨家挨户的,真要着了火,那可就不是一家遭殃的事了。 此时,拦石村的里正,正与林远秋说着此事,“禀大人,用茅草盖房子虽能省下银钱,可这样的做法,怕也只能在乡下适用,城里屋宅相隔都不远,有些甚至只隔了一道墙。而干茅草最怕火星,届时若哪家不小心着了火,说不定就是连着一大片了。” 里正的一番话,等林远秋回家学给老林头他们听时,在场众人也跟林远秋刚听到时的那样,差点惊出了一身冷汗。 特别是老林头,心里忍不住自责,自己一大把年纪,怎么把茅草易燃的事给忘了呢。 再想起之前在小高山村时,碰到哪家办喜事燃放鞭炮,离得近的几户人家都会盯着自家屋顶,生怕鞭炮碎屑蹦到上头把房顶给点着了。尤其是除夕那日,谁家不是把家中水缸装满,时刻留意着屋外头的动静的呢。 就像那里正说的,城里人住的都近,一不小心着了火,届时可就不是一家两家的事了。 想到这里,老林头忍不住庆幸,“幸亏村民们思虑周全,否则等出了事,那可就晚了。” 到时百姓们说不定还会埋怨上官府,抱怨为何让他们都搬到城里来。 看到自家老爹一副自责的样子,林三柱开口说道,“爹,这事还真怨不得咱们不知晓,你想啊,咱家在小高山村时,不说遇上贼人烧房子了,就是村里人不小心烧着房子的事都少见,自然就不会往这上头想了。” “就是,要不是远秋今日去问,打死儿子也想不到这点上。”林大柱表示自己也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事。 “远秋,那买瓦片的银钱,恐怕有好些人家拿不出来吧。” 这事老林头可有切身体会的,当吃饱饭都成问题时,哪里还拿的出多余的银钱买瓦。 林远秋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上头,听那里正说,好些村民是借银子盖的瓦,还有那些已经盖了茅草房的人家,得让他们尽快换成瓦片,而要做到这些,自然是银子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90节 “爷,咱家的作坊也可以盖起来了,盖房子的人手,咱们就从村民中找。” 林远秋觉得,既然缺银子,那么就开始挣银子吧。 先前因担心会耽误了村民们盖房子的进程,所以盖作坊的地买下来后就一直都未动工。这会儿好些村民已盖好了自家的房子,那他们这边就可以招人盖作坊了。 买地的事,林远秋并未参与,是老林头领着林大柱他们三兄弟,还有林远枫几个一起去找的位置,定胡县那边也是。 买下四块地一共花了四百多两银子,算是把吴氏手头的存银花了个七七八八。 接下来盖作坊的银子,得有林远秋这边先掏出来了。 买了地,接下来自然是办地契了,是冯氏妯娌三人一起去的衙门,毕竟开作坊用的可是她们三个的名义。 说是衙门,在永宁城这边其实就是前衙,从后院走到前头也就几步路的事。 对于办地契,妯娌三人并不陌生。前不久她们三个刚去定胡县买了店铺呢, 倒是衙门书吏有些紧张,要知道,这可是知州大人的母亲以及两位伯娘呢,他们得小心些,千万不能怠慢了。 …… 到了七月快收粮食的时候,村民们的房子基本都已完工,包括孤寡们住的大院子。 这里有必要说一说孤寡们的住房,原本林远秋是准备给他们每人也单独划了宅基地的,可考虑到那些年纪大的,根本没有能力自己建房,最后林远秋让各村里正给这些人另外划出一块宅基地,然后一人一间,帮他们把房间都建在了一个院子里。 而这个大院子,属于村里,归全体村民所有。 自然,此时也由全体村民帮着建造了。 等收割好了粮食,已临近八月。 如今城里有了宅子,村民们自然不会再把粮食放在村子。留下一个月的口粮后,其他的全都拉到了城里。 这样的做法,倒让原本要下乡收田税的衙差们轻松了许多。 现下他们只需在城里走上两日,就可以把粮税全收上来了。 …… 到了月底的时候,林远秋就没怎么往外头跑了。这几日,除了衙署,其余时间他基本都在后衙。 钟钰柔的产期在下个月,如今八个多月身孕她,已肚大如鼓。 “钰柔,这几个月辛苦你了。” 想到自上任以来,自己一直都是各种的忙,根本没怎么好好的陪过妻子,林远秋心里要说不愧疚肯定不可能。 好在目前事情已告一段落,接下来的时间,林远秋想多在府里陪陪妻子,还有就是,迎接他家宝儿的顺利到来。 …… 第195章 作坊开工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钟荣也一样。虽在身份上他并不属于兵营中的在册领兵,可既然现下由自己掌管着营盘,那么营中的大小事务,自然得依照他的规矩来了。 首先是兵卫们的作息和操练,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在钟荣看来,这其中的“养”,可不单单是指三餐不缺、军响不少,而是还包括了日日的练兵和厉兵。 所以针对兵营中的许多不足之处,钟荣都一一作了相应的改进。 比如作息,原本巳时正的早练,挪到了辰时正,比以往提早了半个时辰。 说实话,对于原先的晨练时间,钟荣是有些惊讶的。虽塞北这边的天亮得晚,可再是晚,巳时正的日头也差不多有三竿子多高了,而这个时候才鸣锣练兵,不是笑话一件吗。 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在钟荣看来,晨起练兵练的不止是体魄,更多的是坚定的意志和毅力。 除修改了作息,钟荣还增加了走练,寻常兵营的走练就是出军营去野外训练。可钟荣的不一样,他的走练,实际就是带兵巡哨,同时也有巡防的意思。 虽山戎人一般只在冬日过来,可凡事无绝对,先前的定胡知县不就遭遇上了吗。所以钟荣认为,平时多做些防卫,是相当必要的。 兵营中,包括王志清在内,共有百夫长十人,钟荣安排他们五天一轮,每天规定派出两支兵队,也就是两百名兵卫,跟着他一起,去周边巡逻,特别是临近北面,靠近秃子峡的位置,每日必须巡上一回。 想到秃子峡,钟荣不得不佩服女婿的搬迁决策,因着定胡县村民们的盖房取材,如今的秃子峡总算名副其实,已经光秃秃的了。 原来,自县衙去各村张贴了搬迁告示后,村民们就兴致勃勃的开始了盖房前的用料准备。 其中因为所需木料量实在巨大,最后大家把目光都放到了秃子峡这边。再看山上的树木,因常年无人砍伐,长得既茂盛又粗壮,用作房梁最合适不过。 于是,有几个豁出去的村民,一咬牙,便结伴去了山上,然后才一个时辰,就顺顺利利砍了好些木头下来。等把木头拉回家时,那一个个昂着头的模样,就跟打了胜仗似的。 其他村人见了,也壮着胆子往山上去,最后也都平平安安地拖着木头回来了。 哎呦,看来那秃子峡也没啥吓人的嘛。 最最重要的是,如今山脚下时常有兵卫来回巡着逻呢,真要是山戎人从山的另一头翻过来,也没啥好怕的。 有了这样的认知后,去山上砍树的村民越来越多,先是山脚边边的树,再是山腰上的,等山腰上砍光了,村民们自然拿着斧头和锯子往山尖上去了。 就这样,等定胡县的村民把房子盖好时,秃子峡就真的成了“秃子”。 钟荣觉得这样挺好,少了树木和灌木丛的遮掩,自己每次巡逻时,只远远朝山上望去,基本一目了然,山戎人再想偷偷藏身山上搞突袭,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也因为如此,百姓们再路过秃子峡时,便也没了以前的寒芒在背之感。 而钟荣的巡逻队,不管在永宁州村民还是定胡县村民的眼里,都成了守护神般的存在。 说是守护神,还真不是随口说说的。要说先前农忙收粮食时,村民们哪个不是提着心吊着胆的,生怕突然钻出一伙抢粮食的山戎贼来,虽然这个季节出现山戎人的可能性不大,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只要与粮食搭上边的事,村民们都放松不了,何况还会有送命的可能呢。 可自打有了巡逻兵卫,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往年在田间地头边收着粮食边心神不宁的村民们,在看到个个兵器在手的巡逻卫时,仿佛就有了主心骨,再没了以前的吊胆提心。 钟荣似乎也察觉出了村民们的心思,是以,在农忙的这段时日里,他把巡逻的重心都放在了各村的田间小道上。 这让众村民每日都是笑容满脸的。 村民们忍不住感叹,自从他们永宁州来了知州大人后,这日子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可真好啊。 …… 今日的冯记作坊有些热闹,辰时还未到呢,就有好些妇人在大门口围着了。 再看这些妇人,大的约摸四十上下,小的才至豆蔻,虽年岁不同,可此时她们脸上的期盼,以及肚里的心思全都是一模一样的。 那就是,菩萨保佑,保佑自己今日能顺利被招上女工。 原来,今天是城东冯记作坊招工的日子,而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人过来,还是作坊给出的简单招工要求,只要会针线就成,要是懂刺绣的,则更佳。 冯记大家都是知晓的,那不就是城里新盖的大作坊吗。 说实话,当时看到作坊里头摆满了桌子和板凳,众人都是各种的猜测,说的最多的就是饭堂,都觉得这里十有八九就是吃饭的地方,不然放上这么多桌凳干啥,还摆的整整齐齐的。 可等招人告示贴出来后,众人才知道他们都猜错了,原来这是一间绣坊啊。 而招工消息发出的那日,整个永宁城可谓炸开了锅。 大家都纳闷,惯常只听说招伙计或是男工的,还从未见过有招妇人每日上值做活的地方。 所以这实在难得的机会,可没人愿意错过。 话说,身为女子,日常做惯了衣衫裤袜,哪还有不会针线的道理。而那些既会针线又懂刺绣的妇人,更是前所未有的挺直了腰板。 招工告示上可是说了,工钱依着做的活计结算,做的越多,工钱也就发的越多。 至于会绣活的女工,若是活儿做得好的话,每个月四、五百文工钱肯定是有的。 一听居然有四、五百文,妇人们走起路来都是带了风的,这可比她们在家绣荷包挣银钱多了。 至于岁数,倒没怎么规定,反正眼睛老花肯定是不行的。 这样的放宽条件,让那些年纪略大,家中生活拮据的农妇们也看到了希望。 也所以,今日一大早,妇人们都早早聚集在冯氏作坊这边了。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冯氏妯娌三人过来,一起过来的还有高翠、秦荷花,以及王云香和丁菊。 几人都用布帕包了头发,再换上窄袖罗裙,看着干练非常。 见门口已聚满了人,冯氏几个也没耽搁,很快让家丁们去作坊里抬出几张桌凳。然后冯氏和王云香搭档,周氏和高翠,刘氏和丁菊,接着各自往凳子上一坐,就开始了招工事宜。 虽府里跟了好几个维护秩序的婆子过来,可报名的妇人和姑娘们没等婆子们开口,就自觉的排成了三队。 看着面前一眼望不到尾的队伍,再想到此次她们要招的人数,冯氏、周氏还有刘氏,妯娌三人心里是忍不住的紧张。 她们倒不是紧张待会儿该怎样挑人,而是这么多人招来之后,做出的针线和绣品到底卖不卖得出去。 若是都砸在手里,那可真是想想都吓人啊。 不过,妯娌三人很快就想到了先前京城铺子里每个月的营收,那可是一月胜过一月呢。 再说,远秋可从来没有拿错主意的时候。 所以,怕啥。 这样一想,妯娌三人提着的心,不知不觉都放了下来。 “你过来坐下”,冯氏招呼着排在自己面前的妇人。随后问道,“叫什么名字,会做些啥?” 一旁的王云香,则快速拿起毛笔打开册子,准备把对方的名字以及擅长都记在纸上。 年轻农妇还是头一回遇见这场面,一时嗫嚅着不知该怎样开口,手指更是捏着衣摆搓了又搓,可想到家中的困顿,她便壮起了胆子,“禀夫人,小妇名唤秋娥,姓冯,会做针线,也会一些简单的刺绣,对了,小妇还会打络子。” 冯氏没想到一开头就遇到一个与自己同姓的本家,心里不免生出了好感。 听到对方还会刺绣后,冯氏就让她去了隔壁桌的秦荷花那里。 秦荷花这边可有不少已描了花样的绣布,这是专门给那些说自己会刺绣的人试手艺用的,好看看对方是不是真如自己所说的会做绣活。 年轻农妇接过绣布和针线,很快按照上头的花样绣了起来。 只见针脚匀称,动作熟练,一看就是做惯了绣活的。 冯氏满意,随后又问,“进了作坊之后,须得按时上值,家里能让你出来做活吗?” 这个问题肯定得事先问清楚,如果腾不出空来,那么作坊也只能不招用了。别到时这样那样,各种理由不按时来上值,岂不麻烦。 一听这话,年轻农妇忍不住激动,“能的能的,家婆与夫君都是同意了的。” 冯氏点头,当即让王云香在这妇人的名字后头打了一个勾,这是确定下来的意思。 “五日后你过来报道吧。”冯氏说道。 年轻农妇连连点头,“诶诶诶,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91节 说罢,她已是笑容满脸。 这模样,看在其他妇人眼里,忍不住的羡慕,不过她们的手艺也不差呢,想来也一定能被招进作坊才是。 …… 今日与冯记作坊同样忙碌的,还有城西的周记作坊,不过这边招的都是男工。 至于要求,只要略懂一些木工活就行。 而这样的要求,说白了,等于没有要求,特别对刚搬进城里的村民来说,哪个不会一些简单的木工活啊。 就像这次盖房子,那屋梁和檩条,还有门窗啥的,可不都是他们自己动的手吗。 虽村民们做出的成品,不如木匠师傅来的精细,可也是能用的。农家人没这么多讲究,好些东西只要能用就成。 …… 等忙活好了永宁城这边的作坊招工,一行人又很快去了定胡县那边。 同样是冯记作坊招女工,周记作坊招男工,也是忙了两日才把事情忙完。 而林远秋,这几日也没歇着,他把上次买来的抽绳袋交给了冯氏,让娘和大伯娘她们先琢磨着做法后,他又画了好些新的手袋款式来。 有他先前已经想到的在布袋上缝上各色绢花的样式。还有就是填充了棉花的小布偶样式,如兔子、鲤鱼、蝴蝶这些,想来这种款式的布手袋,一定能让不少女孩子喜欢。 除了这个,林远秋又画了大大小小几十张禅意花样,和先前一样,每幅画上都有一句人生感悟。 如:人生无常,心安便是归处。 如:随缘自适,烦恼即去。 又如:知足常乐,风清月明。 虽句句平朴,可含意深远。 此次的画样,林远秋并不打算绣在书签或是书袋上,而是准备用绣布让人直接绣成一幅幅画,然后再装上木架子做成一个个画框,就是可以摆在桌上,或者挂在墙上的那种。 摆放在桌子上的画框,林远秋特地设计了后头带三角支撑的样式,跟前世的相框一模一样。 考虑到这些东西一经面市肯定会被人学了去,所以,林家人还跟先前一样的做法,那就是,先攒货,等攒够了量,一次挣笔大的。 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打算,此次永宁城和定胡县共招女工六百人,其中会绣活的就有三百多。而男工要相对少一些,不过两城加起来,也有两百之多了。 有了这么多工人,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攒下不少货物出来。 而冯氏她们,自开工的那日起,就日日忙在作坊里了,今日永宁城,明日定胡县,抓绣工,盯针线,争取每幅绣图和每个抽绳布袋都能做到没有瑕疵。 至于林大柱林二柱,还有林远枫他们,也同样忙碌在两个周记作坊里。 为了能让这些禅意画卖上好的价钱,林三柱还多加了一道工序,那就是让人给木框上了漆,且用的木漆颜色,正是现下最时兴的朱棕色,看着大气又不失文雅。 林远秋再次感叹他爹的聪明脑袋瓜子,这若是在现代,自己保准是个富二代。 …… 每隔上十日,作坊就会给工人们放一天假,好让大家在家休整一日,好好歇上一歇。 作坊停工,周氏她们自然也跟着休息了。 难得儿媳孙媳待在家里,吴氏特地让厨房做了黄芪炖鸡,想着给大家补补,对了,还有儿子和孙子们,也得给他们盛上一碗。 这些时日,可真真累坏这些孩子了。尤其是几个儿媳,看到她们明显瘦了一圈的脸,吴氏要说不心疼那肯定是假的。 吴氏自然知道儿媳妇脸上的肉因何而瘦。除了每日的辛苦,最主要的,还是那些快把两间库房堆满的一箱箱货物。 说实话,看到一日比一日满的库房,吴氏也忧着心呢。 可以说,只要这些货物一日没卖出去,家里边就没有不提着心的人。 要知道这些可都是银子啊,吴氏可是算过的,为了做这批绣品和布手袋,自家单是买绣线和布料就已经花了四百多两银子了,这还没加上工人的工钱呢,若一同算上,那肯定就得六、七百两了。 所以,在没把货物卖成银钱之前,怎可能不让人担心。 不过,今日一家人除了聚在一起喝鸡汤吃鸡肉,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安排,那就是明日林家准备出门卖货了。 “娘,咱们库房有多少货物攒着了?” 虽然心里一清二楚,可每次林三柱都喜欢问一问自家老娘,毕竟他娘可是每天一起床就往库房里跑呢,那些箱子,老娘怕是数的不能再数了,他这个当儿子的,总要让自家老娘有点成就感才是。 果然,吴氏一听这话,立马满脸是笑道,“娘今早才数过呢,手袋八十六箱,画框一百十二箱。” “已经攒了这么多了吗?” 林大柱吃惊,那画框前几日他听着好像还只有八十多箱来着。 林远枫答道,“爹,这几日都是大幅的绣图,十来个画框就能装满一箱了。” “是啊,都是大尺寸的框画呢。”林远柏也跟着答道。 这些时日都是他跟三哥把一箱箱货从作坊拉回来的,自然最是清楚了。 因着不放心把货物放在作坊过夜,每日作坊收工时,林远槐和林远柏都会把做好的手袋和画框装到木箱,然后再运回来。 衙署是有后门的,是以搬箱子时,并不用经过前衙。 “爹,此番卖货,不管旁人有没有问起,咱们都把地方告诉他们。” 儿子的意思,林三柱自然知道,这是让他把永宁城告那些店铺掌柜,好让人家直接过来这边来拿货,这样他们就不用上门四处推销了。 林三柱点头,“爹知晓了。” 虽这样说,可林三柱心想,想要让客户们自己上门来拿货,怕是没那么容易。 说实话,对于画框和手袋好卖与否,林三柱心里是没什么底的,毕竟这两样东西的定价可不便宜,就比如手袋,最简单的那款样式,都要卖一百六十文一只了。 还有画框,特别是大幅的,定价三十两,这样的价格,不止是林三柱,在吴氏还有周氏他们看来,简直用心惊肉跳来形容都不为过,换做是他们,打死都舍不得掏出三十两银子,去买一副挂在墙上只能看不能吃的画框。 所以,林三柱认为,除非这些货十分畅销,否则,想让那些掌柜千里迢迢到永宁城来拿货,肯定不太可能。 …… 第二日一早,车行的马车早早过了来,而一同过来的,还有响威镖局的镖师们。 边境州城,最不缺的就是镖局和镖师了。 考虑到有这么多货拉着,再加上这回要去的地方可不少,是以,与京城过来时一样,此次出门,林家也雇了十来个镖师,再算上府里的六、七个家丁,以及车行的十几名车夫,阵仗也不算小了。 这次去卖货的,除了林三柱,还有林远枫和林远松。 其他像林大柱林二柱他们,都留在了家里,作坊里不管是布手袋还是绣样,又出了新款式,得有人在家里看顾着才行。 还有就是柿饼,至多半个月,就到了摘柿子做柿饼的时候,届时肯定要忙得飞起,所以多留些人在家里是必须的。 装好了车,领头车夫一甩马鞭,车队缓缓行驶了起来。 林远秋快步上前,再次叮嘱道,“爹,路上记得要走官道,咱们不赶时间,慢慢来就是。” “放心吧,爹晓得的。” 林三柱可惜着命呢,所以这一路走官道是必须的。 待送走了车队,林大柱和周氏他们也没时间去想此趟货品的销路,很快又忙碌到作坊里了。 …… 钟钰柔的产期越来越近,近得林远秋开始坐立难安了起来。 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女人生孩子都一只脚踩进鬼门关的事,林远秋怎可能不时时提着心。 而钟钰柔,每次看到相公盯着自己的肚子一副紧张的模样,她只能尽量把人往衙署推,“相公,你快去上值吧,反正这边离前衙也就几步路的距离,钰柔真要是肚子痛了,再派人过去喊你也不迟。” 钟钰柔很想说的是,原本她还没有害怕之感,可看到相公坐立不安的样子,她也突然很紧张好嘛。 所以,自己还是快些把人给“赶走”吧,省得在这里给她增加压力。 …… 这日,林远秋与严同知、贺通判正一起商议着把收来的税银熔了,然后重铸成官银上缴到国库的事。 结果才开了话头,就看到柳叶飞也似地跑了进来。 林远秋“蹭”的一下从座位上起身,没等柳叶开口,就往后衙跑,看柳叶这着急的模样,绝对是钰柔要生了。 果然,林远秋才跑出去几步,就听身后的柳叶急声道,“姑爷姑爷,刚刚小姐喊着肚子痛,怕是要生产了!” …… 第196章 宝儿 早在十天前,吴氏就让人请来稳婆住到了家里,免得小孙媳发动时着急忙慌的。 是以,等林远秋跑到后衙,稳婆已经扶着人进到前几日收拾出来的产房里了。 林远秋抬脚就准备往屋里去。 吴氏见状,忙一把拉住,“你媳妇在里面生娃呢,你进去做啥!” 男人不能进产房这可是规矩,吴氏自然不会松手,“奶已经让人去喊你娘了,想来要不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意思是说,待会儿有你娘进去就行了,你一个大老爷们还是不要添乱了。 林远秋无法,只得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不过他很快想起了产房的窗户,于是几步走了过去,隔着窗棂问道,“钰柔你还好吗?” 钟钰柔这会儿正是痛的直吸气的时候,是以在听到林远秋的问话后,只回了个“疼”字。 能不疼吗,林远秋虽没亲身体会过,可生孩子的疼痛能达到十级他是知道的。只是这会儿林远秋还真的没有替妻子分担的办法,只能一个劲的在窗外喊道,“钰柔别怕,相公就在这里。” 这让在场的几个婆子都诧异的睁大了眼,心中都感叹着五少奶奶的好命。 吴氏倒是见惯不怪了,毕竟林家的男儿疼媳妇她可是一直都知道的。 …… 考虑到儿媳妇孕月已足,所以这几日冯氏一直待在永宁城这边的作坊,并未往定胡县去,想着这样等儿媳妇发动时,自己就能及时赶回家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得了消息的冯氏,很快就回到了家。 见她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想来这是才下了马车,就飞奔着过来了。 与冯氏一同回来的还有周氏和刘氏,以及高翠她们,侄儿媳妇(弟妹)生娃,她们肯定也挂着心。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92节 “娘,钰柔咋样了?” 冯氏这边问着话,转身又吩咐曹妈快给她拿件干净的衣衫过来,自己刚从作坊回来,身上可是粘了不少的线头,总不好穿着这身衣裳就到产房里去。 吴氏才从产房里出来,听到小儿媳的问话,忙道,“还成,娘刚刚给钰柔喂了小半碗鸡汤面,趁着这会儿痛的不紧密,得尽量吃些下去,这生孩子可是耗体力的活儿,不吃得饱一些,待会儿说不得会脱了力。” 冯氏点头,觉得婆婆说得对,吃饱了生孩子才有力气。记得当初自己生燕儿和草儿时,因是双胎,生产时有些艰难,后来孩子他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块巴掌大的烤肉,往窗棂处递了进来,那时她几口吃下后,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不出一刻钟,就相继把两个闺女给生了下来。 冯氏记得事后自己问过孩子他爹,问他那喷香的是什么肉来着,可孩他爹怎么都不肯说,后来时间久了,她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林三柱怎么可能说呢,他是知道的,若冯氏知晓自己吃的那块是耗子肉的话,绝对吐得稀里哗啦,所以他还是守住这个秘密对谁都别说了吧。 要说林三柱弄耗子肉,也是实在没办法。 冯氏生春燕、春草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何为青黄不接,自然是地里庄稼还未成熟,家里陈粮又已差不多吃完了,那会儿不说吃饱饭了,就是一日两顿的粗粮粥都是参了一大半野菜的,所以哪还有力气生孩子啊。 听到冯氏在房里嚎了大半日,就是没把孩子生下来,林三柱心里自然急的不行,于是他飞快往山上跑,想着去找找看有没有鸟窝,再不济掏几个鸟蛋给冯氏吃也是好的。可在山上转了一大圈结果啥鸟窝都没看到。说来也是林三柱运气好,此时树下刚好窜了一只耗子出来,他忙一脚踩了上去,而后一番收拾,接着去头去尾用树枝烤熟了,然后就揣到怀里匆匆跑回了家。 林三柱还清楚记得冯氏看到那块肉时的馋样,先是不敢置信的左看右看,然后又放倒鼻下闻了闻,肉香扑鼻,最后三两口就下了肚。 再然后,就很快把孩子给生出来了,当时没人知道冯氏怀的是双胎,包括冯氏自己,她只知道孩子生出来后,肚子的疼痛还没缓解,总感觉还有东西往外滑,结果一咬牙一用力,很快又生了一个闺女出来。 一下子就得了两个闺女,当时差点把林三柱乐成了傻子。 …… 曹妈很快拿来了衣裳,冯氏去隔壁房间换上,再洗干净了手,就往产房而去。 同时冯氏心里有着纳闷,儿媳妇在生孩子呢,她怎么没看到远秋啊? 可等冯氏拐过弯,快到产房门口时,就看到自家儿子蹲在窗户底下,正侧耳贴着墙,在听着产房里的动静呢。 难得见到儿子如此不稳重的举动,冯氏简直忍俊不禁。 再看儿子满脸的凝重,她安慰道,“放心,你媳妇身子骨向来康健,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孩子给生下来了。” 林远秋听后连连点头,心里期盼着钰柔能如他娘所说,很快把孩子给生下来。 岂知,这一等就等了四个多时辰。 一直到了酉时,也没见产房里传出有要生的迹象,只有时不时的闷哼声。 钟荣和钟锦安,还有钟锦华,三人一回到家就知晓了女儿(妹妹)在生产的消息。父子三个也来不及洗漱,飞也似的冲到了后院,随后也开始了焦急的等待。 吴氏和老林头站的久了有些累,早已搬来凳子坐到了院子里。 高翠和秦荷花,还有王云香和丁菊,四人从作坊回来后,就一直在院子里守着了,虽知道第一胎生的肯定没这么快,可是等的久了,心里免不了会担心弟妹。 而林远秋,侧耳贴墙的动作基本没怎么变,只除了蹲的太久腿酸而改成了坐在地上。 冯氏从来不知道自家儿子还有这般婆妈的时候,整整一个下午蹲在窗户外没挪动半步不说,还时不时来上一句“钰柔别怕,相公就在外头。” 还有这会儿,在听到稳婆说宫口还没开全,让产妇站起来多走走后,居然直接拍着窗户,一定要让儿媳妇到外头沿廊上走。 这不是胡闹吗。 林远秋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这间产房并不大,与其在屋里来回绕圈把头转晕,还不如直接到外头来得宽敞。 何况整一个下午都待在产房里,想必妻子早已闷的难受,不如先出来透透气再说。 还别说,在屋里闷了半日的钟钰柔,其实早就想出来走走了,只不过一直没好意思开口,这会儿听到相公让她出去后,忙让柳叶帮她整理好衣裳,冯氏虽十分不赞成,可还是小心搀扶着儿媳出了产房。 林远秋早在房门外候着了,见妻子出来,忙上前把人扶了过来。 然后,众人便看到,扶着媳妇慢慢行走在沿廊的林远秋,开始了各种的自言自语: “宝儿,你要乖乖的,可别让你娘吃苦哈。” “宝儿,你看天都快黑了,咱们快从你娘肚子里出来吧。” “要是不听话,小心爹爹打宝儿屁股哦!” 老林头纳闷,转头问向一旁的吴氏,“宝儿是谁?” 吴氏“噗呲”一下笑出了声,“宝儿是谁,宝儿是马上要与咱俩见面的小曾孙啊。” 也不知是不是亲爹的那句“打屁股”起了效果,等再回到产房后,钟钰柔很快把孩子生了下来。 当小婴儿的啼哭声从产房传出来时,林远秋觉得,天籁也莫过于此了。 守在院子里的众人也是忍不住的开心,在他们看来,没什么比家里人平平安安的更让人喜悦的事了。 很快,冯氏就抱着小婴儿满脸是笑的出来了。她先是去了公婆那边,喜滋滋地道,“爹,娘,钰柔给您俩添曾孙了。” 吴氏忍不住夸道,“好好好,远秋媳妇是个好样的。” 老林头很快看到了小婴孩的圆圆脸蛋,虽眼睛还未睁开,可模样,已能瞧出与远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了。 钟荣,还有钟锦安和钟锦华,父子三人也是伸长了脖子,三双眼睛全长在了面前这个皮肤红通通,头发乌黑的小娃儿身上。 “娘,我媳妇咋样,还好吧?”林远秋有些不放心。 “没事,生的挺顺利的,你媳妇可比娘那会儿厉害多了。” 听到钰柔没事,林远秋终于放了心。 今日他也算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女人生孩子的不易。林远秋默默在心里起着誓,这辈子他一定会对妻子好的。 …… 十月才开始两天,永宁州和定胡县的百姓,就被一张奇怪的收果告示给看呆了。 柿果虽已开始发红,可摸着还是硬邦邦的,所以,这样的果子周记作坊收去到底做啥? 只是疑惑归疑惑,卖柿子的事,村民们可没半点耽搁。 这不,第二日城门一开,大伙儿就飞快出了城,然后步履匆匆地往自家村子里去。 而原本就住在城里的那些百姓,也不甘示弱,拿扁担的、挑箩筐的、提篮子的、拎布袋的,也都出了城。 山上有好多野生的柿果树,他们当然可以去摘了。 要知道,周记作坊可是收三文钱一斤的价格呢,这白挣银钱的机会,恐怕只有傻子才待在家里不愿动弹吧。 …… 第197章 失算 像这种全城齐出动,差不多都往乡下跑的场景,柬房的几名书吏,表示自己活了快半辈子了,还是头一回遇到。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能理解的,惯常柿果才卖两文钱一斤,且还是大街小巷一路吆喝着才能卖完的那种。 可如今呢,周氏作坊给出的价格却是三文,比往年足足多出了一文。 最最重要的是,只要柿果没破没裂,拿到作坊直接就能被收下。如此就少了挑着担子四处叫卖这一环,这样的银钱挣着多容易啊。 也正因为如此,城里那些吊儿郎当闲逛的二流子,今早也提着布袋上山摘柿子去了。 只是不知周氏作坊收这么多柿果准备做啥,还有就是,这知州大人也不知是咋想的,那柿果明明可以收两文钱一斤的,为何还要多花上一文呢。 这不是明摆着吃亏吗。 相比起书吏们的心中不解,严同知与贺通判就要通透了许多。 看到几名书吏满脸纳闷的模样,严同知忍不住说道,“你们以为咱们知州大人开作坊真的为了挣银子啊。” “不为挣银子那为啥?”一听这话,何书吏就更加想不明白了,这世上哪有白做生意不想挣银钱的人啊。 “是啊,不挣银钱那是为了啥?” 张书吏也是一样的想法,有谁做买卖不是奔着挣银子去的。 贺通判笑道,“你们仔细想想看,自从城里开了作坊后,咱们永宁城还有咱们衙署都有了啥变化。” 有了啥变化?何书吏和张书吏,还有吴书吏,听后先是一愣,要说变化,那可太多太多了。 特别在永宁城里,如今不管是城东还是城西,或者城南和城北,都是热热闹闹的。 还有那做生意的小贩,在数量上,比以往要多出十倍都不止。 至于街上的那些店铺,就更不用说了。以往货架上的商品,掌柜从来不会摆满,就零零散散几样,这是担心卖不出去,到时银子全压在了货里。 可现下再去看,每家店铺都是琳琅满目、货品充足的。 之所以会这样,当然是因为东西好卖,销路好的缘故。 而这其中,除了城里人口多起来了,还有就是百姓们手里都有了活钱。 可不正是有活钱了嘛,这一点张书吏和吴书吏最是清楚,因为他俩都有家人在作坊里做活呢。 前几天,周记作坊和冯记作坊给工人们都发了工钱,张书吏的二弟拿回来四百二十文。 而吴书吏那个会绣活的小妹,居然比张书吏的二弟还要多上八文。 家里一下子有了这么多进项,手头自然就宽裕了许多,家家户户自然而然也多了置办东西的心思,如此城里铺子就多出了好些生意。 所以这些可都是改变。 至于他们衙署里的变化,三人立马想起这段时日户房书吏们的忙碌。 “对了,咱们衙署税银充裕了!”何书吏很快明白了过来,“有了作坊,就能从中挣到工钱,而百姓们有了收入,那么市面上就多了各种交易,有了交易店铺就有了多挣银钱的机会,如此商户们可不就给咱们衙署多交市税了嘛。” 严同知点头,表示正是这个理。 不过,严同知觉得,开作坊这件事,最得实惠的,还得是整个永宁州的百姓。 尤其是新搬进城里的村民们,如今不但住上了新宅子,还有了挣银钱的地方,这样的好日子,怕是做梦都没想到吧。 贺通判做了最后的总结,“咱们知州大人真可谓一心为民了。” 说是一心为民,贺通判可没带一点水分,他可不觉得靠卖绣品能挣上大银子。 别的不说,单来回路上的开销就得要不少。话说那日作坊出门卖绣品时,这又是雇马车又是雇镖师的,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所以,这样的买卖,能保住不亏本就阿弥陀佛了,还挣啥银子啊。 其他几人也很快想到了这点,再想起今日作坊收三文钱一斤的柿果,心中都忍不住生出了感叹,他们知州大人为了永宁州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可谓用心良苦了。 想到这里,衙署众人对知州大人的敬重,不免又增加了几分。 若林远秋知道下属们的心中所想,肯定会在心里说上一句:心系百姓是真,可想挣银钱的心也是真的。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93节 虽自己不是唯利是图之人,可倒贴银子的事,他林远秋是绝对不会做的。 …… 临近午时,摘柿果的百姓们就开始陆续回城。鼓鼓的布袋、沉甸甸的担子、以及满满的篮子,无不彰显出今早颇丰的收获。 而百姓们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接奔向周记作坊,大家眼中除了兴奋,剩下的全是期盼了。 至于期盼什么,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卖柿子的银钱了。 周记作坊自然不会让他们失望,收柿果的摊子早已摆了出来。依着顺序,先检查有无烂果,然后再称重,最后结算银钱,方便又迅速。 为了能顺利给百姓们把柿子钱给了,昨日林大柱他们,还特地去钱庄换了两箩筐铜钱回来。 看到自己采摘的柿子果真换成了一枚枚铜板,心情激动的百姓们只差仰天大笑了。 然后,永宁城里随处可见或挑着空担子、或提着空篮子往家跑的百姓,那捣腾着腿的速度,说是风火轮都不为过。 这是都赶着回家吃饭,准备再继续出城摘柿果呢,这样下午还能挣上一笔卖柿子的钱。 哎呦,真是越想越开心啊。 而一大早就来了作坊的林大柱和林远槐,此时也没闲着,既然柿果已进作坊,自然是快快安排工人削皮了。 至于削果皮的刀,早在上个月,家里就准备好了。 且为了赶制柿饼,做画框的活计先停了下来。 原本堆木头的大院子里,这会儿早已铺满了晾晒柿饼的竹帘子。 因着有做柿饼的打算,当初买地盖作坊时,林家就特地多买了两亩用来建造院子,所以在晾晒这方面,是肯定不会有耽搁的。 只不过晾晒没问题,可削皮却遇到了困难,原因还是送来的柿果实在太多,削皮人手有些跟不上。 同样的问题,在定胡县作坊这边,林二柱和林远柏也遇到了。 要知道柿果采摘下来的当天,是削皮的最佳时候,这时的柿子皮紧,削起来最不费劲,也不会伤了果肉。 一家人经过商量,最后想出了再招人的主意。 听到周记作坊又招人,且要求会削柿子皮就成。至于工钱,不论老少,统统三十文一天。 这下,城里只要还能走动的大爷大娘,都到作坊报名来了。 啥,你问为何来的都是些年纪大的?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年纪轻的都去摘果子了啊。 这些时日,吴氏和老林头,还有家里的婆子们,也都在作坊帮忙。冯氏她们也是,毕竟像这种季节性的东西可等不得人,自然得齐心协力先把柿饼赶制出来才成。 至于绣品作坊里,只留了高翠和王云香两人看着,高翠在永宁城这边,而王云香则在定胡县那里。 可以说,如今林家除了还在坐月子的钟钰柔,以及每日上值的林远秋,其余人可以用三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忙忙忙”。 这不,就连家里几个岁数小的都不例外,不过他们都忙在了学业上。 自秦秀才接过府里小少爷和小小姐的学业后,墨宣墨昊还有墨晟,几个男孩子的每日作息就有了具体的安排。 卯时三刻早读,辰时二刻用早饭,歇上半个时辰后,就开始了一日的上课,上午两节,下午两节,而后秦秀才再布置今日的写字作业,并叮嘱明日交给他批阅。 相比起家里的男孩子们,婉清婉莹还有婉雪,这些女孩子就要轻松了一些,秦秀才给她们的安排是,每隔一日来上课,只不过每日的练字是不能少的。 虽姑娘家不用举试,可有一手好的字,还是很有必要的。 …… 临近十一月的永宁州已渐渐开始冷了。 而忙忙碌碌二十多天的周记作坊,终于把所有收来的柿果都制成了柿饼。 只是看着装满柿饼的几百个大陶缸,吴氏怎么都笑不出来。 其实不止是她,老林头、林大柱林二柱,还有冯氏她们也都开心不起来,就连林远秋也隐隐有着担心。 至于为啥,当然是没预料到的缘故。 林远秋是怎么都没想到,永宁州和定胡县居然会有这么多的柿子树,原本他以为有个三、四万斤就顶天了,岂知实际数字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 两个地方加起来,居然有十万多斤。 林远秋算了算账,此次周记作坊收柿子共支付三百二十两银子,顾人工用了一百二十两,还有买陶罐花了三十五两,所有这些加起来一共用了四百七十五两银子。 而晾干的柿饼水分差不多减半,十万多斤的柿果能晒五、六万斤的柿饼出来。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柿饼装缸之前,都是称过重量的,一共有五万九千多斤。 按理来说,四百七十多两银子的本钱摊到柿饼上,每斤划到九文钱都不到。这样的成本,按着先前卖六十文一斤的价格,并不高。 可还有路上的运输成本没算进去呢,近六万斤的柿饼,单是雇马车就得一百多辆,算算马车费用和车夫的吃住,实在吓人。 何况,一口气要雇这么多的马车,哪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他这是失算了啊。 唉,说来说去,全因自己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多柿子的缘故。 再想到自己原本的计划,林远秋觉得,此次卖柿饼他一定要好好打算好了才是。否则自己为永宁州和定胡县将来的规划怕是要泡了汤。 原本林远秋的计划,是准备让吉祥如意饼成为永宁州的特产的,也就是招牌的意思。 而这样的好处就是,往后只要有人提起吉祥如意饼,大家就会不自觉地想起永宁州,因为只有永宁州的吉祥如意饼才是最最地道的。 如此,等自己离开永宁州之后,这边的百姓也不用发愁吉祥如意饼的销路了,毕竟时人最注重的就是“正宗”。 …… 正当林远秋为怎样节约成本一筹莫展时,转机却是不经意间就来了。 这日,永宁城突然来了一支商队,看着有十来辆马车的样子。 这行人进城住下后,就马上打听起冯记作坊的位置来。 一听是找冯记作坊的,城里百姓自是相当的热心,很快就给他们指了路。 找到地方的几位商贾,当即表明了他们想进货的意思,而所进的货,正是抽绳手袋和画框。 冯氏和周氏,还有刘氏,妯娌三人觉得自己快高兴疯了。 这这这么快就有自动送上门的啦? “哎哟,曹妈,快快快,快去把少爷喊来!” …… 第198章 商队 冯氏的猜想没错,这帮人还真是自己送上门的。 不过,他们之所以会往永宁州来,还是因为林三柱的告知。 正如林远秋叮嘱的那样,每卖一次货,林三柱就会拿给掌柜们一张写了永宁州冯记作坊的信笺。 说来,林三柱的这次卖货之行并不怎么顺利,究其原因还是价钱太高的缘故。 所以每当林三柱拿着样品去推销时,所有掌柜的第一反应就是压价,甚至对半砍的都有。 林三柱自然一文钱都没给他们让,要买就买,不买拉倒,既然自己已经不远千里出来了,大不了多走几处就是,反正他是绝对不会搭上精力和运费白忙一场的。 而这样的结果就是,大约每问上十家,才有一两家拿货,而那些拿货的掌柜也只是每种各挑了一、两件,生怕卖不出去积压了货。可不拿又觉得舍不得,毕竟这些布手袋和画框实在太好看了。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等掌柜们把货品摆出来后,但凡进到店铺里的客人,就没有一个不喜欢的。 特别是摆在书案上的小画框,那什么“难得糊涂”,又什么“常醒不如半醉”,实在太好看了。至于价格贵不贵的,压根就没人提起。才一天期间,就卖了个干净。 而那些手袋,富家夫人或是官家小姐一买就是五六个、七八个,也是立马就没。 看到转眼就挣了十多两银子,那些掌柜都傻眼了,他们真没想到这些货品会这般畅销。 于是就有头脑灵光的店家,立马照样画起了葫芦,很快安排人仿照了起来。 不过更多的掌柜,则准备亲自去永宁州一趟。毕竟林三柱离开他们店铺时,可把冯记作坊还有好些新样式的事,都与掌柜们一一说了。 当时听的时候并没在意,可这会儿掌柜们都对新样式生了心,特别在看到那些仿照品没几件像样的,就更加下定了直接去永宁州拿货的决心。 就这样,你一家我一家他一家,再雇上几名镖师,很快就组成商队往永宁城进货来了。 只不过这会儿在看到一个又一个好看的布手袋,以及一块又一块赏心悦目的禅意画时,几个掌柜看的目不转睛的同时,又生出了其他打算。 原本掌柜们过来是准备进了货回去卖的,可现在他们却不这样想了。 既然有这么多好货,自己为何不多拿一些回去,直接做批发呢。 这样想着,其中一人忙就把自己最看好的一整套兔子的布手袋抱在了怀里,然后转头对周氏说道,“掌柜,这种样式的手提袋我全都包了!” 这款兔子手袋共有八种样式,也就是八只不同的兔子,有手捧如意的,有双手抚琴的,也有抱着梅瓶的。每只兔子看着都憨态可掬,好看极了。 一听到全包了,其他几个就不干了,“我说田掌柜,你这般行事可就太不地道了,咱们都是一起来的,有好货自然该平分才是。” “是极是极,都一道过来,有好货就该分一分。” “对对对,咱们见者有份,平分平分!” 三人虽这样说,可他们怀里抱着的心仪样品,可一点都不比田姓掌柜少。 是以,等林远秋换了便服过来时,就看到几个商贾,正抱住样品舍不得放手呢。 周氏还是第一回 见到这样的场面,正不知怎么办才好,这会儿看到侄子过来,立马松了口气,“远秋,这几个掌柜到咱们作坊进货来了!” 林远秋点头,对一旁的冯氏说道,“娘,您跟大伯娘和二伯娘,先去把今日做好的布手袋都清点入库。还有派人去周记那边看看,若有做好的画框也都清点装箱,让三哥四哥先拉过来。” “诶诶诶!”妯娌三人齐点头,很快就去作坊点货去了。 林远秋转身,见几位掌柜依旧跟刚才一样,还是抱着样品舍不得放下。这样的场景,让林远秋心下肯定,今日作坊里的买卖铁定不小。 “各位掌柜请坐。”林远秋指着椅子请大家坐下,而后又道,“本作坊存货量足,最近还出了好些新的样式,定能让诸位挑到满意的货品。” 一听货源充足,并且还有新的样式,几位掌柜终于放下心来,随即忍不住暗暗庆幸,庆幸他们直接来了永宁州。 平安见自家公子才几句话,就让差点翻脸抢货的几位掌柜心平气和了,心里自是忍不住的佩服。 待看到门口有婆子向他招手时,平安忙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与林远秋相谈正欢的几个掌柜,就看到方才退出去的小厮,端了两盘子点心上来。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94节 这本是很寻常的事,只是那一个个小饼子模样的点心却不寻常,看着橙莹莹的,让人有忍不住想吃上一块的冲动。 几位掌柜确实也这样做了,只见他们各自从盘子里拿起一块,先是轻轻捏了捏,软软的,而后放到嘴边咬上一口,嚼了嚼,软糯甜香,味道还真不错。 只是,这到底是啥点心啊? 按理来说,像他们这些做买卖的人,走南闯北是常有的事,见过的世面更是不少,可这样的吃食,几个掌柜表示自己从未见到过。 面对几人眼里的好奇,早已组织好了语言的林远秋,正准备打开自己的推销话匣。却听其中一方脸掌柜惊喜问道,“这该不会就是吉祥如意饼吧?” 林远秋倒不防对方知道这个,遂点头道,“没错,此样吃食正是咱们永宁州的特产,名唤吉祥如意饼。” 得到证实后,方脸掌柜从盘子里又拿起一块仔细瞧了起来,“原来这就是吉祥如意饼啊,先前就听人说起过,却是从未目睹,只听说甜糯不粘牙,味道也是极佳,没想到今日郑某倒是有口福遇上了。” 其他几个掌柜却是想的更多。 方才听这位青年掌柜说吉祥如意饼是永宁州的特产,看来这边应该有很多才是。 想到这里,几个掌柜忍不住又从盘里捏起一块吃了起来,嗯,甜而不腻,最不错的还是它软糯的口感,想来有不少老人爱吃。 几个掌柜突然觉得,此次过来的马车似乎太少了些,不过永宁州这边肯定有车行,大不了再雇上几辆就是。 看到对面几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林远秋便收了继续推销的心思。 都说上杆子的不是买卖,既然对方已有了购买的心思,那自己就等着他们先开口询问好了,这样才不至于被压价。 果然,几个掌柜很快问起了吉祥如意饼的卖价以及供货量。 而林远秋,虽心中高兴的只差飞起,可脸上却是一副我家吉祥如意饼从来不愁卖的模样,“不瞒各位,吉祥如意饼本作坊就有。再过上一些时候,京城便有客商会过来运走,若几位掌柜有意买上一些,作坊里倒是可以匀些出来,至于卖价,与京城客商一样,也是六十文一斤。” 几个掌柜倒没有开口嫌价钱太贵,做惯生意的人都知道,任何物品都是越贵越俏,越便宜越没人要。就目前来说,吉祥如意饼算是独一份的买卖,人家开这个价还算合理。到时他们可以跟客人说,就说这饼子京城达官贵人最是爱吃,想来他们翻上一倍价钱,都应该会有人买的。 这样想着,几人很快把主意定了下来。 这一日的生意,对林家人来说,算是前所未有的大买卖了,不但手袋和画框卖出去一大半,就连柿饼也销了三千多斤。 待林远秋把两千多两银票拿给吴氏时,吴氏当即数出一千多两递给小孙子,“远秋,这些银子是先前你垫出来的,现下拿还给你。” 林远秋并没推迟,而是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一码归一码,该是他的,他自然不会假客气。 林大柱和林二柱见后忍不住点点头,周氏刘氏亦是如此。这银钱原本就是远秋先垫出来的,自然得还给远秋了。 说来,他们最是喜欢小侄儿的性子,从不虚头巴脑的,什么事都摆在明面上,让人觉着敞亮。 让老伴把银票都收好后,老林头便开口叮嘱,“柿饼的价钱和绣品的卖价你们不要往外说,知道了吗?” 林大柱点头,“爹您放心吧,咱们不会往外透露半句的。” 林远柏和林远槐也齐声答道,“爷,孙儿不会告知旁人的。” 林远秋原本也想有此叮嘱,他可不想惹来红眼病。任何时候,闷声发大财都是金石良言。 至于那几个掌柜会不会把进货价说给城里的人听,林远秋觉得这样的可能性不大,话说哪有买卖人会把自己的老底透露给别人的。 …… 翌日上午,田掌柜一行人很快离开了永宁城。 此次除了过来时的十二辆马车,昨日他们又从车行另雇了七辆,这会儿近二十辆的车队行走在官道上,看着浩浩荡荡的。 处于塞北边境,镖师们可不敢掉以轻心,一直都留意着路上。 等马车差不多走出二里地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队骑马的兵卫,看样子好像早就等候在这儿了。 众镖师大惊,只以为是碰到了明抢的兵痞子,忙抓紧手上的长矛和大刀,准备随时做出回应。 钟荣眼尖,早就看到了镖师们的防备,他也不靠近,只朝车队高声喊道,“知州大人有令,日后凡来永宁州商贸者,州府兵卫定会一路护送至磐壁地界!” 磐壁地界? 那不正是驻扎了大营盘的地方吗? 作为镖师,他们当然清楚,只要到了磐壁县,那么接下来的路程就要放心许多了。 只是知州大人居然会这般好心? 此刻,包括几名掌柜在内,可以说大家都是半信半疑的。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他们还从未碰到过会派兵卫护送做买卖的商贾的官老爷。 所以,该不会是特地扯了个幌子待会儿好抢他们东西的吧? 可以说,这样的担心,田掌柜几人持续了一路。 等磐壁地界的路碑出现在眼前时,众掌柜忙转头看向车队的最后头,只见那队原本跟着他们的兵卫已收住了马,此时正目送着他们一路向前呢。 田掌柜忍不住心想,若此趟货物销路好的话,自己肯定还会再来永宁州的。毕竟有了兵卫们的护送,安全上也无须再有太多的担心。 …… 都说万事开头难,而只要有了好的开头,那么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了。 自田掌柜一行人离开后,永宁州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商队,无一例外,全都是奔着手袋和画框来的。 从那日田掌柜他们买走了一大半存货后,为了增加产量,冯氏作坊又招了一回女工。 如今两边的作坊人数加起来,已有女工八百多人了。所以在供货上还是基本能确保的。 而平安,依旧与上回一样,都会适时捧了两盘吉祥如意饼出来待客。 如此甜糯味美的新奇吃食,在品尝过之后,自然不乏带走它的人。 看到一只只空出来的陶缸,林家人原本提着的心,终于稳稳当当地落回到了实处。 吴氏则是满脸是笑,走起路来更是只差带着风。 依照这样的势头,想来等三娃回来时,那柿饼应该已经卖的差不多了,哪还用老三他们再跑一趟商啊。 …… 到了十一月下旬,寒风起的时候,又有商队过来了。 让林远秋意外的是,此次的领队之人居然是田掌柜来着,算是他们作坊的第一个回头客了。 田掌柜这次是独他一家商户过来的,马上就到了腊月办年货的时候,这一趟他可是专门为着吉祥如意饼过来的。 上次拉回去的那批,不出几日就全卖光了,可谓痛痛快快的大赚了一笔。 好多年没这般畅快的卖过货了,加上接下来正是年尾,是以田掌柜也没耽搁,雇上镖师后,隔日就整装出发,径直往永宁州来了。 可让田掌柜没想到的是,原本他以为的满载而归并未如愿,那吉祥如意饼只有最后的五千多斤了。要知道,自己这次可是特地多安排了十辆马车过来的。 看着田掌柜眼巴巴的,林远秋也没好意思多留,只让大伯父剩了一陶缸柿饼准备自家吃外,其余的,全用布袋仔细装了,都让田掌柜搬上了车。 来都来了,田掌柜自然不会傻到空着马车回去,于是剩下的几辆空车上,装上了冯记作坊最新样式的布手袋和画框。 特别是那款小金鱼的手袋,看着红红火火的,田掌柜一口气拿了一千多只,准备到了上元节时,再拿出来售卖。 想来届时定会跟那款兔子手袋一样,才拿出来,就被抢了个干净。 等钟钰柔做满了双月子,宝儿能逗出笑脸时,离家两个多月的林三柱,还有林远枫和林远松,终于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 第199章 奏报 常言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在外奔波了两个多月,不止是林三柱,就连林远枫和林远松也都瘦了一圈。 自家娃儿自家心疼,周氏和刘氏对着自家大儿子就是一阵嘘寒问暖。而吴氏,在看到又瘦又黑的三儿子后,老泪早已包在了眼眶里。 林三柱倒是不以为意,外头肯定没家里自在,会瘦上一些也正常,再说自己也就是黑了点瘦了点,精神头可还是十足的。 “娘,等儿子歇上一日,后日再出门哈。”林三柱边说边吸溜了一口面条,随后又喝了一口汤,肚子立马暖乎乎的了。 “出门做啥?” 吴氏纳闷,不是才回家吗,咋又要出去了? “去卖柿饼啊,咱家今年不是做了柿饼吗。” 林远枫也跟着说道,“对啊,奶,咱们家不是还有柿饼未卖嘛,这几日三叔特地让车夫把车赶的快些,为得就是好早些回来卖柿饼,别到时下了雪,路上可就难走了。” 一听原来是准备出去卖柿饼的,吴氏两手一拍,忍不住笑道,“不用卖了不用卖了,咱们家的柿饼早就卖光光了。” “卖光了?”林三柱难以置信,“咋卖的?” 还能咋卖的,吴氏得意,“还不是远秋想的好法子,那些掌柜自己拉走的。” 见自家爹有越听越糊涂的趋势,林远秋笑着解释,“前些时候有不少客商来咱们作坊拿货,儿子顺带就与他们说了咱们家的柿饼。商客们尝过之后,都觉得不错,就拿了不少的货,说来这些客人还是爹您招来的呢,要不是爹与他们说了咱们这儿,人家也不会往这边来。” 林三柱自然明白儿子说的是他告知买家冯记作坊地址的事,便忍不住说道,“你是不知道,这一路的买卖可不好做,那些店家要么不搭理人,要不就嫌咱家的东西贵,一上来就狠命往下压价。不过爹都没答应,远枫和远松可是仔细算过成本的,若按他们给的价,咱们冯记到时白忙一场不说,说不得还要倒贴给他们不少,这样的买卖傻子才会做呢。” 林远枫和林远松齐齐点头,表示三叔说的一点都没错。 对了,还有京城的柿饼,想起京城的事,林远枫有些激动,道:“奶,此次孙儿和三叔还顺道回京城住了十多日。” 老林头诧异,“你们回京城啦?” “是啊。”林远松兴奋道,“爷,奶,孙儿和三叔,还有三妹四妹,一起把庄子里的柿子都做成柿饼,全卖了呢。” 听到做柿饼,且还跟春燕春草一起,这下屋里众人都惊讶不已,这到底是咋回事,怎么突然回到京城做柿饼去了。 林三柱也没卖关子,捧起碗,把最后一口面汤吃进肚里后,就开始说起了此事。 原来,按着林三柱他们原先的打算,是准备由北往南一路把货卖到汾岩府的。只是打算虽好,可销量却不乐观,等行程过半,也就是到了阖州时,居然连一半的量都没销出去。依照这样的情况,林三柱可以肯定,他们即使到了汾岩府,怕还能剩下不少货来。再想到阖州离着通州并不远,而过了通州便是京城了,所以他们与其千里迢迢再往南去,还不如直接回京,最起码京城还有墨林轩呢。再有就是朱掌柜,林三柱相信,就凭朱掌柜的生意经,想来会拿不少货才是,至于剩下的,林三柱准备放到墨林轩售卖。而除了这些打算,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半年多未见,林三柱有些想两个闺女了,不知她们姐妹俩如今怎样,过得好不好,他准备去看一看。 于是林三柱和镖师一商量,然后车队就转道去了通州,接着是京城。 等到了京城后,林三柱也没耽搁,直接拿着样品去四宝斋找了朱掌柜。 看到林三柱过来,朱掌柜的眼睛惊喜成了圆溜溜的铜板,“哎哟,林老弟,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 林三柱把手里的大布袋拎起,笑道,“自然是给朱兄送些货品过来瞧瞧的。” 一听这话,朱掌柜只以为林三柱又给他送画过来了,可他观这大口袋,怎么也不像装着画的样子啊。 