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21克》 00 故事的开始,或许要从名字说起。 我叫林薇婷,英文谐音为waiting,即等待的意思。 每次使用英文自我介绍时,我都会做这样的介绍。 “iamweiting.waitingforyou.weiting.” 我的人生确实一直都处于等待的状态。 等待某个花瓣纷飞的季节,等待某场回不去的青春大雨,等待某个令人难以忘怀的男孩。 人生似乎一直循环在等待的漩涡之中。 xx 或许女孩的青春,就该有这么一个人: 他嚣张地佔据宝贵的青春、填满情竇初开的憧憬,使自己的整段青春塞满与他的回忆。 同时又用悲痛灌溉整段岁月,利用撕心裂肺的疼痛,教人成长。 如果你问我,青春时期最难忘的事情是什么,那大概就是这个男孩的脸庞、独特的气魄、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还有那个只为我上扬的嘴角。 这个男孩与我交往了两年,却耗费八年的时间去淡忘。 不,或许耗尽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将这人彻底地遗忘。 人们常说,时间会带走一切。后来我才发现,时间带走的是岁月,带不走的是回忆。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住在我的心里,随着血液流窜于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偶尔还会在喧嚣的夜晚,啃食着弱小的心脏。 或许初恋正是如此难忘的存在,叫人用毕生的精力去经歷奋不顾身的爱恋、痛不欲生的失恋、失去自我、寻找自我、拥抱着遗憾,继续向前走…… 第一章:贩卖灵魂的女孩(一) 晚上九点十五分。 关上办公室的灯、厚重的木门,拖着发软的身子走下楼。 关掉楼梯的灯、拉下闸门、上锁。 这些每日都在循环的动作,不知为何在此时显得特别漫长。 或许是因为所有精神都被工作消磨,也或许是因为还未享用晚餐,所以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 关了门以后,惯性地走向右手边的咖啡厅。 那是一间格外有情调的咖啡厅,推开餐厅的门,清脆的风铃声响起,还伴有淡淡的花香味。 店内播着温柔的钢琴曲,仔细听才发现是五月天的钢琴版纯音乐。 或许是过了晚餐的时间,店内一个顾客都没有。 正当我还沉浸于这间餐厅所带来的舒适感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把低沉又带点痞子的声音。 “还没吃晚餐?” 说话的人是吴凯威,这家餐厅的老闆兼我的中学同学。 他今天穿着白色的上衣、蓝色的短裤、脸上戴着黑色粗框眼镜。 此时此刻的他,正从柜檯探出头来,并且以一种“这个时间点还没吃饭是想怎样”的表情打量我。 距离中学毕业已经有八年的时间,时间过了很久,我还是没有办法想像,当年那个玩世不恭的小屁孩,如今居然开了一间如此有情调的咖啡厅。 我走到柜檯前的位子坐下,意大利式木桌上摆放着透明的玻璃瓶,瓶内摆放着一束紫色的满天星。 若有所思地拿起餐桌上的玻璃瓶,露出多愁善感的模样,眼神只敢停留在玻璃瓶上。 “你知道吗?满天星的花语是思念。” 他翻了个白眼,显然知道我是刻意不回他话,也知道我不想听他嘮叨。 但他的特质是我行我素,就算时间过了很久,这个特质还是一点都没有消失不见。 “怎么又那么迟吃饭啊?你上次不是才说胃不舒服吗?我看就是因为你吃不定时,才会惹出一身病来。” 他拿着菜单来到我的面前时,已经不知道嘮叨了多久。我没有回话,只是给予他一个无奈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日式咖哩一份。” 他听见我的点餐,本想再嘮叨几句,但我用空洞的眼神望着他,并且无力地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让他为我留个安静的空间。 吴凯威这才硬生生嚥下到嘴边的话语,转身进入厨房。 整个世界这才真正地安静下来。 或许上课时间听见孩子们太多的投诉、打闹、犯错、争吵等等,每次一到放工时间,只想什么都不做,安静地放空。 店内的音乐正好播到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我将视线落在紫色满天星上,胃里却翻腾得厉害。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站起身,朝角落的玻璃橱柜走去。 这是一家与眾不同的餐厅:21克,名字简洁得让人摸不着头脑,而且打着莫名其妙的噱头:那些不知如何安放的前任物品,能够遗留在咖啡厅内。 老实说,这家餐厅已经开了三个月的时间,但我始终不能相信这文艺的噱头出自吊儿郎当的吴凯威。 眼前的玻璃橱柜摆满玲瑯满目的物件:项鍊、画像、记事本、钢笔、公仔、信件、书籤…… 有些纸张已经开始泛黄,轻声透露出岁月的流逝。 我的目光被一个粉色吸管製成的玫瑰花吸引,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还未来得及仔细打量玻璃橱柜的物件,利落的吴凯威早已将热腾腾的咖哩饭摆放在桌上。 空气中瞬间瀰漫着好闻的气味,肚子忍不住开始奏起飢肠轆轆的专属乐曲。 我兴奋地回到桌位,不知为何孩子般地搓揉双手,使得掌心传来温度以后,才正式拿起餐具。 吴凯威看见这一幕,只是无奈摇头,脱口说了句与写意气氛维和的“白痴”。 这句“白痴”无意吐露吴凯威的真实性格,没想到与整间餐厅最格格不入的正是老闆本人。 我瞪着气氛破坏者,一边将沾了咖哩汁的白饭送入口中,一边提出内心的疑问。 “21克是什么意思?” “21gram的意思。” 玩世不恭的语气,玩世不恭的答案,彷彿从前那个还未长大的大男孩。 我没能在优雅的气氛克制翻白眼的举动,原先温柔的语气开始有些烦躁。 “认真啦,21克,21gram是什么意思?” 吴凯威坐在我的面前,左手握拳放在桌上,右手跟着搭了上去,随即孩子般地将下巴靠在右手上,彷彿在享受别人吃他煮的东西的神情。 许久,他才略有所思地说出正解。 “有人说,人离世后,重量会轻21克,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将一块鸡肉送入口中,然后摇了摇头。 他顿了顿,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瞳孔难得出现认真的情绪。 “那是灵魂的重量,21克。” 听见他的回答时,停下吃东西的举动,好似重新认识眼前的吴凯威。 如果说灵魂的重量有21克,那么这21克里面又蕴藏了什么东西呢? 思绪出游的时候,吴凯威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是熟悉的玩笑语气。 “你应该没有这21克吧?毕竟你已经将灵魂卖给了爱情。” 干瞪着吴凯威,想要反驳些什么,才发现根本什么都反驳不了,因为他陈述的是一件事实。 我或许一早就已经将自己的灵魂贩卖给了爱情吧。 第一章:贩卖灵魂的女孩(二) 吴凯威见我没法反驳他的言论,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用下巴点了点玻璃橱柜的方向,语气依旧讨人厌。 “那些都是别人留下来的赎金,你的呢?” 根据吴凯威的说法,谈一次恋爱便是将灵魂贩卖给了爱情。只要心还存有一点留念,不捨得丢弃与前任相关的物件,便无法将灵魂赎回。 脑海中忽然闪现吸管製成的玫瑰花。 我感觉自己在某个地方见过这个物品,却怎么都搜不出相关的记忆。 我将头侧向玻璃橱柜的方向,试探性地提出疑问。 “那里面的所有故事你都知道?” “那当然~” “包括吸管玫瑰花?” 吴凯威本来还一副“欢迎来挑战”的表情,一听见我问起吸管玫瑰花,表情瞬间转换为得意。 “怎么?对主人有兴趣?” “只是觉得眼熟。” “你记得它吗?” “嗯?谁?” 吴凯威见我无法回应他的问题,不知为何流露出气愤的神情。 “你这女人真是好狠吶。” 面对莫须有的指控,我下意识地皱着眉,丝毫无法遮掩愤怒指数。 “我做了什么?” 他见我皱了眉,竟也跟我一样眉头深锁,好似在比较谁的情绪更为强烈。 “你知不知道这原本是你的东西?” 眉头锁得更紧了。 吴凯威见我依旧没有头绪的模样,变得更加急躁,彷彿我糟蹋了某人的心意。 可我偏偏就是想不起某人是谁,也想不起那个吸管玫瑰花与我有什么关係。 “你记不记得王子枫?” 吴凯威口中的名字像是个神奇的咒语,瞬间让我恢復记忆。 王子枫,大我们一年的学长,吴凯威的球友兼好友。 王子枫的样子于脑海中浮现:微胖的身形、黑框眼镜、爽朗的笑声……他是个开心果,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必定会有欢笑。 “总算记起了吧?” 我没有回答吴凯威的问题,只是心虚地笑了起来。 “王子枫跟你说了什么?” 吴凯威不屑地“哼”了一声,好似这么做便能帮好朋友出气。 “亏王子枫当初这么喜欢你,你却连这朵玫瑰花都不记得。” 吴凯威站在我的面前,五官快皱成一团,内心的鬱闷只有上升没有下降的徵兆。 后来那段关于我的故事,还是从吴凯威这边听回来的。 xx 2008年,情竇初开的年纪,那年我14岁,王子枫15岁。 那年我为了接近一位学长,常常出现在学校的篮球场,王子枫大约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注意到我。 他虽然是个活泼外向的开心果,但面对爱情时异常胆小,连跟我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呆在一旁观望。 他会期待在篮球场见到我,每一天都想了好几个开场白,最终都没有派上用场。 后来他终于鼓起勇气跟吴凯威拿了我的电话号码,犹豫了一个礼拜的时间,才终于下定决心打电话给我。 “哈咯?” “嗯……你是林薇婷吗?” “是啊,你是?” 电话那端的他支支吾吾老半天,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我以为是通骚扰电话,有些生气。 “给你三秒的时间,不说我就掛了。” “不是,我……” “3” “我不是坏人,” “2” “我只是想要跟你做朋友……” “1” “你不要掛断好不好,我真的只是想要跟你做朋友……” 嘟、嘟、嘟…… 当年我就这样硬生生地结束了通话,摧毁了王子枫费了好长时间才囤积的勇气。 这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通电话是王子枫打的,而且还是从吴凯威的口中听说。 不过说来也奇妙,虽然当初不知道那通电话是王子枫打的,但后来我们还是变成好朋友,这中间的桥樑自然是吴凯威。 我偶尔会和吴凯威“玩”篮球,自然而然就与王子枫有些许接触。 没想到才刚成为朋友,王子枫便趁着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手拿着吸管製成的玫瑰花,单膝下跪。 对,你没有看错,单膝下跪。 “薇婷,我喜欢你……” “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当下整个人吓傻了,对我而言,王子枫是位新朋友,莫名其妙告白,而且还单膝下跪,是正常人应该都会傻眼吧? 于是同样胆小的我直接拔腿就跑,逃离现场。 隔天,吴凯威圆场说是王子枫玩大冒险输了,惩罚任务是向女生单膝下跪告白。 