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嚮往的一场初恋》 第一章–很确定自己没有胡思乱想的时候，通常就是个大事临头的讯号(1) 这情绪来得实在不合时宜，但周莘玥此刻是真有股大事即将降临的感觉。 而且，这份感应之确切，她能肯定，绝非是在胡思乱想。 婚宴会场，气氛欢快，洋溢甜蜜。 粉嫩繽纷的彩色气球，随着空调飘扬，在精心布置的会场上空，她的思绪却被拉往遥远的回忆中，心头汹涌止不住的喧腾。 「周莘玥，好久不见。」 熟悉的低柔嗓音，熟悉的细弯笑眼，熟悉的语调和，带给她熟悉感觉的陌生男子。 周莘玥捏紧手提包，很努力不让自己踉蹌跌倒。 眼前的男子，她一进饭店时就看见了，原本只是觉得那个职勾勾望着自己的人眼熟，没想到真的是他。 而且还和自己参加同一场婚礼。 男子头微微侧了侧，依旧站定在自己面前，明显正在等待自己的回应。 该说什么？回应他好久不见吗？可是她一点都不想间聊，更不想叙旧，婚宴才刚开始，在这里开啟谈话的话，后续的麻烦事只怕不会少。 装作不认识更明智，周莘玥瞬间做了决定。 她学着男人的动作微微偏头，嘴角弯起微笑，客套疏离的那种。「您好像认错人了。」 说完便提步，笔直朝宴会厅内走去。 「欸……等等。」 女子的脚步太迅速，纪宇安的手擦过手腕，差点握上却扑了空，连想截住她去路的机会都没有。 他抬起头，望向踩着高跟鞋、步伐有些急切的女子的背影，眼底泛起笑意。 认错人了……？ 纪宇安在心里暗暗重复一次，默默回味周莘玥回应他的语气，是很淡漠。 更像故作淡定，演技不纯熟的类型。 纪宇安唇角的弧度加深，他想，这女孩临机应变的手法是不是敷衍了些。 「宇安。」 男子刚收回目光，手插西装裤袋准备走入会场，就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转过头，是今天这场婚礼的男主角项德勋。 纪宇安转身，走向气宇轩昂男子。 笔挺的高级西装衬托得英姿焕发，满面红光的气场，高高扬起，高调喜悦的笑脸，不用特别探看胸口别着的胸花，便可以判断他是大日子的男主角。 「新郎倌。」纪宇安笑着，说了恭喜，和项德勋握手。 「第二次打招呼。」项德勋笑，「我记得你刚刚才和家人进场，怎么又出来了？」项德勋明知故问。 从新郎兴味盎然的表情，纪宇安也察觉到了。 项德勋正是因为撞见方才的画面，才特地从与其他宾客的对话中抽身过来。 项德勋笑着，表情带有无意掩饰的促狭。 纪宇安只是耸了耸肩。 「见到莘玥了吧？」项德勋微微压低声音。 「见到了。」纪宇安下意识回头，忘了一眼会场，里头喧哗热闹，当然见不着想见的人，「她说，不认识我。」 纪宇安对好友笑着说，视线再度掠过愈来愈热闹的宴会厅，无意识地朝周莘玥几分鐘前走过的方向流连，有些出神。 「哈哈。」项德勋爽朗的笑了，这走向他毫不意外，当然依然不失趣味。「那接下来怎么办？先说好喔，不会让她知道我晓得你们的关係。」 从小到大他最怕周莘悦，可爱不娇气，很家族长辈疼爱。 偏偏与他一同长大的项德勋比谁都清楚，周莘悦甜美的外表下，有比谁都固执，不服输的个性，长大后内心几乎走向极端的强悍。 要是发现自己被设计，不，即便只是若有似无地使一点撮合小招式，他也很确定表妹不会放过自己。 基于生命和心灵安全，他不想让误触这两人的情感揪葛。 虽然，看起来是挺有趣的。 而且从刚才他远观所见的画面看来，状况似乎超出自己预期的值得投入兴趣。 「我知道。」纪宇安拍拍项德勋的肩膀，「莘玥的脾气我很清楚，要是知道我故意找人调查她，说不定真的永远都不跟我和好了。」 ——她还不知道你找人调查她，就几乎看不出有半点和好的意愿了呢。 项德勋默默地想，嘴角弧度更大了。 「『莘玥』啊。」项德勋笑了起来，饱满的脸颊红润。 他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刻意学纪宇安的语气重述莘玥的名字。阔别多年未见，能叫得顺口又温柔，想必是真的很喜欢自家表妹。 他瞇起眼睛，心情添了份乐见其成的温和。 「加油啦，我会期待。」项德勋再次放低语调，「之后带老婆儿子喝你喜酒。」 纪宇安也笑了，眼眸闪过瞬间光芒，神情有点赧然，大男孩的脸庞有些不好意思。 「要是莘玥乐意，一切才有可能。」 他当然会感到期待，期待自己和周莘玥之间的各种故事，期待他们有这样的缘分，但是—— 「现在只敢希冀，我们之间还有机会。」 纪宇安苦笑，他并没有十足把握。 对于自己和周莘玥之间，是不是并没有真正错过，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在她心里佔据一席之地。 他心里是没有底的。 每一次站到她的面前，从来不是因为纪宇安有万分自信。 总是因为太憧憬她，太想念她，心里的情感驱使自己行动的。 「会的。」项德勋咧开笑，真诚鼓励好友。 纪宇安瞥见身后的眾多宾客，再次与项德勋握了手。「不打扰你了，我先进场。」 「好，欢迎欢迎。」 纪宇安微微垂眸，视线抓住了会场内部靠近入口的一侧，似乎是佈置给宾客拍照留念的背板，自家母亲和几位同龄长辈正热络地聊天。 而之中有位阿姨，有些面熟…… 巧合这种事情，总是能够接二连三发生。 巧合一多，就容易使人相信，冥冥之中有天意驱使。 他想起前段时间，无意间得知工厂客户的负责人，是周莘悦表哥，雀跃不已又难以置信的心情。 纪宇安手在裤袋里打着拍子，抿起的唇瓣浮现笑意。 第一章–很确定自己没有胡思乱想的时候，通常就是个大事临头的讯号(2) 未开席的圆桌旁，莘玥翻着平板，透过果汁补充热量，一边看报表，却怎么都无法集中注意力。 太阳穴隐隐胀痛，或许昨天真的太晚睡了。 实在不该熬夜的，这样至少今天不至于会因为睡得太晚而来不及吃早餐，也就不会低血糖…… 当然使她更鬱闷的事也是存在的。 周莘玥忍下胃里传来的不适，啜饮着装满冰块的果汁，想藉着清凉的口感和甜分压下血压降低而带来的眩晕。 婚宴里的一切都欢腾隆重，高级音响设备拨放着甜蜜情歌，中日韩英语的接次轮流拨放。 好像幸福这样无形的东西，与随心播送的乐音一般，是流畅而雋永的存在。 每隔两桌的上空，个架设一台的萤幕上，正拨放着新郎和新娘的婚纱照合辑。她看着表哥和表嫂亲暱互视的照片，新人害羞面对镜头，但身边有爱的人，脸庞洋溢靦腆而甜蜜的神情。 和谐美好的画面。 在场的宾客，彷彿都受到新人的幸福美满感染，带着笑容兴奋交谈着，期待即将登场的婚宴节目。 桌上的摆饰充满喜气，别緻的蝴蝶结也很可爱。 她端详粉嫩色系的漂亮缎带，开满鲜花的精緻花盆，她伸手，轻轻碰触雏菊的花瓣。 她忽然想起纪宇安。 阔别这么多年，为什么会在此刻，在这样的场合遇见他？ 其实答案可想而知，自己事先或许不知情，但他约莫是做生意的表哥或表嫂经常往来的熟人。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发现而已……是啊，他们之间，一直都差了一点什么。 想到刚才，她急着避开纪宇安，匆忙离去之时，纪宇安似乎要拦住她，男子带有温度的指腹碰上自己的手腕，那块皮肤微微发烫。 莘玥觉得自己不争气。 做不到淡然处之，又不是能够喜悦融入氛围的高情商者。 整座会场里，恐怕只有自己是未能受到喜气感染的人。想到这里，她不免吁叹了一口气。 如此喜庆的日子，她也不希望自己是这个状态啊。 她又喝了一口果汁，只能期盼身体的煎熬，低血糖状态快快熬过去。 等会儿要用最棒的笑容，向表哥表嫂表达祝福才行。 硕士生时期，一场实习的面试里，一位面试官问过周莘玥，在她的人生中，有过哪些不知所措的时刻，以及，她会怎么应对？ 在今天之前，她会肯定答覆没有的。 她是周莘玥，理智、聪明，处事力求十全十美，任何项目，只要她想做，就会做到最好。 但今天之后，或许表面上的回覆不会有异动，但周莘悦心里铁定会浮现此刻的画面。 长到这么大，她第一次感觉到面临窘境，进退两难的尷尬。 她的心情肯定明白写在脸蛋上，从不远处望着自己的男子唇瓣勾起得愉快弧度，就能察觉出来。 「玥玥，玥玥。」姑姑看起来特别兴奋，轻拍着她的手臂。 姑姑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她回过神来，以为是自己的心不在焉被发现了。 「什么事？」周莘玥低头，喝了一口柳橙汁，试图表现得云淡风轻。 「你看，你妈妈在跟你招手呢，你要不要过去？」 还好，不是问她发生什么事情，看来她隐藏得很好。 噢，是隐藏了心情，但可不代表别处的事就能称心如意。 关于姑姑所指的方向，周莘玥不用跟着望过去，已经知道是一幅如何的画面，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自然的微笑。 「不用吧…我想在这里，」她朝姑姑甜笑，「我想陪姑姑。」 莘玥挨近姑姑，眼角馀光瞥见，一道直勾勾凝着她的视线。 目光之热切，令她本能地想要闪躲。 没想到姑姑听见她的话，既感动又欣慰，就是没有察觉莘玥内心的百般纠结。 「陪什么呀！你姑姑我就坐在这里啊」姑姑摆摆手，笑得好温柔，「姑姑和爷爷奶奶，以及你爸爸一起呀，你快去啊，你妈妈还在看这边呢！」 姑姑继续劝道，无意识地提及她不想过去的原因。 「你瞧，那里有好多阿姨，去看看妈妈是不是想让你认识里头的谁。」姑姑带着鼓励，推了推她的肩膀，「趁开席前，去打个招呼，嗯？」 姑姑您可真是善解人意啊。 周莘玥内心欲哭无泪，掛着勉强维持的笑，想着能如何脱离所有人都赶着让她上前陷阵的困境。 确认过时间，莘玥想，或许距离开席前的空档，她可以到洗手间避避风头。 临走前，她瞟了一眼在意的方向，还是刚刚的画面。 妈妈和几个女性长辈聚在一起，在摄影背板前愉快聊天。 不对，有个部份改变了。 ——纪宇安不见了。 周莘玥大吃一惊，她心突地一跳，险些漏了拍。 他去了哪里？ 比起被强烈注视所感受到的不自在，她更不希望纪宇安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内。 她最讨厌这种敌人在暗我在明的感觉。 不论事业，或是此刻的情境，都会让周莘玥本能的胜负慾被激起，想做些行动以握取主动权。 她忽然改变想法，不由自主想朝妈妈们的团体走去，莘玥赫然发觉自己的心情，顿时变得清醒。 她有些懊恼自己都几岁了，还跟学生时期一样争强好胜。 强势的人格面向，经常能同步弱点的展现。 现在根本不是思考这种事情的时机，什么主动权不主动权。 她不应该受到波动，不该介意的，纪宇安跟她之间，明明什么都不该再发生。 第一章–很确定自己没有胡思乱想的时候，通常就是个大事临头的讯号(3) 「莘玥？」姑姑关切，又唤她了一声。 莘玥再次从思绪里被拉回，手微微不稳，险些将杯中饮料洒了出来。 她如坐针毡，即便想继续坐在这里，也实在待不下去了。 她将承受无意识施力，险些被捏碎的杯子放下，拿起膝上的包包站起身。 「姑姑，我去一下化妆室。」 莘玥站起来，因为低血糖，还有些重心不稳地扶着椅背。 她的脸色微微白，实在称不上是好的状态。 「好，你还好吗？」姑姑有些担忧地问。 也难怪姑姑担心，这是莘玥第二次藉故去洗手间了，第一次，就是回到会场路上，不幸遇见纪宇安的那一次。 「没问题。」周莘玥露出让人安心的微笑，压抑想要左顾右盼观察纪宇安身影的衝动，「我去补个妆。」 「好，路上小心。」姑姑又叮嚀了几句。 周莘玥扬起一个表达没问题的笑容，旋身就朝会场门口走去。 一双崭新发光，设计精緻的高跟鞋，在高级磁砖上敲着清脆坚定的步伐，莘玥肯定是还显得有些急促了—— 才会引起旁人注意。 「莘玥。」一位慈祥和蔼的女声唤她的名。 已经隔着最远距离，还是被逮个正着，莘玥只能暗叹不巧。 今天是表哥表嫂结婚的大喜之日，不是她的黄道吉日，路途果然没有理想中顺遂。 周莘玥压抑想装作没听见的衝动，僵硬地转身，同时间又一个人叫了她的小名。 这次让她直接收回扬起得体笑容，准备打招呼的表情。 「玥玥。」 这声唤并非来自刚刚那道女性长辈声音，而是她更熟悉……或是说，前不久才听过的声音。 莘玥呼吸凝结一秒，深溪一口气。 她弯起一抹绝对礼貌，且尽可能自然的笑容，转向声源所在的方向。 距离自己有段距离的地方，与莘玥的妈妈同行，几位阿姨一齐对她亲切招手的画面。 「玥玥，过来一下。」莘玥妈妈看起来非常愉快。 「妈妈。」周莘玥走到长辈们面前，微笑道，「各位阿姨们好。」 「叫莘玥呀，真特别，好动听，而且长得真漂亮。」 「走路也好优雅，好有气质呀。」 「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没有男朋友？」 长辈们热切的夸奖着周莘玥，一瞬间她就成了话题的中心。 「谢谢阿姨，我现在在经营选品店，还有辅助家族的农经事业。」 「这么厉害。」一位阿姨笑吟吟夸讚，「周太太，令嬡真是出类拔萃。」 「是啊，眼睛有神，五官漂亮，你们夫妻可真是好福气呀。」 「是你们不嫌弃。」莘玥妈妈微笑，语气谦逊柔和，「说起来，宇安也是呀，从小就是个上进好孩子。」 莘玥妈妈后半句话是对着一位阿姨说的，就是刚才主动唤她，还特别夸奖她聪颖的长辈。 顺着话题，周莘玥刚好可以正眼观察这位妈妈特别热切互动的长辈。 阿姨面色和善，声音温柔，身着淡粉色两件式套装，显得精神奕奕却不强势，就如同她的声音一样。 不过周莘玥只来得及思量两秒，然后就被母亲语句后面提到的名字触动了神经。 宇安——这名字闪过的瞬间，她心下一凛。 纪宇安——对啊，她就是为了避开他，才想要去到洗手间避风头的。 「说起来，宇安这孩子怎么不见了，好不容易等到莘玥过来了呢。」粉色套装阿姨——现在该称她纪妈妈了吧，转首向会场内部张望着。 很显然，她要找自家儿子过来。 阿姨真谢谢你的好意但其实不需要…… 莘玥颤抖，心里的话当然没胆量说出口。 她想，至少连纪妈妈都找不到人，代表纪宇安真的不见了，这样一切也算刚刚好。 她原本就是为了躲他，才打算从宴会厅溜走…… 「啊，在那边。」纪妈妈眼睛亮了，朝一个方向招手，「儿子。」 莘玥冷汗直流。 太过焦急，莘玥险些要不顾礼节拔腿就逃，几乎费尽全身力气，才稳住衝动，维持得体表情。 可是……再不先溜，就要被逮到了。 她想起纪宇安刚才遥遥凝视她的眼神，不禁打了冷颤，那可不是要间聊这么简单，很莫名其妙，但她敢确定，那完全是盯视猎物的眼神。 明明许久未见，该是十分生疏的，纪宇安却浑身都散发着要与她接触的执念。 执念。 没错，他显露的企图心，就是执念。 让她一点都不愿与他有更多接触。 是不想，也不敢。 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关係，他们早就不需要再接触彼此了。 「那个——」 周莘玥刚要开口，耳边就响起低沉含笑的嗓音。 「妈，你找我吗？」 莘玥不用抬起头，就知道来者是谁。 不是因为她有多熟悉他的声音。 事实上，在今天之前，她已经有属不清的年月，一次都不曾听过他的嗓音。 那是一种直觉般的感应，她就是能知道，那属于纪宇安。 或许是由于那道慑人的压迫感。 当然不会错，这就是从刚才，持续朝她投射的逼人气息。 所以果然—— 「宇安，你来啦，快看看是谁来啦，是莘玥呢，你们好久不见了吧！」 周莘玥还是没有扭过头，她看着纪妈妈，露出最优雅温柔的笑容。同时在心里评估，此刻情境之下，和纪宇安对到眼之后还能顺利逃脱的机率是多少。 近在咫尺的男生声音，愉悦而无比轻盈，与莘玥内心的拉锯呈现鲜明对比。 「好久不见，周玥玥同学。」 跟刚才在宴会厅门口相遇时，极相似的句型，换了一个更亲暱的称唤，以笑意更浓的嗓音。 第一章–很确定自己没有胡思乱想的时候，通常就是个大事临头的讯号(4) 莘玥忽然心如止水，因为绝望而得到的莫名平静。 刚才内心纠结的问题，不必继续揣测，已经有了答案。 能够逃脱的机率——为零。 耳畔覆上微微温热的气息，周莘玥僵硬转过头，纪宇安以俯身的姿势，脸凑近她的颊边。 距离之近，如果周莘玥扭头的幅度再大一点，他的嘴唇就会擦过她的脸庞。 现下眾目睽睽，他这是在干什么？ 周莘玥蹙眉，看见纪宇安唇角翘着高高的弧度，更是不愉快。 他似有所察，默默对她挑眉，是暗示该换她开口的意思。 莘玥叹一口气，既然是眾目睽睽，这好孩子的角色，无论如何都肯定得演到底的。 漾起甜美微笑，莘玥恢復好孩子的姿态。 在那瞬间，莘玥看见纪宇安望着自己的眼神，眸光彷彿流转着光芒，似是微怔了怔神。 看见他的样子，周莘玥也一愣。 但她很快回过神，对上纪宇安凝视的瞬间，转换成冷淡表情，她没有错过男子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莘玥别开眼，她坚决否认，方才纪宇安眼底一闪而过的流光，必然不是什么悸动。 他一定又在算计了些什么。莘玥这么想，她必须这么想。 要跟危险的事物保持距离，人尤为之。 不能对他们心软才行，否则只会栽进去的。 「好久不见，纪同学。」她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悄悄拉开两人的距离。 纪宇安唇角依旧掛着弧度，刺眼的微笑，毫不掩饰地直视她的双眼。 纪宇安没说话，只是笑着，莘玥也沉默，内心却不是很平静。 周莘玥很想伸手，摀住他一派怡然的整张脸，但还是忍下了，只是模仿面前的人微笑着。 太阳穴隐隐做疼，她思索着该在什么时候开口，好能退场到洗手间，在婚宴开始前，她必须做几个舒缓安神的深呼吸。 此时的她，迫切需要清净被纪宇安扰乱的气场。 不料，纪妈妈很激动，笑得比两位年轻人都激动，「玥玥，对啊！小时候你都管莘玥，叫玥玥的！」 纪妈妈拍了一下手，显然很开心，目光在两个孩子脸上流连，满是欣慰神情。 「是啊，」纪宇安低沉的声音勾着笑，「我和玥玥，从小时候就很要好。」 纪宇安一边说，眸光直勾勾地凝视着周莘玥。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莘玥微笑，握住提包的手紧了紧，如果不这样转移意念，她很可能会动手揍纪宇安一拳。 她捏紧拳头，朝纪宇安露出挑衅的笑容。 没想到纪宇安听见莘玥的话，竟露出了微微沮丧的表情。 但只有一瞬间，下一秒他又笑起来，那张讨人厌的嘴巴又说话了。 纪宇安对莘玥笑，瞇起的眼亮亮的，彷彿笑容不用钱。 「真令人怀念。」 周莘玥看着他眼眸闪过的精光，知道他是刻意借旧情怀，让她不好意思找藉口开脱。 周莘玥气极且无语，当然想瞪向他，但是现在有太多长辈都在看着两人的对话。 她不能无所顾忌。 周莘玥乖宝宝、模范生，习惯活在他人评价里，一直是这样。 纪宇安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罩门。 「说起来，刚才聊天宇安说过，自己现在单身吧？」一位阿姨突然说道，带着兴奋语调。 很不妙，阿姨的话让周莘玥脑中警铃大作。 她已芳龄二十六，为人晚辈，作为女子，很清楚在长辈口中听见「单身」之后会接着听到些什么。 果不其然，谁又附和了。 「莘玥这么漂亮，一定很多人追吧。不过，已经遇到满意的对象了吗？」 莘玥连原地假装昏倒的衝动都有了。 纪宇安嘴角弯起弧度，翘得愈来愈高。 瞪着他那副看好戏表情，莘玥知道这人绝对不会帮她脱离话题中心。 她只能、必须、唯有自立自强，才能帮助自己。 莘玥乖巧应答，「我现在有点忙，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工作呢，确实都没有馀力思考感情的事情。」 语未毕，她突然感觉手腕一热，是纪妈妈将她轻轻握起。 「怎么会这么瘦，是不是工作太忙碌了？」纪妈妈语气担忧，心疼看着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呢？工作当然重要，但千万别累坏身体了。」 感受纪妈妈真诚的关心，莘玥心头泛起温暖。 她是受不了纪宇安，但还是很珍惜长辈给予的真诚关怀。 她柔柔微笑道：「谢谢纪妈妈，请别担心，我很健康。」 「真是个好孩子，做母亲的肯定会希望孩子身边有个人照顾的吧。」 不知道位是哪位阿姨，又再度将话题兜回伴侣，还抓准关键地提及为人母亲的爱女心切。 还来……放过我吧。莘玥抽了抽嘴角，笑容差点掛不住了。 她正了正表情，深呼吸，维持温柔可人的好声好气。 并且克制着，不至于怒极，而转头对一直以热切目光盯着她，旁观着她此刻骑虎难下窘境，看戏般津津有味的纪宇安一个白眼。 「呵呵呵。」不想再当恋爱话题中心，莘玥开始乾笑起来。 面对长辈过度的关切，最聪明的回应就是微笑和更深的微笑。 用连自己都会被骗过去的笑容捱过去，就可以了。 周莘玥弯起漂亮的桃花眼，她最受讚扬的五官硬件，下定决心从现在起，只要陪笑到这个话题被终结，或是婚宴正式开场为止。 她下定决心，都放弃逃跑了，实属壮烈。 美丽笑顏随着无语的心情，愈加灿烂，自己可真有专业演员的技能了呀，她不禁默默称讚起自己。 后面长辈们又聊什么，她都只管笑，一个字也没在听。 还沉浸于自我讚许中，莘玥突然感觉有热意凑近自己，袭来的气息有些熟悉，她正要转头，就对上纪宇安弯身挨近她肩头的脸。 含着笑意，欠揍的脸。 「感情的事情呢，总是需要缘分的。」纪宇安看着莘玥，「或许不是无暇顾及，只是还没察觉，缘分正要开始。阿姨说是不是有这个可能？」 低沉的嗓音传入她的耳膜，温烫的声音气息，让周莘玥感到颈部有些搔痒。 但更令她不自在的，是纪宇安如墨的深邃目光。 他明明是在对阿姨说话，为什么眼神要锁定在自己脸上……？ 第一章–很确定自己没有胡思乱想的时候，通常就是个大事临头的讯号(5) 他们之间的气氛，实在不像寻常久别重逢。 不但没有半点生疏，隐隐蕴含着张力。 兴许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氛围，刚刚热烈炒气氛的阿姨们，此刻都静默起来。 莘玥硬着头皮抬头，发现长辈们正用饶富兴味的眼神，打量距离和姿势都极耐人寻味，甚至透着曖昧的周莘玥和纪宇安。 她微微一僵，下意识推了推纪宇安的身体，男孩子很高大，她的力道没有任何作用，反倒像是在闹着玩。 她看见纪妈妈眼里的好心情。 这下是真的被误会了。 「呵呵。」莘玥乾笑两声，「纪同学的思想可真是浪漫。」 长辈发起揣测兴致来总是非同小可，周莘玥觉得自己势必得终结话题。 她退开两步，准备和一眾长辈道别，提起脚步打算转身就走。 纪宇安微微掀唇，似乎想说些什么，莘玥勾唇冷笑，不着痕跡拉开距离。 「很高兴能跟阿姨们聊天。」莘玥退了一步，对着一眾长辈们鞠躬，「我必须在典礼开始前去一趟洗手间，先失陪了。」 长辈们笑着回应，纪妈妈还让莘玥「慢慢过去，注意安全」。 纪妈妈很温柔，温柔得让莘玥连默默地腹诽都不忍，按捺下那句「最危险的似乎是您儿子」。 纪宇安看着周莘玥离去的背影，姿态优雅，步伐从容稳定，却不知怎么，让他看着，就觉得似有鼓落荒而逃的感觉。 这是今天第二次了。 他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 脸庞的笑意却愈加明显，眼里的柔情更是毫无隐藏的浮现。 他回想起，刚刚自己跟她的脸那么靠近，还有临走之前，女孩子对着自己扬起的，美丽却不带感情的微笑。 他果然还是很喜欢她。 纵使是不带情绪的笑，还是让他心动。 纪宇安想，无论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要是周莘悦，总是那么鲜活明艳。 周玥玥永远是最好看的。 而他总算，再次和她相逢。 纪宇安能感觉到，由胸口传来的剧烈鼓动。 他还是那么喜欢她。 也许，远比自己以为的还思念她。 周莘玥刻意在化妆室磨蹭许久，她坐在镜前发呆，没有补妆，也没有看手机，放空脑袋地消磨时间。 最终是直到听见饭店大厅的广播，才赶在典礼正式开始前回到会场。 「这么巧，竟然会遇到小玥的中学同学吗？」 一回到家里的桌位，就听见姑姑与妈妈对话声音。 不用细听，就知道她们正在讨论纪宇安的事情。 「是啊，宇安的公司，和小勋的公司有密切往来，据说是合作好几年的熟人了，这回也是全家出席小勋婚宴呢。」 周莘玥默默听着母亲的话。 她想着，原来如此。 她原本还困惑着呢，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多年来毫无音讯，甚至不曾巧遇的人，突然出现在同一间饭店已经够奇怪了，竟然还是表哥工作上来往的对象。 这算是有缘分，还是命运造化弄人？ 莘玥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她还是希望，这段巧遇的机缘，到婚宴结束为止就好。 这么一次，已经让她心脏被刺激得不轻了，她嚮往平稳，喜欢掌控生活节奏。 不喜欢意料之外的事，也拒绝失去主导权的关係。 之前是不晓得，现在知道纪宇安和表哥有这一层关係，以后她恐怕连参加表哥公司宴会，都会心神不寧。 想到这，周莘玥思绪停了一下，似乎有哪个地方怪怪的？ 既然他和表哥这么相熟，怎么过去几年，从来没有在表哥家的宴会和活动上见到他呢？ 想到这里，周莘玥的心，久违的涌现一阵失落感受。 这份情绪也就仅是一瞬间，她便转念了。 也许是以往，自己的运气都很好。 看来最近调谨慎些，没准近期开始，在走什么面临考验的流年厄运。 「还真巧呢，玥玥你说是不是？」 莘玥还沉浸在思绪之中，没有细听姑姑的话，有些茫然地点头应和。 会场响起隆重配乐，婚礼正式开始。 一室明亮的宴会厅黯下。 水晶吊灯闪烁七彩流光，在绒质地毯上投映出瀰漫浪漫气息的走道。 据主持人欢欣鼓舞地介绍，是专属新人，为他们铺垫的漫漫情路。 周莘玥抿着矿泉水，刚才特地和服务员要来的。 刚刚被纪宇安一连串攻势吓得不轻，现在冷静下来，才感觉自己口乾舌燥。 她有些出神地盯着会场中央，穿着华丽婚纱，婉约柔美的表嫂。 「这袭婚纱真好看。」 妈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莘玥转过头，对上妈妈噙着浅笑的脸庞，慈爱温和。 「是呢。」周莘玥对妈妈微笑。 她望着朝她扬起笑容的表嫂，由衷应和。 莘玥的心情千转百回，她当然知晓母亲在想些什么。期盼儿女的终生大事乃人之常情，她不会认为这是压力。 只是现阶段的她，除了感情状态确实是单身，也真没有心思考量恋爱和情感的事情。 虽然说，她何曾有过这份心思呢…… 现在的她所能做的，是在实现自我成就，和稳固家族事业中取得平衡。 陪伴父母亲和家人，同享天伦之乐。她会对此全力以赴。 搁大腿上的手，被温热的触感覆盖，母亲握住她的手，缓缓亲暱的摩娑，传递无声安抚。 莘玥心里温暖，嘴角弯起满足的弧度。 暂时忘记了与纪宇安之间的种种。 今日的，过往的，曾经淡忘的。 以及一直留藏在心底，却被她刻意忽视的…… 第一章–很确定自己没有胡思乱想的时候，通常就是个大事临头的讯号(6) 莘玥起身，想再倒些果汁喝，馀光视线就瞥见了什么，让她原本怡然的姿势瞬间一僵。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妈妈细声问道。 「没事。」莘玥转过头，对妈妈扬起一个安心的微笑，心跳却乱了拍。 她帮自己倒果汁，又帮也空了杯的其他家人添上饮料。 莘玥故作自若，却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内心有多不平静。 她倾尽心思，极力想要忽视，隔着一条走道，直勾勾盯着她的灼烫视线。 纪宇安是不是吃坏东西才变这么不正常，她不知道。 她心很乱，满脑子只想着该怎么调整视角，避开那个人。 走道的另一侧，正殷切凝视周莘玥一举一动的纪宇安，看着女子脸上变化万千的表情，和种种出卖心思的举动。 他露出欣赏美丽事物的表情，扬起愉快的微笑。 「你这样盯着人家看，要是还能不被当成变态，肯定是我对世界的规则有什么什么理解偏误。」 纪宇安身边，冷冷的男声传来，是纪宇安的大哥纪宇江。 「这么明显吗？」纪宇安神情无辜的问道，却不见丁点被人点破的心虚。 「你有在掩饰吗？」纪宇江压低声音，想翻白眼但碍于场合忍住了。 「这样嘛……」纪宇安沉吟，他嘴角的笑意深了些，温柔眸光仍落在远方，明显刻意与自己错开视线的女子身上。 他笑了，又开口唤了声身边的男子，「大哥。」 「怎么？」纪宇江低头滑手机，一边吃菜一边漫不经心的回讯息。 「你该考虑，要如何重新理解世界了。」纪宇安举起手边斟了酒的高脚杯，轻轻晃了晃。 他手上动作优雅自若，眼眸定视着正在对面抿着果汁的周莘玥，抬腕做了一个举杯状，目光一瞬不瞬，锁着对面的女孩，噙着笑意饮下杯中的红酒。 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纪宇安笑出了声。 转向纪宇江时，已经恢復若无其事的人畜无害样，「你说呢，我挺期待的。」 「……」 另一侧，周莘玥被纪宇安的行为，噎得差点被果汁呛着。 一口气沉不住，索性把玻璃杯放回桌面上，省得饮料没喝成还可能被呛伤。 纪宇安这人是不是有病？ 周莘玥敛下眼帘，将视线定着在佈置在桌面上的小巧相框上。 深蓝色西装的新郎气宇轩昂，甜美的新娘子巧笑嫣然，与新郎对视的眸光，透着无限柔情。 任谁看着都会觉得这是佳偶天成，怪不得所有家长到了这样的场合，都会被气氛渲染，忍不住期待自家晚辈的终身大事。 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像这样的琴瑟和鸣，太过梦幻，是离自己十分遥远的。 收敛了神思，她打起精神，再次扬着乖巧温柔的笑脸，为家人们分配淡菜。 莘玥一向是对规划有核心愿景的人，她对人生计画和自我期许，一向十分有想法，对重要性有一套自己的排序，家人和家族是最重要的，是她一生都会坚定珍视的人。 也是她相信，无论如何，都最值得投注爱与热情的人。 几乎整场婚宴，纪家的桌席都很热闹，纪宇安不仅忙着与大哥及母亲交谈，也接触了多位关係企业的人士。 儼然是个小型应酬场合。 话题不外乎是，最近自家工厂与新郎家的事业合作，未来可期的公关往来。 他专注聆听他人的分享，偶尔也回应几句想法。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些公事之上。 谈话之中，他的视线依然不时移往坐在对角桌席的周莘玥。 和家人相处时，她总是很温和。 就如同自己印象中一样，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即使只是从远处望过去，也能看出同桌其他长辈对她的爱护和关注。 莘玥总是他记忆中的莘玥，依然备受宠爱，而不骄矜自负。 纪宇安沉眸，看着正贴心为自家奶奶递卫生纸、分配冷盘生鱼片的莘玥，眼底讚许的笑意渐浓。 还有一丝欣羡的情绪，他好希望，能再度看见她对自己露出毫无防备的笑容。 除此之外…… 纪宇安逡巡了会场上的其他人，毫不意外捕捉到带着好奇或欣赏，凝视女孩子的视线。 他不喜欢这样，不要别人用同样的目光，打量周莘玥。 纪宇安眼眸沉了沉，他深呼吸，压抑涌上来的不悦，他是知道的，必定会有这样的情况。 他思慕多年的女孩，总是出眾讨喜，不会只有自己覬覦这样光彩夺目的女生。 高脚杯重新斟入红酒，纪宇安盯着倒映在液体上的眼眸，微微茫然的目光，在片刻后恢復冷静，再次变得深邃。 脑海中浮现一幅画面，使他微微笑，眼底染上一层温柔。 刚才他朝莘玥隔空敬酒的时候，她除了略显慌乱的侷促，显示慍怒的皱眉，还有虽然不明显，但绝不会被他错认的緋红。 或许，有一份情绪，连莘玥自己都不愿承认，或没有发现。 这段重逢，不是只有他感到喜悦。 即便莘玥的心情，或许比他更为错综复杂了点。 总之，他敢篤定，自己并非毫无机会可言。 对于此刻的纪宇安，他的自信已经比宴席开始前，在会场外初次与莘玥打照面，多了几分信心。 有了底气，他的心情轻松起来。 带着节奏，纪宇安以指腹轻轻敲了敲酒杯。 顿下动作之后，像暗自立定了决心似的，凝神端详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醇厚酒水淌过喉头，口感偏烈，纪宇安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回。 饮下不少酒精，他眼神依然清澈，一如自己在外人眼中的气质，是斯文温柔，稳重有耐性， 他并非拥有耐心的人，只是际遇让他蜇伏了太久。 其实，他不擅长等待，遭逢非得退让，甚至默默守候的事，致使达成的决心，从来是出于意念。 他一直想念，比谁都想要站在周莘玥身边。 第一章–很确定自己没有胡思乱想的时候，通常就是个大事临头的讯号(7) 婚宴之前的插曲太过折腾，周莘玥整场婚礼都撑着精神参与，喜宴的山珍海味也吃得少。 幸好，她是个见过世面的大人了，敬酒和进行社交的重要时刻，她还拎得清，表现都是水准之上，十分得体。 除了很莫名的，频频与某人对到眼，让她想方设法躲避意味深长笑容之外，一切安好。 总算熬到礼成，宴会厅门口站着家属，宾客们提着礼盒，领喜糖礼品。 新郎新娘在佈置温馨，装潢华丽的大厅门口送客。 旁边有几个以新人兄弟姊妹和挚友组成的伴郎伴娘团，帮着招呼送客，协助合照等作业。 原本莘玥也是要加入小帮手行列的。 刚刚陪表哥向女方亲友敬酒时，表哥似乎察觉她的状态不佳，趁机让她顾着身体要紧，好好休息。 「你表嫂的大学好友都很热情，让她们忙吧。」当她考量缺席会造成人手不足的时候，表哥眨眨眼这么说道。 获得官方偷懒许可的莘玥，很心安理得，待在席位上，慢条斯理吃掉好多个做为最后一道餐点的水果拼盘和小蛋糕。 表哥疼她，知道她喜欢甜食，一早就吩咐饭店多备一份水果甜点，让她能够吃得过癮，宴会结束后还可以带回家享用。 吃着喜欢的东西，心情很容易就放松下来。 此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养得白白胖胖……是因为就要被出卖了。 过度悠然的寧静，果真都是暴风侵袭之前的预兆——此后每当周莘玥想到这时自己的安逸自得，以及这之后所发生的事，就会这么感叹着。 她想，自己就是太单纯了些。 多年以后，思即今日种种，她仍以如此怜悯的目光，看待当时的自己。 此际，还很单纯的无知莘玥，享用一席精緻点心，确实吃饱喝足之后，扬着心满意足的笑意，准备要和家人们离开会场了。 会场的宾客基本已经散去不少，留在场的都是新人们至亲的熟人好友，她看了看四周，妈妈还和大阿姨及小舅舅在另一张圆桌边热烈的聊着天，又看看另一侧，认识的其他长辈们也都还很热切进行着各自的交流。 客观看来，短时间内不会离开，她便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矿泉水，这是她工作之前的仪式。 她拿出一直收在椅子下的电脑包，打开笔记型电脑。 是的，刚才被妈妈朋友们夸奖「聪颖优异」的周莘玥，可真的是担当得起这个形容词，很积极上进的好青年。 顶着园艺和企管双硕士学歷的莘玥，除了也同时拥有两项事业头衔外，更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为了婚礼，已经几个小时都不能工作，让她浑身疲惫。 在手指覆上电脑键盘的瞬间，莘玥像被充电一样露出满足笑容，不由得发出好心情的喟叹。 在远方偷偷观察的纪宇安，看到周莘玥摸到电脑，一边工作同时露出满足表情的样子，先是惊讶扬起眉宇，又弯起双眼。 这个女生真的一点都没变，以前是学业完美主义者，现在是超级工作狂。 充满她的风格。 就是让他有些担忧，看莘玥连参加表哥婚礼都要带着公事，明显超时工作狂热已是惯习。 平时八成也经常因为过分投入工作，而疏忽养生和休息了。 思及此，他垂眸，默默做了点打算。 周莘玥真的有一堆事要忙，她打开店里订货纪录，星期一就是两週一次的订货日，她会在确定最终订单前，检视近两个月的进货品项，比对未来将新进的商品和研读厂商型录时，有哪些可参考和调整的地方。 前段时间选了不少修身的裤装，销路也挺好，但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她想调整进货重点，以洋装和短裙热裤为核心。 去年比这时期，她甚至计画了一场洋装嘉年华，以修身轻盈的洋装为主轴，配合精心选入的罩衫和2way洋装。 当时在社群媒体当大获好评，也大增一批欣赏她眼光的忠实顾客。 今年她也想再安排一次主题销售活动，只是时间呢……她停顿了几秒，虽然实际销售细节可以交由员工执行，但为了确保圆满和应对机动性，还是必须与爸爸公司的年会，和巡查期间错开才行。 莘玥又拿起平板，在上头写写改改。 「巡查时间通常在六月下旬至……」她一边沉思，一边喃喃自语。 沉浸于工作，莘玥未能察觉动静，所以当人在另一头的妈妈唤她的时候，并没有立刻拉回她的注意力。 妈妈又喊了两声，莘玥依然对着萤幕低头。 所以妈妈起身了，来到坐在角落，全然沉醉于公事的莘玥身边。 「玥玥呀，妈妈刚才跟纪妈妈聊天，阿姨有些事情想让你帮忙——」原本到这里，妈妈的语气都是温柔慈爱的，直到她走近莘玥，看清电脑萤幕时变了脸色，「天哪，莘玥，你这是在工作吗？你怎么会有电脑？」 莘玥猛地抬起头，也吃了一惊，妈妈一直怕她过劳，日常里她总是瞒着妈妈加班。 此刻被逮个正着，她心虚，只能嘿嘿笑了声。 然后目光微滞，原本装无辜的讨好笑容，变成带着尷尬的笑意。 自己妈妈身后，还跟着和蔼微笑的纪妈妈。 莘玥赶紧闔上电脑，站了起来。 「我的女儿为什么必须在这时候工作呢？」妈妈提高声音，不是在质问莘玥，更像责怪自己。 莘玥赶紧跑到妈妈身边，挽住妈妈的手撒娇。 但今天妈妈不如以往好说话，妈妈捂着额头，露出十分烦恼的样子，看着女儿语重心长，「你的工作量这么多吗？看来我得和你爸爸好好谈谈。」 周莘玥有些汗顏，她这是工作啊又不是做贼，妈妈每次见她加班都是恨铁不成钢的反应，总让她感觉似乎有些顺不上常理剧本。 实际上，她也隐约怀疑现在是不是剧本。 妈妈虽然不满意她沉迷工作，但母女多年，她了解自己母亲，通常是不会在他人面前对家务事表达烦恼的。 此刻的情势，很像是妈妈故作愤怒，以使莘玥在心虚之下，答应一些她原本不会答应的事，根据经验大多是相亲……通常是被大人包装成陪妈妈参加和老友聚餐的那种。 「妈妈，我就是稍微看了一下。」莘玥默默将电脑放回电脑包里，她又攀着妈妈手臂，讨好地拉了拉。 「你要老是这么忙，妈妈就跟爸爸说，你之后都不要管理公司的事了，反正你有股份。」妈妈语气忽然强硬，「就等着分红就好。」 妈妈是指家里的农销公司，而她是绝对不会乐意被拔掉职权的，她有一定要留在家里工作的原因。 机敏的莘玥堆起笑脸，乖巧道：「不啊，妈妈，我不忙，绝对一定肯定没有忙不过来……这不，刚刚还无聊的看起几个月前的订货纪录呢。」 她说的坦荡，也是没有丝毫心虚的。 刚刚紧急闔上电脑的时候，机灵将萤幕画面就停在前一季纪录上。倘若妈妈要她开电脑，想抽查，也能坦然自若地上呈查看。 「是这样吗……」周妈妈打量女儿的神情。 其实莘玥妈妈清楚，旧年份的报表都有其重要性，女儿只是在四两拨千金。 也是自己生养的女儿，母亲很早就摸清楚惯习的小聪明和把戏，当然她爱女心切，不会真的深入追究。 反正，她的目的是达到了。 「既然你说不忙，那样的话下午肯定是有空的囉？」妈妈笑了，神情是尽显的愉悦。 周莘玥无比了解自家母亲，每当听见她以这种语气问话，通常、极其可能……其实是几乎肯定的，代表她将要被迫接受什么麻烦的任务了。 莘玥心里一沉。 中计了——好在她已经有心理准备。 然而，她忽然有格外不妙的预感…… 一直沉默、笑容慈祥的女人站在母亲身后，衝她笑了笑。莘玥愣了下，才意识到既然纪妈妈也在身旁，那么——她用馀光扫是一圈周围，没有纪宇安的身影。 但她强烈的感应，依然切切实实的。 很确定自己没有胡思乱想的时候，通常就是个大事不妙的警讯。 莘玥忽然意识到，她今日比过往每一次，都更需要找藉口开溜。 同时也明白，今天恐怕是怎么找藉口，都溜不成了。 她很无奈，心想就算接下来一天都被没收电脑、不能工作也没关係，只要妈妈的任务不是要她跟纪宇安相处就好。 她在心里祈祷，一边想着愿望都这么卑微了，老天爷会垂怜她的吧，一边有些傻气地淡笑，向注视自己的长辈们頷首。 妈妈和纪妈妈同时微笑，十分欣慰的笑顏，莘玥心想，这就是网路用语姨母笑的由来吧。 眼底的慈祥，温暖的让她有些心慌。 她一时遗忘了，此时此刻自己面对的老天爷，就是眼前的两位长辈。 所以随而，当慈蔼的纪妈妈用温柔嗓音，说出了让她想原地昏厥的请託，莘玥也只能茫然的点头答应。 她只是想，原来如此，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她需要的不是上天垂怜，而是壮大自己的心灵。 纪妈妈交代着事情，纪宇安默默出现在自己身边，莘玥已经连惊讶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提醒自己微笑着，维持乖孩子模样。 虽然事情演变至此，她已经觉得，自己今日过得足够壮烈了。 第二章–那个他爸爸正在追他妈妈的男孩子(1) 身着崭新制服的小女孩，一个人蹲在校园草坪中，她垂眸，神情很认真，聚精会神盯着爬行于濡湿草地上的瓢虫。 时而歪头，想跟上昆虫的视角，一边思索着，要以哪些顏料调和，以及调色比例，才能堆叠出虫身实体的色泽。 她想要用水彩，画出瓢虫身上色泽鲜明的漂亮红色。 因为刚洒过水的关係，泥巴土地上有些泥泞。 虽然已经提着白衣黑裙制服，但毕竟蹲在草皮中，女孩看起来还是像一点都不怕污泥会弄脏制服。 眼前的一隅生态系，获得她全副精神，她屏气凝神地察看，像是害怕惊扰昆虫一样。 以至于当天空逐渐变暗，缓缓飘起毛毛细雨，小女孩都没有发现。 「你在做什么啊？」 一道好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莘玥听见了，慢了两秒才捨得将视线从瓢虫身上移开。 她转过身，看见教室外的门簷，墙边站着一个小男孩，她也穿着制服，单眼皮黑头发，有瀏海的短发，头发看起来很柔软。 是一张她隐约有点印象的脸，只是这印象有些模糊。 「我在看瓢虫。」周莘玥仰头，对站在不远处的男孩说。 又转身恢復刚才的姿势，继续观察瓢虫。 男孩得到回应，无声微微笑了。 他撑起手边的伞，往周莘玥走去，弯腰半蹲在女孩身边。 「哇，我突然叫你，你都不会吓到喔？」 周莘玥皱眉，看着说话的同时，已经扯着制服，小心在身边蹲下的男孩。 他询问的语气，以及脸上的表情都很认真。 似乎没有恶意，但问题本质上就很荒谬。 「你刻意在远方对我说话，就是想试看看会不会吓到我吗？」 男孩没有回答，只是睁大眼睛盯着她，双眸底有些光芒，水润灿亮的，好像……有些兴奋？ 莘玥转头看他，以忽然看到比瓢虫还奇怪的人的眼神。 虽然将人和昆虫相比，是十分不合乎逻辑的，平常时的莘玥，肯定不会发生这种逻辑偏误。 男孩一直没有说话，发现莘玥在看他，他抿着唇瓣，下意识挺直背脊，露出小心翼翼，又带着期盼的表情。 问话没得到回应，莘玥不以为意，又低首，继续观察瓢虫的动态。 她不看自己了吗…… 纪宇安轻舔唇瓣，垂下眼瞼，抿成一直线的唇角，透着淡淡失落。 「我不是这个意思。」过了很久，男孩突然开口。 「嗯？」或许是已经习惯和这个人待在一起，周莘玥没有抬起头，目光依旧盯着草地。 瓢虫鑽进一个区域，已经不见踪影，但她依然凝视着，期望看见瓢虫在雨幕中飞翔的画面。 一定很生动，光是想像，就让莘玥有些激动。 男孩看着她垂着眼神，依然浑圆且明亮的眼眸，觉得好漂亮，心里划过惊艷。 他的语气变得认真，以糯糯的童音解释道： 「我不是想要吓你。」他看着女孩的侧脸，「只是看你望着瓢虫，那么专注，我既想要叫你，也怕吓到你了，所以有点犹豫。」 「为什么要叫我？」 瓢虫再次爬出树叶，爬上石头，虫脚打开弧度张大了些，周莘玥瞇起双眸认真观察。 「因为……要帮你撑伞。」 男孩垂下视线，声线细细糯糯地说。 「为什么——？」周莘玥疑惑地转头，对上纪宇安有些湿润的眼睛，她才回过神来。 不只是瓢虫在雨幕里，她也在这片绵绵细雨的云层底下。 莘玥抬头，确认四周的地面湿漉漉的，正落着大大小小的雨滴。 她忽然反应过来，校园的空气混着潮气，淅淅沥沥的雨声这才入了耳膜。 雨不大，却透着些许凉意。 她刚才观察得太过专注，竟甚至没有听见下雨的声音。 同时她也讶异，那样的情况下，她竟然听得见男孩叫她，还自然而然地接受他靠近。 莘玥低头，摸了摸制服，布料都是乾的。 因为男孩手上撑着的伞。 看来他从发现雨将落下的时候，就看见自己，并且来到自己身旁。 她看着蹲在身边的男孩，他低垂着眉眼，从茂密短发中冒出的耳廓泛着红色，似乎很乖顺，有些柔弱的样子。 她下意识联想起自家小弟弟，觉得男孩有些可爱。 「谢谢。」莘玥微笑，轻声说。 男孩抬起头，眼神彷彿在发光。 「谢谢你。」两人对上视线，莘玥再次道谢，展露真挚笑顏。 雨声一直持续，幸好，纪宇安手上的雨伞足够宽阔。 临时建构成的小小世界，没有被阵雨淋湿。 那一天对纪宇安而言，是很重要的一日。 有些原本以为，只能远观的东西，在变得更加闪耀的同时，忽然彷彿触手可及。 