朱掌柜正疑惑,接着就看到林老弟从布袋里拿出一块块木板来。 不对,这可不是木板,看到上头绷着的绣布后,朱掌柜疾步上前,很快把一块绣着《煮茶图》的画框拿了起来,只见画上,红泥小火炉和蒲扇,还有炉边坐着的两位执子对弈之人。 除了这些,画上还绣了一首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莫将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整幅画清逸逍遥、宁神静气,朱掌柜立马想到挂它的位置,那就是书房,此画若挂在书房,绝对应景应情。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95节 除了《煮茶图》,还有《赏雪图》、《望月图》等等等等。可以说,所有的这些画框,朱掌柜都非常喜欢。 这样的结果就是,朱掌柜把剩下的画框全包圆了。如此,他们四宝斋卖画框算是在京城独一份了。 卖了画框,剩下的就是布手袋了,林三柱没再拿到别处去兜售,而是直接放到了墨林轩,至于价格,就卖二百文一只吧。 张贵也是个有脑筋的,他挑了几只兔子样式的手袋往门沿上一挂,这样走在大街上的行人很快就被好看的兔子吸引了,单第一天就卖出七十多只。 见老爷回来,老张头高兴之余,便把张妈去庄子里做活的事说了。 林三柱这才知道,原来春燕和春草竟然领着人去庄子上做柿饼了。 “等儿子跟远枫还有远松到了庄子上时,那坡坪上已有好些柿饼晾晒着了,娘,你是不知,燕儿还挺着个大肚子呢。” 林三柱是既心疼又欣慰,原本庄子里的这些柿果,家里的打算是让徐老实夫妻俩能摘多少就卖多少,反正柿子林要荒废几年是肯定的。却没想到他的两个闺女居然领着下人做起柿饼来了。 “夫君,咱们燕儿又怀上啦?”冯氏忙问。 “嗯,怀上了,是明年三月里的产期,亲家母让咱们放心,说她会照顾好燕儿的。” 冯氏虽点着头,可心里要说不记挂是肯定不可能的。 说到怀孕,林三柱突然想起,自己出门时儿媳已差不多足月,所以,他的孙子或孙女呢? 没等林三柱开口询问,就见门口走进一人来,是儿媳钟氏。 而她的怀里,正抱着一个红色的襁褓,许是当心被寒风给激着,林三柱看到,襁褓上头还照着一块棉盖头。 这这这就是自己的孙儿了吧? 林三柱“蹭”地一下从长凳上蹦起,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儿媳怀里的襁褓舍不得挪开。 见状,林远秋忙上前把儿子从妻子怀里接了过来,然后走至林三柱面前,“爹,您瞧瞧,这是宝儿,您的孙子。” 说着,林远秋一手抱紧襁褓,另一手把棉盖头揭了开来,显然盖头下的小宝儿刚睡醒没一会儿,看着还有些睡眼惺忪,不过在看到人后,很快开始咿呀了起来。 看到与自家狗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小脸时,林三柱只觉自己的心都快融化了,眼眶也不知不觉有些湿润。 他本想伸手抱一抱孙子,可很快又收了回来,“爷爷可有好些天未洗澡了,可别把宝贝小乖孙给熏着了,对了,爷爷还给我家乖孙带了礼物呢。” 说着,林三柱很快去翻自己随身带着的包袱。 然后吴氏就看到,自家的糟心玩意居然从包袱里拿出一个与面盆差不多大的项圈,且那可以与手指头比粗细的圈身上,还挂着一把成人巴掌大小的长命富贵锁。 看到屋里众人看傻子似的目光,林远枫和林远松忙把头转向别处,好以此表明三叔买这把金锁时,他们拦都拦不住,当时他俩也觉得这个项圈实在太大来着。 冯氏心里偷笑,宝儿他爷可太会买东西了。 而吴氏,要不是几个小辈都在,她觉得自己肯定会忍不住一巴掌拍了过去。 个糟心玩意,这哪是给小毛头挂的金项圈啊,这样的分量怕是大人的脖子都吃不消吧。 林三柱又不傻,谁规定金锁一定要挂在脖子上的,这在大户人家,就是给孩子攒着的体己好嘛。 “谢谢公爹。” 钟钰柔替儿子把金项圈接过,入手之后,感觉挺沉手的,心想着,这怕是有十几两吧? “娘,这是此次卖货的银子,还有卖柿饼的银钱,也都在这里,雇镖师和马车的费用儿子已经结算给他们了,喏,这儿还剩四千二百三十两,娘您数数看。” 等把钱袋里的银票全递给吴氏后,林三柱又说起了去秦府的事,“远秋,离开京城前,爹特地给你老师送了些柿饼过去,对了,还有你岳母那儿,也拿了一些。” 林远秋点头,老师对柿饼算是情有独钟了,原本他还想着要不要托人捎一些回京,可一时又找不到顺路的人,现下倒是不用烦心了。 待众人各自回房,回到房里的吴氏,忙把木匣子抱了出来,然后把今日的银票放了进去。 看着匣子里的银票又厚了些,吴氏心里自是说不出的兴奋,见自家老头子也瞧着匣子里头,吴氏忍不住说道,“算上今日三娃拿回来的这些,咱家差不多有九千多两银子了。” 嗯,老林头点头,“你收好了就是。” 前几日小孙子可是与他说了,像这样挣银钱的生意,他们家最多做上三年,所以攒银钱怕只有这几年了。 …… 进入腊月后,天越发冷了起来。 而在知州大人的要求下,所有村民都住到了永宁城里。 其实不用知州大人开口,原本村民们就是这样打算的,反正大冬天的地里也没活要忙,再有就是他们得防备着山戎人,所以这个时候是不会有村民还愿意待在村里的。 于是,一连几日,村道上都是挑着木柴、卷着铺盖,匆匆往城里搬的村民们。至于家中的粮食,自地里收上来后,就放在城中的宅子里了。 定胡县也一样,早在月初,村民们就全部住进了城里,包括那些孤寡,一个都没落下。 塞北的雪要比旁的地方来的早一些,到了蜡月初九这日,天上就下起了鹅毛大雪,飘飘洒洒落了一日,等到天黑时,积雪深的地方已经没过膝盖了。 第二日,林远秋便下了令,自今日起,一直到正月结束,永宁城和定胡县的城门不再时时开着了。 在这期间,能自由出入的,只除了军营的兵卫,其他人若想要出去,必须到衙署(县衙)报备。 对于这样的规定,百姓们肯定没有异议,且也没有一人去衙署报备出城的。大冬天的窝在家里暖乎乎的多好,出城去做啥,至于走亲戚,就更不可能往城外去了,话说如今谁家的亲戚不在城里住着呢。 冯氏作坊和周氏作坊定的是腊月十六放年假。 到了放假这日,作坊除了给大家结算了工钱,另外还发了年货,每人面粉十斤,猪肉五斤,还有就是松子糖一包。 等工人们拿着年货回家时,一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 说来也是好笑,有几人明明家住在城东,偏偏往城西走上一趟,为得就是能在大街上多显摆一下手里提着的年货。 只是,街道两旁铺子的掌柜和伙计,这会儿忙的只差飞起,哪有空闲留意到他们啊。 要知道,今年腊月里的生意,对各家铺子来说实在是出乎意料的好,这不,一整天下来,掌柜们钱匣子里的铜板都是装的满满的。 相比起在京城,地方衙门的封印时间要提早了几天。 永宁州和定胡县都是腊月二十四封的印,等再开印时,就得正月初八了。 朝廷有明文,地方上的税银,除上缴国库的那一部分,其余的,则由地方官员自行支配。 今年衙门收到的市税银两超过了以往的任何时候,不说其他商户,这几个月单是冯记作坊和周记作坊,就交市税共一千多两。 上个月的时候,林远秋就从中拿出一部分用作了军营的新兵招募,准备尽快把所差的兵卫人数补齐。 至于今日衙署和县衙的封印放假,林远秋也不吝啬,给下属们都发了年货。每人米面各二十斤,猪肉十斤,点心四斤。最后还给大家发了二两银子的奖励,严同知和贺通判,还有汪县丞则每人五两。 林远秋的这一举动,直接让衙门众人个个都是眉开眼笑的,好似今日就是过年一般。 严同知与贺通判私下总结,两人觉得,这一年,他们虽累,可这样的日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让人过得充实。 …… 御书房里。 景康帝拿着手里的折子一时有些恍神,居然又是石州知府罗文庆的奏报。 景康帝还记得上回罗文庆的奏折,当时报的是定胡知县遇匪身亡的事,如今将近一年过去,不知此次来奏报所谓何事。 想到杜知县,景康帝很快记起了林修撰,也不知他这个永宁知州以及定胡知县当得如何了。 …… 第200章 告状 景康帝把奏折打开,很快细看了起来。 许是受先前杜知县事情的影响,是以在看罗知府的奏报时,景康帝心里是做了些准备的。 可再是有准备,这会儿的他也被奏折里的内容给震惊到了。 什么叫十室九空、不见人烟,如今可不是灾荒战乱的年代,好端端的,那定胡县怎么就成这副样子了? 景康帝仔细回想了一遍,确定今年朝廷并没有收到塞北遭了灾,以及粮食颗粒无收的奏报。更没哪个地方官员递了折子说流民成患的事。 所以村人们都到哪儿去了? 还有,这林修撰到底是如何治理定胡县的,怎么才短短一年不到,就让下辖村落变成这副光景了呢。 景康帝实在想不明白,他看人鲜少有错眼的时候。以自己对林修撰的了解,应该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才对。 可景康帝也知道,石洲知府不会无缘无故递了加急奏报过来,会这样说,此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否则就是欺君之罪了。 景康帝不解,难道林修撰先前的举止言行都是为着沽名钓誉?才使得自己高估了他的能力,从而错委了重任? 再想到前几日户部呈了账目上来时,自己还特地翻看了今年永宁州和定胡县上缴国库的税赋,虽与旁的县城比起来不算多,可也算不得少了。 当时景康帝还在庆幸自己用对了人,忍不住有些自得呢。 现下再想起这件事,景康帝觉得,这林修撰怕是急于表功,特地向百姓们多征了税赋吧。 越想越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大,景康帝不禁皱起了眉。 可以说,此时的他,当初对林远秋有多器重,那么这会儿就有多失望了,甚至还可以说是气愤。 此事若查明属实,绝不轻饶! 三皇子也在御书房,他是过来禀报祭祀事宜的。 再有几天便是过年,而每到正月初一这日,景康帝都会去城郊阐福寺祭祀,再登上大佛楼进香为大景朝敛福。 这样的仪式,提前准备是必须的。自几位皇子成年后,景康帝就让他们和礼部官员一起参与筹办了。 而去年操办此事的是二皇子,依着顺序今年自然就轮到三皇子了。 听父皇提起林修撰,李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心想着如今翰林院里好像并无姓林的修撰啊。 可很快,他就听父皇说起了定胡县的事,李祯这才记起,还有一个外放到永宁州当知州的林修撰呢。 没想到父皇如今还称着人家修撰,由此可见,当初林修撰进讲经史时,有多让父皇满意了。 不过这会儿倒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 在听父皇说了奏折上的事,三皇子也有着同样的想法,那就是百姓们定然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才会选择背井离乡的。 而让他们过不下去的根源,自然与父母官的治理有着密切关系了。 比如,就像父皇所说的乱征税赋,不然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离乡背井跑到外头去呢。 事关百姓,自然拖延不得。 景康帝准备立马派人过去定胡县核实,若事情真如罗知府所说无异,必当严惩犯事官员。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96节 看到父皇有派人去定胡县的打算,李祯心中很快生出了想法。 大景朝幅员辽阔、地大物博,作为皇室子弟,李祯从小就有走遍自家江山的梦想。 这几年李祯确实也是这样做的,每回父皇有外遣的事务时,主动请缨次数最多的人就是他,几年下来,也算去了不少的地方。 而塞北边境,李祯知道,若无意外,自己这辈子都不大有机会踏足,所以何不趁着这次,过去看一看呢。 还有就是杜知县遇匪身亡的事,李祯心里一直都有着疑惑。 这些年四海升平,百姓们日子安居,匪盗之事并不多见,更何况还是这种截杀朝廷命官的。 所以李祯很想去一趟塞北,想看看那边实际情况到底如何。 想到这里,李祯几步上前,躬身与景康帝主动请命道,“父皇,不如就让儿臣去一趟定胡县吧。” “你去?” 景康帝诧异,倒没想三皇子会请命前往。 儿子能帮着分忧朝中事务,景康帝自是欣慰。若照以往,他肯定会很快应承了下来。只是想到此次去的可是塞北边境,景康帝心里就有些犹豫。 不过,景康帝很快记起先帝曾与他说过的话,先帝说,人只有多了历练才能生出远见。 这样想着,景康帝便没再阻拦,想着到时大不了多派些人手跟随就成。 拿定主意后,景康帝没再犹豫,点头道,“也好,此次朕就派你去定胡县一趟,若情况与罗知府所言无差,朕命你即刻免去林修撰永宁知州以及定胡知县一职,押解回京!” “是,儿臣领命!” …… 林远秋自然不知自己被罗知府告了一状的事,更不知道对方早已对他心生了不满。 自兼任定胡知县以来,因着有两处的事务要忙,加之永宁州并不属石州府下辖,所以林远秋不觉得自己有与罗知府打照面的必要。 可林远秋不知道的是,正因为他的不照面,才让罗知府有了被怠慢之感,在他看来,哪有属县官员不来拜见一府之长的道理。 再想到先前的杜知县,不说一年四时的节礼,单是上他那儿恳请兵卫支援,一年到头都要跑上好几趟呢。 如此一对比,就更显出现下林知县对自己的轻慢来。 说是林知县,其实罗文庆也知道这只是暂代而已,人家真正的官阶是与石州府衙并无政务往来的永宁知州。 所以自己想找对方的茬,还真没这个权利。 每个月,知县都必须将自己的工作整理成册,上报到府城,也就是林远秋必须把自己的工作报告上报到罗知府那里。 《景朝官制》明文:革月报为季报,以季报之数,凡府、州、县轻重狱囚即依律断决,不须转发。果有违枉,从御史按察司斛劾。令出,天下便之。 也就是说,地方官员每月只需上报治地的司法案件即可,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这关乎着百姓的身家性命,肯定是最重要的。 所以,每个月罗知府都会收到林远秋派人送来的大小案件汇报,罗知府仔细看过了,不论案件大小,都处置的中规中矩,并无可指摘的地方。 至于定胡县的其他事务,就这样一个税赋不丰的辖县,罗知府根本不愿多去过问。别问的多了,到时人家各种诉苦,还巴望着府衙帮衬上一把,自己岂不是没事找事干。 所以,除了案律,定胡县的其他政务,罗知府绝对做到了不过问不参与。反正他已经想好了,既然你不尊重本官,那好,往后定胡县有什么事可别求到本官头上来。 要知道,那定胡县离秃子峡可是最近的,哪回山戎人过来不是先光顾他们那儿的,不然杜知县是怎样送了命的。 而鸿虎营与定胡县相隔了六十多里地呢,罗文庆确信,那什么林知州,迟早会有求到他的时候。 此时气愤不已的罗知府却是忘了永宁知州也掌着兵卫的,或者可以说,罗知府压根就没想到,人家会把州府兵卫用到定胡县的防护上来。 所以在临近年关,其他辖县都送来年礼而定胡知县依旧没有表示时,罗知府才惊觉定胡县一次都没上门恳请过兵卫。 正当他心里疑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却有衙差来报,说是有百姓路过大崖村时,发现一整个村都是空着的,且村里有好多民房被火烧了屋顶。 一听这话,罗知府顿时心惊不已,那大崖村可不正是离秃子峡最近的村子吗。 此时罗知府想的是,这林知县怕是啥都没顾上管,所以被山戎人屠了村子都不知晓吧。 想到这里,他也顾不上外头冰天雪地了,忙派人快去大崖村查看。 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不但大崖村没看到一个村民,就连紧挨着的河尾村也不见人影,且河尾村也有不少房子遭了火烧。 而这种烧房子的行径,恐怕也只有山戎人会干。 不知这是啥时候发生的事,因着大雪覆盖,去打探的人也分辨不出村里到底添了多少新坟,反正死了很多是肯定的,不然村子里也不会一个人都不见,想来村民们实在害怕,纷纷逃难去了吧。 这样的认知,让罗知府忍不住脊背冒汗,作为一府之长,自然有掌一方安宁的职责,否则朝廷让他掌着四千兵卫做啥。 可如今自己下辖之地却出了这样的事。罗知府知道,若被圣上知晓,林知县被问罪事小,到时说不定还要捎带上他。 真要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可就太冤枉了。 不过,罗知府可不会就这样干等着圣上治罪,想到自己在杜知县一事上的做法,他立马收了上门质问的心思,而是很快给圣上写了奏折。 至于奏折上的内容,罗知府肯定不会提半句山戎人,只把大崖村和河尾村的情况如实做了上报,准备给人扣上一口治理不利的大锅。 等奏折写好后,罗知府就立马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了京城。 而让罗知府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奏折送出去的第二日,就有人跟他说了定胡县的“小县大城”之策。罗知府这才明白,原来村民们不是逃难去了,而是统统住到了城里。 写文书告知此事的正是青安知县高成,青安县就在定胡县的隔壁,当初村民们盖房子时,就有人去隔壁县买过瓦片,不过高成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此事。 按理来说,石州府与定胡县离得远,没听过“小县大城”还说得过去,可青安县就在隔壁,到现在才知晓此事就有些不应该了。 可事实确实如此,离得近并不代表就能先知道。 原来,不管分到屋基也好,还是开始建造房宅,村民们基本都没对外声张过。毕竟像这种白白得城里宅基地的事就跟天上掉馅饼似的,很难保证不会有眼红的人,别到时闹僵起来,让官府把他们的宅基地统统收了回去,届时可就见鬼了。 于是,村民们都不约而同的有了默契,并未对外多说此事。 其实村民们不知道,哪怕他们告诉别人,别人也不见得会相信。就像在买瓦时,也有村民一高兴不小心说漏嘴的,可当时瓦坊的掌柜只当人家说的玩笑话,官府白给宅基地,怕不是在做梦吧。 而高知县,也是县里传此事的百姓越来越多,县丞听到之后告诉他的。 原来前些时日,定胡县所有村民往城里一起搬家的事,可有不少人看到了,大家才知道,原来隔壁知县给村民们划宅基地盖房的事是真的。 看着高知县的文书,罗知府一时难以相信,这可是好几万的村民呢,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脑袋瓜子,才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个好主意来着。 “哎呦,我的奏折!”罗知府一拍脑门,他得快些让人把奏报给追回来才行。 只是,已快马加鞭了一日,想再追回,怎么可能。 …… 这几日,永宁城和定胡县的百姓们都有一种被护在掌心里的感觉,特别是第一次住在城里过冬的村民们。 因为比起以往的提心吊胆,这几日的他们实在过得太自在了。 只要不往城门外去,想做啥都行。 这不,有提着篮子置办年货的,有领着孩子们上街买布匹准备做新袄子的,也有提着手炉结伴去茶楼喝茶的老农们。 虽地上积雪不少,天上还飘着雪花,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话说,不用担心被山戎人抢了粮食以及伤了性命的日子,实在太爽了。 此时,城南的一条小巷子里,两名妇人提着篮子正往巷口走去。 只见个子略高些的妇人对身后的矮个妇人说道,“我说王大家的,你动作快点,听贵子说今日衙署一共送五百幅春联呢。” “啥,才五百幅,我家可有十多扇门要贴哩,哎呦,那咱们还真得跑快点。”矮个妇人边说边加快了脚步。 早在前几日,衙署就说了要给百姓们送春联的事,且说好连送三天,每天五百幅。 至于写春联的人,自然是不缺的,林远秋,严同知,贺通判,以及二十多名书吏,每人只需写上二十来副,就能轻轻松松把五百副完成了。 几十个衙役们,分出一半帮着裁红纸,另一半则把写好的联对摊到内堂,那儿有好几个炭盆摆着,温度高了,墨汁自然很快收了水分,然后衙差们再把晾干的春联一一送到百姓们的手中。 衙署门口早有老长的队伍排着,说实话,直到此刻,还有好些觉得难以置信的百姓。 他们是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官老爷居然会写了春联送给他们。 不说百姓们了,就是严同知和贺通判,也觉得这样的体验相当的新奇。 还有,当看到百姓们接过春联时,那满心满眼的笑,两人也情不自禁笑容满脸了起来。 而林远秋,手中的笔虽行云流水、力透纸背,可这会儿的他,心思并不在春联上。早上岳父差人来报,说昨晚又有村子遭了火,烧了好几间房子,等兵卫们赶到时,那些山戎人早没影了。 说实话,尽管房子遭了殃,可林远秋还是忍不住的庆幸,庆幸村里并没人住着,否则这几天定会有不少的村民伤亡。 话说,这些山戎人实在太可恶了。 …… 第201章 养育之恩 想到山戎人的可恶,林远秋越发觉得自己的打算合乎情理了。 说实话,先前林远秋在江州府的四方茶馆,听那些商贾说起山戎人常扰民抢粮时,心里虽气愤,可在感受上,却是觉得边境之地不安稳也属正常。 可自从来到塞北身临其境后,林远秋心里除了恨就再没其他了。 特别在看到那些被烧毁了的房子,以及想起往年死伤在山戎人刀下的村民,林远秋发誓,自己绝对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 这些人不是动不动就喜欢点火烧房子吗,那自己就让他们尝尝火烧的滋味好了。 至于该怎样操作,林远秋早已经想好了,过程并不复杂,也无多大技巧,反正三个字,那就是“直接烧”。 林远秋想的正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请君入瓮,也就是把山戎人引进农家小院里,然后关门放火,直接烧他个稀巴烂。 虽方法老套,可林远秋可以肯定成功率极高。 至于原因,那还用说吗,自然是攻其不备了,因为山戎人压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 你想啊,以往村民们可都在屋子里住着呢,那时候山戎人过来时,村民们别说自己点火烧房子了,就是被人家放了火,都恨不得快快扑灭。 所以,山戎人是绝对想不到,这边会主动点火烧自己的房子。 林远秋也是前几日突然想出这个法子的,想到如今村民们都住进了城里,此时村里房子都空着,不正是大干一场的好时机吗。 林远秋想的是,与其让山戎人时不时过来烧上一把,还不如他这边大烧上一回,直接让恶人消失在大火里好了。 而行动的时间,他准备就选在除夕夜。 之所以挑在这个时候动手,林远秋并不盲目,而是根据自己的前任,也就是杜知县身前留下的手札得出的结论。 说来,杜知县也算是个尽心尽责的好官。虽林远秋并不认识对方,也从未与人谋面过,可单从杜知县所记的手札上,林远秋就能得出一二。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97节 杜知县的手札上,不但记录了自己任期中每一次山戎人的突袭,还详细写下了每次突袭的时间、地点,以及村民们的伤亡人数。 林远秋算了算,六年时间,死伤村民共计九百七十二人,其中死亡人数一百一十三人。 看到这个数字时,林远秋几乎是咬着牙的,这些人抢走粮食还不算,居然还要杀戮,所以这帮山戎贼绝对该死。 等林远秋把时间一一列出来后,发现山戎人的突袭并无规律,只要入了冬,特别是下雪过后,他们随时都会过来。只不过林远秋注意到,六年当中的五个除夕夜,山戎人都有来过。而另一个除夕为何没来,大概就是杜知县得出的原因,因为这日,杜知县在手札上写着:戊戌年,腊月三十,暴雪。 想来正因为大暴雪,才让山戎人歇了翻过秃子峡的心思吧。 林远秋猜测了山戎人之所以每个除夕夜都会过来的原因,想必是觉得这一日大景朝百姓们都在过年,肯定最没防备吧。 所以这次自己也来个攻其不备好了。 对于女婿的临时起意,起初钟荣是不赞成的,觉得这样的火攻实在太过简单,山戎人怕是不会上当。 可后来听女婿一分析,觉得很有道理,这世上越是简单的事就越会让人大意,就像女婿说的,山戎人还从来没有这样被收拾过呢,绝对想不到这一遭。 “就用猛火油吧,这东西易烧,遇水也不怕,咱们把火油用陶瓶装着,再往瓶口处塞上布绳做引信,点着之后直接往里一扔就成。” 火攻上的事,钟荣自是精通的,陶罐易碎,到时着了的火油肯定四处飞溅,很快就能把整个院子都烧起来。 林远秋点头,准备马上就去置办火油和陶瓶。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林远秋觉得还有必要再加把柴,不过还没等他开口提出,就听钟荣说道,“明日我就安排兵卫们去把那些芒草墩子拉到毛沿村去。” 话说,那些干芒草自割下来后,还堆在军营草棚里呢,原本是想添到马料里喂马的,可马儿并不爱吃,所以就一直堆放着,这会儿用来引火实在太合适不过。 而毛沿村,正是林远秋和钟荣商议过后,定下的火攻场地,也是目前为止还没受到山戎人突袭的村庄之一。两人会选定在这个村子动手,除了毛沿村的屋宅集中,还有最大一个原因,那就是那边家家户户都有院子建着。 原来毛沿村背靠大山,山上时常会有野物下来寻食,担心会伤到人,特别是家中孩子,所以这边的房子都是打了围墙的。 也正因为临着山,毛沿村就多了小树林和沟岔壕坡,更方便了兵卫们的藏身。 至于大冬日在雪地里该怎样藏身,林远秋心里很快就有了打算。 于是第二日,永州城的百姓就看到衙差们敲着锣,走街串巷的收被子,对,你没听错,就是收被子来着。且给出的要求足以让人惊掉了下巴,那什么越旧越好,一床被子两百文,不过被子外头必须套上白布,至于白布的料子,随便怎样都成,破的旧的带补丁的最佳。 好多百姓以为自己听错了话,悄悄跟着衙差走了好几条街,等听清确实是这样后,就撒开脚丫子往家里跑。 这年头谁家没几条旧棉被啊,特别是刚搬进城的村民们,家里坨成团的破被子就有好几床呢。 这不,家住熊子巷的张大娘,在听到衙差嚷着收被子后,简直乐的飞起,一个劲的对自家老头子说道,“没想到城里这般好,连破被子都有人要。” 说罢,张大娘招呼着几个儿媳忙活开了。家中破的里衣不知凡几,原本是想存着给家里娃儿做尿布的,这下统统找了出来,全缝在了棉被外头。 …… 都说人多口杂,关于要收拾山戎人的事,除了家里人,林远秋对谁都没说。 是以,严同知和贺通判,以及衙署里的书吏和衙差们,都不知道他们的知州大人收这么多破被子准备做啥。 有心想打听一下,可看到林大人不苟言笑的模样,严同知和贺通判立马把到嘴的话收了回去,心想着,反正大人花的是自家的银子,他们还是少多事吧。 是的,收被子的银子是林远秋先掏的腰包,自己虽是一州老大,可若是用账上的银子买破被子,肯定会惹来非议。所以林远秋准备自己先垫着,等收拾山戎人的事结束后,自己再与衙署结算买被子的银钱。 自己虽不差这点银子,可林远秋知道自掏腰包的事不能成了习惯,不然会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再有,自己当官是为百姓们做事不假,可也不会傻到把家底全都贴了出去。 原本觉得肯定花不了多少银子,怎知城里破被子实在太多,最后百姓们你一条我三条的,足足送了一千多条旧棉被过来。 一手交货一手交钱,待回去时,就没有一个百姓不是喜笑颜开的。 当日下午,钟荣就领着兵卫运走了被子。看到被子外头包裹着的白布,钟锦安和钟锦华不得不佩服妹夫的机智,披上这样的被子蹲在雪地里,真可谓又安全又保暖了。 …… 一连三日的送春联,如同一场盛大的集会,让百姓们都喜气洋洋的。 拿到春联后,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张贴到了大门上。这可是官老爷写的字,有它贴着,想来新的一年定能万事顺心,百邪不侵。 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 到了腊月二十九这日,出门的百姓就少了许多,既然已置办好了年货,那么这会儿的他们,自然是安安稳稳在家等过年了。 相比起城中百姓们的心情愉悦,此时衙署后宅的气氛就要紧张了许多。 正屋里,除了林家人,钟荣父子三人也在。 而吴氏,看到身材修长且瘦的小孙子,很想说上一句“远秋,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的话,可看到小孙子坚定的目光,便知道自己说啥也没用,就像自家老头说的,这弓都拉开了,哪有不射箭的道理。 看到吴氏和老林头眼里的担忧,林远秋开口说道,“爷,奶,你们放心吧,孙儿会尽量小心些的。” “五弟,要不明日大哥也跟你一道去吧。”想到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山戎人,林远枫总觉得不放心。 林远松也忍不住说道,“五弟,明日二哥也和你一起去吧。” “还有我们!” “对,还有我们!” 林远槐和林远柏齐齐表态。 明日一战,可出不得一点纰漏,钟荣可不觉得林远枫他们跟着就能人多力量大。相反,届时说不定还会成为负担,所以钟荣是绝对不会答应让林远枫他们一起跟着的。 是以,没等林远秋开口,他就摇头拒绝了,“此次行动非同小可,为安全和顺利起见,几位亲家伯哥还是不要跟着了吧。” 说实话,要不是此次的行动是女婿提的议,有好些地方还得女婿来安排,钟荣就连林远秋都不准备让他跟着。 “远秋,记得千万不要逞强,打不过咱就跑,听到了吗?” 冯氏的说话声听着有些哽咽,当官有啥好的,每天忙忙碌碌不说,还动不动让人提心吊胆的。 周氏一听妯娌的话,连连点头,“远秋,你娘说的对,咱们打不过就跑,没啥可丢人的,命保住才是最最重要的。” “对对对!”林大柱也忍不住说道:“你娘和伯娘都没说错,老辈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这回收拾不了山戎人,下回再收拾也不迟。” 老林头也是这个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旱烟,随后开口道,“远秋,听你娘,还有你大伯大伯娘的。” “嗯!”林远秋点头,“孙儿知晓了。” 林远秋可以确定,若是打不过,自己是绝对会跑的。话说,要不是山戎人实在可恶,他也犯不着冒着危险去收拾他们。 等林远秋回到房里后,才想起今晚自己爹好像啥话都没说。 见相公回来,钟钰柔一把抱起正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的儿子,然后往林远秋怀里一塞,“相公,你可要记得家里还有未满周岁的宝儿呢。” 说罢,钟钰柔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林远秋还是第一次看到妻子掉眼泪,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安慰,他能理解妻子的担心,毕竟明日要去面对山戎人的不止是他,还有岳父和两个舅子,一下子四个最亲的人要去冒险,妻子怎么可能不着急。 可山戎人这个祸害不除,不说百姓们生活得不到安宁,就是自己,有这个阻碍在,想把永宁州和定胡县治理好很难。 所以如今这样天时地利的好时机,林远秋肯定不会错过。 “钰柔放心,明日我和爹他们肯定都会平安回来的。” 说着,林远秋伸手搂过妻子,亲吻了她的额头,“咱家宝儿还等着爹教他识字呢。” …… 因着一早就要出发,怕吵到妻儿,昨晚林远秋是在书房睡的。 才睁开眼,林远秋就翻身下了床,待看到外头并没下雪,天也并非是下雪前的灰蒙蒙时,林远秋当即就放下了心。 看来,今晚山戎人过来的可能性很大。 钟荣和钟锦安、钟锦华也早早起了床,同样,在看过天色之后,父子三人也对今晚山戎人会过来充满了信心。 和家里大多人一样,周氏昨晚基本没睡,再想到小侄子举试时都是自己做的饭,所以天还未亮,她就一个骨碌起了床。 周氏想的是,自己做的饭肯定对小侄子的胃口,你看,当初小侄子吃了自己做的饭就中了榜,那么今天吃了她的饭,肯定也能打胜山戎贼人的。 结果等她到了灶房时,看到冯氏和刘氏已经在揉面了,而婆婆吴氏,正拿着火镰,准备点火煮粥。 看到大嫂过来,冯氏立马把粘在手上的面粉搓了搓,“娘,儿媳去抓一条鱼过来,大嫂烧鱼好吃,我家远秋就爱吃鱼。” 吴氏本想说哪有大早上就吃鱼的,可一想,今日可是除夕,再说鱼就是年年有余的意思,自家远秋吃了鱼,不就代表能把命余到明年嘛,这实在是太吉利了。 想到这里,吴氏忙大手一挥,“抓,快去多抓几条,还有亲家姥爷和亲家俩舅舅呢!” 于是,林远秋和钟荣,还有钟锦安钟锦华,四个人十分难得的在年三十的这天清晨,吃了一顿味美的全鱼宴。 等吃好了早饭,也才卯时三刻。平安牵来了红豆,平实则抱着自家公子的弓和箭囊。 钟荣与两个儿子很快也牵了自己的坐骑出来。 今日他们之所以要早早过去军营,除了要与兵卫们做一番战前演练外。最主要的还是州府兵营离毛沿村有三十多里路,而他们过去时只能步行,所以得早点出发,争取在天黑前准备好一切。 时间已是不早,林远秋没再耽搁,与家人告辞后,四人就牵马出了门。待上马后准备策马启程时,林远秋若有所觉,等转过身,果然看到他爹正站在大门外,眼睛红肿的只差成了灯笼。 而林远秋,在看到这双眼睛的刹那,突然有些触动,心中也生出许多莫名的情绪。 来到异世近二十载,要说与自己最最亲的,非眼前人莫属。 林远秋的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一个父亲对儿子的舐犊之情,从衣襟里掏出热乎乎的包子;在私塾门口等待的身影;还有每回自己出考场时那个并不宽大的肩膀。 林远秋突然觉得,作为儿子,自己必须对爹的养育之恩有个交代。 虽对今日的自身安全,林远秋会尽量做到万无一失。可都说刀剑无眼,特别自己今天要面对的是擅长骑射的山戎人,所以这其中的意外,林远秋真的估算不到。 真要是有个万一,那么自己就再没机会回报这份恩情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翻身下马,而后双膝跪地,朗声道,“爹,儿子给您磕头,多谢您的养育之恩!” 说罢,林远秋就准备连磕三个响头。 林三柱正纳闷儿子喊他做啥呢,结果就见到了这么一遭。吓得他掉头就往院子里跑,嘴里则高声嚷道,“不算不算,老天爷,您可要看清楚哈,狗子的磕头他爹可没收到,没收到就不能算。所以,臭小子,你还欠着你老爹的恩呢,可别想赖在外头不回来!” 啊呸,啊呸呸呸,啥叫不回来,林三柱扬手朝着自己的嘴就是一巴掌,“我家狗子定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 第202章 准备就绪 自林远秋拨了招募兵卫的银两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募到兵卫一千七百多人。 如今整个州营的兵卫已达到了二千六百多,而这些兵卫中,有好些原本就是从这个兵营被退回去种田的,所以一听到招募,这些人很快就过来报了名。 林远秋可以肯定,再有一个月,自己就能把永宁州原本三千兵卫的总数给招齐了。 今日是大年三十,虽兵营中并没像城中的大街小巷那样处处挂着灯笼,可年味也是足足的。这不,每间营房门外都有春联贴着,这是钟锦安和钟锦华特地让妹夫给写的。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98节 除了张贴春联,还有就是年三十的伙食了。为了让兵卫们过个好年,昨日伙房里可是把养着的十几头大肥猪全都杀了,然后烀猪头,卤猪耳,炖大碗肉,一大早伙房里的十几个伙夫就开始张罗上了。 等林远秋他们到了兵营时,正是猪头肉煮的最喷香的时候。 今日要去毛沿村的九百名兵卫,差不多都是五年以上的老兵,是钟荣精挑细选出来的。 这些兵卫的身手虽谈不上出色,可性子却是稳重的那种,毕竟今日的行动需要埋伏在野外,若是沉不住气露出马脚,那就前功尽弃了。 毛沿村共有民房五十多间,除去临近山脚的二十来间,剩下的三十多间林远秋把它们一一做了分配。 按正常来说,靠近村口的那几间宅子肯定首当其冲,想来山戎人过来时最先光顾的也就是这几间,所以他们的主要兵力自然也是这些宅子,至于靠后的宅子,肯定也不能忽略。 那日林远秋去毛沿村查看时,就把村里大致的地形图给画了下来,特别是房子的分布,所以这会儿照着图纸安排起来很是得心应手。 “咱们尽量把人引到最前排的几间宅子里。” 林远秋觉得,他们这边只有同步动手,在安全上,才能最大程度的得到保障,不然这边已经出手了,那边还有不少山戎人在村道上或者围墙外,到时恐怕就要硬碰硬了。 不是说他们没有胜算,而是能尽量减少自己这边的伤亡才是最好的结果。 行兵布阵,激励士气。 林远秋指着最前排的一间宅子对一旁的王永清下令道,“王百夫长,你领黑虎营就蹲守这间宅子,切记,等山戎人进院子后,再动手,可知?” 王永清抱拳单膝,“是,下官听令!” “周百夫长!” “下官在!”周兴河躬身。 林远秋指向另一间宅子,命令道,“你领白虎营的兵卫蹲守此处!” 周兴河单膝跪地,朗声道,“是,下官领命!” 自钟荣接管兵营后,就依着泾州大营那边的管理,让每个百夫长给自己的百夫队取了名号,所以才有了如今黑虎营、白虎营等这些称呼。 随后,林远秋把剩下的几间宅子也都一一做了分配,而靠近山脚的那些,则安排了兼顾。 “李百夫长!” “下官在!”李金山躬身。 林远秋手指着进村的唯一通道,再次下令,“本官命你带领一百兵卫驻守村口,若有山戎贼人逃窜出村,格杀勿论!” 李金山中气十足,“是,下官领命!” 一刻钟后,九百兵卫就在校场集合了。此刻每个人的腰间都绑着一只装满火油的陶瓶,瓶口则塞了木塞,这样等行军时,火油才不会漏了出来。 等到了毛沿村,兵卫们就会把木塞取下,换上带着布引信的棉布塞子,到时一声令下,兵卫们直接把引信点着了,然后抛出去就成。 除了装了火油的陶瓶,弓箭和砍刀也是必备的,有了弓和箭,就能防止山戎人爬墙出来。至于砍刀,自然是近身搏斗时用的。 最后就是棉被,每个兵士背上都有一床棉被背着。 方才林远秋直接给大家做了绑棉被的现场示范,方方正正的背在身上,除多了十来斤的重量,其他倒不觉有碍事的地方。 很快,十几名伙夫抬了热气腾腾的馒头过来,每个馒头里都有一大块猪肉夹着,伙夫们拿出油纸,然后四个馒头一包,挨个给大家分了过去。 而兵卫们,接到馒头后马上塞到了衣襟里,很快,大家的胸口就被馒头抵的热乎乎的了。 至于水,自然是不用带的,现下到处都积着雪,口渴时抓一把塞进嘴里就成。 林远秋接过馒头后,也直接塞进了衣襟,此时的他,满脸严肃,看了看在场的所有兵卫后,林远秋高声道: “食君禄,解君忧,诸位可还记得本官曾与你们说的话,本官说过,凡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者,自少不了给他的嘉奖,此话一直有效。今日凡参与杀敌者,每人奖银二两。另,抓得敌首者,不论生死,都奖银三十两,听明白了吗?” “明白!”听到居然有三十两的嘉奖,众兵卫嗓音嘹亮。 林远秋举剑,“出发!” 随即就带头出了兵营,钟荣紧随其后,接着便是各百夫长和领着的兵卫,很快,近千人的行军队伍浩浩荡荡往毛沿村而去。 若在平时,三十多里路只需走上一个半时辰就能抵达,可现下地上有积雪堆着,行进起来,速度自然就没那么快了。 临近午时出的营,期间每走半个时辰会安排歇上一会儿,等到了毛沿村时,已是申时正了。 林远秋很庆幸自己今日穿了鹿皮靴,否则在雪地上走了这么久,早就鞋子打湿,水渗进鞋肚子里了。 至于兵卫们,自然不用担心,今日他们穿的都是马靴,马靴用的猪皮,也是不易进水的。 这会儿离天黑差不多还有两个时辰,虽看着时间还宽裕,可林远秋不敢耽搁,很快传令下去,让大家依照先前的计划,把现场布置了起来。 钟荣领着兵卫去了院子里的柴房,不多会儿,就把前几日存放在那里的几十盏油灯拿了出来。 有兵卫上前,把宅子大门上的锁给撬了。然后每间屋宅内都各放了一盏油灯,再把北面其中一个窗户的窗栓打开。 接下来就是最最关键的一环了,那就是把大门关上,门后背用木头顶住。 而顶门的技巧,能决定山戎人把大门推开的时间,按照今日的计划,自然是多花上一些时间最好了,这样就能保证山戎人全都进了院子。 顶门的木头,前几日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会儿直接抵上就成。 在这一方面岳父他们是行家,林远秋就没有参与,他现在正和几个兵卫一起,给从军营中带过来的二十几只鸡绑上腿,然后再往头上罩上一个黑布帽,这些布帽还是林远秋特地让娘给他缝的,小小一个套在鸡脑袋上刚刚好,帽沿上还有两条细布绳,系上之后就不怕它掉下来了。 最后,这样戴了帽子的鸡,大家在每间宅子的堂屋都放上了一只,再倒扣一个箩筐,把捂了眼睛的鸡罩在里面,箩筐上又找了些破瓦罐或瓦罐碎片压着。 忙好了这一切,兵卫们便从北面窗户撤出。 林远秋最后看了看堆在院墙内的一捆捆芒草,因担心山戎人会瞧出异样,所以芒草的摆放是很随意的那种,不仔细琢磨,根本发现不了有不对的地方。 撤出院子后,接下来便是蹲守了。 钟荣朝众百夫长挥手示意,百夫长得令后,很快领着自己的手下兵卫掩藏了起来。 其实四处都是雪,要藏身并不难。兵卫们找了一个稍微不显眼的地方,打开包裹了白布的厚棉被,然后半床垫在身下,半床盖在身上,最后把脑袋往里一缩,老远看去,就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了。 林远秋相信,等到了晚上,哪怕离的再近,也发现不了这里居然是一团被子,肯定都以为是雪堆呢。 而躺进被窝里的兵卫们,简直对他们的知州大人佩服的不行。大冬天的,有这样一床厚被子裹着,寒风再是凛冽,也吹不到他们身上。 摸了摸怀里的夹肉馒头,还是热乎乎的,没等众兵卫把流到嘴边的口水咽回去,就听到三声清脆的哨子声,先前可是说好的,三声哨子的信号则代表可以吃饭的意思。 哈哈,终于可以开吃了。 众兵卫迫不及待从怀里掏出了油纸包,打开,四个夹了喷香猪肉的大馒头很快就露了出来,众兵卫最后再吸溜了一下口水,开饭。 林远秋也不例外,忙活了大半日,他早就前胸贴后背了,特别是脚底板那里,绝对走出了水泡。林远秋边吃馒头边想,等这次事情结束,自己的晨跑一定要练起来了,不然这脚力实在太丢人了。 到底都是纪律严明的,近千人的吃饭场面,居然没发出一点声响,有的只是香气四溢的肉香。 天渐渐暗了下来,等西边的光亮只剩下最后一抹时,钟荣又吹响了嘴里的哨子。 这时就有兵卫飞快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然后动作迅速的从开着的窗户跳进了屋,片刻后,三十几间宅子里都有了光亮,这是把屋里的油灯给点上了。 点灯兵卫跳出窗户,然后做着最后的扫尾,先把窗户关严,再是院门,从里栓上,等检查过后没发现遗漏,就纷纷翻出了围墙。 所谓瓮中捉鳖,即是在大坛子中捉甲鱼,好以此形容要捕捉的对象已在掌握之中,轻而易举或者很有把握就能得到。 林远秋的瓮中捉鳖也一样,这会儿瓮盖已经打开,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便是耐心等着山戎人入瓮了。 至于不同之处,应该就是,他们今日是为了瓮中炖鳖而来。 看着棉被外越来越暗的天色,众兵卫头一回生出山戎人快点来的期盼。 …… 第203章 瓮中炖鳖 等待的时间,总显漫长。 不过兵卫们并不着急,一个个的目光都集中在通往村口的小道上。这副不急不躁的模样,除了他们本身过硬的军人素质,最主要的还是有厚棉被裹着的缘故,否则被刺骨的寒风连刮好几个时辰,再是沉稳的人,也难免会生出急切来。 相比起兵卫们的淡定,此刻的林远秋倒是有些心急了,这会儿已差不多戌时正,也就是晚上八点多了。 都这个点了,今晚山戎人还会过来吗。 可想到这个时节正是北戎粮食最缺乏的时候,林远秋又对他们的到来有了信心。 山戎属游牧,而游牧民族的生活一直备受气候的影响,每年的春季和夏季,是牲畜怀孕产崽的季节,也正是他们最忙碌的时候,所以这两个季节,山戎人基本不会往这边来。等到了物资匮乏的冬季,为了安稳度过寒冬,山戎人就会打起旁的主意。加之这个时候也没了春、夏季的忙碌,他们自然放开手,四处抢夺了。 林远秋的左边是岳父的被窝,右边则是钟锦安和钟锦华的,对于岳父和两个舅子的举动,林远秋自然明白,这是把他夹在中间,好随时保护着呢。 自来到塞北后,林远秋就一直受着这样的待遇。若是出城,必定有岳父他们相随,这般时时守护,林远秋心里要说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 再想到岳母她们都还在京城,先前听岳父和舅兄们的意思,他们三人是准备一直待在塞北,直到他的知州任期结束,才会离开。 这让林远秋更是过意不去。 其实林远秋不知道的事,他的岳父和两个舅兄,如今正乐在其中呢。 特别是钟荣,原本他还想着这辈子怕只能在家里待着了。可自从跟女婿来到塞北帮着掌管州营兵卫后,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泾州大营的时候,精神状态也是前所未有的好,每日带领兵卫们练武、练兵,再也不会觉得自己一身功夫没有用武之地了。 至于钟锦安和钟锦华,那就更不用说了,在他们看来,帮着父亲打打下手,与兵卫们一起切磋武艺,实在比守城门好多了。 说实话,虽妹夫的三年任期未到,可钟锦安和钟锦华已经开始担心离开军营之后的事了,到时得多无聊啊,要是能一直待在兵营就好了。 若林远秋知道舅兄们的心中所想,肯定会感叹上一句,不愧是骁勇善战的忠勇伯后人。 据林远秋所知,除了如今的忠勇伯,也就是岳父的嫡兄,前两任忠勇伯都领过兵打过仗,且都是有勇有谋的。 想来岳父和舅兄正是遗传了他们吧。 “下雪了。” 林远秋正准备从被窝里探出头,好朝村口处看看,就听到了岳父的惊讶。 下雪了? 他忙仰起脸去感受,果然,片片小雪花落在了脸上,冰冰凉凉的,让林远秋的心一下子空落落了起来,看来,今天他们怕是要白忙一场了。 钟荣也有些失望,连着准备了好几天,结果白期待一场。 唉! 没等钟荣叹完气,远处隐约有“嗒嗒嗒”的马蹄声传来。 声音有些杂乱,一听就是来了很多马匹的样子。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林远秋只觉自己的心开始怦怦直跳,他伸出右手狠狠往大腿上掐了一把,好提醒自己别紧张,待会儿一定要沉着应对。 而钟荣,则抬起头,朝着身后连着学了几声山雀叫,听着清脆婉转,这是提醒众兵卫都提起精神,贼人来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99节 马蹄声越来越近,钟荣细听了一会儿,很快朝林远秋比出两根手指,意思大约有两百人左右。 两百?林远秋眼睛一下子睁的老大,怎么这么多,他们能对付的过来吗? 这下,提着的心顿时蹦到了嗓子眼。 再看一旁的岳父,竟跟个没事人似的,细看嘴角还有些微微上扬。 等反应过来这是兴奋的表情后,林远秋又忍不住掐了一把没出息的自己。 钟荣当然兴奋了,自西北安定后,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真刀实枪的上阵杀过敌了。 再说他们要杀的可是穷凶恶极之徒,想起兵卫们曾经给他描述的山戎人杀人纵火时的场景,再想起失去亲人的村民,钟荣握紧了手里的刀柄,今晚保证让山戎贼有来无回。 不愧是游牧民族,全是骑了膘肥体壮的马儿过来的,所以速度不是一般的快。 林远秋只觉自己才平复好了心绪,“嗒嗒嗒”的马蹄声就从头顶上方骑了过去,紧随着马蹄声的,还有“喔哦喔哦”的声声高呼。 此时的林远秋,和所有兵卫一样,整个人趴在被窝里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山戎人瞧出不对劲的地方来。 从一声高过一声的“喔哦喔哦”声中,林远秋确定了来人的身份,百分百是山戎人没跑了。 早前在茶馆里,林远秋和周子旭,就听行商们说起过山戎人的很多习性。这其中就包括对方开心激动时,都会高呼“喔哦喔哦”,或吹着尖利的口哨。 所以林远秋可以肯定,这帮山戎人此时正异常高兴呢。 林远秋猜的没错,此时策马而来的山戎人,眼里全是按耐不住的开心和激动,特别是他们的首领,那个带着堆堆帽,裹着一身狼皮的壮汉,手里挥舞着的铁弓就没放下来。 而围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个举着火把同样兴奋的彪形大汉。 能不激动嘛,一连十几天,回回都跑空,巴了个玛子的。 今年这些该死的村民也不知躲到哪个坑脚歪歪去了,窝房里不但找不到人,就连粟米都没留一粒。 本来今晚他们准备换了方向往东去的,可想到鸿虎营也在那边,就歇了想法。幸好乎兖子眼尖,大老远就看到这边村子上有光亮,于是他们就掉转马头往这边来了。 戴着堆堆帽的首领朝乎兖子比了比大拇指,当即表明等回去后就奖两张公狼毛皮给他。 乎兖子听了,咧着嘴呵呵的笑。 透过被子缝隙,林远秋似乎看到了对方满口焦黄的牙。 果然,茶楼的行商说的没错,这些山戎人爱抽淡巴菰,呛人的草烟把牙齿都给熏成了黄色。 很快,头顶上方已没了嗒嗒的马蹄,所有山戎人都已经进到村子里了。 没多会儿,林远秋就听到脚踢院门的“砰砰”声。 他把被子缝隙再顶开来一些,而后先朝来路上看去,也就是村口的位置,等发现并没有落在后头的人,于是很放心的把脑袋伸出了被窝。 林远秋藏身的位置离村口的第一间房子很近,所以能清楚看到这间宅子的院墙外有很多匹马站着,然后除了那个戴着堆堆帽的首领,其他人都下了马,用力踹着院门,而其中的不少人,已经开始翻着墙了。 再看边上的几间宅子,也是相同的情况,可以说所有亮着灯的屋宅外头都有山戎人围着。 踢门的,爬围墙的,吹口哨的,还有喔哦喔哦的,杂乱声一片。 爬进围墙的人很快打开了院门,然后众人一涌而入,紧接着是拍大门的声音。 林远秋能听到这些人边拍门边叽里呱啦的大喊,而屋里回应他们的,则是一阵噼里啪啦,听着像碗罐打碎的声音,林远秋知道,这是那只被捂了眼睛的鸡开始发挥作用了。 不知道真实情况的山戎人,只以为屋里的村民被吓得打破了手里的碗,一个个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然后越是声音嘈杂,屋里的鸡越是扑腾的厉害,于是乒乒乓乓的破碎声继续,其中还掺杂了几声鸡叫,屋外的人听到屋里竟然还有大肥鸡养着,这下踹门更用力了。 看来今晚他们还能吃上了鸡肉,巴了个玛子的,这回总算没有白跑一趟。 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山戎人的注意力全在房子里时,各百夫长已领着手下兵卫悄悄往院子靠近。 可林远秋看到,那个戴着堆堆帽的首领依旧骑在马背上,并没有进院子的意思。 真急人啊。 钟荣也已起了身,放眼其他宅子,除了许多膘肥体壮的马匹栓在外头树上,院墙外已没人站着了。从开着的院门处能看到,一个个举着刀的山戎人,都迫不及待想冲到屋子里去。 此时正是最佳的动手时机,钟荣朝林远秋点头示意,表示不能再等了,等山戎人踹开屋门的一刹那,他们必须动手,否则就错过机会了。 林远秋也是这样认为的,既然这个堆堆帽不愿进院子,那么自己就直接拿他开刀好了。 这样想着,林远秋很快从箭囊取出一支箭,然后开弓搭上,箭头直指对方首领的脑袋。 钟荣已顾不上这么多,对林远秋叮嘱了一声千万要小心后,就拿着刀快速往前挪去,钟锦安和钟锦华也猫着身紧随其后。 不多会儿,便听到“砰”的一声巨响,第一间宅子的屋门终于被踹开了,然后是第二间、第三间、第四间…… 就在钟荣准备吹哨的一刹那,那位堆堆帽首领,终于进到了院子里,不过他是直接骑着马儿进去的。 这实在太好了。 见状,钟荣忍不住大喜,随即他快速举起手上的大刀,嘴里的哨子也同时响起。 然后,没等冲进屋里或站在院中的山戎人反应过来,所有掩藏着的兵卫们冲了出来。仿佛从天而降,而速度跑的最快的那几个,第一时间冲过去关上了院门,然后动作迅速的掏出铜锁锁上。 与此同时,众兵卫飞快用火镰把装了火油的陶瓶引信点着,随后统统往院子里甩了进去,也有往茅草屋顶上扔的。 抛出油瓶后,就有兵卫快速上前牵走了院门口的马匹,等把它们安置到空旷些的地方后,就立马跑了回来。 猛火油的威力实在是大,好些陶瓶还没等落地,就直接炸了开来,四处飞溅的油火很快让院里的地面上火光一片。接着就是整捆整捆易燃的芒草,等屋里的山戎人听到动静跑出来时,熊熊大火已把整个院子都烧了起来。 至于那些举着火把站在院子里的山戎人,早已满地打滚大声哀嚎了。 见此情景,好些山戎人退回到屋里,开始四处找灭火的东西。而更多的,则是顶着烧着的帽子准备爬出墙的。 “弓箭准备!”众百夫长很快给手下兵卫下了令。 于是才从围墙露出脑袋瓜子的山戎人,很快就被箭雨给逼了回去。而那些速度慢的,被射了个对穿后,直接仰倒,跌进了火堆。 尽管这样,仍不断有山戎人攀爬上围墙,想跳出火海,直至中箭后跌入大火再也起不了身。 院子里不时有羽箭飞出,虽是没有目标的盲目乱射,可也有兵卫不小心中了箭的,好在伤口在胳膊或者腿上的居多,并没有被射中要害的地方。 而院墙内,被火舌席卷的山戎人,哭喊声越发凄厉了起来。 林远秋不为所动,血债血偿,想想那些死在他们刀下的村民,今日的苦果是这些贼人必须吞下去的。 此刻,林远秋手里的弓箭并没有放下,他总觉得那个堆堆帽不会那么容易解决,接下来肯定会有动作才是。 显然林远秋的猜测没有错,不多会儿,一匹壮硕的黑马就从院子里纵身而出,随即飞快往村道上驶去。 而骑在马背上的,正是那个裹着狼皮、戴着堆堆帽的首领。 林远秋看到,这人迅速把冒着火苗的狼皮解下来扔了。 黑马很快上了村道,直往村口飞奔。 与此同时,林远秋松开了拉着的弓弦,只听得“嗖”地一声,羽箭极速追了出去。 随即,林远秋就发现,这一箭自己并未射中,此时村道上的一人一马,依旧在拼命狂奔。 林远秋没有耽搁,继续取箭搭弓,为了稳妥起见,这次他把箭头对准了目标大一些的马匹。 “嘭”,弓弦声在耳边回荡,只听得一声马儿嘶叫,中箭后的黑马顿失前蹄,而马背上的堆堆帽,则被狠狠甩了出去。 村口处,李金山正领着兵卫时刻留意着动静,然后就听到了越行越近的马蹄声,李金山明白,这是有山戎人逃出来了。 