吴凯威说得似模式样,完全找不到破绽,于是我真的相信那是惩罚,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直到2019年,还是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苦了王子枫的真心,落在一个没心眼的人身上。 xx 我走到玻璃橱柜前,掏出电话,为吸管製成的玫瑰花拍了一张照片。 玻璃橱柜的物件太多,一旁的纸币折成的爱心及书籤也被拍了进来。 不知为何,听完吴凯威说的故事后,看见它会有一种心酸的感觉。 那是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却从未拿正眼看过它。 吴凯威不知何时走到我的身旁,心情跟我一样沉重。 “你知不知道他当年真的很喜欢你?熬夜折了99朵玫瑰,最后只敢拿着其中一朵到你面前。” 唉。 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 王子枫的喜欢很轻盈,很安静。他会在一旁观察我的喜怒哀乐,发现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默默地做些让人大笑的事情。 “这么听起来,我好像真的很没心没肺哦?” 望着那个被锁在玻璃橱柜的玫瑰花,有些伤感。 “确实是。” 吴凯威的语气显然还夹带着怒意,于是我们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让心情沉淀片刻。 “不过幸好当初他喜欢你的时间很短。” 王子枫现在已经有个交往多年的女朋友。 那些年少轻狂的纯纯爱恋,大约也到了封尘的时候。 第一章:贩卖灵魂的女孩(三) 晚上九点十五分。 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咖啡厅,好像已经变成一种规律。 我是个很有规律的人,说难听点就是不喜欢变化,这次的晚餐也点了日式咖哩饭。 吴凯威走进厨房后,我惯性地走到玻璃橱柜前,仔细查看里面的物件,害怕在不留意的时光里,又多了件熟悉的物品。 观察了许久,没有发现新增的物品,视线扫过有些失望地回到位子。 店内的钢琴曲正好播到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纯音乐,不知为何,我略有所思地摆弄着桌上的满天星。 叮叮叮…… 晚上九点二十五分,咖啡厅内迎来第二位顾客。 平日这种时候,我会果断地起身帮吴凯威招待顾客,但如今真的疲惫得连话都不想说,只想呆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那人踏入咖啡厅后,关上了门,没了脚步声,也没有推开椅子的声响,彷彿只是静止在原地。 店内的钢琴曲持续播放着,但却充斥着异常安静的氛围。 纠结许久,终于回过头观察诡异气氛的源头。 不回头还好,一回头才确切体会何为无处可逃。 那人站在离门口不远处的地方,如同我所猜测的停留在原地,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 如此毫无防备,亦如十年前的初相见。 他站的地方跟我有些许距离,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不知道他眼底蕴藏了什么样的情绪,只看见他温柔地扬上嘴角,朝我的方向点头。 熟悉的身躯、熟悉的温柔眼神、熟悉的笑容…… 时间过了很久,我依旧没他大气。 对上眼的瞬间,理应迅速别过头,装作丝毫没发现这人的存在,但无奈自己反应迟钝,错过了别过头的黄金时期。 基于无处可逃的情景,再加上对方也客气地打招呼,我也只能硬逼着自己挤出笑容,随即收回视线,努力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 虽然已用最快的速度回过头,但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那对望三秒的回忆,呼吸忽然间变得急促。 这仅仅三秒的对望,又不知道该用多少青春年华去遗忘。 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仅仅一个眼神,便能够将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内心世界,震得毫无完好的一角。 他是我爱了两年,却用毕生遗忘的人。 他是让我爱得失去灵魂、失去自我、明知会粉身碎骨也要奋不顾的存在。 “欢迎光临!” 吴凯威的人还没出来,洪亮的声音便已于厅内回盪。当他真正走出来,看见顾客的瞬间,原先的热情冷却不少,下一秒向我投来关注的眼神。 我连吴凯威的眼神都不敢对上,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手上的日式咖哩饭,那是目前唯一能将我从尷尬气氛解救出来的道具。 吴凯威尷尬地摆放着盘子,随即给予我一个尷尬的眼神,还有低声的喃喃自语。 “赎金自己上门了。” 我在心里瞪了吴凯威千次万次,恨不得狠狠地揍他一顿,却只是压低着头,不敢对上任何人的视线,双手不争气地颤抖。 不知道为什么,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可面对他的时候,我依旧像当年那个胆小如鼠的女孩。 我以为这样奢侈的对望,便已经是故事的终结;我以为这样颤抖着身躯,内心一抽一抽的揪着,便已经是疼痛的最高境界,却没想到这一切不过是故事的开始。 他的声音于身后响起,那么熟悉,那么靠近。 “你开的?” 这句话他是对着吴凯威说的,即使不是与我对话,但一字一句敲进我的心里,那个瞬间,心跳快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我听见内心世界崩塌的声响。 他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让我的世界崩落。 “要吃什么?” 身后响起脚步声,离我的方向越来越靠近。 这男人,就连平白无故的巧遇,都要将我推入最绝望的深渊。 我不知何故摒着呼吸,紧握着汤匙,却连一丁点的安抚效用都没有,内心迫切地哀求他不会往我身旁的空位坐去。 “跟她一样。” 精简又坚定的一句话,明明是平凡无奇的一句话,为何会让人怦然心动? 略有份量的身躯跌入我的视线,他毫不犹豫地拉开椅子、坐下,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那么自然,那么毫无顾虑。 为何我这边却是狂风暴雨? 第一章:贩卖灵魂的女孩(四) 打从我在这个区域工作开始,就知道总有一天会与他来个出其不意的巧遇,却从未想过是在这种无路可退的情况下。 他就坐在我的身旁,那个叫人耗尽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初恋情人。 我向吴凯威投以求救的眼神,他也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往厨房鑽,丝毫没有解救我的意思。 换作从前的他,早就找了一百个理由来搅和这个尷尬的局面。 岁月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正当我打算换上虚偽的表情,向他虚寒问暖,说着最苍白的好久不见时,他却率先开了口,鲁莽地打乱我原定的剧本。 “晚餐?” 我们已有八年没有碰过面,谁会预料到他开口第一句便是单枪直入的重点?好似时间依旧停留在八年前,我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而他依旧是无恶不做的混混。 我不希望他看出我的恐惧,强迫着自己抬眼看他,并保持风度地微笑点头,一副淡定的模样。 实际上,此时此刻的我正紧咬着牙根,努力克制颤抖的慾望。 八年了,他还是跟从前一样,丝毫没有改变。 黝黑的肌肤、微胖的身躯、霸气的气场、黑框的眼镜、凌厉又带点温柔的目光、七分且往后梳的头发…… “对啊,晚餐。” 我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得以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他,他却对于这个话题穷追不捨,语气开始变得有些许严厉,眉头也开始微微皱起。 “这么迟?” 从前的我最怕这样不动声色的他,彷彿不动一根手指便能使我遍体鳞伤。如今我跟他一点关係都没有了,却还是会像错做事的小孩,闪避着他的视线。 我这个人有个缺点,越是尷尬的氛围,越是会用热情来掩饰自己的不安。原本惜字如金的性格、备有面瘫美号的我,在如此尷尬的情况下,变得格外热情多话。 “没有啦,今天比较忙,没有时间吃饭。” 他丝毫没移开落在我身上的视线,眼神淡定如止水,彷彿一切爱恨情仇从未上演。 “吃不定时,对身体不好。” 虚偽的笑容即将僵硬,偽装的热情也即将崩塌。 “没事没事,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还想要再嘮叨些什么,幸亏吴凯威在这个时候送上他的餐点,间接中断了我们的谈话。 我希望吴凯威留在柜檯,三个人的尷尬总好过两个人的无话可说,没想到他只是为我送上一杯温开水,随即又进入了厨房。 我下意识地握着玻璃杯子,温暖的杯子,正好让我冰凉的指尖找到一丝温暖。 店内的钢琴曲正好播到五月天的《后来的我们》,眼下这种窘境正好适合播放这首歌曲。 寂静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又开了口。 “你常这样?” 我没听懂他的意思,于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见状,也没有扩充句子的意思,只是朝咖哩饭的方向挑了挑眉。 我猜他指的大概是很迟吃晚餐这件事。 “没有啦,只有今天这样。” 我礼貌地让脸庞掛着笑容,可我心里的o/s君真正想表达的却是:关你屁事。 那些年曾给我多少伤害,这些日子也没嘘寒问暖过,如今不过就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巧遇,又何必在乎我平日什么时间点吃饭? 心中明明闪过许多愤怒的情绪,却也不争气地掠过心动的暖流。 人就是犯贱。 为了避免我们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绕圈子,也为了躲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兴师问罪场景,我在回应他以后,没给他任何回话的缝隙,而是对他拋出问题。 “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吗?” 他大概是没猜到我会问这句话,脸上显然露出迟疑的神情,随即陷入诡异的沉默,许久以后才回答我的问题。 “不太好。” 云淡风轻的语气,对不上那双蕴藏失落情绪的双眼。 原先被温开水抚平的不安瞬间涌现,甚至比先前还要更不安、更不知所措、胸前剧烈起伏、脑袋有种缺氧的感觉。 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坏心眼地希望他过得不好,可是如今听见他说自己过得不太好的时候,心底却莫名涌起难过的情绪。 或许是为他难过,或许是为从前那些未完成的故事难过。 这座城、这个地方、甚至这条街道,有太多回忆、太多遗憾、太多没有结尾的故事。 从前他说过,不会辜负我的初恋。 时间过了很久,大概也不会有人记得这句话的意义。 2008年6月 人们说,少女情怀总是诗,而学长大约是我读过最美的诗。 