女孩与自己之间的距离，似乎在无形之中，被什么牵引着，而拉近了一些。 男孩握着黄色雨伞的手上，力道默默紧了紧。 心脏……原来会扑通扑通跳动，心跳原来真的有声音吗？ 纪宇安有些懵懂，胸腔之中传出的节奏，强烈而令他陌生。 心如擂鼓，怦怦作跳，好像随时都会跳出来，却又好像还有馀裕，随时都可能再更加强烈。 只要再靠近她一点，心跳，就会变得更快了吧——他愣愣的，望着眨巴着一双核桃般的大眼睛，露出笑顏的女孩。 笑得天真可爱的周莘玥，让宇安出神地，看了好半晌。 今天，跟一个好特别的女同学搭话了。 想要和她变得更熟悉。 那天回家后，纪宇安默默回想起下午的画面，想起近距离看见女孩的笑容，心跳又加快了频率。 我们必须变成好朋友。 那天夜晚，躺在床上，朦胧着逐渐入睡的纪宇安，在正式进入梦乡之前，都很认真地这么想道。 第二章–那个他爸爸正在追他妈妈的男孩子(2) 自从有了初次对白，后面的互动渐渐变得理所当然。 那日之后，又多了几次互动，周莘玥才知道，这个总是面露天真笑顏的男孩名叫纪宇安，跟自己一样念六年级，而且他们放学后参加同一个社团—— 学业进益社团，又称课业研究社，还有名校考试衝刺班。 无论是哪个名字，都是了无新意的直白平淡。 简单来说，是个让课业成绩优异的学生们，在放学后聚集在一起，学习比当下授课进度范畴艰深许多的课业，加强班一般的社团。 虽然听起来很无趣，活动也确实没有什么乐趣，却是在周莘玥和纪予安所就读的小学里最热门社团选项。 毕竟是升学至上民族，望子成龙盼女成凤的心愿根基，从来就是将稳步超前同儕，视为基础教育目的。 每一天，这间私立小学的孩子们，最重要的行程，即是从放学的那一刻开始。 不知不觉，乏味的校园生活多了一些惯例。 三点鐘的下课鐘响之后，纪宇安总会准时出现在莘玥班上的教室门口。 「周莘玥，你朋友来接你了。」一个刚走出教室的同学，看见揹着书包从走廊另一端走来的纪宇安，立刻回头朝教室内喊道。 稚气的脸庞掛着一丝了然的微笑。 周莘玥很聪明，能辨出同学带着深意笑容的原因。 然而同样的，她却也认为同学的调侃笑容，并没有道理。 小学六年级的孩子们，已经明瞭男女生理发展有别。 不仅受到社会化，随着青春期贺尔蒙变化影响，也逐渐懵懂探索起面对特定异性时，心里会有的微妙感受。 莘玥晓得，其他人是用这种微妙眼光，看待她与纪宇安之间，也大致能理解原因何在。 但做为当事人，莘玥很清楚。 她和纪宇安只是很好的朋友，天然又纯洁得没有半丝杂质。 不过由于和那些已有既定想法的人，讨论主观且感受性的事，通常是困难而无果的。 聪明的莘玥不会自讨没趣。 所幸，她也不在意别人看法，只要纪宇安不会受到困扰就好。 告知莘玥「朋友来接你了。」的同学还站在门边，等待莘玥回答。 莘玥扬起礼貌笑容，和同学说再见。 下一秒，她便看见熟悉的身影，从门外探身朝教室张望。 「已经下课啦，可以进去了。」 一位热心同学，也认得纪宇安是莘玥的朋友，他指指还在座位上的周莘玥。 莘玥抱着课本，也朝纪宇安招手。 看见小女孩的动作，纪宇安立刻笑开了顏，和热心同学打过招呼后，便开心地走向莘玥。 「我今天带了巧克力饼乾，一起吃吧！」 周莘玥看着纪宇安的笑脸，也笑了，漾出浅浅的梨涡，点了点头。 跟纪宇安在一起的时候，莘玥总是特别开心，她觉得自己总能受到他的开朗与朝气感染。 教室里的人渐渐散去，大家都离开学校，上家里安排的家教课程，或移动至所属的社团教室，准备休息时间过后的活动。 等到最后一个同学离开，一直站着说话的纪宇安才拉开莘玥面前座位的椅子，坐了下来。 放学时间与社团课程开始的时间中间，有一个小时的空档。 是校方安排给学生们自习，以及做回家功课的时间。 许多家住学校附近的学生，会趁着这段空档回家吃点心，或更换便服再返校上课。 莘玥和宇安的家，其实都住在学校附近，但绝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会留在学校，等到社团课程结束后再回家。 莘玥是升上六年级的夏天，才转进来的转学生，入学以来，她都过着这样的行程。 为的是使刚刚接手家族事业的父母亲工作方便，让他们能无须分神于接送孩子的事务上。 莘玥很早熟，留校是她主动提出的。 她认为，将这段时间恰当利用，她可以写功课和复习课业。 以及做些感兴趣的研究。 例如，第一次和纪宇安说话的那天，她正是利用这段空档时间，在校园做昆虫生态观察。 而纪宇安，在升上六年级之前，都会与同校的二哥回家吃过家里准备的水果点心，再一起返校上社团课。 这个习惯一直持续，直到六年级刚开始……他开始留意那道学期初才在社团课上出现的身影，一位陌生却充满神秘气质的女孩。 因为格外关注，他既而发现，女孩总会在放学后，留在学校。 自那时起，他忽然不再依赖最喜欢的点心时光了。 他跟妈妈说，想留在学校写功课或自习，实则悄悄留意女同学都趁空档做些什么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只是握在教室里写习作，只要看着周莘玥，他都会觉得，她做的事情彷彿特别有趣。 愈是这么想，他便更加受到莘玥吸引。 愈来愈希望能够创造与她的交集。 但这是宇安的秘密，他永远都不能让莘玥知道，自己为了和她成为朋友，蓄谋已久。 早在他们第一次对话之前，他就早已在课堂上、校园角落中，各个可以见到她的时机和地点，默默追随着她的身影，好长一段时间。 他觉得，周莘玥很特别。 是世界上最特别，随时都散发惊人魅力的女孩子。 而这一点，他也永远都不会让莘玥知道，原因当然是难为情。 若以班上男生群体的对话，所含带的观念来讲，这好像会被解释为暗恋……或什么的，但才不是呢。 他只是觉得周莘玥很特别，很美好，在自己眼中，随时都闪闪发亮而已。 第二章–那个他爸爸正在追他妈妈的男孩子(3) 「挪，饼乾在这里唷。」纪宇安拿出保鲜盒，小心翼翼打开盒盖带着寻求称讚的兴奋语气，「周莘玥最喜欢的白巧克力口味。」 他手上还拿着透明玻璃盒盖，抬头望着莘玥，笑容大大的，脸颊红扑扑的。 他盯着莘玥的神情，仔细捕捉她每一分细微的反应。 「真的耶！」莘玥一看，瞬间被香甜的味道吸引，甜食总是能为她带来好心情，她接过宇安递上的一片饼乾，津津有味吃了起来，笑得很高兴，「好甜，好好吃。」 宇安微笑着，陶醉于美味点心，洋溢幸福笑脸的莘玥很可爱，她总是陶然欣赏着。 望着她满足的表情，纪宇安心里有种神奇感受，就彷彿是自己创造了莘玥的幸福，难掩自满的愉悦。 「太好了，那你多吃点。」 莘玥接过纪宇安的上的第二片饼乾，很是满足，「你也吃呀，真的好好吃。」 宇安浅笑着摇头，「我吃很多了。」 这是特地带给你的。他在心里这么想。 心里的话当然没有说出口，小小少年纪宇安是嘴硬，他不承认自己暗恋莘玥。 但还是有些小男生的自尊心，尤其他很清楚，即便不是真正的爱情，自己确实格外在意莘玥对自己的看法。 他要保留面子的。 纪宇安很敏锐，能判断某些真心话一旦说出口，会让自己面对莘玥比现在更加紧张，甚至害羞不已。 「这是哪间甜点店呀？真的好好吃！」莘玥满足的用纸巾擦擦嘴。 接过纪宇安用保温杯盖子倒好的果汁，慢慢喝着。 「这是我妈妈做的。」纪宇安笑着说，忽然浮现有些害羞的表情，囁嚅道：「我也有帮忙……」 莘玥抓到了关键字，「纪妈妈？」 纪宇安的脸颊浮现淡淡緋红，他微微点头。 莘玥笑开了，兴奋地拍了下手，「你昨天和纪妈妈见面了吗？」 知道纪宇安和妈妈见面，莘玥会格外高兴，是有原因的。 因为纪宇安的爸爸和妈妈的婚姻，近期正处于关係微妙，暂时分居的关键时期。 说起妈妈，纪宇安也特别兴奋，「昨天晚上妈妈来了家里，为我和哥哥们做了晚餐。」 「所以你们也一起吃了晚餐吗？」莘玥欣喜问。 「对呀，哈哈哈。」纪宇安有点不好意思，他抓了抓头发，有些难为情，语气难掩喜悦，「妈妈做了好多道菜，有我喜欢的，也有大哥和二哥喜欢的，我们慢慢吃，吃了好久，妈妈做的菜都好好吃。」 「真是太好了！」 「是啊。」纪宇安笑出整齐的牙齿，「晚餐之后，妈妈带着我们做了点心，除了饼乾，还做了布丁和蛋糕。」 纪宇安眼底透着澄澈的笑意，他微笑着，回想着美好回忆，让人想要跟着守护那份喜悦的表情。 「肯定都很好吃！」莘玥知道纪宇安对母亲的思念和喜爱，看见宇安幸福的样子，不禁为他感到喜悦，难得有些激动。 「都好好吃。」纪宇安大力点头，「如果学校有冰箱，就可以寄放了。要是可以，我一定要带布丁来跟你分享。」 莘玥笑了，「有饼乾就已经够好了啦，我好高兴。」 「真的吗？」纪宇安眼睛亮了。 「当然呀，你和妈妈难得相处，吃到好吃的东西还想到我。」莘玥拿起一块饼乾，笑得很开心，「对我真好，我觉得好幸福。」 纪宇安直盯着莘玥，眼珠子转呀转的，充满光彩。 「我会对你更好的。」他忽然这么说，特别郑重的语气。 「咦？」莘玥眨眨眼，露出不解的表情，依然带着笑容。 纪宇安说，「下次我会带更多点心给你。」 「这怎么行呢，那是纪妈妈的心意。」莘玥有些慌张，她很懂事，知道不能老是吃别人的东西，「点心是纪妈妈是为了你亲手烘焙的，我不能老是分享这些。」 「可是……我也有帮忙，而且我想跟你分享点心，妈妈也知情。」 纪妈妈甚至特别鼓励，她很喜欢老大、老二两个儿子出卖小儿子暗恋故事的细枝末节，总是听得津津有味。 这种事情，纪宇安也不会告诉莘玥。 他又没有暗恋莘玥。 莘玥微微歪头，看着纪宇安。 纪宇安笑意更深，觉得这个女孩好可爱，让他心像融化一般的可爱。 「像今天的点心。」宇安说，「是我告诉妈妈，想让你也尝尝看，妈妈协助我，额外特製一份的。」 所以才会是莘玥喜欢的口味。 听见纪宇安的解释，莘玥瞬间理解了什么。 有种奇妙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开来，心头热热的，她有一点不知所措，一时间没有找到话回覆宇安。 总是聪明冷静的莘玥，忽然露出傻掉的表情，宇安有种莫名的成就感，好高兴地笑了开来。 「所以，妈妈也说，下次很欢迎莘玥到家里来吃布丁。」 「……谢谢纪妈妈了。」莘玥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异感受。 很陌生，很奇怪，让她莫名感到心跳加快的那种。 当然，这些对此刻的她而言，依然不甚明白。 宇安很满意，脸上浮现满满喜悦，稚气的脸蛋上，弯起的眼眸里，流露着温柔。 第二章–那个他爸爸正在追他妈妈的男孩子(4) 「莘玥——周莘玥！」 听见有人叫住自己，莘玥转过头，看见从走廊另一端气喘吁吁跑向自己的纪宇安。 他跑得很急，身后跟着几个同学，都是她不认识的人，透过印象，依稀知道是纪宇安班上的同学。 「你要去哪里？」纪宇安终于站定在莘玥面前，一边喘着气一边问，「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莘玥眨眨眼，盯着脸蛋通红的纪宇安，思索着该不该问他需不需要喝水。 但馀光瞥见他身后，又想似乎应该先关注走近两人的几个同学。 莘玥从口袋掏出卫生纸，递给纪宇安。 宇安下意识接过了，但没反应过来，表情还有些呆呆的。 莘玥笑着，示意他擦擦额角和脖颈的汗水，又指了指纪宇安身后。 「你不用和你们班同学一起吗？」 顺着莘玥所指的方向扭头，纪宇安彷彿这一刻才想起来的样子，有些慌张，对几个不明所以的好友们说，「抱歉，你们自己去玩吧。」 「你要做什么？」几个孩子中肤色最健康，浓眉大眼的小男孩，理所当然问道。 「你要跟她玩吗？她是谁呢？」另一个同学望向周莘玥。 莘玥也不理解纪宇安此刻的想法，跟着眾人疑惑地望着他。 「我……」纪宇安有些侷促，他的脸颊还因为奔跑而发烫，此刻又染上一层意义不明的红晕。 所有人视线都投注在自己，而莘玥显然有目的地，她不会等自己太久。 想到这里，他赶紧解释，「我……我有学业社团课的功课，要跟她讨论，所以……」 他还没说完，一个同学就兴奋地大叫，「哇！你就是周莘玥吗？」 周莘玥看过去，眼里有些困惑，迟疑地点点头。 她又看向纪宇安，像等待一个解释。 纪宇安却忽然脸蛋胀红，彷彿被戳破秘密一般，当机地说不出台词。 这下，见到纪宇安的反映，他身边的小伙伴通通都对莘玥提起了兴趣。 「原来你就是周莘玥，纪宇安总是提到你。」 「你长得好可爱喔！」 「上一次段考、还有上上一次段考，你都考第一名对不对？」 「你是转学生对吗，你一直都考第一名吗？」 「我有在颁奖台上看过你！你的皮肤好白！」 「你转学之前，念哪间学校？」 接二连三的问句拋向莘玥，饶是本性冷静的她也愣了愣，还是很困惑，小伙伴们忽然对自己提起热烈兴趣，她感到不明所以。 莘玥一丝不苟的，虽然状况外，还是打算好好回答。 纪宇安见状，慌慌张张制止她回应。 「你们这样问她，会让周莘玥压力很大啦！」纪宇安转头，对同班朋友们慌张摆手，情急之下，更拉起周莘玥的手，「之后再说，我们先走了，再见！」 说完，纪宇安就拉起莘玥的小手，头也不回地跑离校舍走廊。 莘玥就这么任由自己被纪宇安拉着，她些有些恍惚，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直到两人跑了好长一段距离，绕了半座校园，他们跑到隔壁栋校舍旁的小凉亭里。 平復气息的时候，他们四目相交，望着莘玥略带好奇的眼神，纪宇安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脸颊爆红。 瞬间放开从刚才起，就一直紧紧握着的莘玥的手。 「对不起…」纪宇安吶吶道，他觉得好害臊，也好丢脸，不但没有经过莘玥同意就拉着人家跑，还让她发现自己经常在朋友面前提起她的事情。 「怎么了吗？」周莘玥体力很好，几次深呼吸就不再喘气。 她恢復平静，很温和地关切问道。 「什么？」纪宇安一愣，他还在害羞，脑回路几乎当机。 无法深思，也不明白莘玥的意思。 「你好像很紧张？」莘玥偏头，轻声询问。 「喔。」纪宇安低头，脸颊忽然变得更红了，「我是……怕他们问你太多问题，会让你紧张啦。」纪宇安愈说愈心虚，他的视线垂落在两人微微相触的影子上。 莘玥像是被逗笑了，「我的胆子很大啊。」 被女孩这样含笑望着，纪宇安感到心跳紊乱。 ——我知道啊，胆小的是我。纪宇安在心里默默咕噥。 莘玥依然看着自己，他们沉默着，气氛让人很自在。 纪宇安回想起，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向她搭话的那天。 已经过了放学时间，莘玥自己在空无一人的草地上观察瓢虫。 当时他突然接近，她却没有受到扮演半点惊吓的样子，甚至一点都不怕生，确实胆子很大。 「我是……」纪宇安还想解释，却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 「好啦，谢谢你。」周莘玥笑了，她确实不擅长和陌生的同学打交道，纪宇安帮了她。 而且被拉着跑的感觉，她也不讨厌。 纪宇安感受到莘玥的温柔，也展露笑容。 「对了，你本来要去哪里？」纪宇安双脚晃了晃，坐在莘玥身旁，他依然会有股没来由的紧张。 「我要去合作社呀，结果就遇到你了。」周莘玥转过头，发现纪宇安也正望着他。 两张脸蛋的距离瞬间缩短，莘玥心跳了一下，随即捕捉到纪宇安脸上忽然涌现的红晕。 想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祕密，莘玥立刻忘了自己的紧张，难得起了淘气的心思，促狭笑了起来。 她笑，刻意拍拍纪宇安搁在椅子上的手，「纪宇安，你好像很容易害羞。」 突然的肢体碰触，让纪宇安猛然一颤，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双眼睁得大大的。 望着周莘玥的眼眸里，有着惊讶，和想刻意隐藏的羞赧。 「你……」 纪宇安脸颊烫红，眼尾也泛着红晕，微微湿润的双眸盯着周莘玥半晌，嘴唇微颤，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见到纪宇安的反映，莘玥也吓了一跳。 男孩像是要哭出来了，她忽然后悔自己一时兴起的调皮。 莘玥少见的紧张起来，「你怎么了？」 第二章–那个他爸爸正在追他妈妈的男孩子(5) 莘玥很讶异，她不知道纪宇安胆子这么小。 原本只是看他反应很有趣，想要逗逗他，结果似乎吓坏他了。 「我……」纪宇安咬着嘴唇，脸红透了，声音支支吾吾。 他难以说明，此刻心里蔓延开来的感觉，这份有些异样的心情，像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有些慌张，害怕洩露情感，也怕莘玥觉得他奇怪就不理他了。 心脏跳得好厉害。 好像看着周莘玥，呼吸就会变得无法自然。 然而，对于引起自己这种反应的莘玥，他既希望能靠得更近……像是，再牵一次手？ 却又羞涩的想要逃跑。 很复杂的心情，其实他一点也不想就这样跑掉，他想留在莘玥身边。 感到羞赧，有些出自于害羞的难堪。 有种难为情到了无地自容的感觉。 感觉好像……自己好像被调戏了。 「纪宇安？」 莘玥惊讶不已，因为纪宇安突然整个人都熟透了。 她担忧拉住纪宇安的手，以为他中暑了，怕他会晕倒。 就在这时候，上课鐘声响起，覆盖了男孩子心跳的声音。 周莘玥还是很担心，「你还好吗？要不要我带你去保健室？」 纪宇安红着耳朵，避开她的视线，他抿起唇瓣，彆扭地发出倔降的声音。 「我没事。」纪宇安乾巴巴地说。 周莘玥低头，看见他双眼湿润，像是随时都要哭的模样，很难相信没事，「真的吗？」 「真的……」纪宇安垂着眸，罕见的语气坚决。 他背对莘玥，率先走出凉亭，扭头对周莘玥说道，「走吧，回教室。」 他的表情有点僵硬，还红着脸。 上课了，他们的小学警卫森严，上下课时间都有随机巡查，再不回教室，很快就会被发现。 任课老师也会发现他们消失，出来找人，因此必须赶快回到教室才行。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用走的。 气氛有些尷尬，这让莘玥感到不适应。 沿路上她悄悄观察纪宇安，男孩子的脸一直很红，眼睛也红通通的，却没有什么表情。 她莫名放不下心。 「那个……对不起。」莘玥细声说。 纪宇安停下脚步，「为什么？」他困惑地看着女孩。 「……」莘玥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扯唇勾起一个微笑。 纪宇安噘嘴，忽然沉下心情。 看见莘玥对自己露出歉意的笑，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其实为什么道歉，莘玥自己也不明白。 她只知道，自己刚才好像差点把纪宇安弄哭了，让别人掉眼泪，就应该道歉，她理所当然地这么想着。 「没事啦。」前方就是莘玥班上的教室，纪宇安轻轻推她的手臂，「我下课再来找你，掰掰。」 莘玥还有些踌躇，纪宇安向她露出笑容，在走廊上和她挥挥手，然后朝自己班级跑去。 莘玥走到门口，却忍不住回头，看着纪宇安跑离的身影愈来愈远。 那天之后的每一堂下课，莘玥都没有见到纪宇安。 除此之外，放学后的学业社团课，纪宇安也史无前例的没有出席。 整天下来，莘玥都很担忧。 一方面担心纪宇安的健康，毕竟他看起来确实身体有点不舒服的样子。 另一方面，更让莘玥耿耿于怀的，是纪宇安当时突然转红的眼眶。 会不会是自己失言冒犯他，惹他生气了？ 添上自责，莘玥的心情变得复杂，加上她不晓得纪宇安是不是在生自己的气，因而故意不找自己。 所以那天，莘玥虽然惦记着，却始终没有主动到纪宇安班上询问他的状况。 莘玥想，如果人家不想见到她，就成了打扰了。 原本以为，至少可以在放学后的社团课见到他的，但没想到，从来都全勤的纪宇安却在今天意外的缺席。 看来今天的事情，真的非同小可。 莘玥心里闷闷的，觉得有些难过。 放学后，来接女儿的莘玥妈妈，看见孩子无精打采的样子，担忧不已。 「没有发烧呀。」她探了探莘玥的额头，「宝贝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莘玥垂眸，淡淡地摇摇头，沉默坐进母亲为她打开车门的后坐上。 回到家里，莘玥比平日更加安静，甚至表示没有胃口吃点心，就躲进房里了。 还穿着学校制服，平时爱乾净、有一套居家服准则的莘玥，无精打采地趴在床上。 她回想着今天和纪宇安发生的一切，很难过，也有些不解，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才会让纪宇安差点被自己惹哭了。 如果知道后果的话，就不会那样做了。 莘玥懊恼又毫无头绪，心里难过，而渐渐红了眼眶，她将头埋在抱枕里面，愈想愈委屈，闷在被子里发出小声的啜泣。 一直站在门外，悄悄观察动静的莘玥妈妈，刚刚听见房内传出低泣声便紧张打开门。 看见女儿趴在床上哭泣，双眼满是不捨。 「怎么啦？」她坐到女儿床边，一边安抚莘玥，柔声地问。 「我好像，惹纪宇安生气了。」莘玥还埋在棉被里，眼泪不停滑落，带有鼻腔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纪宇安？莘玥妈妈回想着，隐约有印象，是女儿学校同学的名字。 过了几秒，莘玥妈妈想起来了。 是一位和莘玥一样，参加学业社团的男孩。 一个很活泼开朗，性格外向，每天放学时都会大声和女儿道再见的小男孩。 「莘玥跟宇安怎么了呀？」 莘玥妈妈的声音柔柔的，总是能给莘玥安心的感觉。 莘玥扑进妈妈怀里，感受妈妈的拥抱。 然而她不知道原因，只能啜泣着摇摇头。 这个问题，莘玥已经思索了整天，始终找不到惹哭纪宇安的理由。所以听到这个问句，她显得更加沮丧，又再次红了眼眶。 莘玥妈妈心疼不已，只能温柔安抚女儿。 就在此时，电话铃声响起。 莘玥妈妈低劝了女儿几声，承诺将会立刻回来，得到莘玥应允后，才稍微放心出了房门去接电话。 而来电者，竟然是出乎她意料的人。 第二章–那个他爸爸正在追他妈妈的男孩子(6) 「莘玥，」妈妈拿着无限话筒回到房间，笑得有些神秘，「你的电话喔。」 「妈妈，我现在……」莘玥一开口，明显带着鼻腔，还有些沙哑，她抿唇，想婉拒接听电话。 莘玥妈妈却走到女儿身旁，轻掩住话筒收音位置，笑意盈盈。 温柔的凑近女儿耳畔，低声说：「是纪同学喔。」 莘玥睁大双眼，有些不可置信。 她低眸，盯着电话半晌没有动作，又望向妈妈，眼神带着小心翼翼的欣喜。 妈妈理解女儿的惊讶，将手指竖在唇瓣，微笑点点头。 感受到母亲的鼓励，莘玥接过话筒，深吸口气，才怯怯地开口。 「你好。」 纪宇安听见莘玥的声音，顿时有点鼻酸，「周莘玥。」 「嗯。」 纪宇安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请假了，请病假了。」 莘玥沉默下来，低声问，「你还好吗？」 或许是由于上午的事，隔着话筒，见不到对方表情，反而显得平静。 然而气氛仍有层微妙而难以忽视的尷尬。 「看过医师，吃了药，已经没事了。」纪宇安说，「早上的时候，很抱歉。」 莘玥不认为宇安需要道歉，「你没有错，是我应该对不起。」 她这么说，虽然莘玥也不清楚，自己是否真做错了什么事情。 莘玥的细緻却落寞的声音，传进纪宇安的耳膜里，像是隔着厚重的布打在他的心上，他感觉到难以明言的不舒坦。 那是捨不得莘玥失落，表现沮丧的感觉。 很久之后，他才透过经验，和更深的情感触动知道，这就是心疼一个人的意思。 「抱歉，今天我的样子吓到你了吧。」纪宇安很柔和地说。 刚刚爸爸和自己谈话，听过上午发生的事，稍稍分析了为什么纪宇安面对莘玥时，总是难以自持，变得不像自己。 莘玥安静了几秒，「一点点。」 「当时我是……」害羞，但他说不出口。 这样说，简直等同于承认自己喜欢莘玥了。 原来，呼吸紧张，脸颊胀红，那都不是异常状态。 异常的是自己的心情，他对最要好的小女生情竇初开。 他还没准备好表达心意。 就如同爸爸也说，他不建议纪宇安向刚刚建立友谊，心思还很单纯的莘玥告白。 纪宇安有些忐忑，既希望女孩开心，又担心自己藏不住暗恋的小心思。 莘玥一语不发，她握着话筒，等待纪宇安把话说完。 「我是因为，一时紧张……我感觉自己好鲁莽，拉着你跑了好久，」纪宇安语气轻柔，像倾诉最深的秘密，「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就要带着你，奔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莘玥听着，回想起当时，纪宇安拉着自己在校园奔驰，她心跳加快，顿时蔓延的微妙感受。 这么想起来，又听着他的声音。 莘玥恍惚有种，彷彿此刻依然和纪宇安牵手奔跑的感觉。 心脏微微发紧，好像也要因为加速的心跳，而飞起来了。 「然后呢？」 「然后，我因为太紧张，就肚子痛了。」纪宇安赧然道。 在莘玥看不见的地方，纪宇安头默默垂了下来。 用这种话当藉口，实在是不亚于直接告白的难堪。 「噗哧——」果然，莘玥失笑出声，「抱歉，我不应该笑你。」 纪宇安无奈一笑，隐约听见莘玥隐忍笑意的声音。 在一旁守着的妈妈，看见女儿破涕为笑，也安心露出微笑。 她默默退出房间，给女儿和朋友保留通话的隐私。 终于听见莘玥真心发笑，纪宇安总算安下心来。 但小男孩被喜欢的女孩子笑，还是好面子的，「莘玥你太开心了吧，别笑了。」 莘玥还在笑着呢。 纪宇安虽然口头制止，却没有任何威吓力，还有些软糯的语调，倒像是个撒娇的孩子。 「周莘玥。」纪宇安喊了一声，却意识到自己脸颊处传来的热烫，他脸红了。 猛然一怔，现在连喊她的名字都会害羞了。 他错愕，默默伸手摸上自己脸颊，感受到意料之内的热度，在心里暗道自己不争气。 停下笑的莘玥等了几秒，没听见纪宇安的声音，疑惑开口：「宇安？」 这轻声一唤，又衝击了纪宇安的心脏，他胸口怦怦作响。 「你刚刚叫我什么？」 莘玥困惑，「宇安呀。」他的名字，刚刚叫错了吗？不可能吧。 「再、再一次。」纪宇安红着脸要求。 「……宇安。」 「唔，太小声了。」 「宇安。」莘玥配合度极高，放大了音量。 「再——」 纪宇安还想再提要求，被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莘玥打断。 「纪宇安！你是不是在耍我？」 沉默了几秒鐘，接着纪宇安那头传来一阵欢快的大笑。 毫无防备的笑声，让想追究的莘玥跟着扬起了嘴角。 纪宇安真的很愉悦，「对不起啊，是你的声音太好听了。」 「我不相信，你可不能闹着我玩。」 莘玥的小脸靠在话筒上，她捏着指腹，也扬起了浅笑。 第二章–那个他爸爸正在追他妈妈的男孩子(7) 纪宇安不禁庆幸，还好是隔着电话，否则要是被莘玥看见他此刻的面红耳赤模样，之后要他如何延续还有多年征途的暗恋大计。 俩小朋友都因彼此心情好了起来，讲了好久的电话，丝毫不存稍早的嫌隙。 天南地北的聊着，好似话题并没有尽头。 「今天下午，妈妈来家里了。」聊到一个段落后，纪宇安突然换了个语气。 周莘玥注意到他压低声音，也放低了音量：「来探病吗？」 「对呀。」握着话筒，纪宇安点点头，「爸爸跟妈妈见面了。」 听得出来，纪宇安的声音藏着欣喜。莘玥也很惊讶。 其实，虽然分居，但纪宇安的妈妈经常回到家里，与孩子见面。但通常会特别挑选过时机，为的就是特意避开纪爸爸。 这点莘玥曾听纪宇安说过。 「那……他们怎么样？」莘玥不由得也有些紧张。 莘玥知道，这件事情对一心期待父母和好的纪宇安而言，是非同小可的事。 她在意纪宇安的心情，也跟着他的情绪起伏转折。 「他们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说话，我不知道。」纪宇安思量了半晌，「但是后来他们一起进房间看我，感觉气氛还算好。」 纪宇安措词谨慎，做了个中性结论。 莘玥吁了一口气，她这才发觉自己刚才不自觉屏住气息，「那就好。」 「不过还发生了一件事，是新事件喔！」纪宇安说，语气忽然欢快起来，还有一些神秘兮兮。 莘玥也很好好奇，「什么事？」 「爸爸他答应我，从现在开始，会更认真的追求妈妈。」纪宇安说完，低低笑了起来。 「太好了呢。」莘玥很开心，她很替纪宇安高兴，非常非常高兴。 「你觉得，他们会和好吗？」纪宇安又降低音量，问得小心翼翼。 莘玥心里涌上一份情绪，她觉得，自己彷彿可以同理纪宇安的不安。 「会的。」莘玥说，为了表示肯定，下意识加强了语气，「就像你说过的，他们都还很爱对方。」 「可是，妈妈说，他们找不到适合的相处方式。」纪宇安想起妈妈在搬离家中时，泫然欲泣的复杂表情，含着泪水向孩子们道歉的样子，心情低落下来。 感觉到纪宇安的不安，莘玥心里感到不好受。 「他们一定会和好的。」莘玥重复肯定道。 其实她不懂那些事，也不明白大人的想法。 但此刻她满心只想着，希望让纪宇安不再伤心就好，她希望纪宇安快乐。 她想了很久，最后带着自己的祝福，这么说。 「很喜欢对方的人，一定都会找到适合彼此的相处方式。没有人能真的捨得离开他深爱着，也深爱着自己的人。」 或许是喜欢的女孩所说的话拥有魔力，听着莘玥坚定温柔的话语，纪宇安对父母的感情油生了信心，也平復了情绪。 「谢谢你，莘玥。」 听见纪宇安恢復开朗，莘玥微笑了。 纪宇安正要说话，一道清脆的童音介入两人之间。 小男童呼呼嚷嚷的奶音，以及细碎的脚步声，从走廊逐渐靠近莘玥房里。 「姐姐，姐姐——小旭回家了喔！」稚嫩的童音跑达莘玥房门边，从外面探入小巧的脸蛋。 笑容甜甜的，莘玥忍不住要纪宇安等一下，走到弟弟面前。 「小旭。」莘玥捏捏弟弟软呼呼的脸颊，小旭很享受，将脸蛋埋在姊姊的掌心。 妈妈从后头追上来，安抚小儿子，「小旭，姐姐在讲电话喔，我们等一等。」 「没关係的，」莘玥牵着弟弟的手，「也说得差不多了。」 莘玥回到床边，拿起电话唤了一声，纪宇安立刻回应。 「你弟弟回家了？」 「对呀。」莘玥声音含笑，她跟弟弟感情很好，纪宇安也知道的。 「那你快去跟他玩吧，学校见。」 「好，再见。」莘玥笑着说。 结束与莘玥的通话，纪宇安站在电话面前，神情微愣着，垂眸盯着电话，维持沉思的表情许久。 今天下午和爸爸聊过之后，这段时间以来，每每面对莘玥就会不寻常心跳加速，以及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对女孩过度留意的状况，总算有了答案。 纪宇安终于承认了，他喜欢周莘玥。这是他的初恋。 而且他，可能很喜欢很喜欢她。 「讲完啦。」 刚才一段时间，都坐在餐厅喝咖啡的纪爸爸，拿着摺起来的报纸，走到儿子身边。 纪宇安平常是不和爸爸说话的，特别是他和妈妈分居以后，他对父亲都是高冷的一号表情。 纪宇安看着父亲，沉默着点点头。 纪爸爸瞅着儿子，这副不晓得该说是若有所思呢，还是深思熟虑的模样，忍不住感慨孩子果然都大了，心思都复杂了起来。 纪爸爸轻笑，伸手揉了揉小男孩茂密的短发。 「别无精打采的啊，男子汉。」 纪宇安瞇起单眼皮，一双细长的眼，是他与父亲最相像的五官。 「爸爸，你比我更需要加油。」 纪爸爸一愣，然后闷声笑了起来，「人小鬼大。」 他饶富幸味地瞧着儿子，心想这孩子已经够大了，都懂得管爸爸啦。 纪宇安走到客厅，盯着坐在沙发上的父亲，英俊有男子气概的面容，迈入中年却仍颯爽的气质。 怎么样都想不透，为什么拥有这样的外表，幽默且专情的父亲，会让母亲在一场冷战之后决然离开家里。 甚至这场僵局，持续了整整一年。 还不知道需要延续多久，或者究竟会不会和谐落幕呢。 突然想到什么，纪宇安瞇起双眼，脸上浮现一点笑意。 看见儿子表情，纪爸爸立刻皱起眉头，毕竟是自己生的儿子，他轻易就能捕捉到儿子眼底那一抹嘲讽意味。 纪爸爸端坐身子，忽然有些戒备，「你在笑什么？不会是想笑我追不到你妈妈吧？」 纪宇安笑了一下，又淡淡摇头，「爸爸，说起来我也该谢谢你。」 纪爸爸刚刚拿起报纸，又放下来，「啊？什么？」 「我要去做功课了。」纪宇安唇畔的笑意未减，走到房门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道：「我会好好读书，也会争气的。」 纪爸爸看着走廊人影消失的方向，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这孩子今年才小六吗？怎么性格似乎朝腹黑那个方向发展去了，还挺鲜明…… 回到书房，纪宇安翻开字典的同时，想起了一段时间之前的事情。 那是刚刚成功与周莘玥攀谈，两人逐渐熟稔的时候。 他很想多和小女生相处，却不得门道拉近距离，为此绞尽脑汁时，灵机一动找出的契机。 第二章–那个他爸爸正在追他妈妈的男孩子(8) 「其实有一件事，让我很烦恼，但目前我都找不到对象商量，」纪宇安看着莘玥，说得小心翼翼，「你愿意听我说吗？」 瓢虫观察成为契机的，那场初遇的隔天。 一放学，纪宇安就来到莘玥教室。 今天最后一堂课，在下课鐘前就完成计画授课范围，教室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只有莘玥还在座位上自习。 顺着发出动静的声音望去，莘玥看见男孩，露出惊讶的表情。 纪宇安捏着书包背带，露出有些沮丧的表情。 这是他昨夜思量整晚，加上今天整日上课心不在焉，综合评估出最适切、成功率最高，最可能一举打动女孩惻隐之心的方法。 他已经透过洗手台的镜子，确认过恰如其分却透露淡淡愁容的表情，相信自己已经无敌了。 果然，见到纪宇安的样子，莘玥立刻拉开隔壁座位的椅子，让纪宇安赶紧坐下。 「怎么了？」她秀气的柳眉微拧，充满担忧。 纪宇安轻轻叹气，垂着眼眸，嘴唇几番张闔，却都没有说话，彷彿有口难言的样子。 「还好吗？」莘玥有些紧张，凑近他的脸，「是课业方面的困难吗，还是其他的问题？」女孩明亮的眼眸染上焦急。 让莘玥为自己忧虑，纪宇安其实有些心虚，他移开视线，像是真的很伤感，低声说： 「是关于……我家里的事。」 「怎么了呢？」 「我爸爸……」纪宇安一度欲言又止，这让莘玥跟着紧张，不自觉捏紧衣角，专心注视着他的表情。 纪宇安抬起头，对莘玥说「我爸爸他现在，在追求我妈妈。」说完，低低地叹息。 「什、什么？」莘玥一时没反应过来，很疑惑地问。 「我爸被我妈妈分手了，唔，没有离婚的那种。」纪宇安把话说得清楚一些，悄悄掀起眼帘，他在观察莘玥脸上的表情，确认过她的反应如自己所愿，担心而最重要的是，关切着自己，「总之，我爸爸正在努力和妈妈和好，我奶奶说，这就是追求。」 莘玥听得懂追求，分手跟离婚她也听得懂，她困惑的是事件的本身。 已经有了三个小孩的夫妻，正处一方追求一方的关係？ 但是家里大人教导过，不能对别人的家务事过度反应。她掩饰情绪，尽可能不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就是困扰着你的烦恼吗？」 虽然试装可怜博取同情，但毕竟是事实，近期纪宇安的心情，多少也有受到父母婚姻状态影响。 因此，说起掏心话，纪宇安确实有些忧伤。 他停顿了一下，理解莘玥正等待自己回应，低垂着头，小声说，「对。」 他悄悄瞧了一眼女孩子，虽然很狡猾，但看见女孩眉眼间的担忧，他心里浮现难言的温暖和满足。 唔，这样……应该不能算是利用他人的同情心吧。 纪宇安突然有些心虚，压平不自觉翘起的唇角。 实际上，虽然他希望父母復合，但随着时间拉长，他已经不过度纠结爸爸妈妈究竟会不会和好了。 就像大哥说的，大人有大人的想法，小孩只要做好孩子的本分，接受大人的照顾和关爱就足够了。 况且，依照他观察父母亲这一年来的互动，两人表面上回避对方，但总是若有似无打探对方消息。 爸爸更是积极，会主动拜访妈妈家里，虽然经常吃闭门羹，但听起来，妈妈也没有使用强硬手段驱离。 应该八九不离十，是如奶奶所说，这只是那对夫妻进入一种阶段性的情趣模式而已。 双方都存有感情，和好是必然，指日可待的。 「宇安？」 看纪宇安怔神的样子，莘玥以为他陷入了悲伤的回忆。 纪宇安猛然回神，他有些吃惊，心跳得很快。 因为刚刚……莘玥叫了他的名字，她叫了自己的名字，还不是连名带姓，她叫他「宇安」。 明明是这么小的事情，纪宇安平常在班上，也总和同学以名字甚至绰号互称，但此刻的感觉截然不同。 在他心里，周莘玥与眾不同。 她的声音好悦耳，他忽然有些贪心，想多听几次，莘玥叫自己名字的声音。 「你还好吗？」莘玥偏头靠近他，想确认他的神色有没有异常。 「我没事，谢谢你。」 纪宇安是有分寸的人，见好就收，是他这个小腹黑为人处事的终极核心。 「真的吗？你的脸有点红耶。」 「没事。」他对莘玥扬起浅笑。 方才有意识地控制表情，累积于脸部肌肉的疲惫到此刻发挥了加乘效用，让他看起来格外多思忧虑。 周莘玥是表面冰山，实则很善解人意的类型。 在家里她又是个姐姐，很自然地潜意识里带有帮助他人的意识。 纪宇安的模样，让莘玥心里產生有如对待小动物会激起的关爱欲。 莘玥眼眸的心软，纪宇安毫无错漏地捕捉到了，为了加强形象，他乘胜追击。 「谢谢你，我好多了。」纪宇安笑起来，努力打起精神的姿态，「和你聊过之后，就觉得心情舒坦多了。」 「那太好了。」 纪宇安扬起嘴角，展露发自内心的笑容。 「谢谢你，莘玥。」 「真的吗，太好了。」 莘玥也笑了，轻浅而温柔的笑意，让小脸蛋格外灿烂。 纪宇安怔神，有些傻呼呼地盯着女孩。 莘玥没有发现他的心猿意马，还关切着纪宇安的烦恼。 沉思了几秒，莘玥回想起电影和书本上，主角接受他人倾吐心事之后，结尾时会说的话。 她微微倾身，靠近纪宇安真诚道：「谢谢你跟我倾诉烦恼。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就算不能够直接帮助你，我也愿意一直做倾听的角色。」 或许是莘玥的表情温柔，也或许是因为她真挚的语气。 纪宇安的心受到触动，他感觉到温暖充满胸口，这份感受使他赫然发现，自己确实需要这些话语。 爸爸妈妈「吵架」至今，纪宇安一直自詡旁观者，未曾表达意见，也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情绪起伏。 然而，他却在今天，因为莘玥的话，感受到心脏翻涌的激动。 「好。」纪宇安点头，不自觉有些哽咽，「我真的都会来跟你说喔。」 像是怕她反悔，纪宇安盯着她，露出想要得到保证的表情。 莘玥笑开了，很郑重地承诺，「没问题，我都会听你说。」 这就是承诺了，纪宇安这么想着。 他笑开一口白齿，很开心，非常非常激动。 他郑重地记得，并且收藏下了，人生中第一个，由重要的对象给自己的诺言。 第三章–女友很聪明，我负责乖(1) 既已接受委託，加上稍早母亲刚柔并济的教诲，莘玥再不情愿再无奈，也只能跟着纪宇安坐上同一部车。 「谢谢你愿意陪我去买东西。」纪宇安打开副驾车门，熟练护住车顶的门框，笑着请莘玥上车。 莘玥冷着脸，那是毫无商量馀地的情况，被迫接受的要求，算不友善示好，顶多只是妥协。 莘玥不想太柔和，以免态度被纪宇安误会。 她不知道这些年纪宇安都经歷了什么，倒是脸皮长厚了不少，这点明显可见。 从婚宴会场离开，到前往停车场的途中，纪宇安殷勤着，按电梯门、拉推门、滔滔不绝地找话题聊天，不管莘玥怎么漠视，都没有半丝气馁。 显然十分难缠。 莘玥环着双臂，站在距离车门半公尺外，盯着纪宇安掩护车顶的手，又看看纪宇安讨好的笑脸。 「我自己坐进去就可以了。」 坐后座很失礼，她还有点修养，不打算这么要求。 只是要让纪宇安帮自己上车，实在有些彆扭，不论这是不是他的个人的习惯…… 纪宇安这些年，都习惯这样协助女伴上车吗？ 莘玥忽然沉下心情，这明明不甘她的事。她暗骂自己，不要多想。 纪宇安笑了笑，意识到莘玥不喜欢自己的动作，收回了扶在门框上的手，插入裤袋。 调整了姿势，人依然倚在车门边，笑着，「上车吧。」 看着他毫无芥蒂的态度，莘玥很无语，她面无表情坐进副驾驶座，当着纪宇安微微错愕的目光，自己关上车门。 莘玥盯着前方，无视纪宇安的视线，反正不是她想来的，她觉得自己没必要配合他给笑脸。 半分鐘之后，驾驶座都没有上车的动静。 莘玥放下手机，自以为不着痕跡地瞄了一眼后视镜，看见纪宇安依然站在车门边，微微敛着眸子，像在凝望着她，又彷彿只是平常的出神。 莘玥有些无措，或许刚才真的太过不顾礼节，她失态了。 她正打算降下车窗说话，纪宇安透过后照镜对上莘玥的眼，莘玥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别开视线。 纪宇安勾起一抹笑容，很淡的笑意，唇角绷着也像在隐忍着什么情绪。 莘玥自责的心情还没鲜明，纪宇安就转身，几秒之后开了驾驶座的门，上了车。 「让玥玥久等了。」纪宇安笑着说，彷彿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嗯。」莘玥低头，浅浅闔上双眼，有点疲累。 她心里对于坐前座，还是有些牴触的。 距离太接近了，换作是其他任何人，她都不会如此紧绷，但此刻身旁的人是纪宇安。 出于直觉，她莫名预感，坐上这副驾座位之后，会有不受自己控制的事情发生。 「玥玥。」纪宇安又唤了一声，他扬起无害的笑，凑近莘玥，「怎么了吗，怎么不看我这边？」 人都上车了还能有废话一堆。莘玥在心里腹诽。 「开车吧。」莘玥故意不睁开眼，低声说。 纪宇安倾身，又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莘玥闭着眼，却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的，清晰的男性气息。 有些莫可奈何的情绪，莘玥终于睁开眼，「我可以坐后座吗？」莘玥说完，无声叹了口气，还是开口了。 纪宇安抿唇，没有做回应，依然维持着凑近的距离，端详着莘玥的表情。 被一直看着，莘玥又紧张，也觉得尷尬极了。 或许是这种任凭沉默蔓延的压迫感，让莘玥太过焦急，她脑回路断线，下意识补充了句： 「因为我……我会晕车。」 纪宇安睁大眼睛，脸上是似笑非笑表情。 莘玥差点想要弃车逃逸。 刚说出口，她就想咬自己的舌头，要用这种理由的话，刚才干嘛不直接临阵脱逃，还比这种藉口合乎逻辑些。 莘玥内心充满复杂感受。 而纪宇安则笑了，是他一贯的温柔笑意，让人心不自觉塌陷，进而依赖的温柔。 多年前的莘玥，也曾经对此无比熟悉。 但现在看见纪宇安的笑，只是添增她的不自在，她的心总是莫名发紧。 第三章–女友很聪明，我负责乖(2) 「玥玥似乎太累了呢。」纪宇安拖长尾音，语气透着略为做作的善解人意，「这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因为晕车，要求坐后座的呢，是不是说错了？」 「……」周莘玥无奈，叹了口气。「对，口误。」 她直接妥协，毕竟继续跟他斗嘴下去，只会消耗精力。 纪宇安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她。莘玥实在受不了，只好再次闭上眼睛。 忽然感觉身旁的人贴近自己，莘玥瞪大眼睛，吓得差点撞上窗户。 「小心。」纪宇安眼明手快，直接将人护进怀里。 「纪宇安。」莘玥推他的胳膊，没推动分毫，只能瞪着他。 「差点撞上了。」纪宇安无奈一笑，退开一点距离。 「你在做什么？」莘玥皱眉，想发脾气，又不愿意对眼前的人表现过多情绪起伏。 纪宇安还是但笑不语的神情，眉眼温和，像宠溺看待撒娇的孩子。 「我看你要睡觉，想帮你系安全带。」 莘玥顺着纪宇安的视线扭头，才发现自己还没系安全带。 白皙的小脸瞬间变红，莘玥抿唇，很小声地说，「不好意思。」 刚才一直要人家开车，自己却没还系安全带，简直像交通常识不合格的笨蛋，莘玥对自己很无语。 她没有看纪宇安，很快替自己系上安全带。 急忙之中，她的手指擦过纪宇安不知何时搭在椅背上的手，耳边传来纪宇安低笑一声，莘玥触电一般缩了回去。 当然眼下的她，已经无暇顾及这种不经意的肢体接触，只希望和平共处，时间快转。 读出莘玥的戒备，纪宇安微笑垂眸，盯着女孩微微緋红的耳朵，低低笑出声。 「我系好了，你快点开车。」莘玥皱眉催促，不自觉掺着撒娇语气。 两人都愣住了。 莘玥无声叹息，她已经被搞得心脏耗力，连骂他笑什么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了避开纪宇安的灼灼目光，又怕一闭上眼，又会发现纪宇安做出让人惊吓的动作，莘玥只好盯着前挡风玻璃。 纪宇安望着莘玥，眼眸又温柔了几分，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心满意足收回视线，发动车子。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看见从外头照入车道口的阳光，昨天没有睡饱的莘玥一时难以适应光线，被刺激得瞇起眼。 纪宇安瞥见她的反应，「想睡的话，闭目养神一下。」 莘玥是真的累，这阵子的工作量大，让她长时间睡眠不足，近日又为了表哥婚礼，分支忙碌得不可开交。 她想了想没拒绝，缓缓闔上眼。 纪宇安透过后视镜看她，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九十秒红灯的空档，他转过头，看见坠入睡眠得莘玥，极为恬静的侧顏。 