于是他忙招呼手下兵卫都动作利落点,可别让人给跑了。 谁知话还未落音,就听“砰”的一声,一个大块头直接飞到了他们的跟前。 兵卫们正纳闷这是谁飞过来了呢,结果被马摔痛了的山戎首领开口就来了一句,“巴了个玛子的。” 所以,这不是山戎贼还会是谁。 众兵卫脑海里立马闪现出知州大人那句“不论生死都奖励三十两银子”的话,虽不知这人是不是首领,可管他呢,自己还是先下手再说吧。 万一是的话,那可就是足足三十两银子了。 想到这里,大家不由分说,立马提刀上前。 于是,刚坐起身正拔出腰间匕首的堆堆帽,还没来得及挥舞出来,就殒命在了乱刀之下。 等林远秋赶到时,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总觉得今日的行动让人有着不费吹灰之力之感。 说好的山戎人雷动风行、身手敏捷呢。 随着一间间屋宅被大火吞噬,院子里除了噼里啪啦的火烧屋梁声,就再没了其他声音。 林远秋让大家时刻留意着院墙的四周,千万别让火苗窜出来。 这后头就是树木葱郁的大山呢,别到时给连着烧了。 等最后一间院子的火熄灭,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大过年的,林远秋并没安排兵卫们留下来打扫战场。这会儿雪已越下越大,还是让大家先回兵营吧。 再有,今晚这帮山戎人没回去,也不知会不会有其他山戎人过来找寻,这会儿自己这边正是精疲力尽的时候,所以还是不要留在这里冒险了吧。 另外就是十几名中了箭的兵卫,虽然没伤在要害部位,可也是拖不得的。营中就有军医,得让他们赶紧回去医治。 说起来,今日他们的收获还真不小,除了替百姓们报了仇,还缴获了两百多匹马。除去那匹伤了腿的黑马,其他的马儿可都是毫发无损的。 如此膘肥体壮的马匹,两人共骑一匹是绝对没问题的,而骑马回兵营的话,小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钟荣挑了几匹马出来,其余的全交由李金山他们安排。 李金山和王永清直接让兵卫们两人一匹马,很快第一批兵卫就跟着林远秋几人先回军营去了,一起的还有那十几个中了箭的伤员。 在回营之前,兵卫们还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把棉被重新打包上,大家齐齐叠着被子,如此得用的“武器”可不能丢,等太阳出来晒一晒,以后说不得还能派上用场呢。 等回到兵营后,除安排军医给受伤兵卫医治外,钟荣很快派出了骑兵,让他们去毛沿村把剩下的兵卫都给接回来。 …… 等林远秋和岳父舅兄回到永宁城时,已差不多子时了。 这会儿还是宵禁时间,城门自然是关着的。 林远秋上前拍门,正想告知城门守卫自己的身份,结果就听门内传出了激动且熟悉的声音,“远秋,是你回来了吗?” 第204章 凯旋而归 听到是爹的声音,林远秋忙应答:“爹,是儿子呢,儿子回来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00节 而林三柱,一听果真是自家狗子,简直乐的飞起,“哎呦,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此时此刻,林三柱觉着,这世上怕是再没比这声“爹”更好听的声音了。 钟荣也听到了林三柱的问话,想着亲家怕是担心了一整天,忙也跟着答道,“亲家,我们都回来了。” “对啊,钟叔,我们一起都回来了!”钟锦安和钟锦华异口同声,语气中是满满的自豪。 “诶诶,回来好回来好!”听到全都回来了,且一个个都是中气十足的,林三柱忍不住嘴角咧到了耳朵根,提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 比起林三柱的兴奋,城门卫们就要恪尽职守了许多。 虽听着确实是知州大人的嗓音,可几名城门卫并没急着开门。而是先等城楼上的守卫查看过,见确实是他们知州大人无疑,且确实四人四骑并没有多余的人后,才拉下城门栓,把城门缓缓打了开来。 这般的谨慎操作,让林远秋相当的满意,是以等进了城,他第一时间就好好称赞了这些守卫一番。并叮嘱,往后也都依照今日的做法来,不管来人是谁,都得按规矩办事。 被知州大人这样直截了当的夸赞,几个守卫都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几人虽面带腼腆,可一个个腰板都挺的直直的。 如今要说他们最佩服的人,自然非知州大人莫属了。 说实话,当初大人刚过来赴任时,他们可不觉得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官员能有治理城池的经验。 可如今呢,整个永宁州,只要提起知州大人,就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 不说旁的,单从让农户们搬进城里的这一举动,知州大人就算得上是众村民的救命恩人了。 几个守城卫当中就有家住乡下的,往年每到隆冬时节,他们哪回不是时时挂着心吊着胆的,生怕有山戎人会去家里光顾。 可现下呢,爷奶爹娘还有妻儿兄弟全都住进了城里,再也不用担心会有粮食被抢、家人死伤的事发生。 知州大人算是一步到位解决了众村民的忧心和不安。 说来也是可怜,今年他们家可是第一次过上了安心年。 再有就是发年货的事,话说当城门卫这么久,他们还是头一回遇上有年货发的事。每人大米面粉各二十斤,还有十斤猪肉、四斤糕饼,另外还有二两银子的奖励, 守城卫们还清楚记得,那日他们提着这些年货回家时,邻居们眼里的艳羡,以及家里人的惊讶和欢喜。 昨日守城卫们还聊起过此事,都觉得再没比今年一整年更让人过得舒爽的日子了,家里人不但住到了城里,弟弟妹妹们还在作坊找到了挣银子的营生,让自己减轻了不少养家的压力,而这一件件的好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们有个一心为民的知州大人啊。 此时众守卫想的是,难怪老辈人都说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在他们眼里这样一个跟自家小弟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居然会有这般大的能耐,能耐到才不足一年,就把原本萧条荒凉的永宁城给盘活了。 见到儿子后,林三柱自是上上下下先把人打量了一遍,等发现并没挂彩的地方后,才吁出一口气。 而钟荣,很快从马鞍上解下一只布袋来,然后给几个守卫递了过去,“喏,明日你们把这个挂到城门上,若有百姓问起,就说是山戎贼首的首级。” 啥?首级!! 城门卫们吓了一大跳,可等反应过来是山戎人的后,立马又兴奋了起来。 特别是张东子和何贵祥两个,原先他们的家就在乡下,所以,他俩可以算是看着山戎人做的恶事长大的,若问两人这辈子最最痛恨的是谁,绝对非山戎人莫属。 所以,在听到袋子里装的竟是山戎人的首级后,张东子立马满脸喜色的把布袋接了过去。 至于何贵祥,此刻看向林远秋的眼里,只差放着光了,“原来大人您今日这般早出城,竟是杀山戎贼首去了啊!” 对哦,其他几个城门卫才想起,今日他们大人可是老早就出城去了呢。 张东子满是感动,“大人,您真是咱们永宁州百姓的好大人啊!” 钟荣自然不会错过给女婿搏名声的机会,随即笑道,“何止贼首,此次你们知州大人,可是领着兵卫一举诛杀了两百一十三名山戎贼人呢。” 钟荣为何会这般清楚,当然是因为马匹了,今晚他们缴获的马匹正是这个数。 两百一十三?老天! 这下不止几个城门卫眼睛惊成了铜铃,就连一旁的林三柱也差点惊掉了下巴。 咋这么多啊,哎呦,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还好他家狗子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而林远秋,在看到那个高兴的不能自已的兵卫,正把手上提着的布袋跟甩饼似的左晃又荡,他的眼睛都没敢往对方手上多瞟一下。 话说,这也太惊悚了吧。 林远秋也是刚才从军营里出来时,才知道岳父取了堆堆帽的首级。 说来也是奇怪,林远秋想起今晚自己朝山戎人射箭的时候,可是没有一丁点的害怕,有的只是替百姓们报仇雪恨的理所应当。 可这会儿看到装着首级的布袋,心里却有些发毛,该是自己见识太少的缘故吧。 林远秋心想,自己作为一个手掌兵权的知州,往后这样的事情肯定还会有,所以一定要尽早适应起来才行。 关于悬挂山戎贼人首级的事,原本林远秋觉得没这个必要,反正歼灭就歼灭了。可这会儿他看到城门卫们脸上激动的表情,突然想起岳父说的那句鼓舞士气的话。 是啊,士气不止行军打仗的兵卫必须要有,拽耙扶犁的农人以及勤劳致富的商人也是不可或缺的,被山戎人心惊胆战了这么些年,百姓们也该好好解一解心中的郁气了。 “爹,您怎么才穿了这么点衣服?” 扶林三柱上马时,林远秋摸到了他爹冰冰凉凉的手。 林三柱不以为意,“门卫那边有火盆烘着,爹不觉着冷呢。” 林远秋可不信,很快解下斗篷让林三柱批上,大冬天的可别动出了风寒。 儿子的性子林三柱可是知道的,所以也没推辞,干脆利索的把斗篷穿上了,不过等他家狗子上了马,林三柱忙把斗篷展开,然后把儿子也裹在了里面。 看着前头两人一骑的父子俩,钟荣觉得父慈子孝大概就是如此吧。 “爹。” “啥事?”林三柱抱着儿子的腰,把斗篷捂得严严的。 “明日您拿两千两银票到钱庄换些散银回来,儿子要拿去军营嘉奖兵卫。” “诶,爹晓得了。” 林三柱自然知道儿子说的是那笔银钱,还别说,把银子用作嘉奖兵卫,实在太合适不过了。 …… 按理来说,这会儿已是子时,守岁的人早该回房睡觉才是。 可此刻衙署后院的正房里,依旧灯火通明。 老林头和吴氏坐在上首,其他人也全都在,虽时间已经很晚,可众人都没有要回房的意思,都这个点了,远秋他们还未回来,怎么可能静的下心去睡觉。 至于家里的小娃儿们,因为实在困的不行,早已躺在他们的娘亲和祖母,还有爹爹的怀里睡着了。 宝儿也一样,才两个多月的他正是最贪睡的时候。钟钰柔抱着儿子,看着他可爱的睡颜,心里却半点不得放松,不知相公现在怎样,还有父亲和大哥二哥,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虽钟钰柔对父亲和哥哥们的身手有着信心,可山戎人的凶悍是出了名的,所以在没看到他们回来之前,怎么能放心。 见公婆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周氏关切道,“爹,娘,您俩肚子饿不饿,要不儿媳去煮些面条过来?” 因着都心里记挂着事,今晚除了一群小的,其他人都没怎么吃年夜饭,老林头和吴氏更是只捧了捧碗,没吃上两口饭就放下碗筷了。 老林头摇头,“等远秋他们回来再说吧。” 吴氏也是一样的想法,她现在一点想吃饭的心思都没有。还有老三,一天没看到人了,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吴氏可以确定,她家三儿子肯定一整天都等在城门那里。 自己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要说儿女心最重的,就数老三了。 吴氏正想着这糟心玩意也不知有没有吃饭,却听院子里有噔噔噔的跑步传来,冯氏反应最快,“蹭”地一下站起身,就往门口走去,钟钰柔紧随其后。 屋里众人的目光也都聚到了门口处。 没等冯氏和钟钰柔把帘布打开,平安就已经满脸喜色的掀开布帘进来了,“老太爷,老太太,公子他们回来了!” “都回来啦?”吴氏惊喜万分。 平安连连点头,“都回来了。” 哎呦,这真是太好了,吴氏忙双手合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老林头和林大柱林二柱,还有林远枫他们,也都大大松了口气,回来就好,这下他们终于可以放心了。 没过一会儿,披着寒气的几人就都进了屋。 看到坐在上首的爷奶,林远秋几步向前,曲膝朝两人跪下,“爷,奶,孙儿让您俩担心了。” 老林头忙起身把人搀起,然后仔细摸着小孙子的肩膀和胳膊,“可有伤到哪儿?” “没呢。”林远秋伸展着胳膊给老林头看,表示自己毫发无伤,随后摸了摸肚子,笑道,“爷,奶,孙儿就是肚子有些饿了。” 林远秋说的可是实话,中午到现在就吃了几个馒头,他的肚子早已咕咕叫了好几回了。 一听小孙子说肚子饿,老林头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肚子饿了咱们就吃饭,正好爷跟你奶也肚子饿了。” 周氏听后,忙把小孙子放进了林大柱怀里,当即就准备往灶房里去,“远秋,大伯娘这就给你做好吃的去,对了,还有你最爱吃的红烧鱼。” “对对对,吃了红烧鱼,咱们全家都年年有余!”吴氏喜气洋洋。 刘氏早把抱着的孙子塞到了林二柱怀里,边卷衣袖,边与周氏说道,“我帮大嫂打下手。” 秦荷花和高翠她们也没干坐着,几人把睡着的孩子放到屋里的炕上后,也都到厨房帮忙去了。 大过年,鸡鸭鱼肉都是现成的,做起来自然速度快,不消半个时辰,一桌丰盛的宵夜就烧好了。 林三柱去库房搬了一坛酒过来,这还是那日他送柿饼到秦府时,秦家给回的年礼。 “娘,这可是果酒,不会醉人的,儿子给您满上。”林三柱拿过吴氏的碗,很快把果酒倒上。 然后是冯氏周氏刘氏,还有钟钰柔和高翠她们,一听是不醉人的果酒后,众女眷都准备倒上一点尝尝。 一时间,厅堂里满是杯盏的碰撞声。 虽说这会儿已快丑时,可对林家人来说,他们的年夜饭才真正开始呢。 …… 今年的大年初一,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这不,天才蒙蒙亮,家家户户迎新年的开门鞭炮都还未响起呢,就有人敲着铜锣穿梭在永宁城的大街小巷了。 听到“当当当”的铜锣声,还窝在暖炕上的百姓们正纳闷这是怎么一回事,却听紧随铜锣声后的,是欢快的喊唱声,“喜报喜报,咱们知州大人领兵诛杀山戎贼两百一十三人,城楼挂有贼人首级,大家快去看喽!” 敲铜锣的正是张东子与何贵祥,两人好不容易盼到了天明,立马就提着铜锣给城中百姓报大喜事来了。 而这会儿的林远秋,已在心里琢磨着接下来的安排了。 此次歼灭这么多山戎人,想来人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自己一定要做好防备。 都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动手了,林远秋自然是想好了后手的。 ……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01节 第205章 临时护卫队 对于永宁城的百姓来说,今日可谓前所未有的让人心情舒畅。 在城门卫敲着铜锣,把歼灭山戎人的天大喜讯唱响了大街小巷后,那原本想在被窝里再赖上一赖的百姓们,几乎一个鲤鱼打挺就起了床。 兴冲冲地套上棉袄,兴冲冲地洗脸漱口,然后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兴冲冲地往城门这边过来了。 特别是搬迁到城里的村民们,基本都是男女老少全家齐出动的那种。 城门卫也是机灵的,想到正月结束之前百姓们都不允许出城的规定,几人干脆把竹吊笼挂到了城墙的里面。这样百姓们不用走出城外,就能看到悬挂在城楼上的首级了。 等林远秋和岳父到了城门这边时,已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了。 一同与知州大人随行的还有严同知和贺通判,以及衙署的书吏和差役们。 严同知与贺通判的府宅离衙署并不远,是以在听到知州大人歼灭了两百多山戎人的喜讯后,两人就忙不迭的跑到衙署来了。 林远秋已写好了组建临时护卫队的告示,正准备找严、贺两人有事相商,见他俩过来后,便直接说起了接下来的防卫。 听到山戎人极有可能会过来报复,严同知和贺通判立马打足了十二分精神。 贺通判道,“大人您怎样吩咐,下官就怎样做,一切都听您的。” 严同知连连点头,也表明了自己绝对服从指令的意思。 此时此刻,严同知和贺通判心里是说不出的佩服。两人怎么都没想到,才一个晚上,他们知州大人就一口气干掉了两百多个山戎贼。 这样的大好事,做梦都不敢去想。 在严同知与贺通判的印象中,不说他们永宁州,就是同处塞北的汾州府、石洲府,还有渭源府,这些年歼灭的山戎人统统加起来都不过百。 何况此次行动,他们这边除了轻伤了十几名兵卫,并无一人死亡。这样的战绩,不说周边府衙,就是鸿虎营怕也难做到吧。 严同知和贺通判也是到了现在才知道,原来知州大人收的那些破棉被,是用来对付山戎人的。 这可真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前有村民搬迁之策,如今又有棉被藏身、巧诛山戎的绝招,如此智勇双全的知州大人,怎可能不让严同知和贺通判钦佩又敬重呢。 也所以,等林远秋说起接下来的防御安排,严同知和贺通判全无异议,依着吩咐把书吏和衙役都叫过来后,就跟随知州大人一起往城门这边来了。 林远秋看到,许多百姓在看到悬挂在城楼的首级时,都忍不住拍手称快,叫好声更是连连,放眼望去,众人脸上全是大仇得报的畅快。 在这当中,也有不少嚎啕大哭的民众,至于为何,不用多猜,该是想起那些死在山戎人刀下的亲人了。 自林远秋上任知州以来,就时常行走于百姓之间。特别去年城里大盖房子的时候,林远秋每日都会在城中转上一圈,也正因为如此,永宁州的绝大多数百姓都是认识他的。 所以这会儿看到林远秋过来,心情激动的百姓们当即曲膝在地,都“咚咚咚”地磕起了头。 等抬起头时,一个个早已泣不成声。 一中年汉子悲愤,“大人啊,小民的石桥村,单前年一年就有十三口人死在山戎人的刀下,可怜小民的大伯,一家六口被活活烧死在房子里。多谢大人为石桥村村民报仇,多谢大人给小民大伯一家报仇雪恨!” 中年汉子的话立马引起在场民众的共鸣,村民们也忍不住纷纷开口,“多谢大人为塘里村村民报仇!” “多谢大人给河口村村民报仇雪恨!” 一时间,城楼底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声感激。 多年以后,等林远秋回想起今日的场景时,心中依旧有着满满的成就感,也让他在今后的仕途上有了更多的义无反顾。 书吏和衙役们很快把防卫山戎人的告示贴了出来。 林远秋清了清嗓子,随后高声道,“诸位乡亲父老,为预防山戎贼人突袭咱们永宁城,本官命令,自今日起,城中百姓,每户须得派出一人,一起参与到永宁城的守护中来。” 防卫队不用出城应战,只需守住城门即可。 整个永宁州共有两个城门,分别是南城的朝晖门和北城的庆丰门。 许是靠近边境的缘故,不论是永宁州的城墙还是定胡县那边的,都要比旁的地方高上一些,所以山戎人若想攻进城里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林远秋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时间,他只需组织百姓把城门好好守住就成。 至于该怎么守,林远秋心中已有打算,就跟在毛沿村时一样,也准备上装了火油的陶瓶。除此之外,就是大石块了,这样若山戎人想翻上城墙的话,这边就可以拿大石块招呼他们了。 孙子兵法有云: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 这意思是说,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防守为上选。可若有致胜的形式出现,那么就该把握住进攻的机会。 这也是林远秋留着的后手,他已经和岳父商量好了,从今日开始,岳父就先住在兵营里,以免错过进攻山戎人的时机。 依照告示上所写,衙署只负责护卫队的一日三餐,至于工钱,是没有的。 原以为要直面山戎人,百姓们多少会有些犹豫,岂知在听清告示上的内容后,在场的年青人很快就排起了长队,都纷纷表示要把永宁城好好守住。 还有好些岁数大的村民,也都排进了队伍里。 这一副副毅然决然的模样,是林远秋和严同知,还有贺通判都没有预想到的。 林远秋还记得农忙时节的收粮食,当时村民们可都是忐忑不安的,后来还是岳父领着兵卫们时时巡逻,才让大家安心一些。 林远秋哪里会知道,正因为他这次成功歼灭山戎人的举动,给村民们增添了不少的胆量,让大家生出了山戎人也不过如此的感觉,自然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何况如今的好日子,百姓们实在珍惜,怎可能让山戎贼给破坏了呢。 衙差们很快维护起了现场秩序。书吏们则是磨墨提笔,动作迅速地忙碌起临时护卫队的报名事宜。 林远秋没有久待,时间紧迫,他得趁着山戎人还未有所行动之前,尽快把定胡县那边的临时护卫队也给组建起来。 除了这个,还有就是毛沿村那些被烧了的房子,总要把事情跟村民们说一说,然后把银子补给每户,好让他们重新再盖上房子。 不过,在去定胡县之前,林远秋和岳父先去了军营,除看望了昨晚受伤的兵卫,另外就是命令王永清领着三十名兵卫,然后带上余下的火油瓶,一同随自己前往定胡县。 组建好的护卫队肯定少不了带领他们的人,林远秋之所以要派王永清过去,正是让他暂时蹲点在定胡县,领着护卫队做好防御。 一路快马加鞭,等到了定胡县时,也才巳时正。 几个城门守卫看到他们知县大人居然领了兵卫过来,且每个兵卫都有大棉被背着时,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 后衙除了三进的正院,还有东、西各两处侧院,汪县丞一家就住在东侧院里。 看到知县大人突然过来,汪县丞有些纳闷,不知大人形色匆匆因为何事。 林远秋也没墨迹,他还等着马上把护卫队组建起来呢,便很快说了毛沿村的事。 一听昨晚居然有两百多个山戎人被烧死在毛沿村,汪县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他知道,知县大人没必要骗他,所以这件事绝对是真的,那些该死的山戎贼总算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想到这里,汪县丞双袖掩面,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林远秋有些不解,这样的大好事,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怎么好好的却哭起来了。 没等林远秋开口问询,汪县丞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悲声道,“多谢大人为杜大人报仇雪恨,杜大人他死的好惨啊!” 哀泣声声,让人不禁动容。 林远秋自然知道汪县丞嘴里的杜大人正是前任知县杜卫,而汪县丞所说的话,也印证了他先前的猜测。 果然杜知县并非死于匪手,而是与山戎人有关,那罗知府果真没与圣上说实话。 林远秋有些想不通罗知府的做法,毕竟不论是遇匪身亡还是遭山戎人杀害,与他一个知府应该没有干系才是,为何还要冒着欺君之罪撒谎呢。 没等林远秋问出心中的疑问,汪县丞很快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当时的事,他把那日山戎人进端水村抢粮,杜知县领差役过去查看,结果被杀的事说了。 许是心里憋闷了太久,汪县丞又说了杜大人多次向府城吁请兵卫被拒的事,“大人也是知道,咱们定胡县离秃子峡最近,每回山戎人过来时,首先遭殃的就是定胡县的百姓,是以每到入冬,杜大人都会亲自去石洲府吁请兵卫,只是很难得到应允,府城那边给出的说法是鸿虎营离定胡县近,让咱们有事直接报到那边就行,可鸿虎营足有六十多里地呢,等咱们求兵过来,那山戎人早已抢了粮食骑马回老巢了。” 汪县丞与杜知县共事六、七年,虽两人的关系只是上下属,可几年相处下来,特别同在这种要啥啥没有、穷的叮当响的县衙为官,两人不免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所以杜大人被山戎人杀了后,汪县丞自是悲痛不已。 汪县丞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此刻在林远秋心里已卷起了巨浪。 林远秋终于知道为何明明杜知县死于山戎人之手,却被罗知府上报成祭拜城隍途中遇匪身亡的了。 因为只有这样说,罗知府才能把自己安然无恙的摘出来,否则他一个手握四千兵卫的一方大员,下辖官员却被山戎人杀了,哪怕再是无辜,一个治理不善的罪名肯定是跑不掉的。毕竟山戎人入冬抢粮是常态,好好防备是必须的。 想到这里,林远秋忍不住替自己庆幸,还好圣上让他当的是知州,定胡知县只是兼顾。不然直接给他来个没有兵权的知县,到时自己别说收拾山戎人了,恐怕连城门都不敢出。 虽知道了杜知县殉职的始末,可林远秋并不打算把罗知府歪曲事实上报奏折的事告知汪县丞,免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这事自己清楚就行,且林远秋也不准备让它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去。 不说什么正义公理,单是看在杜大人兢兢业业一心为民上,林远秋都要帮他把该得的荣誉给拿回来。 别说什么人已死,身后哀荣都是浮云。那杜大人家里还有父母和妻儿呢,这些朝廷抚恤大可以留给子孙后辈享用。 要知道,祭拜城隍乃是私事,而查探民情遇袭身亡却是为公,因公殉职的官员即是“殁于王事者”,朝廷所给的抚恤,不论在加官、晋阶,或是赠谥号上,都与因私而亡有着极大的区别。 杜大人家境不丰,而定胡县这种穷乡僻壤根本没有油水可言,听汪县丞说,杜知县为了吁请兵卫时多些便利,还时常会贴出俸禄去府城打点。 在林远秋看来,那厚脸皮的罗知府,收钱不办事不说,就连人家怎么死的都被他乱说一通,从而害杜大人失去了本该属于他的荣誉。 这不是缺德吗。 既然自己知道了此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林远秋觉得,自己虽做不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吼上一声还是能做到的。 …… 定胡县的行动速度比永宁城还要快一些,才半日不到,踊跃报名的百姓们就把临时护卫队给组建了起来。 话说哪有不想收拾山戎人的百姓呢,以前是苦于没有对抗的能力,如今大家齐心协力,定能把山戎人打的屁滚尿流。 城楼这边就有睡觉的地方,兵卫们都带有被子,睡觉时往砖炕上一铺即可。 安顿好了之后,王永清就开始安排起防御事宜。这是知州大人离开时再三叮嘱他的,王永清自然不敢有丝毫松懈。 就像大人所说的,任何事,有备才能无患。 定胡县和永宁城一样,也有南、北两个城门,从北门出去,大约四里多地就有一个干河滩,河滩里有不少石块,百姓们推出自家的平板车,一车一车往城里拉,等差不多够数后,就把城门一关,然后再把石块搬上城楼。 接下来,王永清领着护卫队的百姓们开始了演练。最主要的,得教会大家如何躲开山戎人的羽箭。 初一当晚,钟荣就和两个儿子住到了军营,虽知道女婿做事稳重且谨慎,可出发去军营之前,钟荣还是细细叮嘱了林远秋一番,毕竟刀箭无眼,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林远秋点头,“岳父和舅兄也要多注意些才是。” …… 一连三日过去,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出现。 林远秋并没松懈,依旧与护卫队的百姓们紧锣密鼓的准备着,他可不信两百多号人没有回去,山戎那边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两百多名勇士没见回来,单巴彦自然着急。可再是着急,他也没把人往死里想,只以为他们是被困住了,毕竟这些可是部落里最最强的勇士,还有膘肥体壮的马匹骑着,哪是那么容易丢了性命的。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02节 可等单巴彦一连寻了好几个晚上,最后来到一个烧毁了许多屋宅的村庄时,心中的侥幸再也没了踪迹。 …… 第206章 虽没了脑袋,可巴胡塔的身量,单巴彦还是认得的,再看左手腕上套着的那串牛骨,他基本能确定,这具无头尸身就是巴胡塔无疑了。 随行手下很快从烧毁的院子中翻出了烧焦的尸体,虽已看不清面部五官,可这种明显差别于大景朝人的体型,以及身上还残存的布片与马靴,都能证明这些人正是巴胡塔那日带领出来的部落勇士。 举着火把,就着月色,山戎人把一间间屋子都搜了个遍,很快从土堆焦木中把一具具尸首抬了出来。 两百多具焦尸堆放在一起,看着不是一般的吓人,单巴彦来回数了好几遍,算上无头的巴胡塔,正好两百一十三人。 巴了个玛子的,居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单巴彦目眦欲裂,他右手捂心,朝着望向自己的部落族民,高声道,“一颗坚定的头颅顶立大地,我单巴彦是上天之子,是翱翔的苍鹰。今晚单巴彦在此立誓,巴胡塔和众勇士的仇一定会报。” 说着,单巴彦举手一挥,“走,带巴胡塔和勇士们回去!” 部落众人应声,纷纷取下马鞍上原本准备装粮食的鬃毛袋子,很快把凌乱的尸首都装了进去,再往马背上一驮,就策马往秃子峡而去。 其实在离开之前,单巴彦是准备跟往常一样,让手下朝茅草屋顶扔上几个火把的。可想起装在鬃毛袋子里那些烧焦的勇士,单巴彦心里突然有些害怕,总感觉熊熊火蛇马上会卷食着他。 想到自己居然会因为这个害怕,单巴彦愤怒的一甩马鞭,巴了个玛子的,明天他就率领部落勇士杀了过来。 至于杀向哪里,除了离秃子峡最近的定胡县城,单巴彦不做他想。 在单巴彦看来,定胡县与鸿虎营相隔了不少的路,真要动起手来,想去搬救兵根本不太可能。单巴彦还记得去年自己一刀毙命了那什么定胡知县的事。 说实话,当时要不是那个知县上前阻拦,他也不会把人给杀了,毕竟杀死当官的和杀死平民百姓肯定不一样,到时说不定官府会派了兵卫围剿他们。 可事实却让人意外,定胡县和鸿虎营居然没有一点反应,就是之后他们再去村庄里抢粮时,也没受到一点阻碍。 说实话,直到现在,单巴彦都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应该就是大景朝小官的命与普通百姓一样,都是贱命,死了就死了,否则怎么没人找他算账呢。或者就是定胡县没有一点防卫能力,只能由着他们如入无人之境。 单巴彦觉得,不论是哪一样,对他来说都是好事一件。 他已经想好了,等明日杀进城,就直接取了百姓的头颅来祭奠巴胡塔他们。 …… 自临时护卫队组建好了之后,林远秋就把护卫队的青壮做了分配,让他们一部分守在南城门这儿,另一部分则去了北城门那边。 而这几日,他和严同知,还有贺通判,三人一直都蹲守在南城门这里。 说来,像这种等人送上门挨揍的体验,严同知与贺通判还从未经历过,可以说,每次看到城楼上堆着的石头,两人心里总是忍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只是此刻已是初五的晚上,也不知山戎人什么时候会过来,或者根本就不来了。 严同知和贺通判突然发现,等待的时间实在磨人,特别像这种已经洗干净了锅,期盼着人家早日往下跳的时候。 相比起严、贺两人的急切,林远秋倒是不疾不徐。反正自己管辖的百姓都在城里住着,自己并不用担心他们会受到伤害。 至于山戎人会不会过来的事,林远秋觉得,就凭他们这种专挑软柿子捏的性子,肯定会来。 可不就是专挑软柿子捏嘛,方圆一百多里,并不止定胡县一个县城,也不是只有这边才有村子。可从杜知县的手札上不难看出,这些年山戎人基本都在这边的村落做着恶事。 之所以会这样,除了定胡县与秃子峡相隔不远的缘故。最最重要的,就是这边与鸿虎营有着六十多里的距离,只要没人去给兵营送信过去,那么山戎人就算把定胡县闹了个底朝天,都不会有人发现。 所以,山戎人绝对会来。 林远秋的分析一点都没错,此时的定胡县这边,已经发现了敌情。 这不,当王永清站在城墙上,看到约摸百米之外有火把群往这边过来,且还伴着密密麻麻的马蹄声时,心里是忍不住的佩服。 果然知州大人说得没错,这些山戎贼人不但凶残,还十分狡诈,特地挑在半夜三更过来,这是准备趁人不备,搞突袭吧。 呸,等下老子就让他们看看到底谁突袭谁。 想到这里,王永清很快对众人轻声吩咐,“各就各位,待会儿依令行事,都听到了吗?” “听到!”虽压低了声音,可将近两百人的嗓音汇聚到了一起,听着不是一般的有气势。 此刻的城楼上,一长排穿着铠甲的兵卫正猫身蹲着,每人的手上,都拿着一只带了引信的陶瓶,而在他们的身前,还有好些装了火油的陶瓶放着。 为了安全起见,火攻队的人手全是兵营过来的兵卫,且王永清还特地给他们安排了专门递瓶子的人手,以免忙乱时不小心打碎了陶瓶,从而使火油撒漏了出来。 除了火攻队,还有就是准备了好几天的石攻队了,在兵卫们的对面,是一整排猫身在地的护卫队百姓。 此刻的他们,装扮有些特别,除了头上戴了瓦罐,胸前要害处还绑了木板。而头上的瓦罐,经过这几日的改进,如今已经换成带着双耳的那种,这样用布绳绑住两边的罐耳,正好可以系在脖子上,如此就不用担心瓦罐会掉下来了。 至于改进瓦罐的人,自然是护卫队的家人们了。夫君(儿子、孙子)要杀山戎贼,在家的他们除了期盼能早日把山戎贼杀光光,剩下的,肯定是绞尽脑汁想着各种保命的绝招了。 就比如在要害处挡上木板的法子,就是一个老木匠想出来的,且为了不耽搁手脚的灵活使用,老木匠还把原先套筒状式的绑木板,改进成如今的前面后面各一片,而后在肩膀处打了孔,再拿麻绳穿上,最后用布带周身一绑,这样搬起石头来,半点耽搁都没有。 既然是好的法子,自然少不了跟着学的人,各家各户见状后,纷纷都有样学样,老木匠也不吝啬,不但手把手的教,到后来甚至直接帮大家打起了孔。就这样,护卫队的百姓们很快都把木铠甲穿上了。 紧接着,又有脑袋瓜聪明之人,很快从兵卫们用着的盾牌,联想到了做大挡板的主意,这样人往下面一躲,不就有双重保障了嘛。 至于材料,家里不是有床板吗,直接改进一下,就可以派上用场了啊。 于是,又是一阵乒乒乓乓,不出一日,城楼上就多出几十块带了手柄的木床板,只要举着木把手往下面一躲,啥箭飞过来都不怕。 看到自己的“战果”,百姓们一个个笑成了花。 可以说,这几日,不但是王永清他们,就是汪县丞也是头一次感受到了何为全城百姓一家亲。 汪县丞忍不住又流了一回泪,心想着,要是杜大人还活着就好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近到王永清已隐约能看清领头壮汉的面庞了,除了胡子还是胡子,整张脸除了一双眼睛,其他全是如杂草般的胡须,看着实在邋遢。 此时斗志昂扬的单巴彦,要是知道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苍髯被人看成了邋遢,恐怕要气的龇牙。要知道,单巴彦自诩为翱翔的苍鹰,这满脸的胡须可是常常被人当成苍鹰毛来称赞的。 而王永清,则很快想起一件事来,先前他就听人说过,说那山戎首领长着满脸的胡须,所以这人该不会就是那个叫单巴彦的贼首吧。 这样一想,王永清忍不住心情激动,看来身为部落首领的单巴彦,亲自带着族民报仇来了。 来的好来的好,王永清握紧了手里的火油瓶,自己保证让这狗东西有来无回! 城楼上的埋伏,此时信心满满准备大获全胜的单巴彦并不知晓。 这会儿骑在马背上的他,脑袋都是半仰着的,要不是还得留着眼睛看路,单巴彦觉得自己大可以把脑袋仰到天上去,要知道今日他可是领了近三千的族人过来。可以说,整个部落,只要会盘马弯弓的,全都过来了。 原本单巴彦也不会领了这么多人过来,毕竟收拾这么一个小县城,哪里需要他们倾巢而出。 可昨日回去,部落族人在看到鬃毛袋里一具具烧焦了的尸首后,全都愤怒了,今晚大家都是冲着屠城而来的。 看着连绵不断的火把,王永清在心里估算着山戎人的大致人数,想来两、三千是肯定有的。 这样的认知,让王永清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而后在心里更加信服起知州大人的明智来。 王永清觉得,要不是知州大人提前让大家做好准备,又组建了护卫队,以及派了自己和三十名兵卫过来,那么今晚的定胡县,肯定会被攻破,至于攻破后的后果,绝对不敢想象。 就是现在,王永清都觉得自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主要还是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虽他们这边的人也不少,可体格强壮的山戎人一个能顶俩呢,何况对方还使的一手爬墙勾,真要让山戎人爬上城墙或者攻开城门,他们这边还真不一定是人家的对手。 十丈,五丈,眼见举着火把的山戎人越来越近,王永清突然有了出其不备的想法。 特别是这一个个举着的火把,不正是给他们送来的火攻助力吗。 是以,等兵临城下的单巴彦正思忖着到底撞开城门大模大样进去,还是派人偷偷翻过城墙把人都杀死在梦中时,王永清很快就举手朝火攻手下了令,“打!” 声音铿锵有力。 而单巴彦他们,在听到城楼上的下令声后,还没回过神,就被一只只仿佛从天而降还带着火花的陶瓶吓了个心惊胆战。 运气好的,马上躲了开来,而反应慢的,那是直接被砸到了头上。碎了的陶瓶和瓶肚子里的火油毫不客气的烧了起来,特别还有山戎人手里火把的加成,很快大火就熊熊烧成了一片。 哪怕再是膘肥体壮的马,也经受不住马毛被火烧,继而马肉被烤的滋味。而骑在马背上的山戎人,就更不用提了,身上还着着火呢,加上又被马儿一阵乱癫,都纷纷摔下了马。 于是,马儿的惊啼,山戎人的哭爹喊娘,让杂乱的场面很快又成了人间烈狱。 身手敏捷的单巴彦虽尽快避开了着火的陶瓶,可他的“苍鹰毛”却不可避免的被火撩了一大半,要不是单巴彦咬咬牙,狠扇了自己几个大巴掌把火拍灭,怕是左边脸上的另一半也难保,烧焦的毛臭味,让单巴彦忍不住呛咳了好几下,等他再抬起头时,眼里满是狠厉,巴了个玛子的,“快给老子射箭!” 一听到首领的给老子射箭,那些离得远一些,暂时还没被火烧到的山戎人,才想起他们还有弓箭挎着,忙手忙脚乱的搭箭开弓,然后便是一声声弓弦的“砰砰”声,羽箭很快如雨般地飞上了城墙。 见状,王永清下令火攻队赶紧执行第二套方案,那就是蹲着甩瓶,尽量用力往远了抛,反正城墙下头可有两、三千人呢,就算不用瞄准也肯定能砸到他们。 不愧是骑射到家的山戎人,射出的利箭无一虚发,全都飞上了城楼,只是形成抛物线的羽箭,攻击力总要比走直线的小上许多,蹲守在城墙另一侧,此时正举着挡板的护卫队青壮们,只听得木板上传来“嗒嗒嗒”的碰撞声,却没见有穿透木板的箭头。 火攻手的抛瓶还在继续,被火镰点着的布引信随风摇动,如同甩着长尾的雉鸡,纷纷飞向各处。 此时山戎人,已没了先前的来势汹汹,一个个早已熄灭了手里的火把,而后退的老远,生怕被火蛋子给甩到。 至于原本开弓的那些山戎人,也已经没了再搭箭的心思。 话说这种看不到目标的乱射,不是发神经吗。 再说,要是把羽箭都射完了,等下他们还拿什么保命啊。 再看单巴彦,望着不远处还被熊熊大火包围着的那一堆人和马的残骸,以及城楼上还不时抛下来的火蛋,咬了咬牙的他,最后也只能艰难的喊出一个“撤”字。 撤? 这么快就撤啦? 哎呦,咋就撤了呢。 渐行渐远的马蹄声,让护卫队的青壮们一时难以接受。 他们的砸石大法都还没大显身手呢,咋这么快就跑了啊? 话说各种横砸、竖砸,还有闷头砸,他们可是练了好多天呢。 此时此刻,若不是怕兵卫们笑话,在场的青壮们,恨不得高声喊出一句“你莫走”的话来。 看到青壮们满是失望的眼神,王永清忍不住哈哈大笑:“怎么,觉得可惜?哈哈哈,你们想打山戎人,就到军营来吧,咱们军营如今还在招募兵卫呢,至于军饷,普通兵卫每月五百文,每年四季衣衫八套,对了,到了过年还有年货发。” 几个兵卫听了,忙连连点头,“是啊,上个月咱们每人发了五斤猪肉,还有十斤面粉的年货哩。” 一听居然还有猪肉和面粉发,在场的青壮们都有些心动,想着等回去就和家里商量一下,若是同意,他们就报名当兵去。 确定活着的山戎人已经走远,王永宁和众兵卫缓缓站起了身,然后大家就看到,在城门前的空地上,大火依旧燃烧着。而火里面,是早已没了生息的山戎人和马匹。 在火堆的不远处,还有好些面目全非的死尸,该是跑出火堆后再断气的。 此时虽已差不多寅时末,可王永清并没有开了城门出去查看一番的打算。 反正歼灭了多少山戎人,等天大亮了出去清扫战场时不就知道了吗。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03节 至于那些三五成群,散落在四周的马匹,也等出去的时候再牵回来吧, 王永清一直记得知州大人说过的话呢,知州大人说,尽量急事慢做,小心遭了别人的埋伏。 虽王永清觉得,在这种惨状下山戎人还会设埋伏的可能性不大,可都说小心无大错,自己还是多注意些的好,千万不要因小失大了。 …… 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林远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心里正想着又白等了一晚,可很快,他就听到了嗒嗒嗒的声音。 马蹄声! 没等林远秋开口提醒,守在城楼的几十个护卫队青壮也都听到了。 依着先前的叮嘱,此时并没一个人站起身朝楼下探望,只一个个迅速摘下自己腰间绑着的陶瓶,接着飞快掏出火镰,几乎一瞬间就把点火前的准备都做好了。 与火攻手相邻的几十个青壮,则猫着身挪着步,很快去了角楼,把一筐筐装了陶瓶的箩筐都抬了过来,随后就各自蹲在箩筐边上,待会儿他们还要帮着把火油瓶递给火攻手。 这一系列的动作,早已演练多遍,所以这会儿做起来熟练又迅速。 而蹲守在石堆旁的其他青壮们,则开始搓手的搓手,捏腿的捏腿,手脚飞快地做着抛石头前的热身。 至于防护器具,既然定胡县与永宁州两城相通,自然在防护装备上也有着交流。这不,一样的双耳瓦罐罩头,一样的大床板当盾牌,以及一模一样的木板护心甲。 这样的穿扮,若再加上多留意的心,性命还是能保证无忧。 看着一张张微微还有些紧张的面孔,林远秋低声,“欲速则不达,一切听命行事便可,咱们居高临下,没啥可怕的。” 众青壮嗯嗯嗯地点着头,表示他们都知晓了。 这几日,钟锦安都呆在林远秋的身边,为得就是等山戎人过来后,他好给军营送信过去。 所以这会儿的林远秋,直接把怀里的半块虎符递了过去,“本官命你速去兵营,把兵符交由钟首领,让他出兵勘乱,歼灭山戎贼人!” 军令如山,在公事面前,林远秋自然不会岳父舅兄的叫。 钟锦安拱手领命,随后下了城楼,牵着用厚棉布裹了四蹄的马往北走,待走出几百米远,钟锦安才一跃上马,而后一甩马鞭,一人一骑飞快往北城门驶去。 严同知与贺通判也听到了城外隐隐约约的马蹄声响,两人忙不迭的踏着石阶跑上了城楼。 等看到城楼上的青壮们已准备就绪,以及知州大人满脸肃容的模样,严同知到嘴边的那句“山戎人来了,咱们该怎么办?”的话,不由自主地变成了“大人,下官已做好准备,请您指令。” 林远秋点头,沉声吩咐,“严大人,贺大人,今日守城门的事就交与你俩,若山戎人撞城门,记得一定要让人把门给顶住!” “是,大人,下官领命!”严同知与贺通判异口同声,随即转身就准备下城楼。 不对,林远秋看了看已经大亮的天空,很快朝两人吩咐道,“严大人,贺大人,你俩快些让人把城门打开,随即再快速关上,不用全部打开,只半扇即可,记住一定要马上关上。” 打……打开……再再……关关上? 严同知与贺通判都有些腿抖,两人一时之间也想不出知州大人要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只是听着渐渐清晰的马蹄声,两人知道这事不能拖,是以飞奔下楼后,就喊着城门卫快些开门关门。 纳闷的城门卫也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只是上官的话他们肯定要听,何况这会儿还是非常时期。 于是随着“嘎吱”的声响,城门缓缓打开了半扇,随即“砰”的一声又关上了,紧接着,几个城门卫快速把大腿粗的门栓拴了上去。 而开门又关门的一幕,落在了渐行渐近的山戎人眼里,则以为原本城门卫要开城门了,结果看到他们过来,吓得赶紧又把门关上了吧。 这副老鼠见了猫的模样,让单巴彦忍不住仰天大笑,心里的郁闷也终于少了一些。 城门内的严同知与贺通判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对啊,按常理来说这会儿已快辰时,不正是开城门的时候吗,要是山戎人看到城门自始至终都是关着的,肯定会心生疑虑和防备。可打开又关上就不同了,这样人家只会以为这边是因为看到他们过来,才吓得又把城门给关上了。 严同知和贺通判忍不住相互对望了一眼,他们知州大人的脑袋瓜到底是怎么长的啊,才眨眼功夫就能把事情都给思虑周全了。 话说,这样的问题,恐怕打死他们都想不到吧。 想到这里,严同知与贺通判忍不住庆幸,庆幸自己面对知州大人时,从来没有偷奸耍滑、阳奉阴违的时候,不然,他们怕是混不到致仕的那一天。 …… 此时严阵以待的林远秋,自然不知道,这帮山戎人竟然是吃了定胡县那边的大亏后过来的。 而单巴彦,之所以从定胡县撤退后又转到永宁城,主要还是他不服气的心,以及丢不起的脸。 任谁才一出马就冷不丁的损失了上百名手下,都会被气得吐血。 单巴彦也一样,自己可是上天之子,是翱翔的苍鹰,没想到突然吃了这么大的亏。 巴了个玛子的。 说道苍鹰,单巴彦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少了半边胡须的脸。再看队伍中不时投来不信任的目光,心中气愤的他,当即一拽马缰,很快收住了前行的脚步。 随后高声道,“一颗坚定的头颅顶立大地,我单巴彦是上天之子,是翱翔的苍鹰,此时此刻,我单巴彦在此立誓,一定要为死去的勇士们报仇雪恨!走,兄弟们,咱们现在就赶去永宁城,取大景人的脑袋祭拜咱们勇士!” 翻过秃子峡这边,要说单巴彦最不惧怕的,除了定胡县,第二个就是永宁州了。只不过今天那定胡县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竟然让自己吃了大瘪。这口气,以及在族人面前丢的脸,单巴彦肯定要找补回来。 其他山戎人一听,当即点头表示认同。 他们可都是部族里的勇士,要是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以后就不会再有信服他们的人。 所以,在纷纷掉转马头后,信心重扬的山戎人,策马就往永宁城过来了。 等快到城门时,很快有眼尖之人看到了城楼上挂着的人头。 “单首领,你看那是不是巴胡塔?” 巴胡塔? 哪来的巴胡塔? 巴胡塔不是已经安葬在大莽山上了吗? 单巴彦没听明白。 可等他再次看向不远处的城门时,立马知道了手下的意思。 只见高高的城墙上方,此时正悬挂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吊笼,而那吊笼里面居然有一个人头装着。再看那人头上的胡子拉碴,单巴彦很快明白,巴胡塔没了的头竟然在永宁城吊着。 单巴彦气极。 巴了个玛子的,原来取了他们山戎两百一十三名勇士性命的祸首,就在这里啊。 今日他单巴彦一定要血洗永宁城。 只不过,望着关了城门后,就不见半点动静的高峨城墙,单巴彦忍不住有些发毛,他们总不会这么倒霉又碰上“火蛋”攻击吧? 可想到刚刚城门卫慌慌张张关城门的行径,又觉得城里头应该一点没有防备才是,或者短时间内根本做不出这样的防卫。 再说,自己只是一时兴起才往这边过来,不可能会有人早早设下圈套等着他们送上门。 想到这里,单巴彦没再犹豫,他觉得速战速决似乎更符合他这只翱翔的苍鹰,于是大手一挥,朝着身后,对众人下令道,“给本首领往前冲,等进了城,不管男女老幼,一律格杀勿论,好给咱们死去的勇士们报仇!” 许是太激动的缘故,这会儿单巴彦的声音听着尖利磨耳,就跟破锣一般。 众“勇士”也被城门上挂着的“巴胡塔”给激到了,是以在听到首领的命令后,就扬起马鞭准备飞快向前奔。 此时心浮气躁的山戎人哪里会知道,这个人头,早在初二那日,林远秋就特地让城门卫悬挂到城墙外了。 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那就是作“引战”的导火索。 只是连挂了多日,也没见“债主”找上门来。 看着手下一个个策马向前,单巴彦正想感慨一番大莽山勇士身强体壮,可很快,他就看到了人群中还有好些举着火把的。 依着常理,这会儿天已大亮,照明的火把早就应该熄灭才是。 可山戎人的火把却不能按着常理分析,毕竟他们的火把除了用作照明,最主要的功能还是烧村民的房子,所以习惯成自然的他们,在过来永宁城的路上,又把熄灭的火把给点上了,哪怕这会儿已是辰时,也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违和的地方。 想起在定胡县挨的那场“火蛋”,单巴彦实在心惊肉跳,于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勇士们”大声嚷道,“火,快快快,快把火把都扔了!” 话说,在场的山戎人就没有不被方才定胡县的火给吓破胆的。 所以这会儿听到首领喊出的“火”字后,好些人忍不住心里就是一颤,等听到是让他们快扔火把的命令后,众人立马条件反射般的把手上的火把甩了出去。 几千人,几千匹马,加之马与马之间相隔的距离不足一丈,可想而知这甩出火把的动作伤害性有多大了。 于是攻城还未开始,当即就倒下了一批勇士,有被火燎到的。有火把惊了马,然后马儿一阵乱奔,最后马背上的人摔到地上又让马蹄跺了两脚的。 要不是都是掌控马的好手,不出片刻就让躁动的马儿安静了下来,这会儿全体山戎人恐怕就要直接归巢疗伤去了。 可饶是这样,受伤的人数也在两百人上下。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被马蹄踩丢命的没几个,基本都是受伤的居多。 听到城楼下的哭爹喊娘的躁乱,林远秋实在好奇。他也不敢露出脑袋,只悄悄从城墙预留的箭口处往下瞧,等看明白是什么情况后,林远秋张大的嘴巴一时竟然忘记该怎样合上。 这这些人不会有毛病吧? 而单巴彦,气得胡子差点吹上了天,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只是让他们丢个火把,居然就引了这么吓人的事故出来。 巴了个玛子的,你们都是猪吗! 单巴彦正想开口好好训上一顿,可想到他们这边已造出了势,可不能让城里人有了防备,所以他们得赶快动手。 于是他强忍着怒火,准备把骂人的话留到凯旋而归后再说。 不过这会儿单巴彦,已没心情说自己是什么翱翔的苍鹰了,只恨铁不成钢的朝众人瞪着眼,然后把手上的弯弓一举,吼道,“冲,给本首领冲,每人给我割十个脑袋回来!” 手上没有火把拿着,骑马往前冲的山戎人突然觉得心情放松,同时也多了不少的底气,仿佛离开了火的他们,此时已镀上了金身,再也没有让人可攻陷的地方。 只是可惜,今日的山戎人注定与火有着难解之缘。 林远秋并没着急动手,既然这么多人过来,自己总要让人聚在一起后再好好招待。 惯常作为部落首领,自当冲锋陷阵、一马当先才是。 可单巴彦并没有,离城门差不多十丈的距离,他就停了下来。紧随在他身后的,还有五百多人的勇士阵营。 显然,这些人是专门负责单巴彦安危的。 林远秋没再犹豫,他知道自己要是再不下令,不消片刻,山戎人就该开始撞城门了,等那时再丢下火油瓶,弄不好会把自家的城门给烧了。 所以还是不能让他们靠的太近。 至于那个领头的,打不到就打不到吧,自己也不能太贪心了。 看着越聚越多的山戎人,林远秋在心里倒数着五个数,五,四,三,二,一。 “动手!” 话刚落音,一捆捆干芒草就被护卫队的青壮们大力抛到了城楼下。 而城楼底下的山戎人,毫无防备给砸了个正着,摸着被砸痛脑袋的他们,一时都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听过打仗用刀用箭的,像这种丢草垛子的情况他们还是头一回碰到。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04节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显然这话对单巴彦这个旁观者来说,也是极为有用的。 看到有芒草从城楼上丢下来,单巴彦立马想到了村里那些被他们用火把点燃的房顶,所以,这怕是又要挨火烧了啊。 许是实在太紧张的缘故,单巴彦一时惊得失了语,他想喊大家快些散开,可张着的嘴发不出半点声音。 而身后的勇士们,只看到他们的首领在拼命挥舞着胳膊,还以为在指挥同伴们攻城呢。 接下来,心急如焚的单巴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只只吐着火蛇的陶瓶飞冲下来,然后他的勇士们又置身于火海当中了。 更让人惊悚的是,这次不但有火,还有如雨般的石头砸下,好多好不容易冲出火堆的山戎人,正庆幸着自己的幸运,结果很快被从天而降的石块开了瓢。 比起王永清让大家专门挑了大块石头往城里拉,林远秋就要多了变通。他让百姓们不论石头大小,全拉回来就是。 在林远秋看来,小石头扔得远,可以对付站得远一点的敌人,而大石头,自然就砸离的近一些的,就像这会儿,一只爬墙勾突然飞上来扣住了城墙内壁,这是有山戎人准备爬墙上来的意思。 然后林远秋就看到,那个叫大牛的青壮,很快抱起一块磨盘大的石头,狠狠砸了下去。 随着大石头落下的,是大牛咬牙切齿的声音,“爷,奶,大牛给您俩报仇,砸死这些天杀的!” 李大牛的爷奶当初是因为舍不得被抢的粮食,一路追赶,结果被山戎人用箭给射杀了。 所以在听到要招护卫队对抗山戎人时,李大牛赶紧报了名,为得就是想替爷奶报仇。 