认识他的时候,正好是台湾偶像剧《王子变青蛙》盛行的年代,正值情竇初开的我觉得,最美的爱情,就是遇见偶像剧中的霸道总裁,关键时刻总会出面拯救自己。 自从沦陷于那部剧以后,我无时无刻都在向神明许愿:每天早上为祖先上香时、初一十五到庙里祈福时、生日吹蜡烛许愿时……任何一个能够许愿的机会都不放过,只求换来一个大男人主义的男朋友。 或许是神明听见我诚心许的愿,才会费尽心思将他送来我的身旁。 2008年,我14岁,他17岁。 那是个面子书还不盛行、mns当道的年代,也是我们之间故事的开始。 我跟他是在某个论坛中认识,时间过了很久,久得我都忘了自己的用户名,却怎么也忘不了他的用户名。 万人迷。 他是个混混,意气风发的混混。 我们的学校是县内数一数二的名校,偏偏他的成绩满江红,还拖累学校的一百巴仙全科及格率。 他就像是一只在空中翱翔的鸟,嚮往自由,总是挑战校规,逆向而行。 他在学校是个传奇人物,只因他曾躲在男厕点燃鞭炮。训导主任闻声,火速赶到现场,却错过了活逮他的黄金时期。 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做的,却没有证据捉他。 面对训导主任的盘问,他是推託到底。 因此,他是校园内的传奇人物,在师长那边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段晨毅这三个字,大约是个令人咬牙切齿的存在,即便是同龄人,见到他也会退避三尺。 在我们那个年代,电话属于学校的违禁品。身为巡查员的我,从来都不敢带电话到学校,但对他来说,却像是如呼吸一样的小事。 他是早上班,我是下午班。他会在上课时间跟我发简讯,每天必定有一封【早安】,然后持续聊天直到我准备上学。 每一次话题的结束,总是那句【学校见】。 不过是个平凡无奇的句子,仅仅三个字,却总是让人沉醉于怦然心动的情绪之中。 他是个混混,言出必行的那一种混混。 每每回复了【学校见】以后,他真的会在放学时间经过我的教室,视线落在我的身上很久很久,而我总是压低着头,假装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实际上心跳早已乱了节奏。 或许真正喜欢上一个人后,便会轻易被他的一举一动牵动心跳吧。 曾经有一次,半夜醒来,怎么也睡不回去,发了一封信息给他。 【睡了吗?】 没想到他居然秒回我的信息。 【怎么了?】 当时觉得他像个超人,只要我需要他的时候,他便会出现。思考了许久,不知道怎么回复他的问题,于是拋出新的问题。 【这么晚了还没睡?】 这次他没有秒回信息,大约等了三分鐘才收到简讯。 【只要你想找我,我一定会出现。】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我的嘴角咧开,久久无法打断心花怒放的情绪。 只要是他说的话,每一句都是动听的情话,但心动的信号越强烈,越觉得不真实。这么浪漫的爱情故事,真的会降临在我的身上吗? 这个男孩,他是真的对我好吗?还是对谁都好? 或许是在哄我的吧? 明明自己是夜猫子,还要装作一一副为了我而存在的样子。 那天夜里,他陪我聊了很久,他还说了句【只要是你想要的,我无论如何都会交到你的手上。】 当时是凌晨三点,所有商店都关门了。 我想试探他的话的真实性,于是顺势回应【好啊,那你给我带点巧克力。】 【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我觉得他信口开河,没想到五分鐘后,他又发来一封信息。 【买到了,怎么拿给你?】 不知为何,他的言语之中略带得意,以我对他的了解,大约是真的买到巧克力了。我不敢回复他,后来不小心睡着了。 隔天一大早,他约我在校园见面,可我还没做好面对他的准备,于是找了各种理由推脱。 他那边没有了回复,我以为他是接受了我拒绝见面的藉口。 没想到他却默默地在心中计划一个无处可逃的场景。 下午一点,他没有如往常般经过我的教室。 下午一点三十分,我已经收起寻找他踪影的视线,将目光落在教室的黑板上。 叩、叩。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格外响亮。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门外那个白衣少年毫无预警地撞入我的心底。 所有人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老师也停下教课的举动,有些费解地看着眼前这个问题少年。 他自带的霸气气场,总是让人害怕得忘了呼吸,只营造出一片死寂。 “我找林薇婷。” 简洁、有力量的话语。 所有人转移视线,我成人眾人视线的焦点。 虽然没有人开口说话,但眼神里全是“巡查员怎么和混混扯上关係”的疑问。 耳畔嗡嗡作响,脑袋一片空白。 我在眾人目光的洗礼下,站起身,朝他的方向走去。明明是很靠近的距离,在此时此刻却如婚礼现场的红地毯那般漫长。 这个男孩,总是有一百万个招数让我心跳加速、跳脱理智线。 我站在他的面前,压低着头,丝毫不敢直视他。 脸颊发红,耳根发热,指尖发凉。 他从口袋掏出巧克力,而且还是最贵的那一种,用金色铝箔纸包装,整个档次高人一等。 班里的人在他掏出巧克力的瞬间,开始议论纷纷。 他满意地看着大家的反应,还有我那红得像苹果的脸庞,终于露出得意的笑容,语气里全是嘲笑的意思。 “我想低调,但你偏偏让我用这么高调的方式找到你。” 他咧嘴坏笑,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脑海里突然闪过他曾说过的话。 只要你想找我,我一定会出现。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无论如何都会交到你的手上。 这个男孩是认真的,只要他想要,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我快速接过他手中的巧克力,指尖不慎掠过他温暖的手掌,更突显了指尖的凉意。 我用最快的速度将巧克力塞入口袋里,转身逃回自己的座位,不敢再跟他有任何的接触。 其实不过是想要赶快结束这场怦然心动的场景。 他却依旧淡定,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待我回到座位,眼神心虚地盯着黑板,试图无视所有人看八卦的目光时,他这才满意地微笑。 “谢谢老师。” 离开前,他的视线一直都落在我的身上。 空气一样流动、风扇一样转动。 这世界的一切都很正常,彷彿只有我被遗留在他带来的心动,无处可躲。 2008年6月(下) 他离开以后,好友佳佳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时间,这才和天下第一八卦男——吴凯威一起来到我的座位旁。 佳佳向来少根筋,闻不出什么不妥的味道,只当作是在得到一个珍贵的八卦。 “说,你们是什么关係。” 我看着她傻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的问题。 事实上,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学长的事。 吴凯威也算半个混混,不过是正义凛然的那种混混,多少听说过学长的流言蜚语,所以他所关心的自然与佳佳不同。 “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他收起以往的吊儿郎当,语气异常正经,彷彿在述说某段可怕的鬼故事。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便破坏了女孩间的粉色气氛。 我被他这么一问,有些不开心。其实学长是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更清楚地看见他的好,那种不为人知的好。 所以不需要经由别人的口中得知他是谁。 佳佳见我丝毫没有回话的意思,这才感觉到气氛的诡异。 “他是谁?” “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吴凯威回应佳佳的问题时,并没有看着她,反倒是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在说服我远离这颗不定时炸弹。 我没有答话,只是安静地坐在原位,眼神篤定地对上吴凯威严厉的视线。 我这个人挺固执的,一旦爱上了,绝对会为对方赴汤蹈火,即便那是飞蛾扑火。 或许吴凯威了解我的性格,才会极力想阻止我吧。 学长是个聪明的混混,做坏事之前知道买通线人,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所以他做尽违反校规的事,也从未被活逮过。 他是精密的犯罪者,不留一点痕跡。 那年他17岁,我14岁。 大约就是17岁有17岁的精密,14岁有14岁的天真无邪吧。 我班上的那几个男生确实衬得起“天真无邪”这四个字。他们的成绩中上,属于书呆子一类。偏偏书呆子也有放飞自我的一天,也想从压力的课业寻找愉悦的出口。 他们四人坐在靠窗的地方,常常做些奇怪的举动,然后发出莫名其妙的笑声。但总的来说,也算是中规中矩,并没有犯下什么错。 一直到那天,中规中矩的他们被训导主任请去喝茶,引起班上的轰动。 这四个人里面,其中最乖的人叫阿泽,其他三人也同样遵守规矩,彷彿全世界违反校规,也轮不到他们违反。 他们回来的时候,八卦的吴凯威凑上前去,对着最好问话的阿泽探听八卦。 他们离我的座位很远,我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听见吴凯威响亮的笑声回盪于教室内。 吴凯威回到教室后排时,自然被我和佳佳捉着问八卦。 “他们做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被叫去训导处?” 吴凯威听见我们的问题,只是大笑,笑到一度无法制止自己的大笑。 “没有啦,他们折纸飞机丢去屋顶,被老师捉到。” 我们顺势望向窗外,另一栋楼的屋顶上真的有四个显眼的纸飞机。 “老师又知道是他们做的?” 佳佳不问还好,这一问,再次引发他的笑意,连话都说不清楚。 “那几个傻佬,为了比赛看谁的飞机非得最远,所以在飞机上写下名字……” 吴凯威向来说话粗俗,但那句“傻佬”我可是打从心底认同。 他们四人各自挨了训导主任的一鞭,大概也是在提醒他们,违反校规又不被捉到是需要动脑的。 不是人人都像学长一样聪明,游走在模糊不清的界限边。 2008年7月 学长最近诸事不顺,不见钱包、与人有过节、摔摩托车…… 那天跟家人去旅行,正好看见一个褐色木製的吊饰,觉得挺适合学长的,就买了一个,准备找个适当的时机送给学长,当作巧克力的回报。 我跟学长还是保持着每天信息的关係,但我不敢提吊饰的事。 交谈之中,学长偶尔会说,他是个混混。 他有抽烟的习惯,一天可以抽上几包烟。 事实上,他每跟我坦诚一件事,我的心跳便会乱了节奏,下一步举动便是安慰自己。 没事的,只要是真心喜欢学长,便能帮助他从一切恶习中逃离。 没事的,等学长长大,自然会终止在学校放鞭炮的举动。 没事的,学长总有一天会戒了烟癮,如果他足够爱我,大概会为了不让我的哮喘病犯,而开始戒菸吧。 没事的,学长总有一天会退出帮派的。 说到帮派,老实说,14岁的我压根儿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长什么样子,更不会明白所谓的帮派指的是什么。 直到某一天,我在校园内偶遇学长,无意瞄到他戴着一条项鍊,项鍊的牌子被藏在校服内。 基于毫无话题的窘境下,我对学长提出了疑问。 “这是什么鍊啊?” 