想起她刚才一脸防备，像隻竖毛猫咪的模样。 现在放松下来，恬然的睡脸才更像是玥玥，他记忆里的周玥玥。 盯着她舒展的眉眼，纪宇安抿唇，陷入沉思，嘴角的笑意不知不觉间敛去了一些。 今天……都还没看见她对自己笑的样子。 稍早看出她对自己仍有情绪波动，他还有些庆幸，至少……自己不是可有可无的人。 然而，虽然在大哥面前表现的云淡风轻，但纪宇安心里还是不安的。 即便就与她独处时的观察，可以判断她对自己，还不至于坚定的拒之千里，他依然无法感到踏实。 纪宇安了解莘玥，明白她的性情和傲然。 他们之间的关係和状态，所需要面临的课题，不会只是空白的十多年，横亙在彼此之间的纠葛和心结，在正式相处之后，才会慢慢浮现。 要逐一瓦解她对自己的牴触和防范，冰释心结，可以确定是条漫漫长路。 纪宇安苦笑了下，视线回到将读完秒数的红灯。 驶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依稀听见身边的人，发出他听不清晰句子的低喃。 睡梦中，莘玥梦见了中学时期。 她穿着高中制服，但那天是国中毕业典礼。 纪宇安看着她微笑，递给她一个礼物，当年她并没有从男孩的手里拿到这个礼物。 梦里，纪宇安将东西交给她之后，转身走去。 莘玥很慌张，喊住了他，情急之下，对着那道穿着制服的少年背影喊出心里最在意的问题。 「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都不来找我？」 纪宇安停下脚步，睁大眼睛转过身。 然后，莘玥掉下不敢置信的泪水。 因为她看见，少年漾着欣喜的笑容，朝她狂奔。 要是与梦境相符，那便是一段没有遗憾的初恋。 第三章–女友很聪明，我负责乖(3) 引擎和空调运转的声音，轻巧盖过了细微的囈语，纪宇安听不清确切的内容，以为莘玥只是说了普通的梦话。 女声慵懒软糯，毫无防备的恬淡。 纪宇安的心底变得一片柔软。 莘玥的脸上泛着笑意，浅浅的，但很柔和，似乎梦见了让她喜悦的事情。 纪宇安也微笑起来，因为女孩恬静的睡脸，刚才纠结的一点忧鬱，便因此消散开来。 他知道，其实只要莘玥快乐，即便她真的希望自己离开，他也会遵照女孩的心愿。 虽然莫可奈何，但毕竟是自己放不下。 他希望能软化她，希望能凭藉诚意，重新获得白月光的笑容。 总是他更为需要她。 隐约又听见一点低喃，他下意识侧耳，希望能够听清，却听到意想不到的叫唤。 「纪宇安——……」 纪宇安微微怔住了，反射性地将车子停在路边车道上，等他解开安全带靠过去，想听清晰，身边的人已经安静了下来。 肩膀微微起伏，均匀平缓的呼吸，看样子已经进入熟睡。 纪宇安端详女孩的睡脸，目光带着依恋，安静地凝视几秒。 然后将上车时已交给莘玥，却被她以洁癖为由，拒绝使用的毯子摊开来，动作轻柔的盖在女孩身上，莘玥沉睡中的脸，显得毫无防备， 其实毛毯是全新的。 不想显得不自然，他才特意才拆掉包装。 如果稍微留意，就会发现他挑选了莘玥喜欢的顏色，还是她从小便喜欢的织品品牌。 车内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声音，他就这样望着她好一阵子，安静车厢内，纪宇安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然而更清晰的，是忽然溢出唇瓣的，莘玥迷糊之中再次发出的梦囈： 「纪宇安，」 纪宇安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莘玥悠悠转醒，首先感觉到身上柔软的触觉，她睁开眼，视线缓缓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纪宇安帮她掖毛毯的手。 她还没醒透，只是半睁开眼瞅着，不发一语。 纪宇安收回动作，微笑温柔说，「醒了吗？」 「……」 盯着盖在身上的藕粉色毛毯，莘玥顿了顿，刚想开口道谢，纪宇安先说开口了： 「这条是全新的。」 莘玥有些诧异，这份表情转变也被纪宇安看在眼里，他又道了句，「所以你不用担心不乾净。」 莘玥浅浅笑着，这或许是今天目前为止，她对纪宇安露出最温和的表情。 「我是想说，谢谢你。」 不等纪宇安回应，她望向窗外，环视四周，又是一座地下停车场，透过墙柱的商标，莘玥认出正位于连锁百货公司地下室。 原来已经抵达了，但纪宇安没有叫醒她。 「我睡得太熟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纪宇安轻声说，「要是你还累，也可以再休息一下。」 气氛是两人之间久违的恬静，莘玥微微一愣，忽然有些不自然的移开视线，她意识到刚才几分鐘，自己对纪宇安完全卸下心防。 一时之间，有种两人其实未曾分别，一直习惯已如此和谐的模式相处的错觉。 实际上他们是认识已久，也许久不见了。 有多长时间呢，十年有了吧……或许更久。她恍惚地想，出神之际看见纪宇安温柔望着自己的样子，心里有些微妙。 莘玥收敛心神，垂下眼眸，轻咳了一声，「我们走吧。」 她伸手要解安全带，却与纪宇安早一步探过来要帮她解开的手相触，她没有发作，收回自己的手，让纪宇安帮自己。 纪宇安轻笑了下，眼底有笑意，又混杂着一闪而过的失落。 莘玥装做看不懂他的情绪，她拿起包包，「早点买完早点回家吧。」 纪宇安忍不住盯着她看，似乎现在不论莘玥怎么做，只要不是百分之百对他温柔，他就会忍不住朝女孩不喜欢自己的方向解读。 纪宇安轻叹口气，语气坦然说： 「你不需要感到不自在，我不会做出逾矩的行为。」 像是直接戳破她的戒心，莘玥有些尷尬，她很小声反驳，「我不是那个意思。」 纪宇安没再说什么，点点头，「那就好。」 他自己也有些放不开，与她久别重逢，让他十分紧张。 不自在的人，不仅是有所介怀的莘玥。 纪宇安清楚，自己并不如表面的游刃有馀，他是刻意故作轻松，因为这样，才不至于乱了方寸。 他透过主控装置开了门锁，扬起笑脸，依然很温柔。 「走吧。」他下了车。 莘玥按下开门键，纪宇安从车子另一头绕过来，有些着急，他掩着车顶，亲力护她下车。 这一次，莘玥没有拒绝。 东西很快就买完了，他们挑了符合客户年龄层喜好的点心和茶叶，虽然逛了不少楼层和专柜，但主要是根据纪妈妈事先做的清单分类，有方向性的採买。 挑礼物的过程彼此都很和谐，偶尔还会多聊两句，或交换意见。 相较婚礼刚刚重逢时的微妙气氛，两人的状态都自若了不少。 莘玥本来就擅长买东西，品味也很好。 纪宇安总是肯定她的眼光，都是莘玥做好决定，他就买单，有眼力的销售员，都很清楚该向哪一方争取好感。 「你们是情侣吧，帮长辈跑腿，聪明会办事，还这么乖。」 靠在柜台边，纪宇安填写配送单，专柜人员搭话着说。 听见柜员的话，纪宇安顿住动作，反射的行为是抬头观察莘玥有没有听见。 专柜人员发现了，笑着说，「您女朋友还在隔壁走廊呢，她似乎在挑选肉松礼盒。」 纪宇安看过去，果然看见拿着dm，认真听销售人员简介的莘玥。 嘴角翘起弧度，纪宇安签下最后一栏的姓名，将笔归还给专柜人员。 「谢谢，在我们家……」纪宇安勾唇，「女友很聪明，我负责乖。」 第三章–女友很聪明，我负责乖(4) 最后一站到了坚果专柜，纪妈妈预先决定了礼盒型号，很快就下单了。 接过订单存联，纪宇安转头找人，看见莘玥正用手机记事本做註记，「你在写什么？」 「备忘录。」莘玥头也没抬。 从刚才到现在，莘玥不主动，但回应纪宇安搭话时，倒也挺温和。 纪宇安试探问：「回家之前，要不去喝点饮料？」 莘玥低头按着手机键盘，正在与人传讯息，应得有些漫不经心，「好啊。」 等到莘玥回过神，两人已经被咖啡厅店员领进餐厅了。 莘玥有些错愕，也暗悔刚才分心回覆其实并不紧急的讯息。 她想，面对纪宇安这个人，半分鐘都不能大意。 对面的人似乎没有察觉，哼着歌翻菜单，店员介绍时还很好心情，随口多聊了几句。 「选好餐再请你过来，谢谢。」 服务人员走后，纪宇安微微探身，翻开摆在莘玥面前，没有翻阅过的菜单。 「玥玥想吃什么？」 莘玥瞅着纪宇安，觉得他还真的没什么变，调动节奏引导他人配合自己的能力，依然一派行云流水。 「我不……」 「玥玥没想法的话，我来帮玥玥点囉？」 纪宇安笑得很深，语气轻松自若。 「这里的甜点有很多种呢，你想吃松饼吗，还是舒芙蕾呢？」他翻到甜点页面，重新将菜单推到女孩面前，「玥玥喜欢冰淇淋对不对，甜点都可以加冰淇淋喔，如果不够的话，也可以额外加点，对了，我记得有总匯冰淇淋圣代。」 看着自顾自开始研究菜单的男人，莘玥有些无奈，「我不是很饿，你点你想吃的吧。」 刚才购物，整路上直接带走的东西都是纪宇安提的，有些是纪妈妈急着要用的礼品，也有较容易碰撞损坏的点心。 最后没有託付宅配的东西，比预设添了许多，纪宇安两手提满沉甸甸的袋子，还是回了一趟停车场放好东西，才又上来餐厅的。 莘玥之所以愿意留在餐厅，是考虑整日奔波，纪宇安也许真的累了，需要喘一口气。 「玥玥……」纪宇安望着她，「你这么替我着想，我好感动。」 周莘玥瞇起双眼，纪宇安本来就浮夸，又是个善于交际的人，很习惯做出戏剧性十足的表情，相对总是沉静寡言的莘玥，她对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纪宇安常常没有招架之力。 过了这么多年，她似乎依然拿这样子的他没彻。 她在心里叹气，淡淡道：「补充热量才有体力，开车才安全。」这句关切发自内心，虽然语气有些生硬。 「玥玥……」纪宇安感动不已，直勾勾盯着莘玥。 「你快点餐，我还需要回家工作。」 虽然莘玥很冷淡，但这依旧是阔别多年，两人坐下来一起吃的第一顿饭了。 因为激动，纪宇安属于成年男子的眉眼里，流露略显傻气的喜悦。 莘玥没什么意见，纪宇安便包揽点餐的工作。 他帮自己点了燉饭搭配套餐和咖啡，莘玥虽沉默着，却也在纪宇安翻到茶饮页面时，点了一壶茶。 怕莘玥吃得少，纪宇安还是为她点了一份总匯冰淇淋，莘玥没有表示什么，纪宇安循着印象，点了她喜欢的口味。 「这是今天餐厅有的，水果系列的全部口味，玥玥你吃这个，和佐餐的舒芙蕾搭配一起吃。」纪宇安笑意盈盈地说。 莘玥没有推拒，「谢谢。」 纪宇安殷切注视，莘玥虽然有些不自在，还是一小口一小口吃了起来，或许是甜食打开胃口的缘故，她的心情逐渐放松起来。 纪宇安要她吃，自己反而却频频使用手机。 莘玥看向未动半分的燉饭套餐，「怎么不吃？」 纪宇安唇边还掛着笑，抬起头，「我和家人回报一些事情。」他收起手机，笑得有些讨好，「我这就吃。」 莘玥的舒芙蕾是套餐内容之一，份量小，一下就吃光了。 盘子里剩下堆成小山的冰淇淋，莘玥吃了一口哈密瓜口味，默默抬眼看纪宇安，没想到对方也在看她，弯着眼直直凝视，像一直都关注着莘玥。 不期然对上视线，莘玥微慌，被抓包的心虚，下一秒迅速收回目光。 纪宇安轻笑一声，像纵容孩子淘气的大人。 对面的人一派从容，莘玥忽然又觉得不对了，这……似乎反过来了啊，明明一直盯着人吃饭的是纪宇安，为什么她有心虚的反应？ 莘玥决定不想了，吃自己的东西，总匯圣代瓷盘旁，被推来一个小餐盘。 「帮你装一些。」对面的人笑着，「我们一起吃。」 莘玥没说话，默默嚐了一口料比主食更丰富的燉饭。 纪宇安微微笑着，很满意的表情。 「纪宇安。」莘玥一边倒茶，垂着眼没有看他。 纪宇安应了一声，有些受宠若惊。 「你不要一直乱看。」莘玥将盛有果茶的杯子推给他，「吃你的饭。」 「嗯。」纪宇安应着，嘴角又弯起好心情的弧度。 第三章–女友很聪明，我负责乖(5) 或许是逐渐习惯和纪宇安相处，加上一起吃过饭，互动变得放松许多的关係，回程途中，莘玥睡得很沉。 莘玥几乎没有车程的记忆，被纪宇安轻声唤醒，朦胧睁开眼，车窗外已经是自家庭院景象。 车子没有熄火，只剩空调运转的声音，显得格外寂静。 家里的院子有盏灯座，光线柔和却很亮，莘玥还有些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地想，他或许已经等自己醒来有一段时间。 「我睡得太熟了……」莘玥话说完，立刻意识到，今天下午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他们对望，都笑了起来。夜色垄罩，气氛格外和谐。 纪宇安温和说，「谢谢你今天陪我出门，晚上好好休息。」 「谢谢你送我回家，还有晚餐……让你破费了。」莘玥别开视线，细声说。 庭院静謐以及夜色的氛围，让距离一下子拉近。 莘玥不乐见如此，刻意拉开距离。 纪宇安皱眉，他心有不解，同时也慌乱，明明前一刻两个人还好好的。 「玥玥——」 「纪宇安。」莘玥打断他。 「你还是不想跟我说话吗？」 纪宇安垂头，隐没在夜色的表情有些无辜，如果莘玥望过去，一定会感到心疼。 「不要叫我玥玥。」莘玥捏着手腕，冷声说，「长辈们的想法我管不着，跟你出门，是给双方家人一份体面。我想你很清楚，我们都多少年没见，早就不是小时候要好的关係了。」 「我们小时候……」纪宇安看着莘玥，眼神受伤。 在他心里，他们两人之间，从来都不仅仅是一句「友好」可以轻松带过的关係，至少曾经—— 「我都忘记了。」莘玥说。 勉强自己表达违心之言，让她心痛地闭上了眼睛。 莘玥的极度冷淡，使纪宇安沉默许久，车内的空气变得冷而寂寥。 「我先走了。」莘玥解开安全带，「要是今天有任何冒犯之处，请纪先生包涵。」 她想下车，发现车门已经被锁定，「你开门吧，路上小心。」 莘玥侧着脸，一直凝望夜空，没有看他。 很多秒鐘的寂静以后，纪宇安依然没有解除门锁。 「开门。」莘玥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两秒鐘之后，车门解了锁。 莘玥正要开门，同一瞬间纪宇安按下中控，再次将车门锁上。 「纪宇安。」莘玥声音里已经有些火气。 纪宇安轻叹，很轻微的叹息，莘玥差一点就没有听见。 她撇见倒映于车窗的画面，纪宇安直视着自己，神情落寞，像将被拋弃的小动物。 心脏隐隐传来抽痛的感觉，莘玥有点喘不过气。 「你开门吧。」莘玥说，「我不想和你吵架，你快点开门。」 纪宇安的手动了动，几度想要靠近莘玥，心里却没有勇气。 「我们可不可以……重新成为朋友？」 「纪宇安」莘玥闭上眼睛，她故意显得冷漠，因为感觉到自己就将要对他心软，「你是大学生吗？」她的语气有些讥讽。 纪宇安凝望着莘玥的背影，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有冷漠的声音，这让他一度只能相信，周莘玥真的反感自己。 语气是一种表情，口吻的冷漠，对于在意彼此的对象，特别有杀伤力。 气氛冷凝，两人之间割出一道隐形却清晰的界线。 纪宇安安静着，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像是欲言又止。 莘玥抿唇，她始终没有扭头看纪宇安，却能清楚感觉到他的心痛和难以呼吸。 她也不明白这样的自己。 过了许久，车门被解锁了。 纪宇安的手颤抖着，他想，不能再让莘玥不高兴了，他之所以来找莘玥，不是为了让她厌烦自己。 「你也早点回去。」莘玥开门就要下车，却因为一阵系为的声音停下动作，她愕然转过头。 寂静的车内空间，纪宇安低着头，依稀有隐忍哭泣的声音。 「你在干嘛。」莘玥皱起眉头。 纪宇安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你在哭吗。」莘玥有些动怒，「纪宇安，我又不是坏人，你为什么要流眼泪？」 纪宇安深呼吸，声音带着鼻音，「我没有哭。」 纪宇安只是觉得心很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意识到莘玥真的不愿意见自己，让他难受的像窒息。 好像彷彿他的喜怒哀乐，天生就该受她支配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擅长克制，却还是难以忍受，眼睁睁看着她再度离自己远去。 即便如此，纪宇安还是更渴望，周莘玥过得开心。 其实只要她能幸福，只要她过的好，只要她的笑容再多几分发自内心的喜悦。 纪宇安知道，如果她真的已经足够快乐，那即便困难，他也会说服自己，做默默守护的角色，远远守着自己的真心。 只要能够看见她的笑容，这本身就已是无比难能可贵的事情。 「晚安。」纪宇安听见自己这么说。 莘玥没有回应。 回应他的，只有车门被关上的声音。 第三章–女友很聪明，我负责乖(6) 莘玥的背影纤细，她走得很慢却没有回头，步伐很坚定。 纪宇安看见她掏出钥匙的时候，有人先从房子里给她开了门。 目送她已平安进入家门，纪宇安没有马上离开，他坐在车里，看着月夜下的房屋许久。 楼上一处，附有阳台的落地窗户，透出光芒。 隐约看得见，拉起窗帘的后方有一道影子，是让他念念不忘的身影，他几乎可以想像，站在窗帘后头望着自己的莘玥，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或许很冷淡，或许带着淡淡厌烦。 想到这里，纪宇安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过没多久，窗帘后的身影隐没，纪宇安依然仰头，凝视那个方向。 那扇窗后的灯暗了下来。 手机传来提示音，纪宇安本来不想看，馀光撇过之后又忽然定格，预览画面显示着他一直思念，却不敢联系的名字。 是莘玥传的手机简讯。 『你快点回去，我家大门要关上了。』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有些讶异，莘玥还记得他的号码。 纪宇安抹了把脸，揉着散发疲惫的太阳穴，想起几分鐘前几乎陷入冰点的状态，手捂上额头，叹了口气。 他知道不会容易，但没有想到，已经连再度与她成为朋友都如此困难。 莘玥对他的排斥很清晰。 这份认知使他痛心，似乎总是这样子，多年前与现在都一样，每当莘玥不愿意回应自己，他就只能放任伤心扩散，放不下，又无力修復。 他像主动的一方，却总是对关係面临的癥结束手无策。 他趴上方向盘上，宽阔的肩膀微微颤动，车内的空气，比莘玥回去之前更加冷寂。 单恋也好，暗恋也罢，不论是一厢情愿还是两情相悦。 纪宇安很清楚，就算还需要等候截至目前为止更多一倍的时间，自己也难以放下这份心情。 ——要回去了？ 莘玥走道窗户旁，拉起一角窗帘往庭院望去。 纪宇安的车灯亮起，正缓缓倒车，朝大门的方向驶去。 看来那通简讯他收到了。 莘玥有些讶异，她没有想过，这么多年，纪宇安不曾更换过手机号码。 依然是高中时，写在团体通讯录上的那一组数字…… 看着白色轿车驶出家门，莘玥站在落地窗旁，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月色，才旋身走进与小书房连通的主卧室。 她已经换了睡衣，躺在床上发呆，盯着天花板上的淡蓝色花纹，有些出神。 脑海中忽然浮现许多画面，久远的回忆，都与纪宇安有关。 国中毕业的时候，他们才十四、十五岁，自那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了吧。 他明显改变不少，长高了、声音变低，肩线与手臂线条，都是流露十足的男性气息。 但是某些动作和表情，却依稀可以看见当年那个少年的影子。 一切好像都过去了，却有些什么彷彿没变，十分难以言喻的感觉。 ——少年。 闪过脑海的字眼让她一愣。 莘玥有自觉，她一直没有忘掉当年的纪宇安。 而究竟是没忘记，还是没放下？这是界线模糊的情感问题。 想到这里，一阵带着抽痛的不适，从胃里翻搅上来。这是自读书时期就开始过劳，累积下来的胃病。 莘玥皱眉，要从床头旁的抽屉找胃药，没想到开封的药罐子吃完了。 她只好下床，从下层的抽屉找常备药品。 找药罐时，手指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下意识从抽屉角落拉出来，粉红色的小熊。 约莫是有天随手收进去的，或许是打扫阿姨。 她轻轻摩娑小熊柔软的脸蛋，唇角泛起很淡的笑意，有些无奈地轻哼一声。 竟然如此凑巧，在重逢的日子，翻出当年他送的东西。 她盯着玩偶圆润黑亮的眼睛，手摸到小熊的背包，装着一层纸质的东西，她顿了顿，脸上露出苦笑，没有拿出来。 胃痛在不知不觉缓和了不少，但她依然吃了药。沾上枕头，很快睡着了。 莘玥睽违许久，得到无梦且寧静的睡眠。 第三章–女友很聪明，我负责乖(7) 刚举办完婚宴，照理应该抵达度假胜地度蜜月的新郎，一早却出现在办公室里。 因为公事忙碌，项德勋的蜜月安排在年底。 虽然如此，依照预定，今天仍是他的婚假，应该是留在家里温存的日子。 身为老闆，他却受到祕书和干部们威逼，来到公司加班。 全然不见昨日的意气风发，此刻的项德勋坐在办公室审文件，已经够哀怨了，有人却彷彿嫌他事不够多似的，为私人情感问题跑到他面前。 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合作方代表，他只有无语。 纪宇安坐在沙发上，盯着相框若有所思。 家族旅游的团体照，站在中央的人，是那个他无比熟悉，却碰触不及的女孩。 镜头下的莘玥，被家人围绕着，笑容灿烂，柔婉美丽。 面对不速之客，项德勋无奈得不行。 他好思念妻子，好想回家去，想休假更希望能够得到准假，提早出发度蜜月。 偏偏眼前是尊请不得的佛祖，纪宇安是密切往来的客户。 另一方面，对于纪宇安不请自来的原因，项德勋大致有个底，应该为了是关于表妹的事情。 说起来，这件事情，也可以算是他不经意促成的重逢——想到莘玥生气的样子，他很确定直到确认重修旧好之前，他会坚守住这个秘密。 从近办公室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几分鐘，纪宇安喝了两杯咖啡，除了打招呼，全然不发一语。 项德勋有些想不透，昨天旁观下来，他们的互动其实挺亲切的，不仅没有水火不容，还透出一层若有似无的张力。 虽然不清楚两人过去曾发生过什么，才会导致分离，但看起来不像没有和好的机会。 但一看此刻的纪宇安，散发着让人不想靠近的沮丧感，他都纳闷起来了，这么高壮的大男人，为什么可以浑身透着无精打采的气场。 就像是路边幼弱无辜的小狗狗……被主人拋弃？ 项德勋看了一眼手錶，「那个……我半小时后有会要开。」 纪宇安应了一声，视线凝着手里的相框没有抬头，项德勋很质疑他到底有没有听清。 叹了口气，项德勋又忙起自己的事情，接了两通电话之后，纪宇安抬头看他。 「她这几年……都过得好吗？」 「什么？」项德勋将话筒放回去，还没意会过来，表情疑惑。 直到视线落在纪宇安手里的相框，他顿时理解纪宇安的问题。 「嗯，很好啊。」 就事论事，莘玥这个妹妹，聪明也美丽，学业事业都有很强的学习语临机应变能力，虽然有点不善交际，但拥有出色条件，又一向待人和善，生活一直都十分顺遂。 纪宇安微笑，「我就知道，她是最棒的。」 脸上泛着笑意，但心却像被纠揪紧，这份情绪有些复杂。 对于自己错失的这些年，纪宇安可以因知悉莘玥过得好，所以释然，却也难免遗憾。 「宇安，」项德勋看他，「昨天婚宴之后，你和莘玥发生什么事情吗，他有答应你一起出门吗？」 项德勋想到，之前纪宇安曾和自己确认莘玥的电话，当时纪宇安喃喃说「果然换号码了」，一边带着苦笑存了下来。 「我母亲请她陪我去买东西。」纪宇安说，「看在长辈的面子，她陪去了百货公司。」 「哦。」项德勋挑眉，「看样子你们还不错啊。」 至少在他看来，重逢之前纪宇安担心的无动于衷并没有成真。 「可是。」纪宇安苦笑，「昨天晚上我送她回家，她很明确表示，不想再和我联络。」 项德勋觉得没听懂，「是生气吗？」 「或许吧。」 「有原因？」 纪宇安露出苦涩的笑，「或许我就是原因本身，她已经讨厌我了。」 项德勋起身，走到纪宇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能代莘玥发言，但……我不认为她会讨厌你。」 「其实我想，比起自己的心情，我更想确认的或许是……」纪宇安低声说，「她是不是也没有放下？」 如果对莘玥而言，那些曾经的回忆和情感，都已经是过往云烟…… 「如果没有我的生活，对莘玥而言更加幸福，我应该适时隐退。」 倘若莘玥理想的未来里，已经执意不再与自己有交集。 即便会让自己心碎，他也会心甘情愿成全。 「宇安……」 项德勋想慰劝几句，办公室外的走廊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沙发上的两人看过去，正逢有人推门而入。 项德勋说过，有权越过助理，省略敲门直接进他办公室的人，只有妻子和父亲之外，以及—— 「哥，秘书说会议延后二十分鐘开始，还有我有事要问你——」莘玥抬头，瞬间愣住，「欸？」 莘玥停在门边顿住脚步，见到纪宇安惊喜的眼神，莘玥诧异皱眉。 纪宇安也有些意外，他愣了一下，随而莞尔。 看她有精神的模样，总是让他感到放心。 「早安。」 纪宇安弯眼打招呼，莘玥忽略过去，视线落向神情略显尷尬的项德勋，表情显然称不上好心情。 第三章–女友很聪明，我负责乖(8) 项德勋很汗顏，这时才意识到放纪宇安进办公室，似乎是帮自己找树立麻烦。 「莘玥，」项德勋尷尬一笑，「坐啊，吃过早饭吗？你这么忙，怎么有空来找哥哥。」 周莘玥轮流看了看在场的两人，轻轻叹气，还是跟纪宇安頷首，「你好。」 又对项德勋微笑，「哥哥藏着纪宇安这样一个好朋友，我到今天才知道。」 项德勋打了冷颤，知道这是莘玥发怒的模样， 「莘玥跟宇安认识，哥哥也是昨天才知道。」他故作轻松语气，佯装对内幕不知情。 「只是曾经的同学。」莘玥略过纪宇安，坐在长沙发的另一侧，座标上距离纪宇安最远的位置。 坐下来的时候，莘玥淡淡扫过纪宇安一眼，纪宇安靠在沙发上，姿态间适，朝莘玥勾起一抹笑容。 刚才莘玥还没来，纪宇安讲起两人的瓶颈，伤神落寞的情绪，此刻都被隐藏起来。 有纪宇安在，莘玥态度拘谨，纵使项德勋积极找话题，还是聊不起来。 场面一顿陷入尷尬。 很显然的，即便表哥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过往，也必然已经察觉了他们之间的诡异气氛。 「你今天不需要上班吗？」纪宇安找话题，积极打破沉默。 「等一下就要进公司了。」莘玥下意识回避他的视线。 和纪宇安对视，总是让莘玥不自在，心律莫名变快，她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握的感受。 「莘玥啊，」项德勋很苦恼，开会时间逼近了，他不可能放谈话如此紧绷的两人独处，一心想缓颊氛围，「刚才宇安才聊到你的事情呢，原来你们从小学就认识了。」 「学校很小，会认识很正常。」莘玥抿唇，语气轻描淡写。 「这样啊。」项德勋笑了笑，「怪不得宇安的妈妈对你频频夸讚，想来是从小就很欣赏你这个孩子了。」 莘玥抬起一边眉毛，盯着表哥没说话，她有股不妙的预感。 跟昨天在婚礼上见到纪宇安时，心中警铃大作的感应相差无几。 感觉到纪宇安瞧着自己，莘玥故意冷着脸，更刻意地回避他的视线。 「你们也不小了，这种话肯定听腻了吧。」项德勋语气慵懒，像是谈论午餐菜单，「要快些成家立业，至少交个男女朋友，最好门当户对，最好双方家庭相处和谐，最好是知跟知底，互相喜欢——」 项德勋滔滔不绝，讲到最后一句话时，被一阵刻意的咳嗽声打断。 「痛。」项德勋猛然站了起来。 纪宇安在桌下用力踢了一角，瞇起的眼流露着警告意味。 他是需要协助，想和莘玥拉近距离，但绝非是这种可能反而激得莘玥更加拒斥自己的方式。 「别这样，」纪宇安说，语气格外凝重，「莘玥不喜欢被凑合，她会不自在。」 她会想逃。他很清楚莘玥的个性，傲然有主见的她，也不能因为旁人怂恿，就抱持着试试看的心情和对方交往。 周莘玥是最好的周莘玥，她只会要心目中最好的东西，只有她真正想要的，才配得上她。 听见纪宇安的话，莘玥睁大眼睛看过去，对上他深邃的目光，不禁僵住了身体。 项德勋默默观察，细品着莘玥的反应，心里有了评断——有戏。 这两个人肯定有戏。 纪宇安看着莘玥，温柔一笑，「对不对，玥玥？」 「你——」莘玥想驳斥他，无意识提高音调，脑海里却没有真正想说的话语。 纪宇安的口吻有些傲慢，他擅自揣测自己，却也道准了莘玥的性格，他确实很了解她。 因为如此，莘玥无法藉着发脾气，不管道理的反唇相讥。 纪宇安很从容，起码表面上是如此。在莘玥看来，他总是能精准拿捏住莘玥的情绪。 莘玥很不喜欢这样，每当发现纪宇安那么懂得自己，就会让她回想起过去。 她会感到心痛的挫败。 因为纪宇安愈了解自己，似乎就像一再反覆证实。 当年的他，是在清楚自己心意的情况下，依然选择放手，使彼此的关係逐渐疏离…… 当纪宇安淡笑，对莘玥说，『对不对，玥玥？』 会使莘玥產生错觉，彷彿他们不曾分别。 但明明过去十多年，他们一直距离彼此那么遥远。 纪宇安静静瞅着她，带着温和的笑意。 莘玥别过头，「这些都是你的想法」她起身，就要转身离去。 「莘玥。」项德勋唤了她。 「玥玥。」纪宇安也跟着从沙发上站起来。 莘玥逃避他们的视线，「我还有工作，哥抱歉，我再联络你。」 说完莘玥快步走出办公室。 按下电梯，她手撑着墙闭上眼睛，吁了口气。 「玥玥。」 身后传来低柔的声音，因为意外，莘玥下意识回过头，不期然对上那双温暖的双眼。 纪宇安立在几米之外的距离，隔着走廊看自己。 看见莘玥回头，他瞬间笑开了顏。 那一瞬间，莘玥恍惚，彷彿看见了许多年前那个，总是露出开朗笑容，在走廊尽头唤她「玥玥」的少年。 但是当年那个总绕着自己打转，拥有真诚如太阳般灿烂笑容小男孩，绝对不会以人畜无害的笑，对她说出后面的话。 光线从气窗透进来，打再在高挑男人侧脸上，那张薄唇扬起弧度，斯文却盛气傲然，低沉的嗓音，清晰地说： 「我想你，还是给眼前这人一个机会，」意有所指，显然是在说他自己。 纪宇安双手插在裤袋里，笑着，「考虑考虑我吧。」 第四章–各怀情感巧思(1) 七月第一天，气温创新高的艷阳日，是国中新生们新学习阶段的开始。 莘玥走进教室，看见在座位上和自己打招呼的纪宇安，面露惊讶。 「周玥玥早安。」笑容勘比太阳。 纪宇安手里拿着饭糰，桌上放着喝一半的饮料，像是已经到校好一段时间。 莘玥走到他身边，有些惊喜地睁大眼睛，「你怎么会这么早到？」 昨天这个人还打电话，要她承诺，要是抵达学校时，纪宇安还没来的话，要在校园的长凳坐着，跟他一起进教室呢。 纪宇安露出开心的表情，「不提早来，就不会发现你没等我，自己进教室了呀。」 莘玥有些心虚，小脸微微泛红。 「我是想放书包，再出去等你。」她噘嘴，表情很认真，「真的。」 纪宇安其实知情，莘玥是重视崇诺的人，他最清楚。 他就是想逗逗她，看她面露紧张，将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这种感觉很好，会让他觉得莘玥很重视自己，在意他的心情。 见男孩子但笑不语，莘玥又说，「所以为什么你这么早到呀？」 纪宇安拉开身旁座位的椅子，莘玥放下书包，自然入座。 纪宇安没有马上回答莘玥的问题，他悄悄打量穿着崭新制服的莘玥，嘴角弯起弧度。 默默地想，莘玥穿什么都特别好看。 被看得不自在，莘玥害羞噘起唇瓣，「看什么啦？我穿制服很奇怪吗？」 纪宇安摇头，笑开了。「很漂亮。」 「纪宇安，」莘玥很不好意思，红了脸，「不要说奇怪的话。」 「真的很漂亮啊。」纪宇安语气平和的说，像是在说天空是蓝色一样的普通语气，却又很认真，带着淡淡笑意。 他真觉得周玥玥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他也喜欢见莘玥显露鲜明的情绪，不论喜怒，或是害羞的表情，莘玥总是特别亮眼，他都好喜欢。 突然想到，他在分班名单发布的一大清早，坐在电脑前战战兢兢的查询结果。 当时脑海里万千思绪，想的都是倘若他和莘玥没有被分到同一班，他要用什么藉口，在暑辅开始前洽谈转班。 当他那在分班网页上，看见他和莘玥的名字在同一列名单，未来他们是同班同学，那份庆幸的欣喜十分鲜明，着实难以言喻。 这会不会就是命中註定呢，这几日，他想到接下来，他和莘玥就是同班同学，将一起上课，有更多相处时间和共同的联系，就会默默欣喜许久。 现在，莘玥就坐在他特意早起到校，亲自帮她佔好的座位上。 他们能一边做各自的事情，一边聊天，上课鐘声也不再让人无奈，至少不像小学时，当上课鐘响就代表必须暂别，因为他们在同一个班，他们会理所当然，一起学习，一起行动。 一切都简直像美梦成真，他的唇角勾起弧度，笑意浓的像能渗出蜜糖一样。 这是让他飘飘然的喜悦，最美好的莫过于，一切都是现实。 莘玥从书包里拿出自修，想要唸书，馀光瞥见脸上一直掛着笑容的纪宇安，忍不住问， 「你今天是不是特别开心呀？毕业典礼之后，发生了什么好事情吗？」 纪宇安顿了顿，心理盘揣着该如何回覆，才显得自然，也不至于洩露心事。 如果说自己很开心，是因为能和她同班，这样子会不会不太好？ 在纪宇安心里看来，总觉得这种话就像在告白一样…… 一时之间只能露出呆呆的，有些傻气的微笑。 莘玥很温柔，她以为纪宇安无话可说，也投以微笑之后，低头读自己的书。 但纪宇安还是想聊下去，莘玥的注意力因为自己沉默，而移转到教科书上，这让他有些遗憾和心慌。 幸亏他的脑袋瓜子是聪明的，灵光一闪想起可以吸引莘玥关心的招牌话题。 「嗯，」纪宇安说，「六月底的时候，妈妈搬回家了。」 莘玥停下解题的动作，抬头笑了，「太好了，你一定很开心。」 这可以算是在莘玥意料之内的好消息，她发自内心为纪宇安感到高兴。 第四章–各怀情感巧思(2) 之所以有此猜测，也是有原因的。 毕业典礼那天，莘玥有注意到，纪家双亲相偕出席，除了全程参与之外，还带了纪宇安最喜欢橘色花束，作为毕业礼物。 他们各自的班级相隔有一段距离，当天除了典礼前纪宇安到莘玥班上拍了一张合照之外，几乎没有机会交谈。 隔着全校师生，以及与会来宾的重重人墙，莘玥在喧扰的毕业典礼会场朝纪宇安的班级遥遥一望。 远远看见，纪宇安和爸爸妈妈一起在装饰繽纷的毕业墙边合照，纪宇安捧着证书和花束，牵着妈妈笑得很开心，纪爸爸环着妻小的肩膀，和乐温馨的亲子画面，洋溢着幸福喜悦。 还在班级里，与同学们坐在一起的莘玥，凝望着这幅画面，不禁露出微笑。 其实她一直知道，纪宇安对双亲婚姻的在意，远远超过他愿意表现出来的程度。 小男孩性子倔将，明理早慧的他心知肚明，这种大人之间的事情，孩子无能为力。 所以纪宇安一直隐忍，扮演如小大人般豁达的孩子，或许也骗过了自己，在释然失望的过程中，逐渐地相信自己并不那么在意。 莘玥了解纪宇安，知道这段不确定的时光，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有多不容易。 幸福的时候露出的笑容，总是最真实的。 望着被双亲环绕，笑脸幸福的纪宇安，莘玥不由得產生感激的心情。 这是一份难以言喻的感受，她很喜悦，为纪宇安够拥有的一份幸运。 莘玥的目光再次注视自己，让纪宇安很高兴，嘿嘿笑了起来，「最近发生了好多让人开心的事情唷。」 他们对彼此露出微笑。 莘玥忽然发现，自己比原先所预想的，更加喜欢和纪宇安如此亲近。 早晨一起坐在教室，自然和彼此搭话，理所当然共享同一间教室，不必担心上课鐘响之后，就必须返回各自的班级。 真是万分美好的事情。 她已经发现了，很喜欢跟纪宇安在一起，一起相处时的心情，永远都比身边没有他的时刻更加开心。 莘玥沉默想着，书页上落下一道阴影。 「周玥玥，你一大早就在算数学题啊？」纪宇安凑近她。 莘玥闔上书本，将自修递给他。 「图解数学题本，包含总复习，这个系列总共有八册。」她指了指参考书背面的系列介绍图表，「讲解得很清晰，预习很实用噢。」 「……」纪宇安汗顏，他从刚认识莘玥时就发现了，她非常热衷于做题目，而且不仅是普通程度的热爱。 「你已经开始预习数学了吗？」纪宇安试图搭着话题聊下去。 莘玥大力点头，「我全都买下来了唷，目前做过第一、二册的运算单元。」她的语气很高昂，显然是因为正在谈论感兴趣的事情，「你对下一册有兴趣吗？」莘玥说完，从手提袋里拿出蓝色封面的自修，上面标示着第二册。 她眨着漂亮的大眼睛，继续介绍，「这系列的参考书，比一般进度更早讨论三角函数，就是高中升学考试最重要的部份之一。」 纪宇安嘴角微抽，僵硬一笑，「不了，我跟学校的进度就好了。」 他当然想和莘玥多一些共同话题，但最好不是这种自虐方式。 明白纪宇安的意思，莘玥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继续念自己的进度。 莘玥的视线一回到参考书，瞬间就调整为用功模式，莘玥不是一投入就浑然忘我的与世隔绝的类型，但念书时总是全神贯注。 纪宇安不想再多打扰，静静吃着早餐，不时会偷偷瞄一眼念书时聚精会神，眼神流露聪慧光芒的侧脸。 他忍不住又微笑起来。 不论任何时刻，莘玥总是闪闪发光。 她是最耀眼的存在。 第四章–各怀情感巧思(3) 似有所察觉，莘玥完成一道计算题，抬眸看过去，与看着女孩露出笑容的纪宇安四目相对。 被抓个正着，纪宇安尷尬，瞇起眼睛露出靦腆的微笑。 隐藏在小表情之中，只有他知道，心脏怦怦跳动鼓譟的声音。 不对，因为空气很寂静，女孩好像也听到了。 也许是因为害羞，或是单纯想要紧接着做下一道题目，莘玥视线又落回参考书上，手速飞快地做起组合题。 她忽然感受到心跳莫名地加快，有点奇怪，耳朵隐隐扩散着热度。 是陌生的，让人涌现赧然情绪，却不是讨厌的感受。 晨间的教室，相较平常更加寂静的校园，相邻的座位，隐约的蝉鸣鸟囀由窗台外的树林传来。 最清晰的，唯一鲜明的，是蔓延在空气里，双方心照不宣的心跳声。 纪宇安觉得，脸蛋很热很热。 他意识到，这种心情被称作满足，甚至就是幸福了。 明明才自己十二岁，爸爸和哥哥们都说，十二岁还是什么都一知半解的小孩子。 但他却能非常篤定，他懂得这种每当和莘玥交谈、对视，共度时光的片刻，就会让他感到脑袋晕呼呼，飘飘然，却不是难受的感觉。 这种四周好像都飘逸着花瓣的感觉，就是幸福。 早熟、稳重，思绪清明的小少年纪宇安，正分析事理般肃穆地想着，露出满意的浅浅笑容。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题，没有明确答案，心便冷静下来。 他如此幸福，这事是合理的吗？ 一般的人，十二岁就能感受到这种幸福的吗？ 献宝本身，是一种高度显摆意味的动作。 过度张扬绝对捨不得失去的宝物，却没有足够实力维护时，会引来覬覦的人，是只损自己，毫无效益的行为。 这种道理，大人通常不主动教授，况且倘若对一个孩子叮嘱「藏好自己的宝物」，多半只会激发逆反心理，一个不清醒，就会将珍视宝贵的事物，搁置在过于显眼，招人覬覦的境况。 所以说，往后多年，每当纪宇安回想起这一场班会，都对自己幼稚思虑导致的蝴蝶效应懊悔不已。 虽然有一派说法认为，人生的剧情是命中注定，但我们回顾往昔，总是可以发现，某些不以为意，却促成重大影响的节点。 往往是细微的动念，引导了后续极长时间的发展路径。 对纪宇安而言，就是那一场班会。 暑期辅导，亦称新生先修课程，为了帮助新生融入校园且彼此熟悉，已经依照开学后的正式编班。 也因此，暑辅第一节课堂上。 知性文雅，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的女导师，教授的科目和本人一样有气质，是位颇有教学经歷的国文老师，有不少担任班导的经验，也培养出一套个人作风。 站在讲台上，老师背对学生们，在黑板上书写几行文字，是预计票选的干部名单。 教室里的新生们已经讨论成一片，闹哄哄的。 国中生活的第一天，所有人都既忐忑又新鲜，几乎都挨着同小学的人坐，新环境让人亢奋，伙伴情谊轻易便建立起来。 班导在写文好几行职务之后，回到讲台中间，在黑板正中央上方写下横式板书「干部票选」。 顿时，教室里的学生们更是哗然。 「都是不认识的人，要怎么选啊。」有位低调却大声地道出疑问。 这话非常有道理，班上其他同学也讨论起来。 导师拿着点名簿，不时抬头逡巡学生座位，似乎在确认人数。教室的交谈声热烈，也许是因为忙碌，老师并没管秩序。 莘玥悄悄环视教室一圈，大致打量过，几乎都是不认识的人。 她本来就从隔壁镇转学来，跟同毕业小学的人并不熟，现在看来，只有纪宇安是她认识的人。 莘玥其实没有太多想法，她小六转学，班级氛围愉快，同学相处客气，就是没有那么深刻的革命情感，毕业时身旁同学们流眼泪，依依不捨，她也挺平淡的。 其实不全然是因为转学的关係，莘玥性情比同龄的孩子寡淡，她像高岭之花，也有些孤芳自赏，鲜少与人交心。 真正让她感觉自己结交了挚友，就属转学之后认识的朋友，想到此，莘玥转头，果不其然，迎上纪宇安灿烂的笑容。 莘玥也笑了，她最要好的朋友，显然是纪宇安。 因为知道他们会读相同的中学，所以直到毕业典礼后，莘玥都没有预想中的失落；反之，一直隐隐期盼着，升上中学之后生活将添增的新鲜与惊喜。 与纪宇安同班，是莘玥原本所意料之外。 而在全是陌生面孔的新班级里，会因为身边有纪宇安，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归属感。这样的心情，也是莘玥未曾想过的，这样的感受很稀奇，又令人心喜。 她觉得，能够和纪宇安同班真好。 「好了。」导师放下点名簿，喝了一声，班级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导师很满意，环视班里的孩子们一圈。 「我知道各位都是第一次见面，还不认识，但班务总需要有人带领。」导师露出微笑，「所以还是得在今天选干部，大家一边适应一边学习，互相协助。」 隐约传来窃窃低语，导师提醒大家安静。 「总有些认识的国小同学吧，现在你们是最知道彼此优点的人。」班导拿起桌上刚刚填好的座位表，继续说，「同学是否有才干，有没有领导班级的能力，你们比老师更清楚。」 「首先是班长。」导师指向第一个举起手的人，「请说。」 顺着导师的目光望过去，莘玥有些意外，纪宇安起身提名： 「周莘玥。」 莘玥原本看了一眼就低头，事不关己地继续写英文阅读测验，霎时因为听见自己的名字睁大眼睛。 全班的视线都聚集在两人身上，莘玥顾及不了其他人，轻扯纪宇安的手臂。 「为什么提名我？」 「因为我玥玥聪明，又很厉害啊，老师说要提名优异的同学。」纪宇安笑着说，神情很无辜。 虽说如此，但多少有点恶趣味的成分， 莘玥皱眉，「我不要，你快点跟老师说提名错人了。」她不擅人情往来，自知不适合担任干部， 纪宇安很愉悦的笑了，他很喜欢见莘玥露出鲜明的表情，不论喜怒哀乐，他都爱看。 「笑什么。」莘玥压低声音催促，「你快让我的名字从黑板上消失。」 第四章–各怀情感巧思(4) 逐渐有人提名，黑板上一下增加了许多个姓名。 「差不多了。」导师握着粉笔，看着学生们，「看看自己的名字有没有出现在黑板上，给各位一分鐘，被提名的人等等做个自我介绍吧。」 莘玥有些慌张地瞪纪宇安。 她并非热忱殷勤的类型，不喜欢受瞩目，确实不适合担任干部，特别是班长这种位列先锋的职位。 被莘玥瞋瞪，纪宇安依然很高兴地浮现笑意，他默然须臾，才稍微正色确认，「真不想当？」 他暗自还想着，要是周玥玥想当班长，他就要出列，帮自家莘玥拉票呢。 好想看看周莘玥当班长的样子喔，一定是最出色的领导者。 虽然有些失落，但纪宇安更见不得莘玥困扰的样子，他举起了手。 导师心下了然，看着纪宇安微笑摇摇头，「不用举手了，不撤销提名人选。」 莘玥睁大双眼，紧张地也举起了手。 导师迎上莘玥的注视，笑意更深了些。 「会被提名，就代表有能力，」何女士声音温和清晰，却透着不容辩驳的气场，「老师很相信提名同学的眼光。」 「周玥玥……」纪宇安小声地唤，有些慌张，怕莘玥生气不理自己了。 莘玥瞪了纪宇安一眼，就将脸别过去了，她不高兴，心想要冷着纪宇安一些时间。 纪宇安忽然感到委屈了，他想跟莘玥说，让她当班长，职务繁重的部分，他会二话不说帮着一起做。 之所以提名，是真的觉得周玥玥很优秀呀。 他亟欲解释，但莘玥一直不看他，票选就要正式开始了。 「请名字在黑板上的同学，分别站起来，转一圈给大家看看，大家也顺便认识一下，都是未来三年的同学。」导师拍了拍手。 莘玥无奈叹了口气，那声音其实不大，但纪宇安还是听见了，心忽然揪起来，有些难受。 他感到坐立不安，要是莘玥真的很生气，再也不理自己了，那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纪宇安还不知道有得让他烦恼的，还在后头呢。 「首先，」班导说，「周莘玥。」 全班同学的目光顺着导师视线，齐齐朝纪宇安身旁看过去。 纪宇安盯着莘玥，看着女孩目视前方，从课座椅上起身。 而就在那一瞬间，教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不一样。 细细簌簌的讨论声，还有些即使已经压低了音量，却仍然清晰可闻的惊叹。 