听到李大牛的话后,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很快城楼上响起了一句句既心酸又仿佛能鼓舞斗志的话语。 “大伯,山子给你报仇了!” “小叔小婶,七斤今日给你们报仇雪恨!” …… 石块,火油瓶,轮着个的往人堆里砸。 城墙下,则是呼天喊地,鬼哭狼嚎的声音。 单巴彦狠咬了自己的舌头后,终于喊出了话语,“快放箭!” 山戎人好似如梦初醒,才想起他们还有杀敌的弓箭可用。 “唰唰唰”的箭雨很快朝着城楼射了过来,李大牛没来得及躲开,抱着石头的手臂上就中了一箭,他咬着牙,狠力把大石块朝人砸了下去,才被人拉着蹲下了身子。 “嘶。”方才倒不觉的,这会儿李大牛痛得直吸气。 林远秋猫身过去,查看了他的伤势,发现箭头已全部没入了肉里,看来要割开口子才能把箭头取出来了。 “你,快些带他去大夫那里。”林远秋指着一个瘦高个吩咐。 听到要收拾山戎人,城里不少大夫都自告奋勇的要求加入。而这些大夫过来时,还特地带了自家的刀伤药。 作为一州之长,看到百姓们如此齐心合力的场面,心里要说不激动,怎么可能。 林远秋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他一定要把永宁州和定胡县治理好,争取早日让两城百姓过上越来越红火的日子。 随着箭雨的不断,又有几人受了伤的,林远秋让大家暂停了丢石头,只抛出点着火的油瓶即可。 而此刻的山戎人,面对死伤过半的惨况,再没了攻进城的心思。可以说,这会儿的箭雨,正是为了他们的撤退做掩护的。 虽知道山戎人有逃跑的打算,可林远秋并没有恋战,因为他知道,只靠着丢石块和火油瓶,想把人家消灭干净根本不可能。除非提着刀枪面对面干,可他又没这个本事。 而自己留着的后手,怕是赶不过来了。毕竟从北城门过去军营要多出不少的路程,再说兵营里并没这么多的马匹,好些兵卫必须跑着过来,所以一时赶不过来也挺正常。 只是可惜错过了这么好的时机。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他的岳父可不是个呆板之人,加之先前在泾州大营积累的实战经验,更让他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 是以,钟荣点了兵营里所有的三百多匹马。至于刚缴获的那些马匹,在没调教好之前,钟荣并不打算使用,别看到先前的主人,一个口哨就乖乖的跟着走了,到时马背上的兵卫就危险了。 三百多匹马,配上三百多名身手最好的兵卫,身穿铠甲的钟荣一马当先,领着同样铠甲在身的众骑兵,速度飞快的直奔永宁城而来。 其他没有马匹的兵卫,则在李金山的带领下,跑步前行。 …… 山戎人撤退的马蹄声开始远去,林远秋下了城楼,看到严同知和贺通判并没让城门卫放下抵着门的粗木棍。 这是担心山戎人会杀个回马枪,这样的做法,林远秋自然是赞许的,他觉得,任何与性命相关的事,都值得谨慎对待。 想到几个受伤的青壮,林远秋抬脚,正准备到大门房里看看去,却听到城外突然多了嘈杂和惊呼声。 林远秋的心怦怦直跳,不会是岳父领兵赶到了吧,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于是林远秋又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了城楼,然后他就看到,一群身着铠甲的骑兵,已与同样骑着马的山戎人,打在了一起。 铠甲的样式林远秋认识,正是自己军营里的。其实还有更明显的地方,那就是看旗帜,只见那写了“林”字的军旗正迎风招展。 看到不时有落败而逃的山戎人骑马打城门前经过,林远秋快速取来了自己的弓箭,准备伺机而动。 留着这些恶人,只会让百姓遭殃,所以尽量别留着了。 思忖间,又有一策马狂奔的山戎人过来,林远秋没有丝毫犹豫,举弓搭箭,瞄准,随后放手松弦,熟悉又熟练的动作一气呵成,再看城楼下,只剩下马儿狂奔,那马上的人儿,已被羽箭正中眉心,倒在了地上。 林远秋转身,看到了一群惊讶不已的护卫队青壮。 然后胳膊上缠了细棉布的李大牛,喊出了激动且哽咽的话语,“爷、奶,咱们的知州大人给您俩报仇了!呜呜呜……” …… 都说擒贼先擒王,钟荣领着兵卫冲进山戎人的阵营后,就直接朝单巴彦招呼上了。 论骑射,钟荣自知手下兵卫不是山戎人的对手,所以他选择了近身搏斗。 果然,训练了近一年的兵卫,此刻并没让钟荣失望,不论是手里的素木枪,还是眉尖刀,亦或是抓子棒,都使的格外的顺溜,而招架不住的山戎人,只有连连后退的份,手里的弓箭根本没有开弓的机会。 见此情景,钟荣不再分心,举着捣马突枪直奔单巴彦而去。 对上块头比自己小上不少的钟荣,单巴彦起先并不在意,自己可是上天之子,是翱翔的苍鹰,眼前之人,怕难吃下自己一拳。 可上阵杀敌靠得不是蛮力,等单巴彦连着几拳都挥空后,才发现自己轻敌了。 还有,单巴彦觉得,就算自己不轻敌,也不一定打得过人家。 是以在肩膀被捣马突枪划开一道口子后,单巴彦一个侧身,避开再次迎面而来的突枪,随即骑马奔出了人群。 看到自己的首领跑了,其他山戎人哪有不跟着的道理,很快都紧随其后,纷纷策马逃离。 见状,钟荣忙领兵追了上去。 只是,寻常马匹怎跑得过膘肥体壮的铁蹄,不多会儿,双方的距离就渐渐拉了开来。 见后头的追兵已不见了踪迹,单巴彦领着手下就准备改道去秃子峡。 抬头却见不远处有队人马往这边过来,再看最前面的那辆马车,由两匹通体黝黑的千里良驹驾着,马车罩着的布料用的是考究的墨蓝色,一看便是达官贵人的座驾。 呵呵,大景朝的达官贵人。 想到今天所受的憋闷,单巴彦突然生出杀了眼前这些人的想法。他可是知道的,自己若把贵人杀了,那么不管是定胡知县,还是永宁知州,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单巴彦再次转头看了看自己身后,差不多有一千多人,所以,杀个达官贵人已经足够。 …… 第207章 听到众多的马蹄嗒嗒声,正想着事的李祯,心中有些疑惑,自己过来永宁州,林知州该是不知的,所以不可能会率领兵卫过来迎接他。 可在永宁地界,能有这么多骑兵的,除了林知州应该也没旁人了吧。 难道会是罗知府?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三皇子想到自己昨晚正是歇在石洲府的城外驿站,若罗文庆有心留意,肯定就会知道,那么过来迎接他也正常。 此时的三皇子,压根没往旁处去想,毕竟先前去其他州府的时候,当地官员会过来迎接他也是常有的事。 是以,毫无心里准备的他,在掀开布帘往外瞧时,就被眼前的这群人给惊住了。 身为大景朝的皇子,李祯自然清楚景朝兵卫们的戎装,虽各州府会有自己的小改动,可那也只是在颜色和布料上,戎装的总体样式还是不变的。映胯袍、外罩长及膝盖的两裆甲长,还有就是头戴折上巾,也就是幞头。 所以这些戴着尖锥帽,身穿圆领缺骻衫,再斜裹着毛皮,宛若猎户装扮的人,绝对不会是他们大景朝的兵卫。 李祯心里已隐隐有了猜测,只是那山戎人不是爱在夜间出来吗? 还有,李祯倒是没想到这些山戎人居然敢这般嚣张,领着人马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行走在大景朝的地盘上,仿佛就在自己家里一般。 想起他们时常越境扰民的事,李祯觉得,既然让自己遇上了,那么他就有责任不能放过。 若换做平时,李祯肯定不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可此次依旨出京,他可是带了不少的兵卫。 而这些兵卫当中,除皇子府的府卫,其余全是父皇从京郊大营暂调给他用的,且挑选的兵卫都是营中身手精湛的。 有了这些强兵,李祯自然不用担心与山戎人对上。 只是三皇子并不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不安常理出牌的疯子。 此时如丧家之犬的单巴彦,早已没了平时的冷静,加之身后还有追兵,现下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快杀了对面的这些人,然后赶紧离开。 所以,在三皇子以为对方最起码要自报家门或者先开口说上几句的时候,对面就直接出手了。 与三皇子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洪校尉,洪校尉在京郊大营当值,此次由他领着兵卫,来负责护卫三皇子的出行。 看到对面这些人来势汹汹,特别是为首的那个,虽骑马站定后没再往这边过来,可眼里的狠意却是骗不了人的。 洪校尉的想法也和三皇子一样,也觉得不管怎样对方总要先说上几句,总不可能就这样无缘无故就直接动手开干。所以当洪校尉正准备提醒手下兵卫快做好警戒,好见机行事时,就看到对面那个首领突然举起了手。 这明显就是准备攻击的意思,洪校尉暗道不好!忙朝着马车惊呼,“三殿下小心!” 只是,山戎人的弓射不是一般的迅速,开弓搭箭几乎一气呵成,才眨眼的功夫,羽箭就如雨般的飞射了过来。 很快,站在马车前的骑兵就倒下了十几个。 而洪校尉,虽已挥剑挡开了不少羽箭,可还是被漏网的一箭射在了肩膀上,大力的冲击和入骨的刺痛让他忍不住皱眉。 可现下哪是顾得上这些的时候,看到中箭倒地的兵卫,洪校尉忙吩咐众人快速后退,这会儿他们正处在官道上,四周空旷一片,根本没有可掩身的地方,唯一能做的,只有边防护边往后退了。 山戎人这边的射箭还在继续,特别在单巴彦听到对面那句三殿下的喊声后,只犹豫了片刻,就很快让众手下把箭头对准马车了。 至于方才片刻的犹豫,自是担心杀了大景朝皇子后,大景朝会不会派了兵卫攻打山戎。可转瞬单巴彦就想到,大元可不止他们,还有什克、可可江、敖汉等多支部落。想来大景朝的皇帝也不敢轻易派了兵过来。 不然为何他们部落抢了这么多次粮食,也杀了不少人,可除了最早碰到过的鸿虎营,后来就什么都没遇到了。 可很快,单巴彦就想起了今日的遭遇,还有被熊熊大火烧死的勇士,巴了个玛子的,管他什么皇子不皇子,这仇一定要报。 单巴彦当即挥手下令,“弟兄们,咱们提了大景朝皇子的脑袋回去祭奠死去的勇士!”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05节 这话的号召力可谓不小,听到对面居然有大景朝的皇子,山戎人顿时觉得出闷气的机会终于来了,想到他们出来时的三千多人,到这会儿却只剩下了小半,他们大莽山的勇士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憋屈。 密密麻麻的箭雨飞快朝马车射了过来。 紫檀木密实,打造成的车厢能挡住飞速而来的利箭,只是车门处只有一层挂帘,守在车门前的两名侍卫迅速起身挡箭,很快就被飞速而来的羽箭穿透了胸膛。而马车夫的额头和脖颈处各中一箭,也是当场气绝身亡。 见此情景,洪校尉心急如火,可密麻的羽箭让他根本靠不近马车。此时的他,除了命令弓箭手快快射箭还击,以及自己与兵卫们快速挥舞着刀剑,尽量不让羽箭射向马车外,一时竟想不出好的法子来。 李祯能清楚听到箭头碰撞到车厢上的嗒嗒声,虽此时车内看着安全,可李祯知道,这种的情况下,自己绝对不能再待在马车里了,否则等羽箭射中了马匹,马儿吃痛后肯定狂奔起来,到时自己恐怕不死也残。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没等三皇子想出怎样避开羽箭,顺利从车厢里出来,整个人就突然被马车的颠簸摔到了车厢壁上,然后就是马儿凄厉的嘶鸣声,原来那驾着车辕的两匹马已被羽箭射中,而吃痛的马儿顿时失了控。加之马车夫早已殒命,根本没有制住它们的人,紧接着,发疯般的马儿狂奔了起来,在众兵卫以及洪校尉的惊呼声中,飞快往前冲去。 车厢里,才起身的三皇子,很快又被马车的颠簸给跌坐了回去。他用力撑着车厢,挣扎着想再站起,无奈怎样都稳定不住自己的身形。 看到马车直接往他们这边奔过来,且恰在此时,车上的挂帘又因马车的颠簸翻卷到了车顶上。 没了车帘的遮挡,马车里的人更没了躲避的可能,此时举弓射杀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会儿身后已有隐隐的马蹄声响起,单巴彦知道,这是追兵过来了。 他“呸”的吐了一口唾沫,而后一抹嘴巴,肩膀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又渗出了血。自己是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杀了皇子一雪前耻的机会的。 很快,单巴彦就从箭囊里抽了一支箭出来,而后搭在弓弦上。 单巴彦的这一动作,此刻在车厢里被颠的七荤八素的三皇子看得一清二楚,不过自己已避无可避,看来今日他李祯要丧命于此了。 可等他再次被甩到车厢壁上时,手臂突然碰到一个硬东西。 插销?电光火石间,李祯突然想起自己的马车可是有暗门的,也就是前后都能上下马车,只不过平时都在前面上车,时间长了就忘了。 来不及多想,李祯强撑起身体,摸到插销后就用力拉了开来。 长久未开过的门合得有些紧,感觉自己已经来不及再用脚把它踹开了,李祯闭眼,双手抱头后就整个人使劲往车厢后壁撞去。 只听得“嘭”的一声,单巴彦突然发现,随着自己羽箭的射出,那瞄准的目标却消失不见了。 而摔下马车的李祯,顺势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才停下,早就晕头转向的他,此时更是浑身疼痛的厉害,可他知道这会儿不能松懈,那山戎人就在自己的不远处呢。 一摸靴筒,匕首还在,李祯伸手掏出后,就起身往边上跑去。 钟荣的追兵离这边不足百米,洪校尉领着兵卫们也很快冲了过来。此时的山戎人,突然发现他们居然就这样被夹在中间无处可退了,慌忙中伸手去抓箭囊里的羽箭,可所剩无几。 单巴彦要说不后悔那肯定是假的,早知道自己就不该恋战,领着手下早早逃了回去的多好。 都说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山戎人也一样,没等他们叹完气,两边飞冲过来的大景朝兵卫,就如流水般穿插进了他们的队伍里,随即大刀对长枪,弯刀对铁鞭,很快开始了乒乒乓乓的近身搏斗。 单巴彦侧身躲开朝他打过来的素棒,而后举起铁弓往前就是一挥,当即套住了一名兵卫的脖子,接着用力往后一拉,弓弦立马割开了兵卫的脖子,等松开弓,那名兵卫早已没了气息。 随后单巴彦再举弓,等如法炮制接连绞杀了三个兵卫后,他就一夹马腹,马儿很快往路边冲去。 而这方向,正是方才三皇子跑去的地方。 此刻杀红了眼的单巴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今天自己就算是死,也得拉个皇子垫背。 双腿肯定比不过四蹄,加之本就精疲力尽,很快三皇子就被追上了。 见到人后,单巴彦并未多言,策马举弓就往前冲,想直接割下大景朝皇子的头,好回去挫挫那些兵卫的锐气。 看到那弓弦上的红色,李祯知道这一定是兵卫们的鲜血染红的。再看来人眼里的狠厉,李祯自知今日肯定躲不过,那么既然要死,自己何不死的畅快一些,与这个杀他景朝百姓的贼人搏上一搏,若能与之同归于尽,也算不亏。 想到这里,李祯定了定心神,然后起身,举起匕首很快朝单巴彦冲了过去。 李祯的想法很好,他准备先割开马腹,这样马吃不住痛就会把背上的人给甩了下来,然后自己再上去给他一刀。 李祯不知,此时他盯着马腹的目光太过明显,让单巴彦一眼就瞧出了他的用意。 于是单巴彦把马缰往右侧一提,那马儿就顺力往右边躲了开去,因着是死命往这边冲的,所以扑了个空的三皇子一时收不住脚,直接摔倒在地上,等李祯刚坐起身,准备再挥刀时,单巴彦手里的铁弓已朝他套了过来。 此时的李祯已避无可避,哪怕再是不甘,也只得闭眼受死。 没等李祯感叹我命休已,耳边却传来利刃入肉的声音,紧接着是马匹的嘶鸣。 李祯忙睁开眼,却见原本应该骑在马上对他居高临下的山戎人,这会儿连人带马摔倒在地上,只见那壮硕的马腿上,正插着一杆捣马突枪。 来不及多想,求生的本能让李祯快速朝右侧翻滚了几圈,躲开那半边胡的攻击距离,等他再坐起身时,就看到一人一骑,很快到了面前。 只见马上之人,四五十岁的年纪,一身褐灰色的铠甲虽看着有些旧,可在日头的照射下,依旧不丢半分气势,高鼻梁,深邃眼,那眼角带着的皱纹让李祯很快想起了一个人。 已故的老忠勇伯? 对,就是老忠勇伯,此人的长相与他竟然有七八分的相似。 钟荣并没耽搁,一个弯腰就把插在对方马匹上的捣马突枪拔了下来。 他也是才知道三皇子竟然来了永宁州,幸好自己及时赶了过来,否则女婿这次怕是要遭大麻烦。 就在钟荣分心片刻的时候,眼冒怒火的单巴彦已站起了身,紧接着就挥出了手里的武器。明晃晃的铁弓随声而至,钟荣仿佛后脑勺长了眼,只一个挂马侧身就躲了开去。 以为志在必得的一击居然挥了空,单巴彦心下大惊,这一挥他可是使了十足的力,所以整个身子因着用力过猛而直接往前扑去。 到底不是空有蛮力的人,单巴彦很快咬牙稳住了身形,而后准备再次挥弓过去与人一较高下。只是方才的丁点失控已让钟荣抢得了先机,忽见寒光一闪,钟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抛出了手里的捣马突枪。 如同方才大老远的一掷,既狠又准,正中单巴彦的心口。 滚热的血液喷涌而出,很快染红了裹在身上的狼皮,单巴彦仰身倒下,双眼死死凝望着天空。 …… 单巴彦的死太过突然,等钟荣把贼头狠抛过去时,惊恐万分的山戎人立马作鸟兽散,纷纷四处逃窜。 钟荣,洪校尉,钟锦安,钟锦华,以及李金山,五人率兵乘胜追击,最后在秃子峡附近,终于把山戎贼杀了个干净。 看到年岁不轻,可身手矫健的钟荣,三皇子忍不住感慨,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还有,他倒是没想到,林知州不但领着全家过来,就连岳父和舅子也跟着一起上任来了。 想到林知州,三皇子忍不住皱眉,昨日他特地去了定胡县的周边村庄,想着去询问一番村民,结果倒好,一个都没瞧见,果真如那罗文庆所言,不见人烟。 李祯觉得,其实罗文庆的奏报写得并不实,这哪是十室九空啊,明明就是十室十空好吗。 说实话,看到这样的情况,三皇子心里是气愤的。他实在想不出,到底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让所有村民都举家搬离。 其实,三皇子觉得,待会儿自己进城也只不过让林知州空解释而已,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狡辩出道理来,难道说所有村民都去走亲戚了,这话怕是骗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吧。 原本歼灭山戎人可是大功一件,这绝对是能加官进爵的好政绩,哪曾想,林知州却犯下了这种民不聊生的大错,可惜啊! 三皇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替林远秋惋惜,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惜才的缘故。 毕竟,先前那些安置流民的好法子他还都记着呢。 …… 永宁城里。 此刻依旧守在城楼上的林远秋,并不知晓三皇子正想着抓他回京受审的事。 此时的他,心里挂记的自然是战况,也不知现下情况如何了。虽希望岳父领着兵卫能把山戎人全歼灭了,可林远秋知道,一旦跑了人,就凭自己这边的马匹很难把人追上。 不过有一点林远秋可以肯定,有了这次的重创,山戎人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过来作恶了。 “远秋远秋!” 听到似乎是自己爹在喊,林远秋跑到另一侧,一看果然是林三柱。 “爹,您怎么来了?” 林三柱仰着头,眼睛笑成了花,“你奶,还有你娘她们,连夜蒸了馒头出来,说是给护卫队的百姓填肚子的,远秋,忙了一个晚上肚子饿了吧,快快下来吃馒头!” 听到送了馒头过来,林远秋忙抬头朝街道上看去,很快就看到有几辆马车往这边过来。而赶着最前头那辆马车的,正是自己的四哥,林远秋心中暖暖的,有这样时时给助力的家人,自己何其有幸。 林三柱很快跑过去把老娘搀扶下马车,操惯了心的吴氏自然不放心在家干待着,再说她总要亲眼看到小孙子安然无恙才能放心。 听到有大馒头和热乎乎的米粥喝,几百个护卫队的青壮很快排成了两队,一个个脸上笑容灿烂,忙了一个晚上,他们肚子早就饿了。 林家人也不耽搁,先把几大桶白米粥以及装着陶碗的竹筐抬了下来,吴氏手里拿着从家里带过来的粥勺,待会儿就由她来给大家舀粥。 林大柱和林二柱,还有林远枫他们很快又从车上把装了馒头的箩筐搬了下来。而周氏刘氏,还有冯氏,则挨个给小伙子们发馒头。 至于高翠她们,当然负责把箩筐里的热馒头递到自家婆婆手上。 周氏满脸是笑,接过馒头后就给人递了过去,“别急,大家都有份,每人四个大馒头,保管你们吃的肚儿圆!” “多谢婶子!”捧着还冒着热气的馒头,小伙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冯氏刘氏也一样,也是笑容可亲地把馒头一一分了过去。 “哎呦,咋受伤啦。” 看到包扎着胳膊的李大牛,冯氏直吸气,很快她从箩筐里又抓了两个馒头给递了过去,“喏,再分给你两个,好好补补!” “诶诶,多谢婶子多谢婶子!” 李大牛捧着满怀的馒头,连连道谢。 林远秋看到,捧着馒头的李大牛,等找了地方坐下后,就把馒头全塞进了衣襟里,然后把胸口压了压,才起身领米粥去了。 …… 钟钰柔跟高翠,秦荷花她们一样,也是一身便服穿扮,头发用布巾一包,看着简洁又干练。 见妻子忙碌个不停,林远秋很快走上前,帮着把箩筐里的馒头递到她手上,“宝儿呢?” 听到相公问起儿子,钟钰柔满眼的慈爱,“那小猪还睡着呢,我让柳叶守着了。” 想到父亲和哥哥,钟钰柔忙问,“相公,父亲和哥哥他们应该没事吧?” 自打建立了护卫队开始守城的那一刻,钟钰柔就时时担着心。特别得知今日山戎人过来后,提着的心就没有下来过。 知道妻子肯定担心岳父他们,林远秋便与她说了岳父和舅兄去追山戎残余的事。 没过上一会儿,城楼上就传来了城门卫的惊喜声,“回来了回来了,大人,咱们的人回来了!” …… 李祯还是头一回看到如此欢天喜地的场面,就在城门打开的那一刻,城里顿时冲出来一张张喜气洋洋的笑脸。 在得知山戎贼人竟然全被歼灭,百姓们更是喜极而泣。 在城门口站定后,李祯未再往前,他觉得从这个角度更能看清楚百姓们的喜悦,以及此刻正被百姓们围在中间的林修撰。 不对,应该是林知州才对,也不对,李祯摇头,说不定马上就不是知州了。 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三皇子不禁皱起了眉,若林知州苛税百姓的情况属实,自然不可能继续为官。 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因为百姓眼里那种对他们知州大人的爱戴,是那样的真切。 三皇子可以肯定,若林远秋真做了愧对百姓的事,那么如此官民同乐的场景就算是有,百姓脸上的笑容也是牵强的。可现下并不是,此刻众人脸上的笑,哪怕用“灿烂”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06节 只是那一间间挂了锁并没人居住的房子可是自己亲眼所见,担心会有遗漏,昨日他还特地把整个村子都走了一遍,结果还是一个人都没看到。 所以自己绝对不会看错才对。 见自家女婿还没看到城门口站着的三皇子,钟荣只得使劲朝他眨眨眼。 若换做平时,钟荣早就直接说了,可他看到三皇子站在城门口没走进来,就没敢多嘴。 林远秋自然不是笨人,很快看到了岳父的示意,他顺着所指方向,就看到一身月白锦袍的三皇子,虽此刻衣服上沾了土,且头发还有些许凌乱,可全身贵气难掩。 来不及思考三皇子怎么突然过来了,林远秋疾步走了过去,随后一掀衣摆,双膝跪地,“下官参见三皇子殿下!” 众百姓的目光本就跟着他们的知州大人,这会儿看到知州大人突然下跪行礼,而后高喊三皇子殿下时,一时都有些愣怔。 他们没听错吧,三皇子殿下居然来永宁城了? 其实也不怪李祯没被注意,此时他只带了几个近身护卫以及洪校尉,至于其他那些兵卫,已被他安排与州营兵卫一清理战场了。 百姓们一个个乐开了花,都觉得上辈子自己定是烧了高香,才有幸看到了龙子。 城门口很快跪倒了一大片,心情激动的百姓们朝着三皇子连连磕头,而三皇子再次感受到了百姓们的心情愉悦,这让他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待百姓们散去,一行人就往衙署而去。 林远秋已明显察觉到三皇子的来者不善,只是自己好像并没犯什么事吧。 难道是开作坊的事被人告发了? 林远秋摇头,很快做了否定,话说有哪个当皇帝的会因为臣子开了作坊,就兴师动众地派了皇子过来找他的。 所以绝对不会是这件事。 可除了开作坊,林远秋实在想不出还有旁的事来。自己当任知州将近一年,从没鱼肉过百姓不说,甚至还往外搭出了不少银子,要是这样都算犯错的话,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都说心中无愧抬头挺背,理清了思路的林远秋,脸上自是坦坦荡荡。 此时与林远秋同样坦荡的还有严同知和贺通判,若换做以前,京里突然来了人,且还是皇子的身份,严、贺两人说不得心里还会发毛,毕竟军营那儿还有一个兵卫人数不足的窟窿在呢。可现下那相差的人数已差不多补齐,两人自然再没了担忧。 再想到如今城里百姓们的好日子,严同知和贺通判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等到了衙署大堂,坐定后,三皇子就很快问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林知州,我且问你,定胡县下辖村村子的村民都到哪儿去了?” 三皇子觉得,既然自己没在村里见着定胡县的村民,没有打听原委的地方,不如直接问当事人好了,反正自己也不是傻子,没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肯定不会相信。 一听居然是这事,林远秋把心放回肚子里的同时,又忍不住嘀咕,这是有人去圣上那儿告了他一状吧? 至于是谁,也不难猜出,既然专门提了定胡县而不是永宁州,且能往京里送奏报的,只有石洲知府莫属了。 只是林远秋有些不明白,虽按规定,各县每个月只需把大小案宗上报给知府即可,可“小县大城”之策自己又没有藏着掖着,特别是众村民盖房子的时候,说是热火朝天都不为过,对了,还有买瓦的时候,好些村民都是直接结伴去其他县城去买的,想来口口相传,早该传到罗知府耳朵里才是,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再则,就算真的不知道村民去了哪里,难道就不能派人过来问一问他吗,非得要直接打了小报告去圣上那儿去。 林远秋自然不会知道,那罗知府本就对他有气来着,那会儿以为抓住了把柄,自是告他一状都来不及,哪里还会过来询问。 说来,还是这全民搬迁的决策太过新奇,旁人怎么也想不到的缘故。 就像这会儿的三皇子,等听到林远秋说所有村民都搬进了城里,实在惊讶,“林大人是说所有村民都搬到定胡县城了?” 林远秋点头,“正是,每年入冬,常会有山戎贼人进村扰民,抢粮,抢牲口,甚至杀人放火,村民们苦不堪言。为保各村村民不再受山戎贼人之扰,以及确保性命无忧,下官定下了‘小县大城’之策,定胡县下辖四十六个村子共两万三千六百八十三个村民,自去年七月底就全部搬迁至定胡县城,且不止定胡县,这边的永宁州也是如此,永宁州下辖村民也与去年七月全搬迁至永宁城内。” 严同知和贺通判一起躬身上前。 先是严同知,“启禀三皇子殿下,此事确实如知州大人所言,永宁州下辖村民全搬进了城中居住。” 贺通判连连点头,“禀三皇子殿下,此事的确如此。” 已相信了百分百的三皇子,呆愣了半响,他是怎么都没想到真实情况竟是如此,所有村民并不是因为苛税举家逃离,而是全都搬到了城里。 难怪自己今日看到的百姓都是喜笑颜开不见半点烦心的。 也是,有这么好的护民之策,怎可能不开心呢。 三皇子感慨,真不愧是金榜状元郎,这种闻所未闻的治理之策竟都被他想出来了。 还有,这个“小县大城”的叫法,别说,真挺贴切的。 三皇子心想,等回京自己把这个结果告知父皇时,父皇肯定也觉得不可思议吧。 很快,三皇子又想起村里的田地,忙问,“村民们全住到了城里,那乡下的田谁人耕种?” 林远秋笑道,“这个倒是不难,到了农忙时节,村民们便会回到村里居住,并不会耽搁了农务。” 是啊,村里的房子都还在呢,农忙的时候当然可以住到村里了。 李祯心中已没了疑虑,他这人向来喜欢安民济物的官员,是以不吝啬夸赞道,“此策因地制宜为民所虑,林知州有心了。” 林远秋拱手,“下官羞愧,为官一任,自当造福一方,为百姓所虑本是下官应该,不值得三皇子殿下夸赞。” 想到今日歼灭山戎贼人的事,林远秋认为自己有必要和三皇子解释一下,虽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大好事一件,可从这次自己莫名被状告的事情上就能看出,山高皇帝远的,自己的治绩能与圣上早汇报就尽量早汇报,这样哪怕有人告状,圣上也不会不知内情。 朝廷有文,不论直隶知州还是散州知州都是直接向朝廷奏报和接受诏令的,也就是说,作为永宁知州,林远秋只需向圣上汇报自己的治绩就成。 其实汇报的事,林远秋早有打算,原本他是准备等任期满一年后,再一起上报给圣上的。好多官员都是如此做法,毕竟一整年的治绩集中在一起,能把一本奏折写的满满的,这样等圣上翻开看时,印象分肯定不错。可如今,林远秋觉得还是得及时汇报啊。 想到这里,林远秋没再耽搁,很快说了今日行兵的缘由,“虽小县大城之策能解村民之忧,可毒瘤不除,如同千日防贼总悬着心,下官以为拔本塞源才是根本,是以才有今日剿灭山戎贼人之事。” …… 三皇子没去住客栈,更没打算去城外驿站安顿。 林远秋很快让人把西面的单独小院重新打扫收拾,至于岳父和舅兄还有秦秀才,暂时先搬到了前院,前院有书房和东、西厢房,住下他们几个肯定是够的。 皇子出门,除了有兵卫跟随保护,厨子也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一日三顿的吃食,林远秋倒是不用另外操心。 家里有贵人住着,吴氏自然叮嘱了又叮嘱,特别是家中下人,千万别在贵人面前失了规矩,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而三皇子这边,除留下自己的几个近身侍卫以及洪校尉,其他几百名兵卫全被他安排到了城外驿站。 救了三皇子的事,钟荣对谁都没说,包括自己的两个儿子。 皇上年迈,皇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自然少不了,钟荣觉得,不管是哪个皇子,自己还是尽量保持一定的距离为好。 …… 接下来的几日,除了睡觉和用膳,三皇子基本没闲着。 他先去了定胡县城,而后看到了整整齐齐的村民住宅,还有热热闹闹的西市,以及一条条干净的街道和巷子。 看到穿着便服的三皇子,百姓们只以为是哪里来的外地客商,自是有问必答,最后还忍不住自豪道,“您是不是觉得定胡县城特干净,哈哈哈,这还多亏咱们知县大人的好法子呢,您看,像我家这条巷子,共有三十二户人家住着,按着知县大人的规定,每户人家轮流着来,一家清扫巷子一天,若哪家没打扫干净或谁家乱往外丢土块菜叶,就会被罚多扫巷子一天。” 看到几位老者边说边眼角带笑,三皇子知道,这些人对如今的日子是相当满意的。 自村民们搬进城里,定胡县的街道和铺子自然热闹了好多,看着街面上的人来人往以及门庭若市,李祯恍然,他终于知道定胡县和永宁州上缴的税赋为何超出以往一大截了。 林远秋并没有隐瞒作坊的事,不论是定胡县的两间作坊还是永宁城的,他都带着三皇子去看了一遍,并说了自家开这些作坊的初衷。 林远秋觉得,有些事情与其遮遮掩掩让人多想,还不如直接了当的摊开来说,何况自己本就是为了百姓们的生计才开的这些作坊。 经过这几日的“百姓告知”,李祯自然知道了冯记作坊和周记作坊的很多事。比如林家拿出两千两银子作为兵卫们杀山戎人的奖银;又比如毛沿村那些烧了的房子,是周记作坊掏的银子让他们重新翻盖;还有就是若谁家日子不好过,两家作坊的掌柜就会让人去他们家作坊上工。 所以这样的作坊开着,三皇子觉得自己没话可说,何况这只是冯记和周记作坊,又不姓林。 …… 三皇子要离开的前一日,林远秋拿去了杜知县的手札。 翻开册子,只见一页页一条条记着的,都是山戎人过来扰民的事,包括来的时间,去的村子,所抢的粮食,以及死伤的人数。 李祯不解,不知林远秋给他看这个是何意。 “禀三皇子殿下,下官不敢隐瞒,先次毛沿村歼灭山戎贼人两百一十三名,正是下官依着杜大人的手札做的安排。只可惜杜大人如今已不在了,若他知晓自己花费心血记录的手扎,居然为他报了杀身之仇,想来也该欣慰才是。” …… 第208章 钟荣起复 马车悠悠,出了永宁城后就一路往南而去。与来时的心里担忧和气愤不同,这会儿再路过不见炊烟的村庄时,三皇子脑中闪现出的,是百姓们一张张心满意足的笑脸。 “洪校尉,你说说看,这几日在永宁城有何感受。” 放下手札,三皇子问向车窗外骑着马,正与马车并行的洪校尉。 十几日过去,洪校尉臂膀上的伤口早已愈合,不过布带依旧绑着,免得骑马时不小心又崩开了伤口。 有何感受? 听到三皇子的问话,洪校尉想了想,很快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感,“禀三皇子殿下,下官觉得永宁城的百姓,好像比别处的百姓更爱笑一些。” 洪校尉说的可是实话。这些时日他陪着三皇子逛了永宁城不少地方。期间所遇到的百姓们,个个十分热情不说,笑脸都是随时奉上的。 说实话,活了三十多年,洪校尉还是头一回见到什么叫真正的好官造福一方。 城里的繁盛,百姓们的乐居,这可都是林知州的功劳。 还有,在洪校尉看来,日子过得好不好,看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了,毕竟苦笑哪怕再甜,那也是锁着眉的。 李祯点头,确实这边的百姓更爱笑一些,不论是定胡县的,还是永宁州的,总能让旁人感同身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喜悦轻松。 …… 虽确信山戎人不敢再过来作乱,可为了保险起见,林远秋还是等整个正月结束后才打开城门让百姓们自由进出。 此时立春已过,好些村民开始回村子准备春耕的事。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种粮食的事可不能有丁点耽搁。 周记和冯记是在正月十六开的工,半个多月过去,库房里又有不少的货堆着了。 有了年前商贾的上门进货,如今吴氏再也没有货物卖不出去的担心。 没了山戎人这个大麻烦,林远秋除了心宽了许多,手头上的事也跟着少了不少,毕竟有好些事情原本就是因为山戎人而展开的。 空闲下来后,林远秋就把心思放到了妻儿身上。说来,从宝儿生下来到现在,自己都是各种的忙,现下终于有了时间,总该多陪陪孩子才是。 从前衙到后院约摸半刻来钟,才走进居室,林远秋就听到房里传来儿子“啊啊啊”的叫声,自己上衙时宝儿还睡着呢,没想到这会儿已经醒了。 听到熟悉的脚步,钟钰柔有些惊讶,这才半个来时辰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转头看向房门,果见相公已跨步走了进来。 “相公,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衙署没什么事,就早些回来了。” 林远秋边说边走到脸盆架子那儿,准备洗了手后再逗儿子玩。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07节 对了,自己还买了东西呢,用布巾把手擦干,林远秋很快从腰上摘下一只比钱袋略大一些的布袋,这袋子是他特地让钟钰柔给做的,好用来装私印。不过这会儿布袋里可不止印章装着,林远秋拉开抽绳,很快拿了一支珠钗出来。 “喏,这是相公在珠翠阁买的,你戴上看看喜不喜欢。” 一般若是衙里没什么事,林远秋就会去街上走走,也算是多了解民生了。 珠翠阁是去年年底新开的铺子,今日林远秋也是一时兴起进去看了看,很快就被这支镶嵌了珍珠的金钗吸引,主要还是当中的这颗指尖大的圆珠光泽实在不错,就想着买回来送给妻子。 说来,从成亲到现在,林远秋已给钟钰柔买了不少的首饰,什么玉钗、金簪,只要看到有不错的样式,他都会买了来。 林远秋一直认为,男人对妻子好不好的并不在嘴上,得拿出实际行动,除了忠于婚姻,其他像女人家喜欢的衣裳首饰,只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就应该尽量满足。 钟钰柔这会儿正在缠绣线,一时倒空不出手。 见状,林远秋便凑近身,帮着把珠钗插到了妻子的发髻上。 “嗯,好看。”林远秋点点头,觉得物超所值。 此时摇床上的小宝儿又开始了咿咿呀呀。 “宝儿在说啥?”见到儿子的可爱模样,林远秋忙弯腰抱起了他,“是不是也觉得娘亲怪好看的啊?” 钟钰柔忍不住笑,“才多大的娃儿,哪里知道好不好看。” “那可不一定,咱们宝儿只不过还不会说话而已,心里肯定明明白白的呢,宝儿你说是不是呀?” 小宝儿咧着小嘴啊啊啊,仿佛在认同爹爹说的话。 林远秋顿时心里涨得满满的,不是林远秋自夸,他家宝儿长得实在可爱,小脸庞白白净净,小鼻头圆圆的,眉眼也是清清亮亮的。 记得宝儿刚出生那会儿,家里人都说生得像他这个爹,只不过林远秋自己却没看出来。可随着孩子一天一天的长,如今再看,林远秋觉得,简直就是小号的自己。 五、六个月的小娃儿最爱大人逗着他,与儿子聊了一会儿天后,林远秋干脆去拿了本书,开始念书给儿子听了。 再看小宝儿,不哭也不闹,时不时还啊啊上几句,这副认真的小模样,仿佛真的在仔细听一般。 …… 显然景康帝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在三皇子回京没多久,很快石洲知府罗文庆就被罢官去了职,定下的罪名正是欺君。然后是原胡知县杜卫被圣上追赠谥号的事。 塞北离京城远,自然消息没这么及时,等林远秋从送来的邸报上得知此事时,已是一个多月后了。 看到杜卫杜大人被圣上追赠了谥号,以及圣上又给杜知县的家人补了抚恤,林远秋终于放下了心来。 自从把手札交给三皇子后,林远秋就在等着消息了,如今这样的结果自己也算满意。 原本以为这事到这里就应该告一段落了。没想到四月的时候,钟荣突然接到了吏部的起复通知,让他尽快回京任职,至于职务,则是京郊大营的六品校尉,比之先前的都教头升职了不少。 自丁忧起复一直没有动静后,钟荣就已做好再无复职的可能,没想到今日却得了职,且还是他从来没想到的六品校尉。 而此次升职,虽不知是因着自己救了三皇子,还是因为此次歼灭山戎人的事,有一点钟荣是可以肯定的,若女婿没有把军营中的兵卫交由他领着,若不是女婿想出了歼灭山戎人的计划,那么自己哪怕再努力,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若林远秋知道岳父的心中所想,肯定会说上一句,要是没有岳父,自己肯定不可能把来犯的山戎人全歼灭。 回京上任的事自然是拖延不得的,父亲要回去,钟锦安和钟锦华肯定要一起,是以父子三人很快收拾起行李来。 与岳父接触了这么长时间,林远秋自然能清楚感受到对方心中的抱负,所以对岳父的此次起复,林远秋是打心里替他高兴的。在林远秋看来,岳父的这身好武艺,本就不该被辜负。再有就是在京郊大营任职实在不错,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离家老远。 在离开前,钟荣特地把几张定胡县店铺的地契拿给了钟钰柔,好让女儿帮忙看顾着。 当初买这些铺子就是为了等涨了价再卖出去的。如今店铺价钱已比先前高出了三倍都不止,且看着还有增长的余地,所以钟荣并没有出售店铺的打算。 送走了岳父和舅兄,林远秋的日常中就多了兵卫们的管理,军营中的事他也开始亲力亲为了起来。 作为一州之长,兵权自然得牢牢抓在手里,岳父是自己人,林远秋自然可以放心,如今离开了岳父,自己肯定得事必躬亲了。 到了月底的时候,林远秋收到了周子旭的来信,信上说了春燕在上个月生下二儿子,母子均安。 林三柱和冯氏听后,立马松了口气,随着春燕的产期临近,这些时日夫妻俩都吃不好、睡不着呢。 这会儿终于放下了心事,冯氏很快哼着小曲给小外孙做衣衫去了。再过一两个月就是大热天,冯氏准备多做几件小褂子,就用细棉布做,到时穿在小外孙身上,保证凉爽又舒适。 看到爹娘脸上的喜悦,以及前些时候为大妹的担忧,林远秋不禁感叹果真可怜天下父母心。 自从有了宝儿之后,林远秋更能体会到爹娘为他们兄妹三个操的心。毫不夸张的说,孩子就是父母们的喜怒哀乐。 林远秋展开信笺,继续看了起来。 自考中了庶吉士,周子旭就到翰林院里当值了。平时要做的,就是帮着修撰和编修他们查找修史的资料。因着同僚中有不少同年,每日倒也不会觉着无聊。 在信的末尾,周子旭写了自己和老师在得知他竟然歼灭三千多山戎人后,既惊讶又十分高兴的事,虽是末尾,可洋洋洒洒地有着压轴之感。 最后周子旭感叹,可惜未曾亲历,遗憾至极啊。 林远秋把信收起,他也正在想着这件事呢,虽按规定外任官员每三年考评一次,可自己歼灭山戎人怎么也算是大功绩一件吧,可如今呢,马上就要四个月过去,怎么也没见圣上有嘉奖下来啊。 难道这是准备存着,等三年任期满了再说? 虽这样猜想,可林远秋心里还是有期盼的,结果日子一天天过去,就连宝儿的周岁宴都过了,京城那边还未见有动静传来。 很快又到了柿子成熟的时候,这次周氏作坊依旧跟去年一样,早早贴出了收柿果的告示。 可出乎意料的,今年送柿果过来的人比去年要少上了一些。 …… 第209章 圣旨来 去年这个时候,林三柱因着出门卖货并没参与收柿饼的事,所以他并不知道去年收柿饼的盛况。 因而在看到时不时有百姓背了柿子过来,心想着今年肯定也能收上不少。 见三弟一副喜滋滋的模样,林大柱忍不住开口,“去年我跟二弟,还有远枫远柏,可是忙得连坐下来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呢。” 林大柱清楚记得,那时好多百姓都排队等着称重,队伍常常能从门口一直排到作坊的围墙外边。而远枫,一整日忙下来,那数铜钱的手都有些发僵了。 “有这么忙吗?”想像一下那样的场景,林三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真要是差别这么大的话,那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要知道今日可是收柿果的第一天呢,按正常来说,应该最忙碌才对。 想到这里,林三柱很快站起了身,“大哥,我出去看看。” 说着,他就快步出了作坊。 等到了街上,林三柱就特地留意起背着柿果的人,今日最不缺的就是摘柿果的。 很快林三柱就看到,有几个背着竹篓结伴而行的百姓,在经过昌文街后,就直接进到了一旁的巷子里,而这些巷子的方向,与周记作坊可是毫不相干的。 林三柱心里已有了猜测。 等他跟着人走进巷子,眼前的场景正如林三柱心里猜想的一样,只见那一间间开着的院门内,有好多人正围着筐子热热闹闹削着柿子皮。 果然,这是都在家自己做柿饼了。 随后林三柱又走了几条巷子,情况与刚才他看到的一样,也有好几家在削皮做柿饼。 看到这些人边削着柿子皮边喜笑颜开的模样,林三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心情低落的回到作坊,林三柱把自己看到的情况告诉了大哥和二哥还有侄子。 林大柱一直都是个忠厚的性子,压根就没往这上头想过,这会儿听三弟这么一说,他才如梦初醒,难怪今年过来削皮的人手全是生面孔,看来去年过来削柿子皮的那帮人,都留在家里自己做柿饼了吧。 林远枫叹气,“这吉祥如意饼简单易学,咱们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林远槐却不这样认为,“大哥,虽柿饼简单易学,可其中的工序可有好几道呢,不说旁的,单把果核揉出来这一样,可不是看一眼就能学会的,你还记得不,咱们刚开始学着做的时候,不是还挤破了不少柿饼吗。再说去年招人过来时,咱们还特地给大家分了工,哪能这么快就学会啊。” 听林远槐这么一分析,包括林三柱在内,都觉得挺有道理的,这下心情莫名好了许多,再想到届时一个个把柿饼做的乱七八糟的,一点卖相都没有,到时看他们怎么办。 可让林大柱几人想不到的是,等他们收工回到家,把这事说给林远秋听时,却被直接派了任务。 林三柱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忙问,“让爹跟你大伯他们去给百姓们教做柿饼的法子去?” 吴氏和老林头也难以理解,明明这些人跟自家抢生意呢,怎么他们反过来还要担心人家没把柿饼做好啊。 嗯,林远秋点头,表示自己正是这个意思。 说实话,林远秋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自立门户”的人,此时要说心里没有不舒服那肯定是假的,本来依着他的想法,是准备两年后再组织百姓们开始自己做柿饼的。这样他家可以多挣些银钱的同时,百姓们也能多熟悉做柿饼的法子。 至于为何这般在意多挣点银子,废话,这可是他们家的柿饼方子,他们又不是富得流油的人家,想多挣些银子不是正常吗。 想到这里,林远秋心下感叹,果然人都有一颗利己的心,自己与这些百姓也是一样的,也期望着家里能挣银子,家人有个好的生活。 只是,身为一方父母的林远秋,知道自己肩膀上还有造福于民的责任。既然官任一地,就必须多为此处的百姓们着想。 既然自己献出柿饼方子的初衷,就是为了让永宁州和定胡县的百姓有个稳定的经济来源,不用再过着苦巴巴的日子,那他就必须把这件事给做圆满了。 林远秋很快解释了为何要这样做的原因,“爷,奶,若咱家不想法把控好柿饼的好坏,那么今年买了柿饼的商客往后说不定就不原再来了。原本咱们家拿出这柿饼方子,就是想让百姓们多了进项,能过上好日子。塞北多柿果树,孙儿本还打算把吉祥如意饼做成永宁城与定胡县的专门产出,可若没了商贾上门,那么咱家的柿饼方子以及咱们先前所花的精力都将白费。” 一听到柿饼方子要白费,老林头很快就想到了小孙子的政绩上,对啊,当初他们家用柿饼方子开作坊,除了想挣银子,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想让永宁州和定胡县的百姓把日子过好了,百姓们有好日子,那就代表小孙子治理有功,自然好政绩就出来了,有了政绩就能升官,而升了大官他们林家的门楣肯定更为荣耀。至于他们一家,更是不用再在塞北待了啊。 显然,林远秋的一番话,反应过来的可不止老林头一人。林三柱和林大柱林二柱,还有林远枫他们,听后都是连连点头,当即表示明日就教城里百姓做柿饼去。 此时大家的想法都一样,挣银钱再是重要,也比不过林家有个好门楣。都是为家里后辈着想的人,自然都希望孩子们有个好的出身。 拿定主意后,林家人很快商量起接下来的安排。 最后拿出的主意是,明日就在永宁城和定胡县设了问询处,而家里的男人们,除两处的周记作坊各需留下一人看着外,其余人都守在问询处,但凡百姓们对做吉祥如意饼有不懂的地方,都手把手的教会他们。且一定要有耐心,别到时做了好事还被人家埋怨,吃力不讨好。 原本安排的人手里面并没包括老林头,可他哪在家里待的住啊,非让林三柱把他也排进去。用老林头自己的话说,他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身子还硬朗着呢。 …… 第二日,往周記作坊送柿果过来的百姓更加少了。 原来,在看到有邻居竟然在自家做吉祥如意饼后,好些人也跟着有样学样了起来。 到了正午时分,就有衙役敲着锣四处告知,若对做吉祥如意饼有不明之处,尽可以去衙门口询问,知州大人可是专门安排了为你们解答的人呢。 一听竟然有这样的大好事,这下不管已经在做吉祥如意饼的,还是暂没有这个打算的,都纷纷往衙门口来了。 林大柱和林远柏待在永宁城这边的问询处,除了他俩,现场还有十几个维护秩序的衙役。 为了让大家能听的更明白,林大柱和林远柏还从作坊里抬了一筐刚收的柿果过来,直接现场给大家做着示范。 起先自然是削柿子皮了,只是这样的活计就连六七岁的小孩子都会干,所以在场百姓并不认为做吉祥如意饼有多难。 可到了第三日的给吉祥如意饼去核,就有些难度了,因为得把控着力道,揉捏时一定要在不揉破果肉的前提下,才把柿果内的核给捏出来。 好多去年在作坊里只做着削皮活计的百姓,一看吉祥如意饼居然还要去果核,立马飞奔回家做补救去了。 虽城里做柿饼的人越来越多,可摘果子卖的百姓也不少,按照他们自己算的账,三文钱一斤,他们全家出动,一天也能挣上不少。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08节 如此,林家今年也做了一万多斤柿饼出来,虽比去年足足少了七成,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有这么多,也算出乎意料了。 有一点林远秋可以确定,明年周记作坊肯定不用再收柿果了。 做好了柿饼,接下来自然是怎样销售的问题。为了不扰乱市场,在柿饼的定价上,林远秋直接给大家做了统一,并且规定,任何人都不许抬价和贱卖,否则直接拉到衙门打五十大板。 一听要挨板子,众人忍不住都缩了缩脖子。 只是知州大人定下的价钱会不会太高了点啊,六十文一斤,到时会有人买吗? …… 去年在吉祥如意饼上大挣了一笔的几个掌柜,这个月再过来的马车,就要比前几次多了十几辆出来。 特别是田掌柜,此次过来,除了继续拿画框和抽绳布袋这些畅销货外,剩下的二十几辆马车他准备全都装上吉祥如意饼。 其实要不是上个月周记掌柜已提前跟他打过招呼,说每家掌柜买的吉祥如意饼不能超过五千斤,田掌柜肯定还要多加上几辆马车。 规定每位掌柜的拿货数量,也是林远秋定下的规矩。 如今吉祥如意饼正是起步的阶段,若不规定着数量,很可能会出现一家掌柜拿走所有吉祥如意饼的情况。而其他白跑一趟的商家心中届时肯定会有抱怨,久而久之,自是不愿再往这边过来了。 如此自绝销路的做法,自是万万要不得的。 …… 等到了卖吉祥如意饼的这日,得了告知的百姓们,早早提着布袋在衙门口排起了长队。 此时的他们,可以说既兴奋又忐忑,兴奋是因为知州大人说的六十文一斤的价钱,而忐忑,自然是银钱没到手前的不确定了。 各家掌柜都带有自己的人手,检查货品的、打称的、结算银钱的、还有打包装袋的。 等收货摊子,衙门口很快忙碌了起来。 百姓们依着次序往前,排在最前面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农,等他把布袋小心递过去后,很快就听那称称之人报出四十二斤的重量。 老农点点头,是这个斤两没错,他在家里称的也是这个数。 “四十二斤,结算银子二两五钱!” 随着算盘珠子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很快便有人把二两多银子递给了老农。 接过银钱后,老农的手有些微颤,这是高兴的。 而队伍后面伸长脖子的众人,在看到果真按六十文一斤的价钱结算的,嘴角早已不知不觉咧到了耳朵根。 特别是队伍中那个挑着扁担,一边挂了一只布袋的中年汉子,自己这一担吉祥如意饼可有一百二十多斤呢,六十文一斤,那就是七两二钱银子了,先前在家里算银钱时倒不觉得,可这会中年汉子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收货的事一连忙碌了三日,而后众掌柜在第四日离开了永宁城。 林远秋派了兵卫,让他们把商队护送到磐壁地界。 临近腊月,凌冽的寒风多了起来。 还跟去年一样,林远秋给村民们下了腊月之前必须搬进城里的规定。虽已歼灭了山戎人,可为了保险起见,林远秋觉得今年大家还是继续都住进城里吧, 若是今冬再没状况发生,那么明年冬天村民们想住在哪儿,就由他们自己看着办了。 虽还未进入腊月,可浓浓的年味却已开始了。 手头有了宽裕的银钱,百姓们置办起年货来,就要舍得了许多。 这几日街面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气氛可谓前所未有。 有了货品交易,自然就多了税银,包括前些时候百姓们卖吉祥如意饼交的十税一的税赋,这让永宁州和定胡县的库银立刻充盈了起来。 这日,林远秋正与严同知以及贺通判商议如何浇铸上缴国库的税银,就看到守门衙役匆匆跑了进来:“大人大人,传旨官宣读圣旨来了。” …… 第210章 知府 守门衙役的通报让林远秋有了一时的愣怔,等反应过来后,心里突然生出一句“终于来了”的话,在他已差不多快把这件事抛到脑后的时候。 见圣旨如见圣上,该有的礼仪规矩必不能少。 林远秋正了正衣冠,再吩咐六房书吏快些把香案摆上,自己便快步迎了出去。 严同知与贺通判紧随其后。 此次过来传旨的人林远秋是见过的,先前他为圣上进讲经史时,常出入御书房,对御书房的几位公公虽谈不上全都熟悉,却也是照过面的。 “胡天使一路辛苦。”林远秋拱手与胡公公打着招呼。 大寒冬的,路上急驶了十来天,虽乘着马车,可一路的颠簸,骨头都快散了架,怎可能不辛苦。 只是,替圣上办差,哪能提辛苦两个字。 “林大人客气了。” 胡公公边说边随着林远秋走进衙门大堂,此时堂上香案都已摆上,见状,胡公公也没耽搁,说了声林大人咱们开始吧,就展开了捧在怀中的圣旨。 彩色锦缎,黑牛角轴? 见到眼前圣旨的规格,林远秋竟有些纳闷,他没想到居然会是升职的圣旨。 地方官三年为一任期,满三年后,才会视政绩好坏决定是否晋升还是暂待原职。所以在听到来了圣旨后,林远秋只往嘉奖上去想了,以为是以资勉励,至于升官的事肯定放到自己三年任满述职之后。 要说林远秋为何知道这道是升职的圣旨,当然是从圣旨的规格上分辨出来的。 