学长顺着我的视线方向看去,右手下意识地碰了项鍊,却没有拿出来的意思,反而陷入莫名的沉思。 那隻是我随口一问的问题,但眼前的男孩,彷彿全身上下都是秘密。我随口一问的问题,竟让他静止在原地。 他压着链思考了许久,最后终于开口说话,语气有些低沉,没有从前的温柔,反而带点凌厉。 认真时候才会出现的那种凌厉。 “你真的想知道?” 我这个人有点怂,压根儿承担不起一丁点儿的重量,向来果断的学长忽然变得吞吞吐吐,好似要解开什么天大的秘密,我不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但我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承受他的秘密。 “没有啦,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 我的话还没有说话,学长已经抽出项鍊的牌子,也不理会我是不是真的想看。 原以为那是条可怕的项鍊,才会让学长吞吞吐吐,没想到事实正好相反,映入眼帘的是只兔子。 “哇!好可爱的兔子。” 看见兔子的瞬间,迷妹的性格外露,眼神闪烁的爱意根本无法隐藏。 正想要伸手摸摸那条项鍊,学长低沉且无比认真的声音于耳畔响起。 “这是私会党的链。” 世界彷彿静止于这瞬间。 “咳、咳、咳……” 右手悬在空中,忽然没有了去处,拙劣地上演乾咳的戏码,试图掩饰自己的惊慌。 认识他的这些天,我一直都知道他是个混混,但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而且是在这么突如其来的时间点,自然会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见我笨拙地乾咳,破天荒地勾起嘴角,眼神中的得意神情怎么也藏不住。 “怎样?会怕哦?” 我这人激不得,还嘴硬。 “开玩笑,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我怕的啦。” 内心的o/s君早就跳出来回应一句【我就是什么都怕,怎样?】 他听见我的回答,忽然开始收起一些嘴角的笑意,但眼神变得温柔不少,声音也是。 “那你敢过来这样的世界吗?” 语气很温柔、很轻盈,夹带一些认真,甚至有一些迫切。 我不相信这个问题的温度,抬眼对上他的视线,以为会看见轻浮的眼神,却意外地只看见沉稳、篤定。 校园旁长了一个大树,树上结满了粉色的花朵,正好在这时被风吹得缓缓飘落。 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场景,一个浪漫的地点、粉色的场景、暗恋的男孩、动人的台词…… 所有的巧合结合在一起,意外构成一幅让人怦然心跳、失去理智线的画面,让人不顾一切想往这美得不切实际的画面奔去。 我以为自己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结果我只是愣在原地,呆滞地看着学长,自顾自地沉醉在幻想的浪漫场景里。 眼下的时刻,根本无法分辨那句话是个玩笑还是告白,于是只能随便找个理由脱身。 “啊,我要回教室了。” 语毕,也不等他回答,连走带跑地逃离现场。 离开不过五步的距离,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到学长的面前。 压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随后才从口袋掏出吊饰,递到学长的面前。 “送给你的,当作是巧克力的回报。 学长脸上的表情,我可是一点儿都没有观察到。反正他一接过吊饰,我也没有等他说些什么,便快步离开。 木製的手机吊饰上面,刻着【出入平安】这四个字。 学长的平安,是我最大的愿望。 2008年7月(下) 学长常常会经过我的课室,仅仅是这样毫无对话的擦肩而过,便能让我失去理智,真正面对面时,更是无法正常对话。 那天是突击检查的日子,我们学校的校规也算特别,为了不走漏突击检查的风声,也为了避免巡查员徇私,因此上午班的突击检查,总是由下午班的巡查员进行。 我正好是下午班的巡查员,正好是小组分队的组长。 但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是巧合。 事实上,自从知道要进行突击检查以后,我便费尽心思让自己的分队负责他的班级。踏入他的班上那一刻,锁定他的位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以后,这才将自己分配到他的区域。 现在的他站在课室前排,目光看似淡定,视线却是落在我的身上。 我不敢抬头看他,更不敢跟他对上视线。 事实上,除了进班时对过一次眼,便不敢再对上他的视线,属于典型的暗恋者心理。 此时此刻,我翻找着他的书包,却没有看见电话的踪影。 不可能天天带电话的人,碰巧这一天没带吧? 我费尽心思想要为他徇私,怎么到头来却一无是处? xx 下午一点,下午班的学生聚集在礼堂内进行突击检查。 我刚结束上午班的突击检查报告,正背着书包朝礼堂的方向前进,正好在教学楼的转角处遇见学长。 当时正好是上午班的放学时间,人潮来来往往的,他却在碰见我以后,止住脚步,也不管自己当着别人的去路,造成些许的交通阻塞。 说也奇怪,那些被挡着去路的学生,先是露出不悦的表情,但见挡路者是他以后,立刻管理脸上的情绪,连抗议的声音都不敢出,只是识趣地转换道路。 学长就站在我的面前,凌乱的校服清晰透露着叛逆的情绪。 我不敢面对眼前这个让人着迷的学长,只是压低着头,不知道该说哪一句开场白。 正当我陷入脸红、心跳加速的窘境时,面前的他终于开口说话。 “今天谢谢你。” “嗯?” “突击检查,谢谢你。” “……嗯?” 学长的思维过于跳跃,我发现自己有些跟不上。 那次突击检查,我本想为他徇私,但事实上并没有从他那里搜出些什么,自然就无法为他隐藏什么。 那么照理来说,我什么都没有做,丝毫没有能够让他感谢的点。 放学的人潮开始散去,原先热络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我甚至还能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我还没做做好面对学长的准备,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他对话,他又在这时候开了口。 “我知道你是来帮我的。” 学长的话非常坚定,完全没有等我回复或是验证的意思。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眼,发现他的眼神异常温柔,嘴角上扬的弧度也特别温暖,完全不符合他平日混混的形象。 看见他的笑容,让我乱了阵脚,也忘了要随便找个理由掩饰自己帮他的事实,只想问出电话的踪影。 “你今天没带电话?” 他彷彿早就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只是咧嘴微笑,下一秒居然从裤带掏出一架黑色的电话。 看见违禁品赤裸裸地展现在我面前,我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任何人在周围以后,下一个举动居然是捉着他的手腕,想要将他的手塞回去口袋里。 碰到他手腕的瞬间,理智线恢復,又狼狈地松开手,慌张地让他将电话收回裤袋。 他见我慌张的模样,只是露出微笑,然后不慌不忙地收起电话,也不打算解释些什么。 刚才突击检查的时候,我明明已经翻遍整个书包,连老师都不相信从他身上搜不出些什么,亲自搜了一次他的身,那么严谨的搜查,怎么都没搜出他身上的电话? “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藏在厕所了。” “你怎么知道有突击检查?” 他咧嘴一笑,彷彿我问了一个低端的问题。 “出来混的,没有一点线人怎么行?” 看来是我白担心一场。 学长能在学校混这么久,没有一点后盾,怎么也说不过去对吧? 2008年9月 我从小生活在不善表达的家庭中,严重缺乏安全感,经常在别人的身上寻找自己的价值。我总是希望能够遇见一个真正重视我的人,一併找到自己存在的理由。 学长所有的举动,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只有一个:对我无比的重视。 他愿意在上课期间回复我的信息、愿意陪我聊一整个晚上的电话、愿意聆听我的所有心事、愿意为了我随口的一句话,在凌晨为我买巧克力…… 学长在我的心中,几乎是超人的存在,同时扮演了父亲的刚强、母亲的温柔。 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在学长心目中的模样。 学长说,我像个失宠的孩子,总是缩在角落,刷上保护着,内心却希望被别人发现,被别人疼爱。 听见这个说法的当下,心情是难受的。 我不愿意也不希望自己在学长的心目中,是这么卑微的模样,于是我们为了这件事起了小小的争执。学长觉得自己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觉得为这件事情而感到不开心的我,觉得很莫名其妙。 事实上,学长是对的,我是个失宠的小孩。 有人说,孩子如果在成长时期没有得到足够的疼爱,那么这个孩子的一生,都会不断地寻找自己的重要他人。 我正好在寻找重要他人的期间,遇见了学长。 那天是我的生日,正好也是假日。 没有生日歌、没有生日蛋糕、没有礼物……以上所有的情况都让我陷入极度不安的状态,虽然说朋友都有信息送上祝福,但在这么重要的日子窝在家中,彷彿就是个没有人爱的小孩。 这是原生家庭灌输的想法。 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很害怕过生日、害怕生日没有人帮忙庆祝、害怕生日呆在家里、害怕没有收到礼物。 窝在家里一整个早上,没有任何出门的准备,家人果然提出了疑问。 “生日没有出去庆祝?是不是没有朋友?” 对于生日,家人从来都不会很重视。 所以每年的生日,几乎很少庆祝的仪式,让人感觉是个不重要的存在。 再加上这样的提问,更是让人觉得无处可逃,彷彿没有一个能够人让人感觉舒适的避风港。 我不敢让家人知道自己没有人约,不甘愿被家人数落,于是随口说了一个谎。 “我就要出去了。” 语毕,转身上楼换了件衣服便出门。 到了城市,才明白什么叫做天大地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今天是我的生日,没有人帮我庆祝,连家里都呆不下去。 这让我觉得生日才是最令人难过的日子。 我就是在充满负面情绪下,给学长发了封信息。 【你在哪?】 信息发送出去不过几秒,便收到学长的回复。 【街上呢,怎么了?】 我望着信息沉思了很久,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开始这个话题。学长或许是见我许久没有回复,又再发了封信息过来。 【怎么了?】 短短的三个字,却让人觉得温暖无比。这世上还会有谁,在得不到自己的回复后,还愿意再发多一封信息追问? 仅仅一个简单的举动,就足以让我觉得自己得到重视。 【今天我生日呢。】 【生日快乐,你在哪?】 他不知道我的生日,关于我的一切,他什么都不知道。盯着那封信息,又陷入了沉思。学长又发了一封信息过来。 【在哪呢?让我请你吃饭吧?】 学长就这样误打误撞地拯救了一个没有地方可去的小孩,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我独自在外游荡,发现我连邀请他一起共餐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他也是在这个时候,说我像个失宠的小孩。 