这些讨论和暗含惊讶的目光，随着莘玥简略地自我介绍，逐渐由细声讨论，转为明显的哗然。 所有人都集中目光在莘玥身上，带着惊喜或好奇，似乎都对莘玥特别感兴趣，这是纪宇安事先未曾料想到的，他莫名有些心慌。 事情出现意料之外的发展，随着同学们的讨论变得热烈，纪宇安心里的微慌逐渐扩散。 「好可爱喔。」 「她是什么国小的？」有个活泼的声音这么说，「有人认识她吗？」 有人说要将票投给莘玥，甚至约着下课要去搭话。 察觉事态，纪宇安感觉头疼起来了，他现在已经比莘玥更不希望她被提名了，而那个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己！ 如果能回到十分鐘前，他寧愿敲昏自己，也断然不会提名莘玥做班长候选人的。 他也没想到，讨论周莘玥的这事，很快就有他的份。 身后有人点了点他的肩膀，心中满是鬱闷，所以纪宇安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你认识她吗？」攀谈的男同学长得很高，肤色偏黑，五官……很英俊。 纪宇安的心顿时沉入谷底。 顺着男同学的目光，看见莘玥坐了下来，似乎对其他候选人不感兴趣，又自顾自地写起习题。 纪宇安可没有心思理会搭话的男同学，他小心覷着莘玥，虽然她神情平静，但了解莘玥的纪宇安很清楚，她仍然在生气。 莘玥很敏锐，一定知道自己在看她。往常这样的时候，她总是会侧头给自己一记微笑的。 不会像此刻，她丝毫不愿意给自己半点关注。 纪宇安更慌了，他想跟莘玥说话，馀光看见后座的同学依然盯着他看，不时撇过莘玥，像是追问答案。 「认识。」纪宇安敷衍道，随即正过身，翻阅自己的笔记本。 他心头乱糟糟的，懊悔也纷乱，连其他同学自我介绍完毕，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已经不想让莘玥当班长了，只随便投了一个不认识的名字。 周莘玥以压倒性得票数，赢得班长的工作。 在热烈鼓掌间，纪宇安只觉得欲哭无泪。 刚刚还挺靦腆的同学们，经过投票暖场之后，许多人都活泼了起来。 隔着几排座位，有人打趣似的口吻朝莘玥喊，「班长加油。」 莘玥竟然对那个人投以微笑。 胸口像被打了一记闷拳，纪宇安心都有些疼了，这还只能怪他自己自作主张。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时间，纪宇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这一节课的。莘玥还在躲避他的眼神，无论他以如何大的动作想引起莘玥注意力，都没有得到半分目光。 「玥玥。」下课鐘声刚结束，纪宇安小心翼翼地搭话。 莘玥像是没听到一般，埋首对练习题的答案。 「……莘——」纪宇安还想说话，却被一道更低沉的声音打断。 「周莘玥。」声音透露着不确定和……惊喜？「你是周莘玥对吗？」 纪宇安原本懨懨的，忽然一愣，出于第六感，他分辨得出这个男孩的语气透露着什么。 他抬头，刚刚跟自己搭话的后座男同学，从座位上起身，弯腰靠近莘玥的桌子。 看见这样的动作，纪宇安有些不悦，本能地升起一股防御心理。 当莘玥闻声惊讶抬头，在看见男同学的瞬间展露笑顏，纪宇安的心如坠冰窖。 有种非常不妙的感觉。 第四章–各怀情感巧思(5) 「你是龚——」莘玥双眼都亮了，但说得很慢，似乎不是非常确定眼前男同学的姓名。 「龚博翰。」男同学也不恼，温和报上自己的姓名，「我是副班长。」 纪宇安支着下頷，光明正大偷听，斜眼偷看龚柏翰眉骨明显的双眼，心想不过是个抢先搭訕莘玥的人。 这个班级里面，没有人可以超越自己在周莘玥心里的地位。 这股自信，却在看见莘玥下一秒的反应之后消失殆尽。 「竟然是你。」莘玥很开心，甚至挪动坐姿仰视龚柏翰的目光。 「确实好巧啊。」龚柏翰微微笑着，带出一双漂亮的酒窝。 他皮肤黑，五官深邃，一个宛如太阳一样灿烂的男孩。 出现猝不及防的发展，纪宇安下意识蹙起了眉毛。 虽然不能全然听明白，但莘玥与龚柏翰似乎是旧识，他们几乎没有尷尬，热络地聊起来。 纪宇安万分惊讶，下巴差点掉下来。 以当事人的说法，莘玥很内向，虽然并非遇见陌生人会扭怩露怯的类型，但莘玥一向不喜社交，总是与人保持一层距离。 所以能够打破莘玥的心防，成为旁人公认莘玥最要好的朋友，一直都是纪宇安格外引以为傲的事情。 眼前这位龚博翰，虽然不清楚他的来由，但肯定不是普通人，纪宇安内心的警铃大作。 「你们两人认识啊？」 冒着可能被莘玥忽视的风险，纪宇安勉强笑了笑，和谈笑风生的两人搭话。 闻声，背对着的龚博翰转过身来，朝纪宇安扬笑，「我们是小学同学。」 纪宇安的视线越过龚柏翰，凝着莘玥。 她没有说话，只沉默点点头，显然还在为了提名选班长的事情冷战。 纪宇安心口闷闷的，「我也是他小学同学。」声音也有些闷。 龚博翰但笑不语，但眼神有些改变，默默打量了半晌，露出微笑，「啊，你是莘玥转学后学校的新同学吗？」 他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笑弯了眼。 纪宇安有些不自在的撇开视线，他不想承认，龚柏翰有一双和莘玥十分相似的好看眼眸，这让他有点失落。 难道比起单眼皮的自己，周莘玥更喜欢和自己有相似特徵的男孩子吗？ 纪宇安原本还怀有三分自信，骤然又降低了许多。 他不喜欢这个笑容迷人的同学，龚柏翰唤莘玥的名字，亲暱又自然。 这明明是自己的特权。纪宇安心沉了下来。 「我是莘玥转学前那所小学的同班同学。」龚博翰笑得很友善，朝纪宇安伸出手。 纪宇安有点赌气，下意识装作不明白龚柏翰动作的意味，忽然感应到视线，莘玥抿唇盯着自己。 心咯噔了一下，要是不回以友善回应，莘玥会不会对自己更生气……纪宇安不想让莘玥失望。 他握住龚柏翰始终没有收回的手，敷衍地握了一下。 纪宇安还漫不经心地在想，是不是需要说些客套话，龚柏翰已经转过身去跟心玥说话，「有你认识的人同班，太好了呢。」 莘玥微微笑着，仰着脸点点头。 跟龚柏翰在一起的时候，莘玥有某些部分不太一样，与纪宇安熟悉的样子稍微不同一些。 或许是……微笑不语的时候变多了？不像和自己相处的时候，比较热忠表达自己的看法，偶尔也会主动开啟话题。 哪一面向的莘玥，才是她对待更熟悉的人时，会展露的模样呢？ 看着龚柏翰微笑着和莘玥说话，他垂眸凝望莘玥的侧脸，纪宇安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某些事情。 换作是任何人，如此近距离看着两人的互动，不需要多长时间肯定就会发现。 龚博翰对莘玥的语气和眼神，总是格外柔和。 脸庞泛起温柔的暖意，眼尾一抹早熟的笑纹，都是对着莘玥时，才会展露的表情。 这不是周莘玥的小学同学，不是那么单纯的关係，根本是来自周莘玥前小学的爱慕者。 对纪宇安而言，这样的国中生活开头令他啼笑皆非。 好不容易与莘玥同班，却因为恶作剧惹她生气了，还招引来似乎很强劲的情敌。 神态、动作、特别细緻的注意力，只看一眼龚柏翰的举动，纪宇安就可以轻易明白他的心思，因为他对莘玥也怀着相同的心情。 焦虑得不自觉开始揉捏指甲的纪宇安，试图在脑海分析状况，想要找出好的改善方针。 像是感应到他的想法似的，这个开朗又帅气新同学突然转过身来。 「嘿。」他对纪宇安笑，一双酒窝在纪宇安眼里十分刺眼。 连稍微沉淀心情的时间，都不愿给他。 纪宇安在心里这么嘀咕。 龚博翰必然没有感受到他的心里话，依然笑得很开心。 「莘玥在你们小学，应该很受欢迎吧？」龚博翰弯身，凑近纪宇安桌边，隐约压低声音问。 明明莘玥就在旁边，他这样说话，莘玥肯定能听见的。 纪宇安忽然觉得龚博翰有点傻，或许不聪明，他的心情因为这个结论稍微好转了些。 莘玥喜欢头脑聪明的人。 果然，莘玥转头，握在手里作题的笔悬在空中指着龚博翰，无奈瞪他，「龚博翰，不要问纪宇安奇怪的问题。」 纪宇安有些得意，莫名感觉莘玥正在维护自己。 但下一刻他的心情又如云霄飞车，瞬间沉下去。 莘玥对上龚博翰笑嘻嘻的视线，带着笑意叹了口气，打了一下龚博翰的背。 那动作显露亲暱，是只属于莘玥与龚博翰的一层默契。 纪宇安呆呆看着，心脏彷彿被无形的手拧了一下，酸酸的，有些发涩的感觉。 第四章–各怀情感巧思(6) 龚博翰却笑了，明明被打，却还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纪宇安心沉了下来，他完全明白那是由于什么样的心情。 「告诉你喔，莘玥在我们小学超级受欢迎。我因为一直和她同班，被很多球队的男生羡慕呢。」 「这样子啊。」纪宇安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看着笑容阳光的龚博翰，纪宇安觉得心情真是糟透了，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就想要走出教室。 「你要去哪里？要上课了。」是周莘玥的声音。 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纪宇安忿忿的心想，但也感到终于安下心来。 就算正在生气她和别的男生那么要好，他还是害怕莘玥会生气的都不和她说话了。 纪宇安没有回头。「上厕所。」声音显得有些冷漠，话说完他就朝教室门口走去。 临走出教室前，他还依稀听见龚博翰正与周莘玥说话的声音。 听见其他男生对莘玥说话时格外温柔的语气，他就无端感到气恼，离开教室的脚步加快了许多。 从洗手间出来之后，上课鐘声在纪宇安扭开水龙头的那一刻响起。 跟水声一起落下的，是让他下意识皱眉的愉悦声音。 「嗨。」龚博翰一边按洗手乳一边对着镜子中的纪宇安打招呼，笑的爽朗。 「嗨。」纪宇安淡漠的回应。他移开视线，专心的冲手。 「我可以叫你宇安吗？」 龚博翰好像没办法感觉到他的不友善似的，依然十分友好的和纪宇安搭话。 「……随便你。」纪宇安拴紧水龙头，转身就要走。 「你要走啦！」龚博翰看见纪宇安离开的动作，匆匆用水冲掉手上的泡沫，跟了上去。「等等我啊，我也要回教室。」 他知道啊，就是不想和他一起走才先离开的，难道还不明显吗？纪宇安压下心中想直接跑回教室的衝动，虽然没有回头，却仍保持原本的步伐。 逕自维持高冷沉默的纪宇安，忍下不耐的情绪，默默瞟了眼走在自己身边的男孩。 只看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他已经能确定，自己完全无法对他的存在全然漠视。 早在龚博瑞从后座和他搭话的时候，他就看出坐在椅子上的龚博翰身高特别高。 刚才他会仓促离开教室，有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当他站起来时，意识到自己相比龚博翰的身高，有段明显差距，对青春期的小少年而言，彼此之间的自尊和竞争心在面临这种差距时，是格外有感触的。 他很在意龚博翰的外型条件，担心他和周莘玥的外表更为般配。 对于纪宇安的内心思路浑然不觉的龚博翰，临到教室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谢谢你等我啦。」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因为他一直表现出和周莘玥相处得很好的模样，这个人其实挺讨人喜欢的。 但是他更喜欢周莘玥，所以他们注定难以成为真正的朋友。 纪宇安微微頷首，便往座位的方向走去。回到了座位他才发现，原本在他后座的龚博翰的位置换了人，是从前跟自己同一间小学的柯恩汝。 第四章–各怀情感巧思(7) 还来不及感到疑惑，他就听见龚博翰从教室后方传来的大叫。 「老师你怎么把我排到这么后面啦！」龚博翰在教室中只有唯一一个位置的最后一排大喊，引得教室里的大家哄堂大笑。 看见龚博翰故作悲切的模样，就连何老师也忍俊不住，她敛下笑意，语气平淡的说道。「没办法，你太高了，要是坐在纪宇安后面，后面的人就都不用上课了。」 纪宇安瞄了一眼周莘玥，她也正抿嘴微笑着。 看见这样的莘玥，他感觉心里有些闷。 被换了位置的龚博翰还是没放弃。「老师那你至少也让一个人陪我吧，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在最后一排！」 「这你就必须问学校安排到班上的人数，算起来恰好只会有一个人待在最后一排囉。」何老师淡然处置龚博翰的上诉。 「至少让一个人来陪我吧，例如……老师！让纪宇安来最后一排吧！」 突然被点名的纪宇安一愣，他才不要，他要坐在周莘玥隔壁，谁都不能动摇他的位置。 「好了，别囉哩八唆的。」何老师拍了拍手，宣告结束谈笑的时间。「开始上课了，课本拿出来。」 上课前，老师又向全班说道。「暂时就以现在的座位上课，除了身高会影响同学们受教权的——」老师说到此，大家都转头过去看了眼正噘着嘴的龚博翰，窃窃私语又偷偷笑着。「咳，注意。总之，除了身高太高的人座位有做调整以外，大家暂时就以现在的安排坐吧。」 听见老师这么宣布，有人欢呼起来。 「可是呢，如果让我抓到谁上课不专心，我就第一个帮他换座位。」何老师顿了顿，环视搬移内的学生们一圈，缓缓扬起温和却带有威严的微笑。「刚开学，大家都还是倾向和从同小学升上来的朋友们一起行动，老师可以理解，但还是鼓励大家多多认识新同学，大家都是未来三年的同学，好好相处，让班级有凝聚力，相互扶持学习。」 眾人乖巧的点头应和。 周莘玥微笑着点头。她感受着班级中混着新鲜气息的和谐气氛，心里头有些对中学生活的期待和兴奋缓缓膨胀。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果不其然的和纪宇安对视。 莘玥浅浅微笑，纪宇安回以她更加灿烂的微笑。 交换了心神意会的两人，心情都很好。 很开心的莘玥想着，可以和纪宇安一起在一间教室，坐在相邻的座位，随时都能相视微笑，在这么多好事之中展开中学生活，真是太好了。 当然，是除了必须承担班长的重任之外。 想到这里，原本还很开心的莘玥咬牙，趁着老师转头写黑板的时候，悄悄拿了一颗糖果打到正垂眸翻阅着课本的纪宇安身上。 被丢了一颗糖的纪宇安先是困惑的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抬头便看见狠狠瞪了自己一眼的周莘玥，他朝她微笑。 莘玥朝微笑的纪宇安无声地哼了一声，便转过头，自顾自地写起笔记。 纪宇安将糖果收进铅笔盒，喜悦在他心中默默滋长。 只要周莘玥眼中看着的人是他，可能她要拿什么东西丢他都没关係，他认真的这么想着。 随着课程开始，状似已然将注意力拉回课本内容的他，嘴边的笑意依然缓缓扩散着。 虽然插曲连连，也因为龚博翰的强势登场，使得纪宇安对于中学生活的第一天评价为好坏参半。 但是总归是能够和周莘玥从早到晚都在同一间教室，上一样的课，讨论相同的班级事务，朝相同的专科教室前行。 这样共享日常的感觉，还是让纪宇安小弟弟非常满意的。 因为座位邻近的关係，柯恩汝也经常加入莘玥跟宇安的对话。 纪宇安观察莘玥和柯恩汝的互动，发现两少女意外的合拍。 「之前在社团的时候，偶尔会讲到话。」当纪宇安点出观察的状况的时候，莘玥笑着这么说道。 「是吗。」纪宇安想了想，但脑海里对于小学时期周莘玥和柯恩汝互动的印象却十分稀微。 「那是因为很多时候，你都没在注意别人啊。」柯恩汝吐嘲，明显意有所指。 柯恩汝留着一头到颈部的有型短发，声音中性，语调沉稳好听。是一个个性十分爽朗的女孩子。 「原来纪宇安是活在自己世界的类型吗？」莘玥笑着说。 明白柯恩汝意思的纪宇安一时间有些汗顏，而莘玥对柯恩汝语中深义的理解错误了。 但转念一想，这样的迟钝又能算是一件好事。 他还没有准备好向女孩坦白心意，现在的他们，能够维持着最简单的友谊，是无比难能可贵的事。 虽然他……承认自己的心思不纯，对莘玥的心情，是比对待朋友还要更喜欢许多许多的。 第四章–各怀情感巧思(8) 「莘玥。」龚博翰从教室外向里头喊道。 纪宇安朝方向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他扬着一双酒窝，对周莘玥笑意盈盈。 「怎么了？」莘玥走到龚博翰身边。 龚博翰弯腰，朝莘玥扬起亲切好看的微笑。 「下一节体育课，体育老师让我找班长一起去借器材。」他笑着说，又看了眼教室内，和纪宇安对上视线，龚博翰向他扬了个礼仪十足的微笑，又低头看莘玥。「你方便和我过去吗？」 「可以呀。」周莘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体育服装……」 龚博翰看见莘玥微掩着嘴的慌张模样，觉得女孩很可爱，心情很好的笑出了声。 他笑弯眼睛，轻轻拍了拍莘玥的头，眼神温柔。「放心，体育老师知道今天才发布课表，他说大家穿着制服道上课地点就可以了。」 突然被摸头的莘玥顿时有些濛了，她顿了顿，然后理解的点点头。 龚博翰嘴边的笑意和酒窝都更深了。「那你去和你朋友说一下，我们等一下借好器材就直接一起过去。我去黑板上写上课地点和老师允许穿制服上课的事。」 已经回过神了的莘玥再次点点头，转身走向座位上的纪宇安和柯恩汝。 全程看着整段互动的纪宇安脸色实在不太好。 对纪宇安臭脸的原因了然于心的柯恩汝默默摇了摇头，在周莘玥走近之前，轻推了下纪宇安的肩，无声提醒道：「你控制一下表情吧。」 不知道是因为外头的气温比较高，还是其他的原因，莘玥的脸颊有些红。 纪宇安极尽克制，才能不因为女孩颊上的泛红胡思乱想。「怎么了？」他故作平淡，声音却显得冷硬。 赶着去借器材的莘玥没有察觉纪宇安情绪中的微妙变化，只交代了要先和龚博翰去借器材的事，又匆匆离去。 纪宇安默然的看着周莘玥和龚博翰一同走出教室的背影，然后叹了气。 「真是心酸啊。来了个体育系帅哥情敌。」一旁的柯恩汝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神色自若的火上加油。 「……」 过了很久，纪宇安才很小声地说。「他不是周莘玥喜欢的类型。」 「哦？」柯恩汝挑眉，有些意外于纪宇安语气中的篤定。 「周莘玥喜欢聪明的人。」纪宇安嘴边有自信的笑意，关于智商，他还是有一定自信的。 而他是最了解周莘玥的人，所以对于莘玥喜欢的类型，他十分的篤定。 柯恩汝有些感到不得不佩服他的乐天了。「……呃，恭喜？」 纪宇安听了这话，朝柯恩汝笑了。 看见纪宇安满怀得意，又有些让人感到他是自我劝慰成功的样子，柯恩汝勉强附和的牵起了个微笑。 这样的牵强附会让她莫名有股作贼般的心虚。 她心想，暂时先不要告诉他，刚才他们两个男生去洗手间的时候，周莘玥告诉她龚博翰之前在他们学校是多么优异的文武双全天才，以及当莘玥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眼底不自觉流露欣赏的神情是如此发自内心的事情好了。 但愿当他知道事实的时候，不会太难受。 知情不报实属无义，可她暂时没有勇气去当那个刽子手。 柯恩汝悄悄合掌，十分好心的默默为自认为自己已经赢过情敌的，此刻正沾沾自喜的纪宇安给予祝福。 纪宇安是难受了，也果不其然跟龚博翰有关。 可还不是因为他发现龚博翰其实是课业天才的部分。 这是在他还不知悉龚博翰学业实力之前就发生的事。 今天早上，他依旧很早就来到学校，坐在教室里一边背註释一边期待周莘玥来到教室。 他今天兴致特别高昂，可能是因为手提袋里装着特别为周馨玥准备的巧克力饼乾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他今天有特别多想要和周莘玥聊天的话题。 可能是刚过完週休二日的关係，他有点想念周莘玥，很期待见到她。 朝思暮想的人来了。 「早安，宇安。」莘玥今天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刚到校的她开心的走向纪宇安。 「早安，周玥玥。」纪宇安一见莘玥，手便探往掛鉤上的提袋，将为女孩准备的东西拿出来博取女孩的喜悦反应。 「莘玥，你的东西。」龚博翰将一个大纸袋放在周莘玥课桌上，从东西磕上桌面时发出的闷声听来，是有些重量的物品。 纪宇安这才发现，周莘玥走进教室的身影，后头跟着龚博翰，他的心情不自觉沉了下来。 「谢谢你呀，麻烦你了。」 龚博翰莞尔。「不会麻烦。我才应该要谢谢莘玥和周妈妈道谢呢。」 默默听着的纪宇安听到关键字，瞬间就顾不得保持缄默了。 「什么？周妈妈？」直觉让他联想到不喜欢的事情。 「啊，早安，宇安。」龚博翰转过头来，像是刚刚才发现他一般，笑着和纪宇安问好。 与面前的人如暖阳和煦的笑容相比，纪宇安的神情阴沉的让人颤慄。 他可一点都不相信，龚博翰现在才看见他也在教室里。 「嗯。」纪宇安沉声，心情纷乱的让他无法做客套的社交辞令。「那是什么？」他指着莘玥桌面上的纸袋。 「这是——」 「这是莘玥的书，她准备要放在学校读的。」龚博翰抢在莘玥说明的话之前把话说完，对纪宇安路出极然无懈可击的微笑。 好像，他和周莘玥两人，本就是彼此亲密无间的代言人一般。 第四章–各怀情感巧思(9) 纪宇安皱眉，这时候再假装没意识到自己被人家挑衅的话，也太愚蠢了。 他抿紧嘴唇，闷闷地点头。「喔。」 再度抬眼时，看向对刚才的突然抢话的龚博翰有些不知所措的周莘玥，状似一派轻松地问道。「你们在走廊上巧遇啊？」 莘玥张口，要说些什么的模样，然而龚博翰再一次抢先把话说出来了。 「我和莘玥一起来的，莘玥的妈妈让我搭便车，让我和她一起上学。」 实在太过晴天霹靂，纪宇安一时哑口无言。 他看了眼笑容温和的龚博翰，就是觉得眼前这么貌似和善的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又看向周莘玥，令他意外的是，这女孩竟然在与他视线相撞的那一刻，瞬间移开了视线。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股莫名的心虚。 莘玥一愣，原本垂下的眼帘，在意识回归的那一刻立刻又抬起视线，她望向纪宇安，发现他已经摆正自己的姿势，望着桌面上的课本，看都不看他一眼。 她立刻意识到，是刚才自己下意识避免视线接触的动作刺伤了他。 「纪宇安。」莘玥唤得小心翼翼。 纪宇安抬起一边眉毛，听见她叫自己的瞬间，原本紧绷的神情有些松动。 但还是没有看她。「什么？」 「我……」莘玥欲言又止，本来要说的话在馀光瞥见一直站在一旁龚博翰之后，又收了回去。 这边的龚博翰倒很是善解人意。「我先回座位了，嗯？」 莘玥对上他温柔又充满善意的双眸，点点头。 龚博翰拍拍周莘玥的头顶，和一脸隐忍怒意的纪宇安点头示意之后，步伐从容地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宇安……」周莘玥屈膝，靠在纪宇安的座位旁，语气无辜还有一点撒娇的意味。 周馨玥很少这样子服软的，纪宇安跟她认识以来，大概就之前她误会了自己在生她的气，其实只是自己害羞过头而不知如何面对她的那一次吧。 当然，这样态度柔软温驯的周莘玥，对纪宇安而言是非常受用的。 「我又没有怎么样，你用不着这样跟我说话。」嘴还硬着的纪宇安，耳尖却悄悄变红了。 周莘玥觉得必须和纪宇安好好解释，这份想法是出于什么样的原由，事实上她也不甚清楚。 只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她不希望纪宇安误会。 「宇安，不要不理我。」周莘玥语气强硬了些，她拉了拉纪宇安的手臂，让他看她。 纪宇安的脸颊有些红，他有些不争气的在心里嘲讽自己，这样就觉得窃喜，实在是不争气。 「我没有啊……」纪宇安垂下视线，语气平淡。 莘玥叹了气，却意外的发现这样做似乎能够唤回纪宇安的视线。只见他紧张的抬起头，望尽他眼中的眼眸里透着焦急。 周莘玥心头一紧，有些暖流通过，让人感到安心的感受。 很好的感受。 「纪宇安，我最喜欢你。」莘玥拉着他，很认真很认真地说道，是女孩是宣示友谊时会用的真挚口吻。 纪宇安听了，忍不住笑了出声来，他看着眼眸里坚毅又谨慎的女孩，用如此正经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任谁听见，都会误会的吧。 除了他自己之外。心里突然间有些苦涩，他默默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也是。」我也喜欢你，只喜欢你。纪宇安在心里默道。 「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莘玥顿了顿，看进纪宇安眸底的眼神却无比真诚。「不可以误会我对别人比较好。」 纪宇安嘴角弯了弯，神情有着无奈，更多的是宠溺。「我知道。」 就算现在从她口中听见的「喜欢」还与自己的未能对等，也没有关係。 最起码，他是她现在心目中最重视的朋友，最要好的男孩子，最最密切相处的同学。 纵使不甚理想，但终究是佔着她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来日方长，纪宇安这么深信。 第四章–各怀情感巧思(10) 经过早上莘玥难得主动的温言软语，以及象徵崇高友谊地位的宣言，切实受到安抚的纪宇安，果然不那么生气了。 当他知道这件对他而言实属惊心动魄的消息时，反应比早上时冷静了许多。 但是，介意还是必须介意的。 「……」纪宇安听见周莘玥刚才轻描淡写说过的话，原本平静的心里瞬间窜升着烦躁的情绪。 他没有说话，然而脸上的神情瞬间黯淡了下来。 「搬家？搬去你家？」柯恩汝也疑惑的蹙眉，声音都难得的提高了两度。 「对。」莘玥点点头，继续说道。「我的第一间小学，也就是柏翰毕业的那一间小学，距离这个区域有不短的距离，也不属于一个地方行政区。为了方便上学，他家人安排他和爷爷奶奶一起搬到中学所属的这个区住下，方便上课，也能减少通勤时间。」 「然后就这么刚好，他爷爷多年前买下未住的屋子，就在你家对面？」柯恩汝覷了一眼面色不平静的纪宇安一眼，代替他问出想问的问题。 莘玥又点了点头。「对啊，真巧对不对。」 「呵呵，很厉害的巧合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纪宇安散发的低气压冷到的缘故，柯恩汝觉得身后有冷汗冒出。 巧合个头。纪宇安在心里暗骂道。 「他没有办法自己上学吗？」纪宇安喝着红茶，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周莘玥想了下，然后说。「博翰他们家只有爷爷奶奶一起住。」言下之意就是，龚柏翰要自己上学确实有些难度。 纪宇安叹气了，这样的发展确实让人不满意，但也确实让人莫可奈何。 「我了解了。」了解但不想接受，情有可原的吧。 纪宇安闷闷的在心里叹息，然而龚博翰可半点都不给满怀烦恼的少年些许喘息馀地。 「莘玥。」低沉含笑的嗓音，从教室门口往他们的座位方校喊道。 纪宇安抬起头，果不其然看见龚博翰扬着迷人酒窝的笑容，他径直朝周莘玥的方向走去。 这不速之客总是十分拿手于掐准时机。在他好不容易稍稍释然了某件使他不愉快的事情之后，再次打扰他安逸的平静日子。 龚博翰拿着一袋零食，走到莘玥面前。 「这些给你。」透明塑胶袋内放着各式各样的零食，纪宇安瞟了里头一眼，都是周莘玥爱吃的。 「这些？都给我？」莘玥低头看了看袋子，又疑惑地抬起头看向龚柏翰。 笑容像偶像剧男主角一样迷人温柔的龚博翰笑意更深了些，他俯身，凑近莘玥耳畔说道。「你要等我参加完校队练习再一起回去，这是谢礼。」 他的嗓音不轻不重，却字句清晰。基本上教室里本就在默默观察此二人动静的大家，都听见了。 纪宇安看见周莘玥有些迷濛的眼神，一口气哽在喉头，险些顺不上来。 他已经可以肯定，龚博翰就是故意的。 故意在全班面前宣誓主权。 故意俯身和周莘玥说话，让她因为近距离接触的惊慌而心跳不已。 故意在他面前表露与周莘玥的亲近，想暗中让他知难而退。 不管为什么他爷爷买的房子会在周莘玥家附近，他都能确定，和周莘玥一起上学这件事，是龚柏翰刻意製造出来的机会。 刚刚和周莘玥说完话的龚柏翰缓缓站直身体。 抬头的时候，仅仅与纪宇安相视片刻的眼神淡然，然而纪宇安还是捕捉到了，他深黑眼眸里透着一股较劲的神色。 哪儿有那么多巧合。这个人已经和自己正面宣告了。 龚博翰在告诉他，多的是他为了能接近周莘玥而製造的巧思。 这妥妥的是情敌宣战了。 第五章–想望牵引目光(1) 整天下来，纪宇安都被龚博翰搬到周莘玥家的事情给烦得心神不寧。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情。」纪宇安一边倒着牛奶一边喃喃自语。 刚巧下楼到厨房找宵夜吃的季宇江还没走近流理台，就听见家么弟咬牙切齿的声音，好奇问：「什么巧的事情？」 纪宇安看了眼大哥，转身打开橱柜选麦片。 「没事。」 纪宇江被促不及防冷漠了一下，看看弟弟周身散发的低潮，不像没事啊？ 「是吗？有什么事说出来，哥帮你想想对策。」 纪家人一贯的最喜欢讲对策。 纪宇安想到那从小最爱训练他们拟定对策的爸爸，可是一度追丢了成婚多年的老婆呢。 想到此，他脸上又更漠然了些。「不用了。」简言之，关于感情的方面，他基本不是太信任自己纪家人的实力了。 「……」纪宇江看了冷酷的挑着汤匙的弟弟一眼。「当真不用？」没人回应，他又自己说了句：「好吧，要知道哥哥永远站在你这边啊。」 纪宇安沉默，淡淡的看了哥哥一眼。 一群男人站在一边啊，真是对有恋爱课题的人而言，实是不甚可靠的组合。 宇安还站在厨房里，他看着纪宇江正往碗里倒牛奶的动作，淡淡的说：「牛奶剩不到三分之一，记得告诉总务部长。」 「……不就是跟妈说吗？」纪宇江倒牛奶的手一抖，撒出了几滴，他傻眼了下，回话时只能愣愣地望着纪宇安已然走离的方向。 总务部长是总务股长的变形？这是国中生最新的延伸语病吗？ 半晌，他意识到什么，又叫道：「喂！麦片！你干嘛整包拿走？」 远方的声音传来：「莓果口味的没了，你选别的吧。」 莓果口味的没了吗？不是今天早上才开了一包新的吗？ 老实的纪宇江好心的提醒。「好吧，那你记得跟妈说一下。」 「哥顺便吧，谢谢了。」远方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的声音又遥远了些。 然后纪宇江听见楼上一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不是说用完的人要负责呈报的吗？他愣愣的默道。 不过看来今天老么的心情不太好啊？ 好心的纪宇江还是去敲了弟弟的房门。 「什么事？」纪宇安还没开门就对着木门问道。 纪宇江低头看着脸色不是太好看的弟弟，心想现在的青春期少年压力都这么沉重的吗？他们会不会太疏于关心他了啊。 关心弟弟的大哥：「那个。」他咳了咳，正经又温和的开口：「也许不一定会有帮助，不过还是跟哥聊聊吧？」 沉默许久的纪宇安最后终于开了口。「也好。」 坐在纪宇安房间的小沙发，兄弟俩一边吃着各自的牛奶麦片，一边听面色状似平淡的纪宇安说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简而言之，就是原本住在市里另一个区域的龚博翰，为了缩短上学所费的通勤时间，搬到了距离中学更近的另一处住宅。 巧的是，那处屋宅就在周莘玥家附近。 纪宇安听完纪宇江理出的总结，平淡的补充了句。「不是附近，是她家对面。」 「能有这么巧的事？」纪宇江忍不住重复了半小时前弟弟喃喃自语的心情。 「不管是不是巧合，他的意图绝不单纯。」纪宇安脸色冷然。 纪宇江又被冷了一下，小声地说。「其实……也就是跟你差不多类型的……」同款的不单纯啊！但在纪宇安的冷眼之下，完整的话他没能说出口。 第五章–想望牵引目光(2) 「这开局是有些不力啊。」纪宇江沉吟，「何况对面的屋子被买走了，就算我们现在要搬到他家附近去，也搬不到那么好的区位了。」好个实际的策略啊。 「真想再编班一次，除掉他。」纪宇安咬牙，脸色深沉的说。 真庆幸我是你亲兄弟啊……纪宇江看着纪宇安明写是写着「真想让那个人直接消失」的脸，不禁颤抖了下。 「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住在周莘玥家对面啊，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可是住在楼台对面了。」 纪宇安叹气。「所以说啊，好烦啊。」 两兄弟各自沉思，过了半晌，纪宇江看着已经开始转魔术方块的纪宇安，几经斟酌后开口。「那个啊，这时候或许就是应该对敌人按兵不动，以待将来一举得胜，或是有必要的话……一网打尽。」 纪宇安看着哥哥，没有回应，却也没有反驳，有等着对面的人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你啊，这个偏执恶劣的冷淡个性，可千万不要在小姑娘面前露出马脚了。」纪宇江语重心长地叮嚀。 「我对周玥玥可温柔了。」说起周莘玥，纪宇安眼底浮上一层柔和的光。 「我这是怕你对他不温柔吗？是怕你对那个龚博翰太恶劣啊。」 想起龚博翰总是神采奕奕的笑脸，纪宇安不悦的蹙了下眉。「放心，我不会让他有机会扳倒我的。」他是看龚博翰不顺眼，所以更不会随便对他使恶。 要是出气不成，反而让他在周莘玥面前失了形象，可万万得不偿失。 「……弟弟，你这心态很危险啊。」纪宇江凝重的看着自家心思过度早熟的么弟，半晌吁出一大口气。 「我会让自己安全点的。」纪宇安姿态一下正襟危坐，认真道。 这样执着又积极的模样，看起来倒又真像个十几岁的孩子一般了。 有些傻气的烦恼，有些傻气的暗恋着心上人。 纪宇江无奈的抿起微笑，心想要是自家弟弟这份纯粹的心意，能够传达给女孩知道，要是女孩也对他心怀相同的情感，那就太好了。 「总有一天，这般喜欢一个女孩的热切情感，会帮助你得到幸福的。」离开弟弟房间之前，纪宇江轻声说了句。 垂眸时不经意地看见弟弟隐微红了的耳尖，纪宇江悄悄微笑。 「果然是小孩子啊。」走回房间的路上，纪宇江悄声的嘀咕。 小学的时候，纪宇安总是很喜欢体育课的。 他喜欢户外活动，喜欢各式各样的球类运动，也喜欢在进行体育活动时，同学们之间总是格外兴致高昂、欢快和谐的气氛。 在后来，周莘玥转学到他的小学之后，他喜欢体育课的原因又多了一项。 他和周莘玥的班级之间，隔着一条中廊，平常时候若是要经过，通常是刻意为之。 莘玥的班级教室所在的那一侧，末端的一旁，一栋独栋小木屋，是学校的体育器材用品室。 小学六年级一整年，纪宇安班上的体育器材用品，都是由他负责进行借用的。 原因昭然于全班同学，纪予安每次经过周莘玥都会特别放慢脚步，望向坐在教室中央的那个女孩子，看着她看着黑板专注听讲，或是埋首振笔疾书的模样。 偶然的某些时候，莘玥会像是感应到他的眼神一般，碰巧抬起头来，当她望见他的时候，总是会有些惊讶，然后向他嫣然微笑。 这样片刻的沉默交会，总是让纪宇安心头充满软绵绵的感受，既是暖洋洋的，又甜蜜的让他无法控制嘴角上扬的弧度。 他总是期待体育课，即使在当时，是没有周莘玥的体育课。 却还是能因为可以多看女孩一眼，就让他殷殷期盼着那一星期两次的,校园生活中的甜蜜碎片。 第五章–想望牵引目光(3) 而后来的体育课—— 「干嘛唉声叹气？」柯恩汝弯腰从篮子里拿起排球，轻轻压着球面，确认是不是有充饱气。 纪宇安也拿起一颗球，和柯恩汝用一样的方式检查。 「我要和周莘玥一组。」纪宇安没有回答柯恩汝的问题，却在她要转身走去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 柯恩汝转过头，语气淡然的说。「我先和莘玥说好了我们一组，才来拿球的。」 看见纪宇安不语，柯恩汝又说。「你就去和男生一组吧，你不是挺受欢迎的吗？」这边的受欢迎，当然就是友谊上的受欢迎的意思。 「……好吧。」纪宇安看见从远处看向这边的周莘玥，不情愿的点点头，然后看着柯恩汝朝莘玥所在的方向走去。 纪宇安也转过身，考虑着要加入哪一群人进行排球练习，就在此时，恐怕是他最不想合作的人径直朝他走来。 「宇安，要和我一组吗？」龚博翰笑得灿烂，比了比纪宇安手上的黄蓝排球。 「……」这算怕什么来什么吗？ 龚博翰就像没发现他的不情愿，主动拿过他手上的排球。「喔，你很会选球耶，这颗很不错。」 「我们一定要一起练习吗？身为体育股长的你有其他人选吧？」 原本低首把玩着排球的龚博翰闻言抬起了眼眸，表情有些不明，看着纪宇安说：「你也是啊？不是吗？」 纪宇安皱了眉，他感受到龚博翰这句话里的别有深意。 「所以，我们一组，恐怕再适合不过了，对吗？」龚博翰又恢復平常的灿烂笑容。 纪宇安扫视了周围一圈，在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之间，大家都确认了练习的伙伴，开始练习了。这下子，还真的只能和龚博翰一起行动了。 他在内心叹气，责怪自己竟粗心至此，被龚博翰拖了节奏，告诉自己必定要谨记为戒。 然后颇为无奈地和龚博翰进行虽使他内心不快，在合作方面却实然顺遂的排球对打。 「龚博翰和纪宇安，你们打得很不错啊！」巡视了一圈眾人练习状况的老师走到两人身边，津津有味的欣赏了两人长达五分鐘的对打。 最后一球，因为球路变化的关係，纪宇安回击的控力不足，在空中飞腾了许久的排球终于落地。 「很好，很好。」体育老师是位身材结实精壮青年男子，声音浑厚有力，说话时总是带着太阳一般的微笑，很受学生爱戴。 「谢谢老师。」 体育老师很满意的看着两个少年，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笑着说。「你们表现得很好，愿意为全班同学做一场示范吗？」 纪宇安不是会主动应承这类建议的人，但他也并不会拒绝师长这类的要求。他沉默的微笑，打算交给另一个人答覆，根据他对龚博翰的了解，这个四肢发达的人肯定会兴致高昂的答应。 「好啊！」果不其然，龚博翰朗声说道，还用力点了头。 体育老师和龚博翰的视线同时落到自己身上，纪宇安也轻轻頷首。 被召集观赏纪宇安和龚博翰排球对打的全班同学，在外围处围坐成两个圆圈，专注的观赏站在中心的两人进行对打示范。 「开始！」体育老师一声喝下，龚博翰在向对手点头示意的下一瞬间，拋起手上的球，漂亮的击出。 纪宇安机敏的以巧妙力道回击，二人对打流畅的进行。 「纪宇安和龚博翰好厉害。」、「纪宇安平常看起来挺斯文，打起球来的力道和姿态却都好有魅力啊。」、「龚博翰果然是班草，又高又帅运动又厉害。」 班上的女孩子都三三两两成一群，默默地悄声聊起来了，讨论得很是热烈。 柯恩汝和周莘玥坐在内围的圆圈，离打球的两人最近的地方，柯恩汝偏头瞄了专注观看对打的周莘玥一眼，半晌侧首靠近莘玥，靠在她耳畔悄声的说。「怎么样？」 周莘玥没意会柯恩汝的深意，问道：「什么？」 「纪宇安和龚博翰，哪一个更厉害？」 莘玥转头看向好友，轻声笑道：「我的体育没有在行到能够判断能力优劣的。」 柯恩汝不死心，又问道：「那换个问法，纪宇安和龚博翰，你更希望谁赢？」 一瞬间，莘玥的心跳彷彿因为柯恩汝的问话而漏了一拍。 宣布比赛结束的哨声在此时响起，怔神之中她抬眼，望见纪宇安正看着她，所露出的灿烂笑容。 环境中有些同学正在呼喊的声音，喧腾着这个空间，但那些声响却又像仅仅是背景，因朦胧的界线而显得遥远。 纪宇安咧开笑容的脸和透着少年感的身影，一起在莘玥眸中逐渐放大。 他走进周莘玥，在距她咫尺之处蹲下，脸颊有汗水顺着发丝流下，汗水在阳光折射之下显得闪亮。 他仰起脸蛋朝她弯起双眸，笑得好开心。「我赢了！」 莘玥一瞬之间感到心如擂鼓。 未能明辨的情绪霎时升腾，彷彿正汹涌着什么难以言明的情绪。 第五章–想望牵引目光(4) 满溢胸口的情绪让她一时之间有些怔了神，像是丧失言语能力，只能愣愣地看着面前笑顏融入太阳闪耀光芒的男孩点点头。 纪宇安笑得很快乐，他摸了摸周莘玥的头顶，莘玥有些茫然的感受他的手覆在发梢上的感觉，这让她感到很自在舒服，她下意识微微瞇起双眼，好似显得陶醉。 这时候，下课鐘声响起，体育老师在不远处，一声响亮的哨音之后，向全班同学宣布原地解散。 纪宇安收回轻触着周莘玥脑袋的手掌，站直身子之后拉起她的手，柔声说：「陪我去买水。」 莘玥有些发懵的让纪宇安牵着手，两人相握着手，朝为学生开设的贩卖部走去。 不远的地方，还在与体育讨论进行为配合课程安排所需，对将来要借用的器材品项进行确认的龚博翰，看见了牵着手离开的两人，眼底有些情绪浮现，半晌，又被不着痕跡的敛去。 独自走回教室的路上，龚博翰想起方才在示范对打之前，纪宇安悄声对他说的话。 『龚博翰，打个赌？』 『什么？』 龚博翰很意外，除了打赌这句话本身，就很难想像是出自纪宇安之口以外，纪宇安平常总是连半句话都不愿和他多说的，现在却主动和他搭话。 『我们打个赌，如果你赢的话，等一下下课我不会去找周玥玥。』 纪宇安总是叫周莘玥作周玥玥，这样特意显露特别意味的称呼，龚博翰每次听见，都觉得刺耳。 龚博翰忍下心里的不适，面色如常的微笑。『然后呢？』 纪宇安抬眼，用看一个故意装傻的人的表情看他。『然后你就可以去找她啊，如果你赢了，下一节下课，周玥玥就是你一个的的意思。』 龚博翰皱眉，他觉得这个纪宇安果然没有他了解周莘玥。『你可能不知道，莘玥不会喜欢拿她当赌注的人。』 没想到纪宇安笑了。 没有意料到纪宇安对自己的斥责会回以微笑，龚博翰愣了瞬。 『我不是为了让她变成赌注才和你打赌的。』纪宇安举起排球，开始用托球热身，他没有看龚博翰，有些漫不经心的道：『我是为了确保自己在她面前获得胜利，才跟你打赌的。』 龚博翰还来不及深思，就被纪宇安突然拋到自己面前的排球拉回注意力。 电光石火之间，他伸手，接下只差一点就要擦过身侧的排球。 随后走过他身畔的纪宇安，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我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能不能够清楚的告诉你，她有主了。』 龚博翰的球技应该是略胜纪宇安一筹的，先不论他有多年体育校队的资歷，他的身高比尚未抽高的纪宇安高了些。除此之外，从刚才他和纪宇安私下练习的几次对打状况看来，他的接发球技巧和变速控球能力，都在能力上胜出纪宇安不低的能力。 所以他没有想到，纪宇安沉声低语的话，拥有如此惊人的力量。 前半段的对打，他都是游刃有馀的一方，他是刻意使用了变化技巧，看得出来有些时候，纪宇安应对得有些吃力。 但是，他的眼神却始终透着让人意外的沉稳和专注。 而龚博翰知道，这是为了谁。 场边此起彼落着同学们的加油声，有些人对着龚博翰喊，有些人只朗声支持纪宇安，而大部分的声音，都是中立的为两人加油。 周莘玥并没有加入呼喊加油声的行列，却全神贯注的观赏着整场比赛。 龚博翰不想承认，在他偷偷瞄向周莘玥时候，有超过一半的瞬间，都看见周莘玥是看着自己对面的那个人。 进行体育活动的人本身，应该全神贯注，这样的屡屡分心是半次都不应该有的，他是多年的运动员，这样的概念他无比清楚，但却还是无法不克制分心在场边的那个女孩身上。 他喜欢多年的女孩。 第五章–想望牵引目光(5) 曾经因为不得已的原因仓促别离，好不容易，才终于又因缘际会，能够再次近距离相处的女孩。 重逢至今还不算长的时间，却已经让他看出，她的眸光，总是不自觉的追寻着其他人身影的女孩。 心脏有被什么捏住的感觉，揪疼了一下。 出神之际，他听见脚边一声球落了地的声音，然后听见老师的哨音响起。 然后他看见了周莘玥仰头看向走进她的纪宇安，有些失神茫然，却又隐含脉脉温柔的神情。 那是看着心动的对象时，情不自禁而动容的神情。 相似于，他在小学三年级，第一次不自觉伸手，偷偷地轻轻碰触了周莘玥的发梢，回神后在望见镜子时所看见的，布满红晕和迷濛的表情。 就像当他看见纪宇安望着周莘玥时，那个男孩的脸上，浮现着不可能被错认的，充满深情温柔的表情。 所以从第一天认识纪宇安，在看见他无数次悄然转头，偷看着那个同样吸引着他视线的女孩时，他就明白，他们是相同的人，他们喜欢着同一个女孩。 那样状似沉默，却使当事人感到缺氧而欢愉的难耐视线，是一个人想悄悄珍惜某个对象时，难掩热切的目光。 所以，当他看见周莘玥对着别人露出如此表情如此的时候，成了让他感到心里苦涩的神情。 而龚博翰心底其实知晓着，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周莘玥都不曾像那样看过他，以那种使他陶醉神往的神情。 牵手了。 纪宇安牵着周莘玥走过从操场通往贩卖部的小径，因为是下课时间，人潮来来往往，也有些喧闹。 然而，一个男同学和女孩子牵手走在校园的路上，在中学校园中仍是格外显眼了些。 纪宇安握紧莘玥的手，或许应该可以说，现在的接触几乎是他单方面的动作。 虽然莘玥也挺配合的，仅仅是这样的不接受也不拒绝，就让他感觉很好。 