原来,本朝的圣旨在锦缎的用料上有着规制。一般来说,官职越大,锦缎的色彩越是多样。其中多彩圣旨颁发的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至于五品以下的,圣旨颜色要单一一些,一般为纯白色锦缎。而最高等级的是七彩圣旨,不过这样的规格都是颁给皇室宗亲的。 除了色彩上的区别,圣旨轴柄的质地也按官员品阶的大小做了区分,如一品官为玉轴,二、三品官为贴金轴,而四、五品官就是此刻林远秋所看到的黑牛角轴了。 来不及多想,在听到永宁知州接旨后,林远秋忙双膝跪地,很快恭听起圣意来。 身后的严同知与贺通判,以及六房书吏,还有众衙役们,也都俯身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然永宁知州林远秋,文武兼全,以武威震山戎,视民如伤,以文安民济物,燃薪达旦。朕心甚慰,兹特敕尔石洲知府,另赐黄金百两,永锡天宠。” 石洲知府?竟是直接升到了四品。 林远秋恭声,“微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接过圣旨,趁着起身的空档,林远秋已取下腰间的钱袋,而后以袖遮掩,很快塞到了胡公公的手里。 人家千里迢迢跑一趟,自己的答谢是应该的。 胡公公捏了捏,好像是银票,脸上的笑容顿时更亲切了些。 要说林远秋的这只钱袋,还是前些时候作坊里新做的样式,钱袋上头用绿色丝线绣了一个翠竹状的“进”字。 “进”有富裕、上进、势如破竹之意。因着寓意极好,所以田掌柜他们过来进货时,一次就拿走了好多,而林远秋也看着喜欢,于是就拿了一只佩戴了起来。 胡公公并没久待,只在永宁城吃了顿中饭,就很快离开了。 这天看着阴沉沉的,眼见就有大雪要下来,自然是早点回京的好,别到时被大雪困在半道,那可就麻烦了。 朝廷来了圣旨以及公子升官的事,平安早跑到后衙禀报给了老林头和吴氏。兴奋的夫妻俩,忙让家丁快快去作坊把老爷夫人、少爷少奶奶们都喊回来。 相公升了官,钟钰柔自然也非常高兴,她很快和吴氏安排起今晚的全家宴来, 林大柱兄弟三人,以及周氏、冯氏还有刘氏,这几日都在永宁城这边的作坊。离得近自然回来就快,不到两刻钟,就全都到了家。 而在定胡县的林远枫和林远松,还有高翠、秦荷花,以及王云香和丁菊,速度也不慢,几人乘着林远槐和林远柏拉货的马车,不消一个时辰就都回到了家里。 …… “爹!” 送走胡公公后,林远秋就快步回了后衙,才进到后院,隔着琉璃窗的小宝儿就在屋里喊上了。 “诶!”林远秋笑着应答。 看到儿子小脸蛋贴着琉璃窗,嘴里哈出的热气很快在琉璃上起了一层白雾,这是又在对着琉璃吹泡泡了,林远秋忙加快了脚步。 等他掀开门帘,就看到已被人抱下炕的宝儿,正迈着小短腿晃晃悠悠的朝他跑了过来,而钟钰柔则紧跟在一旁。 自打会走路后,林墨逸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往爹爹怀里扑。 墨逸是宝儿的大名,是林三柱给小孙子挑的,当时林远秋臻选出来的字有彦、琛、逸,还有衍,等听到“逸”寓意着平安喜乐、茁壮成长时,林三柱当场就把林墨逸的名字给定下来了。 见儿子冲过来后就抱着自己的腿,林远秋忙把手上的圣旨递给了林三柱,然后蹲下身把人抱起。 “宝儿今天乖不乖啊?”林远秋掏出帕子擦了擦儿子的小嘴。 小宝儿想了想,很快用小胖手指自己的小鼻子,“乖,宝儿乖。” 这萌萌的小模样,顿时惹得在场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远秋啊,今日爷实在太高兴了,你可真替咱们家争气啊。” 老林头才一开口,声音就有些哽咽,眼睛也跟着湿润了起来。 吴氏自是知道老头子的心中所想,此时她的眼里也裹着泪,苦过来的人,心中的感慨总要比旁人多一些,担心小辈们见了不自在,吴氏一抹眼泪,笑道,“你这老头,今日是咱们家的大喜日子呢,可不兴把人给惹哭了。” 林三柱适时开口,“爹,咱们把圣旨摆在哪儿啊?对了,还有圣上奖给远秋的一百两黄金呢。” 说着,他指了指平安怀里抱着的檀木箱,一百两黄金虽个数不多,可重量却是有的。 对哦,他们还得供圣旨呢,老林头立马收回心思,当即安排了起来,“老大老二,你俩去把香案摆起来,咱们快把圣旨供上。” 至于一百两黄金,老林头对平安吩咐道,“把箱子抱到你家公子屋里去。” 既然圣上嘉奖给远秋的,当然就是远秋的。 婆子们很快传菜上来,厅堂里共摆了三桌酒席,男人一桌,女人一桌,还有就是小孩子们一桌。 林墨宣和林墨昊,把秦秀才也接了过来。这一举动,看的林远秋忍不住点头,尊师重道乃为人为学之本,可见林家的这些孩子都是不错的。 …… 等吃过晚饭,一家人就商量起接下来的安排。 如今已是腊月,林远秋自然没有即刻去赴任的打算。他看了那任书的到任日期,在正月二十五日之前,算着时间还有一个多月呢,所以还是等过了年再说。 不过该准备的,要提早准备起来。 还有就是开着的作坊,肯定不能丢下不管。 现在林远秋倒是有些庆幸百姓们提早学会了吉祥如意饼的做法,否则等新知州接任,自己再插手永宁州的事,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 最后一家人商议的结果就是,和当初小高山搬去京城一样,先把行李收拾起来。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09节 两边的作坊,也有了盘算。永宁城这边的周记和冯记交给大房打理,定胡县那边的则交给二房。 既然留下来打理生意,那么大房和二房暂时就不搬去石洲府了。至于住的地方,林大柱和林二柱准备明日就去作坊周边找找,看看有没有可租赁的宅子。 关于家里孩子们的安排,除了小一些的跟着他们爹娘,其他像婉清、婉莹、婉雪,还有墨宣和墨昊,以及墨晟他们,自然是要跟着他们三叔一起搬去石洲府城的。 …… 等过了上元节,林家人就开启了搬家事宜。先是大房二房把各自的行李搬到租来的宅子,然后便是搬去石洲府的事。 在离开之前,林远秋把自己手头上的事给严同知和贺通判做了分配。 再有就是军营那儿,也与李金山和王永清交代了具体事项。在新知州没过来接任之前,这边的担子林远秋自然不会放下。现在想来,好在两地离得近,这样过来一趟,也不会觉得不方便。 马车是前天就雇好的,除了自家的一辆,其余马车都是城里车行雇来的。来到永宁州这两年,林家基本没添置什么东西,所有行李里面,被子铺盖衣衫占大头,其他零零散散装了十来箱,所以没费多大劲儿就全搬到了车上。 领头车夫驾着马车缓缓往前走,可等他绕到衙署大门前时,就很快停了下来,“大人您快看!” 听着突然提高了许多的声音,林远秋有些纳闷,可等他掀开车帘时,就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呆了,只见平日空旷的衙署门外,此时却站满了人,有白发老翁,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依着朴素一看就是村名的模样。 最最显眼的,还是那列着队,整齐站在人群最前方的一群小伙子,相处了五六天,林远秋自然认得他们都是临时护卫队的青壮。 所以这些百姓们是来给他送行的? 果然,看到他们的知州大人从马车上下来后,众百姓立马涌上前,随即跪地磕头,嘴里是一句句的不舍,有些百姓甚至捧了自家做的饼子和馒头,让知州大人一定要收下。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把手中的笸箩高举头顶,“大人,这是老婆子摊的饼子,请大人一定要收下,大人啊,没有您,老婆子怕早就饿死了,哪来如今的好日子啊!” 林远秋快步上前,一把搀扶起老婆婆,随后对众百姓道,“大家都请起,身为永宁知州,理当解百姓疾苦,这些都是本官的分内之事,是应当应分的。今日本官还有要事与你们叮嘱,从今往后,吉祥如意饼就是咱们永宁州和定胡县的名产,大家切记切记,不可乱抬价钱,也不能为了多卖些乱降价,不然这门营生迟早会没了,都听明白了吗?” 想到他们的知州大人,到现在还记挂着他们的生计,众百姓已是热泪盈眶,都连连点头道,“听明白了,大人,小民听明白了。” 此时的林远秋并不知道,正因为他的此番叮嘱,才让永宁州和定胡县的吉祥如意饼在往后的几十年里,一直都是同类柿饼中,最畅销的存在。 最后,林远秋的马车上装满了百姓们的各种心意,有自家鸡下的蛋、有自家晒的菜干,至于馒头和饼子更是不用说,都是往车上一塞就跑开的,就连林远秋手里的那一笸箩,也没给人家推回去。 林家众人觉得今日是他们家最引以为傲的一天,特别是老林头和吴氏,看着车上的各种吃食,激动的眼泪,已不知何时流满了脸。 严同知和贺通判,以及众书吏和衙役们,一直跟着马车到了城门。 大家一起和睦共事了两年,要分开了,心中肯定不舍,虽知道大人日后还会过来,可总归是不一样的。 也不知新知州如何。 唉,要是知州大人一直待在永宁州就好了。 …… 从永宁城过去石州府有六十多里路,原本吴氏让大房二房的人都不要跟去府城的,省得来回再跑趟,反正有家丁和婆子呢,又不缺做活的人手。 只是林大柱和林二柱怎可能放心,还有周氏和刘氏,她俩也是想着把公婆安顿好了再回来。 最后,大房二房只除了高翠、秦荷花,还有王云香和丁菊没跟着过去府城。 虽临近开春,可未出正月的天还是冷的厉害。 一路被马车晃悠着,小宝儿很快就睡着了,钟钰柔拿出棉袄给他包上,而后把儿子抱在了怀里,免得一不小心着了凉。 而林远秋,此时正被窗外的一行人吸引了目光,他赶紧挪到了车门前,掀开布帘就往外瞧。 只见十几个衣裳褴褛的妇人,一人背着一捆木柴,面无表情地沿着官道往前走,林远秋甚至看到,其中几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妇人,居然只穿了双四处漏风的草鞋,在这种大冷的天里。 见知州大人瞧得仔细,赶着马车的车夫忙解释道,“大人,这些女子都是巫山妻。” “巫山妻?” 林远秋纳闷,巫山是石州府这边的一座高山他是知道的,可巫山妻是个什么意思? 车夫一甩马鞭,继续解释道,“大人,巫山妻就是嫁给巫山的女子。” 想了想,车夫接着又说道,“每隔上三年,巫山就会娶一名女子为妻。” 林远秋越听越觉得荒唐,活了两世,他还是头一回听到,居然给山娶媳妇的。 …… 第211章 巫山妻 林远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石洲知府的政事,居然是直接从整顿愚昧的封建迷信开始的。 在听到石洲府辖区内不但有巫山妻,还有桃山妻和尢山妻时,林远秋心里简直要喷出了火。 之所以会这样气愤,并不仅仅是因为给山娶妻这件事,而是之后车夫与他细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巫山,桃山和尢山是石洲府境内最高的三座大山,因着山座山连在一起,且形状远远望去就像三个端坐着的神像。所以巫山、桃山还有尢山,一直都被当地百姓当作神山供着,大家都觉得,他们之所以能吃上饱饭,全赖山神的庇佑,所以每年四节都会去山脚下祭拜。 后来也不知是谁提出了给山神娶妻的想法,给出的理由也冠冕堂皇,哪能让山神们没有知冷知热的人呢,长此以往,若是山神生了气,发起怒来,咱们大家不是得不到庇佑了吗。 众人一听,觉得实在有道理,于是给山神娶媳妇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惯常做这样的“大好事”,总离不开积极带头的人,而这样的带头,普通百姓自然是轮不到的。最后给三座山神操办亲事的事,被石洲府的三户大姓给瓜分了。 这三户人家分别是杨家、张家和陈家。 何为大姓,自然是该姓氏有众多人口的意思,人口多了,在地方上的势力也就随之增大了,加之族里再考上几个童生或是秀才,亦或者是举人,那么就会与其他普通百姓有了区分。 至于为何会接手给山神操办婚事的事,林远秋觉得,应该是有利可图吧。 毕竟自从三户人家接手这些事之后,周边百姓对这几座山的供奉,全归这三户人家支配,至于办亲事所需银钱,也是众信徒给出的。 其实让林远秋生气的并不是这些供奉归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他才懒得去管这些银子被谁贪了,又落到了谁的口袋。 可祸害人就绝对不行。 林远秋之所以气愤,是因为被嫁给山为妻的这些姑娘,日子过得实在悲惨。 她们大多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而她们爹娘,为了贪那十两银子,就把自己女儿的一生都葬送了。 按照规定,凡嫁给山神当妻子的女子,头三年会得到一定的口粮糊口。可等过了三年,山神新一任妻子娶回来后,原来的那个就算不上山神之妻了,没了名头,自然就没了粮食供给,以后的吃喝拉撒都得靠她们自己想办法。 而在山上住了三年,这些姑娘的家人也不会让她们回家,觉得被山神休弃之人不吉利。自然,顶着这样的身份嫁人就更不可能了,谁敢跟山神抢女人啊,哪怕曾经是都不行。 家里人不接收,想嫁人又没人要。最后无处可去的姑娘们只有在山上搭一个草棚住着,无田无地的她们,平时只能靠砍柴卖几个铜板,换些粗粮,再挖些野菜果腹,这其中的心酸可想而知。 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自己作为石洲知府,先前不知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肯定不会就这样放任不管。 听到知州大人现下就想过去看看,这个叫六子的车夫立马点头应承了下来,“大人,此去巫山只有二十来里路,小的赶车快又稳,不消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六子早就看不惯这样的缺德事了。 话说,他还光棍一个呢,这几座泥山倒好,几十年下来,娶的媳妇都数不清了。 听小孙子突然要改道去办事,吴氏和老林头有些担心,不知道出了啥事。看到小孙子脸上并没异样后,两人稍稍放了心,不过让远秋把家里的家丁都带上了。 钟钰柔听了一路,也是气的不行。自然希望相公能为这些姑娘出头,所以她叮嘱了相公千万小心后,就很快抱着宝儿去了婆婆和伯娘她们的马车上。 林三柱没问儿子去办什么事,反正凭直觉,他就知道肯定是紧要的事。于是下了车的他,很快上了儿子的马车。 “大哥,这是任书,你们先过去府衙。”林远秋把知府的任书递给了林远枫,“若府衙那边有疑问,你就把这个直接给他们看,要是他们问起我,你就说我办事去了。” 林远枫接过,本想问去做什么事,可一想,五弟向来是个有分寸的,自己还是和二弟他们好好把家搬好就成。 很快两辆马车离开车队,等掉转了车头,就往右侧岔道驶去。 比起方才的官道,这条路要稍微颠簸一些,林远秋掀开窗帘,看到路的两旁全是水田,再驶出一段路,就能看到路边有清澈的河流。 移步换景,同一地界,不同的景象。林远秋发现同为塞北,石州府看着就要更适宜居住一些。 特别与定胡县相比,那边多是长满了芒草的荒地,水田的占比只有三成。 所以在产粮上,就有了弱势。 “大人,您看,前面那几座山就是。”六子指着不远处的山大声说道。 方才林三柱已听儿子与他说了巫山妻的事,所以这会儿在听到车夫的告知后,林三柱立马从车窗探出头往前面看去。 在道路的左侧,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而紧挨在一起的巫山、桃山还有尢山,看着还真像三个端坐着的神像来着。 可再像神像,这不也是三座石头和泥堆成的山吗,要是连山都要娶媳妇,那这世间岂不是乱套了。 许是为了祭拜山神方便,所以有一条宽路直接通向山脚。 等下了马车,林三柱发现自己刚刚有些多虑了。原本他听儿子说过来是准备了解巫山妻的情况,还担心这边的村民会不会难缠,可这会儿他看到,这里除了几间盖的如同庙宇的红墙泥房,其他民房啥的一间都没瞧见。 许是听到了马蹄声,不多会儿,那挂着山神殿门匾的屋子里走出几个人来。 林远秋看到,这是几个精瘦的老头,每人身上都穿着一件看似道袍的厚袄,想来这些应该是守着山神殿的人。 而为首的老头,在看到林远秋和林三柱身上的衣衫都不是普通的棉布料子,且身后还有家丁跟着,只以为这是特地从外地过来祭拜山神的富家老爷,他忙往边上让了两步,好空出进山神殿的路。 林远秋哪有闲工夫扯这些,方才六子说了,说那些被休弃的山妻就住在这些山上,他准备现在就上去看看。 只是才迈步,就听门“吱呀”一声,随后从另一间小屋里走出三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 几个姑娘手里都有瓦罐捧着,瓦罐里是泡了水的菜干和米。再看屋顶上有根烟囱竖着,显然这是一间灶房,而她们几人正准备做中饭。 林三柱压低嗓音说道,“远秋,这些姑娘恐怕就是山妻。” “嗯。”林远秋点头,这几个应该就是,且还是新娶的那种。 看到几个姑娘脸上是与她们年龄不相符的木然,林远秋心里更多了解救人的决心。 抬头朝山上看,就能看到有不少用树枝和松针枝叶盖成的棚子。 六子和平安,还有家丁们,都动作迅速,找到山路后,很快沿路往山上去。 而林三柱和林远秋,因穿着长袍,走起路来有些耽搁,林远秋提起衣摆正准备塞进裤腰里,突然就听走在前头的平安他们在山上惊呼上了,“死人,这儿有死人!” 死人? 一听这话,林远秋忙把衣摆往裤腰一塞,就快步往前走,林三柱有样学样,也轮起衣摆塞进了裤子里。 突如而来的惊呼声,很快引得住在其他草棚子里的人跑出来。在看到山上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几个姑娘先是一愣,随后都快步往那间棚子里去。 等林远秋和林三柱赶到时,就见那间比茅房大不了多少的草棚子里,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正躺在芒草堆上,身上盖着一床落满补丁的被子。而在她的身边,蹲着三个抹着泪的姑娘,草棚外,还有两个在呜咽着。 林远秋也顾不上这棚子于自己身高来说有多矮了,他总要看看里头的人到底是活是死。 低头弯腰进到了草棚里后,林远秋也没耽搁,很快伸出手指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并没感觉到指尖上有呼吸的灼热,难道真的死了? 看着这张至多二十来岁的脸,林远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随即他想到了还有脉搏可确定,忙又伸手去摸颈脉,这回指肚下明显感觉到了跳动,虽微弱,却足以证明人还活着。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10节 林远秋收回手,脸上不自觉多了点喜色,可等他再次看到躺着的人的苍白面色,心里明白若不及时救治,恐怕这人只有死路一条。 “平安,你们小心把人抬下山。”林远秋转头朝平安吩咐道。 “是,少爷!”平安听后,忙招呼几个家丁上前抬人。 “你们这是要做啥?” 见几人把月芬姐用被子裹好就准备抬人下山,几个姑娘忙拦在了前面。 虽知道他们这是想救月芬姐的意思,可想到这些都是陌生人,怎能放心让他们就这样把月芬姐给带走了。 林远秋能理解她们的担心,只是救人的事耽搁不得。 再想到今日自己的举动,势必会引起山脚下那几个老头的注意,为免这些姑娘受到伤害,自己应该把她们及时带离此处才行。 想到这里,林远秋对眼前几位姑娘说道,“本官乃新上任的石洲知府,今日过来,正是为着你们的事,只这会儿本官须得先将此人送到石洲府救治,你们可随着本官一同前往。” 说罢,林远秋又转身对平安吩咐道,“你与田七几个就守在这儿,我会再派了马车过来,等那些卖柴的妇人回来后,你们就带着她们一起过来府城,记住,别落下一个。” 平安躬身,“是,公子!” …… 第212章 解救 听到让她们跟着,五个姑娘中,就有四个犹豫,见桃花转身就想跑去收拾东西,秀娥一把拉住了她,“咱们都不认识他们呢。” 在秀娥看来,哪有知府大人会到这里来的,更别说特地过来帮助她们的。 才哭过的桃花,眼睛红红的,听到这句话,眼泪又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她用力一抹脸上的泪,哽咽道,“不认识怕啥,还有比现下更难熬的日子吗,翠菊姐会这样全是因为饿的啊,我不管了,真要被人拐去卖了,我也认了!” 是啊,还有比现在更难熬的日子吗。 桃花的话让秀娥几人突然有了胆量,与其这样没有盼头的活着,还不如干脆去赌一把,要是赌赢了也算脱离了苦海,若是输了,全当自己生来就是受苦的命吧。 还有,这些人真要是人贩子的话,这会儿也不会不嫌麻烦的救翠菊了。 唉,不管了不管了,今天就当豁出去了。 想到这里,四人忙转回了草棚,都收拾家当去了。 说是家当,其实压根没几样东西,一床破棉被,还有几身衣衫,以及一个煮饭的陶罐和一个针线笸箩,其他啥都没有。 对了,还有吃饭的碗,虽豁了口,可也是自己的家当。 等看到五个姑娘背着棉被和包袱出了草棚,手里还提着一个黑黢黢的旧陶罐,哪怕知道这东西拿到府城后也只有扔的份,林远秋也没有阻拦,这可是与人家生活了好几年的家当,猛然让人家不要了,肯定会少了安全感,所以还是都带着吧。 林远秋和林三柱也没耽搁,父子俩很快就下了山,车上还有要救治的人呢,可不能拖延了时间。 只是到了马车那儿,秀娥并没有上车,“大人,民女想着还是等下一趟吧,我怕红香姐她们回来没看到我们会着急。” 其实秀娥是担心仅凭几个陌生人的话,红香姐她们肯定不会相信,所以她想留下来等着她们。 林远秋已猜到了对方的心里想法,他没有反对,觉得留下一个人挺好的,这样平安他们也可以办事顺利一些。 等几个姑娘都坐上了车,林三柱很快去儿子马车上,把小孙子吃的蒸米糕拿了过去,还有水壶和杯子,让几个姑娘试着给人小口小口的喂喂看。 方才林三柱可是听到了,这个他以为生了大病的姑娘,竟是两天都没吃东西了。所以林三柱认为对方饿晕过去的可能性很大,就想着能不能先喂点水和米糕下去。 要说这米糕,还是周氏给蒸的,吃着软糯适中,也易消化。见宝儿爱吃,基本每隔几天周氏就会蒸上一回。 林三柱突然想到,接下来大嫂和大哥他们要住在永宁城了,如此,自家小孙子短时间内怕是吃不上米糕了,也不知到时会不会吵着要吃啊。 …… 果然对饿晕之人来说,最有效的还是食物。等到了石洲府城,六子按着林远秋的意思,把马车直接停在医馆门口时,那位叫翠菊的姑娘已经醒了过来,整个人看着除了有些虚弱,其他都还好。 虽人醒了,可林远秋还是让大夫给她把了脉,包括其他几个姑娘。 最后老大夫得出的结论差不多一致,都是脏腑亏损、气血阴阳不足。 一句话,就是营养不良。 老大夫的意思,只要三餐及时,便能调理回来。 虽是这样,林远秋还是让他给开了一些补气的药。 显然六子对府城是极为熟悉的,等出了医馆,他赶着马车绕过几条街,就到府衙门口了。 直到此时,桃花她们几个才彻底相信,眼前这个清俊男子,的确是知府大人来着。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林远秋早就饿的前胸贴着后背,可他知道自己还有好多事要安排。 最起码,得派马车去巫山那边把剩下的人给接过来。 而这会儿,林远秋知道,府衙里肯定有好些等着自己的人,想来是等着他上任的下属。 知府和知州虽品阶不同,可手下的主要佐官却是一样的,也是同知和通判。 同知分掌督粮、捕盗、水利等事务。而通判则分管钱谷、户口、赋役以及狱讼等公务。 可以说,除了教育,州府大多事务都由同知和通判分管了。 也正因为如此,自罗知府被圣上罢官去职,知府位置空缺了大半年,石州府照样运转自如。 除了往前衙进,通往后衙还有另外的门。见儿子有事要忙,林三柱让车夫驾着马车走了府衙边上的巷子。 到底是一府之衙,比起永宁州,石洲府衙要更大上一些。 在衙门口对面,街道的另一边甚至还有一道照壁墙,林远秋目测了一下,整个府衙的正门口,从东到西一百多米肯定是有的。由此可见,自己一家人居住的后衙也应该很宽敞才对。 知道今日知府大人要过来上任,府衙里上至同知,下至守门差役,都是紧着神的。 这不,林远秋才迈开步子往府衙正门走去,已经看到他的守门差役,就立刻朝衙门内喊着大人来了。而他们自己,则很快上前,然后跪倒了地上,“小的给大人请安!” 别问守门差役为何知晓这就是他们的知府大人,笑话,新知府大人二十多岁的年纪,个子高挑,模样清俊,且直接往衙门过来。这么多点都对上了,他们怎可能认错。 看到守门差役满脸是笑的热情模样,林远秋也不知道这两人在高兴什么,只朝他俩点点头,然后说了声起来吧,就迈步进了衙门。 林远秋自然不知道,自打知道永宁州的林知州要过来当他们的知府大人后,衙门里的衙役们高兴的只差飞起。这可是让乡下人全往城里搬的好大人啊,他们爹娘兄弟大多都住在乡下,肯定巴望着家里人也有住进城里的一天。 没等林远秋过了仪门,听到通报的高同知与钱通判,还有一众书吏,就都迎了出来。 虽知道林大人才二十多岁的年纪,肯定年轻,可大家还是被眼前之人的清俊样貌给惊呆了,加之林远秋并没留胡须,所以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不少。 林远秋也不墨迹,与高同知和钱通判相互见过礼后,就直接进入了正题。 在永宁州和定胡县的两年经验积累,让林远秋知道,若你只想专心政绩,不准备与佐官们牵扯太多,不想把精力用到旁的地方去,那么把分内之事做好就成。 高同知是前年来石洲府任的职,而钱通判只比高同知晚来了几个月。 因着罗文庆是个大事小事都喜欢一把抓的性子,所以,高同知和钱通判都没有手握实权的时候。 直到去年罗文庆被罢了官,两人才得了权利,所以这些时日,他俩最最担心的事就是再回到从前。 毕竟知府可是州府的最高上官,只要人家在合理范围内要你怎样,那你就得怎样,包括不分权利给他们。 岂知,才进入大堂没坐上一会儿的林大人,说了一番勉励的话,然后说了声下午去军营后,就直接离开了。那什么督粮捕盗、钱谷户口上的事,一句都没问。 高同知与钱通判忍不住相互对望了一眼,这样就结束了? 还以为今日知府大人会让他们把手头上的事理一理,然后统统交出来呢。 若林远秋知道高、钱两人此时心中所想,肯定会忍不住笑上一句,有人帮着分担事务不是好事一桩吗,他又不是傻子,揽这么多活计在身上做啥。 再说了,自己可握着官印和兵符呢,所以,不管什么事,最终的拍板权还在他手上。 …… 后院正房,只老林头和吴氏在,其他人在吃过饭之后,又忙着去收拾归置了。 见小孙子回来,吴氏立马就让婆子去端了饭菜过来。 “远秋,肚子饿坏了吧,快快来吃饭,今日可有鱼呢。” 才到了府城,吴氏就让灶房婆子快些去买菜了,还特地叮嘱了一定要买鱼回来。 林远秋也不耽搁,洗净了手之后,就捧着碗大快朵颐了起来,他肚子实在太饿了。 老林头边看着小孙子吃饭,边摸着烟杆,眼里满是慈爱。 还有,说是摸烟杆,那是真的只是摸。自打听了小孙子让他少抽些旱烟,说这样就会少一些咳嗽的话后,老林头就减少了抽旱烟的次数。 还别说,效果真有,如今晚上睡觉时,基本不怎么咳嗽了。 至于瘾头上来时,老林头就会像此时这般,摸摸烟杆,然后嗅一嗅烟袋里烟丝的香气。 而这副的模样,看在吴氏眼里,总觉得自家老头子挺可怜的,遂劝道,“想抽就抽吧,都一大把年纪了,拘着自己做啥。” 这话老林头可不乐意听,“哪里就一大把年纪了,咱们还能再活上几十年呢。” 一听还能再活几十年,吴氏差点笑岔气去,“你当咱俩是老妖精啊,还几十年,能再活上十来年就已经是菩萨开恩了。” 老林头没答话,心里却是想着自己可一定要长命百岁。本朝祖父祖母去世,官员可也是要丁忧的。 老林头还记得钟亲家丁忧之后官职就没了的事,要不是这次来了塞北立下军功,怕还是普通人一个呢。而现下,远秋正是搏前程的时候,所以他一定要让自己活的长久一些。 想起方才那几个女孩的事,吴氏忍不住说道,“奶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还是头一回听说有给泥山娶媳妇的,这些人可真缺德啊。还有她们的爹娘,这也太心狠了吧。” 看到几个瘦得皮包骨的可怜姑娘时,吴氏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缺德事。 老林头点头,对于小孙子的做法的,他是极为赞成的。有些时候,哪怕一个小小举动,或许就是别人的一辈子,所以有这个能力帮,那就帮帮人家吧。 到了申时,六子与另外几个马车夫一起把剩下的“山妻”都接了过来。 此时林远秋已从军营回来,所以马车到了衙门口时,林远秋正好也在。 让林远秋实在意外的是,上午自己在山神殿门口那儿看到的那三个姑娘,也被接过来了。 确切的说,应该是她们自己收拾了行李跟着上马车的。 林远秋有种预感,他总觉得因着这三个“山神妻子”的到来,自己会有大麻烦上门。 可林远秋并不害怕,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届时自己尽管见招拆招好了。 何况,安顿这些女孩子也只能治标不治本,如今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不再让这种娶山妻的事继续发生。所以,他得好好琢磨出法子才是。 与前几个姑娘一样,吴氏把后到的这些女孩子也安排进了西跨院里。西跨院单单独独,住在里头半点不受影响。想了想,吴氏又把把家里的棉布让婆子搬了好几匹过去,也好让她们自己做衣裳穿。 西跨院里另有厨房和灶台,未免这些姑娘不自在,吴氏让下人搬去米面,她准备让这些女孩子自己做着吃。 说是女孩子,其实不尽然,毕竟娶山妻的事不是近些年才开始的。所以将近三十个姑娘当中,除了十来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其余姑娘都在二十岁以上,而这其中,有三个已快四十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11节 想到这些姑娘往后都将无儿无女、一辈子孤苦无依的过,吴氏忍不住叹气,唉,真真是作孽哦。 而此时,在前衙的高同知和钱通判有些回不过神,两人也是才知道,原来知府大人今日之所以会晚过来,那是因为人家去山神殿那儿了。 还有,你说你去就去好了,为何还要把这些“山神妻”都给接回来啊。 来石洲府快两年了,高同知和钱通判可是非常清楚,杨、赵、陈这三家有多难缠的。 这林大人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想到这里,钱通判忍不住摇头,果然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啊。 …… 虽有思想准备,可三日后,在听到杨家、陈家,还有赵家的族长和族老,以及不少百姓在府衙门口蹲着时,林远秋不得感叹这几家人的飞快的速度。 所以,这是准备“兴师问罪”来了吗? …… 第213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 衙差过来通报时,林远秋正在后衙吃早饭。 说实话,虽早有思想准备,可杨、赵、陈三家的能耐还是让林远秋有些惊讶,也不知这些人使了什么法子,说了什么话,居然让这么多百姓一大早的就聚集到衙门口来了。 若按衙役说的整个府衙门口几乎站满了人,那最起码得五、六百了。 一听来了这么多人,林三柱就有些着急,深怕到时吵闹起来自家狗子要吃大亏,“远秋,咱要不要去兵营领些兵卫过来啊?” 儿子可是有四千兵卫的兵权呢,林三柱觉得不如就带一队兵卫过来,料想这些人看到之后,定不敢无理取闹。 老林头也觉得这法子挺好,“远秋,我看你爹这个主意就不错,兵卫过来后,咱们只让他们往门口一站就成。” 这样的话,那些想闹事的就应该有所收敛。 林远秋摇头,“爷,孙儿定不会与人起了冲突,您就放心吧。” 至于兵卫,林远秋自然不会让他们过来。衙门口的那些人,可都是自己治下的百姓,现在他们只不过受了旁人的撺掇。若自己喊了兵卫过来,届时被有心人利用,说官府派兵欺压老百姓,那时自己可就有嘴都说不清了。 林远秋早已经想好了,对祭拜山神的事他不反对。 说实话,他也没反对的理由,总不能跟百姓们说,那些山神除了泥巴就是石头,保佑不了什么的,大家可千万别再祭拜,别浪费了银子。 这话有人信吗,肯定没有。相反,还要被人暗地里骂。 人家几十年根深蒂固的信仰,哪是他的三言两语就能让人放弃的。 所以林远秋的宗旨就是,要祭拜山神随意,只要不祸害别人就行。 至于那供奉有几多,这些年到底被杨赵陈三家扒了多少进口袋,林远秋更是懒得去管,都说民不举官不究,人家自己乐意的事,他去瞎参合做啥。 等吃好了早饭,换上官袍后,林远秋便去了前衙,平安还和往常一样,捧着装有官印的木匣子,紧随其后。 …… 未出正月的天自然还是冷的,加之衙门口大街又宽敞,那树什么的更是一棵都没有,可想而知站在这儿的人有多吃风了。 特别是为首的几个族长和族老,但凡坐上这个位置,岁数自是都不小的。 年岁大的人自然比不过年轻人扛冷,尽管有厚斗篷罩着,可脸还露在外头呢,那冷风一吹,就好似被刀刮着皮一般。还有那冻出来的鼻涕,直接滴到了胡须上,想擦又觉得太掉面,不擦又顺着胡子流到嘴里,这滋味,真是要说多难受就有多难受了。 所以听到府衙大门“嘎吱”一声打开后,在场众人的眼睛都亮了。 守门的还是那两个衙差,此时两人的脸上都不怎么好看,或者说担心更为恰当一些。 能不担心吗,知府大人才刚来上任呢,这些人就来这么一出。 当衙差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种老百姓上衙门讨说法的事。 再说,来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哪怕十来个都没关系,你说你一来就是好几百个的,这不是故意捣乱吗。 话说,他们还盼着那什么“小县大城”的好决策快快执行呢。 唉,也不知知府大人今日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下马威,会不会失了在石洲府大干一场的决心,要是“小县大城”没了,那他们还不得哭死。 同样担着心的还有高同知,在他看来这件事处理起来实在棘手。 其实看到林大人把那些山妻接回来后,他就知道这事要遭,不说那几家有多难缠,就是百姓们祭拜山神都好多年了,好好的突然有了变故,人家自然要过来问个清楚。 与高同知比起来,钱通判就要事不关己了许多。 他这人平时最佩服的就是足智之人,最看不上的自然是做事鲁莽的。 而林大人在他眼里正是后者。 这几日,钱通判是想了又想,觉得林大人之所以会有这番动作,许是早就听说过杨家、赵家,还有陈家的“大名”,所以这是准备一上任就拿他们开刀,好给自己立威呢。 可钱通判心想,要立威也得看看什么事、什么人,就目前找的这件事和这群人,他是绝对不相信林大人的这个威能立成功的。 惯常老百姓看到官老爷,哪个不是恨不得把头低到肚子里的。 可这三家却不一样,据他所知,单单杨氏一族,有举人功名的族人就有两个,这还不包括六名秀才。而赵家陈家也一样,族中子弟中也有举人和秀才的,否则人家哪来这么大的底气向官府讨说法。 钱通判实在纳闷,林大人是因为在永宁州和定胡县政绩出众,才被圣上破例升为石洲知府的,这样的人应该不笨才是,怎可能会做出这种冒失的事来呢。 …… 林远秋自是不知衙门众人的肚里心思。 到了前衙后,他也没耽搁,直接坐到了公案桌那儿。 随后朝领头衙役道,“让百姓们都进来吧。” 都进来? 领头衙差以为自己听错了,以往审案不是只能事主到堂,其他人只允许站在大堂门外观看的吗。 这样想着,领头衙差忙又问了一遍,“大人,是把所有人都喊进来吗?” 林远秋点头,“正是,全喊进来吧。” 既然都已经到了门外,自己总不好让人家白跑一趟。 而几个族长和族老,在听到让所有人都进去后,一时有些愣怔,没明白知府大人这是何用意。可接着一想,这件事他们可是占着理的,怕啥。 于是,府衙大堂十分难得的人挤人。 见到明镜高悬下的知府大人,众人忙跪下磕头。反正心里已有了对策,林远秋也不着急,抬手朝众人说道,“都起来吧。” 随后,林远秋又对边上的几位衙差说道,“你们去搬了凳子给几位族老坐。” 一听是凳子而并非椅子,几个衙差很快就把过道上那条原本用来架鼓的长木凳搬了过来。 见知府大人这副客气的模样,不止是几个族长和族老,就连高同知和钱通判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明白知府大人这么好脾气是为哪般。 难道这么快就认怂了? 等族长和族老们都坐定,林远秋抬手朝几位族长和族老示意,“你们说说看,今日过来为着何事?” 为着何事? 几位族长以及在场众人,顿时呆愣,搞了半天,知府大人居然还不知道他们为着何事而来? 众人抬头朝堂上看,只见知府大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好像真的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样子。 高同知和钱通判相互对望了一眼,不知道林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早上衙差去后衙通报时,就已经把此事给说明了的。 到底是老成精的人儿,杨族长很快就定了定心神,既然知府大人让他说,那他尽管说好了。 想到这里,杨族长便从坐凳上站起,随后躬身道,“禀大人,自景康一十四年起,石洲府百姓就对巫山神有了祭拜,这许多年石洲府一直风调雨顺,并未见有大的灾祸发生,想必少不了山神们的庇佑。” 杨族长的话刚落音,一旁的赵族长也很快站起了身,他家孙子前年就考中了举人,所以几个族长当中,他觉得自己腰板该是最硬的,“禀大人,正如杨族长所说,这些年多亏巫山神和桃山神,还有尢山神的庇佑,咱们石洲府百姓才能衣食无忧,若今后没了祭拜,怕是不敢想象啊。” 一听这话,那站在大堂上的几百人,以及因为实在挤不下而站在门外的剩余百姓,都七嘴八舌的嚷上了: “大人,这巫山神仙自打小民爷爷起就开始供香火了,如今要是断了,小民害怕啊!” “大人,您就可怜可怜小民们吧,若没了香火,巫山神仙再不庇佑了怎么办!” “对啊,大人,您就大发慈悲吧!” 说着众人都扑通跪倒在地,然后“咚咚咚”的磕起头来。 这场景,任谁看了,都是十足的官老爷欺负老百姓的样子。 许是听到这边的动静,已有不少行人围到了门外。 林远秋也不说话,手里的惊堂木“啪”地一声拍到了桌上,如同惊雷一般。 本来想等他们提起山妻的事,自己再跟几人好好说道说道的,可看他们故意避开、半点不提的模样,林远秋就突然不想再跟这些人费口舌了。 被惊堂木拍了桌子,众人当下就没了声响,包括磕头的动作也都停止了,不过害怕的不是惊堂木,而是看着一声不吭沉着脸的知府大人。 模样实在有些吓人。 只是林远秋的这副样子,落在几位老奸巨猾的族长和族老的眼里,却是色厉内荏了。 几人忍不住心下得意,没想到堂堂知府大人居然被他们逼的无话可说,哈哈哈,看来,往后再也不敢多管他们几家的闲事了。 钱通判看了也是暗自摇头,居然这么快被逼急了,唉,看来林大人也不过如此啊。 只是杨族长几人还没得意完,就听知府大人沉声朝一旁的高同知吩咐道,“高大人,你让户房书吏捧了杨氏宗族,赵氏宗族还有陈氏宗族的户籍过来!” “是,大人。”高同知一听,忙起身就往六房而去。 一听要捧他们宗族的户籍,在场的几个族长和族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知道知府大人的用意。 可一想他们又没做犯王法的事儿,怕啥。 于是一个个又挺直了腰板。 很快,十几个书吏就各自抱了一大摞册子过来了,因着这三家的户籍实在太多,其他几房书吏也都过来帮忙了。 这么多册子总不好就这样摊在地上,看到几个族长和族老的屁股早不在凳子上,衙差们干脆过去把凳子抬到大堂当中放户籍册子了。 待所有册子在长凳上摆好,高同知朝上首拱手,“禀大人,所有户籍都在此了。” 嗯,林远秋点头表示满意,随即对在场的十八名书吏吩咐道,“你们把这些册子分成九份,然后每两个人一组,凡户籍中未有婚配的男子,统统记录下来。” “是!”众书吏齐应声,拿来笔墨纸砚后,很快忙碌了起来。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12节 高同知忙问,“大人,稚子可也算其中?” “自然算了。”林远秋肯定道,“小孩儿总有长成娶媳妇的一天。” 说着,林远秋转头朝一旁还没反应过来的钱通判吩咐道,“钱大人,你现在就去写了通告,上头就写,之前所有嫁与山神的女子,全都婚配给杨家、赵家以及陈家的未婚儿郎。且日后亦是如此做法,但凡嫁给山神做妻的女子,三年之后便直接婚配给杨家、赵家和陈家的儿郎!听明白了吗?” “下官明白!” 钱通判呆愣了片刻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 不得不说,大人这一招实在是太厉害了。 哎呦,怪不得林大人能一举歼灭三千多的山戎贼啊,这样聪敏的脑子可不就是神人一个吗。 今日算他钱有清眼拙了。 “大……大大人,这可万万不行啊!”好不容易从惊吓中回过神的杨族长急声道。 赵族长也是万分着急,“大人,哪能让我们族中的男子娶了山妻呢,这可不行。” 陈族长和几个族老也是满脸的急色。 这样的话题,对在场的众百姓来说却是无关痛痒的,反正他们只要能继续祭拜山神就行。 再说,这些山妻能嫁出去也挺好的,省得每次看到她们一个个孤苦无依的样子,自己心生内疚。 林远秋手中的惊堂木再次拍响,“有何不可,你们说说看,到底有何不可!同样是人生父母养的,为何她们就要白白遭受这样的苦楚,今日本官送你们一句话,举头三尺有神明,人若做了坏事,神明自是看得清楚,记得清楚,将来一定会有恶报!” 一番话,说得几个族长和族老均变了脸色。 最后,一个个都灰溜溜地离开了。 而大堂内,未婚男子的统计还在继续。 让这些姑娘嫁人的想法,林远秋可是认真的。 要知道这里可不是男女平等的现代,在这边,女孩子若是一辈子不嫁人,往后的日子肯定会过得很艰难。 所以林远秋希望她们都能有个好的归宿。 至于婚配的男方,自己一定会慎重挑选,那些偷奸耍滑人品不行的肯定不能要。 不过自己虽是这样的打算,可到底要不要嫁人,主意还得让她们自己拿。 …… 第214章 沙里淘金 夜长梦多的事,林远秋是绝对不会让它发生的。 等钱通判把写好了的告示拿与他看,然后仔细检查无误后,林远秋就让众书吏一式抄了二十份,接着便安排衙差们分别在石洲府城,以及在下辖的七个县内,把告示贴了出去。 如此,不出两日,石洲府的百姓们就知道了娶山妻的这件事。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而被议论最多的,自然是杨、赵、陈这三个氏族了。众人纷纷表示这几家不愧是大姓宗族,做事情就是大气,竟是一句怨言都没有就接下了这副烂摊子。 一听这话,西市卖烧饼的老婆子,忍不住朝边上卖肉的屠夫翻着白眼,“呸,啥叫烂摊子,天地良心,那些姑娘可还都是黄花大闺女呢,要不是人作孽,非得给那山神娶媳妇,人家姑娘早就嫁到婆家生了娃了。” 卖肉屠夫被怼的哑口无言,立马捂着嘴巴不敢说话了。 除了西市,同样热闹的地方还有杨、赵,陈三个宗族的族长家。 就比如此时的赵族长家。 可以说,自从知道族里的未婚男子都有可能会被娶上山妻后,赵氏宗族的好些人家都快疯了,特别是家中有童生或者秀才的,简直跟被雷劈了差不多。 傻子都知道,真要是选夫婿的话,自然是有功名的小伙子最抢手了。 想起知府大人那沉如水的脸,以及拍的啪啪响的惊堂木,赵族长觉得知府大人会故意恶心人的可能性很大。 于是赵族长想到了自家才考中举人的孙子,顿时后背就起了一身冷汗。 可很快他又反应了过来,自家孙子早已娶了妻,生下的小儿子都快三岁了。 哎呦,这可真是大大吁了口气。 只是赵族长吁口气了,旁的人还都如热锅上的蚂蚁呢。 这不,此刻他家堂屋里就坐了好几位家中有童生或者秀才的族人,这些人都是过来讨主意的,或者说是过来讨说法的。那些山神的供奉可一文都没进他们的口袋呢,凭啥要让他们家的孩子一起跟着担风险。还有先前给山神娶妻之事,好好的整这些事做啥。 真是越想越气,这会儿大家也不管什么族长不族长的了,拉长的脸儿与马脸已有一拼。 赵族长可不是软柿子,“你们说从未见过山神的供奉,那咱们族里每年办全族宴的银子打哪儿来的?一年四节给祖宗的祭拜用的又是哪些银子?现在说给山神娶妻不妥当了,先前怎么没听你们吭上一声呢!” 最后不欢而散。 同样的事情也在杨氏族人中发生,从前日开始,杨族长走到哪儿都有一群心急如焚的族人围着他,然后各种的让他想法子。 杨族长心说,他有法子在府衙的时候早就说了,哪还用拖到现在。 不过,比起赵族长的言辞犀利,杨族长就要“委婉”了许多,“有啥可着急的,你们想啊,拢共二十七个山妻,若是平分的话,咱们族里也只摊到九个,可族中未成婚的小伙和鳏夫有一百多人呢,怕啥!” 杨族长一副又不一定会轮到你们家的口气让在场众人陷入沉思。 可没等杨族长遁走,反应过来的族人很快又拦住了他,其中情绪激动的几个,只差揪着族长的衣衫,防止他偷溜了。 族里有脑子的人有不少,九个听着不多,可谁又能保证自己运气好肯定轮不到了,所以这不是敷衍人吗。 杨族长终于忍不住瞪眼,“你们缠着我有啥用,真有这个本事找知府大人去,吃肉的时候咋没见你们嫌肉烫嘴呢!” 说罢,杨族长衣袖一甩,走了。 而被族人烦不胜烦的陈族长和几个族老,干脆把自家院门一关,谁来敲门都不开,直接来个不搭理、不招待。 族长不管,族人们只得另想他法。 没过一日,就有人想出了好主意,兴奋道,“咱们还真是急糊涂了,有这时间跟族长磨牙,还不如快些找媒婆给家中小子说亲去,届时知府大人问起,咱们就说是打娘胎定下的亲。” 众人一听,当即眼前一亮,对哦,这么简单的法子,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于是,当日下午便有好些族人急急忙忙找媒婆去了。还有一些族人自认为找媒婆太过明显,就准备给家中孩子定一门姑表亲或是姨表亲的亲事,反正只要不娶山妻进门就成。 杨家和赵家的族人们,一听居然还可以这样,也立马行动了起来。 而心思全被娶山妻牵着的众族人,早已忘记再过两天便是“开春祭”了。 于是,两日后,当众百姓提着香烛,拿着供奉,来到巫山脚下,准备祭拜山神,好让他们庇佑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结果发现那山神殿的门都没有开。而那几个庙祝更是连人影都不见。 锁着门可怎么祭拜啊,撬门又对山神不敬,最后实在无法的百姓们,只得草草对着几座山上香、磕头,至于供奉,自然是怎么拿过来,就怎么拿回去了。 等回到家里,一个个心里都提心吊胆的,都觉得就这样胡乱的祭拜,山神肯定会生气。 唉,也不知道今年山神能不能保佑风调雨顺,粮食会不会欠收。 岂知,从撒下谷种到收割,老天爷格外给面子不说,打下的粮食也不比去年差到哪里去。 奇怪,这拜和没拜,区别好像不大嘛。 接下来的日子里,百姓们又试了几次。其实也不是他们非要试,实在是后来去祭拜的几趟,山神殿的门都是锁着的,所以大家只能对着山或是朝天磕头,至于供奉什么的,却是都没给了。可得到的结果还是跟先前一样,啥事都没有,不但风调雨顺的依旧,粮食也还是半点没减产。 既然这样,那还拜个屁啊。 如此,去巫山脚下的人越来越少了。一年年过去,直到某个大雪夜,年久失修的山神殿不堪重负,只听轰隆一声,成了一片废墟。 不过此些都是后话,今日咱们暂且不表。 …… 林远秋自然知道这几家族人正在忙着给家中儿郎相看的事。 他并不着急,甚至可以说乐见其成。 都说沙里淘金,只有滤除了杂质,才能把金子给洗出来。自己虽希望这些姑娘能够顺利嫁人,可也不是随随便便找人就嫁,一定要给她们找个靠谱的才成。而像这种急着去相亲的人家,摆明了对这些姑娘曾经的山妻身份有所排斥,这样的人家自然是不能嫁的。 免得才出了苦塘,又跳进了火坑。 说到嫁人,林远秋已让妻子去询问了她们,结果不出所料,二十七个人,除了几个年岁大些的有些迟疑,其他人都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林远秋可以肯定,要不是岁数偏大,那几个一定也是想嫁人的。 吴氏听后忍不住叹气,谁不想有个家,谁不盼着儿孙满堂呢。 唉,好好的姑娘,都被耽搁了啊。 …… 这几日,冯氏和钟钰柔都格外的有精神,每日也都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至于原因,自然是忙着教人刺绣了。 自打桃花她们住进西跨院后,婆媳俩就开始教人做绣活了,从怎样分绣线,然后是针法,接着是配色,两人准备一点点的把刺绣手艺都教给她们。 要说,这教刺绣的主意还是钟钰柔想出来的呢。 同为女人,钟钰柔自然十分同情桃花和秀娥这些人的遭遇。再想到相公在石州府任知府最多三年,在这期间护着她们肯定没问题,可三年之后呢,没家没室的她们到时该怎么办。 不管怎样,有门糊口的本事总该要的。是以钟钰柔就想到了教她们做绣活,反正家里有作坊,等学会了,就送她们到作坊挣银子去。 而有了银子,桃花她们就能负担起自己的生计,自然往后就不用求着旁人过活了,多好啊。 原本钟钰柔还想着,自己要不要拿些嫁妆银子买间稍微大一点的宅子,也好给桃花她们有个落脚和养老的地方。 现下倒是不必了,如今相公已给她们安排起了嫁人的事,想来用不了多久,就都各自有家了。 这些年吃的苦,让包括秀娥、桃花,还有翠红在内的二十几个姑娘,都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绣艺机会,所以学起来自然格外的用功。 原本以为她们这辈子只能温饱难济的待在巫山上,直到闭眼的那日,才算把苦吃完。却没想到,竟然来了救苦救难的知府大人,就如从天而降的菩萨,带着她们离开巫山不说,如今还替她们打算今后。 想到这里,桃花她们都忍不住流下泪来,如此的重生之恩,她们下辈子就是当牛做马,也都报答不了啊。 …… 过了差不多一个多月,林远秋才让媒人开始忙碌起说亲的事来。至于男方的要求,林远秋只给出了两点,首先身体要康健,再有就是人品,一定要好。至于男方家境什么的,并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 让林远秋没想到的是,才过了一天,六子就找了过来,然后满脸通红的表示他也想娶媳妇,而相中的人正是桃花。 原来那日在巫山,六子见到桃花后,就觉得这个做事干脆利落的姑娘他挺喜欢的。 原本在听到知府大人要给桃花她们安排嫁人时,六子就想过来了,可他又担心对方会不会看不上他,毕竟自己老早就没了爹娘,家里只他一人。 桃花怎可能看不上人家呢,她自己现在不也是一个人吗,至于爹娘什么的,早在四年前,桃花就已死心了。 对于六子,林远秋也挺满意的,小伙子脑子活络不说,还有驾车的活计做着,将来养家定是没有问题的。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13节 六子今年二十岁,桃花十八,两人岁数也算不得小了,所以过不了几日,这门亲事就定了下来。 而具体成亲的日子,暂时还未确定,按照先前的打算,林远秋是准备让所有新娘子都在同一日出嫁的。 …… 第215章 种田新法 林远秋让新娘子同一天出嫁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嫁妆。 因为他不想有人是看在这么多的嫁妆上,而娶的这些姑娘。 想要避开这些,就只能先把所有亲事都相看好,然后所有的新人同一天成亲。这样等旁人看到新娘子有很多的嫁妆时,就算再有想法,也后悔莫及了。 说是很多的嫁妆,还真一点都没夸张。 水田十亩,樟木箱一对,子孙宝桶、喜盆、棉布六匹,两床被褥、以及四季衣裳各两套,最后还有二十两的压箱银。 而嫁妆中的水田亩数,还是吴氏拍的板。 自从得知小孙子在京城大宅子里挖出来两万六千两的银票后,吴氏对掏银子帮助人的事就没那么肉疼了。 特别在听到银票的原主还是个大贪官时,吴氏就更加支持用这笔银子多做些好事了。 为了不让嫁妆的事传出去,家里除了老林头夫妻俩和林三柱夫妻两个,剩下知道此事的人就只有林远秋和钟钰柔了。 这几日,林三柱已开始忙碌起购买水田的事。说实话,一口气要买两百七十亩水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他得早点寻摸才行。 除了置办水田,还有樟木箱和子孙宝桶这些也得及时准备起来。林三柱直接去木匠铺挑好了样式,然后付了定金,让他们一式做上二十七份,等做好后,再一道去取。 而被褥和布匹,以及四季衣裳的筹办,则全交给了吴氏、冯氏,还有钟钰柔。也是二十七份。 至于为何每样都要置办上二十七份,这也是林远秋与家里人商量过后的决定。几个岁数大的姑娘虽然说不上亲事的可能性很大,可哪怕不嫁人,给她们的东西也一样不少,特别是水田,有这样一份田产在手,将来就是租赁出去,吃饭也是不用愁的。 …… 这边置办着嫁妆,另一边说亲的事也在进行着。 等看到官媒婆是挑着人家上的门,并非他们先前以为的强行婚配,这下杨家、赵家,还有陈家的许多族人都松了口气。 虽他们对外说家中孩子打娘胎时就定了亲,可也担心官府较真起来,毕竟才一个月的时间,族里突然就多出这么多的娃娃亲,怎可能不让人质疑。 心里没了担忧,这些族人很快津津有味的八卦起官媒说亲的事来。比如今日去了谁家被婉拒,明日又去了哪家被回绝。 这几日,官媒婆的说亲并不顺利,虽去问的几家,并未像旁人那样匆忙给家中孩子定下亲事的,可等官媒婆上门去他们家说亲时,对方不是说考虑考虑,就是直接摇头拒绝了。 按着知府大人的意思,官媒婆在上门说亲之前,也都是仔细打听了一番的。所以去的几户人家,虽家境不佳,可家风却是不错的。 只可惜这几家人顾忌着山妻的名头,并没有答应。 看到官媒婆碰了壁,几个族长和族老心里是说不出的畅快,他们都想着,到时一门亲事都说不上,看知府大人怎样收场。 …… 都说万事开头难,可只要顺利开了头,那么接下来就会容易了许多。 这不,当桃花和六子定下亲事的消息,传到杨家赵家还有陈家的族人耳朵里后,接下来官媒婆再过去时,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先是那几户说了还要考虑考虑的人家,很快找到官媒婆,表达了他们家想结亲的意思。 