是的,我这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价值。 虽然我们因为失宠的话题有了小争执,但最后还是他把我从无处可去的情况中拯救出来。 我们约在附近的咖啡厅见面,那是我第一次去这家咖啡厅,楼下是间麵包店,楼上是环境优美的咖啡厅,那是他朋友开的店。 2008年9月(下) 我从巴士站走到咖啡厅时,他已经坐在面向门口的位子。 这是我们第二次面对面,胸前剧烈起伏让我深刻体会到小鹿乱撞的感觉。我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只是往背对门口的座位坐去,视线丝毫无法对上他的眼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咖啡厅的灯光昏暗,让人看不清对方脸上的情绪。 “要吃什么?” 这是他看见我时说的第一句话,没有多馀的问候,也没有让人不舒服的开场白。 我将视线固定在餐单上,试图忽视他炽热的眼神,却怎么也无视不了心跳狂乱的节奏。 我向侍应生点了一份东炎米粉,侍应生收走了餐单,使我的视线失去了焦距点。 无处可放的视线正好落在他的电话上,那架黑色的电话上别着我送他的褐色復古风吊饰。 嘴角微微上扬,光是将我送的东西随身携带便能让我开心整天,彷彿证明了自己在他心中佔有一席地位。 或许是被喜悦的气氛冲昏了头,我居然在这个时候伸手拿过他放在桌上的电话,假装看他的电话,实际上是在观赏我送他的吊饰。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随手乱动的举动,会为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我当时随手按了一个电话键,结果整个电话陷入当机状态。 原先的喜悦立即消失不见,只留下莫大的恐惧。 我静止在原地,费了好大的劲才缓缓抬头观察他的表情,结果发现他皱着眉,一语不发地看着我,眼神带着凌厉的杀气,那就是传说中用眼神就能杀死人的场景。 我的指尖开始发凉,双手开始颤抖,支支吾吾完全无法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我只是不小心……” 努力了许久,不知道应该要说些什么才能够得到原谅。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电话,这下可好,空荡荡的双手,更突显双手的颤抖,还有内心莫大的恐惧。 许久,他才拿着那个当机的电话,吐出阴沉的一句话。 “我下楼一下。” 语毕,丝毫没有给予我回答的缝隙,自顾自地走向楼梯。 他离开以后,呼吸才开始顺畅起来,内心的恐慌却没有一点消退。 不过几分鐘的时间,楼梯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直觉告诉我是他回来了。我没敢回头,没敢安慰乱了节奏的心跳,只是在脑海中一遍遍复习着道歉的话语。 脚步声逼近,心跳声更为强烈。 我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打算等他回来时,一口气说出道歉的话。 脚步声在我的身旁停了下来,我不敢拿正眼看他,害怕对上凌厉的视线,眼角余光却瞄见耀眼的烛光。 大脑还没理清楚状况,学长低沉的声音于耳畔响起。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五音不全的歌声,却是我听过最动人的旋律。 他是个混混,大男人主义的混混。 他是被师长标籤为叛逆少年,被社会标籤为边缘少年的混混。 但他拯救了我的全世界。 他在我无处可去时,发现了我的孤独;他在我寻找自身价值时,对我展示无比的重视。 只要我对他发出求救的信号,不管求助的声音多么地薄弱,他也会义不容辞地赶到我的世界。 简简单单的一片生日蛋糕、蛋糕上插着能够许愿的蜡烛、还有大庭广眾的庆祝仪式…… 这些微小的举动,居然让我找到了存在的价值。 学长大约是我一直寻找的重要他人,同时扮演了爸爸的霸气、妈妈的温柔、还有男孩的体贴。 “不许愿?” 学长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下来,手里还捧着那片生日蛋糕。 我顺着他的话,闭起了眼,超载太多情绪的眼泪顺着脸庞滑落,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看见。 学长大概是神明派来我身边的天使,如果许下的愿望真的会实现…… 我希望学长会是我的馀生。 第一章:贩卖灵魂的女孩(五) 这些年,兜兜转转,不知为何又回到这里。 从前我以为自己真的永远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不会再出现在有他的城市。 大学时期,我选了离家乡距离八小时车程的大学,打算日后也不会再呆在这座城市。 可我终究还是回来了。 一切不过是命运中的安排。 原先在邻国找了份工,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谈妥,就快过去办签证,却没想到公司临时变卦,让我出国当高级外劳的计划泡汤。 偏偏在这个时候让我遇见昔日的恩师,间聊了几句,又正好某间公司正处于紧急招聘的状态,于是我回到了这里。 回到这座有他的城市。 从前与他相关的所有事情,我都想要逃离。后来我才发现,这世上似乎真存在着一种定律:越想逃离某件事情,便会靠得更近。 我不仅回到了这座有他的城市,工作地点还是他家附近。 很靠近的附近。 工作的地点在二楼,只要拉开窗帘,便能够看见他家。 分开后,我们反而靠得更近,近得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八年前,这里不过是一片荒地,长满了和人一样高的杂草。 当时的他总是越过这片荒地,到荒地后方的商场为我送饭。 我们偶尔起争执,我赌气松开他的手,他也不追回我,只是不急不缓地用我听得见的声量喃喃自语:“最近这区色狼多,专门找独行女孩下手……” 我这才停下脚步,不情不愿地牵起他的手。 他咧嘴坏笑,好似在嘲笑我永远都躲不过他的套路。 这条街道发生过太多故事,记录了太多美好的从前。 八年后,所有的事情都换上新的模样。 分开后,我们之间只有一条街道的距离,却从来不曾相遇。 认真说起来,也不完全是不曾相遇。 他常常将车停在我的办公室前,每一次看见他那显眼的橘色汽车,心跳不知为何会乱了节奏。 偶尔加班到晚上,拉开窗帘想喘口气,正好看见他从对街走过来。 他看起来像是朝我的方向走来,实际上我在二楼,他不曾注意的角落。 明明靠得很近,明明只有一条街的距离,却总是巧妙的错开。 这种错开的缘份上演了好多次,频密得自己早已认定是月老“眷顾”,只为了避免无处可逃的场景。 一直到那一天,毫无预警地在咖啡厅遇见他,我才发现一切不过是月老开的玩笑。 八年不见,再次相遇,居然是在这个地方,这个曾经牵手走过无数次的街头,这个“赎回灵魂”的地方。 这里是所有故事的起点,所有故事的终点。 这里是所有故事结束以后的起点。 自从巧遇他以后,我有一段时间不敢出现在咖啡厅,也不敢跟吴凯威联络。 巧遇事件的一个星期以后,我再次出现在吴凯威的咖啡厅,同样是晚上九点十五分,餐厅内跟之前一样,一个顾客都没有。 吴凯威听见风铃的声音,从柜檯探头,见进来的人是我,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彷彿我是个不该出现的稀客。 他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最终还是理出个先后顺序。 “晚餐?” 我摇了摇头,心情有点鬱闷。 “酒。” 他听见这个回应的瞬间,丝毫没有相信这句话的真实度,反而条件放射性地笑出声来,彷彿是个孩子气的回答。 我皱了皱眉,脑海里思索着该怎么让他相信说那句话的决心,他却丝毫不给我表态的机会,直接消失在前厅。 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手里拿着的不是酒,还是一杯温牛奶。 我接过温热的玻璃杯,连疲惫的心灵也一并温暖起来。 这或许就是我们之间专属的默契吧,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和表达出来的相反。 刀子嘴豆腐心是我一直以来的特质。 我喝了一口牛奶,嘴上依旧不改态度,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 “骗小孩子?” 他拉了椅子坐在我面前,听见我的提问时,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确实是。” 我们对望笑了一会儿,忽然又很有默契地安静下来。 大约是他发现我的强顏欢笑,或是我再也无法强顏欢笑。 他这才一本正经地掏出内心的疑问。 “你和他还有联络?” 我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口牛奶。他见我面不改色,这才单枪直入主题。 “那是对他还有感觉?”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确认他不是开玩笑以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神经病。” 时间过了这么久,还提什么喜欢不喜欢。 他咧嘴一笑,接着拋出问题。 “那为什么这么失魂落魄?” 我又再次陷入沉默之中,不知道应该回应些什么。许久后,才指着咖啡厅的落地窗。 “你知道那扇窗外面是什么吗?” 他赶不上我的跳跃性思维,一脸疑惑地望着我。 “公路啊。” “你知道公路的另一端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没有回话,只是喝了一口牛奶。 明明没有喝酒,却感觉自己醉了。 吴凯威见我没有回应的意思,有点被气得爆血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硬生生打消不耐烦的情绪,这才提问。 “窗的外面是什么?” “过了这条公路,穿过一条小巷就是他的家。” “所以?” “没有所以。” 说了一段没有意义的对话,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阿泽知道吗?” 吴凯威口中的阿泽是我的现任男朋友,交往了七年之久。 “知道什么?他家?还是碰面的事?” “都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 我以为他会亦如往常地对我说教,说些人生大道理,结果他没有,只是跟着我一起陷入沉默。 直到我喝完那一杯牛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他收走玻璃杯时,才无厘头地说出一句话。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 语毕,又消失在前厅。 我却感觉他说的不是我的事,而是他自己的故事。 事实上,毕业以后,关于他的一切我都一无所知,包括他为什么会毅然开了这间不符合他的风格的咖啡厅。 2008年10月 自从生日的庆祝仪式后,学长成了我的全世界,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 我们联系的时间更为频繁,离彼此的心更靠近一步。 