纪宇安很紧张，刚才是逞一时衝动拉起她的手，实际上，他觉得此刻的脑袋瓜子就像灌了泥浆一般无法运转。 随随便便牵人家的手，会不会让她觉得自己太随便？ 「那个，你要买水，还要些什么吗？」周莘玥轻柔的嗓音拉回他的思绪。 纪宇安回过神，这才发现两人已经站在贩卖部的一排开放式冷藏库面前。 他还牵着周莘玥的手——太过紧张的他的手一颤，眼睁睁看着女孩轻轻抽走本被他握着的那隻手，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矿泉水。 顿时空落落的手心让他感到失落，他对上周莘玥带有询问的眼神，有些闷声的说。「买你想喝的吧……」 想牵手，可是这样的想法根本没有充分的理由。 他不由得羡慕起正在莘玥手上的宝特瓶来。 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荒谬了，纪宇安忍不住自嘲的轻笑了声。 「怎么了？」已经从冰箱里又挑了两瓶饮料的莘玥转过头，不解的问。 因对上眼神而瞬间脸热的纪宇安，略微不自然的低下头，他接过她手里的所有东西，朝柜台走去。「走吧。」 只要和她对到眼就会想牵手，纪宇安一边掏钱包一边压抑着衝动，告诫自己冷静下来。 站在突然别开视线的纪宇安身侧，莘玥偏头看了看，觉得他似乎有那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 倒是刚刚……她下意识握起手心。 好像一回想起刚才的事情，她就会感觉体温骤然升高。 刚才她和纪宇安牵手了。 其实这好像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以前也牵过手的，唔，就是小学时那一次，他在校园中拉着她的手奔跑的那一次。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因为发现了纪宇安他一旦察觉到了，自己和人太过靠近就会害羞，所以起心动念捉弄了他，后来一度以为他们会因而绝交，伤心了大半天的故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却有些不同的微妙感受。 或许是因为今天他拉着她的手，是慢慢走的缘故？ 还是因为，她刚才和他并肩着走的时候，突然发现原来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的纪宇安，肩头的位置竟高出了自己有了一段明显的距离。 想到这里，莘玥微微侧头，突然觉得小男孩似乎逐渐的不再是小男孩了。 第五章–想望牵引目光(6) 不仅仅是步伐的大小、肩头的位置、或是他握起自己的手的方式。 好像还有些什么也不一样了？ 这时候和那时候，仅仅相隔不到一年，他们之间却彷彿经歷了好多。 成为了彼此最重要的朋友。 结完帐的纪宇安转过头，冷静下来的他恢復温柔的微笑，低头向莘玥说道。「回教室吧。」 看见莘玥轻轻点头，他又笑了。 纪宇安俯身的时候，身上有一股莘玥所不熟悉，却不陌生的味道。 不但不陌生，更不使她排斥。想到这里，莘玥有些意外的睁大眼。 男孩子运动过后身上的气味都是这样子的吗……都这么舒爽好闻的吗？ 心口悸动的感觉升腾着莘玥的内心运作，她顿时有些恍惚。 或许，这就是和一个人一起长大会有的感动吧。 她看过纪宇安比现在更青涩的样子，纪宇安也认识在现在之前的她。 而他们在未来，也将会见证彼此更多不同的面貌。 他们是重要的伙伴。 纪宇安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想到这里，莘玥脸上漾起开心的微笑。 「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开心？」纪宇安递上插好吸管的饮料，笑着问。 「纪宇安。」莘玥抿了一口冰凉的红茶，轻柔缓慢地叫纪宇安的名字。 「嗯？」男孩的脸上是一贯的温柔笑容。 莘玥好喜欢他这样的笑容。 「我真喜欢你。」声音清澈真诚。 「喜欢到，我真的好希望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纪宇安看着笑靨如花的女孩，脸上的淡笑慢慢平稳，到最后又笑了，是真心的。 「当然。」 不只是朋友，也能算是当着彼此的朋友。 可没有说要只当你的朋友啊，周玥玥。 时序走进八月，暑假期间的先修课程进入尾声，大家都逐渐熟悉中学生身分和学业节奏，班上的同学之间也熟络起来。 在这样的气氛愉快的环境学习，又是安定的校园生活，本是让人珍惜且沉浸的。 偏偏纪宇安不喜欢的部分，例如龚博翰，总会横在他和周莘玥的相处之间。 「龚博翰。」纪宇安出声叫住正准备找周莘玥走出教室的人。 「嗯？」龚博翰转过头，在他侧过身的后方，是同时停下动作等他说话的周莘玥。 纪宇安不喜欢这种彷彿自己才是局外人的画面，哽着一口气一时嚥不下来。 龚博翰笑着主动问他。「你也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那声「我们」着实刺耳，纪宇安淡淡摇头。 「莘玥，等一下要确认开学后实验课的分组名单，我们要和那些人一组？」 纪宇安握着笔，在老师发下来的组员名单表上头填表格，语气自若平常，像是说着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 「写上我吧。」 纪宇安抬头，看了眼笑容俊逸开朗的龚博翰，冷漠道：「不要。」 「嗯？」周莘玥第一次听见一向与人为善的纪宇安拒绝人，微诧的挑了眉。 纪宇安朝周莘玥微笑，然后转向龚博翰，脸色瞬间淡了下来。「你不可能找不到组员吧，去跟别人一组。」 「为什么？」龚博翰怔了瞬，脸色才垮了下来，他唉声：「我想和你们一组。」 这么高大的男孩子拧眉说话的样子，竟然毫不微和，还有些使人动容，例如周莘玥，她立刻碰了碰纪宇安的手臂，明显是要劝他考虑的态势。 「做什么呢。」纪宇安垂眸，自顾自地写起表格来。「周莘玥很重视成绩，我们不收不擅长理科的组员。」这话说得可委婉了，就希望龚博翰这四肢发达的高壮帅哥听得明白。 「那个——」周莘玥想说什么，纪宇安以为他是要为了龚博翰网开特例，浓眉立刻不悦的蹙紧。 龚博翰的话说得更迅速了些。「这样的话，就更应该让我加入了啊。」很愉快的样子，还笑着拍了拍纪宇安的肩膀。 纪宇安用没看过这么不通情理的蛮横分子的表情，刚要用更绝决的话婉拒，就被龚博翰扬着酒窝所道的话给噎在原地。 「我在小学五、六年级，都代表了学校参加全国科展喔。」 「是啊，龚博翰的自然知识很充足的，以前学校的老师都称他是理科小才子。」 龚博翰含笑的自介，和周莘玥语气带着隐隐欣赏的附註前后落下，砸得纪宇安措手不及。 他被吓愣的原本正写字得笔尖骤然顿滞了好几秒，又在纸面画出了一道长痕，才恍然的回过神。 第五章–想望牵引目光(7) 「唉，我说，你要失魂落魄到什么时候？」 午餐时间，纪宇安机械化的坐在座位上翻着书页，桌面上盛好的营养午餐没动过半口，柯恩汝走过纪宇安的座位时，居高临下得冷冷道了句。 这样的话，勉强能算是关心吧。 纪宇安转过头，面向已经坐在位置上吃起午餐的柯恩汝。 「龚博翰……竟然是个自然学霸。」 柯恩汝没有抬眸，专注挑着炸鱼排的鱼刺。「你从小都唸资优班，还考进升学私中，也是个学霸啊。」 纪宇安叹气，现在周莘玥被老师找去交代事务，心上人不在场让他脱去防备，毫不掩饰心理的沮丧，叹道：「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在周莘玥心中的地位需要被置疑，但现在却有点意识到其他人的威胁性了。」 你其实本来就有感受到龚博翰的威胁性了好吧？早在还以为他只是个头脑简单肌肉帅哥的时候。 柯恩汝眉头耸了耸，勉强隐下心里话，没有把脑中的腹诽说出口。 她叹气，放下筷子认真的对纪予安开导。「我说，你喜欢人家女孩子，才出现一个各方面都完美的其他男生就要灰心丧气，这算什么喜欢啊？」 「什么？」纪宇安困惑。 「如果说，今天的周莘玥，并不是现在让你觉得迷人的周莘玥，而是少了某些引人注目的条件，比较普通一些女生，你会因此就不再喜欢她吗？」 纪宇安无法想像自己不喜欢周莘玥的情况，不假思索。「我喜欢周莘玥，只要是周莘玥，我一定都会很喜欢。」 「所以说，你喜欢周莘玥，也可以说不论你是不是足够优秀，你都会喜欢她。」柯恩汝看见纪宇安会意的频频点头，继续说道：「同样的道理，其他男生喜欢周莘玥，也不会因为他有哪些条件，而损耗或增加这份喜欢的意义。」 纪宇安脑中转过一遍，神情专注的頷首。 「所以，周馨玥到最后，只会因为她喜欢着哪个人而做选择，她的选择一定是基于自己的心情，而不会单纯是源于喜欢她的男生拥有那些优点或条件。」 「柯恩汝，这是公民吗？」 「这是物理式，权当数学吧。」柯恩汝瞇眸，继续吃起餐盒中的午饭。 良久，柯恩汝没有听见纪宇安说话，她抬眸，看见刚才还愁眉苦脸的人，此刻脸上已经恢復成平常看似淡然，又带有几分幽深精明的神色。 如果说这是纪宇安自然显露的气场，这人的状态未免也转变得太快。 柯恩汝难以接受的打了个冷颤，有些嫌恶的皱眉。「你在打什么坏主意吗？」 纪宇安摇头，弯起唇角后，面庞显得纯良几分。「我是想通了。」 「什么？」柯恩汝其实不想问，但还是顺着对方的话接道。 她是后悔的。 「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追周莘玥，还是胜过他暗地里搞近水楼台的招数吧。」纪宇安扫去了忧虑的神色。这话语说起来，显得有些自得意满。 恩汝：「……」再怎么说，住周莘玥家对面的龚博翰，还是物理意义十足的近水楼台啊。 这一回，柯恩汝识时务的低头专注于午餐，不再回泼即使自己苦口婆心，依旧仅仅是耗费唇舌的冷水。 第六章–他总能洞隐烛微于她的雨季(1) 秋初是喧腾的时节。 万事万物都循着一年度的时间已徐徐过半的轨跡，顺理成章地行进着；可那份寻常底下，又彷彿藏着躁动，隐隐酝酿着些昭然的野心，或被特意隐而不宣，却默然执着的探寻。 初尝悸动的少年而言，蓬勃酝酿的心事，格外彰然。 几乎每日都有某些时刻，纪宇安会陷在因对情敌的假想敌对预设，所怀有的介怀之中感到心沉窒闷。要是生活中能再有更多使人激悦的事情，该有多好呢？ 而愉快的事情本身还是挺多的。 与周莘玥相处的每时每刻，都让他感到欢悦满足，与她近距离相处，偶然相视，会心微笑，拥有含括彼此的点点滴滴，都交织成共同的生活轨跡。 大多数的时候，只要是待在周莘玥身旁，即使偶尔必须忍受龚博翰在他看来明显「意图不轨」的行跡，依然是让他感觉美妙的。 因为时刻关注，女孩子的情绪变化，在纪宇安的眼里，就总是显得格外明显，使人掛怀。 这几日里莘玥格外闷闷不乐。 有些时候，会在休息时间的间聊之间失了神；上课的时候，会极为罕见的，对着黑板画面或课本内容发呆；还有，今天下午，当龚博翰一下课就兴致匆匆的跑到周莘玥身边，低声和她说些什么之后，莘玥淡然摇了摇头，龚博翰明显失落的离开她座位的模样。 纪宇安倒是很喜欢最后一项插曲。 特别是对比在那情境发生之后，周莘玥对自己依然是笑意盈盈的互动，也都会在自己与她说话时，扬起打起精神的笑容。 这些对比，在同样的环境之下显得昭彰，他能感到自己确实是特别的，周莘玥对他比对龚博翰更要好些，更温柔，更专注，或许也更体贴。 课堂时间，默默思索着稍早的事情，因暗自窃喜而脸蛋红扑扑的纪宇安，坐在座位上，因为想到满意的部分，情不自禁地对着摊开的数学课本点了点头。 「宇安点头点得这么肯定啊，来吧，纪宇安！」数学老师是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男人，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口吻又往往带有戏剧化的夸饰，不仅偶然间聊时能总是获得学生满堂喝采，学生们鲜少在他的课堂讲习上分心。 在她课堂上分心的学生——纪宇安或许是头一个，当他被点名的时候，自己在心中这么默道。 「二十四页，习题第二题。」周莘玥察觉他眼底瞬间闪过的茫然，悄声提醒。 纪宇安站起来的同时垂眸瞥了周莘玥一眼，向她微微浅笑的同时，没有漏看藏在她眼角的泪痕。 莘玥看见纪宇安頷首示意之后就收回了眼神，低首看着自己的课本发呆。台上传来粉笔书写黑板的声音，其他同学也埋首振笔运算着。 莘玥的课本上早已写满了格外完整的解题算式，这大概是早于一星期之前，她留在课本书页上的研读足跡。 两分鐘后，身旁有动静，是上台解题的纪宇安走回座位，经过她桌面的时候，手指轻轻敲了下她的桌面。 她抬眼，对上纪宇安的目光。 「怎么了？」他双眉微动，无声问道。 莘玥仰头看他，看懂唇型的瞬间不禁睁大了眼，神情显得呀然，她不可能不感到诧异的。 毕竟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极好，不可能会被察觉。 但是她也清楚着，纪宇安不是会平白无故问这种问题的人。 沉默了几秒，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不想和他说，而是她事实上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能倾吐，心底如丝绸纠结成毛球般的，满是愁绪和苦涩的隐痛。 纪宇安深深看着她故作镇定的侧顏，没有追问。 数学课堂依旧枯燥平淡的进行着，她的心事和纪宇安刻意维持的默然亦索然延续。 第六章–他总能洞隐烛微于她的雨季(2) 白日便是那般平淡而略显沉闷的度过了。 莘玥回到家，制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来就将自己甩在柔软的大床上，她把脸闷在棉被里面，试图用窒闷的感官消除心中的忧虑愁绪。 从姑姑昨夜从医院打回家里说明的消息听来，爷爷的情况十分不乐观。 『状况可能会在任何时刻发生，大家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所谓的「状况」意味着什么，所有人心知肚明。 这句话，从医师到专责护理师，从復健师到营养师，从亲戚友人到父母亲生意往来的对象，她已经听了无数遍了。 不仅仅是作为孩子的她感到难受，父母亲和其他长辈更是，她眼睁睁的看着原本因沉浸天伦之乐而盈满幸福光芒的全家人，在这段时间里一点一点黯淡。 看着身为备受期望疼宠的长子身分长大，总是意气风发的爸爸，茂密浓黑的发顶渐渐长出白发丝。 看着愈来愈习惯一个人度过傍晚时分，原本总和爷爷一起欣赏日落景致的奶奶，勉强隐下愁苦神情，却仍旧难掩落寞孤单背影。 最使她神伤的是，每次见到爷爷，看见他因生理逐渐退化而愈显虚弱的疲态，总让她感到深刻的悲切；好像一部分的她，将要被遗留在这个地方，而那些部分，不论又过了多久，都不会再持续前进了。 那是由恐惧和心慌构成的颤抖，绵绵延延，在每一个医师宣告爷爷愈发孱弱的日子里，敲打着她。 提醒她，要从她身上拿走那些不能再留的东西。 一部分的孙女身分；爷爷慈蔼纵容的宠爱；还有，她始终惶恐于被刻意或无意识间揭露的，自己因为生为女孩，注定要被以维护之名剥夺的，那些只因为有爷爷才护她勉强拥有的，继承人身分。 被预告将失去至亲使她伤感，但她无法仅是耽溺在悲痛情绪里。 对她而言，无法不在此之中，意识到必会使她惶惑不安的显然危机。 什么时候开始觉醒于身分意识的，莘玥一直觉得是在弟弟出生后，那场满月酒上，眾人对着父亲和母亲祝贺，家族事业终于后继有人。 但或许，在更早之前她就明白了这些也不一定，关于性别框架，和她注定会为了追求超出社会定义预期的位置，而将承受的伤害，或在争取之途上更加折腾的宿命。 在莘玥幼稚园的时候，有过一段回忆。 有一日，是她期待已久，只有自家人参与的家庭旅行。 周家的农经事业涉及层面广泛，平日里爷爷和父亲各自行职于他们的专业，总是日理万机，难以长时间相处。许多的时候，即使有宴会和旅游活动，亦都是涉及商务层面的联谊性质聚会。 即便如此忙碌，父亲和爷爷待莘玥依然十分疼惜；爷爷在白手起家创立公司之前，是一位书法家，莘玥最喜欢和爷爷学写字，从坐在爷爷腿上，临摹爷爷的字帖，到她独自执笔，写下一篇篇作品，爷爷总会含着慈蔼的笑，盈着笑意夸奖莘玥一番，再宽容温和的给运笔尚显稚嫩的莘玥指点确切关键的建议。 父宠溺的抱着她，说自己是她的小公主，说自己是父亲母亲最爱的宝贝；她拥有许多华美精緻的物品，整个家族的关注和疼惜，聪明慧黠又多才多艺，经常受到殷勤讚叹的姣好容貌，和使人欣羡尊敬的出身环境。 莘玥常听别人说自己幸运，她也相信自己是拥有许多美好事物的人。 这一天，莘玥特别早起，能够和不需要分心于和事业伙伴交际的爷爷及爸爸旅游，让莘玥格外兴奋，在预定的时间之前，就自己提早起床了。 她先在镜子前，模仿母亲坐在梳妆台前的姿势，有模有样的梳顺一头长发，确认过睡衣裙然仍整齐，没有太多皱褶之后，躡手躡脚地来到爷爷的书房外，想给通常在此时读报、做剪报的爷爷一份惊喜。 第六章–他总能洞隐烛微于她的雨季(3) 那一天，她应该不要那么轻手轻脚的。 后来，每次莫名感到心塞的时候，她都会这么想。 如果她就那么天真的长大，或许自己会成为更快乐的人，她本来应该会成为真正的小公主。 而不是后来的，从此事事充满胜负欲，面对和男生的竞争时，格外不愿服输，倔强又充满自尊心的骄矜女孩。 莘玥走近书房，意外的发现平常都微敞的木门并没有关上。 她知道这是爷爷与人对谈时的习惯。 在忙碌吗？莘玥微愣，原来以为爷爷今天整日都休假的，她转身打算回到房间，就听见爷爷严厉的声音。 脚下的步伐霎时一顿，因为话语里头的疾言厉色，也因为爷爷说到自己的名字。 「莘玥出生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们家不需要第二个孩子，她就是我的继承人。」 「可是爸……」父亲欲言又止，从叹息中，听得出充满无奈。 「父亲。」莘玥一怔，这是母亲的声音。「我怀孕了，是个男孩子。」 霎时间，莘玥感到呼吸被抽离，一瞬间，她差点喘不过一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心尖被拧住的涩疼。 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男孩子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大人们的气氛突然间变的如此严肃？ 「你们太不小心了。」沉默良久，爷爷沉着声说道。 「爸。」莘玥听见父亲郑重开口，「这是在计画之内的事。」 有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莘玥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嘴巴，避免失声尖叫。 后来，莘玥再也没有在爷爷书房里看见一套特别华美，被爷爷格外用心养着的茶壶。 「胡来！」爷爷怒斥，冷沉的语调隐隐含着痛心疾首，又有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爸，莘玥是女孩子，终究会嫁人。」那时候的莘玥还不懂婚嫁确切的定义，但是她清楚记得当她听见父亲这么说的时候，胸腔传来心如刀割的钝痛。「我们……不能剥夺她的人生。」 「剥夺？」爷爷冷嗤，重重的一掌打在桌面上，发出让人下意识瑟缩脖颈的刺耳巨响。「那孩子纤细聪慧，有企图心，明明大有可为，你们这对父母擅自替她决定人生，这才叫剥夺。」 「我对你们太失望了——」有大量书籍被扫到地毯上的声音传来，莘玥没有听完爷爷后面说的话，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奔回房间，缩在床上将全身裹在被子里。 莘玥全身都在颤抖着，脑袋里的思绪飞快翻腾——她是不是，要被什么取代了？ 她在脑海里重复回放母亲说出男孩子三个字时，略微加重的语气；想起了表姊曾说过，舅舅的公司未来将会由表哥接手，那时表姊说，这样的安排是毫无更替可能的理所当然。 她慢慢的组织资讯，幡然恍悟。 原来不是因为表哥是最大的孩子，而是因为他是男孩子吗？ 门边的衣架上，还掛着她昨天和母亲及奶奶讨论了半天才决定好的，要穿出去的洋装，还有特别搭配的小包包。 她环抱着曲起的双膝，发红且泛着泪光的双眼略略睁着，并未写着太深层的情绪。 她有些失神，愣愣望着那些精緻可爱的东西，父亲总说是属于小公主的东西。良久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正无声大哭。 浑身发抖，任由泪水流淌过满面脸颊，她感觉随沉入谷底的心情，身体也冷了下来。 但是她却没有顺着本能，没有痛哭出声。 整理过情绪之后不久，慈蔼的奶奶便来敲门唤她起床，早已将自己埋进被子里的莘玥装出睡眼惺忪的样子，笑着和帮她整理发型的奶奶聊她有多期待今天的旅行。 这是莘玥人生里，第一次隐藏情绪，要求自己对情感隐忍克制。 走出房门外，爸爸亲切的和她聊今天的气象，妈妈正端着丰盛的早餐校她微笑，爷爷温柔地朝她伸出手，带她走向餐桌，身旁的奶奶微笑望着她，所有人都对她无比温柔。 她的心却悬着方才偷听到的对话，无论怎么若无其事地微笑，心里都像感到体内有正悄然侵蚀她心底深层情绪的虫子，勘勘的散发着，使她尚能隐藏在平静表面之下的隐然绞痛。 今天明明是她期待已久的日子，她应该会很幸福的，为什么，却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全世界？ 那一次的旅游很美好，农场的田园风景明媚，从早到晚都清风徐徐，家人之间的气氛和谐，美好的像是身处电影里的场景一般。 第六章–他总能洞隐烛微于她的雨季(4) 如果那天早上，她没有偷偷听到那些话，不会得知即将发生的事情；如果她没有在望着嫩绿景致时，时不时回想起父亲的话；如果她能够控制好心情，不要频繁的陷入思索自己身为女孩子，为什么就必须承受另当别论的安排等等问题。 那肯定就是莘玥人生中最美满无忧，最梦幻的一趟旅行了。 那日之后，父亲以拓展事业版图初期忙碌为由，在同县市的另一个区域买了房子，带着妻女搬了过去。 她和爸爸妈妈从本家迁离户籍，组成核心家庭。几个月后，安旭出生了，莘玥结束七年独生女的身分，成为姐姐。 「姐姐。」莘玥透过大面的玻璃窗，看着里面被整齐排列的许多小宝宝，目光在每台车子上流转，像在搜寻什么一般，又好似出神，嘟噥似的喃喃自语。 她还穿着制服，崭新的全身套装，头顶戴着让人感到精神奕奕的小红帽子。 今天是迈入小学生活的第三天，才刚放学，她收拾好书包抬头，就看见穿着衬衫套装的保母阿姨站在教室门口和老师交谈着什么。 阿姨和老师看见她，便笑容可掬的笑她道来喜讯。「周先生让我来接你，玥玥当姐姐了。」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莘玥心里有短蹙的咯登声响，但面对笑意盈盈的大人们，她扬起的笑容灿烂。 ——像是将要去见期盼已久的曙光。 思绪流转之间，她察觉有人从身后走近，是熟悉的沉稳步伐，透过窗户倒映看见那道西装革履的身影。 父亲俯身，将她抱了起来。「看见了吗？第二排右边数来的第六个小宝宝，就是莘玥的弟弟唷。」 父亲的声音低沉而温柔，莘玥透过玻璃窗倒映出来画面和爸爸对上眼，父亲对她弯眼微笑，眼底盛满柔煦光芒。 一瞬间，莘玥不敢确定，父亲是在看她，还是在看保温推车中的弟弟。 她感到鼻酸，眼眸眼渐渐湿润，不好。 她下意识就想将情绪反应掩饰，演绎为迎接新生儿的喜悦，她转过头，抱紧父亲的脖颈，即使没有人看得见，脸上依然是漾着甜美笑容的表情。「从今天开始，莘玥就是姐姐了！」 她笑得好高兴，说起自己成为姐姐的话，声音清脆欢快，连她自己都快要相信，自己此刻的情绪是洋溢着欢悦。 父亲的胸腔微微颤动，从之中传来阵阵悦耳的低柔笑声，莘玥喜欢听父亲笑得很开心，这样的柔和的声音，总让莘玥感到安心。 父亲爱怜的抚着她的头发。「都当姐姐了还这么爱撒娇。」 莘玥的身体僵住了，很短的一瞬，几不可觉的幅度，父亲就没有发现。 父亲调整了抱她的姿势，和她面对面，笑容慈爱。「来聊聊小学生今天的校园生活，学了什么？」 「今天写了好多生字，老师夸我的字漂亮。」莘玥笑着说，小巧白皙的脸上浮现隐隐的得意。 父亲也对她的表现傲然。「我们家玥玥从小习书法，字当然认得多，写得漂亮。」 父亲将她抱得更高一些，和她进行一段亲暱的含笑对视。 然后维持着姿势，抱着她转身离去。「走吧，在去找妈妈之前我们先去买东西、买点心，当作我们家优秀小公主的奖励。」 莘玥甜笑着撒娇。「也要给妈妈买点心。」 「好，莘玥最懂事了，玥玥给妈妈买点心，妈妈一定非常高兴。」 「嗯，那也给弟弟买礼物！」莘玥心里怀着揣测，笑咪咪的说道。 往后回想起来，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自发性的言不由衷。 父亲笑了开怀，胸腔传来的明显颤动，昭示这句话使他感到的喜悦有多么强烈。「好！我的女儿这么懂事，玥玥是爸爸最骄傲的好女儿。」 看见父亲如斋月清朗的笑容，莘玥确定自己做了一件对的事情，她默默记下这道反应式，从此连结了「关心弟弟＝使父亲愉悦」的记忆。 她高兴的抱紧父亲，虽然刚才父亲说了，成为姐姐的她不能老是撒娇，但是她刚刚做对了一件事情，而弟弟也在新生儿室里，被专业医护人员照顾着，她应该……可以稍微企求多一些疼惜的吧。 心脏处隐隐传来的钝痛，她极力忽视。 莘玥靠在父亲肩头，深深吸气，透过闻着父亲身上清淡好闻的木质调香气，说服自己很幸福。 她是幸福的女孩。 第六章–他总能洞隐烛微于她的雨季(5) 爷爷的身体是自从两年前开始退化的。 莘玥记得，某个週末，她和父亲母亲及弟弟在週末例行的回家小住，本以为是如常的探亲，大人们的言语和神情中却都有些许不寻常的氛围，有忧虑，又透着风雨欲来的隐隐躁动。 她莫名有些不安。 「姐姐。」稚嫩的小掌拉了拉她的手，让站在走廊边上，正犹豫是不是应该回避大人谈话的莘玥回过神。 她蹲下身体，朝仰着脸看她的安旭微笑。「走，我们去房里念故事书。」她将食指抵上唇瓣，示意弟弟安静，安旭乖巧的点点头，握紧莘玥的手让她带自己去书房。 莘玥和安旭的姐弟之情甚篤。 连莘玥自己都曾未能料想的，和安旭的亲密感从最一开始就像从心里头凿了口源泉绵延的水井一般，他们相濡以沫，亲暱的手足情谊从一开始就彷彿顺理成章。 她其实曾有过恐惧的，惧怕自己会对这个不在自己企盼中诞生的弟弟，怨懟甚至怀恨在心。 最起码，她一直认为，对于拥有优势性别的手足，她必定要对他怀着复杂情感。 她以为她不能爱他，从最初得知他的存在，就做好了终其一生淡然相处的打算。 她怕自己无法装出喜乐迎接新成员的表情，第一次去见弟弟那日，站在新生儿室外头的走廊上，她凝望遍了整个空间的小宝宝，独独避开置放了安旭推车的方向。 她一边在心里默念着好多声的「姐姐」，提醒自己，藉由看着其他小宝宝的脸蛋练习，试图更融入这个新身分一点，再抬起目光看他，她的幼弟。 毕竟莘玥从来都不想恨他，早在和安旭未曾谋面时，她就想通了，这是她的手足，她可以不爱他，但要对这位亲人有起码的敬重。 第一次和安旭相见，是在母亲的月子中心房里，她刚打开门，就听见小婴儿含糊着发出吶吶一般的声音。 坐在覆着丝质米白色床包的大床上，肩上盖着毯子，怀里抱着小婴儿，一脸慈祥的母亲微笑。 「安旭知道姐姐来了，立刻就醒过来要见姐姐呢。」 莘玥不喜欢姐姐这个称呼，但还是扬起浅笑。「妈妈。」 「过来吧，来看看你的弟弟。」 莘玥缓缓走向母亲，提步前进时，总觉得有些眩晕，这是生理反应出心理的抗拒。 但她还是抵达了，就像终究接下了姐姐这项身分，彷彿未曾有过丝毫的不由衷。 「吶。」刚出生几日的小宝宝还不会扭动脖颈，但像是察觉了有人接近，宝宝睁大了双眼，发出愉快的单音。 莘玥还没走到母亲身边，就看见被母亲调整姿态，面朝着她小宝宝睁大着眼睛，好像想看清什么的表情。 「这是你的姐姐唷，小安旭。」母亲柔着嗓音，和弟弟说话，向莘玥微笑，示意她靠近一些。 「姐姐……」莘玥还微怔的站着，下意识喃喃唸着，这个代表自己崭新身分的名词，她仍旧不习惯，也难以感到坦然。然而—— 「呜啊！」被母亲调整了角度的小宝宝和莘玥对上眼，他极力张了小嘴，像是想要表达热情一般的，向莘玥发出一个没有确切意思的声音。 也或许，仅是婴儿所欲表达的意义，大人不能心神领会而已。 望着小宝宝还未能睁透的朦胧双眼，莘玥像是能够理解他的意思一般，眸底闪过光芒，心脏也像受到触动一般，慢慢加快跳了起来，她眨眨眼，慢慢地展露笑顏。 母亲微笑，无比柔和的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看来小安旭好喜欢姊姊呢。」 「你好呀，小安旭。」莘玥第一次唤弟弟的名字，轻柔又甜蜜。 她的眸底漾着温意，和朝她努力挥舞小小拳头的宝宝对视许久，从第一眼，他们就爱上了彼此。 这一天，除了原本的家人，莘玥多了一个珍爱重视的对象，她的弟弟，她的小安旭。 第六章–他总能洞隐烛微于她的雨季(6) 电话铃声响起，持续了一阵，频率规律的声音，逐渐拉回莘玥原本茫然沉陷于旧忆之中的思绪。 此刻家里没有其他人，莘玥意识到了便起身，有些拖着步伐，缓慢地到客厅接了电话。 是纪宇安，他一听见莘玥的接电话的声音就笑了。「太好了，电话响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 他的笑声轻浅而爽朗，像人一样。 让莘玥的心情平稳，彷彿能够使她无所顾虑依靠的柔软和安謐。 「怎么了吗？」莘玥嘴唇微弯，原本低盪的心情消散大半，她似乎总能因为纪宇安而感到安然。 「你现在可以出门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纪宇安说着，声音隐隐有着兴奋，他顿了顿，又强调似的说明：「不远，我到你家找你，带你一起过去。」 莘玥迟疑了半晌，也意识到自己此刻心情低沉，就算要念书也静不下心来，不如暂时离开家里转移注意力，便应了下来。 掛断电话几分鐘之后，纪宇安的身影便出现在莘玥家的大门口前。 通过电话后，莘玥便一直站在二楼的阳台边，看见骑着脚踏车出现的纪宇安，她打开落地窗，微微探出身子朝楼下喊。「等等我，我马上下去。」 刚刚从脚踏车上跳下来的纪宇安仰头，微笑喊道。「我正打算要按电铃呢。」 莘玥也笑了，向他挥了挥手。「我下楼了，等我一下。」 纪宇安看着楼上迅速消失在窗前的身影，不放心地叮嚀。「你走慢点，慢慢来啊。」 几秒鐘后，莘玥家的门便从里头打开了。 穿着红色连身洋装的莘玥，一出门就朝大门外的身影扬起微笑。「纪宇安。」 纪宇安站在脚踏车边，定定地望着莘玥锁门的动作，然后看着她朝自己小跑步奔过来。 看着来到自己身边时，微喘着气的周莘玥，他无奈道。「不是让你慢慢来吗？我又不催你。」 「我这是注重效率。」莘玥微仰着脸蛋，因为奔跑而泛着红润的脸颊明媚，显得笑容更加灿烂夺目。 纪宇安望着她脸上的夺目光芒，不自觉便失了神。 「纪宇安？」莘玥偏头，朝她凑近了些。 「嗯。」纪宇安转头，以平淡的口吻掩饰浮现上耳廓和脖颈的红晕，他跳上脚踏车，然后侧头看向周莘玥。「上来吧，我载你。」 「可是我……」莘玥没坐过脚踏车，有些不知所措。 纪宇安也意识到了，又从脚踏车上下来。 「我帮你？」他走到莘玥身边，徵询她的同意。 莘玥微愣，不能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点点头。 下一秒，莘玥就被纪宇安拦腰抱起，放上了脚踏车后座，过程流畅的一气呵成，迅速的让莘玥在已经坐上纪宇安特别放置在后座上的坐垫时，才后知后觉的红了脸颊。 「咦——！」 纪宇安也害羞了，他立刻跳上脚踏车，轻轻说道。「我要骑了，你抓好我。」 「……嗯。」莘玥轻轻嗯了声，脸颊烫的让她下意识缩了缩脑袋，不自在的只能垂眸，视线紧盯着地上的柏油路面。 感觉到衣襬传来的隐微拉扯力道，纪宇安微笑，踩动踏板，平缓前行。 第六章–他总能洞隐烛微于她的雨季(7) 秋风习习，微风吹拂过的路面，轻柔又和煦。 黄昏时分的马路面，徐徐微风运送着，两颗悄悄为彼此怦然跳动的年轻心脏。 纪宇安带着周莘玥来到的地方，是两人小学附近的小型公园。 虽说是小型公园，但景观设置和动线设计都极为具全别緻，外围种满绿树，踏进内部的走道上开满一年四季都肆意胜放的繽纷花卉，廊道通往的终点，是一座周围建设了水泥造美观栏杆的漂亮的鱼池。 莘玥一看见闢域宽阔，流动着清澈池水的鱼塘，立刻兴奋的跑向池边。 她望了望瀲灩波光的池水，转头对纪宇安扬笑。「哇，我第一次来到这里耶！」 纪宇安弯眼，欣赏着莘玥眼里流露的喜悦光芒，浅笑着说，「你想不想跟鱼儿说心事？」 莘玥疑惑，微微歪头。「什么？」 纪宇安觉得她发愣的模样看起来有点傻，又傻的可爱，他忍不住走上前去，轻轻揉了揉莘玥的黑亮长发半晌。 直到看见难得后知后觉的莘玥，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瞇起眸子，似是准备要对他提出抗议，他才停止动作，用指尖轻轻顺了顺她的长发，嘴角弯着愉悦弧度，用大哥哥的口吻叮嚀她。「等一等我，别乱跑啊。」 莘玥还来不及反驳他「自己才不是小孩子」，就被立刻跑开的纪宇安前进方向的设置吸引了目光。 一座锦鲤造型的饲料贩卖机，这里贩售着公园里小动物的饲料供游客购买。 纪宇安快步走到贩卖机旁，轻车熟路的用口袋里的铜板买了几份饲料，又带着装着饲料的纸盒子跑了回来。 「挪。」纪宇安一边笑，一边将一个撕开包装的纸盒的给莘玥。 「让我……餵牠们吗？」莘玥捧着纸盒，瞥了一眼在湖面上优游的鲤鱼和白鹅，目光中带着欣喜和因生疏而显露的迟疑。 「没错喔。」纪宇安从印着白鹅剪影的盒子里拿出两片状似吐司的东西，朝鹅群聚集的方向轻轻扔了过去，饲料尚未落地，就有白鹅眼明手快的啣起粮食。 「找到你想分享食物的鱼群，往他们的方向扔就可以了喔。」纪宇安手指了指湖面一处涟漪徐徐扩散的地方，仔细一瞧，能够看见数隻鳞片缀着各式各样色泽的锦鲤，在池面底下聚集徘徊。 莘玥在手中倒了一点饲料，轻轻朝鱼群的方向洒去。 「哇！」莘玥为水波绵延荡漾的景象惊艷，双眼亮着兴奋的光。 因为没能掌控力道，饲料落在比预定距离更近一点的地方，然而，仅过了一秒，饲料落下的湖面冒出了大大小小的泡泡，伴随着水波微盪的清澈声响，迅速游往饲料的锦鲤们争先恐后的嚥食饲料。 伴随着池面泡沫所发出咕啵咕啵水波声响，意外的清爽悦耳，莘玥目不转睛的看着鱼群们的动态，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喜悦。 莘玥继续朝池面挥洒饲料，逐渐掌控力道，池里的鱼儿们都分配到了体贴的爱心。 纪宇安看见莘玥原本在白天显得强顏欢笑的脸上，逐渐又染上发自内心的欣喜神情，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头，笑着走近正趴在栏杆上，含着笑意望着池面水波的周莘玥。 「太好了，终于看见你笑了。」纪宇安站在莘玥身侧，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开口，嗓音平淡温和。 莘玥微愣，一时没有理解纪宇安话里的意思，转过头来看着他凝视着水池的侧脸。 他垂着眼眸，眼帘下微微瞇起的眼睛里染着淡淡笑意，像是在看着让他心生喜悦的东西，莘玥顺着目光望下去，看见盪漾着两人倒影的池面上，正微侧着身，面朝纪宇安身影的自己。 第六章–他总能洞隐烛微于她的雨季(8) 还有，垂眸看着池面上的长发女孩的，男孩温柔含光的眼眸。 心脏微微发紧，她能明显感觉到胸口处的跳动频率正在加快。 纪宇安抬起头，对上莘玥的目光，朝她扬起盈满温柔的微笑。 心跳倏地漏了一拍，莘玥下意识移开目光，望见池面倒映着纪宇安望着自己的倒影。 夜幕已全然低垂，公园中的照明灯光皆已亮起，暖黄的灯光洒落在寂静的空间内，洒落的澄黄色显得水波晶亮，纪宇安和她的身影相依，像是罩上一层朦胧滤镜。 模糊，曖昧，又透着与外围有所分界一般的，明确的二人结界。 纪宇安透过湖面的倒影，对莘玥微笑，下定决心一般轻轻吁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你最近似乎有什么心事，偶尔会觉得你很沮丧，虽然你总是在大家面前维持着一如平常的自然状态，但我还是能从一些小细节中透露的不对劲，不由自主地为你担忧。」 莘玥望着湖面折射路灯光泽的一个点，沉默听着纪宇安的声音，嘴角慢慢抿起淡淡上弯的弧度。 出乎她的意料，被点破心里状态，升袭上心头的情绪竟非失措或难堪。 反而，有种被接纳，沉稳落地的感觉。 纪宇安轻轻用指腹敲着栏杆，发出细碎而富有节奏的声音，他安静的等待莘玥的回覆，时不时瞥向身旁望着湖面，若有所思的女孩子。 「有时候，」莘玥幽幽开口，声音轻微飘渺的不像正在和身旁人诉说心事，只是自言自语，「我真希望自己不是女孩子。」 纪宇安微愣，抬起头看她，莘玥转过头来对他微笑。 「有那么一些时候，我会想像自己若是生为男生，现在的我会有什么不同，会不会成为更加耀眼出眾的人。」 听出周莘玥淡然语气中隐含的哀伤，纪宇安一时之间怔了神，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找不出最适切的话语。 「我是不是很傻？」莘玥轻笑了声，好像自己真的说了什么值得一笑而过的玩笑话一般。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纪宇安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些，他心里对这个问题有个预设答案，却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资格一语道破。 「我好像直到现在，都没能找到自己的位置。」莘玥手指施了力，隐忍着情绪一般的捏紧栏杆。 「小旭出生的时候，我很徬徨。那年我刚要上小学，我还记得消息公布的那阵子，所有与父亲来往的大人们都来道喜，大家都说我们家有了儿子，就不必担心家业传承了，那时候我好烦恼，也好无助，为什么弟弟出生之后，家业的传承就不成问题了呢？」 她微哑着音，轻轻地说，仍然难以抑制内心的煎熬激动。 年纪尚小的时候，还想不明白的时候，曾以为是自己还小的关係，可是当她想通，小旭也那么小，甚至较自己年幼的那么多。 既是她无法达成的事，比自己年幼的弟弟，如何就能解决问题呢？ 过去的自责从此成为虚谈。她曾以为是自己不够强大，不够聪颖优异，所以努力学习，在学校课业方面、在家族的社交场合，时时刻刻要求自己做到最好。 甚至，在无意识之中，习惯性地以他人的情形和自己的表现做对照，深怕自己不够突出，恐惧自己的表现并不出彩，到达一个程度之后，便开始惶惑于自己不够超前。她以为自己必须赢过所有人，只要能够如此，就能证明自己拥有能力和担当…… 莘玥扬起小脸，漂亮的双眼含着泪水，灯光照映之下，她的神情显得忧伤悽楚，纪宇安心一紧，还未来得及深入思考，便大步上前，将莘玥拥入怀中。 猝不及防的落入拥抱，莘玥有些怔愣，泪意顿时消散了大半，但她没有反抗，只是靠在纪宇安正传着有力心跳声的胸膛微微发怔。 「抱歉……」纪宇安用双臂揽着她，力气并不大，拥抱时带上的力量，却已足够莘玥靠地极近，几乎完全倚着他的身躯。 感受到他并不平稳的呼吸频率，她能听出纪宇安的话音中有些透着沙哑的鼻音。 第六章–他总能洞隐烛微于她的雨季(9) 「我在听，你继续说。」他刻意掩饰鼻音，导致声音很轻。 这样的柔沉话音，恰如其分的能使莘玥卸下紧绷的心弦，她轻轻吸了吸鼻子，缓缓平稳呼吸。 又继续开口，这一次，语调已经不似方才慌乱。 「可是我不是男孩子，在很多方面，因为社会上的陈旧原则和潜意识，本来就设定了应被交由男生来支配，我无能左右。愈长大，愈是拚命努力，就愈看清自己很可能耗尽一生的精神气力，都无能抗衡那些长久以来的既存原则。有些时候，我真的好难过，好自卑……自己是女生。」 莘玥缩在纪宇安的怀抱中，随着倾吐着心声，身体一颤一缩的微微发抖。 听着她的颤音，纪宇安感到心碎，亲见心上人的伤痕，比他原来所以为的更使人心痛难耐。 心疼本身是揪心的情绪。 却也让他更加坚毅柔软，他轻轻拍抚她的背脊，缓缓开口，嗓音低柔。 「周莘玥，我很感谢你是女孩子。」 纪宇安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水，他侧头，轻轻将额头抵上埋首靠在肩头的女孩，温柔的轻吻她的发梢。 秋季的微凉的风吹拂过两人的发梢，掀起他埋藏在心底的悸动和执着。 他垂下眼眸，嘴唇凑在她的耳畔，温柔的说起悄悄话：「辛苦你了，周莘玥。你很好，相信我，只要是你所期望的，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归属于如此勇敢执着的你。还有，我想要谢谢你。」 女孩抬起头，纪宇安弯起唇角，闪着柔和光芒的双眸和她相互凝视。 纪宇安微弯的眼眸深邃，闪着墨黑光泽的眼瞳中闪着微微晶亮，像是有星空进驻。 「谢谢你是周莘玥，谢谢你是女孩子。」他爱怜的抚过她的颊畔的碎发，凝视许久，眸光之中透着坚毅和温柔。 隐隐之中，莘玥透过对视的目光，感觉到纪宇安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最后，他轻轻抚上莘玥的额头，很温柔的，在轻覆在女孩额头的手背上，印上一吻。 他的唇瓣炙热，因为覆在自己的手背上，所以莘玥未能知晓。 然而他们都能感觉到，随着微风与湖面涟漪荡漾扩散开来的痕跡，不仅仅是周围的空气，还有异样地悸动怦然。 纪宇安隔着手背印下的稳，没有实际触碰，却格外郑重虔诚。 这一晚，月明星稀的夜空，像是少年揭示一份磊落光明地成熟心意地映现。 有个男孩子尚未吐露明晰心意，却已在状似寻常的字里行间，以及他的心中，悄悄告白过千百遍。 我喜欢你。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只要是把收着故事存稿的电脑留在学校旁住处的日子，就会恰巧发生突然不必去学校的突发行程(苦笑) 不过从下星期开始，也就算半正式的开学了，之后将会非常非常稳定的更新。 暑假即将迈入尾声，祝福所有刚好看到这里的人，都正过着让自己满足愉悦的梦幻八月。 第七章–曖昧本就总是旁观者清(1) 冷冽的空气环伺城市空间里的每个隙缝，今年的第一场寒流，宣告着时序进入冬季。 正式入冬之前，莘玥的爷爷的身体状况，奇跡似的由病危中逐渐转好。 连主治医师都说，这是几乎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随着后续的观察和医疗团队的縝密诊断，依照爷爷身体转好的状况，未来还能拥有安享天年许多年的福分。 全家人皆对此份奇蹟般的恩惠心怀感恩，家里面在前段时间瀰漫着的焦虑不安氛围，也总算转为安稳寧和。 莘玥永远记得，那日纪宇安送她回到家中时，下一刻刚开车回到家中的爸爸，一下车就牵起她的手，焦急万分的说要带她到医院的时候，她一瞬间像失了重一般头晕目眩的感受。 坐在副驾驶座，她偷偷覷着专注望着挡风玻璃前画面的父亲的脸庞，眉眼深锁，写满深沉伤痛的侧顏。 她立刻明白，爸爸正在焦虑，因为他将要失去重要的父亲了。 那是与面对的决心矛盾背离，却又相偕窜升的心情。 想要勇敢，又害怕不能恐惧。 既是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但那份对命运直面的勇气，却掺着细细密密的鑽心寒刃。 父亲和她一样，都可能将要失去为自己撑起广厦之荫的人了。 从家里驱车前往医院的路上，气氛冷寂无语。 莘玥是升上中学开始，才开始在父亲或母亲单独载她的时候，坐上副驾驶座的。轿车沿途平稳行驶，一路上，她几乎都半侧着着身，望向车窗外，路灯的光芒照出朦朦胧胧的夜景，衬得浅浅映在车窗上的她的脸蛋，和父亲握着方向盘的侧影，有些晦暗凄楚。 或许是心情的缘故，平常的她也喜欢在坐车时望向窗外，什么样的风景她都觉得有滋有味又充满意境。 肯定是因为心情的缘故，她和爸爸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歷，他们可能要去见爷爷最后一面了。 上个週末，例行的到医院陪病时，她买好了爷爷指定的下午茶，独自回到病房时，在门边听见了爷爷的声音。 顿住了脚步。有些既视感的情境。 相似的画面，只是当年的场景是在家里面，爷爷的书房外，而非这位于医院里侧区域的单人病房门口。 「长孙就是莘玥。讣闻的写法会关係到外人对她的目光，这一点无论到时候葬仪社用多少传统劝说，都要坚持。