不过官媒婆可记着知府大人的话呢。 知府大人可说了,但凡有过犹豫的人家,一律不能要,所以官媒婆笑着与人婉拒了。 别说,还挺解气的。 很快,又有想结亲的人家找到了官媒婆。这是陈氏宗族的一个大娘,等找到官媒婆后,就伸出手指,表明了她家想娶五个儿媳妇的意思。 “五个?” 陈大娘无比确认地点着头,“五个。” 一听确实是五个,官媒婆眼睛只差激动成了铜铃。知府大人可是说了,只要说成了一门亲事,就给她一两银子的辛苦费,哎呦,这下可就是五两银子了啊。 不过高兴归高兴,该有的谨慎官媒婆可一件没有落下,在听陈大娘说了自家以及五个儿子的情况后,她又找人细细打听了一番。 等发现没有不妥的地方,才兴冲冲地去了府衙,把这家人的情况禀报给了知府大人。 陈家有五兄弟,个个长得人高马大。只可惜家里贫寒,加之陈家老爹一直生病,几个儿子又是孝顺的,但凡家里有了银子,必定用到老爹的汤药上。而没有银子,娶媳妇自是不太可能,是以他们家除了老大说过一门亲事,后来被女方家退了亲之后,其他几个就一直无人问津了。 前年陈家老爹去世,陈家五兄弟直到去年年底,才把家里所有欠账还清。可这个时候,陈家老大已经拖到二十有八了,就连陈家老二都已有二十六岁。 陈大娘原本打算攒上一年银子,然后先给老大娶个媳妇的,不拘寡妇还是岁数大一些的姑娘,只要人好就成。结果就听到了知府大人要嫁山妻的事,说实话,当时陈大娘就有些心动了,之所以一直拖着没有开口,主要是担心族里人记恨,不敢带这个头,还有就是陈大娘一咬牙挂出去的两亩地,暂时还没卖出去。 至于为何要卖地,当然是卖了银子娶儿媳用了。陈家一共十五亩水田,当初陈老头生病时卖了五亩,剩下的十亩水田,原本陈大娘准备等自己百年之后,一个儿子分两亩的。 可现下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当即拿了两亩去卖。 陈大娘可从没想过一文钱不花就娶上儿媳,聘者为妻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再说,这样做也可以避免儿媳妇将来被族里人笑话成白捡。陈大娘准备给每个儿媳一两银子的聘金,而后剩下的那些,一部分用来拾篼家里,把房子修一修,再添上些家具。最后再留些银子摆成亲酒席,用她的话说,娶儿媳就得有个娶儿媳的样儿。 林远秋并没有犹豫,当即吩咐官媒婆去跟人家应下。 可以说,在听到对方愿意拿出银子做聘金时,林远秋就认可了。 不说旁的,人家明明在家境不好的情况下,却还舍得花银子娶媳妇,足以说明这家人懂得尊重人,人品是肯定没的说的。 这样的人家,嫁过去后,是绝对不会受欺负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人多力量大。 在林远秋看来,五个姑娘嫁到同一户,若真碰上什么事,就凭她们在巫山上共患难的姐妹情,肯定会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或是相互帮衬的。 既然知府大人觉得不错,媒婆自然喜气洋洋地去张罗了。 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媒婆准备给陈家老大配一个三十一岁的姑娘,然后陈家老二配个二十九岁的,另外三个也尽量往匹配里挑。 等盘算好了之后,媒婆先去府衙后院,吴氏和冯氏出的面,两人把包括秀娥在内的五个姑娘喊了出来。 媒婆一看,当即就有了片刻的愣怔,原本她以为这些姑娘在巫山上待了好几年,特别是年岁大的那几个,定然是又黑又瘦的。可现下并非如此,除了看着有些瘦,一个个都清清爽爽,精神头也是足足的。而那些一看就是新做的衣裳,穿在身上,让她们生出了姑娘家本该有的娇美。 官媒婆自然不知,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如今这些姑娘与刚来的那会儿,有了很大的区别。加之自开始学刺绣后,整个人在气质上都有了改变,看着自然眼前一亮了。 回过神来的官媒婆也没耽搁,很快把陈家以及陈家五兄弟的情况都说了一遍,随后笑道,“今日过来,就是想先听一听几位姑娘的意见,若是没有问题,再与人约了相看的日子,可行?” 秀娥今年三十一,官媒婆给她说的正是陈家老大,知道兄弟几个都是吃得起苦的,她就点了头。 另外几人看到秀娥姐应下后,当下也没了犹豫。 再想到她们将来会成为妯娌,生活在同一个家里,心里有种莫名的安心。 既然女方都没意见,官媒婆与吴氏和冯氏告辞后,就很快去找了陈大娘。听到秀娥她们五个的情况后,陈大娘自是连连点头,她还是那句话,只要姑娘人好就成。 五个兄弟自然不会安排在同一天相看,先是陈家老大和秀娥。 相看的地方就选在离府衙不远的何记茶楼。 说实话,原本陈家老大听到说给自己的姑娘如今已三十有一,他是没抱什么希望的。 可等看到跟在媒婆身后的姑娘时,陈家老大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只见对面之人,一身粉兰色的交领襦裙,身材高挑纤细,皮肤说不上白皙,可也不黑。最主要是那双杏眼,虽眼角有些许鱼尾纹,可眼睛却如盈盈的秋水,看着让人心里舒坦。 而秀娥,也偷偷打量着眼前之人,跟媒婆说的一样,高大魁梧。从对方的浓眉大眼中,她看到了真诚。 陈土根五个儿子全部定下亲事的事,很快在整个陈氏宗族传扬了开来。 有当笑话说的,也有觉得陈大娘实在聪明的。你看,这一下子就把她家儿子娶不起媳妇的问题全给解决了。 可等知道人家居然都给了聘金后,又觉得陈大娘实在是傻,为了给聘礼竟然还卖了两亩地,在他们看来,娶这样的儿媳妇还用花银子做啥。 陈大娘并未搭理这些长舌之人,而是和几个儿子很快收拾起家里来。卖了两亩地怕啥,在她看来,有了儿媳妇日子过着才有盼头。何况只要一家人齐心,想来用不了多久,家里的地又会多起来的。 自陈家五兄弟定下亲事后,来找官媒婆的人家更多了。 而这边,吴氏和冯氏就跟给自家孙女(闺女)相看婆家似的,也都一门心思的忙碌到了相看中。 …… 因着气候的原因,塞北这边的撒种的时间要比南方迟上一些。 是以等林远秋到了后寺村时,这边的村民刚把水田规整出来。 按照以往,接下来村民们要做的就是播种了。 所谓的播种,就是把谷种直接撒到水田里。 这样的种田方法,林远秋在小高山村时经常能看到。播下种子过上十来天,水田里就会有一点点的绿芽露头,这是稻种发芽了。至于没长出绿芽的位置,应该被鸟儿吃了种子,得赶紧重新播种上,否则就会少了收成。 可谷种也是粮食,补种的话就等于粮食的损耗了。 林远秋今日过来后寺村,与他突然想到的种田事宜有关。 来到大景朝二十来年,林远秋发现,不管在先前的小高山村,还是在京城或者塞北这边,老百姓们种田用的都是把种子直接撒到田里的播种方法。 林远秋清楚记得前世姥爷是怎样种的地。 姥爷会把谷种先用水泡了,然后再放到石灰水里拌一拌,听姥爷说,浸过石灰水的种子,种出来的水稻不易生病。 等过了三四天谷种有小芽尖长出后,就把它们撒到专门备好的秧苗田里。而后在秧苗长到差不多一尺高的时候,再拔起秧苗转插到水田里。 林远秋做了比较,发现前世的种田方法,比起如今的播种,不浪费谷种不说,还可以让水田里的稻苗种植均匀,不会像之前自己在小高山村看到的那样,密的密,疏的疏,这样肯定影响了粮食的收成。 所以,林远秋今日过来后寺村这边,就是准备搞试验田的。 如果今年后寺村种出了好的粮食收成,那么从明年开始,石洲府这边就全部采用新的种田方法了。 …… 第216章 亲事定下 今日与林远秋一起过来后寺村的,还有高同知和钱通判。 按理来说,高同知有地方上的督粮之责,所以他跟着一起也正常。可钱通判跟着过来就让人有些想不通了。不过,看到亦步亦趋的钱通判,林远秋并没多问什么,很快与村里正安排起接下来要做的事。 林远秋肯定想不到,只他的一个“娶山妻”法,就让钱通判对他刮目相看。特别听到杨赵陈三家如今争吵不断,早没了以往的铁板一块后,更是对林大人的“离间大法”佩服的五体投地。 此时钱通判想的是,这样的“高手”自己都不跟着多学学的话,那他就是傻子一个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14节 所以时常跟着是必须的。 在过来之前,林远秋特地把整个种稻谷的过程用笔写到了纸上。所以在听到村里正说自己识字后,林远秋就把册子交到了里正手上。 这样村民们若是忘记了步骤,可到村里正这边询问。 其实林远秋多虑了,都是种地的老手,哪有记不住的道理。 这不,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农正复述着浸种和下种的过程,“先用水浸泡种子半个时辰,再将谷种捞起放进石灰水里搅拌,随后捞进木桶里等着谷种发芽,之后再均匀撒到小块的秧田里。” 林远秋连连点头,笑道,“没错,正是如此,这位老者的记性不错,不过大家别忘了木桶要用草垫子盖上,以防失了水分影响谷种出芽。” 众村民点头,而白发老者被夸了记性好,忍不住嘴角咧到了耳朵根,自己这可是被知府大人夸了呢。 一名壮汉忍不住问道,“大人,等秧苗长到一尺高后,就直接拔出来插到水田里就成了是吗?” 种田这么多年,壮汉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种稻谷的,所以总想问清楚一些。 壮汉问的,也正是在场村民们担心的。 村民们的不放心,林远秋可以理解,毕竟这可关系到一家老少的口粮。若是没了收成,那就得饿肚子了。 林远秋答道,“请大家放心,自今日开始,本官时常会过来查看稻苗的状况,等到了可以插种时,本官会亲自把插种的法子示范给你们看。对了,趁着空闲时,大家搓几卷草绳备着,种地的时候咱们要用到。” 别看林远秋这会儿说的头头是道的,要知道,昨晚他为了把前世的种田步骤回想起来,一直忙到了三更才睡下。 听到知府大人会亲自过来教他们插种,村民们提着的心终于放回到了肚子里。 高同知和钱通判全程并未说话,在侍弄庄稼上他俩都是门外汉,还是不要插嘴的好。 不过这会儿两人心里都忍不住在想,比起年纪,林大人要小他们近二十岁,没想到在见识上,却比他们广多了。 …… 此次张罗说亲事宜的官媒婆共有三个,林远秋也未特地给她们分了工,只说了每说好一门亲事就奖励她们一两银子,在这样的动力下,三位媒婆自然都尽心尽力的。 是以,到了三月中旬的时候,二十七位姑娘,除了年岁最大的两个,其他人的亲事基本都已说好。 为啥要说基本呢,那是因为,有几个姑娘和男方还未相看,若相看过后双方都满意,那么接下来就是拍板定亲了。 两位年岁大的姑娘,都是三十六岁。而与她们同一年嫁作山妻的红枣,因为小上两岁,前几日也定下了亲事,男方是一个瘸腿的汉子,今年三十有五,因着十几年前服兵役时伤了腿,加上家里兄弟众多,就一直没说上媳妇。 几个官媒婆,私心里也希望这几位岁数大的姑娘能嫁个好夫婿的,是以虽有不少鳏夫过来询问亲事,官媒婆都没应下来。 在她们看来,嫁给正儿八经的小伙子怎样都比给人当后娘的强,哪怕嫁的小伙子稍微有些残疾。 等官媒婆把这样的说亲方向告知红枣、莲香还有桂菊时,三人仔细考虑过后就应了下来。 莲香和桂菊正是这群姑娘当中,年纪最大的两个。原本她俩已没了嫁人的心思,毕竟三十六岁的年纪,想找一门好亲事肯定很难。 可看到同伴们一个个都说了亲,特别在红枣的亲事也定下后,两人又生出了信心。 有残疾怕啥,只要人好能安稳过日子就成,再说瘸腿也只是走路不方便一点,其他下地干活啥的并没半点影响。 而对媒婆来说,要找这样的小伙子实在太容易不过,这不,单在陈氏宗族就有好几个。 三人很快从中挑选出两个看着靠谱的,就开始了说亲。 听到男方是陈氏宗族的,莲香和桂菊心下就满意了六分,她们这些姐妹当中,可有不少说了陈家的亲,若是自己的亲事也能成,那么日后她们众姐妹就相互有了照应。 …… 这些时日,常常往返于后寺村和府衙的林远秋,把心思全放在了育秧苗上。 是以当他听到二十七个姑娘全说上亲事后,竟有片刻的愣怔。 这才过了一个多月吧,这速度有些惊人啊。还有,他倒是没想到那几个年岁大的这么快也说上了亲事。 等听到全是她们自己相看后才定下来的,林远秋也就没有不放心的地方了。 既然说定了亲事,接下来便是定下婚期了。 依着吴氏的意思,自然是越快越好,这些姑娘的年岁都不小了,早一点成亲,也好早一些要孩子。特别是年岁大的那几个,吴氏十分希望她们成婚后都能怀上自己的孩子。 老林头也是这样的想法,既然已经定下了亲事,那就早点成亲吧。 最后,双方一商定,选了四月十八的吉日,也就是一个多月后。 一个多月的时间,做身嫁衣肯定是来得及的。 钟钰柔和冯氏让布坊掌柜送了十几匹红色的绸料过来,而后冯氏教着大家裁剪,让她们做起了自己的嫁衣。 做好的樟木箱和子孙宝桶,还有喜盆都上好了漆,只等干了之后,木匠们就可以送货过来了。 漆的颜色是最喜庆的红棕色,是林三柱给挑的。 相比起林家忙忙碌碌的置办嫁妆,得知婚期的好些族人,都在私下笑话了起来。 在他们看来,这么急着办喜事,这是担心时间长了,怕男方反悔吧。 可想到准备娶媳妇的那几个,不是家里穷的叮当响,就是瘸了腿的,当下觉得也没啥好说的,反正破土锅配破瓦盖,正正好。 …… 下到秧田里的谷种,一般长上一个多月就能达到可插秧的标准。 每次去田间时,林远秋都会在册子上记下禾苗的长势,包括一开始生出的叶片有几张,还有就是禾苗的高度等等,以便日后有个参照。 到了四月初,禾苗已快一尺高了,林远秋让里正通知下去,未犁好地的人家加快速度,因为两日后就要开始插秧了。 这段时日,老林头也常会跟着小孙子去看秧苗,对于这种新鲜的种田方法,他自是非常感兴趣。 是以到了插秧的这日,老林头也起了一个大早,跟着小孙子一起去了后寺村。 高同知与钱通判也一样,也都早早来到后寺村。 等到了村上,林远秋看到,村民们已经在自己的秧苗地里等着了。 再看大家全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林远秋也没耽搁,卷起裤腿后,很快就下到了秧田里。 四月初的水还有些冷脚,因着要下田做活,今日林远秋特地穿了一身短褐。 老林头也一样,多年未下地的他,这次也换上了短褐。等下到田里后,就开口说道,“远秋,你怎么说爷就怎么做,都听你的。” “是,咱们都听知府大人的,您让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 在场众人异口同声,听着不是一般的有气势。 林远秋点头,随后弯腰做起了拔秧的示范,“你们看,就这样沿着秧苗的根部轻轻的拔,记住一定不要伤了根茎。” 秧田吃透了水,只需轻轻一下就能让秧苗与土壤分离。不消片刻,林远秋的脚边就有好些秧苗堆着了,他拿过一小把事先准备好的干稻草,而后把秧苗一捆一捆的绑了起来。 “记住,别绑的太紧,否则会伤了苗。” “小民知晓了!”众人齐齐应声,听着别有一番气势,随后村民们都回到自家的秧田里,开始拔起秧苗来。 当天拔的秧最好当天能插完,是以等拔到差不多半数后,林远秋便让高同知还有钱通判一起把秧苗拎到隔壁水田里。 听到知府大人要开始教插秧了,众村民很快都又聚了过来。 前世林远秋是插过几回秧的,这会儿教起人来并不难,何况还有草绳拉着,肯定偏不到哪里去,果然等小半亩地的秧苗插下来,看着还是整整齐齐的。 对众村民来说,这种边拉草绳边种地的法子实在新奇,种一亩地下来,就跟玩似的,一点都不觉着累。 可等到了第二日,村民们不是腰酸就是腿疼,全身上下就好像被石磨碾了一遍。 不过只要能多种些粮食出来,再累再苦也是值得的。 …… 四月初十这日,林远秋去了一趟定胡县。新知县上任,他自然要过去与人做个交接。 而新知县,正是原来的汪县丞,许是考虑到汪县丞对定胡县的熟悉,此次定胡知县一职,景康帝直接安排他顶上,并未派其他人过来。 对于这样的安排,林远秋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定胡县才起步没多久,若换了别人,林远秋还真有点不放心。而汪县丞就不一样了,当初县城的许多公务他都亲自经手,自然清楚定胡县接下来的方向。 到了四月十五这日,林远秋又去了一趟永宁州,和前几日去定胡县一样,这次他也是去办理交接事宜的。 新来的知州姓沈,看着四十岁不到的样子。林远秋对此人没有一点印象,想来人家并不是从京城过来,而是直接从地方升任上来的。 果然,没说上几句,沈知州就开门见山地介绍了自己,原来沈知州先前在呙锦州任同知一职。到去年年底,正好三年任期满,因着考评不错,就被圣上升任到永宁州当知州来了。 交了官印和兵符,林远秋算是把永宁州的担子真正放了下来,按理来说,少了许多事务,自己应该觉得轻松才对,可不知怎地,林远秋突然生出了许多不舍。 等回到石洲府,林远秋提起笔,写起了请诰封的奏折来。任知府已满三个月,此时正是请诰封的最佳时候。 大景朝有明文,凡四品以上的官员,可以给家中女眷请诰封,而这些女眷,指的正是嫡祖母、嫡母还有嫡妻。 林远秋并未多想,直接把祖母和母亲,还有钟钰柔都写了上去。 因着不知道圣上能不能恩准,所以请诰封的事,林远秋对谁都没说。 …… 四月十七,送嫁妆日。 大喜的日子总要张灯结彩才显喜庆,一大早,吴氏就让家丁把红绸挂起来了。 第217章 出嫁(一) 自从府衙贴了要把所有山妻嫁给杨氏、赵氏以及陈氏族人的告示后,整个石洲府的百姓就一直在关注着这件事。 而这些人当中,绝大多数都认为知府大人要办成此事不太可能,毕竟嫁娶之事,意在双方你情我愿,若是强行逼迫,肯定会生出许多的事端。 所以在听到最后山妻们定下的夫婿,不是一贫如洗,就是伤了腿的瘸子后,众百姓觉得这样才正常。 原以为,接下来这件事就该翻篇了,没想到知府大人倒好,居然还要在府衙门口摆一场送嫁仪式,这不是闹笑话吗。 想到届时一个个寒酸样的新郎,以及新娘们枯瘦干巴的模样,众人都无比期待山妻们嫁人的日子快点到来。 至于这般期待为了啥,自然是准备过来瞧这场好戏的。 想来如此百年难遇的场景,定会让人捧腹大笑才是。 于是,不止石洲府城的百姓,就连周边县城,都有不少探奇之人闻讯而来。 至于各大茶楼的说书先生,自是更不必提,如此好的评书题材,他们怎可能错过。 一时间,府城内的大小客栈,足以用爆满来形容。 而这些,林远秋自然是不知道的。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15节 是以,等他听到平安过来报信,说府衙门口围了很多人时,林远秋一时还有些愣怔。 啥叫衙门口围了很多人,好好的,来这么多人做啥? 很快,林远秋就想起先前杨赵陈三家过来讨说法的事,忙问道,“是杨族长和赵族长他们?” 平安摇头,正想说不是,就瞧见自家老爷满脸是笑的走了进来。 “远秋,府衙门口来了好些百姓,爹方才问过了,他们都是过来看咱们送嫁妆的。” 林三柱心情极佳,刚刚他领着家丁,准备把衙门口的大街好好清扫一遍,结果就看到对面街上,密密麻麻的站了不少的人,当时可把林三柱吓了一大跳,因为他也想到了先前那帮过来讨说法的那些族人。等稳了心神后,林三柱忙上前打听,一问才知道,这些人竟然都是过来看今日送嫁妆的。 来看送嫁妆好啊,林三柱心中大喜,他正愁自家狗子做了好事没人知晓呢,如今有这么多百姓过来见证,正好可以给他家狗子扬扬名。 真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啊。 林远秋很快去了前衙,等看对面街上果然有好多人站着,且还有不少人往这边来。林远秋忙喊来了衙差,让他们快些维护好秩序,待会儿街面上肯定会很热闹,别到时人挤人的,出了事故。 而此时,街对面的人群当中,不少人正说着嫁妆的话题。 大家的看法一致,那就是这些山妻哪来的嫁妆送去夫家啊。 一青年男子听后就有些不服气,“哪里就没嫁妆了,我四叔在城里木匠铺做活,听他说,前几日他们东家送了好些嫁妆到府衙,有子孙宝桶,有喜盆,对了,还有樟木箱和梳妆柜呢。” 边上的圆脸妇人一听,忙跟着点头,“对对对,我也瞧见了,就在大前日,足足拉了十几车,那衣箱还有梳妆台,用得可全是红漆,看着可喜庆了。原以为是哪家掌柜定的货呢,这会儿听你这么一说,才知道原来竟是嫁妆啊。哎呦,这也太体面了吧。” 听到这话,一个看着有些尖酸的中年妇人忍不住应声,“体面啥啊,不就木箱和桶吗,全是些木头家什,能值几个银钱。” 与中年妇人并排的另一名妇人,也跟着说道,“就是,就几样木头家什,才值几个钱啊。” 圆脸妇人不是个爱与人掰扯的性子,见两人这副不善的说话口气,便歇了话头。 今日过来看好戏的可不止城里的百姓,还有杨赵陈三家的一些族人也过来了。 而这两名口气不善的妇人正是陈氏宗族的。 之所以被蜂蛰了似的说话,那是因为两人都和陈大娘结着怨呢。 原本想着对方竟然给儿子定了山妻的亲事,心里早已乐的不行。可这会儿却听到知府大人居然给了备了嫁妆,她俩哪能高兴的起来。 再一想,五个儿媳,就有五副嫁妆,哪怕全是木桶啥的,那也有一大堆了。 这下,两人心里更加不舒坦了。 …… 差不多辰时,正在讨论送嫁妆何时开始的众人,就看到街面上来了长长的兵卫队伍,瞧着有三四百人的样子。 统一的戎服,一式的马靴,远远望去,格外的有气势。 兵卫们才到衙门口,便有家丁模样的五六人,各挑着一担箩筐出来了。 就在大家猜测箩筐担子里有些啥时,就见那领头兵卫已带领着队伍陆续进了府衙。 而这边,家丁们放下担子后,就掀开箩筐盖子,从里头捧出一卷卷鞭炮。 竟然全是鞭炮,且还是足足的十几筐,这也太体面了吧。 众人纷纷感叹此趟没有白来。 还有,那些兵卫是过来帮着抬嫁妆的吧? 手脚麻利的几个家丁,已很快从衙门里拿出了备着的细竹杆,随后就开始往竹杆上挂起了鞭炮。 大约过了一刻钟,就有衙差兴冲冲从衙门内跑了出来,嘴里高喊,“快快快,快燃放鞭炮,嫁妆担子出来了!” 家丁们也不含糊,这边话刚落音,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响了起来。 而在场众人的目光,则全聚到了衙门口。此时此刻,大家都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嫁妆,才能配上这又是兵卫又是鞭炮声声的排场。 没让大家疑惑多久,第一抬嫁妆很快被两名兵卫抬了出来,可惜离得有些远,众人忙踮起了脚。 咦,怎么看着像是许多土块的样子啊? 不对,众人摇头,土块在嫁妆里可是代表着田地的意思。 所以,一定是他们看错了。 紧随在嫁妆担子后的则是三个官媒婆,今日她们的任务正是唱嫁妆名,所以才出了衙门,三人就齐齐喊唱道:“上等良田十亩!” 虽报了嫁妆名,可此时的几个官媒婆,还没从后衙看到的那一抬抬嫁妆中回过神。 这这这知府大人也太舍得了吧。 而人群这边,官媒婆的话还没落音,就听得“轰”的一声,犹如炸开了锅。 他们没听错吧,竟然真的是水田,且还是十亩来着。 有实在不敢相信的人,转头朝大家求证,“方才那几个官媒喊的是上等水田十亩对吧?” “好像是的。” “啥叫好像是的。”圆脸妇人伸手往前一指,“你们快瞧,那嫁妆担子里可有好些土块摆着呢。” 在场众人忙转头看,只见已经抬近许多的嫁妆担子上,果然整整齐齐码放着十个小土块。 所以,的确是十亩水田无疑。 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马上就有人恍然大悟道,“你们说,这十亩水田是不是所有新娘子的嫁妆啊?” 众人一听,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应该就是这样的,许是知府大人担心这些新娘子日后会少了吃食,才特地给她们置办了十亩水田的嫁妆,到时打了粮食大家分一分,就不会饿着肚子了。” 其他人还未来得及点头附和,很快又有装着土块的嫁妆担子从衙门里抬出,一抬、两抬、三抬、四抬…… 众百姓眼睛与嘴巴同步,都不约而同地一抬一抬的数着。 最后,算上最前面的那抬,一共是二十七抬的上等水田嫁妆。 老天,二十七抬,每抬十亩,那可就是两百七十亩水田了啊! 没等心情起伏的众人喘匀了气,随着官媒婆的一声声喊唱,一抬抬系着大红绸的嫁妆担子又相继被抬出了府衙。 “樟木箱一对!” “子孙宝桶六件!” “棉布六匹!” “被褥两床!” “四季衣裳各两套!” “压箱银二十两!” …… 听到居然还有二十两的压箱银后,人群中的杨、赵、陈三家的好些族人,这下也顾不得要不要脸了,终于发出了忍无可忍的不满,“这可不行,我家也有未婚配的娃呢,凭啥只让他们娶了山妻!” “对啊,我家小儿子也没成家呢,知府大人当初可是贴了告示的,说咱们族人都可以娶的!” “就是就是,那陈婆子凭啥一家就娶走了五个,我家也不服!” 天知道,五个儿媳就是五十亩上等水田,和一百两压箱银子啊,谁能甘心。 然而句句不满声很快被喜庆的鞭炮声淹没,只留下大家朝抱怨之人投去看傻子般的目光。 兵卫们按着送往各家的嫁妆,分成了二十七支小队。 最后出了府衙大门的,则是二十七名捧着木如意的兵卫,待他们分别编入送嫁妆的小分队后,嫁妆队伍开始出发了。 一时间,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兵卫们满脸的喜色;系了大红绸的嫁妆担子;还有那崭新的二十个小银锭子,在日头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银光。 …… 今日的陈家村,与平时没啥两样。一样的炊烟袅袅,一样的顽童嬉戏。 如果硬要说有哪里不同,那就是村里要办喜事的十几户人家,都在院门上贴了大红喜字,以及家里来了贺喜的亲戚。 其他的,就没有了。 而村民们,倒没想过今日就上这些人家的门,毕竟那新娘子不是要明日才过来吗,想凑热闹的话,肯定要等明天了。 至于成亲前一天是女方送嫁妆的日子,大家都自动给忽略了。 也可以说,压根就没人往这上头想过,在他们看来,山妻拿啥置办嫁妆啊,届时顶多几个子孙桶,外加一只包袱里装着的几身衣裳。 所以等燃着鞭炮的嫁妆队伍到了村口后,村民们竟没有一人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只以为这送嫁队伍会不会找错了地方。 于是就有村民疾步上前,好心提醒,“兵卫大哥,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儿啊,这里可是陈家村。” 其他村民齐齐点头,“对啊,这儿可是陈家村。” 领头兵卫笑答,“咱们来的就是陈家村,对了,劳烦告知一下陈大郎家住哪儿,就是兄弟五人明日都要娶媳妇的那家,咱们这儿给送嫁妆来了。” 啥!陈大郎?五个兄弟? 哎呦,这不是陈土根家嘛。 村民们顿时傻了眼。 等再朝那长长的嫁妆队伍看过去时,早已没了方才的淡定。 谁来告诉他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还有,这担子里的土块不会就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后头才下轿的官媒婆,担心兵卫们会送错了人家,忙三步并作两步,“可不单单是陈大郎家,还有陈贵年家、陈石柱家、陈兴财家,陈大牛家……” …… 第218章 出嫁(二) 在陈家村转了一个来月,对哪家住在哪儿,官媒婆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是以很快领着嫁妆队伍进了村。 此次陈家村娶亲的人家共有十二户,想到出门时,知府大人的再三叮嘱,让他可别张冠李戴了,官媒婆便直接拿出怀里的纸张,这上头,知府大人可是把一户户人家的如意图样都给分清楚了。 早有与陈大娘交好的妇人跑去给她报信,很显然,不管是陈大娘还是陈大郎兄弟五个,都没想到有这么多嫁妆的事。 所以知道嫁妆一抬抬进了院门,母子几个的脑袋都是发懵的。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16节 官媒婆一句句喊唱:“上等水田十亩!” “棉布六匹!” “被褥两床!” …… “压箱银二十两!” 与满是惊喜的陈家母子以及他们家兴奋非常的亲戚不同,趴在围墙上的村民,一个个眼里的酸意已快满了出来。 天爷,这可是五十亩水田啊,还有这么多的压箱银,没想到陈大郎几兄弟竟是靠着娶媳妇,就发家了啊。 等嫁妆担子全都进了门,官媒婆左手搂着五个木如意,而后照着右手纸张上的一个个花纹和名字,给陈大郎五兄弟分发了起来。 “陈大郎,喏,这柄刻了兰花的给你。陈二郎,你的是梅花。陈三郎,这柄刻着芙蓉的是你的,陈四郎,这支菊花的给你。” 官媒婆把手上最后一柄刻了荷花的木如意递给了陈五郎,而后叮嘱道,“明日新娘子手上也会有一柄如意拿着,我跟你们说哈,你们媳妇如意上的花纹和你们的一样,到时就依照这个标记接新娘子,记住,可千万别弄混了。” 陈家五兄弟齐齐点头,手里的木如意都握得紧紧的。 官媒婆没有耽搁,出了陈大郎家,就很快往不远处的陈贵年家走去。送嫁妆可有吉时的,他们得在巳时正之前,把十二副嫁妆都送到各家家里。 而此时的陈贵年,还有陈石柱和陈大牛,以及另外四户人家,早已心情激动的等候着送嫁妆的队伍上门了。 这一日的陈家村,是酸甜酸甜的。甜的是明日要娶媳妇的那几家,而酸的,自然是错过如此好姻缘的人家了。 其实不止陈家村,杨家村和赵家村亦是如此,后悔声可谓处处皆是。 唉,若知晓知府大人会贴补出这么多的嫁妆,他们肯定也会娶山妻的,其实什么山妻不山妻的,人家一个个都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好后悔啊。 不过往后应该还有机会的吧? 想到这里,就有头脑活络的族人,立马跑去了族长家,询问什么时候再给山神娶妻,自家儿子还小,再等上几年,正好可以娶山妻进门,到时知府大人应该还会贴补这么多的嫁妆吧。 赵族长瞪着眼,“如此缺德之事,亏你还问的出口!” 赵族长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响亮,仿佛只有这样,就能表明先前的缺德事自己从未参与过。 话说,赵族长还记得知府大人说的那句“举头三尺有神明”的话呢。 …… 有了花纹成对的木如意,第二日的迎亲自然格外的顺利。 府衙大门的空地上铺着红布,二十七个新娘披着绣了大红喜字的红盖头,由粗使婆子一一背到红布上站着。 新娘们把手里的如意朝上,这样正好能露出刻着的花纹。新郎们则站成排,然后挨个寻找着与自己手中如意一式的花纹,好以此找到自己的新娘。 对面一个个笑得咧嘴的百姓们,都直呼这样的接亲仪式实在太有趣。 小六子眼睛最尖,很快就找到了同样刻了一朵桃花的木如意。 他忙走到桃花的身边,与她并排站着,只是心里又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找错了人。 于是,小六子对着红盖头轻轻喊了声桃花,听到盖头下的人儿“诶”了一声后,他才真正放了心。 小六子是自己驾了马车来的,心情激动的他,还特地买了红绸在马车厢上系了一对大红花。 刚刚到了府衙时,小六子就直接给林远秋磕了好几个响头。 等再抬头,小伙子已是泪湿了眼眶。 想他一个无父无母的穷小子,若不是知府大人的小县大城之策,这会他恐怕除了城里的小租屋,剩下的就是村里的三间茅草房了。哪还有如今整洁漂亮的城中小院。若不是知府大人,这会儿自己更不可能娶上喜欢的媳妇了。 而边上的几名衙差,在听到小六子嘴里的“小县大城之策”时,朝他们的知府大人是看了又看。 几人心说,他们石洲府的“小县大城”怎么还没开始啊。 爆竹声声,锣鼓阵阵,很快到了新娘该上花轿的时候。 就在众人以为接下来新娘子由媒婆搀扶着上轿,然后送嫁仪式就到此结束时,却见所有新娘齐齐朝着知府大人跪下,而后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这是出嫁女拜别父母的礼,众人见了,心中都极为震撼。 包括此时站立在旁的高同知和钱通判。 都说一方官员即是一方百姓的父母。在高、钱两人看来,今日新娘子们把林知府当作父母来拜别,实在太恰当不过。 话说,林大人为她们所做的一切以及思虑的周全,绝对担得起她们的这一拜。 一抬抬大红花轿,随着吹吹打打的鼓乐声离开了众人的视眼。 很快,整个衙门口只剩下了遍地火红的爆竹屑儿,虽是这样,可街对面的百姓们却舍不得离开,总有种意犹未尽之感。 不过也有步履匆匆的,那就是说书先生,对他们这些评书之人来说,抢得头筹尤为重要,今日的奇闻该怎样说,该如何讲,几人早已腹中有稿。而此时他们要做的,就是快快评书与世人知晓。 于是,不出一日,周边县城的许多茶楼就响起了说书先生洪亮高亢的评书声:“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首,青史几行名姓,北芒无数荒丘。旁的古文咱不论,且把奇谈说你听,话说,石洲辖内有山唤巫,其旁为桃、尢两屺,又说石洲林知府,曾是永宁有名人,杀得山戎三千贼,小县大城安民策……” 林远秋自然不知,一场集体送嫁仪式,竟让说书人当作奇谈评书与了众人。更是不知,才一个多月时间,此一奇谈就传到了京城,以至于后来他的老师还特地写信过来询问事情的详细经过,以满足他难得爆发出的好奇心。 …… 进入五月,地里的秧苗到了长势喜人的阶段。 许是错落有致的缘故,后寺村的村民惊喜的发现,他们村的稻子看着要比隔壁村的长得更快一些。 其他村的村民一听,忙争相跑到后寺村来看。 其中有位细心的老农,还特地用草绳量了自家地里的稻子,结果拿着绳子过来一比较,顿时傻了眼,自家的稻子竟然差上了好几寸。 天知道,这才一个月时间都不到呢。 还有,后寺村的水稻看着也比旁的村子长得更壮一些。 “你们说,照这样的长势,咱们村里的稻子会不会比旁的村提早收割啊。” 一听这话,众村民的心立马砰砰跳了起来,对啊,既然长得快,那么能提早收割是肯定的,只是不知道能提早多少天。 因着气候的原因,塞北这边一年只能种一季的稻谷,四月份下种,差不多到了九月下旬才能收割,而进入十月后,天就开始冷了下来,所以接下来的时间,田地只能空闲着。 可要是稻谷能早上一个多月收割,那么他们就可以抓紧时间再种上一茬萝卜,这样不就多了收成了吗。 哎呦,真是越想越激动啊。 等林远秋再到后寺村时,已经兴奋了好多日的村民们,忙把这个可能报给了知府大人听。 村民们一个个满脸喜色的模样,让林远秋深受感触。 是啊,对靠地谋生的百姓来说,还有什么能比地里多了收成更让人激动的事呢。 说实话,之前搞实验田的目的,只是想着最好能提高稻谷的产量,对于会提早收割,然后还来得及种萝卜的事,林远秋是没想到的,所以这应该算是意外收获了吧。 不过能提早收割目前来说还是大家的猜想,具体能不能做到,只有到了稻谷成熟的那日方能知晓。 林远秋让大家不要心急,继续做好水田的排灌和除草。 “如今咱们应该把争取能多产粮食放在第一位。” 众村民一听,当即反应了过来,对啊,现下他们要做的可不正是想法子把稻谷产量提上去嘛,哪有这山还未翻过去,就巴望着别山风景的道理。 于是,收了旁的心思的村民,又专心侍弄起水稻来。 …… 自搬到石洲府后,家里大一些的孩子基本都有了自己的院子。 而除了单独的院子,吴氏还给他们都安排上了侍候的丫鬟或是小厮。 特别是家里的几个女孩子,除了陶妈、徐妈,还有王妈她们几人的孙女,吴氏又让三儿子去牙行买了几个婆子和一群小丫头回来。 婉清今年十三岁,婉莹也有十二,两人都是大姑娘了,院子里该有的人手自然都得配齐了才是。 如此,等日后嫁人到了夫家,也好有自己得用的人。 还有七岁的婉雪和六岁的婉瑜,吴氏给她俩也各配了两个丫鬟和一个粗使婆子。 至于墨宣、墨昊,还有墨晟和墨诚,吴氏只给他们每人配了一个跑腿的小厮。 用老林头的话说,男孩子可不比小姑娘,哪能娇生惯养着。你看咱们家墨逸,才这么点大,他爹就每日念书给他听了。 老林头觉得,按着小孙子这种教孩子法,将来他们林家,说不定还能出个状元来。 …… 行之有效的决策,林远秋自然不会抛到脑后。何况这一决策,对带动地方经济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石洲府下辖县城共有七个。 林远秋知道,现下除了已经执行了“小县大城”的定胡县,其他六个县城的知县,如今正在效仿这一做法。 林远秋还知道,府城周边的好些村民,都巴望着能快些开始小县大城之策,好让他们也能住进城里。 可治理地方不能千篇一律,位置不同,治理起来肯定会有区别,哪能生搬硬套的不做分析。 当初自己之所以会让定胡县和永宁州的村民搬进城里,除了山戎人的侵扰,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城里有不少空置的土地。 可作为七县的首府,石洲城里并没有这么多的空闲地块。 再有就是,有些地方的房子太过稀疏,浪费一大片面积不说,看着还破破烂烂的。 所以,想让村民们搬进城里,自己必须得好好规划一番才行。 …… 第219章 开收粮食 石洲城共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与之划片的,则是周边的住户。 西城以富户居多,那边的宅子大多雕梁绣户,看着大气又规整。 要规划的话,这些房子肯定不算在其中。 南城的居民基本都是寻常百姓,这儿的房子都是普通的一、二进小院。虽住的密集,且看着有些旧,可胜在整洁不脏乱,所以林远秋也不准备改动它们。 东城和北城住着的居民不多,房子分布也零散。这两日林远秋去现场又仔细察看了一遍,发现把其中一些住宅做些调整,就能多出不少空地来。 只不过,想法容易,可做起来应该有不少的难度,毕竟拆迁不是随口一说就能成的。在林远秋看来,这些宅子哪怕再旧,房屋主人也不见得愿意拆。 林远秋的打算,是先派人上这些住户家里询问,听听他们是个什么想法,同时也会把怎样安置的方案告诉他们。比如新房子将会盖在哪儿,房子有多大,以及盖房子费用并不会让他们自掏一文等等。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17节 至于上门询问的事,林远秋安排给了衙门的一众书吏。五十多户住宅,每十户一个单位,全都做了分派。 让林远秋没想到的是,原本他以为的肯定有的磨,结果才过去三日,就大功告成了。 听那些书吏说,等他们把安置条款一一告知住户后,对方没思考多久就点头应承下来了。 听到竟这般顺利,林远秋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可才过了一日,就陆续有城北住户过来,向守门衙差打听新宅子大概什么时候建造,足见对于换新住宅的事,有多期盼了。 既然没有异议,林远秋也不耽搁,趁着现下还未到农忙的时候,他便安排起盖房子的事来。 很快,衙差把服徭役的告示贴到了各村。 每年五月正是村民服徭役的时候,与以往去采石场做活或挖沟渠不同,今年的徭役则是挖土建造屋宅,且告示上还写了,凡超出徭役规定时间的部分,按每人每日四十文结算工钱。 这对众村民来说,可是求之不得的事。平日不是农忙时,他们也会出门找活做,好挣些银钱贴补家用。而盖房子比起给人搬重货,可要轻松多了。 何况村民们可是听说了,等盖好了这些屋宅,那些腾出来的空地,就是划给他们盖房子用的。 有了这样的动力,很难得的,对于今年的徭役,村民们没有一丁点排斥的情绪。 …… 等房子盖到一人多高时,林远秋收到了族里的来信。 林族长还不知道林远秋已升任了石州知府,所以这封信是直接送到永宁州署衙的,严同知见了后,就把信拿到了冯记作坊,然后林远枫给送了过来。 在信里,林族长说了去年族里人做吉祥如意饼的事。说收到他的去信后,就把法子教给了众族人,是以等柿子红了的时候,大家就按着他的法子把吉祥如意饼给做了出来。然后卖的价钱也是依照他说的六十文一斤,所以去年林氏族人都挣了不少的银钱。 原来,在定胡县和永宁城的柿饼作坊开起来后,林远秋就把做柿饼的法子写信告诉了林族长。 老林头和吴氏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林远秋把信念给两人听,除了做柿饼,信上还说了今年年初族中有两位族老相继离世的事。 听了之后,老林头和吴氏忍不住唏嘘。对年纪大的人来说,最让他们难受的,莫过于熟悉之人的一个个离去。 吴氏忍不住叹气,“唉,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奶跟你爷也老了。” 这话林三柱可不爱听,“哪里老了,如今儿子上街还有人追着喊年青后生呢。您想啊,当儿子的都还年轻,当爹娘的哪里就老了,在儿子眼里,您跟爹顶多四十来岁,正当年呢!” 吴氏一听,忍不住“噗呲”笑出声,“人家喊你年青后生,那咱家远秋岂不成小娃儿了。” 林三柱点头,“那可不。” 被三儿子这么一打岔,老林头和吴氏的心情好了许多。 不过,第二日一早,等林远秋起床时,就看到爷和奶已满面红光的从菜地里回来了。 林远秋知道,爷奶这是想借着种菜活动腿脚呢。 来到石洲府后,老林头跟在永宁城时一样,也在花园里拾掇出一、二分的地用来种菜,说是这样既活动了筋骨,也让家里有了新鲜菜蔬吃,虽街上都有得买,可哪有家里摘起来方便啊。 对于爷奶的做法,林远秋向来是支持的。 都说生命在于运动,岁数大的人,多锻炼锻炼筋骨是很有必要的。 此时吴氏手里正拿着一把刚从地里摘回来的米葱。 见到小孙子后,吴氏笑道,“待会奶用这米葱给你炒个鸡蛋配粥吃,对了,今日中饭还有野兔肉呢。” 说到野兔肉,吴氏脸上都是笑,“这兔子还是红枣相公打的,昨日一共送来了两只。” “红枣相公?” 林远秋一下子没想起这人是谁。 吴氏解释,“红枣的相公就是陈家村服兵役伤了腿的那个啊。” 听到陈家村,林远秋立马记起了这人,同时也想起红枣、桂菊,还有莲香,她们是二十七人当中,岁数最大的那几个。 再听吴氏继续说道,“奶原本还有些不放心,担心红枣相公的腿脚不便,做不了多少活计,哪曾想人家不但能下田种地,还时不时上山打些野味,这样勤快的人,肯定能把日子过好。” 老林头也是一样的想法,人只要够勤快,哪有过不上好日子的道理。 …… 都说人多力量大,这话一点都不假。 五十二间屋宅,在近千人的忙碌下,很快在六月中旬完了工。除了服徭役原本的时长,剩下超出的部分,府衙支付了四百多两银子的工钱,加上造房子瓦片和木料的支出,建造这些房子总共用了九百多两银子。 虽府衙花费这么多银子,可林远秋并不担心,只要城中多了人口,经济自然而然就上来了,有了经济,就有了税收,想来不出一年,这些银子就会回到府衙银库。 既然房子已经建造好,接下来便是搬新居了。 看到一间间崭新的屋宅,那五十多户人家早已乐得见牙不见眼了。 为了公平起见,林远秋还是采用抓阄的老办法给大家分了房。 搬了新居,之后便是拆旧房,接着府衙的几十名衙差,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给各村量好了地块。 量地块时,那满心满眼的欢快,充溢着东城和北城的各处。 等分了地基,接下来就是村民们自己建造房子的时候了。 …… 自从发现他们村的水稻比旁的村长的更快一些后,后寺村的村民侍弄的更仔细了。 而林远秋,还跟先前一样,每隔三、四天,就会去一趟后寺村,每次都会把稻子的成长记录下来,如高度上的变化,以及长稻穗的时间。 在刚进入七月的时候,田里的水稻就已经长出了稻穗。这对后寺村的村民来说,真可谓是天大的喜事了。要知道,往年他们种的稻子到了八月中旬才能生出稻穗,而如今却往前了这么多,如果不出意外,那么再过三十多天,地里的水稻?便可以收割了。 老天,这可是足足提早了一个多月啊。想到过不了多久就能收割粮食,好些村民已经把萝卜种子给准备上了,打算等粮食一打下来,就赶紧把萝卜给种上。 林远秋分析了水稻早了这么多时间长出稻穗的原因,他觉得最大可能还是通风。 插种的秧苗因着排列有规律,要比播种长出来的秧苗,根部多了透气,也就是多了呼吸的空间,自然也就加速了生长过程。 自水稻长出稻穗后,林远秋就缩短了间隔的时间,基本隔上一日就会往后寺村来,可以说,整个后寺村的田间地头都留下了林远秋的足迹。 粮食是百姓们赖以生存的根本,哪怕在收成上有了小小的进步,都是一件非同凡响的事。所以林远秋做得格外认真,记录稻谷生长的册子,也有了厚厚的一叠。 看着又晒黑了许多的相公,钟钰柔除了准备防暑气的茶水让相公带着,剩下的只有心疼了。 “爹!”见爹爹下值回家,林墨逸很快就跑了过来。 马上就要两周岁的他,不但口齿清晰,跑起路来也是半点没有耽搁。 每次吴氏见了,都会笑着说这娃儿的腿脚随了他爷。 林远秋蹲下身子,展开胳膊,等儿子的小身子冲到怀里后,就一把把他抱了起来,而后再来一个举高高。 小墨逸乐的“咯咯”笑,他最喜欢爹爹了。 林远秋刮了刮儿子的小鼻头,问道:“今日宝儿在家乖不乖啊?” “乖!”林墨逸连连点头,想了想,小家伙又说道,“娘亲不乖,不吃饭。” 听到这话,林远秋忙看向妻子。 钟钰柔眼里满是笑意,已生了宝儿的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反胃和没胃口,怀了身孕的可能性很大。 见到妻子的笑,以及手摸肚子的动作,林远秋立马反应了过来,顿时惊喜道,“钰柔,咱们又要有孩子啦?” “嗯。”钟钰柔有些脸红,“宝儿怕是要有弟弟妹妹了。” 林远秋大喜,忙喊平安去医馆请大夫。 大夫来的很快,等把过脉后,就告知了少夫人已怀有一个多月身孕的事。 听到家里又将要添人口,吴氏和老林头自然高兴。 而冯氏,当即打开匣子给家中下人都打了赏。特别是灶上的那几个,赏钱比其他人多了一倍,并叮嘱她们在少奶奶的吃食上多尽些心,若是做的不错,将来肯定少不得再赏她们。 几个婆子连连应声,当即表示一定会把差事当好。 而林远秋,则与妻子商量着要不要买几个丫头回来。 自柳叶去年年底生了孩子之后,钟钰柔就让她多照顾孩子,不必时时过来侍候。 所以,这会儿他们这边除了一个帮着带宝儿的婆子,并没有其他的人手。 其实要钟钰柔说,她现在已经很适应房中事务亲力亲为的日子了,有没有人帮忙她真的无所谓。可想到如今自己怀了孕,若还是这般,相公肯定会担着心,遂点头道,“就听相公的。” …… 进入八月后,林远秋更加忙碌了。 此时后寺村的田间地头已是黄灿灿的一片,阵阵风吹过,沉甸甸的稻穗摇曳着笨重的身姿,而随风飘溢着的,则是扑鼻的谷香。 这几日,后寺村的村民恨不得都长在了地里。 看着一串串饱满的谷穗,众人眼里的笑,犹如阳光般的灿烂。 村民们已暂停了城里房子的建造,准备等收了粮食,接着撒下萝卜种子后,再继续架屋梁、盖瓦片。 反正离十月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在天冷下来之前,他们肯定来得及把房子盖好。 早在五日前,村民们就排干了水田里的水,这样才方便地里粮食的收割。 几个打着赤脚的老农下到田里踩了踩,而后满脸是笑道,“大人,地已经干实了。” 林远秋点头,“好,咱们明日就开割吧。” 众村民齐齐点头,他们家的镰刀早就磨了又磨了。 …… 第二日,林远秋和林三柱,还有老林头都起了一个大早,等吃了早饭,三人就乘马车去了后寺村。 与他们一起的,还有高同知和钱通判,以及衙门里的十几个书吏和衙差。 书吏们今日带了笔墨,以备登记粮食的斤量。 而衙差们,则扛着称,这是准备称地里收上来的粮食的。 …… 第220章 粮食增产 自打昨日知府大人说了要收割水稻的事,后寺村的村民们可以说是兴奋了一夜。 几个月的辛勤劳作,马上就要有了收获,且还提早了这么多天,怎可能不高兴呢。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18节 等吃过了早饭,村民们几乎全家出动,拿镰刀的拿镰刀,扛稻桶的扛稻桶,还有挑着箩筐的,大家都齐齐去了地里。 等到了地头一看,好嘛,知府大人竟然比他们还早,已经在等着了。 见村民们过来,手里难得提着一把铜锣的林远秋,也不耽搁,叮嘱大家一定要仔细收割后,就“铛铛铛”的敲响了开始收粮食的锣。 这把铜锣,是林远秋特地从府衙带过来的。 都说战前擂鼓气势十足。 心下里,林远秋是准备把今日的收割粮食,当成一场好收成大仗来打的。 话说,村民们还是头一回遇到割稻子还要敲锣的,更何况这个敲锣之人还是知府大人。 所以,被铜锣声给鼓舞到的村民们,一个个拿着镰刀弯下了腰,飞快收割起了稻子来。 因着今日要现场统计重量,所以每户人家都是一边收割一边把谷粒打在稻桶里。 看着沉甸甸的谷穗,老林头实在没忍住,卷起袖口和裤脚也下了地,村民们见状忙说使不得。 老林头心说有啥使得使不得的,自己又不是金贵的人儿,见村民们陪着小心,老林头笑道,“有啥使不得的,往上数三代,谁家不是从地里刨食出来的,我家孙儿没当官之前,老头子我也是个种地能手呢。” 说着,老林头拿着镰刀,很快唰唰唰的收割起稻谷来,这熟练的动作,一看就是做惯了农活的。 看到老爹下了地,林三柱忙卷起衣袖和裤脚跟着去打下手。帮着老爹把割下来的稻子一把把抱到谷穗堆子那里。 林三柱可以肯定,今日他要是让自家老爹累着了,等回到家,老娘绝对会拿大扫把拍他。 第一个喊着称重的是张里正家,为了拔得今日的头筹,张里正不但全家出动,就是住在其他村子的亲戚都招来了五六个。这不,人手多了速度就快,才用了一个来时辰,就把一亩地的稻谷连割带打全都收好了。 而他家的几个孙子和孙女,这会儿还在收割过的地里搜寻着,想看看有没有掉落的稻穗。 其他村民见了,也喊家里的小孩子快快拾稻穗去。这些可都是粮食呢,要是落在地里就可惜了。 看到已用麻布袋装好的十几袋稻谷,此时林远秋的心与张里正一样,也是既兴奋又紧张。 按理,这样一麻布袋的稻谷,四十多斤肯定是有的,而这会儿足足有十二袋,那不就等于有四、五百斤了吗。 想到这里,林远秋的脑袋瓜突然有片刻的空白。 若自己没记错的话,原本一亩地稻谷的产量最多在三百斤左右。 所以这次一定能超出不少吧? 几个衙差手脚麻利,很快扛着府衙收粮税的大称,开始一袋袋称起重量来。 第一袋四十六斤,第二袋四十二斤,第三代四十斤,衙差们边称边大声报着数,一旁的书吏则拿着毛笔往册子上一笔笔登记着重量。 而原本还在收割着稻谷的村民,在听到衙差报出的斤数后,全暂停了手里的活计,很快都围了过来,一双双眼睛都盯着称杆上的称星。 称好了重量,书吏们马上拿出算盘,噼里啪啦地拨起了算盘珠子。 “多少?” “你说多少?” 等听到书吏报出来的总数后,众村民忍不住用手扯了扯自己耳朵,都不敢相信。 方脸书吏笑着又重新报了一遍,“十二袋稻谷,共计四百二十七斤!” 终于听得清清楚楚的村民们,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一个个都惊喜了起来。 “老天,竟有这么多!” 张里正也很兴奋,“我家这亩地,往年收成最高时也只有二百八十多斤呢。” 几个老农听后也是连连点头,话说他们种地几十年,也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好的收成,这可是足足多出一百三、四十斤啊。 而水田多的那几户人家,更是笑成了木鱼,要是都有四百多斤一亩,那么他们家里,多上一、两千斤粮食是肯定有的。 不止是村民们,高同知与钱通判,还有书吏和衙差们也都心情激动。 特别是高同知,这几年他一直主事着石洲府的粮税,对辖内的粮食产量自然是十分清楚的。 若按现下四百二十七斤的稻谷亩产,那么每亩地的田税就要多交九到十斤。 高同知忍不住算了算,一亩地多交这么多,那么十亩地就是一百来斤了,而一百亩可就是一千多斤了。再一想整个石洲府的水田亩数,高同知差点忘记了呼吸。 村民们很快又跑回到了自己地里。 此时此刻,大家想的是快些把自家地里的稻谷收了,这样也好让衙差给称称重量,看一看他们家的亩产是不是也是这个数,或者比张里正还要更多一些。 到了正午时分,又有几家村民割好了一亩地,衙差和书吏挨个给他们称了重量。 四百一十六斤,四百一十三斤,四百零八斤,而最多的一家,竟然有四百三十九斤。 不说在场众人觉得不可思议,就是那家村民自己,都以为是不是称错了重量。 严谨起见,衙差们又重新称了一遍,结果还是四百三十九,一斤都不差。 此时的林远秋,心中的激动已不能用言语表达。话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让百姓们都能吃饱肚子更让人高兴的事呢。 一连忙了五天,后寺村的粮食收割才全部完成。 整个村三百多亩地,除其中二十六亩地的亩产没达到四百斤,其他的全都在四百斤以上。还有就是,村民们发现今年的稻谷,比起往年,瘪壳的小了许多。 林远秋还是先前的看法,他觉得稻谷之所以增产,还是跟稻谷根部的通风有绝对的关系。 林远秋把每亩地的产量都仔细做了记录,以及与去年粮产的差异,也罗列了出来。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为预防夜长梦多,关于后寺村采用新的种植方法收获高产粮的事,林远秋很快写了详细的奏折,让人送去了京城。 而后寺村的村民,除了晾晒稻谷,接下来就是忙着翻地准备种萝卜了。 …… 九月的时候,村民们在城里的宅子基本都已完工,剩下的就是晾干以及打制家具了。 到了十月,天渐渐冷了下来,地里也没了活计,已陆续有村民开始住到了城里。 此时,城里人口增加的利处就凸显出来了。不论是开包子铺的,还是卖布匹衣料的掌柜,都能明显感觉到生意忙碌了起来。 再有就是西市比以往多了卖菜蔬的生意,就比如后寺村的村民,自从地里的萝卜长出来后,他们会一次性挖上好多,再拉到城里的住宅,然后每天挑上一些到西市去卖。 都说冬吃萝卜夏吃姜,对城中百姓来说,能在冬日吃到新鲜萝卜,自然都是欢喜的。 可以说,后寺村的村民,整个冬日,因着卖萝卜也挣了一些银钱。 …… “爹!” 才回到后衙,林远秋就看到自家儿子隔着琉璃窗跟他打招呼。 他忙朝儿子挥挥手,眼里满是慈爱。 怀孕快四个月,钟钰柔已显怀。 在林远秋的印象里,怀了孕的女人,行走起来,都该是小心翼翼的。 可钟钰柔却不同,不论先前怀宝儿时,还是现下,都是行动自如,没有半点耽搁。 见爹爹进到屋里后,林墨逸挪着小屁股就准备从炕上下来。林远秋很快上前,把儿子抱在了怀里。 到了吃晚饭时,林远秋看到桌上又多了一道兔子肉,看来这又是红枣相公或是桂菊和莲香家里送过来的。 其实不止是她们三个,其他像绣娥她们,也常会送了自家种的菜蔬过来。 今日吴氏的心情很不错,原来,白天桂菊相公送兔子过来时,满脸喜色的说了桂菊已怀了身孕的事。 