某次我一个人在广场溜达,正好遇见同间学校的混混ryan。 那是我第一次真的看见混混的模样。 他们之中有男有女,个个穿着校服,却又衣衫不整,彷彿是他们特有的时尚风格。他们抽着烟,态度嚣张跋扈。 其中有个女生叫菲菲,跟我有些过节,导火线是某次她试图逃学,被我逮个正着,顺手将名字给了训导处。 那次之后,我们彼此看对方不顺眼。 如今他成了ryan的女朋友,倒是有了牢固的靠山,再加上我自己一个人闯入偏僻的小巷,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 菲菲只是一个眼神,其他人便识相地围着我,挡着我的去路。偏偏14岁的我不食人间烟火,没有靠山也想要有气势。 “你们想干嘛?” 菲菲见我颤抖着身躯,还装作镇定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啪! 下一秒,竟不由分说地甩了我一巴掌。 生疼的感觉蔓延开来,左手捂着发烫的脸颊,脑袋嗡嗡作响。 那瞬间,千思万绪涌上心头:委屈、不甘心、害怕、茫然、软弱…… 我想要甩回一巴掌,但没有勇气也没有必赢的自信。 “你干嘛?!” 啪! 她见我的态度丝毫没有屈服,又甩了一巴掌。 干!她是谁!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为什么我连还手的衝动都没有?为什么只是狠狠地瞪着她? “以后见到我,最好闪远点!不然我会让你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他们离开前,那几个混混还看着我狼狈的模样,评头论足好久好久。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世界的阴暗面。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很久很久,最后终于迈开脚步,不知不觉走到学长帮我庆祝生日的咖啡厅。 咖啡厅内只有两个女侍应生。 “请问……老闆在吗?” 或许是我问的问题太唐突,侍应生先是愣了一下,所有的疑问都写在脸上,有好多想要问的问题,最后都吞进肚里,只是鑽进厨房叫老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老闆,高高瘦瘦的,脸上夹着一副黑框眼镜,格外斯文,一点儿也不像是混混的朋友。 老闆见我许多也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率先提出心中的疑问。 “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个……” 可惜我脸皮薄,支支吾吾了许久,始终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开口。 “嗯?” “请问你是段晨毅的朋友吗?” 听见【段晨毅】这三个字,老闆的眼睛显然亮了起来,彷彿不该从我的口中说出这三个字。 quot;对啊,怎么了?” “你可以帮我打电话给他吗?就说我有事找他。” “你是……?” 我指了指校服上的名字。 “林薇婷。” 老闆直盯着我身上的蓝色校服,什么也没有多说,拿起电话又鑽入厨房。虽然老闆长得一脸斯文,可是声音特别洪亮,即便鑽入厨房,也能隐约听见他的声音。 “人都找到这里来了,你该不会是搞大别人的肚子了吧?”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柜檯前的两位侍应生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我的肚子上,火热的眼光将人盯得双颊通红。 “反正你赶快过来就是了。” 老闆结束通话后,回到前台,一改刚才吊儿郎当的语气,彷彿那些玩笑的话语不出自他的嘴。 “他过会儿就到。” 没过多久,熟悉的庞大身影便映入眼帘,看到他的瞬间,激动得想掉泪。他走进咖啡厅内,视线保持水平线,率先看见老闆,然后才看见我。 他并没有直接往我对面的空座坐去,而是先走到柜檯跟老闆打招呼,老闆的声音依旧洪亮。 “什么时候丢红炸弹?” 老闆刚说完没多久,学长便用手背轻拍老闆的胸膛,这才眉头深锁地走向我。 事实上,我一直都很害怕他深锁的眉头。 “怎么了?” 他的眼神格外凌厉,眉头依旧深锁,使我像做错事的小孩,将头压得很低,眼神只敢放在杯子上,不敢抬头与他对望。 几秒后,他得不到我的回应,大约是察觉到自己的神情过于严肃,这才缓了缓深锁的眉,并将严肃的语气转换为平日的温柔。 “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我被人打了两巴掌……” 说出这话时,声音有点颤抖。 说出这话的瞬间,学长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看着我的方向骂了一句粗话。我从没看过这样的学长,不知道应该要如何反应,只是呆愣地看着他的脸,身子僵住不敢动弹。 甚至连呼吸都不敢。 学长见我吓到如此模样,这才缓过神来,又收起些许的火爆,硬逼着自己对我温柔。 “我不是在骂你,你知道的。” 他哄了我好久好久,我才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2008年10月(下) 学长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正是因为他特别有原则,所以我更后悔告诉他这件事情。 我怕事情闹大,我怕学长为了我陷入危险,我怕引起一发不可收拾的结局…… 学长皱着眉盘算着如何报仇的时候,我也脑补了无数个悲惨的结局。 “其实我也没有怎样……不如就算……” 我的句子还没有说完,便对上学长凌厉的眼神。 额头上皱着的眉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被他的眼神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害怕得身体也开始哆嗦起来。 “这件事绝对不可以就这样算了。” 打从学长知道我被欺负的事情后,他就变了另外一个人,眉头深锁、一语不发、眼神凌厉得像是徒手便能把人捏碎。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学长。 确切地说来,应该是学长从未在我面前露出混混的本性。他在我面前总是温柔微笑,与现在的他实在相差太多。 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只是低头用电话。他不说话,我也不敢说话,只是坐立难安地偷瞄眼前这个可怕的男孩。 许久,他终于收起电话,抬头对上我的视线,眉头依旧深锁、瞳孔中找不到半点温柔、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令人窒息的气场、声音冰冷,毫无温度。 “走。” 学长说这话时,头部下意识地朝门口点了点,示意让我跟着他走。语毕,也没有等我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站起身,走向柜檯和老闆说话。 “这笔帐记着,下次还你。” 老闆比了个ok的手势,随后顺着他的视线望着我。 我这才从位子站起身,躡手躡足走到他的身旁。他丝毫没有给我提问的机会,直接迈开脚步,将我拋在身后。 或许是因为腿长的关係,学长走得很快,我怎么加快脚步都赶不到他的身旁。于是我们就在动盪不安的氛围中,一前一后地走着。 我不敢跟学长对话,害怕会被愤怒的火花弄伤。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了一段时间,后来上了一栋大楼,爬了一层楼梯,随后他停在一间网咖前。 我正想开口问点什么,他却直接推开门,让我跟着进入网咖。 推开门的瞬间,许多粗俗的话语飘入耳中,有的甚至是我没听过的粗话。那扇门后面,彷彿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我不应该也不需要知道的世界。 那是我第一次踏入网咖,在学长的带领下。 网咖能瀰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彷彿掺杂了烟味、酒味、快速面味、香肠味、臭酸味…… 音乐声和粗话掺杂一起,营造成吵杂的地方。 我的世界从没这么吵闹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适应这个新世界。 学长显然没有注意我的情绪变化,只是不断地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些什么,最后才将视线落在最角落的地方。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竟然看见ryan那群人。 学长的眼神恐怖得像只野兽,随时能将人生吞。我害怕这样的学长,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许多不好的画面,彷彿下一秒便会在自己眼前上演。 我害怕电视剧上演的那些画面,害怕学长真的会闹事,于是忐忑地捉着学长的衣角,希望他能发现我的不安。 没想到学长轻轻地挪走我的手,朝他们的方向点了点,示意让我跟着他走。 他们一点都没发现学长的存在,学长走到他们身旁时,他们一群人正在玩当下风靡的dota,从他们粗俗的问候语中,便能感觉那是场激烈的战争。 学长却在这个时候关了ryan的电脑电源。 “他x的!” ryan脱口骂了一句粗话,然后愤怒地站起身来瞪着学长。其他人见ryan起身,自知有人捣乱,也跟着站起身来,壮大气势。 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吓得双腿发软,丝毫没有办法移动。 学长是见惯大场面的人,看见这么多人同时站起来,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他也没有后退的意思,反倒露出挑衅的眼神。 眼下情况一触即发,吵杂的音响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摒着呼吸看着这里的情况。 柜檯的工作人员倒是见怪不怪,只是淡定地打破这场胶着。 “私人恩怨请到外面解决,谢谢。” 所有人很有默契地望向工作人员,又盯着他们,想看他们会怎么处理。最后还是学长先开口说话,彷彿一开始就打算要挑衅到底。 “怎样,有没有种去外面解决?” ryan比学长更血气方刚,眼前这个人莫名其妙来找茬,还敢用这么挑衅的语气跟他说话,他自然也是气不过。 “我怕你没有种罢了,到时候不要跪地求饶,他x的。” 他们一行人大约有6个男生,外加菲菲一个女生,全部人的气势加起来,只不过够于学长平起平坐。 学长也不急着跟他们斗气势,先让他们一行人走出去,随后把我挡在身后,轻声地在我耳边说话。 “在我身后,不要乱跑。” 语毕,双手下意识地护在身后。 学长的身躯庞大,站在他的身后,几乎阻挡所有的视线。 他们七人站在学长面前对峙,我却被挡在学长身后,什么都看不见。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场面,很想拉着学长,跟学长说我没事,这件事就这样算了,但却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这里太招摇了,不如到安静的地方说话?” 开口的人是学长,说完后,朝隔壁废弃的店屋望去。他们一行人意会学长的意思,什么也没说地跟着学长一起走。 