在我死亡之后，没有男女之别的对待我的孙女，这是我的底线。」爷爷缓慢发涩的嗓音，显露着声音主人身躯的老迈，明明话音沙哑艰难，却字字清晰郑重。 来不及听里头与爷爷对话者的回应，莘玥赶紧掩上门，握着门把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装着下午茶的纸袋掉落在地面上，发出粗礪纸张与瓷砖摩擦的声音，掩盖住她尚未来得及捂住嘴唇，便从喉间洩露的失声啜泣。 这就是最疼爱莘玥的爷爷，从最初到身体逐渐衰弱，被医生宣告将不久于人世之时，都心系着她多年来日日怜爱，悉心教养的宝贝孙女，待莘玥最是慈蔼，最重视莘玥的长辈。 莘玥心里惶然。可能将会失去爷爷的预告使她肠断伤悲；然而，想到未来的人生中，从此便会失去了这样一个为她着想，在乎她感受和自尊建立的长辈，更使她心如掉落海洋般浮沉惶惑。 她害怕失去爷爷之后，自己原本便被罩上性别偏见的地位，变得更加岌岌可危；害怕她从此就只会是外人和父母亲口中的「女孩子」，而非拥有被独立判定能力与条件的个体；害怕自己不再是「周莘玥」。 这份预期自己即将变得孤立无援的惶然，使她既无法放任自己完全陷入情绪消沉的伤感，也对可能发生滔天鉅变的将来坐立难安。 在那之后接连几日，莘玥一直是处于极度消沉且悲伤的情绪之中。 一直到纪宇安告诉她，他很感谢她是女孩子。 关于自己多年来心里所受伤和压抑的自我审视，有如受到魔法般，消散了最不堪而使她难耐的钝痛感受。 也或许是因为在那之后，匆忙赶往医院的路途中，莘玥瞥见开车的父亲眉宇间洩露的，和自己相似的悲哀和孤寂。 在某些层面，触动了她因为无法谅解父亲由于她的性别而对她，在对于选择接班候选人的考量上另眼相待，一直无法谅解而封锁的部分心房，松动了极微小的幅度。 医院的地下停车场，父亲帮她打开车门，莘玥下车后，犹豫了半秒，便轻轻握上父亲刻意垂放在身侧的大手。 这是他们父女之间一直以来的默契，却是自从安旭出生之后，莘玥便很少主动回应的。 再次握上父亲的手，像是认定了童年时期的孩子身分存在一种面向的永恆，像是关于一部份难以言明的芥蒂的和解，像是攒足了勇气，她终于又有了能力能够爱人，包括自己。 『谢谢你是女孩子。』 握着父亲的手走在昏暗的医院停车场，莘玥耳边轻轻盪着纪宇安的这句话。 温柔沉稳的宽慰，像是承诺。 「爸爸。」 「嗯？」 「没事。」她收了收握着父亲手掌的力道，轻轻地说。「我会在爸爸的身边。」 周父愣了瞬，嘴边弯起浅浅的弧度，眼里的疲劳顿时消散了不少。「谢谢你，爸爸的小公主。」 走入亮着朦胧灯光的电梯空间入口，莘玥依然想着纪宇安的透着稳定人心能量的双眸。 纪宇安的渲染力像是魔法，莘玥默默地欣赏。 他说的话都像有着奇幻的渲染力一般，好像只要他说可行，世界就能被如此运作。 他相信莘玥的存在是正确而有其意义的，莘玥便拥有更加勇敢无畏的自信。 她相信的是纪宇安——这真是一个神祕的感性依赖连带。 她怔怔的在心里想。 尚未意识到情感面的依赖，与安全感方面的依赖之间，存在着的必然正向关联。 第七章–曖昧本就总是旁观者清(2) 十二月底，这星期的头几日刚刚经歷了一场寒流，此时此刻冷锋已离了境，冬季的空气依然冰冷，但天空明朗，云稀的蓝天透着明亮光芒，倒是个宜人的气爽晴天。 下个星期便是圣诞节，下课时间，学生们三三两两聚集，雀跃激昂地讨论着。 有些人为了学校性的联合活动忙着做筹办准备；有些人规划了自己与朋友的庆祝活动；还有些春心萌动的小情侣，甜蜜又乐滋滋的规划着有限性条件下，能够脱离家长和师长同儕视线的仪式性庆祝模式。 酝酿着庆典气氛的过节前夕日子总是引人企盼，特别是对于特别的日子有所情感投射对象的人，心有所属的花样年华少年少女们。 「周玥玥，圣诞节那天，你要不要来我家吃蛋糕？」国文课下课，纪宇安翻整着刚刚发下来的作文纸和考卷，状若不经意地问一句。 刚刚轻描淡写的说完，他还是抬了抬眼，看着闻声转过头的周莘玥。 「圣诞节当天吗？」 「对啊，25号，我妈妈会做巧克力蛋糕，还有烤鸡大餐，你要不要来我们家玩？」 莘玥家虽然不是信仰基督教或天主教，但对于各式西方节日都颇有仪式感，圣诞节，她的家里过的是平安夜。 这习惯纪宇安也知道，也因此，他对这个邀约得到肯定答覆，是有九成自信的。 「圣诞节那天……」莘玥原本要直接答应，但又突然觉得似乎遗忘了些什么，微怔了怔，思索了下。 见她若有所思，似乎还透着点犹豫，纪宇安正欲开口说服，就看见从教室边上走来的那道不受他待见的身影。 「圣诞节那天，是小学同学会呀，记得吗？」龚博翰从不远处走来，扬着嘴窝，笑咪咪的说。 纪宇安毫不掩饰的皱了下眉。 「对呢，原来是这件事，差点就忘记了。」莘玥翻出一张便条纸，赶紧在纸上记下预定行程，以免又被自己疏忽遗漏。 「小学同学会？」纪宇安的肩膀都垮下来了。 龚博翰正垂眸看着周莘玥在便条纸上留下娟秀字跡的画面，听见纪宇安的声音才略略抬头，又对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我们小学的同学会？」纪宇安可不认为自己会错失这样的资讯。 「我们小学的同学会。」 刚刚瞬间便将视线移回莘玥身上的龚博翰再次抬起头，对纪宇安扬起一个灿烂却不失客套的微笑，食指比了比自己的胸口，又比了比莘玥。 纪宇安可没有那样的好脾气笑脸。「你们才不是同一个小学。」 「莘玥在那里念了五年书，如果那不算她的学校，哪里才能算是呢？」龚博翰手搭在莘玥桌面上，微倾着身直视纪宇安，笑容依旧好整以暇。 刚刚做好备忘录的莘玥抬起头，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空间，氛围似乎有点怪异。 「你们……」她看了看身旁的两个人，皱着表情，一脸心有不甘的纪宇安，以及笑容可掬却有些姿势僵硬的龚博翰，疑惑的想询问一声这是什么情况，却又踌躇于难以判断情势是否适合让她插话。 刚刚从教室外走进来的柯恩汝远远的就看见这幕情景，她一派淡然地走回座位，近距离看了看彷彿定格画面似的三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幼稚，还是和小学生一样。 她往周莘玥的手上递了一瓶葡萄果汁，微笑回应莘玥的道谢之后，刚要在位置上坐下，就被纪宇安的话愣的，险些将手上的点心撒在地上。 「周玥玥既然是从我们学校毕业的，那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纪宇安淡淡的说，话音不重，语气却坚定的不得了。 光听口气，还以为是在争论什么攸关国家社稷的重大话题。 「这说法并不完全公允合理啊，宇安。」龚博翰下巴微扬，也有些欲据理力争的架式。 「那什么是公允合理的说法？你可以说说看啊。」纪宇安不甘示弱的抬起头，瞧向因为站姿，而在视线上高过他的龚博翰。 若不是他还存着两分理智，没有顺着情绪衝动站起身来，这股水火不容之势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 就为了争论周莘玥属于哪一所小学的问题？ 柯恩汝瞇起眼睛，鄙视的看了两人一眼。 初中生最常听见的叮嘱，也是当事者们最爱掛在嘴边的口头禪，肯定非「你已经不是小学生了」莫属。 眼前的这两个青少年，此刻剑拔弩张的模样，可能说是比真正的小学生更幼稚万分都不为过了。 第七章–曖昧本就总是旁观者清(3) 「够了吧。」一直沉默的周莘玥敲了敲桌面，语气不轻不重，却莫名有股威慑的魄力。 原本显得怒目相视的两人顿时愣住了，瞬间收敛了表情，朝发话的女孩望去。 看见两人注意力被拉回来，莘玥恢復了从容的微笑，扬起语气轻快的道：「你们都毕业了还想当小学生呀？我现在隶属于这所中学。」 「……」柯恩汝想，这事主可还真是泰然自若。 场面安静了片刻，约莫半秒的时间，纪宇安抢夺先机的应和：「对啊，争论小学这种事，幼稚。」 被不屑一顾的睨了一眼的龚博翰下意识就想反击，刚张动嘴唇又想到自己在周莘玥面前的「人设」，顿时又将反讽的话嚥了下去。 他淡淡微笑，平稳的对莘玥做了个略显成熟淡然的神情。「我看宇安挺在意的这话题的，就陪他开点玩笑。」 像是个大哥哥不和小孩子计较的口吻。 纪宇安可明白他的意图，嘴角微抽，依然只是微微扬了下嘴角，此时不得张扬情绪。 但这笔帐他记下了，改天再和他讨回来。他暗暗的这么想。 毕竟此刻有更要紧的事情。「所以说，你必须参加同学会，就不能来我们家吃蛋糕了吗？」他的语气显然十分惋惜。 纪宇安总是这样，喜怒哀乐习惯尽显，不曾委婉或隐藏。 莘玥很羡慕他的个性，所以对于他这样表达盼望的时候，也都乐意迎合他的期待和情绪。 其实就是纵容，有时候莘玥会这么想，她对纪宇安，与她对待弟弟小安旭的怜惜经常有些相似。 当然还是有些不同之处……在某些微妙的时候，她不曾细究，只当是对朋友和手足本就会有些本质立基上的不同。 她看见纪宇安垂下眉眼，实在是十分失落的模样，心理不知为何有些柔软的情绪，想让他开心。 「我没有说不去呀。」莘玥翘起嘴角，朝身旁的男孩说。 她看见纪宇安双眼瞬间亮了起来的模样，眼中的笑意更加柔和。 看见他笑，她总会觉得也被他的满足感染了喜悦。 这还真是奇妙，莘玥默默的这么想。 「真的吗？」 「真的。」 看见纪宇安顿时笑逐顏开，还真像个和自家弟弟一样看到糖就手无足道的小小孩童似的，莘玥又默默这么想着。 真可爱，她的笑意更深了些，朝眼底写满喜悦的纪宇安点了点头。 一旁半倚在周莘玥桌沿的龚博翰姿势微微动了动，声线平缓的道：「可是，同学会……」 纪宇安抬眸看了他一眼。从他的视角，可以看见龚博翰隐藏的眸光波动中有着急切。 「不衝突啊。」莘玥轻轻拍了拍龚博翰垂放在桌面的手背，这动作其实不算什么，但已经足够使龚博翰的内心生起些微骚动。 也足够让纪宇安心里有股烦躁的妒意。 周莘玥没有察觉，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下一堂地理课的课本，一边口吻清晰地说道。 「同学会是下午茶，宇安家的圣诞节餐会是在晚上吧？」她朝纪宇安看过去，后者不出她所料的点点头。 「这么说来，时间是错开的，就没有问题了呀。」莘玥微笑，做了结论。 上课鐘声在莘玥话音方落的几秒之后，适切地朗朗响起。 龚博翰又多和周莘玥说了些不要紧的趣闻軼事之后，才在老师走进教室之时，含着昭然的离情依依走回自己的座位。 纪宇安看他不顺眼，便也觉得这样什么情绪都不懂的含蓄收敛的男孩子真是太不成熟稳重了，惹他嫌。 浑然不知自己方才刚被身旁在意的女孩子下了「和自己年幼的弟弟一样天真可爱」的定义。 上课时，趁着老师在黑板上画地图的空档，纪宇安有些按捺不住的往莘玥桌面上递了一张纸条。 成熟不幼稚的纪宇安写着：「如果我家的圣诞餐和同学会衝突，你会去哪一个？」 看见突然飞入眼帘的问句，莘玥握着萤光笔的手顿了下，她盯着便条纸两秒，又看了眼状若专心做笔记的纪宇安，嘴角不自觉的微微翘了翘。 纪宇安的双眼始终在黑板和课文之中徘徊似的定锚，他刻意要让自己不过度留心于周莘玥的回覆。 刻意的控制目光，不如往常一般，眼球时不时便瞄向周莘玥。 他也知道，这就是极度在意的证明。 又过了半堂课，就在纪宇安已经放弃知道周莘玥的回覆时，一张摺起来的纸条被莘玥轻巧的放进他的铅笔盒中。 他下意识便拿走了纸条，捏在手心里，却没有立刻打开。 这个问题其实几乎相近于问周莘玥：他和龚博翰之间，她会选谁？——当然，这是他自己脑补，以及在他私人情感渲染之下的定义。 稍微冷静下来这么一想，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幼稚了。 心跳慢慢加快，他轻轻打开纸条，先是看见自己写下的问句，深吸了一口气，才将视线对焦在下方娟秀的字跡。 用湛蓝色原子笔写下的两个字。 纪宇安有些吃惊，不自觉地无声念出上头的文字，顿时心如擂鼓。 她在纸条上留下的答覆：「选你。」 纪宇安有些不敢置信，下意识就朝身旁的女孩看过去，只见莘玥正在笔记本上头振笔疾书，专心致志，目不斜视。 他却只注意到，女孩藏在一头黑直长发之下，隐隐露出的，透着血色般的红的耳垂。 第七章–曖昧本就总是旁观者清(4) 客厅中央的大桌子上拜访着缀饰着鲜嫩草莓的鲜奶油蛋糕，被鲜红果实子环绕在中央的，是一尊乐呵呵笑着的圣诞老公公，正与半蜷曲着身子，依偎在他身畔的两隻麋鹿相望，像是开啟节庆任务前的行前关怀，又好似正透过温暖的眼神相互打气。 站在佈置华美的圣诞树下，纪宇江一边调整着音响声量，一边看着从一早就忙进忙出的弟弟。 此刻的纪宇安，正左手拿着金色彩带，右手抓着红银相间的彩带，满脸犹豫的望着被平整悬掛于客厅中央天花板上的白金色彩带发着愣。 「可以了。」纪宇江莫可奈何，叹了口气走到宇安身旁，抬手轻敲了下纪宇安的脑袋。 纪宇安转头看了眼哥哥，面色凝重的凝视着装饰在上空的彩带。「究竟应不应该换成红色呢，周玥玥可喜欢红色了。」 今天早上的时候，悬掛在这上头的正式红色彩带。 「你刚才不是说，要有圣诞节气氛，所以才把红色彩带换成了白金色吗？」纪宇江有些无奈，还是柔和的提醒道。 「可是??」周玥玥喜欢红色呀。 纪宇安垂着眸，不需要费一点力气就能想像出莘玥看见佈置得繽纷温馨的圣诞装饰和草莓蛋糕时，脸上洋溢喜悦神采的模样。 想到这里，他就能感觉到心口因为兴奋而怦怦直跳。 纪母从厨房里探出头，看了眼一齐望着彩带沉默思索的兄弟两，无奈的弯了弯唇，扬声以开朗的语调，拉回正鑽牛角尖的儿子的注意力。 「宇江，宇安，来帮妈妈把放凉的烤饼乾放进盘子里。」 两个小少年听见纪母的呼唤，立刻放下手上的装饰品朝厨房走去。 特别是纪宇安，走得格外快跃，脸上满是雀跃的神情。 纪宇江在后头收拾着弟弟刚才匆匆离去前随手摆在沙发上的彩带，视线瞥了眼情竇初开的弟弟难掩兴奋喜悦的背影。 慢悠悠的走到厨房时，桌上已经有盘精心摆置且装满盘子的烤饼乾了。 小少年的前置工作却似乎仍未结束。 「你在做什么？」纪宇江走到站在流理台旁忙碌着的弟弟身边。 只见纪宇安正一手拿着粉色缎带，一手握着已经打成漂亮蝴蝶结的藕紫色缎带，满面慎重的做沉思状。是有些似曾相似的神情，纪宇江想。 纪宇江双眉微挑，馀光这才瞄到一旁的一袋手工饼乾。「饼乾不是派对上的点心吗？怎么装起来了？」 在另一侧切着蘑菇咸派的妈妈听了，笑意吟吟的代小儿子回应：「这是宇安特地为莘玥做的圣诞节礼物。」 「是玥玥喜欢的白巧克力，还有鸡蛋布丁口味唷。」纪宇安用指腹轻轻摩挲用印刷体写着「merrychristmas！」字样的银色包装袋，微敛着眼帘的眼睛里亮着温柔的光。 纪宇江瞇眸，觉得实在是见闻都长广了。这个从小备受宠爱纵容的老么，什么时候这么喜欢替别人准备惊喜了？ 纪妈妈倒是一脸喜闻乐见的样子。「好啦，快点绑上缎带吧，不管是哪个顏色，只要是宇安亲手打上的蝴蝶结，莘玥都会很喜欢的。」 转头又朝长子催促道：「等会儿就是约定的时间了，再到客厅检查看看有没有缺的或该摆整齐的。」 纪宇江点点头便转身，临踏出餐厅之际，又朝专心致志摆弄着缎带结花的弟弟看了一眼。 他瞧这孩子也没有几岁，就让他联想到男大不中留啊，不禁摇了摇头。迈出着步伐的同时，嘴角却是失笑的微微上扬。 大约是纪宇江又再次盘点了回派对餐点，纪宇安也终于对礼物上的缎带感到满意的时候，门铃适时的响了。 「我去开我去开！」 纪宇江闻声抬头，就看见弟弟衝过走廊的背影。 除了小时候的玩玩闹闹，他可真没看过纪宇安风驰电掣的模样。 果真是男大不中留啊。 纪宇江又调整了一下从前日平安夜就一直烁闪着圣诞树的灯饰，唇角被微亮的斑斕灯光照着，微微上翘的弧度。 宇安在将抵达玄关之际，猛然缓下了脚步。 这么急躁似乎有些显得不够矜持，他心思上忽然之间有了点馀裕，这么考虑道。 于是纪妈妈走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个站在走廊尽头，默读着秒数的清瘦背影。 「怎么不去开门呀？」 「四?三?二?一?零。」纪宇安丝纹不动的将数字数完，才抬起头看向母亲。 第七章–曖昧本就总是旁观者清(5) 「等妈妈呢。」纪宇安面色自若的说着，又动作飞快的走到大门前。 「??」洞悉一切的季妈妈淡笑不语。 有着宽大心胸不戳破儿子心思的纪妈妈，就这么眉目温和的浅笑着看儿子表演。 一打开门，就看见他心心念念的，抱着一个大礼物的周莘玥，以及??一个接近及腰那般高的小男孩。 「技安哥哥你好。」 纪宇安还没来得及投出疑问的目光，小男孩清脆暖糯的嗓音就先破了冰。 莘玥笑了下，朝纪宇安说了声嗨，就俯下身子朝身旁的小男孩叮嚀。「是宇安哥哥，哥哥名叫纪宇安，不是技安。」 纪宇安见莘玥朝小男孩说话的声音格外温婉柔和，立刻猜出小男孩的身分。 「你是安旭吗？」这话说得篤定，毕竟也是他多次和周莘玥通电话时会听见的声音。 他蹲下身子和男孩平视，小男孩一边笑着一边点头。「技安哥哥好。」 这么仔细一看，倒使纪宇安愣了瞬，这孩子的五官和周莘玥不同，特别是眼睛，莘玥有着一双深邃的大双眼皮，几乎是她外表的最具记忆点的标志，人人夸奖讚美的轴心。 周安旭倒是和他更相似些，眼睛是狭长的单眼皮，或许是内双吧，比自己这种寻常的单眼皮更大一些，笑起来是格外明亮有神的，纯净且清澈的眸光。 他忽然联想起来，很久以前刚刚和周莘玥成为朋友的时候，他曾问过她，为什么会愿意搭理他的招呼，毕竟当时的莘玥算得上校园中高岭之花一般的人。 莘玥当时停顿了下，似乎想起了什么，慢慢笑了起来，很温暖的笑容。 她扬着招人的小梨涡这么说：『看见你的时候，总会让我想起我的弟弟。』 或许是因为这份原由，他对这个初见的男孩格外有好感，他对着咧开笑容的孩子笑了笑，又忍不住伸出食指，碰了碰小圆脸蛋上白皙软嫩的脸颊。 小男孩被轻捏脸颊，毫不介意的笑得更加灿烂了，更眯起了眼睛，像是享受这样的触碰，可爱极了。 莘玥看着弟弟，也扬起了笑。 她对纪宇安说明：「刚才妈妈来接我的时候，我才知道小旭跟来了。我说要去朋友家，他就嚷着要一起来，只好带他一起过来了。」她微微侧头，指了指后方，停在对街的一辆砖红色轿车。「我妈妈还等着呢，她说如果弟弟加入会造成不变，她会带安旭回家。」 「没关係，让他一起玩吧，我很喜欢他。」纪宇安笑着说。 安旭小朋友十分懂得交朋友，一听见纪宇安的话，立刻讨好的伸长小手，去拉纪宇安的指头。 莘玥又笑了，笑得格外好看，纪宇安觉得这笑容里头的成分定然丰富着，有惊讶有欢喜也有感激。 合着算是一种依赖吧，他很满意在心里暗道。 「那我去和妈妈说。」莘玥转过身去，过了马路。 站在纪宇安家门口的大小男孩相互拉着手，视线都望向在对街和驾驶座上的女人说话的纤细背影。 纪妈妈站在家屋里头默默看着这一幕，总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和谐，特别温情。 小男孩看着对街的姐姐，突然若似是自言自语的道了句。「等我长大之后，要跟姐姐结婚。」 纪宇安本来还望着对街的身影微笑，沉浸在十分良好的心理感受中，突然听见这么一句郑重其事的话，还是出于刚才天真无邪朝他微笑的童音，冷不妨浑身抖了一下。 「咳，那个??你们是姐弟，不可以结婚。」纪宇安温声，和语出惊人的周安旭讲道理。 出乎他意料的是，周安旭立刻就接受了。 安旭点点头，依然很是正经的看向拉着自己手掌的纪宇安。「可是我想保护姐姐。」 这么单纯啊??纪宇安微怔，然后笑了。 他再次蹲下身子，与小男孩平视。「安旭永远都可以保护姐姐，因为姐姐永远都是安旭的姐姐。」 「真的吗？」小男孩明亮的眼眸闪过一道光芒。 纪宇安和蔼的微笑，向他郑重点了头，神情充满着赋予保证的认真。 「哥哥也会和你一起保护姐姐，这样姐姐就有两个人保护了。」他趁机拉拢军心，朝男孩眨了眨眼。 小男孩兴奋的睁大双眼。「真的吗？」 纪宇安再次点点头，做出承诺。「真的，哥哥跟你保证。」 瞬间就被成功拢络的安旭高兴的蹦跳了下，开心的点着头直说好。 走回来的路上就看见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处得如此之好的周莘玥很是愉快，她牵起周安旭的手，温声叮嚀道：「哥哥让你参加派对，那我们应该跟哥哥说什么呢？」 周安旭点着头，一双眼睛笑得瞇了起来：「谢谢。」 「没错唷。」莘玥温柔的捏捏安旭稚嫩的手掌，笑着看向纪宇安：「谢谢你让我们来玩。」 第七章–曖昧本就总是旁观者清(6) 周安旭仰着头，看看姐姐真诚喜悦的笑顏，又瞧了瞧刚才给了自己友好宣告的大哥哥纪宇安，大哥哥的脸上除了噙着笑意之外，还有些隐然羞赧的红晕。 像是循着本能感应到了某些情愫的意义，周安旭朝宇安眨了眨眼，鼓励而带着企盼的望着他。 纪宇安也察觉了，他朝这对姐弟微笑，侧身朝微敞的大门做出请进的手势。 安旭听见友善温文的哥哥这么说：「欢迎你们来玩。」 屋内流洩出欢快的圣诞节歌曲，馥郁的糕点香气四溢，室内的灯火通明，四处点缀着节庆装饰。 然而最为令小安旭印象深刻的，是大哥哥在玄关处拿出室内拖鞋时，垂眸和姐姐说话时自然显露细腻温柔，像是无意间融化了寒冬腊月的和煦暖阳。 圣诞节派对之后，莘玥感觉到，自己和纪宇安之间的关係，有股若有似无的变化。 似若昭然，却又宛如隐然潜藏，有些时候，她能感觉到，关于他们之间相处的氛围，透着奇异的气氛，这份感受多半源自渲染。 源于纪宇安偶尔显得亲暱或是别有深意的语气及神情；也有些时候，是因为其他人目若观戱的神情；或在某些时候，是源自于她似乎自觉于，愈发能意识到的，由胸口处显现的心跳反应。 这样的感受与心绪的意义，实际上究竟是意味了些什么，她其实并不甚能在思索中得以梳理明晰，当然也就遑论能说清道明，藉由和至亲密友讨论，寻求深究了。 然而即使是自我意识强盛的周莘玥，对于旁人的目光和讨论，有些时候还是无法不避免受些影响的。 她知晓校园舆论具有影响力，某些时候，并非自己极力避免投放注意立即可以避免的。 最近，自己和纪宇安，以及自己和龚博翰，甚而是纪宇安与龚博翰之间的相处情形，成为校园中受到热议的沸扬话题。 「大家怎么会脑补成这种程度呢，同学关係都能被掰扯的像是电影情节了。」周莘玥刚刚透过偶然听闻同学提及的热议片段，不禁拧着眉又叹了口气。 仅是极细微的内容，就夸饰张扬的惊人，让她无奈中又不禁有些佩服于眾人的脑补功力。 「虽说虽说大家喜欢脑补是没错，但说实话，剧情能被夸张成这么荒唐的八卦，某部分也要多亏某些人时不时脱序的情绪化表现。」柯恩汝这话说得发自肺腑。 「是谁呢？」周莘玥倒是认为他们之间的相处，一直都挺和谐自然的。 柯恩汝正用叉子翻弄着焗烤燉饭表层，被烘烤得金黄酥脆的起司铺面，整方客座区域顿时间香气四溢，她有些陶醉的嗅闻了下奶味馥郁的焦香。 这才抬起目光，认真的上下打量一回坐于面前的人，只见周莘玥正一脸凝重，充满苦思却不得其门道的疑虑困惑。 「就是因为中间有个这么迟钝的角色，才会促使情节趋于狗血的吧。」柯恩汝嘴角微勾，有些戏謔的道。 周莘玥不是真正迟钝的人，这话里的调侃她是能领会的，立刻就提出辩驳。「我才不是你说的那样，这本来就是很一般的良好同学关係。」简明言之，当前的校园八卦，既是过度渲染，又奠立于不实基础。 「是是是。」柯恩汝一向不是与人争论的作派，更何况作为周莘玥的好友，她很明白这位少女之所以这么强调，是因为她的心中便是如此认定。 只是还没开窍而已。柯恩汝在心里默道，哄小孩似的瞇起眼睛淡笑，微扬嘴角点了点头。 第七章–曖昧本就总是旁观者清(7) 周莘玥当然也明白她眼里那点玩味的意思，想要解释又意识到自己隐隐发着烫的耳根。 总觉得说什么都像辩驳，莫名心虚。 恰好她的餐点送上来了，索性专心喝起葡萄冰沙。 柯恩汝看了她一眼，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好像还没听你说过，圣诞节那个派对的事。」 莘玥握着叉子切蛋糕的手顿了一下，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睫颤了颤，两秒后才又开口回道：「就是??普通的吃饭庆祝，没什么特别的呀。」 这般不自然的故作如常可瞒不过有着晶亮彗眼的柯恩汝，她装作没有发现周莘玥愈加泛红的耳根：「印象中，你们有说过那日你弟弟也去了？」 莘玥想起了纪宇安对待小安旭极为耐心的样子，纪宇安和安旭一起玩耍时，一起朝她笑瞇了双眸的画面顿时鲜明的闪过脑海。 她感到心底泛起一片柔软，脸上浮现温柔的笑。「是啊。」她点点头，又说：「纪宇安对小朋友很有一套，安旭和他玩得很开心。」 听着周莘玥发自内心地夸讚，柯恩不禁想起纪宇安在学校里时不时就会和龚博翰因为幼稚的话题激昂斗嘴的画面。 两份形象实在有些违合。 她不禁脱口而出道：「纪宇安可真是不遗馀力呀。」为了塑造良好形象，什么根本未曾设定于本性的形象都显露得出来。 「什么？」莘玥偏了偏头，觉得自己无法理解柯恩汝好似富含深意的话语。 柯恩汝笑了下，看着莘玥轻轻的道：「纪宇安对我们莘月可真是好啊。」 或许是柯恩汝的眼神直视的太过明白，莘玥下意识垂下眼眸，有些赧然的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她说得喃喃呐吶，任谁都能听出一点不自然的情绪。 柯恩汝依旧不厌其烦地开导—或许也可以说是调侃道：「只是朋友吗？」 莘玥感觉自己的脸颊似乎更烫了：「还是好同学。」 柯恩汝看见周莘玥将餐盘推到一边，从书包拿出参考书准备做题的架势，不禁在心里感叹了下这可真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啊。 谈到与早恋擦边的话题，就开始唸书什么的。 柯恩汝盯着周莘玥脸上的神情看，默了半晌，像是觉得有趣，笑了一下。 「别拿我开玩笑了。」周莘玥还红着脸，低下头佯装专心的啜饮葡萄冰沙。 良久之后，柯恩汝弯着唇，淡淡道了一句。「曖昧这种事，从来就是旁观者清。」 专注于假装若无其事的莘玥沉默，只是红着耳根写起了社会科讲义。 后来她才明白，那句意味深长的话，确实是对于当时的她和纪宇安之间，最贴切的状态描述。 初听见时她没有放在心上，然而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偶尔会在看见其他人们朦胧情愫蔓延的相处时，脑海里响起柯恩汝当时语带深意的话音。 每一次忆起，那些年的情景和一个男孩的笑顏，总会浮现在脑海里，佔据她的思绪。 每次在心头漾起，对于这段旧忆的缅念，往往都不仅是半瞬的深陷。 第八章–如果初恋有秘密(1) 圣诞节那日，在纪妈妈准备的丰盛餐点以及欢快温馨的派对气氛中，莘玥和宇安以及其他纪家成员一起，度过了十分完美的下午。 和纪家几位大哥哥们玩了半日的小安旭，终于在太阳落幕之时，体力不支的趴在毯子上睡了过去。 莘玥一边拿外套盖上弟弟的身体，一边斟酌起联系母亲的事宜：「我们差不多也该回家了。」 纪宇安意犹未尽，不捨的下意识出言挽留：「不再待一下吗？」 莘玥也并非真的想要回家，她本来就是与母亲约好了比现在更晚的返程时间，但是安旭睡着了，她总觉得这样还留在同学家里也挺不好意思的。 「毕竟安旭睡着了。」莘玥轻轻拍抚小安旭显着均匀呼吸频率的胸膛，轻声的说。 纪宇安敏锐的察觉，莘玥话里带有的一点犹豫情绪，他微微拧眉，苦思着该如何留下人来。 他看见莘玥微微垂下的眼眸里有些动摇，又想趁机劝说之际，纪妈妈在一旁开口了。 「安旭就交给我照顾，你们再去玩玩吧。」纪妈妈弯腰抱起睡在毯子上的小朋友，朝儿子和莘玥眨眨眼。 「谢谢妈妈！」还没等到一时有些错愕的莘玥反应过来，纪宇安立刻拉起莘玥的手，像是要带她往什么地方跑去。 纪妈妈看着儿子毫无矜持的模样，只是莫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倒是这两个小少年小少女牵起手的样子，她看着倒是挺舒心的。 纪妈妈嘴边弯着温和的弧度，朝莘玥温柔的说话：「弟弟就交给我吧，你们放心去玩。」 莘玥点点头，甜笑着又十分礼貌地道谢：「谢谢阿姨，麻烦您了。」 纪妈妈可喜欢这个长相灵动漂亮的女孩子了，满意地轻轻碰触一会儿莘玥柔嫩的脸颊，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身看向自家小儿子：「你可以带莘玥到那座公园啊，那边有凉亭，湖畔也都设有夜灯，很漂亮的。」 听见纪妈妈的话，莘玥微微怔愣了瞬，她感觉自己似乎知道纪妈妈所说的是哪个地方，是前段时间她心情沮丧的时候，纪宇安带她去过的有锦鲤池的公园。 一瞬间，那日的回忆浮现，画面清晰涌上脑海。 她想起了当时在湖畔边的拥抱，顿时有些赧然。 不知情的纪妈妈对莘玥温柔的微笑，温声介绍起那座公园：「那里还有鲤鱼池唷，莘玥想去看看吗？让宇安带你去餵鱼玩好不好呀？」 莘玥像是莫名红了脸颊，但在大人面前依旧乖巧地点头应答：「好的。」 「妈妈，我们自己看着办啦??」纪宇安有些困窘的声音传来，莘玥偏头去看，这才发现纪宇安面红耳赤的模样。 莘玥微愣，这才发现由手心里传来的温度一直热烫的有些不寻常。 纪妈妈只当儿子在害羞：「你这孩子，男孩子就该大方点的好啊。」 「妈妈！」纪宇安有些情急的喊了声，然后拉着莘玥转身就要朝门口走去：「我们出门了。」 「注意安全呀！」纪妈妈叮嚀的声音，在迅速跑离了客厅的二人身后响起。 「知道了。」走到玄关处，纪宇安一边应着，一面从鞋柜里拿出莘玥的鞋子让她换上。 「外面冷，围巾要记得围上呀。」纪妈妈的声音再次从走廊内部传来。 「知道了，暖暖包也会带的。妈妈再见。」纪宇安自己也穿上鞋子，一边帮莘玥开门一边朝屋内喊道。 「纪妈妈再见。」赶在行动有些莫名急切的纪宇安将大门关上之前，莘玥朝里头喊道。 第八章–如果初恋有秘密(2) 纪妈妈似乎回应了什么，温柔的声线透过厚实的大门而显得模糊。 一瞬之间，原本热闹的气氛静默了下来。 莘玥抬眼，措手不及的和纪宇安目光相交。 顿时清晰的感觉，心跳频率逐渐加剧。 这似乎是两人今天第一次单独相处，这么意识到，她更加感到一股莫名的不知所措了。 纪宇安的神态似乎也不太自然，他再次拉起周莘玥的手，视线望着面前的马路。 「公园??离我家很近，用走路的好吗？」 莘玥抬起头，从侧面望过去，能清晰看见纪宇安透着血红顏色的耳垂，她不自觉别开眼眸。 莫名的不禁也有些羞涩，轻声回应：「好。」 冬天的白昼总是格外短暂，此时已过下午五点，日暮几乎完全垂落，天空呈现着暗灰色调的黑，只剩遥远的天际透着一丝稀薄的微光。 莘玥抬起头，望着暗而濛胧的天际，想起了前日清晨，她为了审核科展作品数据起得格外早，当时从房间掀起窗帘看出去的天空，也接近这样的顏色。 清晨和傍晚，明明是天幕临转为不同阶段的过程，却显得相似而重叠。 会不会其实许多事情的开始和结束，其实往往总是近乎相仿的景色？ 『结束』二字莫名闪过心头，她没来由的感觉心口微微发紧，揪了一瞬。 「怎么了？」 纪宇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转过头，对上关心的眼神。 莘玥摇摇头，说了声没事。 然而纪宇安依旧十分关切，她听见他再次温声问道：「你刚才好像在发抖，是不是会冷？我把围巾给你。」 纪宇安说着，开始要解系在自己颈上的围巾。 莘玥赶紧阻止，怕他着凉：「不、不用呀，我不冷的。」 情急之下，她伸手轻轻压制着他正欲解开围巾的手，指节驀然相触，一时间，两人心尖都滑过一股异样的感受，电流般窜过心头。 莘玥感觉自己的手心正发着烫，迅速移开碰触着纪宇安的手掌。 她别开视线，望着两人相处的影子，囁嚅道。「我不冷??真的，你别冷着自己了。」 纪宇安突然笑了，清朗的笑声极为开怀。 莘玥微呀，再次抬起目光，看见纪宇安已经收敛笑声，朝她温柔微笑的模样。 「玥玥会担心我着凉，真让人开心。」 莘玥转过头，掩饰发烫的脸颊：「你是我的朋友，我当然会担心你。」 朋友两个字让纪宇安心中淌过一瞬的酸涩，但他很快掩饰起来，依旧开朗地回道。「就算是理所当然的关心，我还是很开心啊。」 「因为感受到莘玥的善意感到开心，很正常啊。」 纪宇安笑着说，慢慢走到面朝前方的莘玥身边。 这话说得自然，像在陈述天气一般淡然自若。 一时之间，她也觉得他所说的这么些话，似乎都是不足为奇的描述。 但明明是如此，莘玥却感到眼睛有些酸楚，心里像是被轻轻拋起，她感到些微失重的迷濛，却不讨厌这份奇异的，如同在风中飘荡般的心情。 前方就是那座公园，像是安排好的一般，四周亮着昏黄灯光，没有什么游客。 两人默契地并肩前行，那座于他们而言，好似浮现一层特殊意义湖畔就在眼前。 「纪宇安，你真的好好。」莘玥望着眼前的粼粼波光，轻柔地感慨道。 纪宇安转头看她，看见她眼中盈着柔软的微光。 那是柔和的明火，又使他忍不住执迷的想要说服自己相信，自己能是特别的那一个，那般柔煦而引人沉浸的光芒。 「我有这么好吗？」纪宇安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哑，甚至正说着自己其实没有勇气承接答案的话。 然而执掌着他心脏安稳的那个女孩，却十分温柔的，再度亲手提亮了他眼里所看见的光芒。 莘玥微笑，答覆得不假思索：「是呀。」 夜晚的灯火洒落在她的发梢眼睫上，衬托得使她的笑容格外灿烂，太过灿烂。 纪宇安一瞬间便看怔了神。 这并非是陌生而未曾有过的感觉，心头充满思绪被人牵引的失重，让人无所遁形却又倍感陶醉。 对于此份悸动，他是熟悉的，这是只有周莘玥能够给他的感受。 第八章–如果初恋有秘密(3) 她淡然轻吐的隻言片语，就能使他彷彿看见绚烂花火一般炫目神迷。 他喜欢她，很喜欢她，如果可以，现在的他就想要伸手探询。 他想知道这份梦幻般绚丽的光彩，可不可以属于他？ 她毫无防备的灿烂笑靨，可不可以有一部分，是专属于给予自己的情绪？ ——可不可以，用比现在的身份，更特别的目光看看自己？ 脑海中闪过这份思绪，下一刻，纪宇安变情不自禁有了动作。 「怎么??了？」手腕处猝不及防被一股温热覆上，莘玥惊讶地抬起目光，又撞上纪宇安幽深如潭的目光。 在这个能够望见夜晚星辰的，只有两人的空间，一切似乎变得格外寂静。 静的使得她只能听见，自己胸腔处持续震鸣着，毫不镇定的心跳声。 她能意识到自己怔神，却无法驱使自己恢復冷静。 世界似乎变得窄小，显得好似只能容下她和纪宇安。 但又无比清晰这个宇宙的浩瀚，是的，她总是能够确定。 因为当每一刻，她在书籍与知识频道中，在旅行的途中，望见好似无边无际的壮丽景緻时，她都会想起纪宇安。 她总是记得他。 有些零散的感受和悸动，在这一瞬间彷彿被牵引融合了。 她确知了一份莫名情愫的来由，这一切是有缘由的。 之所以在看遍辽阔美景之时，依然会想起这个人，总是无法克制地想起他，总是会忍不住盼望与想像，倘若他在身边，会是什么样更加难忘深刻的感受，这其中的道理正是因为—— 就在思绪将被收拢统理之际，莘玥听见纪宇安温和的声音响起。 「如果那个女孩，果真是用如此正面的目光看待我，那就好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莘玥睁大了双眼，望向依旧握着自己的纪宇安。 他低垂着头，使她无法看清确切的神情。 心头突然有些酸涩，但她依旧故作平淡的语气，开了口。「那个女孩？」 纪宇安抬起头，对周莘玥扬起微笑。 那个微笑和从前一样温和柔煦，此刻却让她感到受到残忍摧残般的心痛。 「我有一个很喜欢，很珍惜的女孩，总有一天，我会告诉她，我有多喜欢她。」 周莘玥浑身颤抖，她觉得自己此刻的状态很不妙，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失控的泪水。 「玥玥？」纪宇安察觉她的异状，很担心地望着她。 莘玥只稍微抬起目光，就能望见他用深邃眼眸望着自己的神情，墨黑的瞳孔中倒映的画面，只有她自己。 男孩专注而略显焦急的面庞上，写着忧心，写着关切，写着她自己，写着??会让她误以为自己备受在意的深情。 心口再度揪紧了一瞬，紧随而至的是尖锐鑽心的疼，有把无形的刀细细密密刺入心脏的力道。 「玥玥？」纪宇安再次唤她，这次的语气染上更深一层的担忧。 莘玥动了动唇瓣，这才发觉自己喉咙乾涩的发不出声音。 纪宇安也发现了，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关切地握住她的肩膀，想给她的身体支撑的力量。 周莘玥恍然之间，想起了前不久的拥抱。 第八章–如果初恋有秘密(4) 有一个秘密，如今看来，大概率将会成为仅有自己知道的，永远独守的心情。 那一天，困缠了她好长一段时期的失落和徬徨，那些原本纷乱的心绪，就在纪宇安拥上她的那一瞬烟消云散。 其实，在他拥住她的那一刻起，所有原本桎梏着她的烦恼，就已然不再是烦忧了。 好像十分神奇，却又发生得理所当然。 纪宇安只是待在自己身边，什么都不必做，就已经为她排除所有忧虑伤感。 当时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然而，当纪宇安印下轻浅亲吻的时候，她有一刻，在心中盼望着，那亲吻并不仅是发生在纪宇安覆上自己额际的手背上。 然而这些情绪都毫无意义。甚至，对于对方而言，这些她单方面发生的心动和心绪，或许是会使他困扰的心情。 莘玥感觉自己的心慢慢冷却下来。 「玥玥。」纪宇安依然温柔地看着她。 她突然间，感觉自己变得不那么希望听见，纪宇安以这么温柔的语调叫自己玥玥了。 也是直到现在，她才幡然意识，自己有多么习惯于纪宇安对他的特殊待遇，不论是称呼或是语气，还有他对待她时总是好似多一层的温柔态度，她其实都是知悉明白的。 甚至热衷沉浸于这些，使得外人，甚至是她自己都误以为，她之于他，是特别的人。 然而这一切看似隐藏于枝微末节的情有独钟，其实都只是她的误解和自欺罢了。 自作多情。莘玥突然觉得可笑，这是当然的。 面对喜欢的人，却必须听他讲述对于别人的忐忑心意，定然是残忍而滑稽的。 看见纪宇安仍然十分担心她的样子，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藉着抬起手臂拨拢长发的几秒鐘整理好表情，再次看向她的时候已经是如常从容的微笑。 「你喜欢的那个女生，是什么样子的人？」她笑着继续一开始的话题，语气平静地连自己的感到讶异。 纪宇安一直观察着莘玥的神情，确认他没事之后终于也松下紧张的心弦。 听见莘玥问起「他喜欢的人」，他的脸上顿时浮现柔和的神情。 「我喜欢的人，是一个闪闪发亮的女孩。」纪宇安嘴角扬着高高的弧度，微微抬起头，望着繁星璀璨的夜空，周莘玥注意到，他的脸上浮现着明显的红晕，这大概是纪宇安提起喜欢的女孩子时最真情流露的神情。 心口有些难受，莘玥移开目光，垂眸看着湖面时不时浮现的水花发呆。 她沉默着，等他继续说下去。 纪宇安用馀光瞥了一眼周莘玥，看见她垂首望着湖面波光的画面，在他眼里就是恬淡静謐的，他心里升起与心仪女孩倾诉忠肠的愉悦躁动，兴奋中又透着不安。 感觉胸口传来怦怦的心跳声，虽然他很想告白，但又希望自己能表现得更加克制一些。 仅是有一点肢体碰触的想法闪过心头，心跳就猛然漏了一拍。 再多看一眼，他或许就会无法自抑的再次拥她入怀。像上次一样。 想起上次在这处时，他几乎是趁人之危的，在周莘玥显露柔弱情绪时，鼓起勇气拥抱了她，还差点直接吻了人家。 有股热意从胸口处快速流窜变四肢百骸，纪宇安觉得自己脸部脖颈都是热的。 十分明晰的燥意，几乎就要让他的心是昭然若揭。 他轻咳了声，再次望向微闪着星辰光亮的夜晚天际，淡然柔和的说起那位乍似远在天边，实则是坐在自己身畔的女孩。 「她很聪明，也很漂亮，好胜心有些强，但她确实是能力优异的人，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她。可是，明明是那么强势又有能力的女孩子，我却依然对她放不下心，看不见她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思虑着，她好不好。」他轻笑了声，从喉间发出的嗓音显得低沉，又因而格外温柔。「就是这样的在意和放不下，我这样子一点也不理性，甚至像是人家说得无法自拔的，喜欢着她。」 感觉到了已该是她做回应的时候了，莘玥勉强拉了拉嘴角，希望能以此掩饰神情中的僵硬。 听见纪宇安说起其他的女孩，比她预先想像的还要难受，太多太多了。 「那她一定很幸运，有个人这么喜欢她。」 纪宇安微笑，眼波荡漾着真诚的感激。「是我幸运，能够遇见那样的她。」 他说着，下意识侧过头，这才发现莘玥似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看他。 莘玥沉默着，虽然没有太长的时间，此刻的气氛也不紧绷。 但却足以勾起纪宇安心底的不安情绪。 第八章–如果初恋有秘密(5) 他垂放在莘玥身侧的手不自觉握拳，忽然之间，他忍不住想要试探。「我还怕她??会感到困扰呢。」他忍不住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蜷紧的手指节冒出涔涔汗水，昭示着他内心的忐忑不安。 莘玥只要回过头，就能看见他有如将心脏捧在手掌心待她检视一般，明澈赤诚的真心。 可是没有如果。 刚刚决定尘封朦胧心意的少女，只有将此事置身事外，才能有继续与纪宇安做好朋友的勇气。 「怎么会呢？」她回应起纪宇安的话，语气很轻很轻，「你是这么好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纪宇安咬紧牙关，才得以阻止自己脱口吼出这一句话。 他已经确定了，周莘玥正在逃避对上他的视线。 为什么？他的心瞬间下沉，她排斥自己的情感吗？ 还是??他望着她垂下的眼眸，浓密的睫毛掩盖着她的眸光，让他无法辨明之中的意义，无法分别，里头有没有他？或者，能不能容下一个他？ 一个残酷的想法闪过脑海，因为这个想法，心头不禁紧紧揪了一瞬的刺疼。 周莘玥她是不是因为愧疚，才会躲避他的视线？ 紧绷的情绪下，负面的想法一旦开始，往往便会如洪水决提一般失了控制阀的溃洩。 他不喜欢这样子，不喜欢周莘玥逃避自己，不喜欢她对自己显露近似愧疚的情绪，不喜欢她??不愿意面对自己坦露的心意。 如果是这样，他真寧愿自己永远都选择隐藏心意。 突然之间，难过和悔恨交织的复杂心情，织成了纪宇安有些置气的反应。 他站起身来，望着周莘玥的背影。 「我想，即使她会困扰，我大概也没有办法改变心意。」 因为距离的关係，莘玥没有听出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显得发闷。 没有关係，这是说给自己听的。纪宇安这么想，忍住想要说出更加衝动话语的情绪。 出乎他意料的，周莘玥转过身来看他。 她的眼角不知为什么透着微红，或许是晕染上夜色的关係，看上去就像是哭过的模样，让他心头瞬间发紧。 刚才带着慍怒和失落的心情，顿时都被瞬间腾满心思的担忧取代，纪宇安立刻又蹲下身子，凑近着想看周莘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或是有什么异样了。 没想到刚想问话，他就因为莘玥染着鼻腔的话音震慑，所有欲出口的问话和动作顿时暂止。 「这样的话，你怎么办？」莘玥双眉紧拧，生得漂亮的大眼睛含着泪水，哀伤且显满思虑。 她在担忧自己。 纪宇安心底顿时柔软成一片。 纵使无法回应自己的心意，她依旧关心着他的感受。 忽然之间，所有因为伤心而酝成的隐隐怨懟，都尽数消散了。 能够待在她的身边，作为受她关切在意的朋友，并不会不好呀。他在心里这么对自己宽慰道。 即使不能拥抱她也没有关係。 从刚才便一直紧绷的肩头微微松了松，他压下内心的悽楚，对心爱的女孩露出最深情且坚毅的笑容。 「好好向她告白，如果她终究是喜欢别人的话，就退出祝福她。而要是她没有交往对象，也对我并不反感的话，就进一步追求她吧。」 纪宇安笑出了声，胸腔微微颤动。他想看她，却又不敢面对或许只能一直保持距离，遥望着她的现实侷限。 「我觉得，我应该是那种死心眼的人。」他想，他肯定是太过固执，格外死心眼的人。 格外死心塌地的人。 「什么意思？」周莘玥嘴边抿起很浅的弧度，其实不那么像是微笑。 她的声音有点茫然的飘摇。 「我可能是那种，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很久很久的类型。」纪宇安耸了耸肩膀，这么说出口，顿时使他有些如释重负。 纵然并没有做到真正的告白。 「那个人真是幸运。」莘玥轻叹，全然发自肺腑，她由衷这么认为。 能被纪宇安这样温柔的人捧在心尖上喜欢，一定是非常幸福的事。 「是吗??」纪宇安轻笑了下，被周莘玥这么说，他感觉有些莫名的情绪。 明明被喜欢的人夸奖，却感觉心口顿顿的。 有些难受，有些疼痛。 「周玥玥，谢谢你——」你愿不愿意，让我喜欢你？ 溢于喉间，几欲脱口道出的告白，终究没有被他说出口。 周莘玥愣了愣，眼底闪着犹豫。 她有些想告诉纪宇安，让他别再叫自己周玥玥了。 毕竟没有一个女孩子，会希望自己的男朋友给其他女孩子取暱称的。 