这让吴氏和冯氏大大松了口气。 从出嫁到现在,二十七人当中,已有十几人怀了身孕,而这其中就包括了吴氏最为挂心的红枣和莲香,这两人,再加上一个桂菊,三人年纪最大,吴氏自然希望她们能早早生下孩子,好当上娘亲了。 …… 依照规定,外任的地方官员,三年任期满了之后,都必须依旨回京述职。所谓“述职”,就是外任官员汇报自己在任期中的工作情况。 这其中,官阶在四品及以上的官员,直接向圣上述职。届时皇帝会根据对方在地方上的治理表现,来决定该官员能否升职,还是停留在原位,亦或是革职查办。 至于四品以下的官员,则由吏部、都察院、以及内阁一起考核,考核结果有三个等级,分别为称职、勤职、供职。对于考核达不到等级的官员,朝廷会根据实际情况酌情降调,也有被革职的,更有甚者会被交到刑部判处。 所以外任官员并不是脱缰的马,行为做派也须得有法度才行。 就在林远秋纳闷自己递上去的请诰封奏折,为何到现在还没有答复时,就收到了回京述职的旨意。 林远秋有些不明白,自己虽外任已满三年,可先前两年是待在永宁州和定胡县的。而升任石洲知府后,就代表任期重新计算,所以自己的知府任期才一年呢,怎么这次也让他回京述职了啊? 来不及去猜想是什么原因,林远秋已很快收拾起出门的行李。 这会儿已是十月底。从塞北去京城,哪怕轻车简行,也要二十来天才能到,所以他得早些出发才成。 想了想,林远秋把水稻新种植法的册子也放到了行李里,这些册子记录了稻谷从育苗到收割的整个过程,可以说是一目了然了。 …… 第221章 回京述职 除了水稻种植新法的册子,林远秋还特地装了一小袋后寺村的新稻谷,准备届时呈给皇上看。 其实林远秋有件事情一直没想明白,自己在九月初就往京城送去了粮食增收的奏折,可令人纳闷的是,这会儿都过去快两个月了,怎么圣上那儿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不是林远秋自夸,在他看来,如此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朝廷在收到奏折后,肯定会第一时间派人过来核实才对。届时若情况属实,那么接下来要做的,自然就是立马把种田方法普及到各处,好让大景朝明年的粮食收成来个全面的提高。 所以,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不过这一疑惑,很快在林远秋回到京城后就知道了答案。 与家人告别后,林远秋和林三柱就踏上了回京的路程。两人十一月初从石洲府出发,路上车马行走了二十多天,在十一月下旬到达了京城。 见到老爷和少爷回来,老张头夫妻俩自然惊喜,很快与平安一起收拾起住房来。 其实家中院子平时一直都有收拾,所以打扫起来并不费劲。 这会儿已是未时,张妈忙提着篮子去买菜,她还记得少爷最爱吃鱼,只是不知鱼贩子有没有收摊。 在去西市前,张妈先去了一趟浮石路,把老爷和公子回京的事告诉了张贵。 张贵一听,忙让儿子张信守着墨林轩,他自己则脚步匆匆往南锣鼓巷来了。 张信今年已有十五,受着他爹的言传身教,如今不但能帮着看铺子,就是在做生意上也是一把好手。说到这里,还得提一提张贵的两个闺女,也就是小红和小菊,姐妹俩已在前几年分别由春燕和春草安排了嫁人。如今两人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小日子也算是美满。这对张贵一家来说,也算是非常开心的事一件。 到了南锣鼓巷,给老爷公子磕了头之后,张贵很快说起了铺子里的买卖。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19节 林远秋朝他摆手,让张贵不必再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已把铺子全权交给他经营,自然是相信他的。 再说水至清则无鱼,有些细枝末节上的事,没必要去计较太多。 想了想,林远秋问道,“你与我说说京城的事,不拘大小,只要觉得是那么一回事的,都说与我听听。” 离开京城三年,好些事情都没了接触,这会儿的林远秋可谓是两眼一抹黑。而在面圣述职之前,他自然不好往老师或者岳父家去。所以这会儿他想先问问张贵,好听听京城有什么事发生。 张贵自然知道公子那句“是那么回事”是什么意思,这是让自己捡有用的说呢。 要说最有用的,自然是圣上生病的事了,只是不知公子是不是已经听说。 “禀公子,九月中旬的时候,咱们京城可是戒严了一段时间,原本一更三点开始宵禁,可那时改成了酉时末就不许在外走动了,当时小人透过门缝往外头瞧,发现街面上有不少巡逻的兵卫。起先小的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来听说是圣上病了。等过了二十多日,才改回原先的宵禁时辰。” 林远秋倒是没想到张贵一开口便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自己远在塞北,可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要说这就是京官比地方官占优势的地方。 京城官员离中枢近,不管朝中发生什么事,基本都能第一时间知道。而地方官员,就比如他,说句大不敬的话,怕是圣上突然驾崩了,自己最快也得五六七八天才能知道。 只不过,离得远也有离得远的好处,最起码京城有个风吹草动,不会被波及到。 听到张贵随后说到兵部侍郎仇有业被下了天牢的事,林远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还有,他记得老师曾说过仇有业是二皇子的人,想来圣上的生病,让有些人按捺不住,随后被皇帝直接剪了爪子了。 林远秋也能理解为何前段时间京城会戒严了,这是老皇帝防着儿子们的造反呢。 不过以现下的情况,看来景康帝依旧能掌控全场。也是,老虎哪怕掉了牙,可也不是病猫啊。 也不知三皇子当时有没有跃跃欲试的想法。 不过,这一问题只在林远秋脑子里过了一遍,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都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对林远秋来说,自己要效忠的人只有当今圣上。 这会儿林远秋也大概明白自己上报的奏折为何迟迟没有回音了,想来因为圣上生了病,还没来得及看他的奏折吧。 不得不说林远秋真相了,事情还真如他猜想的那样。前段时间景康帝因着身体欠佳,所以好些奏折都耽搁在那儿没有批阅。等他病愈后再看到这份奏折时,已是十月。 这也是景康帝突然召林远秋回京述职的原因,若粮食增产的情况属实,那么对大景朝的百姓来说,就是天大的喜事。 一般外放官员进入京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到皇宫东门口递觐见圣上的折子。这样的折子,称为“请安折”。它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表示对皇帝的敬重,二是告诉圣上,自己已经到了京城。 而递了请安折子后,接下来就是等待皇帝的召见了。 离着皇宫不远,有一座贤良寺,寺庙里专门准备了厢房,一般等待觐见皇帝的外地官员都住在那里。而像林远秋这种在京城有屋宅的,都是在自己家里等待传召的。 自从给林远秋下达了回京述职的旨意后,景康帝就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所以在看到林修撰的请安折子递上来后,景康帝第一时间就让吴公公传他进宫觐见。 林远秋没敢耽搁,换上四品官袍,整理了仪容,然后把册子和小半袋谷粒带上,跟着吴公公往皇宫而去。 宫门处的守卫已不再是林远秋见过的那几位,几人检查仔细,把册子都翻过后,接着再把手伸进布袋里摸索。 兵卫们心中纳闷,不知这位大人为何要带谷粒进宫,还怪扎手的。 吴公公自然知道圣上对水稻新种植法的上心,担心兵卫们会不小心把稻谷撒了,他忙叮嘱搜检兵卫留意着些。 检查没问题后,林远秋左手提着布袋,右手拎着稻谷,跟随吴公公进了宫门。 虽三年未踏足皇宫,可一切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这不,在通往御书房的方砖甬道上,几块缺了角的青砖依旧铺在原来的位置。 没在门口等候多久,林远秋就被召进了御书房。 他低着头,目不斜视,与之前一样,林远秋边走边数着脚下,直行走过十六块金砖,而后右转方向,再往前,待行至第六块金砖时,林远秋站定,先把包袱和布袋放在一旁,随后曲膝跪下,朝着上首磕头:“微臣恭请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景康帝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与之前的中气十足、嗓音浑厚相差太大,这让林远秋忍不住抬起了头。 等看到才三年未见,就已经苍老了许多的圣上,以及对方差不多全白了的头发。不知为何,林远秋突然记起前世姥爷与他说过的话。姥爷说年纪大的人就好比远道而来的客人,来了这一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趟。 再想到自己一个难得回京的外放官员,说不定今日就是他见圣上最后一面也未可知。 这样想着,林远秋的眼睛突然有些控制不住的湿润,很快就有眼泪滑落到了脸颊。 知道自己这是失了态,林远秋忙低下了头,趁着低头的瞬间,他很快用衣袖抹去了脸上的泪。 景康帝早看在了眼里,也明白人家这是发自内心的担心他。比起其他臣子嘴上的句句关心,景康帝觉得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赤诚。 再看到与三年前相比,林修撰黑瘦了不少。看来这几年,人家可是实实在在为一方父母的。 想到这里,景康帝脸上不免带了笑,“怎么,林修撰这是觉得在塞北吃了三年的苦,准备与圣上诉苦来了?” 话刚落音,景康帝就看到眼前之人猛地抬起头,然后嘴巴张得老大,而那双眼睛,还红红的。 这副满是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要多搞笑就有多搞笑。 景康帝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旁的吴公公和姜公公也跟着笑出了声。 两人不禁在想,圣上自病愈后很难得再有笑容,今日也算是老天开恩了。 还有,没想到圣上还是以林修撰做称呼,可见心里对林大人是真的器重啊。 知道圣上这是在逗自己呢,林远秋不禁松了口气。同时在心里想,还能开玩笑,想来圣上只是看着苍老,身体应该无碍了。 既然是来述职的,林远秋也没耽搁,在景康帝的示意下,很快把过去三年治理州县的情况说了一遍。包括圣上已经知晓的“小县大城之策”和歼灭山戎人。 从旁人嘴里听到的,总不如当事人口述来得生动,景康帝仿佛有了身临其境之感。 特别在听到兵卫们都躲在棉被里埋伏后,要不是顾忌着自己皇帝的身份,景康帝恨不得蹦起来拍手叫好了。 接着林远秋着重说了高产粮食的事,随后把自己记录的册子呈了上去,还有那半麻袋稻谷。 景康帝一页页翻看着,见上头实在写得仔细,不但有育苗的全过程,就连秧苗高度的变化都跃然于纸上,可见在期间有多用心了。 再看那颗颗饱满的谷粒,让人捧在手上舍不得放下,这可是天下百姓赖以生存的根本啊。 最后,景康帝忍不住感慨,“若朝中官员都如林大人这般勤勉不辍、事事为民,咱们大景朝何愁不千秋万代!” 这评价着实太高,林远秋有些愧不敢当,“禀圣上,这是为臣的本分,当不得圣上的如此夸赞。” 景康帝听后忍不住点点头,心说不愧是自己亲点的状元郎。 对了,景康帝突然想起了自己先前耳闻的山妻之事,当即问道,“朕心中一直有疑惑,林大人出自农门,何来如此多的银子在京中置宅,以及补贴石洲府二十七名山妻的嫁妆?” ······ 第222章 知晓 景康帝突如而来的问话,让原本有些飘飘然的林远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 果然伴君如伴虎,在圣上面前得时刻警着神才行。 说实话,对于这样的问题,林远秋早在心里想过了好多遍。特别在面对圣上时,该怎样回答,他已经有了成算。 林远秋自然不会傻到说出从宅子里挖到银票的事。 既然当初没说,如今自己哪怕再解释的天花乱坠,在旁人眼里,也已经是个不实诚之人。 而其他瞎编的话,就更不能说了,假的就是假的,经不起推敲和查问。 所以,自己还是把卖画挣银钱的事告知圣上吧。 至于圣上会不会因此斥责他,这会儿林远秋已顾不上这么多了。 还有,既然决定要说,林远秋自然不会有所隐瞒。反正自己一不偷、二不抢,怕啥。 不过,都说说话技巧非常重要,同样的一句话,表达的话语不一样,旁人的看法也就有所不同。 林远秋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言语,随后躬身,道,“禀圣上,微臣自小家境清贫,全家一十五口人只靠着六亩薄田度日,是以挨饿是常有的事,不怕圣上您笑话,微臣长到五岁时,因着瘦小,旁人看着只以为才三岁。后来看到考中秀才的族叔过上了能吃饱饭的好日子,微臣就也想着去念书,好让爷奶爹娘他们不用再饿肚子。那时微臣念的是族学,族学不用交束脩,只是笔墨书册须得自己购买,无奈家中实在拿不出银两,后来微臣父亲就去镇上码头帮人扛粮食,一麻袋粮食足有一百五十斤,扛三百斤才得两文钱,微臣父亲身板太瘦,常常背着麻袋直不起腰。” 说到这里,林远秋有了停顿,景康帝听出林修撰声音中带着哽咽。 接着又听他说到,“等微臣考中童生后,就去了镇上的私塾念书,私塾里的夫子常会教学生们画画,当时微臣就在想,自己若是把画学好了,是不是可以作画挣银钱,如此便能减轻了家中的负担。是以在课余,微臣就勤练书画,加之本就喜欢,不出几年,微臣的丹青之作已是尚可,虽难登大雅之堂,可已经能让微臣无须再为束脩以及笔墨纸砚发愁。” 最后,林远秋总结,“禀圣上,微臣置宅子和贴补山妻嫁妆的银子,正是与人作画所得。” 说罢,立在堂中的林远秋,脸上不但未见半点心虚,且还一副凭自己双手挣银钱并不丢人的模样。 这副大大方方的样子,落在吴公公和姜公公眼里,心里是忍不住的佩服。 旁的官员若是被人知晓与人作画讨生计,怕是早脸红的没处搁了吧。 何况这可不止脸不脸红的事,朝廷有明文,为了防止官员以权谋私、与民争利,朝中官员是一律不允许经商的。 不过,吴公公和姜公公很快反应了过来,觉得卖画作应该算不得以权谋私、与民争利吧? 而景康帝,从听到林修撰父亲扛麻袋供儿子念书,再到林修撰为免父亲辛劳,勤练书画挣束脩的事,很快就有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出现在景康帝眼前。 至于经不经商的,景康帝压根没往这上头想。在他看来,与人作画,不就跟给书舍抄书挣银钱的书生差不多吗,又没开了铺子专门营业,这哪算经商啊。 再想到林修撰不但靠作画减轻了家中的负担,进而完成了举业。还用画画挣得的银子帮扶百姓,如此品行皆佳的官员实属难得啊。 不对,景康帝很快想起,京城的宅子可不便宜,他可不觉得林修撰仅靠作画就能攒出这么多的银子。不止是宅子,景康帝还记得先前林修撰为了让两个妹妹养好月子,特地买山庄的事呢。 有了疑惑,自然要弄清楚。何况景康帝心里还有着其他打算,在他看来,臣子的忠心,比他有没有能力更为重要。 话说,一个少了忠诚的人,怎可委以重任。 于是,景康帝让吴公公在隔间的大案台上铺了宣纸,让林修撰现场作画一幅。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画作,居然能挣出京城的宅子、庄子,还时不时贴补旁人。 林远秋知道,圣上说是想看他的画工,其实就是想看看他有没有说谎。 若是有,那么方才自己的那番言语就属欺君之罪了,届时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自己会画画是事实,所以没啥可担心的。 说是隔间,其实面积可不小,这儿正是景康帝闲暇之余写诗作画的地方。 对于要画些什么,林远秋心中已有了大致的想法。他看了看案台上齐全的颜料,当下决定就画一幅泷见观音图。 泷见观音有万事顺意、福寿安宁的护佑之意,呈与圣上正合适。 因着忙碌,林远秋已有好久没再作画,可画画的本事却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才半盏茶功夫,林远秋已构思出整幅图的布局,纸张的正中,便是倚岩而坐,眺望着流泉飞瀑的泷见观音,而在观音的身旁,林远秋准备再画上善财童子和龙女。 画菩萨图,重笔之处自然是面部神情,也就是开脸,特别是眼睛,须得二分开,八分闭。这样的眼神,寓意着二分观外,八分观内,二分观世间,八分观自在。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20节 而这些,对早已熟能生巧的林远秋来说,简直太简单不过。这不,不消两刻钟,他就把菩萨的脸给画了出来,然后是观音菩萨头顶戴着的佛祖像,这是观音的恩师,戴在头上以示敬意。 等画好了头部,再画纯素白衣,接着是观音持着念珠的手。 一旁磨着墨的吴公公,看到林远秋手中的妙笔仿佛有如神助,很快就把一尊栩栩如生的观世音菩萨画到了纸上。看呆了的吴公公,手指伸进满是墨汁的砚台也全然不知。 吴公公自然不知道这是能让菩萨更显立体的素描画法,只觉得画上的人儿好似活了一般。 吴公公的惊叹声虽不大,可御书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在御案上批阅奏折的景康帝自然听到了。 这让他不禁有些好奇,很快起身走了过来。 毫不意外,等景康帝看到书案上的菩萨图时,眼里除了惊叹,已没了其他。 只见画中的观世音菩萨,无论在着色上,还是面部慈愍众生的神态,都可以说无可挑剔。再加上线条的流畅,以及娇憨可爱的善财和龙女,都让景康帝对这幅画喜欢非常。 毋庸置疑,凭着如此出色的画工,林修撰绝对能挣出买屋宅以及庄子的银子来。 ······ 今日算是林远秋在皇宫待的时间最长的一次。 等他回到家中,已差不多申时。 林三柱等得有些着急,见到儿子终于回来,顿时松了口气。 至于为何会这般担心,还是因为周兴告知他的话。 今天林三柱去了周家,在看望春燕的同时,就听周兴说起了最近京中发生的事,从而知道了前段时间京城中的紧张局势。 “你周叔时常会去茶楼坐上一坐,今日爹听他说,如今那茶楼里可少了不少吃茶聊天的客人,想来这是担心会说错了话,都窝在家里不敢往茶楼去了。” 想了想,林三柱又说道,“我看咱们还是早些回石洲府的好。” 林远秋知道他爹在担心什么,这是怕圣上万一有个什么事,京城又乱了起来。 想到这里,林远秋压低嗓音说道,“爹,圣上看着精神还不错,咱们不用太过担心。” 听到皇上身体无碍,林三柱总算稍稍放心了些。 ······ 第二日,才吃了早饭,春燕和春草就满脸是笑的回家来了。 姐妹俩把家中的孩子也一并带了过来,春草在今年五月生下了二儿子,和春燕一样,如今也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见到了哥哥,姐妹两个都非常高兴,三年未见,兄妹三人可有不少的话说。 今日春燕春草除了过来看望父兄,另外就是送这两年庄子上的收入。 “爹,这里是卖柿饼的银子,三百八十两,加上卖兔子的五十二两,一共四百三十二两银子。” 林三柱接过,而后从中抽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往春燕春草手里一塞,“喏,这银子你们俩收着。” 春燕和春草怎好意思收呢,两人忙推辞着不要。 林三柱瞪眼,“没有你俩帮着操持,哪还有柿饼的收成,拿着!” 说罢,林三柱把银票强塞到两个闺女手里,“这是你们应得的。” 林远秋也开了口,“爹说的没错,没有妹妹们领着家中仆人帮着做柿饼,哪来这些进项。” 听哥哥这么一说,春燕春草没再推辞,各自把银票收了起来。 对了,她们还带来了侄儿的周岁礼呢。 “哥,这是给宝儿的周岁礼。” 林春燕和林春草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春燕的是一只金项圈,还有几套亲手做的衣裳,春草则是一把金锁,另外也是衣裳和鞋袜。 随后两人又各自拿了一只锦盒出来,打开盒盖,里头是一支花簪,金花瓣、金花叶、金花蕊,整一个金灿灿的。 林远秋很快认了出来,盒子里装着的,正是自己考中状元参加琼林宴时,佩戴的状元簪花,当初自己分给妹妹们当了陪嫁。 “哥,这对状元花簪给宝儿吧,望他日后也能如哥哥一般,一举得中状元。” 说到这里,春燕和春草眼里满是感激,当初出嫁时,这一对状元簪花可让她们在婆家挣了不少的脸,也让婆家人对她们多了不少的尊重。 如今哥哥有了儿子,自然得让小侄子把这对簪花传承下去,毕竟这可是哥哥的荣耀,也是她们林家的传家宝。 林三柱明白闺女们的意思,他点头把锦盒接过,看着金灿灿的花枝,很快想起狗子中状元那日自己满心的欢喜,再看看眼前懂事孝顺的儿女,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这时,平安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老爷,公子,圣旨来了!” 啥,圣旨? 林三柱睁大了眼,好好的怎么突然来圣旨了? 林远秋也有些纳闷,昨日也没见圣上有要给自己下圣旨的迹象啊。不过以昨天圣上对自己的赞不绝口,今日这道圣旨应该是嘉奖的可能性大。 林远秋没有耽搁,快步迎了出去。 林三柱则与平安很快准备起了香案。 传圣旨的是吴公公,林远秋看到,在吴公公的身后,有好几个抬着木箱的兵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朝廷施仁,养民为首。兹有石洲知府林远秋,德惠广济,慈爱百姓,改进农耕,令粮食多了收产,如此利国为民之举,朕实慰之。今特嘉奖黄金一千两,锡之敕命于戏,望尔勤勉依旧,不负朕望,钦哉!” 一旨宣完,还有一旨,很快吴公公又拿出一卷封诰的圣旨来。 ······ 第223章 封诰命 听到是封诰圣旨,林远秋很快想起自己先前递的请封奏折,所以圣上这是给批下来了? 林三柱跪在一旁,对于“封诰”是什么,他当然明白,知道这是朝廷给家中女眷封典诰命的意思,也清楚,这是因着远秋的官当得好,所以才让圣上给了这样的恩典。 此时林三柱只以为是儿媳妇得了封诰,倒没多想旁的。 吴公公也不墨迹,展开圣旨后,很快念出了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树丰功于行阵,振耕读之家声,辉流奕世,恩及眷属。石洲知府林远秋之祖母吴氏,克勤克俭,温和周全,兹以覃恩,封尔为四品恭人,于戏。制曰,石洲知府林远秋之母亲冯氏,克举其官,母凭子贵,茲以覃恩,封尔为四品恭人,于戏。制曰,石洲知府林远秋之妻钟氏,知书达理,蕙心兰质,茲以覃恩,封尔为四品恭人,于戏。” 因着几位当事人都不在,是以林远秋代接了圣旨,“微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自己老娘居然也被封了诰命,林三柱竟有种想哭的冲动,觉得自己也算给娘挣了脸了。 可不就是自己给老娘挣的脸吗,狗子可是他生的,儿子争气可不就等于他争气嘛。 还有孩子他娘,想来等知道自己也被圣上封了四品诰命,肯定会高兴坏了吧。 ······ 不出一日,石洲知府林远秋得了圣上嘉奖的事,很快在朝中上下传了个遍。 至于因何得的嘉奖,众人也在圣上接下来发出的告令中得知了缘由。景康帝在告令上细说了石洲知府改进了稻谷的种植,从而使谷粮增收的事,并且还附上了详细的粮食亩产数量。 当看到用了新的种植方法,百姓们不但提早了收割时间,且每亩地还能多出三成的粮食产量时,众人是震惊的。若平均一亩地就多产一百多斤的稻谷,那么整个大景朝的所有田地算下来,将要多收多少粮食啊。 这还真是利国利民的大政绩一件了。 要知道,这可是关系着国家命脉的粮食呢。 也难怪圣上会直接奖赏了一千两黄金,还有封诰了家中女眷,否则哪有一口气封诰祖孙三代女眷的说法。 不过,也有人持不同意见的人。在他们看来,这样富国安民的政绩应该直接被称为功绩才对。 而如此大的功绩,圣上却只嘉奖了一千两黄金和恩典封诰,居然没给升官,未免太小气了些,看来早前大家相传圣上器重林大人的话,怕是有误吧。 不过这一想法,众人也只能放在心里,若宣之于口,说不得要吃上质疑圣上处事不公的挂落。 而阅历深厚的老臣们却是若有所思。 对于京中官员们的各种想法,林远秋并不知晓。 述完了职就有了空闲,林远秋先去了一趟岳父家,结果岳父和两个舅子都不在。 如今钟锦华和钟锦安也在京郊大营当值,六品校尉掌管两千兵卫,手下自然少不了帮手,钟荣便让两个儿子跟随在左右,自己儿子,用着肯定要放心些。 林远秋把钰柔又怀上孩子的事告知了岳母。 周氏听后自然喜悦非常,再想到女儿如今不但是四品官的夫人,且还被圣上封了诰命。最最重要的是,女婿房里干净,不说小妾,就是通房丫头都不见一个。 对于女人家来说,这才是顶顶让人高兴的事。 女儿日子过得好,周氏这个当娘的自然越看女婿越顺眼。 知道女婿要过来,一大早,周氏就让厨娘去买了那刚打的新鲜鱼回来,准备做了红烧鱼招待女婿。 担心女婿一个人吃饭没伴,周氏还特地让家中小厮驾马去翰林院门口候着,等到了吃饭的点,就把周子旭给接了过来。 这几日周子旭都在上值,所以回来后,林远秋并没与他碰过面。也所以,这会儿也算是两人时隔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 待看到周子旭那突然变圆了好多的身材,林远秋忍不住揉了揉眼,再看,眼前之人还是没有腰身的肥胖子一个。 见舅兄一副简直不敢相信的模样,周子旭有些受伤,“哼,胖些怎么了,你看我走路都不带气喘的。” 林远秋也不客气,直接上去就是一脚,“不带气喘?也不想想你现在才多大,过几年你再看,要是再往上长肉,到时看你还走不走得动道!” 周子旭皱着眉,他也不想这般肥的,可这些肉硬要往身上长自己有啥办法啊。 林远秋可不信没有办法的事,周叔和周婶都不是肥胖的人,说明周子旭并没有肥胖的基因。 之所以会这样,应该就是举业完成后心宽体胖的缘故。 听舅兄这么一分析,周子旭连连点头,“对对对,如今不用再日日苦读,就跟脱了枷锁一般,每日吃好睡好,加之妻子贤惠儿子乖巧,这多余的肉就生出来了。” 说着,周子旭忍不住苦恼,“林兄有所不知,之前愚弟也想了好多法子,可都无用,腰身还是这般的壮实。” 壮实? 林远秋翻了一个白眼,“你这叫水桶腰,水桶总见过吧?如今你长得就跟水桶一个样。” 不是林远秋故意挑难听的说,他是真的被突然长胖了好多的周子旭给吓到了。人胖了,随之而来的就是这样那样的身体不适,不说这人是自己的妹夫,就是单纯为了好友的身体着想,也得劝他减肥了。 听到自己长得像水桶,被打击到的周子旭简直欲哭无泪,心中暗暗下了决心,自己一定要管住嘴了。 可等红烧鱼端上来时,周子旭那双夹肉的筷子轮的一点都不慢。 林远秋见了并没多说,吃鱼又不长肉,没事。 不过看到对方一碗饭下肚,准备让人再盛第二碗时,他就有了阻止。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21节 等知道周子旭基本每餐都要两、三碗饭下肚,林远秋算是找到了对方肥胖的根源,“往后多吃菜,少吃米饭,每餐一碗饭即可。” 只吃一碗? 周子旭睁大了眼,正想说那怎么够啊,可想到水桶圆墩墩的样子,他咬了咬牙,“好,就听林兄的!” 然后理所当然的把剩下的半条鱼全吃进了肚子里。 林远秋:“······” 因着下午还要当值,等吃好了饭,郎舅两人没聊上几句,周子旭就回了翰林院。 在离开前,两人约好过些时候一起去老师那里。 ······ 既然作画换银子的事在圣上面前过了明路,接下来的这几日,林远秋就在家画起画来,他准备趁着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多挣些银钱。 至于那嘉奖的一千两黄金,林三柱收到房里后,就悄悄藏到了原来藏银票的地方。 因着原先的位置太小,父子俩干脆拿出陶罐,连夜往下挖了不少,再把挖出的土倒进了花园的鱼塘里。好在内院没几个仆人,不用担心会被人瞧了去。 等把银子连着木箱一起放进土坑里,林三柱还像之前那样先盖上一块木板,接着填土,踩实之后把方砖铺上,最后再把木桌移回原位,竟是一丁点动过土的痕迹都没有。 不过林远秋觉得,自家日后还是得造一个专门放钱财的地方,总不能每次拿进拿出都靠挖吧。 ······ 到了老师休沐这日,林远秋和周子旭就一起去了秦府。 哪知等到了那里,就见有好几个兵卫守在门口,林远秋心惊,以为老师出了什么事,一问才知,原来刚刚圣上下了旨意,定下了明年春闱的主考,而此人正是如今已是礼部尚书的秦遇。 所以,从此刻开始,秦大人就不能再与外人见面,等收拾了换洗衣衫,马上就得去贡院了。 然后一直到了明年春闱结束才能回家。 虽没见着老师的面,可林远秋心里却有些庆幸。 因为明年的春闱,王文昌也是要参加的,且等国子监放了年假,小妹夫就要搬到家里来住,好方便自己给他指导文章。 所以,他这个春闱考生的大舅子,还是不要与主考官碰面的好。 否则让有心人看到眼里,说不得日后会生出事端来。 唉,只是三年未见老师的面,心中实在有着遗憾。等到明年春闱结束,自己怕是已经在塞北了。 接下来的时间,林远秋准备都用在挣银子上,在塞北这几年,让他更觉得银钱的重要。 林远秋可以肯定,自己要是没银钱在手,好些事情都难办成。 ······ 时间宽裕,自然就能画出不少作品来。这不,才十来天,单是菩萨画,林远秋就画了二十多幅,剩下的全是四连屏的大写意山水。 林三柱动作迅速,把几十幅画全卷到一竹筒里后,就去了四宝斋。 看到走进店铺的林三柱,朱掌柜只以为自己花了眼,待看清的确是林老弟后,朱掌柜顿时笑开了颜,“林老弟,这回可是又有了画框?” 想起上回客人抢着买的场景,朱掌柜脸上的笑容又增加了几分。 林三柱摇头,而后举了举手里的画筒,“喏,今日特地给掌柜送画来的。” 一听是送画而来,朱掌柜睁大了眼,“桃大家云游回来了?” 听到“云游”两个字,林三柱差点呛了口水,他家狗子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被冠上“云游”两个字后,总有种七老八十的僧人感觉。 不过林三柱也知道朱掌柜并没见过桃源山人,会误会也正常。 三年过去,桃大家的画作要比之前高出了不少。特别是菩萨画像,这两年过来问询的人实在太多,想来拿过来的这些,不出两天就得卖光。 朱掌柜不是个奸猾之人,何况生意想做的长久,诚信以待尤为重要。不然得罪了桃大家,人家要是不再送画到四宝斋,到时他还不哭死。 最后,二十六幅菩萨画以及八套四联屏山水,朱掌柜一共算了四百二十六两银子。 林三柱没想到今日竟能收到这么多的银子,不过,此时的他虽心情激动,可接过银票时,脸上并未露出格外的喜悦,看在朱掌柜眼里,那就是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 朱掌柜心中有着“幸好”的感叹,幸好自己不是个贪利之人,你看,人家先前虽不在京城,可对自己画作的价格还是了解的。 朱掌柜哪里知道,在他眼里胸有成竹的林老弟,出了四宝斋后,那欢快的脚步只差飞起。 其实不止林三柱,等林远秋看到居然有四百多两银子后,也是诧异的不行。 很快,林远秋就明白了过来,想来自己的画在市面上暂停了两、三年的售卖,旁人就把价格给炒上去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忍不住感叹,难怪前世会有饥饿营销的做法,看来好处多多啊。 “爹,这几日您去看看有没有好一些的店铺,若有的话,去买四间下来。” 林三柱纳闷,“买这么多铺子做啥?” 等过了年他们马上就要回塞北,这会儿买铺子不是空闲着吗。 林远秋笑道,“儿子想着给几个外甥一人送上一间店铺,顺带给涛儿和旻儿把周岁礼给补上。” 林远秋觉得送书送砚台的,还不如直接送一间能生出银子的店铺划算。 “诶诶诶!”一听是给几个外孙买的店铺,林三柱兴奋的连连点头。 比起林远秋,林三柱这个当爹的则想的更多,这两年在塞北,林三柱一直记挂着在京城的两个闺女,总担心离的远,燕儿和草儿被人欺负了去,自家都不知道。 都说娘家人是闺女的腰,只有娘家人给足了底气,闺女在婆家的腰板才能挺得更直。 如今远秋这个当娘舅的直接给几个外甥送了店铺,这就是娘家人给的底气。 这样想着,林三柱也不耽搁,很快忙碌起置办铺子的事。 国子监放年假的第二日,王文昌就住到了林府,他准备在岳父和舅兄离开京城之前都住在南锣鼓巷。 林远秋也是这个打算,虽明年是王文昌第二次参加会试。可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林远秋觉得考试这件事,也和敲鼓激士气一样,落榜的次数多了,考生们的斗志肯定就会减弱,时间长了基本就没有了。 所以,这事可不能拖得太久。 ······ 第224章 诰命喜报 之后的几日,林远秋除了作画,其余时候都放在了教导王文昌的制策上。 会试与乡试一样,策文中心点大多都是对时事的论述。 想到老师一直都是务实的性子,在教王文昌时,林远秋特地注重了遣词造句上的严谨和练达。 除了王文昌,刘青安和张元,还有秦文杰,三人也时常会拿了文章上门来讨教。 他们三个是九月份来的京城,自三年前离开国子监后,几人就一直待在家里自习。日子过得飞快,三人自考中举人到现在一晃就过去了十来年,特别是张、秦两人,今年已是他俩考中举人的第十二个年头了。说实话,对于考会试,现下他们已是越来越没了信心,可若是就此止步,又心有不甘,所以此次来京城之前,刘、张、秦三人就已经商量好了,如若这次依旧落榜的话,那么他们就准备去吏部报名谋官了,届时哪怕做个小小的县丞,也好过三年又三年的荒废光阴。 林远秋自然不吝啬帮忙,大家同为江州府的老乡和同窗,林远秋肯定希望他们能考中明年的会试。 见几人拿了策文过来,林远秋除了一一与他们讲解外,还会把文章中所有关于时政的论述,都完整的分析上一遍。而林远秋所说的这些内容,对如今在家自习的刘青安几人来说,可谓实在难得了。 再看林兄,还跟先前在府学和国子监一样,并没有一丁点四品官老爷的架子,几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自是忍不住的感激。 ······ 有银子自然好办事,到了腊月下旬,林三柱已把四间店铺都置办好了,铺子位置不错,大小也都差不多。算上衙门过户的开销,一共花了一千三百多两银子。 在过户时,林三柱把地契分别都办到了几个外孙的名下。 等春燕春草再过来时,林三柱就把地契拿给了她们。并叮嘱两人,眼下若是没有做生意的打算,就先租出去吧。 春燕和春草没想到哥哥竟买了铺子送给涛儿他们,姐妹俩一时感激的热泪盈眶,直说爹娘哥哥若再这般宠着她们,怕是要给宠坏了。 林三柱笑着摇头,自己生的娃自己知道,不管是远秋,还是燕儿草儿,都没有劣根长着,再怎样都坏不了。 “远秋,爹想着,咱们要不要给族里去封信,好告知族长他们,你奶你娘,还有你媳妇都被圣上封了诰命,总要把这件大喜事记到族谱上才行。” 这几日林三柱一直都在想这件事,他娘往年吃了这么多苦,如今有了这般风光的事,他肯定要让族里人全都知晓了。 何况这也是他家狗子的风光。 林远秋自然知道他爹的心里想法,不过这事倒不用他们这边去信告知,“爹,圣上封诰之后,会有文书下发到江州府城,然后府衙再发公文到县里,县衙收到公文后,肯定会遣人去村里告知的。” 说是告知,其实就是送了喜报过去。对周善知县来说,这可是他治下的大喜事一件,当然要晓之于众了。 而王县丞,则更不必说,林家是他的儿女亲家,如此脸上有光的事,自然怎么喜庆怎么来了。 于是敲敲打打的十几名差役,很快热热闹闹的出发了。 等到了小高山村时,林氏众族人正在办全族宴,听到村口的鞭炮声和锣鼓声响,不止林族长他们,就是小高山的其他村民都有些诧异,再有几日就是过年了,这会儿敲锣打鼓的过来,实在想不出是何事。 没等大家伙出祠堂去看,很快就有村人踩着嘎吱嘎吱的雪气喘吁吁的过来报信了,报信的村民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到了祠堂门口后,直接喊的林金财,“金财叔,快快快,官差给你们家送喜报来了!” 这边的林金财还没反应过来,坐在女桌的金氏和两个儿媳就皱起了眉,不用多猜,这喜报肯定又是二房的。 唉,真真是前世作孽哟,金氏几人正想开口骂上几句,很快想到这会儿可不是家里,于是立马都住了嘴,就连皱着的眉头都赶紧松了开来。 话说,他们大房还要借着二房的光在族里立足呢,可千万不能把最后这点体面都给丢了。 林族长知道定又是大贵家的喜事,心情激动的他让大儿快速去备赏钱,他自己则与林有志去了祠堂门口,至于为何不迎了出去,自然是规矩了。 如今他们林氏已不再是普通氏族,有些谱是必须要摆的。 有村民在前头引路,衙差们过来得很快,待行至祠堂门口,领头衙差就笑着喊唱了吴氏、冯氏,还有钟氏被圣上封了诰命的喜讯。 虽都是大字不识的人居多,可对于诰命就没人不懂的,那戏文里可是常有穿着凤冠霞帔威风八面的老封君呢。 所以,那吴氏这是当上老封君啦? 这时便有妇人喊出了声,“哎呦,可了不得,咱们林氏可是出了老封君喽!” 秦氏早已乐出了声,“是啊,往后咱们见了可都得行礼问安了。” 一听这话,金氏几人,脸上的笑再也绷不住了。 ······ 过惯了几十口人聚在一起的热闹除夕,对于只有两个人的守岁,林三柱和林远秋一时都有些不适应。 难得回京城一趟,林远秋让平安和平实都回了庄子,好与爹娘妹妹一起过年。 而张贵一家,则团聚在后罩房里,墨林轩是腊月二十九歇的业,再开店门就要到初四了。今日一大早,张贵媳妇与婆婆就准备起了年夜饭,虽只有两位主子在京城过年,可也是满满的置办了一桌。林三柱和林远秋就两张嘴,哪里吃得了这么多啊,把桌上的肉菜分了一半给张贵他们,让他们不必在跟前伺候,快回后罩房过年去吧。 至于此次一起回来的几个家丁,林远秋给他们开了一桌席面,不过夜里还要轮流巡逻,酒自然是不许喝的。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22节 窗外沙沙沙的下着雪,远处不时有鞭炮声传来。 林远秋干脆捧来画纸还有笔墨,准备趁着守岁,多画上几幅画。见状,林三柱便在一旁给儿子磨起了墨。 于是,父子两个过了一个别样的除夕夜。 初二是出嫁闺女回娘家的日子,春燕春草领着夫婿和孩子过了来。林远秋发现,近一个来月没见,周子旭看着瘦了一些,肚子再没之前那般圆鼓鼓了。 看到林兄惊诧的眼神,周子旭不免有些得意,虽控制着饭量太痛苦,可收获却是多多。现下周子旭不论是弯腰还是走路,都比原来轻松多了。 郎舅三人,还有林三柱,四人难得齐聚在一起,所以今日这顿饭吃得格外有气氛。 到了初三这日,王文昌又拿着换洗衣服过来了。春闱就在眼前,他可不敢有一丁点的松懈。 等过了上元节,就到了林远秋该回塞北的时候。 在离开京城之前,林远秋又给圣上递了朝辞的折子,想着再与圣上请次安。 原本以为圣上不一定会见自己,哪知头一天递的折子,才隔了一日,姜公公就过来宣他觐见了。 比起自己刚回来见到的模样,今日景康帝的气色要好了许多。 林远秋双膝跪地,“微臣恭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康帝抬手,示意林远秋平身。 年前景康帝已让人把稻谷新种植法谱成书册下发到了各州县,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准备派人去石洲府学习了新种法后,再全面在大景朝推广开来。 知道林修撰不日便要离京,景康帝很快说起了此事,“再有一个多月便是下谷种育秧苗的时候,届时朕会派人到石洲府,让他们跟着一起悉知稻谷的新种植,你要多教与他们才是。” 林远秋点头,“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 之后,景康帝又仔细询问了接下来该怎样在石洲府展开粮食新种植的事。 林远秋早胸有成竹,他准备从后寺村抽出几十个农人,然后让他们到下辖各县去,做现场指导,后寺村的村民可是全程参与了新种植法的,有他们在一旁教着,肯定出不了错。 景康帝听后连连点头,“此法甚好!” 林远秋没在皇宫带上多久,离开时,景康帝给了叮嘱,“望尔不负朕所期。” 林远秋再次跪下,高声道,“微臣定牢记圣言!” 嗯,景康帝笑容满面,“林修撰赴任去吧!” ······ 在离京的前一日,林远秋终于见到了岳父和两位舅兄。 一年多未见,三人的变化好大。首先是精气神,比之先前还要好上不少,再有就是肤色,不管是钟荣还是钟锦安钟锦华,都黑了好多,想是在大营时日日操练所致。 看到两位舅兄脸上灿烂的笑,看来对营中的生活他俩很是适应。 想到这里,林远秋不得不感叹基因的强大,不愧是武将世家,对“武”的爱好是与生俱来的。 对女婿,钟荣并没啥可叮嘱的,只让他这一路注意安全。 而林远秋,想到先前京城戒严的事,心中有着担心,便与岳父说了许多该留意的地方。 钟荣脑子并不笨,很快明白了女婿的意思,知道他是担心几位皇子掐起来的事,遂点头道,“放心吧,岳父心中有数的。” 就像女婿说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可是圣上当家,他自然得事事都听圣上的了。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他岳父的这句事事听圣上绝对落实到了位,以至于后来京城动荡时,京郊大营的几位上官都被钟校尉的所为给吓呆了去。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咱们今日暂且不表。 ······ 离京的这日,春燕春草,还有王文昌,以及刘青安张元他们都过来送了行。周子旭因着要上值,就没有过来。 林远秋叮嘱王文昌和刘青安他们,“做题时多些仔细,努力过后,得失随缘,不必太在意于心,可知?” “知晓了!”四人齐声应答。 想到还要赶在天黑前住进驿站,是以林远秋没再停留,再次嘱咐春燕春草照顾好自己后就让马车夫驾车出发了。 比起坐在马车上,其实林远秋更喜欢自己策马前行,可如今还是大冷的天,风刮在脸上就跟刀子似的,所以他还是不受这个罪乖乖待在马车上吧。 这次小丫也跟着一起过去,如今十二岁的她已是大姑娘一个。 女儿长大了,当父母的当然想给女儿谋个好前程,在徐老实夫妻看来,将来嫁给村里的农人,还不如让主子给配一个好人品的小厮,这样有两个哥哥看着,总归要放心些。 对于徐老实夫妻的请求,林远秋自然不会拒绝,这家人的忠心他一直都看在眼里,该有的体面自己肯定是会给的。 与来时一样,一路风尘仆仆,等二十多天后,一行人终于回到了石洲府。 看着巍峨高大的城门,此时感叹终于能见着妻儿的林远秋,并不知晓,自己为官以来的头一桩人命官司,正等着他的断案呢。 ······ 第225章 打杀 才一下马车,林三柱就捧着一只木箱很快跑进了院子。 林远秋正纳闷他爹这是做啥呢,结果就听到震雷般的大嗓门从院子里传了出来,“娘,娘,您看儿子给您带什么回来了!” 得,自己已不用猜,他爹肯定把诰命的凤冠霞帔给他奶捧过去了。 林远秋转身,让家丁把另外两只箱子抬上,他也得帮娘和妻子的冠服拿过去。 等林远秋进了主院,里面已是热热闹闹的了,再听正屋里的说话声,好像大伯二伯也在。 然后是她奶开怀畅笑的声音,等林远秋进了屋,就看到大伯娘和二伯娘,还有他娘,三人正往他奶肩上披着霞帔。 至于镶了七只金凤的凤冠,早已戴到了他□□上,在凤冠的显眼处,则刻着“奉天诰命”四个字。 “爷,奶,孙儿回来了。” 林远秋朝上首的老林头,以及抚摸着霞帔连连称赞好绣工的吴氏打着招呼。 老林头“诶诶诶”地点着头,看着小孙子的眼里是说不出的自豪,他家远秋实在太给家里挣荣光了。 吴氏脸上满是喜悦,她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这般风光的一天。 “远秋啊,今日奶可太高兴了!” 周氏跟着笑道,“娘,不止您高兴,儿媳也觉着开心呢,如今您可就是那戏文里威风八面的老封君了。” 刘氏也开口说道,“对啊,娘,往后您就是咱们家的老封君了。” “何止啊!”林三柱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太过高兴,竟然忘记说家里还有两个诰命的事,“爹,这次冯氏跟远秋媳妇也都被圣上封了诰命了!” “啥,我也被封诰命啦?”冯氏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 林远秋点头,随后他对一旁正笑意盈盈朝着他看的钟钰柔说道,“钰柔和娘也跟奶一样,如今也是四品恭人了。” 说着,林远秋朝门口招手,很快两个家丁就小心翼翼地把捧着的木箱拿了进来。 “娘,您看,这就是您跟钰柔的冠服。” 一听箱子里居然就是自己的凤冠霞帔,冯氏哪里还坐得住啊,忙起身打开箱盖,然后就被里头金灿灿的凤冠给看呆了去。 说是金灿灿,可是一丁点都没夸张。这不,整顶冠帽,除了七只金凤凰嘴里衔着的红宝石,其他部分全用金子打造。 接圣旨的那日,林三柱可是特地捧了捧凤冠的重量,足有五六斤呢。若按着黄金算的话,那可就是八、九十两金子了。 乖乖,这得不少银子呢。 周氏和刘氏很快帮冯氏把凤冠戴到了头上,然后是绣了各色花卉的霞帔。 等穿戴好了之后,冯氏整个人完全变了个样,四品恭人的派头立马显了出来。再看凤冠霞帔也已穿戴好的钟钰柔,气质顿时高贵了许多。 周氏忍不住提议,“娘,我看不如就让远秋给您和三弟妹,还有远秋媳妇一起画一幅画像吧,到时就挂在正堂里,看着多威风啊,这可是咱们家的荣耀呢!” 这还真是个好主意,老林头听后连连点头,“这主意不错!” 林三柱也是恨不得举双手同意,“对对对,就应该画上一张,届时就当成咱们林家的传家宝,留给子孙后代瞧瞧!” 其他人听到这话,也十分赞成。 而林远秋,被他爹这么一提醒,倒是很快想起全家福来。 他忙朝老林头和吴氏说道,“爷,奶,孙儿觉得,不如咱们就画一张全家福吧。” 全家福? “全家福是啥?” “全家”老林头知道是什么意思,可与“福”字连在一起,他就不知了。 其他人也是不解。 林远秋这才想起,大景朝还没有“全家福”这个叫法。 他笑着解释,“爷,全家福就是咱们全家人合在一起的画像。孙儿觉得,与其单画奶和娘还有孙儿媳妇,不如干脆咱们全家聚在一起画上一张,这样看着也团圆喜庆。” 一听竟是如此,老林头和吴氏连说了三个好,年纪大的人最喜欢听的就是“团圆”二字,就像小孙子说的,全家人聚在一起多喜庆啊。 既然决定要画,自然是择日不如撞日,老林头认为今天就挺不错,正好老大、老二还有远枫他们都在。 至于地方,林远秋看了看正屋厅堂,虽是不小,可光线不行,看不清脸部的五官和神情,可画不出好的写实效果,“爷,不如咱们就去院子里画吧,这会儿也才未时,外头比屋里亮堂。” 老林头一听,忙让人把椅子搬到屋外去。 而吴氏,见周氏她们又是整理衣裳又是手指当梳的,忙笑着朝几人说道,“给你们两刻钟,都回屋拾掇拾掇去,对了,还有墨宣墨昊几个,派人去跟秦夫子请个假,让他们也一起过来。” 周氏和刘氏,还有高翠秦荷花她们,几人点头应下后,都各自回院子换衣裳去了。 林远秋抱着儿子,与钟钰柔也往自己房里去。赶了二十多天的路,风尘仆仆的,他也得好好收拾一番,特别是胡子,前两日刚刮的,方才自己拿脸碰儿子时,小家伙竟说他扎人了。 回到房里后,钟钰柔先是问了爹娘家人的情况,等听到都很好之后,脸上的笑容立马又深了几分。 三个多月未见,钟钰柔的肚子已明显隆起,不过人看着还是瘦瘦的。 林远秋担心妻子的孕吐还没过,忙问,“这些时日胃口可还好?” 钟钰柔点头,“相公放心吧,柔儿每顿都能吃上一小碗,奶还让灶上每日都变着花样做给我吃食,娘更是一直都看顾着我和宝儿,除了心里记挂着你,其他都好着呢。” 林远秋一听,忍不住点了点怀里儿子的小鼻子,“合着你娘是想爹爹才不长肉的。” 小墨逸虽有些似懂非懂,可“想爹爹”这三个字他却是听明白了,忙道,“爹爹,宝儿也想爹爹哩!” “嗯嗯,爹爹也想宝儿了。”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23节 林远秋又探脸往儿子的小脸上扎了扎。 这下,小家伙的双手虽搂着爹爹的脖子,可小脑袋却一个劲的往后仰,接着便是老鼠偷了油般的咯咯直笑。 钟钰柔也跟着笑出了声,不过才一会儿她就有些欲言又止。 这两日,钟钰柔被城里的一桩命案分去了大半心思,如今相公回来,终于有个可以敞开心扉说话的人,自然有些迫不及待。 不过,想到待会儿他们还要画全家福像,就决定还是等晚上再说吧。 成婚已有四五年,虽不说对妻子了解透彻,可八、九十林远秋还是有的,见对方一副有话说的模样,便问,“钰柔可是有事要说?” 既然相公问了,钟钰柔不再耽搁,很快说起城里发生的命案来。 要说这事,还是府里厨娘去买菜,经过府衙门口时听到的事。当时事主过来报案的场景,被婆子从头看到了尾,于是就回来学给了府里的其他仆妇听,然后钟钰柔也就知道了。 之所以这两日都在想这件事,是因为钟钰柔觉得这家人的做法太过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原来,前日城西杨地主和他的儿子提着一个人头过来报官,说自家儿媳与他侄儿通奸被下人瞧见。等大家准备踢门进去捉奸,结果不知怎地房里突然起了大火,众人手忙脚乱忙扑灭了火,可再进屋时,杨地主发现自己侄儿已被烟给呛死了,而他的儿媳,还有气在。只是历来通奸的都该死,所以心中实在气不过的杨地主儿子,活生生把妻子的脑袋给砍了下来,然后第二日一早就提着人头过来衙门报官了。 说是报官,其实就是把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上一遍,毕竟平白无故死了人总要解释清楚。 至于杀人偿命啥的,根本不可能。杨地主可说了,他的侄儿是因为通奸堂嫂时屋里起火不小心被烟给呛死的,与他们家毫无干系。而杨地主的儿媳妇,不守妇道的女人本就该死,大景朝律法是允许苦主在“奸时奸所”对□□动用私刑的。 也就是说,如果当丈夫的发现妻子与人通奸,是有权利当场对妻子行私刑的,比如直接打杀或者浸猪笼。 所以,杨地主的儿子杀了妻子,不但一点罪都没有,还会被旁人报以同情。 至于奸夫,按照大景律法,捉到之后可扭送到官府,到时是罚钱银还是打板子,就视情况而定了。 不过本案的奸夫已经被烟火给呛死,那么关于他的处罚,就没继续的必要了。 虽听当事人这么说,可为了慎重起见,高同知还是派了官差和仵作去现场查看,让他们看看情况是否真是这个样子的。 等几人到了杨地主那间被火烧过的房子时,果然看到地上有一具脸上和身上全是黑灰的裸身男尸,而在他的旁边,则是一具少了头颅的裸身女尸,这副场景,看来通奸之事八九不离十了。 官差又看到地上有一只火烧过的烛台,以及半敞着的窗户,再想到前天夜里的风可谓不小,想来正是大风吹开了木窗,然后木窗又打翻了烛台,所以才引起大火的。 官差和仵作很快把两具尸身带了回来,并与高同知禀报了他们的所见,一起被带回来的还有杨家帮着救火的下人。高同知仔细询问了他们,听后并没有疑问后,就让衙差们把尸身运到了义庄,准备等女方娘家人见过之后就挖坑埋了。 而那杨地主的侄子,倒不用麻烦,这人如今只身一人,家里爹娘已于前年离开了人世,所以,到时直接埋了就是。 钟钰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相公,杨家人这般做法,若是故意为之,那名妇人岂不连为自己辨别上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林远秋点头,觉得这样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他让人喊来了平安,随后吩咐,“你现在就去告知高大人,让他即刻派人到义庄看守好那两具尸首,此案等明日我审过之后再说。” 平安应下,随后脚步匆匆往前衙而去。 说实话,不管那名妇人有没有被冤枉,林远秋心里都十分反感丈夫可随意对妻子动用私刑的律法。 又不是没有官府,凭什么一个人的生命,未经审判就被别人轻易夺去。 这律法还有更奇葩的地方,那就是要是丈夫与人通奸,妻子却没有权力做些什么,更别说打杀了,否则依照律法,妻子得以命抵命。 唉,当初定下这些律条的人,也不知是哪路的另类。 林远秋心想,日后若有机会,他一定要想法改进这条律法才是。 ······ 等夫妻俩带着宝儿回到正院,大家伙都已经到齐了,再看墨宣墨昊他们这群小娃儿,身上全是崭新的衣裳穿着,而大人们也一样,也都是新衣衫。 院子里已经摆上了椅子,就连高几也捧出来两只,然后在往上头摆上兰盆,如今正是春兰吐蕊,一阵风吹过,整个院子里都是清雅的兰花香。 ······ 第226章 人命官司 加上钟钰柔肚子里的孩子,如今林家上下共有三十口人,说起来也算是大户人家了。 按照前世全家福的排位法,林远秋把人一一安排到各自的位置上。 老林头和吴氏,毋庸置疑,肯定是坐在最正中的两张太师椅上。在他俩的前面,摆放着一排小板凳,这是墨宣、墨昊、墨晟、墨诚,以及墨俊和墨霖的位置。在老林头和吴氏的左边,则坐着三个儿子和三个儿媳,林三柱怀里还抱着墨逸。两老的右边,是钟钰柔、高翠、秦荷花、王香云和丁菊的座位,然后是婉清、婉莹,还有婉雪和婉瑜,四位林家小小姐都站在自己娘亲的身旁。至于林远枫、林远松和林远槐、林远柏,则全站在老林头和吴氏的身后。 而林远秋的站位,就在几位堂兄的中间。左边是大堂哥和三堂哥,右边是二堂哥和四堂哥。 不过这会儿林远秋可没时间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此刻的他,正拿着烧了一半的细树枝,然后用速写的手法在纸上画着每个人的轮廓,以及脸部的大致表情。 林远秋的打算就是,把大家的动作和五官先简略的画下来,剩下的部分自己再慢慢画,否则要坐上这么久,谁吃得消啊。 