刚踏入废区不久,他们就有种被骗的感觉。学长不知什么时候叫了一群人在那里等候,目测大约有20人吧。 学长的人当中,竟然奇蹟般地包含了马来西亚三大种族:华人、马来人、印度人,即使全部都空手而来,气势却不输人。 他们原先的意气风发瞬间冷了下来,呆愣着杵在原地,不敢动弹。 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场面,吓得连嘴巴都合不起来。 学长佔了上风,顺着这股气势发声。 “刚才是谁打你?” 我从来没想过这场荒谬的剧场,居然还有我出场的份量,自然被吓得不轻。 全场二十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彷彿只要我的一句话,现场20个兄弟便会为我拼命;彷彿只要我的一个眼神,便能轻易让另一个人的世界崩塌。 学长的世界是我连幻想都幻想不到的世界。 我害怕这个世界,太不真实,太令人恐惧。 我甚至恐慌得连话都说不了,只是向学长投以求救的眼神,希望他能放我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他见我不回答,严肃地皱起眉头,严厉地再重复一次问题。 “谁打你?” 我努力举起颤抖的双手,指向菲菲。 学长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只不过是让我跳出来当面对质。我指向菲菲以后,学长将项鍊掏出,对方人马看见牌子,眼睛亮了起来,好似伴着三分尊敬,七分恐惧,对话的语气显然改变不少。 双方人马谈判过程中,我一句话都没有出,只是躲在学长的身后,希望能为自己刷上保护色。 后来听见反问学长想怎么解决这件事情,我以为学长会转头问我的意见,我也以为自己一句“算了”便能终止所有的谈判。 结果学长没有问我意见,直截了当地给了对方一个答复。 “让她打一巴掌。” 听见学长说这句话的瞬间,我感觉自己快窒息了,温暖的液体在眼眶打转,快要承担不了害怕的重量。 眼下的状况,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彷彿我是这场谈判的终点。 我用力地扯学长的衣服,他才终于与我对望。 我似乎用尽了力气,才得以发出声音。 “算了……” ”不能算。” 简洁、有力量的话语。 无处可退,无处可逃。 学长的衣服被我捉得邹成一团,亦如此时此刻的心情。 我从来没想把事情闹大,从没想过要向现在这样为自己讨回公道。 我没打过人,也没想过要打人。 此时此刻的学长听不进任何的话,除非我给她一巴掌。 学长说,若是不以牙还牙,日后对方还是会找麻烦,还不如一次过告诉对方,自己一点都不好惹。 我还是紧紧地捉着学长的衣袖,低声说出一句苍白的话。 “我只是不想变得跟他们一样……” 学长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许久,学长才对着他们那群人下了结论。 “这次她放过你们,现在给我看好了,她是我段晨毅的人,谁再敢动她,我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给我滚!” 那班痞子见学长没有将事情闹大的意思,朝我和他谢了许多回,才离开废区。 世界恢復了平静。 除了我的世界。 2008年11月 这世界上,总该有这么一个人,光是他的存在,便能让自己心跳加速,无法正常思考。 学长于我来说便是这样的存在。 他让我感受到被人重视的感觉,也让我知道,被人欺负不需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因为他是我的后盾,不让任何人伤害我。 自从上一次的事件后,我早已在心中暗暗默认他是一辈子的伴侣。 他是混混,他是师长眼中的边缘少年,但他愿意为我和世界对抗。 我喜欢他的义无反顾,喜欢他的重情重义,喜欢他的两肋插刀。 他是混混,没关係的。他抽烟,没关係的。他打架,没关係的。 只要我喜欢他,所有的缺点都变得渺小。 那次事件以后,我们比平常还要更曖昧,聊天的时间更长,似乎也缩短了两颗心的距离。 但他却忽然和我断了联系。 我发了几封信息,他都没有回复。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他也没有接听。依照他的性格,即便多忙他都会回复我的,但这次却格外反常。 直觉告诉我他出事了。 我第n次发信息给他后,终于得到了回复。 【出了点事,心情不好】 收到他的信息时,我正好在街上溜达,看见他的回信,自然是无比开心,但隔着电话也能感受到他的沮丧。 【不管什么事,还有我能逗你开心】 【哈哈,怎么逗?】 我还在思考怎么回复他的信息,正好就在商场的转角处看见他的身影。我们两个因为低头按电话,没注意看路,所以两人的距离特别静,伸手就能触摸的距离。 这就是所谓的不期而遇、出乎意料的邂逅。 看见他的那一刻,心中无比的激动,彷彿一切都是命中註定。 学长穿着黑色运动布料的上衣,还有百搭的蓝色牛仔裤,没了凌乱的校服,反而多了几分魅力。 他看见我的时候,本是眉头深锁,不期而遇以后,才微微地勾动嘴角。 脑海中忽然浮现刚才与他的对话:【不管什么事,还有我能逗你开心】。 下一秒,收起电话,居然就在人来人往的环境底下,对着他唱童谣“两隻老虎”。 唱那首童谣的时候,双手居然还下意识地伸出两根手指,配合着歌词摆弄着即兴手语表演。 眾目睽睽之下,又是唱童谣,又是手语表演,天晓得有多尷尬! 身旁的他显然也感受到这股丢人的气氛,但嘴角大幅度上扬,连眼神之中都藏有温柔的笑意。 只有在我面前的时候,他才不是那个眼神凌厉的大哥。 只有在我面前的时候,他才会切换成天真无邪的小孩。 我快速地唱了两句歌词,仓促地为自己鼓掌当作是结束表演的信号,并在引起更多人注意之前逃离现场。 真的是那种压低着头,小跑着逃离现场的场景。 他没有追上来,只是发了封信息给我。 【谢谢你,心情好多了。】 短短几个字的信息,却让我心花怒放。 我也能够成为哄他开心的人,我也有机会成为他的重要他人。 【你为了什么事情不开心?】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为什么?】 【这是你没有办法想像的世界】 【不管什么事,有我陪你一起面对】 发出这封信息后,他又没了回应。很久很久以后,才传了一封信息过来。 【赌输了】 精简的三个字,却让我的世界震耳欲聋。 赌输了。 学长不止是个混混、逃学、抽烟、喝酒,原来还有赌博…… 这下换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我可以接受学长是个混混,因为他说不喜欢自己被别人欺负;我可以接受他逃学、抽烟、喝酒,但我不能够接受他赌博。 赌博是个恶习,随时会闹得家破人亡。 不行了,学长的世界是我永远无法理解的世界。他就像个地雷,但不知道这颗地雷会埋在哪里,也不会知道地雷什么时候会爆炸。 我害怕自己如果深陷其中,迟早被炸得粉身碎骨。 于是我一直说服自己,不要再联系学长,不要再跟学长有任何的关係。 手指还是不受控制地为学长打了一封信息。 【输多少?】 对方回复信息的速度也明显变得缓慢,大约是不知道该说真话还是假话。 【两千】 那是个10令吉就可以个买两份主食的年代,他欠下的债务,大约是我两年的零用钱。 他的世界果然不是我所能理解的,他还有很多阴暗面是我从没接触过的。 退出吧。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只要不回他信息,就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管理理智的脑细胞,不断重复着:“退出吧,退出他的世界”。但感性的大脑,却任性地回放所有与他有关的回忆。 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了我做任何事情;从来没有过一个人,愿意在大庭广眾之下为我唱生日歌;从来没有过一个人,愿意为了我去抵抗另外一班混混。 不好吧? 他陪我走过这么多路,现在他有事情,我却一走了之,不好吧? 他让我感受到被重视,而我却将他丢在原地,不好吧? 眼下这么重要的难关,他的身边已经没有别人了,就这样消失在他的世界,不好吧? 纠结了半个小时,最后还是忍不住回他信息。 其实我打从一开始,就连离开他世界的勇气都没有。 【我这里有一百令吉,你先拿着吧。】 【我的事情,自己会解决,不需要你的钱。】 【拿去吧,虽然少了点,但也是我全部的家產了。】 我跟他在这个问题上争执了许久,最后他还是非常坚持不拿我的钱。 他说,自己闯的祸,自己就得学会承担责任。 我反复读着学长的信息,不知道该作出什么样的回应。或许是见我许久没回复信息,学长又发了封信息过来。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学长说,他见过这世界丑陋的模样:贪婪、背叛、欺诈、勒索、恐吓……他虽然看似有很多朋友,事实上,没有一个人对他是真心的。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无药可救的叛逆少年,没有人想接近他的世界,唯独我是个例外。 我思索了许久,最终飞快地打下四个字。 【我喜欢你】 按下放送键后,才开始懊悔起来。 那是个诺基亚当道的时代,信息发送出去后无法撤回,我害怕看见学长的回复,直接关机,久久不敢开机。 2008年11月(下) 我以为关机就能躲避告白事件,没想到关机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我独自一人坐在客厅观看电视转移注意力,却听见屋外有摩托车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探头,学长就在我家门外。 所幸父母早睡着了,我躡手躡足地开了门,彷彿歷经重重难关才走到学长面前,学长却是一如往常的淡定。 “电话怎么打不通?”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问题,笨拙地转移话题。 “你怎么会来?” “想你了。” 那是我14年以来,听过最动听的话。 那是个暗恋男孩还需要传纸条、写情书的年代。偏偏学长是个例外,总是逆向而行,直接出现在我的家门口,回应我的告白。 学长是我的初恋,而且是我先告白的。 后来这件事一直被学长当作玩笑,说是我先追他的。我是他的第五任女朋友,却是唯一一个主动告白的。 虽然有些不甘愿,但至少能够成为学长世界的“唯一”,也算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吧。 xx 正式交往以后,学长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虽然学长说过他自己会解决赌债的问题,但身为学长的女朋友,我也想要帮他分担,毕竟能够共患难、一同吃苦的情侣才能走到最后。 我提出兼职赚钱的提议,没想到学长的反应特别强烈。 【祸是我闯的,我自己会解决。】 收到这封信息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在商场找工,打算米已成粥以后才回复学长,结果他又发了信息过来。 【你在哪里?】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封信息,却能隔着文字感受学长的凌厉。 【不准去找工,在哪里?回复我。】 这是我第一次不回信息,也是学长第一次这么频密地发信息过来。我知道学长是认真不想我搅和,但我也是认真想要为学长做一些事情。 每一次我有困难的时候,都是他义不容辞地出现在我的身边。