然而纪宇安却一直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她。 她没有办法勉强自己，将违心要求就这么说出口。 能够被纪宇安特殊对待，纵然只是朋友关係，纵然到了变化发生的那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结束。 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够保留这份私心。 在他的心里，话语里，眼底闪动的眸光里。 是那个稍微特别的周玥玥，再多一段时间。 莘玥是天生倔将的性子，从很小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自己是在任何时候，在最亲密的人面前，都进退有度且时时权衡行为适当性的人 她是彆扭的性子，总是在可以放松的时候依然严格要求自己，许多时候，以违心的严厉伤害自己的真正心情。 但这一次，她摆脱了总是在心中鞭笞禁錮自我的教条。 诚实面对自己，渴盼能是男孩心目中特别对象的心愿。 关于她的初恋，有个秘密。 她曾经那么喜欢一个男孩子，喜欢到了曾经为此短暂捨弃了，长存心底的自我要求及信念。 那样痴傻偏执的地步。 第九章–他是微糖的悸动(1) 意外和明显是守株待着自己的人相逢，又被出言调戏。 高傲的周莘玥显然嚥不下这口气，隐忍着欲发作的情绪，和表哥道别之后，沉下脸立刻转身离开办公室。 被重重关上门所发出的风声，在室内留下沉闷声响。 项德勋看了一眼还微微颤着摇晃幅度的门，不自觉出了点冷汗。 他故作不经意的瞟了一眼有些怔神的纪宇安，打趣着紓解气氛。「刚刚那门发出的声音你听见没有？天啊天啊——这可是推拉式的设计啊，怎么有办法被甩出上锁的声音啊。」 纪宇安望着周莘玥离去的方向，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神情若有所思，却迟迟没有表示。 项德勋感慨着摇头晃脑，眯起的眼睛稍稍张开一点缝隙，观察着纪宇安的反应。 就在他开始觉得自己应该开口推一把的时候，终于听见纪宇安的声音。 静默了十秒鐘，纪宇安还是坐不住了。 「我去找她！」透露急切的话还没说完，人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项德勋挑眉，看了眼下一秒就要奔出办公室的身影。「你的外套——」 「之后会来拿。」纪宇安侧头朝身后喊道，人已经跑出办公室了。 项德勋望着再次颤颤巍巍晃着幅度的办公室门几秒，不禁思索起自己今天在新婚期上班，间接帮着表妹和她的儿时玩伴成就了这情境，算不算是积累了功德一件？ 走出公司大门，周莘玥站在骑楼望了眼天空，天色有些昏暗灰濛的，像是立刻就要下起雨来的样子。 昨天整日都是折腾的突发戏码，今天早上又满脑子是找表哥理论的事，她竟然漏了从大学以来就不曾遗忘的习惯，没有查看气象预报。 看了眼天空，莘玥斟酌回家拿伞再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的可行性。 依照时间，显然并不可行。 她再次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气象状态，叹了口气，准备叫车。 其实她刚才就是坐计程车来的，今天行程多，排程又密集，这样的日子她通常都不自己开车。 只是下雨的日子，即使是点对点通行，也难免会有不得不淋雨的时候。 她不喜欢让计程车司机下车帮忙打伞，要是待会没办法买到临时用伞，估计就必须请助理出公司来接她了。 一边这么想，她看了眼载客系统显示的预计抵达时间，又准备给人在爸爸公司的助理发讯息。 就在她专注按着手机的时候，身后突然有股奇异的感受，下意识转头一看，不禁觉得这莫名的第六感，实在敏锐的慑人。 「玥玥——」纪宇安在她转过身的瞬间，就开心的扬声喊。 看见他甚至是挥扬手臂的愉悦模样，她心里的气转瞬间窜升上来。 「你别过——」 纪宇安兴奋的声线打断她无力地制止。 「玥玥站在这里，是在等我吗？」 说完，还刻意摆出无辜的神情，又做作的眨了眨眼。 「绝对不可能。」显然此地不宜久留。 说完，她立刻提起脚步离开。 一边往前走，还能听见身后的纪宇安咦了一声，她不禁蹙眉，心想这个人怎么会变得这么没皮没脸。 小时候明明还挺温文儒雅的啊?? 「玥玥！玥玥玥玥玥玥——」显然，曾经优雅绅士的纪少年，已经成为厚顏无耻的成年人模样。 纪宇安一边喊着，一边以身高和体格优势快速追上周莘玥。 就这么将人拦在隔壁栋建筑物前，他伸长臂膀，腾空虚揽着她的姿势，轻松挡住莘玥的去路。 周莘玥顿时有些无言，骂人的话也不说了，只是微微蹙起秀气的双眉，好看的双眼有些不满的瞪着他。 和她双眸相对的男子扬了扬眉，还颇有些得意的神情，定定的望着眼前面含慍意的周莘玥两秒，才又垮下脸状似委屈的道。「你怎么头也不回的，就跑走了啊。」 看见这人理直气壮抱怨的模样，又想到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把她的心情弄的乱七八糟，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 第九章–他是微糖的悸动(2) 周莘玥原先还曾短暂地想过，自己是不是有些小题大作的自省，顿时尽数消散。 她觉得自己这两天对纪宇安发每一分脾气，都当真是恰如其分。 深呼吸一口气，周莘玥狠狠怒瞪面前的男人一眼。 察觉她的视线，纪宇安只是一挑眉，微微偏头，扬着无懈可击，也惹人恼火的笑容。 他确实是不可理喻。 周莘玥侧过身就要离开，却依旧被抢先一步，再次被挡住去路。 「纪宇安。」她沉声警告。 昨天也是，今天也是，她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戒备他的靠近，还有警告他的得寸进尺。 他这样做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莘玥其实想问他，却又觉得自己不见得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们都已经不是小子了。 她在心里这么提醒自己，她总是如此鞭策自己。 可是自己究竟，真的有因而成就了哪些事情？她真的因而得到了什么吗？ 「呜，别不理我嘛。」纪宇安看见她眼神稍微显得不那么冷淡，立刻大着胆子轻轻拉了拉莘玥的手腕。 肌肤碰上她的那一刻，他立刻大叫。「哇，你的手怎么这么冰！」不顾周莘玥下意识想抽回手的反应，纪宇安立刻拉过她的手掌，用自己的掌心搓揉着她的，过渡热气到温度低的吓人的那双纤细白皙的手上。 「冬天不是过去了吗??你这双手怎么会冷成这样？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饭？」纪宇安俯下身来，低垂着头，在莘玥的双手又揉又捏，手法细緻且专注。 他的手掌比莘玥的大很多，轻易就能将她的手心完全包裹。似乎从很久以前就这样。 看着自己的手被他谨慎握住的画面，看着他垂眸专注的眼神，周莘玥突然觉得眼热，甚至有些情绪翻涌的感受，喉间的呼吸慢慢变得困难，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哽咽出声。 「周玥玥你这样真的不行，我就说，怎么会有生活作息正常的人会在参加喜宴的时候带电脑去加班，你啊，都几岁的人了，可不可以多在意自己的身体一些??」 听着他的絮絮叨叨，她突然之间又捨不得打断他了。 就这样，在飘起斜风细雨的街道边上。 他们紧邻着对方，脚尖面对着彼此，他虽然脸上佈满担忧，却始终低柔着嗓音，亲身暖她的手，道出口的话都是温柔和关切。 任着男子握住手心的莘玥始终沉默，心口翻涌着复杂情绪。 却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情，或许，她永远永远，都不会对眼前这个人做到真正的推拒。 在纪宇安的帮助之下，周莘玥原本冰冷的手心转暖了。 气氛也就随之因为，合理肢体接触的理由不再，显得尷尬起来。 纪宇安将周莘玥的手掌放在自己掌心里，有意无意的捏着，彷彿没有放开的打算。 他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看似慵懒的动作之下，脸上的神情专注，眼眸直直望着她。 肢体接触已经太过亲密了，又被他这样看着，莘玥不自在地别开眼，试着从对方的大掌之中抽回自己的手。 「谢谢??」感觉到纪宇安加重了握着手心的力道，她轻叹了口气。「你放不放开呢？」 此时的语气，明显较刚才在办公室时柔和了许多，纪宇安小心翼翼地观察她。 「玥玥，我们谈谈？」 莘玥看着眼前的男人，从昨天开始，她就一直有这样的感觉。 明明是多年不见的人，多年来都不曾听闻过消息的人。 为什么明明是应该早已毫无瓜葛的人，却能够在再次相见的那瞬间开始，轻易的将她拉进遥远记忆的漩涡里呢？ 似乎从再次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她就无法做到真正的淡漠置之。 从婚礼宴会上的重逢开始，无论她再如何逃避，如何刻意漠视，她都在想着他们的事。 第九章–他是微糖的悸动(3) 从很久以前就有这样的状况。 只要碰到有关纪宇安的情境，她常常觉得自己不论表面上，有何等专注于面前的事情，潜意识中却往往仍旧想着他。 醒着梦着都思索着同样的事，就是关于他们之间关係的问题。 这样的情况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了，在最初她意识到自己终于不再想的时候，似乎也是某天的恍然回神。 然而，从昨天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开始，她就一直是那样的状态。 或许她从未曾真正放下。 纪宇安没有催促她的回覆，只是挪动站姿，为她遮挡住雨水斜下的方向。 天空已经全然黯下，街道景色都因雨水雾濛濛的，笼罩着一层若有似无的灰。 空气潮湿冰冷，莘玥却觉得没有半点寒意。 或许是因为他细心帮她暖了手的缘故。 或许是身边有他的缘故。 她慢慢露出笑容，终于愿意接受了，心里那些甚至根本不必经她梳理，早就已然存在的答案。 莘玥的神情依旧带着一丝犹豫，缓缓啟唇：「纪宇安，我们??」 「小老闆！」 听见叫唤，莘玥一愣，迅速转过身，看见了身着休间服装，戴着眼镜的马尾女性——是她的助理小叶，火急火燎的从不远处朝她和纪宇安的方向跑来。 「小老闆，终于找到你了，原来你在这里。」 莘玥讶异地望着头发有些淋湿，手握着伞和钥匙的自家助理：「怎么会跑过来这里？」 小叶无辜解释：「老闆你用公司的名目叫车，可是路况不好，系统没有办法派车服务你的路线。我就赶紧跑来了。」小叶晃了晃钥匙，「我出发前有打电话给小老闆，可是没人接，就发了简讯，到地点的时候没看到你，差点吓到心脏掉出来了！」小叶夸张的拍着胸口顺气。 「有事要忙吗？」纪宇安垂首问莘玥，莘玥点点头。 小叶这才发现小老闆身旁的男人，先是慌张的为自己可能造成的打扰道歉，得到莘玥的首肯后，主动退到不远处的车子边上等候。 「这星期都要和据点通路开会，抱歉，必须回公司了。」莘玥垂下眼眸，现在和纪宇安独处，还是会有些羞赧造成的不自在，「??我会联系你。」 纪宇安依旧轻轻拉着她的手：「真的吗？」他见莘玥再次点点头，稍稍放下从昨夜开始便一直提起的心，但依旧依依不捨道：「我也可以联系你吗？」 莘玥抬起眼眸，有些古怪的看着他。 纪宇安以为她是怕自己打扰，手掌併拢于眉梢坚定的保证：「不会过度打扰，只是传传讯息，即使你都已读不回覆我也没有关係。」 莘玥依旧沉默，定定的看着他。 「唔，拜託你嘛。」 看见他委屈无辜的模样，莘玥忍不住弯起唇瓣，她轻轻笑了笑，然后微挑眉梢，有些正色地说：「我只是以为，能从表哥那边蒐集到这么充分资讯的人，不用特别说就会自己联系上我而已。」 纪宇安面上浮现一层尷尬，顿时有些心虚：「我只是??」 莘玥依然笑着：「我真的该走了，这週公司和店里都忙。」 她看了眼小叶的方向，正巧看见小叶坐上驾驶座发动车子的画面，看来距离开会时间是已经有些紧迫了。 「我知道了，你注意安全。」纪宇安捨不得放人，但还是缓慢放开了手。 莘玥看着他笑了下，转身朝助理正候着她的轿车走过去了。 纪宇安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她上车，看着车子驶过他身边，又平稳驶离。 车子开过去的时候，他看见莘玥坐在副驾上，拿着平板像是正在阅览资料的样子，抬起了头，握着笔的那隻手微微扬起，朝他挥了挥手。 隔着车窗玻璃，他都能看得清晰，女孩子脸上弯着明媚弧度的桃花眼，向着他绽放。 纪宇安就这样手插着西装裤带，定定的站在原地，望着车子早已驶离的方向，又看了好久好久。 今日的凉风微雨看来仍会持续，天色雾濛。 他心底的微光却已然沉寂了许久，终于逐渐转晴。 第九章–他是微糖的悸动(4) 周莘玥和父亲准备一同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比原先预计的时间晚了好几个小时。 因为选物店里的盘点工作还是必须执行，察觉会议明显将要延长的时候，她就先让小叶自己去选物店那处安排了。 御用的轿车和司机都不在，莘玥打算叫车，却被爸爸阻止了。 「爸爸今天开车来吗？」她见父亲点点头，又道：「那我来开吧，顺便载妈妈去吃晚餐。」 周爸爸朝女儿温柔一笑，拿起手机朝联络人栏位按了通话键，几秒鐘后另一头接起，周爸爸的声音顿时冷淡下来：「我在公司，二十分鐘内能够抵达吧？」 对方似乎说了什么，显然不是让周爸爸满意的回应，严厉的浓眉稍稍拧了起来，声色却淡漠下来：「喔，这样啊，好，你忙。」然后周爸爸慢慢微笑，状若不经意地说了句：「你这么忙，只好让你那陪我开了整天会议的姐姐开车载我——」 话还没说完，周爸爸的话音就停了下来，对方又说了话，周爸爸慢慢扬起微笑。「好，开车谨慎啊。」 周爸爸掛断电话，手机随意摆在办公桌上，走到一旁的沙发椅休息。 莘玥端着两个骨瓷杯，走到爸爸身边坐下。 「原来是安旭愿意当司机呀。」莘玥将茶杯置上杯盘递给父亲，自己也端起来喝了一口。 「那孩子，如果不是听到要载姐姐，八成是说不动的。」 周爸爸抿了两口茶，满意的弯眼夸讚：「小公主泡的茶最好喝啦。」 「我想着没剩多少时间就要回家了，匆匆用茶包冲的，爸爸喜欢就好。」莘玥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爸爸，我在柜子上看见上次託朋友给你带的私人田园茶叶，你没有喝，还是比较习惯国内高山茶的味道吗？」 「那个啊??」周爸爸的神情突然有些微妙，似乎是思索当不当讲的样子。 莘玥疑惑的看着父亲，等待着答案。她只是想，如果爸爸实在喝不习惯，下次就买别的他爱喝的茶叶就好了。 周爸爸沉吟了片刻，还是说道：「那茶叶是好喝的，烘製手法也非常好，你放的那盒我喝完了。」 莘玥讶异。「可是——」 周爸爸尽量保持自然口吻，平静地说：「那是，一个老朋友给我带来的。」 「什么？」莘玥讶异，这个茶园是她高中时因为游学，因缘际会结识的茶园主人朋友的茶园，除了自己的好友收过自己的礼物之外，她没想到还有其他近在身边的人也知悉，这通常是必须大老远亲临茶庄园才能买到的礼盒。 这肯定能算是英雄所见略同。她不禁有些期待，希望知道这识货并有品味的人是何方神圣。 周爸爸看出女儿的心情，又想起稍早听见小叶不经意间提起，去接小老闆时，身边有个男生，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 虽然「相谈甚欢」对照起昨天，在婚礼会场旁观他们互动的状态，似乎并不算太过契合，但又配合项德勋今早打电话知会过他，莘玥和纪宇安不约而同的都跑去他的公司一事。 他思量着，或许并非不能提起。「纪宇安，很有心的年轻人啊。」 莘玥没有想到会从父亲口中听见纪宇安的名字，顿时讶异的睁大眼睛。 周爸爸观察女儿的反应，见她似乎除了显然的惊诧外，并没有排斥，又想要再说些什么时，办公室座机响了起来。 莘玥接起电话，笑着与那头说了两句之后，掛上电话朝父亲示意。 「安旭到了，他说在大门等我们。」 周爸爸收回原本要说的话，从沙发上站起来。 虽然没办法顺着话题，替欣赏的年轻人美言几句，是有些可惜，但他想来日方长，总会有机会的。 他看着替自己拿起外套的女儿的背影，纤细优雅的身段中又透着刻骨聪敏和坚毅。 望着女儿，男子平时稍显凌厉的眼眸，流露着温柔的目光。 长到这个岁数，许多年轻时认定的信念和观念，都随着见识和时代转变有所调整了，但就这一点未曾改变。 希望自己的掌上明珠，能够活得无憾，美满幸福。 第九章–他是微糖的悸动(5) 坐在车上，莘玥望着窗外街景，若有所思。 整日的雨天，又接近夜晚，天空已经是深灰色了。 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情，牵动她心绪最多的，几乎都和纪宇安有关。 总是和他有所关联。 和纪宇安绝交的那日，也是这样湿冷的雨夜。 明明已经五月，时节早已迈入逐日燠热的夏季。 那一天，气象却异常阴冷。 灰濛濛的天色，黯淡了整片天空，整日都落着轻巧却冰冷的斜风细雨。 细微而无孔不入的寒意，格外容易螫刺进入血液骨髓。 就像预示着友谊的乍然决裂一般。 纪宇安背着书包，和几位同学一起走出校门，就在跨出大门的下一刻，天空飘起了雨。 「下雨了。」有人这么说，大家开始关心彼此有没有带伞的对话，有伞的人纷纷从中拿出自己的伞撑开来。 纪宇安伸出手掌感受着轻轻打在手心的雨滴，抬头看了天空，已经阴沉下来，往前方不远处望去，看得见顏色更深更灰的大片云朵，看来等会儿开始，会是时长不短的倾盆大雨。 他立刻就想到周莘玥。「各位，你们先走吧，我回教室看一下。」 「你有带伞吗？」柯恩汝已经和一位女同学共撑着伞，看了他一眼。 「有。」纪宇安点点头，转身朝校园内走去。「路上小心，再见。」 「他是要去找周莘玥吗？」同行的一个留着中长发的女生这么问，神情似乎有些在意。 「大概吧，纪宇安总是为周莘玥操心这操心那的。」另一个同学见怪不怪的这么说，其他人都赞同的笑着应和。 除了留着一头中长发的女孩之外。 「走吧。」柯恩汝走过中长发女孩身边，点了点她的肩膀。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什么？」听到意料之外的话，还是颇有质问意图的语气，柯恩汝顿时停下脚步。 中长发女孩蹙着眉，满脸写着不赞同。「你明明就知道她一定正跟龚博翰在一起，为什么不阻止他？」 莫名受到语气不善的责问，柯恩汝却没有生气，只是轻叹了口气，像是同情的看了女同学一眼，淡淡的道：「那是他们之间的事。」 「是他和周莘玥之间？还是周莘玥和纪宇安跟龚博翰之间？」中长发同学有些歇斯底里的逼问。 其他同学都走离了这里，只剩下和柯恩汝撑一把伞的同学，还有持续提出逼问的中长发女孩。 「郑融玟。」柯恩汝沉下声线，隐隐透出不耐。「你应该知道，周莘玥是我的好朋友。」 郑融玟丝毫没有受柯恩汝的口气震慑，持续逼问道。「纪宇安不也是你的朋友吗？」 「就因为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明白，那些都是他们之间的事，外人管不着。」 「你对好朋友的行为放任，让她把两个男生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样吗？」 柯恩汝皱眉，对她的满口胡言颇为不快。「你应该要注意自己的言词。」 「先劝劝你朋友，注意自己的私德吧。」说完，郑融玟头也不回了跑走了。 柯恩汝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同学说道：「走吧。」 「不需要去追她吗？」身边的同学有些不放心。 柯恩汝看了眼郑融玟的背影，估量着大概是她回家的方向，摇摇头。 「算了吧，她需要自己的空间冷静一下。」况且她也不需要自己去和她说话的，柯恩汝在心中默默补充道。 龚博翰走进教室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周莘玥坐在课桌椅上，凝神贯注于阅读手中书本的恬静模样。 一时间，他实在捨不得打断这样美好的画面，没有出声，倚在门框边上看了许久。 雨声逐渐变大，莘玥抬起头想往窗外看去，馀光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直直望着自己的龚博翰。 「操练结束啦？」她留意到他已经把运动服换回制服，指了指他的衣服道。「真难得。」 龚博翰笑了，因为明白她知道自己通常都会在排练完，直接穿着运动服离开。 他扬了扬制服衣领，走近莘玥。「雨水把衣服都淋湿透了，只好换回制服囉。」 「平常你练球之后，也是汗流浹背的像被雨淋过的模样，怎么就不见你换制服了？」 龚博翰笑得很开心，嘴边的酒窝愈发明显。「莘玥嫌弃的话，以后我每次练习完，都换上制服。」 莘玥也笑了，轻轻捶了下他的手臂。「大可不必。」 龚博翰任她打着，仰头发出清朗欢快的笑声，胸膛的起伏和耳廓浮现的红，都昭示着他心境的愉情快意。 莘玥摆上书籤，准备收拾书包。 「在看什么？」龚博翰拿过她的书翻看，垂眸念了一段，引起莘玥的注意，也凑到他身边看着，两人便交头接耳的讨论了起来。 轻声细碎的欢声笑语，和外头的淅淅沥沥的雨声同时映放，竟毫无生硬的契合，甚至衬显得像是，里头的少年少女们正在合奏一曲浪漫雅緻的乐章。 纪宇安走到教室时，从窗边望进去的，便是这么一幕景象。 第九章–他是微糖的悸动(6) 穿着相同款式制服的俊男美女，挨近着彼此，相倚在一本精装书的后方，发梢在亲近的动作之间隐隐相触，如恋人般耳鬓廝磨的画面。 虽然隔着窗玻璃，又隔着书本阻挡，无法看见莘玥的神情，可是他能听见她欢欣愉悦的声音。 她在龚博翰的身边，笑得那么开朗欢愉。 纪宇安顿时感到无力，手中的力道微放，原本握着的雨伞就这么松落下来。 此际是雨天，雨伞掉落的碰撞声响也并不重，却依旧引起了教室中二人的注意。 莘玥抬起头，就和撞上了纪宇安满眼受伤的目光。 她看见他眼底的微红，有些怔愣，过了几秒鐘才慢慢开口。「纪宇安。」 纪宇安这才回过神来，看见望着自己的周莘玥，还有依旧像是倚靠在她身边的龚博翰，难受和无地自容的感受一时间全数涌上心头，他背过身，下意识就要转身跑走。 「纪宇安。」莘玥诧异的喊他，没有得到回应。 她看着纪宇安稍微停下脚步，然后便加快速度跑开的背影，着急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博翰，我??」 「我知道，你去追他吧。」龚博翰对她扬起一个表示理解的笑容，又叮嚀道。「天雨路滑要小心安全。」 莘玥感激地朝他微笑，随即便奔出了教室。 刚探出头，就看见站在走廊尾端的熟悉身影。 她先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雨伞，然后尽可能保持不动声色地，悄悄走向纪宇安。 「你来做什么？」纪宇安背对着她，在她逐渐接近的时候，闷闷地开口。 「我??」莘玥有些不知所措，面对纪宇安从刚才至今的反应，她不知道应该如和是好。 实际上，就连纪宇安会露出那般受伤的神情，她都感到很莫名。 为什么会对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她既觉得焦急，又感到有些难过。 还有一些没来由的心疼。 不论缘由，她都不希望纪宇安受伤，因为是她喜欢的纪宇安。 他依旧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见到纪宇安的肩膀微微颤抖，「你们??在一起了吗？」 莘玥不明所以。「什么？」 「我说你和龚博翰，是不是在交往？」 最近一段时间，或这可以说是整个一年级下学期，不仅是在他们班级里，几乎可以说是全校都在传颂着这个八卦。 学霸美少女和校队里文武双全的校园王子，如童话剧情一般，开始交往了。 纪宇安不止一次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之下，被来自各方的人试探这个传闻的真实性，他总是替莘玥回以否定回答。 其实他根本不曾问过她。 他也并没有得到这个答案的勇气。 只能说服自己，即使莘玥不喜欢自己，他们也是朋友关係，假若她当真和别人交往了，再怎么说，都是会和朋友报告情感状态的吧。 虽然，这只是他说服自己不要受到流言影响心情的藉口，接近无稽之谈的谬论罢了。 实际上，这个学期开始，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和周莘玥的交集减少许多。 莘玥参加科展的队伍中也有龚博翰，加上原本就会一起放学的习惯，他们之间变得更加形影不离。 明明他依旧坐在周莘玥身边，却总是看着她忙于进行小论文，不然就是赶着要跑去哪儿的。 他们之间似乎有着一层隐形的屏障。 她好像离自己愈来愈遥远了。 而在那般熠熠发光的道路上，每当他望着她的背影时，总能看见另一个人的身影，就是龚博翰。 全部的人都说周莘玥和龚博翰在谈校园恋爱。 只有他，纵使连身份都逐渐显得说服力锐减了，仍依旧坚定的告诉所有人，周莘玥是单身。 他何尝不清楚，不是因为那两人之间透露着亲密细节的蛛丝马跡，尚不足以说服自己；是他一直盲目自欺。 仅仅是他执迷不悟着，不愿认清事实而已。 「纪宇安？」 「你回答我啊！」纪宇安终于转过身来，半吼着几乎情绪失控的声线，直到他看见周莘玥脸上显露难过的神情，又于心不忍的移开视线，他缓下声调。「你告诉我啊，你们是不是在交往？」 周莘玥在听见他的问题的同时，心中闪过无数种情绪。 有不解，有错愕，有受到误会的愤怒，但也无法忽视的，浮现了不多却切实存在的欣喜情绪。 她几乎就要脱口问出，为什么他会这么在意，她是不是正在跟龚博翰交往？是不是因为他希望自己交往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 看见周莘玥迟迟没有回话，纪宇安嘴边弯起勉强的微笑。 他觉得自己就像要哭了一样。 「也是。」 听见纪宇安的话，莘玥困惑的微微拧起了眉。 他见她没有太多反应，强撑着表情，继续说下去。「你和龚博翰确实匹配，就像讨论板上说的，郎才女貌。」 「你在说什么？」 「大家都说龚博翰以后会成为医师，是绝对的潜力股，任谁有这样的机会都会把握着的，他这样的男生，也难怪能够成为你看得上的对象。」纪宇安闭上双眼，他知道自己正在说着刺人的话，却无法抑制自己。 平静在他们之间蔓延，延续了许久的时间。 空气安静到，纪宇安以为莘玥已经离开了这里，离开了他。 不对，她从来就未曾属于过自己。 纪宇安在心里嘲讽自己，睁开眼睛准备回去，却发现周莘玥依旧站在自己面前。 不，相较方才，她似乎已经离得更远一些。 她是走离了，又回头看他一眼。 这一眼，让纪宇安的心几乎碎了，如千刀万剐般疼痛。 眼前的女孩，满眼不敢置信，以极度受伤神情地望着他，早已泪流满面。 「你怎么能对我说那种话??」 「玥玥。」纪宇安慌张地走近她。 「不要过来！」莘玥接近失控的大叫，「也不要叫我玥玥。」 「纪宇安，我讨厌你，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叫我玥玥。」 他看着她踉踉蹌蹌地跑回教室，浑身充满心慌意乱的焦急，却提不起衝到女孩面前道歉和解释的力气。 他知道，这时的自己所缺乏的，其实仅仅是勇气。 而这才算是实际意义的覆水难收。 当他看着龚博翰扶着状态虚弱的周莘玥走出教室，朝他所在方位的反方向离去，走过拐角时，龚博翰朝他投过情绪复杂且意味深长的一眼，眼神中有责怪，有失望，甚至有着他对自己的怨懟。 他才终于意识到，是他让他们之间的关係演变至如此残忍难堪的地步。 他亲手将喜欢的女孩重重推离了自己的世界。 是他自己阻断了，他们之间往后所有可能，关于能够有她参与生命轨跡的可能性。 第九章–他是微糖的悸动(7) 「莘玥，恩汝，还有你们大家，我们几个一起拍照。」 在游乐园广场的热门地标前，几个穿着便服的女孩子对周莘玥挥手招呼道。 莘玥和恩汝等几个女孩都乐于配合，在导游的协助下，顺利拍下了数张合照。 「你们等等要去哪里？」结束合照后，莘玥听见身旁几个女生的讨论。 「不知道，但我们应该会去找纪宇安一起走。」郑融玟滑着手机查看照片，漫不经心地说。 曾经熟悉的姓名闪过耳边，莘玥握着水平的动作顿了一下，有片刻的失神。 「走吧？」柯恩汝拍拍她的肩膀，「龚博翰传了简讯，说他和朋友们在美食广场前的爆米花摊车等我们。」 莘玥点点头，打起精神朝好友扬起笑容。 毕业旅行的行程总是紧凑，相比于穿梭各观光工厂及名胜古蹟来去匆匆的踩点，对于中学生而言，能够自由安排详细行程，又有大量自由活动时间的游乐园据点，就成了最受欢迎的地点之一。 整日下来，回到饭店里时，莘玥已经精疲力尽。 内线电话响起，柯恩汝接起来，说了两句之后，看了一眼已然摊在床上闭眼假寐的莘玥。 「龚博翰说他们带了零食，要找你一起去看电影。」 莘玥抬起头，有些犹豫，半晌还是叹了口气。「我真的不行了，再不休息明天会没有力气的。」 电话那头的龚博翰透过话筒听完了莘玥满是真心的哀嚎，轻笑了声，和柯恩汝说声他明白了，又请她代问莘玥要不要和他说一段时间的电话。 「和他聊聊吧？」柯恩汝试图将话筒递给她。 莘玥轻轻摇头。「让他先去玩吧，不耽误他了，还有也要记得早点休息。」 柯恩汝深深的望着莘玥，语气抱歉地告诉龚博翰，莘玥累了，让他玩得开心，还请他早点休息。 掛断电话之后，柯恩汝坐到莘玥身边，一语不发地望着她。 「怎么了嘛。」莘玥意识到柯恩汝想说什么，求生欲坚强的赶紧坐起来，抱着好友撒娇。 「我说你，再怎么样也不能一句晚安也不说吧。」 周莘玥没有反驳，只是无力又可怜兮兮的瘪嘴。 柯恩汝见她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虽说你们没有交往，但全部的人都知道他对你是什么心情，这样好吗？」 这样好吗？莘玥也不知道。 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失神地想着所有事情。 毕业旅行，代表着初中生活即将要结束了。 现在的她，过着入学时憧憬过的生活吗？ 大致上是的吧，除了纪宇安?? 叹了口气，她翻了身，将自己矇进棉被里。 柯恩汝约莫是明白了她所想着的事情，安慰地拍了拍她裹着厚重棉被的身体，说了声去洗澡了，便带着盥洗物品走进浴室。 莘玥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感到意识涣散，就要熟睡之际，电话声响了起来。 柯恩汝在浴室，她若是不接电话，也只有持续被吵的命运。 莘玥无奈，只能不情愿地从棉被里爬起，倚着床头柜接起电话。 「是周莘玥吗？」是她意料之外的声音。 莘玥刚才的睡意都全消了，没有握着话筒的那隻手，下意识掩上嘴唇，阻挡了她几近呼之欲出的尖叫。 「周莘玥？」电话那边很有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又再唤了一声。 「嗯，是我。」 第九章–他是微糖的悸动(8) 纪宇安笑了，隔着话筒听来，依旧是清朗悦耳的笑声。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传来，似乎较印象中还要低沉了不少。 之前的纪宇安，声音还比一般男生更高一些，现在却变得很有磁性了。 莘玥听见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脸热。「在??休息。」 「我想也是。」纪宇安低柔笑着，「我跟你说喔，我现在的姿势非常奇异。」 「什么？」 纪宇安很得意，有些故弄玄虚。「你猜猜看，我现在是用什么姿势和你说话的？」 「站着吗？」莘玥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能够有什么格外出其不意的姿势。 「我正躺在床上，靠着墙壁抬腿唷，你试过吗？」 莘玥想像了下他所说的画面，轻笑着说没有。 「今天走了一日，腿很痠吧。」 「是有点。」莘玥下意识揉了揉小腿。 「做做看，会很舒服的唷。」纪宇安鼓励道。 莘玥被说服得有些动摇，已经屈起双膝，思索着该如何将腿抬放上墙壁。 「周莘玥。」纪宇安轻声唤她，听见她有些漫不经心的嗯了声，他笑了下，然后又说：「你先面对着墙壁躺平，然后慢慢把腿贴着墙抬起来，就可以了。」 像是猜测到她此刻的想法，他耐心的体它拆解说明详细步骤。 莘玥将话筒摆在床头柜旁，照着纪宇安的步骤做完之后，才又将话筒重新摆回耳畔。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她刚刚做好一连串动作，他就开口了：「做好了吗？」 「做好了。」 「有没有整天的痠痛都得到舒缓的感觉？」 莘玥感受着血液慢慢回流：「好像渐渐地变舒服了。」 纪宇安很开心，语气有些天真的说道：「我现在觉得，整天的疲劳都得到紓解了。」 有股熟悉的感觉蔓延在心头，莘玥笑了笑。 许久没有这样说话了，自从吵架决裂之后，他们虽然依旧在同一个班级，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一般。 看得见彼此的模样和状态，却仅保持最基础礼仪的互动。 此刻隔着话筒说话，却觉得对方都没有变。 除了纪宇安的声音似乎更低沉有磁性了些。 他则觉得，莘玥好像更加温柔且善解人意了。 毕竟是许久的一段时间，都没有真正和彼此说过话的关係，某些谈话进入短暂空白的时候，气氛是显得有些尷尬的。 但两人都像贪恋能够这样相处的机会一般，没有点破。 柯恩汝从浴室走出来时，看见莘玥认真讲电话的样子，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莘玥和对方说了很久，相谈得也十分愉快。 柯恩汝只依稀记得，她将要睡着时，他们的电话粥依旧持续煲着。 一直到隔天，龚博翰偷偷问她，昨天夜里他们房里的电话是不是没有掛好，还是因为怎么了，才会整夜里无论怎么拨，都是已在通话中，佔了线，她才惊觉莘玥的谈话对象并不是眼前的这位「緋闻男友」。 她不动声色地和龚博翰说了大概是电话没有掛好，之后观察了周莘玥整日，都没有看出蛛丝马跡。 没有再与纪宇安和好的蛛丝马跡。 明明不可能是误会呀，周莘玥并不是跟谁，都会愿意花费整夜时间讲电话的人。 她的行李袋里，甚至是带有整套参考书的，没有睡意的夜晚，对她而言必然是学习的时间，而非和不喜欢的人隔着电话畅谈整夜。 柯恩汝在最近处旁观，却困惑得一头雾水。 有段时间，她总是观察着依旧如常淡然的周莘玥，又老在看见她与纪宇安大致上依旧是那样有层距离的相处模式时，再想起毕业旅行的那一晚，莘玥握着电话，难掩雀跃的和另一头的人聊得无比投入，小脸酢红的模样。感觉自己都被搞迷糊了。 无论青春的课题如何难解，又或者有多少短瞬间绽放的灿烂美好，总引得人情不自禁留恋，时光流转的节奏始终有其规律。 既如同连年举办的升学大考；也像毕业，代表着阶段转换的必然。 作为毕业生代表之一，还有许多奖项的领奖人，莘玥整场典礼都忙得晕头转向。 整场典礼上，就是不停上台、致词、和各方师长同学合照、交换礼物、互相道别，因为事多，许多活动都是仓促进行又迅速结束的，总算可以松口气时，已经是正式典礼结束之后许久。 她在洗手间里整理过仪容，走出来便看见恩汝牵着安旭等候着她。 「姐姐。」安旭抱着一个牛皮纸袋，开心地呼喊着她。 「周妈妈在停车场等我们，她说距离和餐厅预约的时间还久，不必着急。」 莘玥压下心里隐隐浮现的悵然，表现出属于毕业生应该有的欢快情绪，对好友和弟弟扬起灿烂的微笑。 就像稍早和每一个人合照时，极力维持的甜美笑靨。 就算这一场毕业典礼，不像三年前的那场，没有纪宇安，也没有他给自己准备的专属祝福。 结束和亲友的庆祝餐叙，回到房间休息时，已经是深夜时间。 莘玥一打开房门，就看见了满屋子精緻包装的贺卡和礼品。 大部分来自学校的朋友和师长，还有不少项目是家人精心准备的心意。 她瀏览着被妈妈整理成一沓的卡片，读着亲友们细腻温柔的行文，难掩失落神色的小脸上，慢慢抿起清浅的微笑。 看过全部卡片的署名，没有心里想着的人的名字。 她苦笑了下，觉得自己也显得太过耽溺于过往回忆，反倒成了死心眼了。 实在抵抗不住身体的疲累，她将礼物收进柜子里，打算日后细看。 困倦一波波袭来，这个略微难受的夜晚，她依顺着沉重的眼皮，终归是逐渐睡去了。 第九章–他是微糖的悸动(9) 毕业典礼之后，属于高中新生的崭新生活，紧锣密鼓地揭开序幕。 早在六月之前，莘玥和龚博翰就以优异的成绩和校外表现，双双录取了与他们初中隶属相同体系的数理资优班。 毕业典礼的隔週，紧凑的新生活动便将莘玥推上属于她的日常正轨之中。 每天都在充实的学习和全新阶段的课业压力之中度过，忙着适应新的生活圈，新的师长同学，新的生活节奏。 莘玥意识到自己偶然间想起纪宇安，并在心底浮现遗憾感受的时刻，已经随着时间流逝，以及新生活刺激的洗鍊，愈发减少。 她开始渐渐相信，总有一天，连现在这样偶然回想起来之时，会有的心塞难受，都会成为过去式。 或许有一天，等她真正长大，且变得更加成熟的那一天到来之时，当她再度想起纪宇安，会只剩下最初那段单纯美好的回忆。 或许是只有他们彼此才晓得的，那些格外美好简单的回忆。 那到时候，纪宇安之于她，也将不再被归于遗憾。 而是作为她青涩少女时期回忆里的，懵懂念想。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再次与他偶然相遇，她一定会朝他微笑，体面的寒暄道别之后，会悄悄的多看一眼他的背影，极轻柔且虔诚的，在心底向他道谢。 谢谢他曾经接纳失落低潮的自己，谢谢他成就了自己中学时期，绝大部分的绚烂回忆。 如果没有发生之后的这件事情，她的初恋就会这么在逐渐消散的遗憾之中，慢慢画上句点，终成不圆满却因青涩而略显可爱的平淡结局。 然而她和纪宇安的故事之中，总是不具载着那个「如果」。 七月份，一个炎热的週六中午，莘玥坐上公车，巧遇了她并不想遇见的熟人。 「周莘玥，是你啊。」郑融玟一上车便走到周莘玥身边，极其自然地坐上她身侧的座位。 莘玥在心底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早在公车驶近站牌之时，她就看见坐在候车亭里的郑融玟，心底便不由自主的沉重几分，原本是想藉着别开视线闪躲的，却被直接找上门来。 莘玥勉强笑了笑，礼貌而客套地打了招呼。 她默不做声，抬眸看了眼公车前方中央的后视镜，今天的公车人不多，她的前后左右还有好几排座位都是空的。 郑融玟明显是刻意衝着她来的。 果然，郑融玟无视莘玥闭眼休息的状态，自顾自的和她说起话来。 「你要去哪里啊？」 莘玥勉强睁开眼，礼貌性的回道。「和高中同学一起去看科学博览会。」 「哦？」郑融玟很有兴趣的样子，持续追问。「高中同学，也就是说龚博翰也在里头囉？」 「是的。」莘玥勉强撑起随时都要垮掉的笑容。 「他不是住在你家隔壁吗？你们怎么没有一起？」这郑融玟，对她的私事了解的也真仔细。 「暑假期间，他去住父母亲家里了。」 莘玥用拇指轻压手臂穴位，藉此勉强按捺下逐渐升起不耐的脾气。 「你和龚博翰，真的没有交往吗？」 又是这个一千零一个问题，莘玥不禁无奈的叹了口气。「真的没有。」 「那你和纪宇安??？」郑融玟盯着莘玥，像是要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听见郑融玟提起纪宇安，莘玥顿时觉得有些晕眩，她虽然极少搭乘大眾交通运输，但过往是不曾晕车的。 她压抑着不适，隐忍着衝上脑门的眩晕，强撑着回望郑融玟，开门见山地问：「你想说什么？」 郑融玟却突然默不做声，只是直盯着她看了许久。 莘玥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焦虑，心想这人也太过没有礼貌之时，郑融玟再度开了口。 她有些试探地问：「纪宇安的毕业礼物，你看过了吗？」 「什么？」刚刚才敛下眼帘，准备对郑融玟的话全然无视的莘玥，霎时间睁开双眼，满脸不解地看向郑融玟。 「你没有看吗？」郑融玟很是讶异。 莘玥摇头，重新回到平静的神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牛皮纸袋装着的礼物，你没有收到吗？还是你收到的礼物太多了，所以没有心思逐一去看？」 后者被郑融玟说中了，莘玥克制着情绪表现，不愿被寻出端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还是一样的话。「我到站了，必须下车。」 说完，不顾郑融玟是否有所反应，莘玥拉着椅背上的扶手站起身来。 「等等。」郑融玟赶紧起身，让出空间让莘玥通过外侧座位。 莘玥淡淡道了声谢谢，便朝公车前方的出口处走去。 其实还有两站的距离，但在郑融玟身旁，她实在一刻都无法再多待下去，索性便提早下车，改为走路前往了。 走向展览会场的路上，她忍不住回想起郑融玟的话。 纪宇安的毕业礼物？ 她明明就没有收到纪宇安的礼物。 就在她说服自己不必纠结之时，手机震动了一声，是来自脸书消息通知的电子邮件。 她点进去看，竟是一封来自「可能的好友」的讯息通知。 她点开预览画面。 郑融玟：「小熊的后背包里，有他写的卡片。我知道你可能并不在意，但我之所以会告诉你，是因为那毕竟是纪宇安的心意。」 莘玥先是对讯息内容感到困惑的拧了拧双眉，几秒鐘后，却感觉到记忆中有些朦胧的画面拼凑了起来。 ——牛皮纸袋。 郑融玟所说的牛皮纸袋，毕业典礼那日，安旭来接她的时候，手上拿着的就是牛皮纸袋。 电光石火之间，所有的事情彷彿都得以串连。 或许纪宇安真的有给她毕业礼物，郑融玟并非胡乱讹言。 莘玥顿时感到心乱如麻。 她想现在就立刻回到家里，找那封纪宇安写给自己的卡片。 龚博翰的电话在此际打了过来。 她接起来，听见他说自己已经抵达，就在展览会场的查票入口处等待自己。 整日里，莘玥都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她无法克制的惦记着，可能确实存在的那个来自纪宇安的毕业礼物。 一回到家里，莘玥立刻奔进卧室，从当初潦草收起的礼物堆中找寻牛皮纸袋。 礼物的整体尺寸并不迷你，她很快就找到了它。 抱着被严密封上胶袋的牛皮纸袋，莘玥能清晰听见，胸腔处的心脏正剧烈地怦怦作跳。 她深深呼吸，进行过好半晌的心理建设，才缓缓撕开牛皮纸袋的包装。 映入视线的，是一个毛茸茸的头顶。 她小心地将内容物拿出来，一隻带着学士帽、肩背着小书包的粉色小熊，跃然映入眼帘。 她惊讶地暂时停止呼吸。 这是很久很久之前，纪宇安曾经拿着网路上擷取列印的彩图和她说过，要做她的大学毕业礼物的品牌玩偶。 确实是纪宇安，只有他知悉自己当初在看见小熊玩偶的照片时，流露欣喜且倍感兴趣的反应。 看着曾经约定作为将来礼物的玩偶，被提早送到自己手中，她突然感到鼻酸，藉由不停的深呼吸，才勉强平稳下激动的情绪反应。 抱着小熊呆愣地坐了半晌，她才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的打开小熊身后的背包。 果不其然，有一张浅粉色的西卡纸卡片。 莘玥轻轻地从小背包里抽出纸片，上头写着两行她熟悉的字跡，刚刚看第一眼，眼泪便无法控制的夺眶而出。 『周莘玥，我心悦你。』 整个夜晚，她缩在床上，用厚棉被裹着自己，抱着小熊声泪俱下，哭泣得无法自抑。 纪宇安喜欢自己。 还是应该说，他曾经喜欢过自己？ 无论答案是哪一个，一切都太迟了。 毕业典礼结束的那晚，在她没有出席的谢师宴上。 据说郑融玟向所有同学高调宣佈，自己和纪宇安告白了，他们开始交往。 而前两日放榜，她也透过母校榜单知道了，纪宇安和郑融玟将一起上同一所高中。 今天郑融玟传讯息给自己的那隻脸书帐号，大头贴正是她和纪宇安别着胸花，并肩看向镜头微笑的照片。 不管纪宇安喜欢着谁，都不能属于自己了。 她的初恋在无比悵然的夜里，独自垂泪而无人得已泣诉的孤寂伤悲中，黯然结束。 这则太迟才被揭露的告白，残忍的画下句点。 或许可以这么说，年少的心意之所以总是恆留念想。 是因为我们总是难免，会在尚未脱除稚气的年纪，太过认真的喜欢一个人。 遗憾的眼泪，锥心的眼泪，心痛的眼泪，还有如受到遗弃而让人寂寞的眼泪； 构成的心碎终点，是使莘玥始终痛彻心扉，只有她身处其中的曲终诀别。 