果然,画了差不多一刻钟,坐在最前排岁数小一些的墨俊和墨霖,已屁股生了刺,左扭右扭的,就是集中不了注意力,两人要不是对小叔叔心里有着惧意,早就起身跑去玩了。 林远秋本就防着这种情况的发生,所以先画的正是这些静不下心的孩子们,这不,再过了一会儿,就让他们可以先离开了。 几个孩子如获大赦,起身后就飞快跑出了院子,生怕慢了一步,又被叫回来坐到凳子上。这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引得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画好了孩子们,接下来要画的,自然是老林头和吴氏了。年纪大的人,不好让他们在外头坐得太久。 等画好了林远柏,已差不多酉时。虽然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可大家都是喜气满脸,心中更是对之后的全家福成品充满了期待。 林远秋把画纸小心卷好,准备等空闲时再慢慢填充和着色,特别是奶和娘亲还有钰柔穿着的凤冠霞帔,得仔细画出它们的风采才行。 至于后排空着位置上的自己,等会儿也得加上去。 ······ 听道知府大人明日要审查通奸案,高同知很快让人把卷宗送了过来。 是以,等吃了晚饭,林远秋在书房院子里绕上几圈消食后,就伏案研究案子去了。 才打开卷宗,林远秋就发现一处,他认为实在不太符合常理的地方。 本案的奸夫,也就是杨地主的侄子,这个名叫杨佑的小伙子今年才十八岁,而杨地主的儿媳萧氏如今已二十有八,足足大上杨佑十岁。 所以林远秋有些想不通,你说一个还未娶妻的少年英,怎会与已有三个孩子的堂嫂通奸到一块儿的。 虽不排除有两相爱慕的可能,只是真要有的话,这样不合常理的感情,怕也是万中才有一吧。 何况据杨地主的述词,他侄儿家住城西,平时有事才会过来。 这么说来,他和萧氏碰面的机会应该很少才是。 难道竟这般巧,两人在实在难得的碰面机会里,一见钟情的事就发生在他们的身上了? 所以单从这点来看,这件事就得好好查查清楚。 林远秋做了假设,若通奸之事不属实,那么其他可能会是什么。 惯常杀人有两种情况,一是仇杀,然后就是谋财害命了。 而第一种,林远秋觉得不大可能,杨佑和杨地主可是叔侄关系,有仇的可能性很小,再说真要是有仇的话,这次他也不会到叔叔家吃饭了。 既然仇杀不成立,那么剩下就是谋财害命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翻着卷宗仔细看了起来。发现上头正和钰柔与他说的那样,杨佑是杨地主哥哥唯一的儿子,而杨地主的哥哥和嫂子已在两年前相继去世。 所以,杨佑死后,那杨家大房的家产就只能归杨地主所有了。 可见谋财害命的动机是存在的,只是不知杨家大房有多少家资,林远秋翻到卷宗最后一页,也没看到关于这方面的记录。 林远秋准备明日就让户房书吏把这件事查询清楚。 忙碌了一天,原本林远秋觉得自己肯定很容易入睡,可许是心里有案子挂着,上了床之后,林远秋的脑子还在案宗上,总想寻出些蛛丝马迹来。所以直到快三更了,精神头还是格外的足,至于后来到底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一睁眼发现就已经天亮的林远秋,表示他实在想不起来了。 昨夜因为晚了,担心会吵到妻儿,林远秋是直接歇在书房里的。是以等墨逸一觉睡醒,发现爹爹竟然没在房里,他忙让娘亲给自己穿好衣裳,然后小屁股一扭一扭的过来找爹爹了。 此时,林远秋已在厅堂准备吃早饭了,看到儿子过来,林远秋朝他招手,“来,宝儿快到爹爹这边来,爹剥鸡蛋给你吃。” 小墨逸扒着门框,低着小脑袋不吭声,钟钰柔从侧面看到儿子撅着的小嘴。 她忍不住想笑,又担心孩子脸上挂不住,到时哇哇大哭起来,可就有的哄了。 于是钟钰柔用手指了指儿子,然后朝相公学了个噘嘴的动作。 林远秋立马会意,小家伙这是生气了。 “快跟爹说说,宝儿怎么了?”林远秋弯腰把儿子抱起,耐心问着话儿。 闻到爹爹身上熟悉的味道,小墨逸伸出小胳膊搂住了爹爹的脖子。 这下林远秋总算明白,儿子这是想他这个爹了。 也是,出门两个多月才回来,昨日回家后又一直在忙,他和儿子还未好好说上几句话呢。 “来,爹爹给宝儿剥鸡蛋吃。” 林远秋让儿子坐在自己腿上,然后把盘子里的水煮蛋一一剥了壳。 一共四个鸡蛋,两个放到妻子碗里,另两个他跟儿子一人一个。虽如今家里多了很多新的吃食花样,可每日的鸡蛋还是不可缺,对于鸡蛋的营养,林远秋一直都是相信的。 吃好早饭,再与儿子说了一会儿话,林远秋就去了前衙。 知道今早大人要去义庄,高同知和贺通判早在衙门里等着了。 林远秋也没耽搁,到了前衙后,很快吩咐户房主簿和书吏快去查一查杨佑的家产,如田产屋宅这些。 一听这话,高同知和贺通判就明白了知府大人的用意,这是想看看有没有谋财害命的可能。 想到这里,高同知与贺通判开始后背冒汗。说实话,他俩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因为就现有的情况和证据,足以说明这就是一桩通奸的案子。 而这会儿两人,突然觉得自己办案不够严谨了,毕竟哪怕案子再定性,该有的排除还是必须得做的。 林远秋没说话,他觉得,有些时候一个眼神就够了。 要说为官的时间,这两人都比他长,可做起事来却这般马虎。要知道这可是事关人命的案子,岂能有一丁点的想当然。 看到知府大人沉着的脸,高同知和贺通判没敢吱声。 好在没多会儿,户房主簿,以及几名书吏就很快拿着册子过来汇报了。 张主簿躬身,“大人,方才下官查了那杨佑的家产,除城西一座三进的宅子和兴源街店铺三间,另有水田六十亩,旱地一百亩,分别在高坪村和马寺口村。” 一听竟有这么多家产,高同知和贺通判就是一愣。 杨佑只身一人,所以,若无意外,那么过不了多久,这些家产可就归杨地主所有了。 这样一想,原本已认定这是一桩通奸案的两人,心中已不确定了起来。毕竟财帛动人心,这年头为财铤而走险的人实在太多,难保杨地主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走,现在随我去义庄!” 林远秋并未多言,径直走出衙门。高、贺两人忙紧随其后,一起的,还有仵作和几个衙差。 车夫驾着马车早在府衙门口候着了,等众人上了车,马车很快往城郊义庄而去。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24节 ······ 义庄离府城不远,在一座叫方崖山的山坡边上。 说是义庄,其实就是一个泥土垒成的大院子,以及院子里的几间茅草房。除了这儿,周边并没有别的人家。 守义庄的老头姓胡,六十来岁,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老胡头胆子大,不然也不敢一个人守着这么一块只听得到野狗和老鸦叫的地方。 自昨日林远秋吩咐下去后,义庄里就有人在守着了。 几个衙差也不明白,怎么突然要让他们守在这儿了。心里猜测着案子是不是有了变动,可等他们看到躺在屋里不着寸缕的尸身时,又觉得还能有啥变动,孤男寡女不穿衣服的待在屋里,不是有奸情还能是啥。 好在这会儿不是大热的天,否则臭气熏天的,他们肯定待不住。 难得有活人在义庄里过夜,老胡头反而有些不适应,所以待在屋里搓着细麻绳,没怎么出来。 这会儿听到院外头有马车声响,老胡头以为又有哪里的尸首送过来了,忙出屋去开门。 等他打开院门,却瞧见有两辆马车停在门口,很快老胡头就看到从前头的马车上下来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官员。 不用多猜,单看这四品的官袍,老胡头便知道这就是知府大人了,他忙曲膝跪地,“小的见过大人!” 态度极为恭敬。 高同知几人,只以为老胡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官,心生畏惧。只有老胡头自己知晓,他是恭敬而不是惧怕。 说实话,老胡头一个常与死人打交道的孤老头,还真没有让他觉得害怕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 而老胡头之所以会对知府大人发自内心的敬重,还是因为他的眼见为实。 原来,去年整个冬天,这边义庄除了收到一具生病而亡的老乞丐外,其他像冻死或者饿死的乞丐是一个都没有,这和以往相比,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了。老胡头还记得,前年单单饿死的乞丐就有十多个呢。 所以,这不是知府大人治理有方还能是啥。 林远秋并不知道老胡头的心中所想,把人喊起来后,就让他领着自己去了摆放尸首的地方。 衙差们见知府大人过来,一个个很快跪地行礼,林远秋朝他们摆摆手,让几人都起身,随后他把仵作一起喊进了屋里。 整间屋子里除了正中两具盖着破麻布的尸首,并无旁的东西。老胡头上前,揭开麻布的一角,让杨佑和萧氏的头部露了出来。 只见两人的脸都黑黢黢的,特别是男的,看着就像从灰膛里拨出来似的。 等林远秋仔细查看萧氏时,发现她的头已被人用细麻绳缝在脖子上了,他有些纳闷,正想询问是谁给缝合的,就听一旁的老胡头自言自语道,“总要让人全须全尾的。” 林远秋指着男尸首,问向仵作,“与我说说,你是怎样判定这人是在火场被烟呛而亡的。” 仵作自然有着自己的判断,“禀大人,小的仔细查看过,死者除了头发被火燎过,身上还有几处灼伤处。除去这些,全身上下并无其他伤口,更无受了外力致命的地方。” 仵作边说边掀开麻布,把烫了皮的地方指给林远秋瞧。 随后仵作又指着男尸首的嘴,说道,“小的还查看过此人的鼻孔和嘴巴,见里面有不少烟灰,可见此人在死之前吸了不少黑灰进嘴里,这也符合丧身火场的特征。” 林远秋顺着仵作手里的动作一一看过去,见男尸首的鼻孔和嘴巴确实都是黑黑的。 看来此人的确是吸入太多浓烟窒息而亡。 只是等林远秋看向女尸首时,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按理来说,萧氏虽没当场死在火场,可被浓烟呛过是绝对的,可这会儿,林远秋却看到萧氏鼻孔里头干干净净的,只在鼻子外头粘了一点浮灰。 林远秋不禁心中生疑,他指着萧氏,对仵作吩咐道,“你看看这人嘴里可有烟灰吸入。” 仵作点头应下,很快细看了起来,他记得前日自己已经检查过了,当时这女尸首嘴里也是有黑灰的。 果然,等看到满嘴的黑色时,仵作松了口气,“禀大人,的确有烟灰。” 听到这话,高同知和贺通判忍不住松了口气,看来他们并没断错案。 林远秋也看到了萧氏嘴里的黑色,看着确实符合被大量浓烟呛过的痕迹。这下林远秋倒是再寻不出还有哪里不对的地方。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这的确是一桩通奸案而已? ······ 第227章 案破 林远秋正想着自己是不是怀疑错了,可等他看到萧氏的脖子上缝着的细麻绳时,很快就想到了一点,既然杨佑和萧氏在火场都吸入了不少烟灰,那么不止在他们的嘴里,应该喉咙和气管里都有黑灰才对。 想到这里,林远秋问向垂手在侧的老胡头,“你给萧氏缝合时,可曾见到她喉咙管里有黑灰?” 黑灰? 老胡头不明白知府大人问这话是何意,不过这事他却是清楚的,老胡头摇了摇头,“并无,禀大人,小的用麻线缝合时,未曾见到此妇人喉管里有黑灰。” 听到这话,林远秋眼睛就是一亮,这件事总算有突破口了。 他朝一旁的仵作吩咐,“你割开男尸的喉管看看。” 而仵作,在听到老胡头的话后,就知道知府大人让自己这么做的用意。 多年的验尸经验,仵作当然明白,凡是火场呛烟而亡之人,不但嘴中有大量吸入的烟灰,就是气管里也应该有烟灰的痕迹才对。虽按杨家父子说的,萧氏没在火场当场而亡,可喉咙里绝对不可能一点烟熏的迹象都没有。 所以这桩案子怕不是通奸这么简单。 果然,林远秋几人在门口才等了一会儿,就听屋里的仵作兴奋道,“禀大人,男尸喉管已割开,其内干干净净,并无烟熏的痕迹!” 林远秋转身回到屋里,而后与高同知他们一起朝杨佑的脖颈看去,只见果然如仵作所说,喉管处干干净净,没有一丁点呛烟过后的黑色。可见在起火之前,杨佑已经死亡,或是处于昏迷状态。 所以所谓的通奸,根本不存在。 林远秋朝门口的衙差吩咐道:“你们几个速去捉了杨家父子归案!” “是!”衙差们应声后,飞快出了院子。 高同知与贺通判则满脸通红,这次若不是大人明查,或是大人再晚回来几日,那么等这两具尸首下葬,罪魁祸首就要逍遥法外了。 “大人,下官险些让不法之人逃过,属实不该啊。”高同知说罢,脸上满是内疚。 贺通判也很是愧疚,他躬身朝林远秋行了一礼,道,“请大人治下官的失察之罪。” 林远秋摆手,“往后遇事多思多想便是。” 能及时检讨自己的问题,而非一味的狡辩,这两人也算有责任心,自己没必要为难人家。 在离开义庄时,林远秋从衣袋中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了老胡头,“你去买些香烛给这两人点上。” 至于收殓的事,林远秋准备待会儿就让人买了棺材过来。 ······ 而这边正准备接手杨佑家产的杨家父子,压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后续,所以直到被抓起来的那一刻,两人都没反应过来。 等上公堂时,这两人还装出一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无辜模样。这让站在衙门口看知府大人审案的百姓们,心里都为杨家父子叫着屈。 百姓们实在不解,明明是杨家儿媳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怎么就把杨地主父子给抓起来了。 林远秋才懒得与人废话,见堂下二人还是一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他直接从签筒中抓了四支红色令签丢到地上,让两旁执棍的衙役,把杨地主和他的儿子都按到地上狠狠打上四十木棍。 原本以为肯定要来回轮上几个回合,哪知杨地主的儿子是个吃不住痛的,才十棍下去,就大喊着“我招我招”了。 至于杨地主,只比他儿子多撑了几棍,很快也大叫着认罪了。 于是,在场百姓就听杨家父子断断续续交代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原来杨地主垂涎侄子的家资已久,所以趁着对方这次上门,特地留人在家里吃饭,然后往侄子的酒里下了不少迷药。 原本杨地主是准备给侄子来个醉酒后不小心掉到水里淹死的。结果等父子俩架着人去荷塘边上,正准备把人丢下去时,恰巧被萧氏给撞到。 当时萧氏大惊失色,忙转身就往屋里跑。 而杨家父子,做这种谋财害命的事本就提心吊胆的,这会儿被萧氏的突然出现和跑走吓得不轻。 于是父子俩忙把人又重新架了回去。 可心中有鬼的人,肯定害怕萧氏会把看到的事给说了出去,加之杨地主的儿子早就对生不出儿子的妻子厌恶至极,是以他干脆拿刀子割了萧氏的喉,而此时被灌了很多迷药的杨佑,还处在昏睡中。父子俩很快制造出了通奸的假象,然后再悄悄往房里点了一把火,原本想着哪怕他们装模作样救了火,这两人也肯定死的透透的了,岂知进屋后一看,那被割了喉的萧氏虽昏迷着,可还有微弱气息在,这可真是命硬啊。 事情都到这份上了,杨家父子自然不可能还让她活着。于是,装作被妻子与人通奸之事气得“怒不可挡”的杨地主儿子,直接用刀割下了萧氏的头。 此一番招供,让在场百姓直呼万万没想到,话说他们可是骂了萧氏不知多少回呢。 书吏把杨家父子俩的口供一字不漏写了下来,最后让两人画押。 如此手段残忍的行凶,自然逃脱不了律法的严惩,林远秋给两人直接判了秋后问斩。 虽案子已经水落石出,凶手也在几个月后就能处决,可林远秋心里并不轻松,原因还是只要有了通奸的名头就能对女性随意打杀的事。 林远秋觉得,有这种宛若保护伞的律法在,妇人冤死的案件肯定还会时有发生。 只是律法上的事,并不是他一个提议,圣上就能改了的,所以自己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不过,整个石洲府辖区内的事,他这个知府还是能做主的。 不出一日,府衙就往下辖各县贴出了告示,告示上先是以此次案件做了举例。然后官府下了规定,日后若有谁借着妇女不贞的由头随意处置人,包括浸猪笼在内,全按杀人犯论之。 此话的威慑力可谓不小。 这下,好些氏族,特别在知府大人面前吃了亏的赵、陈、杨三家族长和族老,更是谨慎小心了起来,生怕被知府大人抓了把柄,从而往死里收拾他们。 ······ 贴了告示之后,林远秋本着不试一试不甘心的想法,很快给张贵去了信,然后又安排府里的一众家丁出了门。 张贵收到信后,立马按着林远秋的吩咐忙碌了起来。 随后,一则夫家喜新厌旧,故意冤枉妻子与人通奸,而后再杀了妻子的事在京城传了开来。 传话之人还在最后加上一句,“别说,这法子还真不错,咱们大景朝律法是允许苦主对失贞妇人动用私刑的。” 其他人一听,却不敢认同,“咱们可不能有这般心思。” 传话人笑,“怕啥,反正律法又治不到咱。” 说罢,给自己贴了浓眉和长胡须的张贵就离开了。 留下茶馆里的众人好一番讨论,而后没过几日,这事就传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 与此同时,其他州城也有民众在谈论这件杀人的官司。其中不少人都在为萧氏抱不平,都觉得杨家父子太不是东西。 而在苦主可动用私刑的这点上,出现了好几批意见不一的百姓。其中大多数人都觉得此事不关己,私不私刑的事与他们肯定沾不上边,所以并不在意。 也有人觉得就该如此,否则没了约束,这世道还不乱了套。 另一帮持不同意见的,则反驳,“正因如此,才会出现这种乱扣通奸罪名,私取他人性命的官司的事,要我说,这才是真真的乱了套吧。”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25节 支持私刑的觉得对方故意夸大其词,“这种冤枉人的事毕竟在少数,你看,这么多年咱们也只听到了这一起。” “你怎知道以前的那些不是被冤枉的,此次若不是石洲知府明察秋毫,又有谁能知晓萧氏竟是被夫家诬陷的!” 于是,各持不同看法的双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各抒已见。 而原本站在边上瞧热闹的其他人,在听到那句“你怎知道以前那些不是被冤枉”的话后,纷纷陷入了沉思。 因为他们突然想起,每次一有处置淫妇的事,大家都是义愤填膺,根本没人去想有没有冤枉的事发生,哪怕当事人再怎么为自己辩白,都没人愿意去听,浸猪笼的照常浸猪笼,打杀的依旧被打杀,都觉得这是一件既解气又理所当然的事。 难道这其中真的有被冤枉的? “你们怕是不知道吧,那石洲知府已贴出了告示,说往后再有此种做法的人,一律按杀人犯论处。” 啥!杀人犯? 那些不服气的本想大骂上几句胡闹,可一想到人家可是当官的,他们小老百姓可得罪不起,只得硬生生的把到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不过开罪不起当官的,眼前与自己唱反调的倒是不用忌讳。于是有吵成一团的,也有直接上手掐架的,再加上一旁当笑话看的人,真可谓好不热闹。 而这些争论,自然都在林远秋的意料之中。话说他让张贵和家丁们把这件事宣扬到各处,为得就是让此事的影响力最大化,也希望民间能出现与自己相同看法的声音。 而据家丁们带回来的消息,可见效果还算尽人意。 都说打铁得趁热,林远秋很快就此宗案件给景康帝作了汇报,奏折上头大量阐述了动用私刑的弊端,其意不言而喻,那就是期望圣上能重视起来,毕竟这可都是涉及人命的事。 只是一连三个月过去,彼时石洲府百姓新种的水稻都有一尺多高了,景康帝那边还未见有动静。 唉,林远秋就知道,这根深蒂固的事,想有改动哪是那么容易的。 按照先前所说,在水稻开始育苗时,朝廷就安排了不少过来学新种植方法的人。 其实这些人就是从各州府挑选而出的,要从稻种育苗一直待到谷子收割后才会离开。 为了能更方便他们的跟学,林远秋把人全都安置到了后寺村。住的地方当然是征用的百姓家,半年时间给十两银子,这对后寺村的村民来说,简直是意外收获了。 于是大伙儿一商量,两户人家挤一处,硬生生腾出十几户房子给官府用,而每户房子挣得的十两银子,自然是合住在一起的两家均分了。 至于两家人挤在一处到底住不住得下的问题,哪里还用考虑啊。托知府大人的福,他们后寺村的村民在城里可都是有宅子的,只要让家中女眷都住到城里,村里只留下种地的大老爷们就成。 ······ 因今年石洲府全面使用新的种植方法,是以林远秋一连几天不在家是常有的事。 也所以,每次看到钰柔的大孕肚,林远秋心里都有说不出的内疚。 本以为这次肯定能弥补上怀宝儿时少了陪伴的遗憾,岂知,自己却比上回更忙。 钟钰柔自然知道相公的心中所想,只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啥可怜的地方。 相公每日忙于公务,没时间陪着自己实属正常。何况祖母和婆婆时刻都在自己身旁,家中下人不管在吃食上还是照料上,都格外的尽心。 所以自己才没那么多矫情呢。 再说钟钰柔每日与婆婆也有事要忙,哪还有时间去多思少了相公陪伴的事。 原来就在上个月,吴氏提议也在府城开一间绣品作坊,由她和三儿媳还有小孙媳一起打理。 至于挣不挣银子的,倒在其次,吴氏觉得,既然圣上封了诰命给自己,那她总要为城里那些少了生活来源的妇人做些帮扶。 对于婆婆(祖母)的想法,冯氏和钟钰柔自然十分支持,话说她们可也是四品诰命呢,当然也有扶助贫妇们的责任。冯氏和钟钰柔是知道的,因着永宁州和定胡县两家绣品作坊的存在,让好些原本只能任劳任怨的妇人,终于得了在家中有话语权的利呢。 这样想着,婆媳两人自然不作耽搁。于是虽城里的作坊还没规整好,这边婆媳二人已忙起给绣品打样的事了。 ······ 第228章 病 春闱结束的一个月后,林远秋收到了王文昌报喜的信。会试六十二名,殿试位列二甲第五十九,也算成绩不错了。 除了王文昌,此次刘青安和张元也得中了进士。不过三人的朝考并未过,所以都未进入翰林院。在寄出信之前,王文昌与张元他们正在等着外放或是留京的事。 林远秋很快把妹夫考中进士的喜讯告知了爷奶和爹娘,想到如今家里有了三个进士老爷,林三柱顿时喜得见牙不见眼。可等听到小女婿有可能会被外放后,林三柱和冯氏又立马担心了起来。 在塞北这几年,夫妻俩自然知道,地方上虽多了自在,可想把地方治理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想到届时小女儿与两个小外孙肯定要跟着一起外放,林三柱和冯氏更是不放心了起来。 夫妻俩突然觉得,哪怕儿女已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他们当爹娘的,都没有不为儿女操心的时候。 ······ 二宝出生的这日,林远秋恰好在家。冯氏直说二孙子是个会挑日子的,否则若是选在出稻穗的时候出世,他爹一准在外头忙。 冯氏不知道的事,林远秋早已打算好了,所以这段时间哪怕再忙,他也只会安排了其他人去。 不是林远秋过分小心,而是生孩子实在危险,他不陪在身边怎么可能放心。 好在母子平安,虽没生出自己盼望已久的女儿,可林远秋也已是乐得见牙不见眼了。 对此刻的他来说,没有什么比妻子生产顺利,孩子健健康康更让人心安的事了。 且林远秋认为,自家的二宝肯定是带着好运来的。这不,接生婆刚把儿子抱出来给他这个爹瞧,平安就飞快过来禀报,说是京里有公文下来。 这样的事肯定是耽误不得的,林远秋把小脸红通通的儿子放到他娘怀里后,就很快去了前衙。 原本以为应该是关于水稻种植的,哪知等林远秋把公文打开一看,当即笑容满脸了起来。 哈哈,自己的期盼终于得以实现,圣上不愧是个明君啊! 原来,对于林远秋上报的杨家父子杀人案,景康帝做的批复是,如此恶劣的不法之人,也不用等什么秋后问斩了,直接斩立决吧。 且除了这个,景康帝还在公文上写到,日后但凡有谁以妇道为由,擅自夺妇人性命者,不论情况是否属实,都以杀人罪论处。 这比林远秋先前告示上所说的以通奸为由,涉及面还要广一些。因为妇道包括贞节、孝敬、卑顺和勤谨。景康帝的意思,不管人家犯了什么错,哪怕是死罪,那也有官府呢,任何人都没有设私刑取人性命的权利。 圣上的命令林远秋自然要听,他立马让书吏把公文上的律条一式抄上多份,然后命衙差们快快张贴到下辖各县。 接着便是对杨家父子的处决,林远秋转身朝贺通判吩咐,“通知大狱,明日处斩杀侄弑妻案犯杨岩成和杨值!” 贺通判应声,很快安排去了。 安排除了告知大狱做行刑前的准备,以及贴出斩立决的告示外,再有就是去犯人家里告知今天的送行和明日收尸的事。 按理来说,得知祖父和父亲要被斩首,作为杨家现下的当家人,杨家大小姐应该过来送行才是。可直到杨地主父子两个已吃上断头饭,家里除了过来一位送衣衫和吃食的老仆人,就未再见有人来。 父子俩气得骂骂咧咧,直说萧氏生的几个赔钱货实在太不孝顺。 老仆人立在一旁,耐心等着两人把话骂完,然后才把大小姐让传的话给说了一遍,“老太爷,老爷,大小姐说了,堂叔的家产她会全数捐出去,一文都不留。还有,三个月前大小姐就给您俩单独买了一块风水地,等明儿老奴领人收尸之后,就直接把老太爷和老爷安葬在那儿。大小姐说,祖坟就不让您俩进去了,免得杨家列祖列宗要怪罪于她。” 一听这剜人心的话,杨地主父子俩差点当场背过气去,嘴里一个劲的骂着家门不幸,他们杨家怎么就出了这样一个不孝女呢。 老仆没吱声,心说这怪得了谁,老太爷和老爷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做下这等谋财害命的事。 而老爷更加心狠,居然连十几年的结发妻子都下得了狠手,也难怪大小姐会气得连最后一面都懒的过来相见了。 ······ 第二日一早,西市口格外的热闹,而与西市相连的通驷街上,也已经是人山人海。 先前杨地主父子被判秋后问斩,百姓们可都是知道的,没想到这还差着好几个月呢,居然就要砍头了。 “你们没看城门口贴着的告示吗,上头说了,提前处决杨家父子可是圣上下的命令。” 茶楼上,一位书生模样的中年人把看到的告示内容说给了茶客们听,在说到“圣上”两个字时,中年书生还朝着京城方向做了个躬身作揖的动作。 其他茶客听后,则纷纷开口: “难怪,我说怎么就提前了这么多。” “由圣上亲自下令斩首,这杨家父子也算死得不亏了。” “什么亏不亏的,也不想想,如今他们家只剩下三个还未成年的小姑娘,往后怕是······” 茶客的未尽之言,在场众人都明白,谁不知道那杨佑死后,他的家产归到了杨地主这一脉,可没有人相帮守着,这姐妹三人哪里保得住这些家财啊。 午时正,杨家父子被押到了西市,午时一刻,林远秋乘着官轿过来。 午时三刻便是犯人伏法的时候,在此之前,林远秋又与现场百姓重申了任何人不得行私刑的律法。 随后他也不耽搁,抓起行刑令牌抛了出去。刽子手见状,很快手起刀落,只听两声“咔嚓”,杨家父子终于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赔上了性命。 让众百姓没想到的是,这边行刑刚结束,就有三个穿着一身孝服的女孩子跪到了知府大人面前。 众人正讨论这三位应该就是杨地主的孙女。 却见为首那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姑娘,手里举着一只木匣。 等听到杨家大小姐要把堂叔的家产全都捐出来时,在场众人顿时都不淡定了起来。 乖乖,这可是有好多田地,以及屋宅和店铺呢。 就这样捐出来全都不要啦? 哎呦,这可真是败家啊。 林远秋却是对面前的小姑娘有些佩服,才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当着城里百姓的面把烫手山芋给送了出去,没了这些惹人红眼的东西,往后盯着她家的人肯定就少了,加之作为知府,既然收下小姑娘的捐赠,之后肯定会对她家多了关注,那么旁人也不敢轻易去欺负。 看着眼前眼含期待的小姑娘,林远秋心下叹气,唉,小小年纪就要挑起家里的重担,也真是不容易。 不过他们衙门肯定不会收老百姓的捐赠,毕竟自己待在石洲府也是有年数的,往后过来的官员,还不知道会怎样处理这些产业,所以府衙绝对不能收下这些。 可林远秋也知道,自己若不把这些危险因素从几个女孩身边剥离,那么往后会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思忖了片刻,林远秋很快就想到了解决的法子。 只见他伸手接过木匣,等看到里头装着的房契和地契后,笑着对杨家小姑娘说道,“衙门自是不收百姓们的捐赠,不如这样,本官用你家这些家资创办一所女子私塾吧,这间宅子就当学舍之用,至于田地的收成以及店铺的租金,全用到私塾的各类花销上,也包括请女夫子的费用,届时城里的女孩子,不论是谁家的,都可免费来私塾念学,你觉得如何?” 如此好的提议,杨家姑娘哪有不应下的道理。 于是,开办女私塾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而在场的好些百姓,一听到家中孩子可以免费念学,都有些心动,虽能去念学的不是男孩子,可女孩子能识上字也是件好事,这样将来就能说上一门好亲事了。 ······ 六月的稻穗生长迅速,七月开始灌浆,到了八月,稻谷已可以收割,田间地头看着黄灿灿的一片。 这些时日,整个石洲府的农人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当中,与往年相比,地里的稻穗肉眼可见的比去年更沉甸甸一些,所以今年稻谷的产量绝对超过以往。 还有就是,种了几十年的地,他们还是头一回遇到在八月就可以让稻谷归粮仓的事。 现下这情况,还真如知府大人所说的,若抓紧时间的话,在大雪来临之前,地里还可以收一茬萝卜,到时不论是烘成萝卜片炒着吃,还是切成条直接用盐腌了,都是极为不错的。 这样想着,各村农人动作迅速,都飞快收割起自家的粮食来。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26节 眼前的丰收场景,对其他州府过来跟学种植的人来说,心里是极为震撼的。 说实话,在来石洲府之前,包括水稻还未灌浆时,对于稻谷亩产能比以往多出一百四、五十斤的事,他们是抱有怀疑的。总觉得粮食增加也许会有,但绝对达不到这么多的斤量。 不过事实胜于雄辩,等第一亩水稻的谷粒全脱了下来,他们一起参与了称重,可最终四百五十三的斤两,让在场众人感觉气都喘不匀了。 而担心自己称错了的几个衙差,忙又七手八脚地重新称上了一遍,结果不多不少,还是这个重量。 所以,实在按捺不住心中喜悦的农人们,都忍不住红了眼眶,从今以后他们终于能吃上饱饭了啊。 忙好了收割,家家户户又抓紧时间挖地,然后把萝卜种子都撒了下去。 等稻谷晒干,就到了交田税的时候。林远秋特地给各村村民错开了缴税的日子,这样就不用挤在一块儿多了等待的时间。 不出意料,今年整个石洲府城的田税收入,果然多出往年一倍都不止。 知道圣上正等着这边的收粮结果,所以在统计了粮食收成的总数,以及石洲府农人所交税赋的确切数字后,林远秋第一时间往京城作了上报。 景康帝看到奏折上所报的粮食大丰收,龙心大悦,当即定下了明年全面普及新种植方法的打算。 ······ 忙好了地里的谷粮,林远秋终于空闲了许多。 爹爹能时常在家陪着自己,林墨逸别提有多高兴了。看到爹爹画画时,小家伙也会拿着毛笔跟在一旁涂鸦。 虽画的什么都不像,可林远秋全由着他,孩子还小,如今养成兴趣爱好最为重要。至于画画,练的多了,以后自然会越画越好的。 钟钰柔还跟生大儿子时一样,她觉得孩子还是自己喂的好,所以并未特地另请了奶娘来喂养二宝。 对于妻子的做法,林远秋自然没有异议,或者说,不管妻子做怎样的决定,林远秋都是举双手支持的。 何况林远秋也和钟钰柔一样的想法,这么小的孩子只有跟他们一起睡,只有自己带在身边才能放心一些。 而林墨逸,原本看到娘亲抱着弟弟睡觉,还有些眼热。可听到往后他跟爹爹睡一床时,顿时捂嘴偷笑了起来。 哈哈,这下自己可以每晚都让爹爹讲故事听了。 ······ 时间一晃步入了腊月,塞北的冬日格外的冷,寒风刮到脸上宛如冰刀。 到了腊月下旬,永宁城和定胡县的作坊放了假,林大柱和林二柱领着妻儿回石洲府准备过年。 他们到家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想看看期待已久的全家福了。 经过几个月的精心绘制,林远秋已把有着三十人的全家福给画好。 因着有素描的写实画法在内,图中的每个人与本人简直像了个十成十,这让林大柱他们直夸远秋好画工。 老林头和吴氏更是不错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特别是吴氏,看到画中自己穿着的凤冠霞帔,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表。 再想到她和老三媳妇,以及小孙媳经营的绣品作坊,吴氏觉得自己如今的日子是从未有过的充实。 ······ 原本以为今年的除夕又将会喜气洋洋的过,可就在腊月二十六这日,林远秋突然收到了老师的来信。 直觉中,他觉得这封信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说,否则自己才在十月底收过老师的信呢,按正常来说,不可能会这么快又写信过来。 等把信打开,林远秋看到信中说了很多学识上的内容,这就更不寻常了,因为自从自己外放后,老师可从未写信与他讨论过这些。 终于,林远秋在信笺上看到有几个字好似写得比其他字更大一些,他忙连起来读了读,而后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因为这些字连成的一句话是:“入冬后圣上病。” ······ 第229章 新帝 接下来的日子,林远秋的心思都在京城那边,心里一直期盼着圣上的身体会有所好转。 说实话,林远秋还真没做好迎接新一轮帝王的准备。 可想到圣上的岁数,他心里明白,自己能做的也只有期望而已。 这世上唯生老病死由不得人,年岁大的人真要离去,不是你想挽留就能留得住的。 越是清楚这一点,林远秋心中越是难受。 圣上对他有知遇之恩,林远秋可以肯定,自己的好多政绩除了自身的努力,还与圣上的鞭策分不开。 就像外放永宁城的时候,自己既做着知州又身兼定胡县父母官一职,之所以会如此安排,也是因为圣上对他的信任。 虽说这样的做法让林远秋在治理上有些吃力,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有了一个可以大展拳脚的平台,也才让他有机会做出歼灭山戎人,以及带动一方经济的政绩。 所以,对景康帝,林远秋心里一直都是充满感激的。 让人高兴的事,三月的时候他又收到了老师的来信,信中说了圣上的身体已有所好转。 这让林远秋开心了不少,不过在回给老师的信上,林远秋还是叮嘱了要多注意安全的事。 不是他危言耸听,圣上的病体哪怕这会儿已经恢复,可以他的年岁,接下来的朝堂绝对平静不了。 史书内容不管有没有参着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自古皇权交替,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不平静,在这个时候,那些与皇子们走得近的官员,绝对会为自己跟随的主子做着最后的奋斗,此时也最易殃及池鱼。 所以多加小心肯定不会错。 给老师的信上林远秋还会斟酌着用语,可写给两个妹夫的,林远秋说话就不带客气了,直接让两人下了值后多待在家里,休沐日若非必要尽量少出门。 在周子旭和王文昌的心里,大舅哥可不是一般的存在,特别在歼灭了这么多山戎贼人之后,两人对林远秋的佩服可谓发自肺腑。 所以,大舅哥的话,周子旭和王文昌肯定是要听的。 朝考之后,王文昌并未像刘青安和张元那样被安排到地方上去任知县,而是在国子监当了一个七品监丞。 国子监隶属礼部,林远秋知道,王文昌能得了这个职位,应该是老师帮的忙。 监丞掌管着国子监的行政和教务,依着王文昌安时处顺的性子,林远秋觉得,这个差事还挺适合他的。 ······ 随着春月的离去,火热的盛夏又来临了,此时地里的谷穗,开始饱满了起来。这是灌浆的表现。等再过上一个多月,又将到了粮食的丰收季。 原本这该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可这几日的林远秋,心里并不平静。 就在上个月,老师又给他写来了信。与之前一样,还是因为圣上生病的事,且这回要比年前那次更严重一些。 听老师的意思,因着圣上身体有恙,原本每日都有的早朝,现下已改成了三天一朝会。 单从这点上,林远秋便能肯定,此次圣上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否则就凭景康帝的兢业,若是身体还能撑住的话,是绝对不允许自己有懈怠的。 林远秋还记得圣上摔跤的那一次,当时只休息了几日,就又忙碌到政务上了。 想到这会儿离老师写信过来,已过去快两个月,也不知道圣上如今如何了。 一直到了谷穗沉甸甸的弯下了腰,京城都没传出圣上病危的消息,这让林远秋不禁松了口气,都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想来圣上的身体已有了好转吧。 许是气候的差异,与塞北相比,南方地区的稻谷要早上好些时候成熟,是以在这边开始收割稻子时,南边第二茬水稻已种下一个来月了。 收了粮食,接下来自然是上报朝廷了。 今年各州府采用的都是新种植方法,粮食产量肯定超出以往太多,所以在写奏折时,官员们心情激动的同时都有些迫不及待。 林远秋也做了上报,在统计了整个石洲府的稻谷收成后,他就写了上报朝廷的奏折。 大约有了一次种植经验,今年石洲府的稻谷总产比去年还要好上一些。林远秋心想,等圣上看到他上报的数据后,肯定是心情愉悦的。 ······ 然而,此时远在塞北的林远秋并不知道,这几日景康帝的情况不容乐观。 原因还是因为大皇子闹出的篡权之事。 这些时日,京城的官员们简直可以用人心惶惶来形容。包括景康帝在内,大家怎么都没想到,京郊大营的陆统帅竟是大皇子的人。 所以,在知道大皇子与陆统帅突然冲进皇宫,准备挟持皇帝,好让他写下禅位诏书后,众人简直可以用惊呆来形容。 原来,在看到父皇让三弟进御书房帮着批阅奏折后,大皇子就有些着急了起来。他觉得父皇这个时候会让三弟参与政务,绝对有封三弟为太子,并把江山交给三弟的打算。 这可不行,为了金銮殿那个宝座,大皇子可是准备了良久,怎可能让它落入旁人的手中。 所以在这关键时候,大皇子也不再藏着掖着,终于动用了自己埋伏已久的棋子,很快与领着兵卫的陆统帅冲进了皇宫,想直接来一个强行上位。 大皇子的做法也很简单,他准备让景康帝写下禅位诏书,然后再把人软禁起来。 在大皇子看来,自己的做法并没有错,父皇早就到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他只不过是想让父皇能好好修养而已。 至于朝臣们对他的上位相不相信,大皇子已顾不上这么多了,再说到时自己掌着权,该怎样做,还不是全由他说了算。 要说景康帝也不是个没有防备的人,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所以自生病之后,景康帝就调了御林军轮流守卫着皇宫了。 可御林军的兵力怎么能与京郊大营相比,这不,没几个回合,大皇子和陆统帅就控制了全场。 彼时躺在榻上,消瘦了不少的景康帝,在看到大皇子和一身戎装的陆统帅走进来后,一时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虽已听到外头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也知道定有状况发生,可陆统帅会参与其中,景康帝是怎么都没想到的。 果然问鼎之功吸引人啊。 看到大皇子手里递过来的禅位诏书,景康帝当即明白,他的大儿子这是准备取而代之呢。 虽此时景康帝已没有力挽狂澜的实力,不过就这样听凭摆布,可不符合他的性子。 “朕平日就是教你这般大逆不道的?” 气色不佳的景康帝,却依旧中气十足,斥责声不说在整个养心殿回荡,就是守在外头的兵卫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如同雷鸣般的一吼,让毫无防备的大皇子顿时心中突突,一时竟有些不敢吭声。 见状,景康帝心下摇头,就这样的胆子,自己真要把江山交到他手上,日后肯定基业难稳。 相比起大皇子的迟疑,陆统帅就要果断了许多。自己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了从龙之功上,若此次功成还好,否则迎接他和家人的只有万劫不复。 所以,陆统帅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往后退缩半步的。 只听他口里说了声“微臣得罪圣上了”,然后就不由分说的举剑上前,准备来硬的。 没等陆统帅把剑比到景康帝的脖子上,一只箭羽很快从身后射穿了他的胸膛。 许是速度实在太快的缘故,中箭后的陆统帅不受控制的往前趔趄了好几步方停下,他忍痛转身,就看到那个他吩咐守在外头,不许靠近养心殿半步的钟校尉,此刻正站在门口,手里有一把弓拿着。 陆统帅用尽最后一口气在想,自己心口插着的箭,应该就是钟校尉所射的吧? 钟荣不是傻子,从陆统帅率领他们出了兵营,而后与大皇子会合,他就发觉了不对劲,心里也对陆统帅的护驾之说产生了怀疑。 等到了皇宫门口,听到陆统帅突然下令与御林军对抗,钟荣就基本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这哪是去护驾啊,明明就是冲着圣上去的好吗。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27节 至于大皇子想对圣上做些什么,除了争夺皇位,钟荣不做别的猜想。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们钟家向来只效忠当今圣上,自然不会做出犯上作乱的事。 想到这里,钟荣准备伺机而动,随即他朝身边的钟锦安和钟锦华眼神暗示。不愧是父子,三人立马有了会意,是以钟荣走向养心殿时,钟锦安和钟锦华是打了掩护的。 都说擒贼先擒王,没了领头的羊,剩下的羊群就是一盘散沙。 见陆统帅毙了命,在场兵卫纷纷扔了手里的刀枪。他们当中本就有好些人跟钟荣一样,也是被陆统帅的护驾之名给骗了的,这会儿知道了真相,自然是巴不得能快点撇清了。 也正因为如此,大皇子的近身兵随很快都被制服。 是以,前一刻钟还抱着荣登宝座美梦的大皇子,此刻已成了大势不在的光杆一个。 ······ 许是被气着的缘故,原本就已油尽灯枯的景康帝,第二日竟是连地都下不了了。 太医看过之后,除了说微臣无能的话,其他已无办法。 这是药石无医的意思。 众朝臣听闻后,难免心中悲伤。特别像秦遇这些老臣,得知圣上病危,顿时泪流满面,君臣共事多年,怎可能不难受。也有善于钻营之人,很快盘算起变天之后的事。 虽景康帝还未立下太子,可大皇子被囚禁,二皇子早在兵部尚书仇有业被斩首的那一刻就已经出了局。 而从三皇子代为处理朝政这件事来看,大家都明白,若无意外,那么接下来他们要效忠的主子便是三皇子了。 相比起朝臣的难以接受,景康帝却是淡定。人生自古谁无死,自己虽被人称作万岁,可谁人不知,这世间哪有真正活到万岁之人。 景康帝想到自己当政四十余载,河清海晏,国泰民安,也算不负先帝所托了。 对了,还有百姓们赖以生存的粮食,景康帝很快想到了今年的稻谷收成,也不知此次全面采用新的种植方法,效果如何。 ······ 朝臣们只以为圣上不日就要大行,可一连半个月过去,那让众人挂着心的丧龙钟却一直都未响起。 这下,大家都忍不住往好了思忖,想着圣上的病体是不是有所好转,只有三皇子知道,父皇这是在等着各地上报的粮食奏折呢。 只是随着各州府的奏报陆续送达京城,三皇子也是第一时间就念给病榻上的景康帝听,可三皇子发现,父皇听到各地的粮食都超出以往的丰收后,虽脸上带着笑,可眼里依旧有着期待。 彼时景康帝已滴水未进三日了,而从昨日开始,所有皇子和皇女都已经寸步不离的守在养心殿这边了。 看到父皇强撑着一口气的模样,三皇子突然想起,石洲府的奏折还未送来,所以,父皇不会还在等着那边的奏报吧? 果然,像是为了印证三皇子的猜测一般,只见榻上的景康帝嘴角动了动,三皇子凑近去听,就听到“林修撰”三个字。 李祯顿时泪目,他记起年初父皇与自己说的话。父皇说,期望今年石洲府的稻谷收成能再更上一层。 当时李祯想的是,如今这般的好收成已是前所未有,要想再超过,怕是很难吧。 可景康帝却不这样认为,都说一回生,二回熟,越是往后,种植经验越精进,能超过先前不是没有可能。 九月二十九这日,石洲府的奏折终于送了过来。 接过吴公公手里的奏报,三皇子很快去了榻前,此时的景康帝已是弥留之际,在听到“石洲府”三个字时,他动了动眼皮。 见状,三皇子也不耽搁,展开奏折后就高声念了起来,“微臣石洲知府林远秋启禀圣上,今岁谷稻已收割完成,田税也已征收入库。禀圣上,石州府两千三百七十顷水田,共收稻谷一百零六万六千五百担,比去岁多收一千三百二十担。禀圣上,微臣甚喜,常言年丰时稔、盈车嘉穗,食粮之丰,即百姓之福,亦能乾坤稳固,大景江山定万代可昌啊······” 景康帝嘴角带笑,眼睛缓缓闭上,宛如睡着了一般。 ······ 景康帝驾崩的丧钟终于敲响,连着四十五记的铛铛声,寓意着帝王的九五之尊。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城中家家户户的大门口就挂上了白布,百姓们都自觉的穿上素衣,家里的灯笼也都换成了白色。想到景康帝的勤政为民,众百姓都忍不住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登遐,确定典丧官,文武百官身着素服进宫吊唁,帝室哭踊如礼。典丧官开始料理太宗皇帝的后事。太宗正是景康帝的庙号,有发扬光大祖宗基业之意。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殡天已是无法挽回的事实,对于大景朝的朝臣来说,此刻并不是悲伤痛哭的时候,当务之急自是扶持新君继承大统,以安天下。 太宗皇帝的遗诏很快在内阁大臣的见证下,昭告于天下,和众朝臣猜想的一样,新君人选正是三皇子李祯。 朝臣们当即朝新君跪地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至于登基的日子,要等钦天监选了吉日。 新帝很快下了第一道圣旨,命钟荣接手京郊大营统帅一职,并负责先帝丧礼期间的京城治安。 对于这样的安排,众朝臣并不惊讶,他们还记得大皇子篡位那日,全赖钟校尉化险为夷呢,所以新帝对他委以重任实属正常。 只是不知钟校尉是何时为圣上所用的。 对于旁人的猜测,钟荣并没理会,他还跟先前一样的想法,那就是只效忠当今圣上。 ······ 林远秋是在景康帝驾崩后的第三日得知消息的,虽有思想准备,可当这事真正发生时,他还是觉得有些突然和难受。 府衙很快贴出了国丧告示,在这期间,不管是官员还是平头百姓,一百天之内不许作乐,七七四十九天不准屠宰。在国丧期间,也不可穿颜色鲜艳的衣服。至于嫁娶之事,只能延期到百日之后进行。 如今已是十月,百日的时间正好包含了除夕和来年的整个正月,所以今年的过年,林家难得没有喜庆的气氛。 ······ 二月初八,李祯正式登基称帝,改国号为景昌。昌有兴旺、兴盛之意,寓意着大景朝日后的繁荣昌盛。 在众朝臣看来,新帝登基,自然少不得一番动作,比如清除其他几位皇子的势力,然后大肆嘉奖和恩封亲信,好巩固自己的政权。 可让人意外的是,景昌帝并未这样做,除了大赦天下和开恩科,景昌帝只恩封了一公一伯,其中“公”自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按照惯例,皇后的父亲被封为承恩公。而被封了靖远伯的这位,就实在太让人意外了,也是到了今日,朝臣们才知道,原来在永宁州时,钟统帅竟然救过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圣上。 不得不说,这人还真真是好命啊。 ······ 这几日,林远秋一直都纳闷自己回京述职的文书怎么还没收到。 任石洲知府已满三年,按理述职公文在年前就该下达到他手上才是。 林远秋心想着是不是因着忙碌先帝的丧事,才致使述职的事往后延了。 哪知没过两日,京中突然来了圣旨。宣旨公公正是小桂子,当初三皇子来塞北时,林远秋就见到过他。 不过这会儿林远秋的心思全在圣旨上,因为他升官了,圣上给他升了两级直接任命了户部尚书一职,且到任时间就在两个月后,所以,他马上就要回京城了。 想到回去时,他们又是全家齐出发的那种,林远秋也没耽搁,待送走宣旨公公,就很快回到后衙,把此事告诉了爷奶和爹娘,还有钰柔。 对了,想起小桂子告知他的喜讯,林远秋忙对妻子说道,“钰柔,圣上给岳父封了靖远伯。” 听到父亲竟然被恩封了爵位,钟钰柔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看到相公确定的眼神后,钟钰柔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还记得父亲在泾州大营时的不易,如今父亲总算有了成就。 而林三柱,原本因为自家狗子升了大官就已乐得飞起,这会儿再加上亲家的大喜事,所以笑着的嘴就没合拢过。 冯氏也是满脸喜色,为自家儿子高兴,也为两个小孙孙,她家墨逸和墨衍可有个当着伯爷的姥爷了呢。 老林头和吴氏自然也笑得见牙不见眼。 可片刻之后,吴氏就忍不住心急了起来,“哎呦,你说都咱们要回京城,那作坊该咋办啊?” 一听这话,冯氏也立马跟着着急了起来,“对哦,咱们的绣坊可咋办,前日才又招了十来个绣工呢,总不好让她们全都回去吧。” 再说,如今绣坊里可雇了不少人在做绣活呢,要是突然关门了,想来这些妇人会很难过才是。 想到每次发工钱时,妇人们一张张笑脸,钟钰柔也觉得把作坊关了不是个事儿,可她一时又想不到好的法子出来。 对于作坊的安排,其实林远秋心里早有了盘算,所以这会儿他很快给出了自己的主意。 等听到竟是把作坊交给秀娥她们经营,吴氏和冯氏,还有钟钰柔都忍不住点头,对哦,这么好的主意她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如此,她们就不用担心女工们失了挣银钱的活计。 先前秀娥她们跟着学了不少绣品花样,要打理好作坊自是不难。 何况做好的绣品会有客商直接上门来收,秀娥她们只要带领人把绣活做好就成。 既然拿定了主意,吴氏也不耽搁,很快让婆子去请秀娥这些人过来,好一起商议作坊的事。 而老林头,则派家丁去告知大老爷二老爷家里马上要回京城的事。 ······ 对秀娥她们来说,能接手作坊,也算是意外的大喜事一件了。 虽如今日子过得美满,可包括秀娥在内的二十七位曾经的山妻,永远都忘不了在巫山时的那段悲惨经历。所以她们希望自己能接手老夫人她们的善行,也去帮扶穷困的妇人们。 至于打理绣坊的人手,自然是不用愁的,算上嫁到定胡县的桃花,她们可有二十七人呢,再加上各自的夫君,那就是五十多人了,有这么些人手,哪还用担心打理不好作坊的道理。 于是,不出三日,石洲府和永宁城,还有定胡县的三家作坊,就完成了交接。 关于石洲知府的下一任人选,景昌帝并未另派官员过来,而是直接把高同知提到了知府的位置,贺通判也往上升了一级,如今已是贺同知了。 高、贺两人知道,此次他们之所以也跟着升了官,全因稻谷的新种植法,也就是沾了林大人的光。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担心爹娘吃不消路上的奔波,与之前一样,林三柱又去药铺买了人参回来,除了家中的孩子,其他人都炖汤喝了几回,包括秦秀才也都没落下。 ······ 到了林远秋离开的这日,高知府和贺同知早早过来相送,还有众书吏和衙役。 衙署门口有不少百姓在等着,看到知府大人乘着马车出来,好些人情不自禁的流起了眼泪。 想到城里的新房,再想到如今的谷满仓,种种的这些,全因他们有一位全心为民的知府大人啊。 林远秋看到人群中有好些熟悉的面孔,杨家姐妹三人、后寺村的村民,对了,还有秀娥她们。 再看她们怀里抱着的小婴孩,林远秋很快想起,他奶每次听到秀娥她们当中有谁生下孩子后,那高兴开心的劲儿。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林远秋朝众人拱手道别,与众人道了声珍重后,便提袍上了马车。 车夫扬起马鞭,马车嗒嗒嗒地往城门而去。 “公子您快瞧!” 平安与马车夫正坐在车头,等看到城门口站着好些百姓时,他忍不住惊呼出声。 闻言,林远秋忙掀开布帘往外看,只见平日空旷的城门外,此刻却黑压压的站满了人。 全是给自己送行的百姓。 等林远秋看到了护卫队的那些青壮们,才明白,这些百姓可不单单是石洲府的,永宁城和定胡县的百姓们也来了不少。 不多会儿,三位分别来自定胡县、永宁州、还有石洲府的老者,各自捧着一柄挂满细布条的红伞走了过来,那庄重的模样,让林远秋立马想到了这些红伞的不寻常。 林远秋的心“怦怦”跳的厉害,而泪水已忍不住盈湿了眼眶。 这应该就是万民伞吧? 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228节 没想到百姓们竟然给他送万民伞来了。 这可是对自己治理一方的最好肯定。林远秋突然觉得,这些年自己在塞北的所有辛劳,也都是值得的。 四月的春风带来了和煦的阳光,让百姓们心中暖暖,再看那渐行渐远的马车,在阳光的照射下,犹如批上光芒万丈一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