第十章–流水深情(1) 整个星期里，周莘玥的工作行程，就如她和纪宇安所说的，焚膏继晷般的日夜繁忙。 那日之后，周莘玥没有再见过纪宇安。 或许是因为明白她应接不暇，出于体贴的不多做打扰，也或许是他自己也正埋头忙录于私人的事务。 周莘玥其实并不清楚纪宇安现在的工作内容，或者应该说，对于现在的他，她几乎全然一无所知。 然而纪宇安看她，却似乎是完全相反状态的，有着高度了解。 表哥、母亲、父亲??她默默盘点着这几日，有意无意间为他们推波助澜的每个人，快要连婚宴当天一直劝她去妈妈身边陪着聊天的姑姑都一起算进去。 也或许，姑姑的确也是知悉状况的一份子。 想到他为了酝酿和自己的再次相逢，预先接洽了那么多身边的人，她有些复杂的感受。 说不上是什么多一点，但之中包含着好的心情。 这几天虽然没有见面，但是他们的联系频繁，纪宇安几乎每个小时都会传讯息报告大致行程，偶尔嘘寒问暖。 他大概已经买通了小叶，每天都会派人送正餐或点心，至自己正位于的工作地点。 她也会回覆他的讯息，有空的时候顺着他的话题多聊几句，回覆自己正在做些什么，较为忙碌的时候，也会拨冗为他送来的点心道谢，并夸讚美味。 柯恩汝说，她和纪宇安现在的情况，就是大眾语言中所谓的曖昧期。 对于好友这样的评论，她不置可否，却又觉得有些什么仍纠结在心底，隐隐阻饶着她全心投入，关于她和纪宇安睽违多年再度展开的全新关係。 附带一提，不出她所料，柯恩汝也是向纪宇安洩露自己生活圈机密的间谍之一。 例如自己钟爱私人茶园的资讯，以及口味刁鑽的周家父亲的品茶标准，就是柯恩汝的杰作。 「我认为你父亲不会错认，他确实挺有心的，你们要好好聊一聊。」 这两日，当莘玥和柯恩汝问起纪宇安是如何向她打听自己的资讯时，柯恩汝没有在问题的答案上着墨过多，除了问问他们现在的相处情况，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语重心长地叮嚀了这么一句。 莘玥当然明白，不论过去发生过多少伤人或自伤的经歷，一切都已经过去许久。 能够这样再次见面，能够知道那个未曾被自己遗忘的人，也依旧对自己有所盼念。 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事情了。 但有些太过深刻事情，依旧是亙存于心里的坎。 思索几日，莘玥想清楚了，自己如果不能问出这个问题，那么她和纪宇安之间，即使在未来真的成为恋人关係，终究也会因为心之间存有隔阂，而被心结消磨掉情分。 那一日夜晚，莘玥几经犹豫，还是发出了那句讯息。 关于存在于她的心底深处多年，始终纠结着她的问题。 隔日一整天，莘玥在前往一连串的会议行程的奔波之中度过。 一早就到合作公司开会，下午又一口气安排了五个县市的市场巡查，莘玥是忙碌了整日，还附带舟车劳顿。 晚上七时，周莘玥回到本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实在过于疲劳，下车后她没有半点平日里在院子里，时花弄草摘果子的兴致，只想回到卧房，藉由深层扎实的睡眠休息。 但有个人，总特别擅长掐准时间来打扰她。 莘玥转过钥匙打开大门，就看见奶奶正坐在客厅里拿着话筒听电话。 出于第六感，她下意识就想回避，不料奶奶立刻喊住了她。 「宇安找你呢！」奶奶语气轻快，很开心的样子。 莘玥顿时有些无言，这个人什么时候也跟奶奶熟了起来?? 奶奶向她招手示意，又对着话筒说了两句。「玥玥刚好回来，我让她听电话啊。对了，这孩子今天行程奔波，一早就出门开会到刚刚呢??嗯，是啊，奶奶就是也有点担心她会忙过头，都不顾自己身子了??啊，这样子啊，你有心了，好啊，好啊，我让她来听啊。」 纪宇安不晓得哄了老人家什么话，只见奶奶看上去，又是比方才进门时更加喜上眉梢的神情。 看见奶奶高兴，莘玥自然是开心的，她不禁莞尔，认同纪宇安是有一套。 她接过话筒，轻声唤了句纪宇安，听上去不带太多情感的语气。 「怎么这样，好冷淡。」纪宇安听上去有些失落，但只是随口抱怨一句，很快的恢復了平常的轻快语气。「玥玥现在有没有空？」 莘玥心里想着自己工作了整日实在疲累，问出口的却是：「做什么？」 「我们去公园走走，小时候一起去过的那里，现在变得很不一样喔。」 莘玥有些迟疑，思索着是不是应该婉拒，又听见纪宇安说道：「我知道玥玥工作忙，所以带了补汤给你，亲手熬的喔。」 莘玥听着他语带自豪的口吻，不禁弯了弯唇角。 几乎可以想像得到纪宇安正高举着保温壶，扬眉得意的神情。 第十章–流水深情(2)# 莘玥走进公园绿道，小时候觉得格外漫长的路，原来对成人而言，只是稍微蜿蜒的小径而已。 鱼池的景象大致没变，比较大的变化，是旁边建设了一座大型鞦韆。 莘玥自通道的尽头拐了一个弯，就看见纪宇安蹲在鞦韆边，一边把玩着掉落在地上的白色花朵发呆。 察觉她的步伐，他仰起头，笑容灿烂。「玥玥来了。」 莘玥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望了一眼摆在纪宇安脚边的保温壶。「你在做什么？」 纪宇安也垂眸看了眼身边的银製器皿。「玥玥会饿吗？」 莘玥摇头，简单的回道，她吃过助理准备的点心了。 纪宇安听了满意的点点头，又垂眸望着手上的花朵，凝神审思了许久，终于像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格外专注地定视着周莘玥。 「周玥玥。」他格外温柔的换她。 莘玥不知怎的感到有些紧张，有些迟疑地应了声：「嗯？」 她抬起头，就因为他格外幽深的眼眸，感到心口有些发紧，怔了怔神。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纪宇安说着，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放了一把油桐花朵，不难看出是他趁着等她的时候，从地面上捡拾的落花。 他开始讲述规则。 「每一回合，轮流拿一朵花，数出的花瓣如果是奇数的话，就必须全然诚实的回答对方一个问题。」 莘玥有些汗顏。「可是这里似乎全是油桐花啊。」 油桐花是五瓣花瓣。 「这不是很好吗？」纪宇安勾起唇角，朝莘玥笑瞇瞇的说。 纪宇安说了声女士优先，就指着摆满花朵的方向，等待莘玥选择花朵。 莘玥垂眸，慢慢地拿起一朵花来。 「为什么，一开始要假装不认识我？」纪宇安闷闷的声音，从莘玥低垂着头的发梢上传来。 显然他很在意重逢那日，周莘玥下意识的反应。 「因为怕尷尬。」莘玥选择简答，她指了指地面。「该你了。」 纪宇安很快地拿起一朵花，专注地望着她。 「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不是突然。」纪宇安学着她的语法，示意她继续。 「为什么不问我，你最想问的那个问题？」纪宇安的声音轻轻传来。 莘玥抬眸看他，平淡地说：「我还没拿花耶。」 「那你快点拿嘛。」纪宇安轻声的催促道，神情可怜的仿佛他才是那个受委屈的人。 莘玥拿起一朵花，摆在膝上。 「为什么？」纪宇安又问。 莘玥垂眸盯着影子瞧，不问反答。「那你会诚实回答我吗？」 「会。」纪宇安应得咬牙切齿，他拿起一朵花。「玥玥可以问我了。」 这不是容易啟齿的问题，莘玥沉默了半晌，才终于找到声音，尽可能平稳的开口。「为什么，明明喜欢我，却还是和郑融玟交往？」 纪宇安一直定定地望着她，直到听见她说出问题，才终于吁叹了一口气。 「谁说我和她交往过了？周玥玥，你不能平白无故污辱我的清白。」 莘玥诧异地睁大眼睛，望见纪宇安拿她莫可奈何，却又充满包容的目光。 「你现在打开我们的讯息栏，就能看见我昨夜发给你的证据。」 莘玥拿出手机，果真看见纪宇安的通讯栏上头，掛着数字惊人的未读讯息通知。 她慢慢点开手机栏位，看见了对话时间显示为多年前的对话框截图。 大致内容是，没有参加中学谢师宴的纪宇安透过其他人得知，郑融玟擅自传播他们在交往的不实讯息，他很生气地找上郑融玟理论。 郑融玟回应道：「认为这样的做法能够有效逼迫周莘玥，促使她认清自己对纪宇安的真心。」 对话结尾是纪宇安告诉她，不能再説这样的谎话了，也请她务必向所有同学澄清。 讯息截图到此告一段落。 事实太过令人出乎意料，周莘玥一边读着，一边诧异的拧紧眉头，半晌才淡淡的开口，只简短道：「原来如此。」 纪宇安这头倒是十分不满，扬声发难。「什么原来如此？我甚至直到昨天晚上，才知道你误会着这一件事。」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莘玥感觉自己实在无辜。 因为心结被解开，在意的事情实际上又未曾真正发生，莘玥的心情好上不少，肉眼可见的喜笑顏开。 看见周莘玥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纪宇安不禁也扬起了唇角。 但他随即又意识到什么，又收敛起笑意，故作冷漠道。 「你别笑得那么开心，我很生气。」 莘玥这方，倒是已经怡然自得了起来：「这么说来，我没有问题要问的了。」 「没有问题吗？」纪宇安惊讶，他没有料到自己精心设计的游戏这么快就要结束。 「没有了呀。」莘玥想了想，「即使有，也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了。」 「那我还有问题。」纪宇安指着地上的花朵，示意周莘玥继续拾起。 莘玥配合地捡起一朵花，纪宇安随即开口。 「毕业礼物有一张卡片，你曾经看过吗？」 莘玥点点头，纪宇安又指向地上，她再度拿起一朵花来。 「那你是真的，一次都不能想过要找我吗？」纪宇安神情认真，甚至有些忐忑。 「什么？」莘玥这就听不懂了，疑惑的提出反问。 遵守游戏规则的纪宇安赶紧拿起一朵油桐花，才继续回答道：「卡片的背面。」 「不是你的告白吗？」莘玥下意识插话道。 说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告白两个字太过直白，两人皆尷尬的有些脸热。 纪宇安咳了两声，继续说道：「那是正面，背面写着，我会一直等你，请跟我联系。」 莘玥顿时感到哭笑不得。 「我不知道有背面??」 况且??她略显赧然的解释，自己在发现礼物的那日遇见郑融玟，大大误会他们二人的关係，因而抱着礼物哭了整夜的事。 纪宇安觉得郑融玟不安好心，那日对莘玥的行为，本身就是有意製造误会。 「我绝对不会原谅她的。」他神色认真的说。 莘玥看见他的样子，突然有种回到两人青少年时期的感受。 她欢快的笑了好些时候，最终轻声的说道：「你不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上天特意安排我们，必须在当时分开，在更久之后的未来，再度和成长过后的彼此重逢吗？」 再次遇见纪宇安之后，她突然这么意识到。 世事不会创造仅存在磨难艰辛的课题，所有的事情都有意义，只待着当事人洞悉和挖掘。 不论其最终的因果，是需要经由面对或释然，我们终究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好结果。 每一份结果，也许都预示着崭新的起点。 「可是，我还是有话想说，这不是问题，是我的告白。」莘玥站起身，背对着纪宇安，慢慢走到湖畔。 「当时我们会是那样的结果，最大的原因不是别人，是没有勇气和你聊表心意的我自己。」 不光是纪宇安一个人，认为自己在当年没有提起足够的勇气。 这份面对心意的课题，莘玥在这么多年以来，也经常对着自己自省着。 「所以说，就算当年的我们，明明两情相悦却依然错过彼此，也没有关係。」 莘玥转过头，就被缓缓走近自己的纪宇安拥抱入怀。 她听见俯身倚在自己肩头的男孩子——现在是成熟男人了，对着自己的耳畔温柔吐息。 「往后的人生里，不管会有什么样的课题，我都会努力，让之中有你。」 他对着心仪多年的周玥玥告白，语气如少年时那般青涩温柔。 靠在男人胸膛前的女子轻轻地笑了，他们之间原本因为时境流转而造成的隐形隔阂，因为相互坦白的心意，也因为决心为对方敞开心房的诚挚诺言，而不再有所距离，心灵之间真正紧紧相依。 纪宇安紧紧拥抱着周莘玥，或许是因为感动，他有些紧绷，呼吸都有些颤抖。 良久，他才又听见周莘玥的声音。 甜美且温柔，是语气俏皮，却又有着陈述事实般坚定的语气。 「有一件事我必须声明。」她稍稍拉开距离，望着初恋的男孩子。「我才没有等过你，纪宇安，我只是直至现在，都最喜欢你。」 他愣了瞬，然后看着怀里的，在自己心尖上多年，有如白月光一般存在的女孩，慢慢地垫起脚尖，眼睛含笑的凑近他的脸庞。 她轻轻扬起下巴，吻上了他。 这是他们的初吻，他却有种失而復得的感慨。 她给了他正面的答覆。 而这是因为他终究能鼓起勇气，试探碰触。 他们将牵起彼此的手，像是给当年因遗憾而戛然终止的綺丽念想，牵续起重新运转的引线。 （正文完） 【番外1】思念是未了馀情(1) 高中第二个冬天。 市里的高中生们依循习俗，紧锣密鼓筹办着校际圣诞舞会。 龚柏翰是社交狂热者，小高一就对主办舞会跃跃欲试，当仁不让主动揽下p高负责人职务，莘玥被拉着担任副代表。 莘玥是因为拗不过龚柏翰才加入的。她交友圈小，上高中后除了龚柏翰，几乎全班同学跟她都只有点头之交。 偶尔有聊得来的话题，稍微热络一阵子，却也没发展出像国中时和柯恩汝一样亲密的友谊。 交友上她一直很被动，国中阶段刚开始，有纪宇安帮她扩展交友圈，国中后期都跟柯恩汝一起，直到升上高中，身边一直有龚柏翰。 她习惯被保护在圈子里，虽不曾为社交烦恼过，偶尔却仍会感觉缺失了什么。 或许是，人都会下意识寻找曾经拥有过、不慎失去的东西。 龚柏翰对她很好，时刻顾她周全，在课业上是与她旗鼓相当的战友。 很好的朋友。 跟他待在一起，莘玥总是安心的。对于高中生活，她感到很满意，她和龚柏翰都是被考试制度惯出来的坚定升学至上主义者。 和龚柏翰并进，安逸于融洽的伙伴情谊。是她平淡又毫无悬念的高中生涯轨跡。 日子过得很稳定，到了高二那年，除了偶然的悵然若失，她很少想起纪宇安。 那个性格乐观、开朗；会在走廊另一头大喊「周玥玥」，而后朝自己跑来；会在好朋友们面前害羞，阻止他们和自己搭话的小男孩。 如今已经长成开朗阳光的少年了吧。 他还会记得，那个勾起他好奇心而主动搭话，不善交际、有小脾气，碰到烦恼只懂透过念书转移注意力，毕业旅行的夜晚，和自己讲了整夜电话的，国中女同学吗？ 升上高二之后，周莘玥愈来愈不愿意承认自己还会想到纪宇安。 她都开始记不清他的模样了，纪宇安的生活总是多样丰富，他怎么可能还会记得自己呢？ 她都忘掉自己了，自己也不能活在过去。 莘玥将床头柜抽屉里的小熊抽出来，端详着原谅的眼睛，不去看背后写着告白的小卡片，深吸一口气，又将娃娃收进抽屉里。 她慢慢关上抽屉，今夜失眠了，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 星期六，莘玥和柏翰到学校写参赛的实验记录，走出实验室时手机响了。 莘玥顿了顿，是通讯电话，还是未储存的号码，她不想接，又想到舞会筹备工作上，自己是副代表，等同于p高公关，她接起电话。 「喂，纪宇安？」 是隐约熟悉的声音，但劈头提起那个人名，让莘玥下意识蹙起眉头。 龚柏翰依稀听见内容，皱着眉倾身靠过来要听，莘玥轻轻推他肩膀，对他摇摇头。 「抱歉，你好像打错了。」莘玥淡淡解释。 「嗯？」对面是女生的声音，温和清晰，很有气质的语气，「可是这是舞筹小组发的通讯录，里头记载的电话啊。」 龚柏翰想要插话，莘玥再次制止他，她一边打手势示意龚柏翰回教室等自己，一边朝阳台的方向走去。 莘玥斟酌半晌，「……请问你是？」 「噢，抱歉。」对面笑了一声，「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李琴，市立一高的副总召。」 「我是周莘玥，你好。」莘玥靠着栏杆，听见另一头问了声好，两人之间沉默半晌，莘玥主动问：「你要找的纪宇安，是你们学校的人吗？」 「对啊，他是我们总召，上次会议，因为有事没有过来所以你们没见过吧……」李琴停了一下，似乎是在等对面接话，察觉莘玥一语不发，李琴继续道：「我记得你噢，你是p高的副主席兼公关对吧，因为很漂亮，我印象很深刻。」 女孩的声音很开朗，语气真诚。 莘玥垂眼，盯着脚上的皮鞋，浮现靦腆的笑容，「是你不嫌弃。」 「呵呵，你真的很漂亮噢——」李琴说到一半，忽然像是咬到舌头，止住了声音。 那一边的话筒像是被掩住了，不再有声音，莘玥下意识问了一句：「怎么了吗？」 隔了两秒，李琴的声音再次传来。 「抱歉，刚刚讯号不好，一中是老校舍嘛你知道的。」李琴笑了笑，「看来我真的打错电话了，真是抱歉啊，打扰你了。週六很忙的吧。」 莘玥本来做好掛电话的准备，李琴又拋了个问句。 说来也有点神奇，莘玥一向是冷场王，在高中除了龚柏翰之外，没有人能够和她热络聊超过三句话的类型。 李琴似乎是特例，即使只是寒暄，她愿意和莘玥聊天。 和她说话，也让莘玥觉得很自在。 「还好，不会很忙。今天回学校写实验记录。」 「啊，真是不简单，你是实验班吧，好厉害，我们都开玩笑说自己是p中实验班挑剩下来的收容所。」 「别这么说，你们很全能，不像我们高一就偏科，个个都得指望分科一次上榜。」莘玥温声，说得很真诚。 李琴笑了，那头隐约传来其他人低笑的声音，莫名有些熟悉。 没来由的，莘玥心跳漏了一拍。 「你人好好啊。」李琴说，「之前以为你很高冷，大家都不敢跟你说话，原来是个性这么好的美少女。」 「……」莘玥在电话另一头脸红了，她极少收到同性的讚美，轻声说了句，「谢谢你。」 「对了，我刚刚看了一下啊，通讯录上写的确实你的电话没错，估计是製作资料的人输入错了，你如果有接到别人的电话要找纪宇安，再请直接用群组找，或让他们联络我。」李琴歉然地说，「这是我们的疏失，不好意思啊。」 第二次听见纪宇安的名字，莘玥的心脏彷彿被拧了一下。 「嗯，没问题。」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几秒，莘玥想，或许该掛电话了。 刚想开口道别，李琴彷彿察感应到她要收线似的，忽然泛着紧张的语气说： 「那个……你现在都过得好吗？」 ─═☆:;* 【番外1】思念是未了馀情(2) 纪宇安拿着写有文字的纸，焦急地在一直忽视自己的李琴眼前乱挥。 连锁咖啡厅落地窗的单人沙发位置，一头黑长直，带着黑框眼镜，白净秀气的少女，李琴，叠着双腿，姿势和牛仔宽裤都显露她此刻的泰然自若。 形成对比的，纪宇安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不顾其他人头来的目光，手速飞快写着纸条，像提词机一样朝她接连提词。 李琴和周莘玥聊得很愉快，纪宇安在旁边反而成了干扰，她很无奈，摆摆手，用嘴形让纪宇安别发出噪音。 她盖起话筒，压低声音说：「你再不闭嘴，我就抖出你现在在旁边，这通电话还是你强迫我打的。」 纪宇安扬眉，使出杀手鐧，「我要跟你外校的女友说，你上星期三没立刻回家，是因为和同班女生去唱歌。」 李琴骂了一声，「她已经很没安全感了，你少弄我。」她瞪纪宇安，低声警告。 「那你就好好帮我！」纪宇安丢过一张纸条，「就这一句，其他你可以随心情发挥。」 李琴叹了一口气，调整温和语气，在纪宇安威压的逼迫氛围下，眼帘一掀就照着念：「那个……你现在都过得好吗？」 她念完，猛然抬起头来，眼神疑惑不解，又带着看白痴的表情。 纪宇安似乎没察觉怎么回事，还一脸沾沾自喜，扬起露牙齿的喜悦笑容。 李琴叹气，用气音吐槽：「你是怕她没能认出你吗？」 露出无语的表情，李琴已经做好向周莘玥全盘托出的准备。 察觉气氛凝结，纪宇安神经忽然紧绷起来。 周莘玥那头，似有所感，果然沉默了很久。 久到李琴开始怀疑自己电话断线，莘玥轻声说： 「那个……你是纪宇安的朋友对吗？」 李琴手一抖，手机滑落下来，纪宇安眼明手快接住了。 吓了一大跳，李琴刚才的轻松心情都没了，忽然放下翘起的腿正坐起来，她盯着纪宇安，用不知所措的眼神问「怎么办？」 「呃……」她看向好友。 纪宇安拚命摇头。 犹豫踌躇之际，又听见电话另一头，女孩轻柔，善解人意的询问。 「这通电话应该是瞒着他打给我的吧？」 纪宇安愣住一秒，闭了闭眼，又摇头。 李琴心沉了下来，看着与平时自信扬光截然不同的纪宇安。 要不是知悉故事背景，她会很难以置信，眼前这个流露无措神情，极力想隐藏自己的人，是她高中之后最要好的朋友。 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乐天派的同儕领袖如此焦躁不安。 如果放在平时，她肯定很得意，甚至幸灾乐祸地拿起手机录影。 但此刻莫名的，她心情复杂。 或许是感受到电话两方的人，他们都惦记着彼此，牵掛中带有茫然的复杂心意。 李琴忽然有点茫然，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电光石火间，她甚至想，自己或许应该违逆纪宇安採取缄默的想法，强制为他们创造交集……？ 李琴人处在天人交战中，周莘玥又说话了： 「他都过得好吗？」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清晰传入李琴和纪宇安耳朵里。 纪宇安垂眸，露出喜悦和伤心交织的表情。 李琴心一横，决意将事实说出来。 凭甚么他们都惦记着对方，却不能直抒心意？ 凭什么纪宇安明明比谁都更喜欢周莘玥，却不能拿起多一分勇气，再次踏入她的世界…… 「其实，他——」 「李琴，不要说。」感应到好友的意图，纪宇安扯住李琴的衣袖，无声请託。 「为什么？」她皱起眉头。 「她不会开心，不要做会让她不开心的事。」纪宇安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微微颤着睫毛，「不要让周玥玥困扰。」 这个身高一百七十多公分的大男孩，像是要哭了。 李琴叹了一口气，低声说：「你就是白痴。」 「李琴。」莘玥说。 「嗨，我在。」 电话另一头好像笑了，「你刚刚打电话找纪宇安，是为了着急的事情吧，一直跟我讲电话可以吗？」 从刚才反应看来，莘玥应该已隐约察觉李琴身边有人在旁听对白。 然而听莘玥云淡风轻的语气，大概是想装作不知情。 「噢、噢……其实……」李琴侧头，瞥了一眼纪宇安。 他眼睛泛着一抹红，对李琴坚定摇头。 李琴无声叹息，「其实，我们有其他同学联系上了，本来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就是有些申请书要签章，讯息找不到人，才打了电话。」 「嗯……一中的校园活动好丰富，感觉特别有趣。」 「还可以啦。」李琴笑了起来，「有机会的话，下次办活动，你也可以来啊，你带朋友过来，我领你们玩。」 「谢谢你。」莘玥低笑了声。 「别当客套话啊，一定要来噢，我会寄邀请函给你。」李琴说，「莘玥，我可以加你的line吗？或许我们可以变成好朋友。」 「好，我很乐意。」 两人又聊了些课业、下次舞筹会议使用的茶点等琐事。 不知不觉聊了小半个小时，p高的午休鐘响起。 他们聊起车站附近的健康餐盒商店，莘玥正要答覆李琴，被从背后走近自己的人拉去注意力。 「莘玥，我划好座位了，午饭过后我们直接去k书中心。」一道低沉、抑扬清晰的年轻男声。 李琴认得这个声音，p中风云人物之一，更是眾所周知莘玥最好的朋友，龚柏翰。 也可说是纪宇安内心竞争，却无缘一较高下的情敌。 李琴看了一眼坐到一条走廊外写自修的纪宇安，心想，或许他一直很清楚，继续旁听下去，就会听见其他男生的声音，所以才会选择离去。 在李琴看来，不採取争夺，从各方面而言，就算是纪宇安主动逃离。 然而身为局外人，她有资格说什么呢？ 李琴听见莘玥对自己说了句：「抱歉。」 而后是掩住话筒的空气声响，似乎莘玥压低声音，和身边的少年说些什么，隐约可以听见大男孩的笑声爽朗，他对莘玥很温柔，两人听起来很融洽。 李琴忍不住想，纪宇安还是别听见的好，这的确是会让人心碎的情景。 半分鐘后，莘玥回来了，李琴善解人意，主动结束电话交谈。 结束通话前，女孩们约好透过通讯软体保持联系，还要挑两人都有空的日子，一起吃饭。 李琴点开通讯录，从舞筹群组找到莘玥，加好友、传了个贴图过去。 又点开女友的对话框，传两则报备讯息。 然后她起身，走到纪宇安身边。 「讲完了？」纪宇安正在敲笔电，微笑抬头看她。 「嗯。」李琴在他对面坐下。 「谢谢。」 李琴托着下巴，端详好友的表情，纪宇安脸色有些疲累，泛起的一丝笑意却是真挚的。 「龚柏翰——他正跟莘玥待在一起喔。」李琴手朝纪宇安旁边的托盘伸去，拿走一个点心纸袋，不动声色观察纪宇安。 【番外1】思念是未了馀情(3) 听见李琴的话，纪宇安动作一顿，神情明显一僵，有些慌乱，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几分鐘后视线再次回归萤幕上的档案。 李琴啃着烤过的棉花糖巧克力饼乾，「这个不错，充当电话费吧。」 纪宇安点头，将贴着封口的咖啡冰沙推近李琴，「这个也给你。」 「这么好。」李琴快乐地喝冰沙，又抬头看盯着电脑写作业的人，「喂，不是我多管间事吧，你搞那么大动作，不就是为了引起周莘玥注意吗？」 「一部分吧。」纪宇安低声说，没有抬头。 「那你干嘛不自己跟她说话？或者你在等待时机，让我帮你们牵线？」 「要是我这么开口，你会帮我吗？」纪宇安看向李琴。 「我不知道，我又不是爱神邱比特。」 听见回答，纪宇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空气沉默下来。 打字告一段落，纪宇安用滑鼠存档。 忽然问道：「李琴，玥玥人怎么样？」 「嗯？」李琴沉吟，「聪明冷静，大家闺秀气质，虽然乍看之下有点一丝不苟，但接触过后就会发现她人还挺好相处的。」 纪宇安瞇起细长的眼睛，有些高深莫测，他抿唇，沉默半晌才幽幽地说：「你夸周莘玥，夸得倒是挺具体。」低沉的声音隐约透着慍意。 「干嘛啊——」李琴皱眉，防御地往后靠向椅背，「是你问我的，多夸两句又怎么了。」 纪宇安轻叹一口气，缓下语气，露出郑重的表情。 「如果是你的话，我应该可以放心。」 李琴挑起一边眉毛，一脸狐疑，「什么啊，你又要我帮你做什么。」 「莘玥需要多一些能让她信赖、自在相处的女生朋友。」纪宇安双手撑着桌子朝前倾，「拜託你，多多陪莘玥聊天。」 「你是她同学还是她爹啊——啊，忘记你都不是了。」李琴故意不耐烦，将纪宇安的头推远一点，「好啦，莘玥很不错啊，我挺欣赏她的，不需要你交代也会和她做朋友。」 「这样当然很好。」纪宇安看着她，「你要让玥玥开心啊。」 李琴正低头按着手机，忽然抬起头，「欸，我知道她们等一下去哪间k书中心。」 纪宇安又在敲电脑键盘，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李琴观察纪宇安，他果真没有要追过去的打算。 还是忍不住问：「你这个死心眼的傢伙，不可能打算永远都不去找她吧？」 「我也不知道。」纪宇安确认过文件，将电脑转向，「你确认一下。」 「这是什么？」李琴低头一看，是舞会筹备团队的校际通讯录，「噢，你改回来了啊。咦……不对啊，新版怎么没有莘玥的电话号码？」 纪宇安敛眸，「那么隐私的资料，不需要公诸于眾。」 李琴傻眼，心想所以别人的资料都不算隐私吗。 「没问题的话，晚点上传群组更新一下。」 「好。」李琴是行动派，立刻着手更新资料。「欸，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什么？」纪宇安明知故问。 「你到底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周莘玥？」李琴说，「还有，现在说一辈子是太早了，但你究竟有无打算再去将人家追回来？」 明明就那么喜欢、那么放不下。 「……我不知道。」纪宇安低声说。 李琴没有回应，大口喝着冰沙，当着纪宇安的面，旁若无人地跟远距离女友讲电话。 甜腻的通话结束后，李琴放下手机，纪宇安忽然开口。 「周玥玥想不想见我，我心里没有底。」纪宇安喃喃道：「而我很了解周玥玥，对她而言，没有『想见就非得见上一面』这样的情感。」 「她总是很理性，务实考量所有事情，要是我现在去找她，却没有展现足够成熟的姿态，我们之间的情分，会直接断在这一阶段的。」 「我听不懂欸。」沉默了几秒，李琴皱眉，在空气里摆摆手。 纪宇安不发一语。 「或许你是特例，是周莘玥即便现实不允许，也想在一起的对象啊。」李琴真的不明白，「你又怎么知道，她一定会用权衡利弊那一套来分析她自己和你？」 几度欲言又止，最后纪宇安哑声说：「我不知道。」 「嗯，胆小鬼。」李琴毫不留情。 「对我而言。」纪宇安的目光落在桌上发光的手机，李琴收到周莘玥传来的讯息，纪宇安盯着头贴，使他思念，却不再熟悉的容顏，唇角浅浅勾起笑意，「她需不需要我，远比我想不想见到她，更重要太多了。」 李琴还想说什么，馀光瞥见周莘玥又传来新的讯息，她拿起来瀏览，忽然安静下来了。 「怎么了吗？」纪宇安问。 李琴没有说话，琢磨着应该如何回覆莘玥的讯息。 刚才两人聊起p高与姊妹校合作的短期留学制度。 莘玥说，她很感兴趣，但想到必须离家半年，回国时大家都已经对大考作足万全准备，她可能还在收心、调适家乡水土，这么想来，就使饶富兴致的她心生几分踌躇。 在今天之前，关于周莘玥的事情，李琴都是听纪宇安说的。 聪明、自信、美丽中带着倨傲气质，很出眾的少女。 聊过之后也发现，这些都是她性格里的亮点，周莘玥不仅眾星拱月，她优异且自律。 几乎在刚聊到留学话题，李琴便有一种预感，周莘玥一定会提出申请，而杰出的她，要拿到名额肯定轻而易举。 周莘玥性格果敢，且足智多谋，一定能飞得很高又远。 莘玥传来讯息，告诉李琴，她做好决定，要投入交换学生申请。 她只犹豫不到半天的时间。 李琴忽然明白，为什么纪宇安不愿试探。 倘若他顺遂心意接近她，不论是否成为她在关键岔路改变抉择的理由，他都不会感到开心。 对情深义重的人而言，克制思念，遥观守望，其实才是最温柔、最不容易、最需要鼓起勇气的选择。 李琴本来以为纪宇安是胆小鬼，害怕被拒之千里，而不敢向喜欢的人表露心意。 或许，只是她不明白那两人彼此之间的羈绊而已。 纪宇安偷瞄手机，他惦记莘玥的简讯。 李琴假装没有发现，不经意似地提及，「莘玥正在西区商店街吃饭，我们去不去？」 纪宇安愣住，闔上笔电，眼眸黯了几分，淡淡一笑：「那我们只好在这附近吃些简单的午饭了。」 【番外1】思念是未了馀情(4) 莘玥和龚柏翰走在街头，万圣节过后，街上添了许多耶诞风格装饰。 她仰头望着，藉着暖阳的光欣赏，忽然想起去年圣诞节收过的卡片，还有生日当日十二点准时发来、未署名的祝贺简讯。 十一月正午的阳光正好，刺眼得让人瞇起眼睛。 龚柏翰和她聊起交换学生的事情，虽然有几分犹豫，但他们应该会一起申请，能在高中时期累积短期留学经歷，实属不可错失的良机。 她忽然想起刚才临掛电话时，正和李琴聊起这个话题，拿起手机给李琴发讯息。 李琴很活泼，个性很好，档案封面是一张合照，应该是她的挚友，是十分开朗明亮的女孩。 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类型。 纪宇安也是那样的小太阳，他和李琴有些相似。 莘玥想，他现在一定过得很开心。 虽然心泛着一点酸涩，但还可以忍受，莘玥真的为了纪宇安拥有好的高中生活感到喜悦。 有一丝异样的感觉，不似伤感，是一种微妙的牵系。 这个城市不大，她和纪宇安的学校邻近，甚至他们就住在同一行政区。 但国中毕业后，他们就再也不曾巧遇。 就连此刻，她都要透过一通被错拨的电话，才发现自己和纪宇安筹备着同一场高中联谊舞会。 让人唏嘘。他们已经失去连结，是毫无交集的关係。 缘分难以捉摸，它是无法被遥测、量化、藉由理论概述的状态。 如同她一直忘不掉纪宇安，却又无端篤定，不联系才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以缘分说服自己，她与纪宇安之间的感情，虽然交集短暂、形式朦胧，但她也已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街边播放着圣诞歌曲，糖果店铺陈设圣诞档期商品，各种彩色糖果点缀的美式软饼乾，不同浓度的巧克力。 因为莘玥喜爱甜食，纪宇安总是为莘玥准备各式各样的点心。 明明是好久以前的回忆，却彷彿伸手就能触及。 曾经那么快乐过，单纯喜欢过一个人的心情。会成为养分，支撑着她度过往后人生的种种课题。 或许这就是青春之所以短暂，却也灿烂的原因。 莘玥想起李琴。 她知道，那不是因拨错号码打来的电话，有谁让李琴联络自己。 莘玥知道那个人是纪宇安。 某个瞬间，她心绪翻涌，很想问李琴，为什么纪宇安不主动找自己？ 冷静回归之后，她忽然放下了。 纪宇安很坦率，一向顺从心里声音做事情。 他选择以沉默形式关心自己，或许，这是现在的他，所能给莘玥最大程度的慰藉。 莘玥知道，他们的生活圈早已各不相同。 阳光灿烂，与近日骤冷的气温呈现对比。 如果圣诞舞会上，纪宇安和自己说话，她会尝试着与他寒暄吧。 以自然、温和的，重新与彼此认识的姿态。 ——六年后 窗明几净的茶餐厅，角落包厢，木製窗櫺包围的四人桌，两个女性相对而坐，穿着衬衫配休间裤，浑身散发干练简约的风格。 李琴低头，不停地敲电脑，在不断切换的视窗里沟通，心浮气躁，平均三十秒就会乾掉玻璃杯里的水。 服务生手脚麻利，不停前来添上。 「不好意思啊，第三个人就快到了，再一会儿就可以点餐。」柯恩汝对服务员说。 「谢谢您。」服务员温和一笑，再次帮李琴补满开水，欠身退到一旁。 总算告一段落，李琴盖上电脑，吐出一大口气。 「这周玥玥怎么回事啊，不是说离开机场了吗？」李琴环视餐厅，没见着人影，忍不住皱眉。 「不知道。」柯恩汝留着鲍勃头，甜美风格的发型，却不减她与生俱来清冷气质，她沉静喝着乌龙茶，唇瓣微微勾起，「等一下让你骂她。」 李琴戒备地瞇起眼睛，「我才不要，到时候又被你佔便宜，每次都是你在当那个温柔体谅的好姊妹。」 高中毕业后，莘玥、李琴跟恩汝考上同一间大学，仨为同乡，她们经常一起吃饭，长久下来培养了亲密的友谊。 柯恩汝笑了起来，她看看时间，「确实是有些迟了，我打电话问问看吧。」 「好，叫她不必赶，注意交通安全。」 柯恩汝打开通讯录，拖着行李箱，款款走进包厢的身影就出现了。 「噢！我们的高知识份子！」李琴很兴奋，不停挥手。 「请坐。」梳着包头的女服务员笑容可掬，以眼神询问莘玥想坐在哪一侧。 莘玥选择坐恩汝身边，打过招呼后，就拿出电脑传档案。 两个好友似是习以为常，开始点菜。 「蔬食沙茶火锅、流沙包、鲜虾腐皮捲。」恩汝点了大家都爱吃的菜。 李琴手飞快地指着，「鲜虾腐皮捲、黄金烧卖、鱼蓉烧卖、鲜虾烧卖、流沙包……」 「吃得完吗？」莘玥苦笑。 李琴跃跃欲试，明显想继续加点。 「先这样吧。」恩汝示意服务员，添过茶水后，顺手将周莘玥手里的平板抽走。 「你的身分是课堂助教吧？硕一就忙得脚不沾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当老师。」 「对啊，你是怎么回事。」李琴皱着眉关切，「明明前几天还说在日本开研讨会，怎么忽然又赶到美国，不会是被学长姐欺负了吧？」 「是我主动揽下来的。」莘玥说，「那是合作论文，负责发表的人临时有事去不了，虽然只是小规模的校际交流，但机会很难得，我不想错失。」 「那也不能忽视身体健康。」恩汝很心疼，轻揉着莘玥肩膀。 莘玥对好友投以宽心的笑，「我评估了时间和体力，觉得没问题才过去的。」 「喔，你有自己的标准。」李琴无奈地说，「有人像你一样明年要申请双主修，现在就赶着毕业的吗？明明你家里也没在催。」 「我弟选择医学系，形同于公司将来只能由我接手，我想赶快回家，让爸爸和爷爷安心。」 「拜託，你爸——」李琴提高音调，「他多健康啊，还能领着公司辉煌好久呢。」 莘玥甜笑着，「所以才想让他趁年轻退休啊，健健康康的，能和我妈妈到处玩，过多么有趣的日子呀。」 李琴和恩汝都很了解莘玥，没再多劝太久。 席间各自交换着近况，李琴总是吃得最香的人，也总会热心张罗，分着点心，以状似不经意的口吻对莘玥说： 「你交个男友吧。」 很难得，一惯淡漠的柯恩汝也帮腔李琴，「是啊，你交个男友吧，至少平衡一下过劳的不健康生活。」 李琴很开心，隔空对恩汝比了讚的手势，「高中你说忙考大学，大学又说得顾gpa，现在呢，别说要忙着找工作喔。」 「话说回来，你又不需要找工作，」李琴夸张地吁了一口气，「就跟纪……我记忆中某个同学一样，家里有公司，哪需要担忧就业。」 最后一句话开头转得有些生硬，李琴感觉自己在冒冷汗。 柯恩汝瞟了她一眼，两人交换眼神，等待莘玥反应。 好友们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莘玥尷尬放下筷子，勉强一笑，「这种事情不由自己，也不是想做就能达成的。」 李琴见莘玥态度柔软，赶紧说： 「我有个朋友单身，将来会继承家里的房產跟股份，条件好，没谈过恋爱，但从人品观察，应该也挺专一的。」 莘玥愣住了，恍然之间，她想起纪宇安。 见莘玥神情凝滞，李琴静下来，和柯恩汝交换视线。 【番外1】思念是未了馀情(5) 莘玥感受有点复杂。 许多年过去了，当身边人提起情感话题，她还是首先想到纪宇安。 像是刻在心里的制约反应。 心底酸酸的，无可奈何，无所适从，也添着每次发现，都难以消缓的讶异。 他一直驻留她的心，是疏解不了的结，沉默的秘密。 半晌沉默，好友都盯着她。 不想使身边人担忧，她默不作声藏起心里的波动。 「还是算了吧。」她笑起来，提起轻快的语调，「要是有缘份，不需要刻意安排，都会走到一起。」 唇角微微扬着，却是能被轻易看透的故作淡然。 大家都明白，心里藏着爱而不得对象的人，笑容总是与由衷相距几分。 见着这样的莘玥，好友们面面相覷，对彼此摇头。 装作不知内情，达成默默陪伴的共识。 李琴再次开啟愉快的话题，随着投入谈天，莘玥脸上重新出现笑容。 暂时淡却了因为想起纪宇安，泛起的遗憾，以及于心里扩散的淡淡酸楚。 李琴在深夜时分回到单人公寓。 手机频频震动着，她原本想关机，看见萤幕上亮着的姓名而接起。 「怎么现在才接电话。」 劈头就是埋怨，纪宇安找她时总是不带半句寒暄。 「纪宇安，有种活动叫上班。」她到厨房翻冰箱，单手打开啤酒，仰头喝一大口，也抱怨了两句工作上的困难。 「嗯，需要我帮什么忙吗？」纪宇安随口问，不知道在忙什么，隐约传来沙沙沙的声音。 「不用——噢，你可以写赞助邀约到公司信箱，介绍人记得註明我姓名。」李琴问：「你那里很吵，在做什么？」 「没事。」纪宇安说，「赞助邀约的格式怎么弄，寄一份给我。」 沉默几秒，他又问：「玥玥还好吗？」 他晓得今天是李琴和周莘玥聚会的日子。 李琴正处理琐碎公事，敲键盘的手停顿一下，想起下午提起恋爱话题时，莘玥略复杂幽远的表情。 「刚从外国研讨会回来，下飞机来跟我们吃饭，结束后又赶回学校去了，说是要帮学弟妹看备审资料。」 纪宇安声音沉了几分，「她有没有照顾好身体？」 「听起来像是有吗？」明知对方看不到，李琴还是翻了个白眼，「欸，你指派的任务，可能暂时没办法帮上忙了。」 空气忽然静默下来。 良久，纪宇安说：「为什么？」 「莘玥打算申请双硕士，等于到了明年，她要赶一份论文，又要兼顾跨科系的硕一基础课程。」李琴顿了顿，「我跟恩汝都认为，现在不是好时机。」 电话另一头陷入沉默，李琴也没催促，喝空自己的啤酒，又开了一瓶，用电脑看无声影集。 指针默默转了半圈。 当美剧跳到下一集的片头画面时，纪宇安低沉，有些嘶哑的声音： 「我理解了。」 手机开扩音，在桌边还摆着一包打开的鱈鱼丝，李琴早已坐在沙发上打起瞌睡。 「嗯？」 「我明白了，我会等她。」纪宇安，「拜託你好好照顾她了。」 李琴昏昏欲睡，反应慢半拍，但总算还是被沉重的氛围叫醒了： 「你想得清楚就好……」 纪宇安那一头，传来需要刻意听，才能察觉的「嗯」。 李琴第一次知道，这么简单的字，也能传达出内心深刻的痛意。 后来两年，纪宇安私下里，对莘玥的关心不曾减少，却再也不曾提起，要与周莘玥重新见面。 【番外1】思念是未了馀情(6)# 洋房二楼的窗户望出去，城镇很质朴，夜晚寂静，繁星点点。 纪宇安倚着落地窗框，房间没有开灯，就着洒入一室的夜色，视线凝结在方桌上，他亲手插进花瓶里的鲜花。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准备一束花，送不出去的，给周莘玥准备的纪念花束。 秋末微凉，即将迈入冬季的时节。 下着绵绵细雨的午后，普通日子的小学校园，他鼓起勇气和仰慕的周莘玥搭话的日子。 这是他自己认定的纪念日。 或许莘玥早已忘却，他却始终清晰记得的初次会遇。 玥玥过得好不好？ 无论思念如何氾滥，使人辗转难眠，他始终说服自己相信，她过得很好。 他也愿意，用自己一切好运，换取她顺遂平安。 她在自己选择的领域大放异彩，他远远关注，一直以她为荣。 他想见她，从一开始分别，想与她重逢的念头，就是閾值超额的情感。 这些年来，他能默不作声，却掌握莘玥的资讯，多数情报来源于李琴。 李琴了解莘玥，真心关切着莘玥。 所以李琴说，必须再等等，代表现况真的不适合。 即便望不到尽头，他愿意继续等下去。 与莘玥认识的早，共度的光阴短暂，典藏的记忆却始终灿烂。 或许潜意识里，他也一直鼓舞自己抱持期盼。 坐在窗边，伴随匀缓的呼吸，身体陷入沙发，天边隐隐泛白，他总算能够入眠。 天幕透入一丝光亮，照入房间。 一个失眠的夜，又画下句点。 或许是老天怜悯？ 当他重逢的一线机缘来到面前，他忍不住这么想。 终究是，让他等到了这一天。 「聊了半天，我这才发现，我家表妹跟你们来自同一所中学。」 皮椅上的年轻男子，俊朗壮硕，是工厂多年客户，近年新接任管理职的负责人。 这位少老闆，人很健谈，也是即将举办婚礼的准新郎。 「这么巧。」纪宇江很开心，拍拍身边弟弟的肩膀，「我跟我弟都是那间学校的，你表妹几岁啊？该不会是老同学。」 纪宇安叠着长腿，微微慵懒靠着沙发，盯着艺术品发呆，漫不经心想，拜访完客户他就要溜走，他老怕了每次拜访客户，要被迫参加相亲性质的应酬。 年纪稍长几岁，应酬饭局都变成牵红线大会，他才不需要认识其他女生。 他一直在等周玥玥。 「——她叫周莘玥。」项德勋说。 纪宇安回过神来，上秒还懒散的坐姿，倏地姿势端正起来。 大哥原本只是顺口间聊，察觉到变化转过头，盯着瞬间一百八十度转变的弟弟，彷彿见到哺乳动物蜕皮。 项德勋拿起办公桌上的相框，纪宇安伸手接过，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 凝着相片，眼波翻涌着明显的情绪。 「是中间这一位，大美人吧，她从小就是风云人物啊，又美又会唸书，最近——」 「周莘玥——玥玥，是那个周莘玥？」慢半拍的纪宇江忽然反应过来，用力摇纪宇安肩膀。 纪宇安抬头，劈头改口唤道：「表哥。」 「什么？」项德勋皱眉，一脸错愕。 纪宇安起身，莫名郑重地鞠了一躬。 项德勋不明所以，看向纪宇江，眼神期望他解释自家弟弟突然地反常，结果当事人哥哥也情绪高涨，甚至比纪宇安更激动。 「真的假的？是真的吧。」纪宇江看看照片，又发出惊呼，真实呈现缘分的奇妙难测。 自家弟弟跟客户表妹当过同学，两小无猜，纯洁暗恋。 而后又因误会疏远，毕业后分道扬鑣多年，二人在檯面上，再没有任何接触。 事实上多年来，纪宇安始终隔岸守护，默默守护，沉潜等待重逢的机缘。 后面几个小时，办公室里都是纪宇江激昂过度的声音。 「这正是所谓眾里寻他千百度啊。」 「现代人婚礼还流行发气球吗？我们赞助气球吧。」 「乐队和主持都安排好了吗？我有个同学在当婚礼统筹，小有名气的，需不需要引荐安排－－」说着，他已经拿出手机，传送联系方式，「婚佈和礼品，需要帮忙张罗吗？」 不顾项德勋的一脸茫然。 纪宇江认真攀起关係来，属实火力全开，过度热情得让人实在不敢恭维。 「以后都是一家人，完全不必跟我们客气啊。」纪宇江大笑，勾住项德勋肩膀，口吻未曾有过的亲暱，由衷欢欣唤了声，「表哥。」 面对忽而转变的氛围，项德勋浑然不解，但似乎逐渐也接受了这个转折后的温馨基调。 相对于旁人热烈交谈。 一个人独自沉默下来，纪宇安陷入沉思，他毕竟还没什么实感。 他等待太久。 每次难抑思念，想不顾一切，现身周莘玥面前。 却又因想像起重逢场景，思量已分别漫长时间，两人之间存在着非三言两语能够填补的空白，无论是否双方有情，都难免显得刻意。 这样的认知，以及感悟，便使他心生怯意。 时间会消磨人的锐气，年少时认定人定胜天的他，也开始冀望奇蹟。 他在等待，一直在等，一场真正、不期然、带有命定色彩的巧遇。 或是就是，眼前发现莘玥是客户表妹，这种有如天赐的机缘。 他想要为无尽的思念画下句点。 追回无数次回忆，始终如初鲜明，美梦一般的初恋。 / 【番外1】思念是未了馀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