这次换他有困难了,我也想让他觉得自己是可靠的后盾,可以跟他一起面对难关。 【让我找到你就完蛋了】 第四封信息,没有任何标点符号,表示学长真的生气了。 我做贼心虚地环绕四周,害怕学长就在周围监视着自己。 小镇说小也不小,茫茫人海之中要找到我,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于是我就这样带着极度不安的心情,继续寻找兼职。 不过五分鐘的时间,熟悉的身影闯入我的视线。 他在走廊的另一端,脚步急促,神情凝重。看见我在走廊的另一端,这才停下脚步,眉头依旧深锁。 我看见他发现我的瞬间,愣在原地,身子开始颤抖,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静止在原地。 他朝我走来的时候,气场大得让人不敢直视。 我像做错事的孩子,罚站在商场中央,等待他的处分。 他快步走到我的面前,什么也没说,直接用中指轻弹我的额头。说是轻弹,却还是痛得后脑袋麻痺,直捂着额头,以为这样就能够舒缓疼痛。 “我是不是说过自己闯的祸,自己会解决?” 我害怕得直点头,依旧用手护着额头,怕他又弹额头。 “我是不是说过不准找工?” 直点头,不敢回嘴。他见我害怕的模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把愤怒的情绪吞下去。 我见他的情绪有些许动摇,趁机转移话题。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的瞳孔温柔许多,没了先前的杀气。 沉默了一会儿,他指了商场的好几个地点,语气略带怒意。 “这里、这里、这里、那里、还有那里,全部都是我的线人。” 学长简直就是神人的境界,只要他想要,没有他段晨毅办不到的事情。 愤怒地指了几个地点后,学长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带着些许温柔。 “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们。” 随后有些粗枝大叶地拉开我的手,轻柔通红的额头,一副心疼的模样。 许久,轻盈的低声叮嚀于耳畔响起。 “让我照顾你就好。” 周围彷彿粉色樱花纷飞的场景。 这个男孩,总是自带让人害怕的气场,伴着霸气的温柔,让人不受控制地走向他。 想要对他倾心,想要得到更多,想要永远呆在他的身边。 漫漫岁月,有他相伴,足矣。 2008年11月(下) 我以为关机就能躲避告白事件,没想到关机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我独自一人坐在客厅观看电视转移注意力,却听见屋外有摩托车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探头,学长就在我家门外。 所幸父母早睡着了,我躡手躡足地开了门,彷彿歷经重重难关才走到学长面前,学长却是一如往常的淡定。 “电话怎么打不通?”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问题,笨拙地转移话题。 “你怎么会来?” “想你了。” 那是我14年以来,听过最动听的话。 那是个暗恋男孩还需要传纸条、写情书的年代。偏偏学长是个例外,总是逆向而行,直接出现在我的家门口,回应我的告白。 学长是我的初恋,而且是我先告白的。 后来这件事一直被学长当作玩笑,说是我先追他的。我是他的第五任女朋友,却是唯一一个主动告白的。 虽然有些不甘愿,但至少能够成为学长世界的“唯一”,也算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吧。 xx 正式交往以后,学长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虽然学长说过他自己会解决赌债的问题,但身为学长的女朋友,我也想要帮他分担,毕竟能够共患难、一同吃苦的情侣才能走到最后。 我提出兼职赚钱的提议,没想到学长的反应特别强烈。 【祸是我闯的,我自己会解决。】 收到这封信息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在商场找工,打算米已成粥以后才回复学长,结果他又发了信息过来。 【你在哪里?】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封信息,却能隔着文字感受学长的凌厉。 【不准去找工,在哪里?回复我。】 这是我第一次不回信息,也是学长第一次这么频密地发信息过来。我知道学长是认真不想我搅和,但我也是认真想要为学长做一些事情。 每一次我有困难的时候,都是他义不容辞地出现在我的身边。这次换他有困难了,我也想让他觉得自己是可靠的后盾,可以跟他一起面对难关。 【让我找到你就完蛋了】 第四封信息,没有任何标点符号,表示学长真的生气了。 我做贼心虚地环绕四周,害怕学长就在周围监视着自己。 小镇说小也不小,茫茫人海之中要找到我,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于是我就这样带着极度不安的心情,继续寻找兼职。 不过五分鐘的时间,熟悉的身影闯入我的视线。 他在走廊的另一端,脚步急促,神情凝重。看见我在走廊的另一端,这才停下脚步,眉头依旧深锁。 我看见他发现我的瞬间,愣在原地,身子开始颤抖,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静止在原地。 他朝我走来的时候,气场大得让人不敢直视。 我像做错事的孩子,罚站在商场中央,等待他的处分。 他快步走到我的面前,什么也没说,直接用中指轻弹我的额头。说是轻弹,却还是痛得后脑袋麻痺,直捂着额头,以为这样就能够舒缓疼痛。 “我是不是说过自己闯的祸,自己会解决?” 我害怕得直点头,依旧用手护着额头,怕他又弹额头。 “我是不是说过不准找工?” 直点头,不敢回嘴。他见我害怕的模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把愤怒的情绪吞下去。 我见他的情绪有些许动摇,趁机转移话题。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的瞳孔温柔许多,没了先前的杀气。 沉默了一会儿,他指了商场的好几个地点,语气略带怒意。 “这里、这里、这里、那里、还有那里,全部都是我的线人。” 学长简直就是神人的境界,只要他想要,没有他段晨毅办不到的事情。 愤怒地指了几个地点后,学长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带着些许温柔。 “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们。” 随后有些粗枝大叶地拉开我的手,轻柔通红的额头,一副心疼的模样。 许久,轻盈的低声叮嚀于耳畔响起。 “让我照顾你就好。” 周围彷彿粉色樱花纷飞的场景。 这个男孩,总是自带让人害怕的气场,伴着霸气的温柔,让人不受控制地走向他。 想要对他倾心,想要得到更多,想要永远呆在他的身边。 漫漫岁月,有他相伴,足矣。 2008年12月 学长是我的初恋,我的理想型,但我不是他的第一任女友,在跟我交往之前,他曾经有过几段恋情。 每次我问起他的前任,他总是支支吾吾,然后随便找个话题搪塞过去。其实我也是随口一问,所以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坚持。 正式交往几个月以后,他忽然提议带我回家吃饭。 老实说,十四岁并不是适合谈恋爱的年纪,更何况我读的是精英学校,成绩优越,家长自然不可能赞同早恋。 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见家长这事,可他不同,他已经十七岁,而且本来就是个混混,就算家人反对,他也会执意做自己想做的事。对他来说,带女朋友见家长本来就是件正常不过的事。 我们为了这件事情讨论了很久,最终妥协的人总是我。 第一次到男朋友家吃饭,也不知道应该要做什么准备,只是穿了件得体的服装,本想买点水果,却被他拒绝。 他说只要带人去就好,其他什么都别带。 到他家的时候,伯母正在厨房准备午餐,伯母个子娇小,目测150cm,身材有点圆润,不笑的时候有点兇。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学长庞大的身材,大约真是遗传吧。 不过他也不算是细心的人,见我跟伯母打了招呼后,傻傻地站在厨房,不知道该去哪里,也没有搭救的意思,最后还是我鼓起勇气跟伯母对话。 “伯母,有什么东西需要帮忙吗?” 原本正在忙的伯母,听见这句话后,回过头对上我的视线,面无表情的模样严肃得叫人害怕。 “有,等下帮我吃多一点饭。” 那时我才知道伯母是那种一本正经说笑话的类型。 后来还是伯母让学长带我到客厅坐,才化解了大眼瞪小眼的尷尬。离开厨房前,还听见学长跟他妈说我的食量小,让伯母别准备这么多饭。 结果吃饭的时候,饭量正常,但汤的份量,相等于我家的四人份。我盯着眼前的汤,不知道该怎么塞进肚,又不好意思告诉伯母。 伯母当天煮的是芋头饭,还有学长最喜欢的猪杂汤。 饭刚盛好,屋外传来汽车的声音,学长的父亲回来了。他的父亲高高瘦瘦的,戴着一副眼镜,十足严肃的模样。我跟伯父打招呼,他也只是很酷地嗯了一声,后来还是伯母告诉我,伯父就是喜欢这样装酷,让我不要在意。 学长的精简回答大概是从父亲这边学来的。 人到齐以后,我们才开始吃饭。吃没几口,忽然能够理解学长的庞大身材不是遗传,而是是因为伯母厨艺过于精湛,连餐厅的菜都无法媲美。 那碗猪杂汤,我居然一滴不剩地喝完了,连里面的豆腐、瘦肉以及肉丸也全部清空。伯母看了,忍不住向学长调侃我,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 “你还说人家食量小,我看跟你一样是肉食动物。” 后来所有的碗碟都是我洗的,毕竟吃了伯母的一餐,也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做。学长倒好,让他到厨房帮我洗碗,他却酷酷地留了一句话就走掉。 “我妈说男人不能进厨房,所以我从来不洗碗。” 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反正他们家的习俗是男人赚钱、女人洗碗,所以不管是伯父或是学长,都从来不曾洗碗。 对于这段关係,伯母是不支持也不反对。不支持,大约是因为我的年级还小,甚至还是个未成年少女;不反对,大约是知道反对也无效。 反正整体看来,伯母对我还算满意,待我如亲生女儿一样照顾,总是让学长不要欺负我,又让我劝学长改邪归正。 学长带我回去见父母的时候,正好是假期,也是学长最重要的中五鑑定考试。正好让我捉到机会,到学长家监督学长温习功课。 学长这才后悔介绍自己给他的父母认识。 后来学长大约是嫌我烦,帮我在他家附近找了份兼职,老闆娘是他认识的熟人,工作轻松,只要帮忙卖衣服及收钱就行。 于是我就这样中了学长的圈套,再也没有办法监督学长温习功课。 不过学长的妈妈真的待我如亲生女儿,每一天都会煮美味的午餐,让学长给我送饭。刚开始学长自然是非常乐意,每天步行五分鐘,走小路穿过荒地,直达工作的商场为我送饭。 没过一个礼拜,学长便开始怀疑人生,怀疑为何伯母对我比对他更好,更怀疑为什么自己每天都要无怨无悔地为我送饭? 嘴上抱怨两句,送饭的举动从未停止。 2008年12月(下) 我跟学长交往以后,一直处于地下恋情的状态,毕竟14岁的早恋彷彿是个见光死的爱恋。 学长跟我持有不同的想法,他觉得这段关係的稳定度,足以让他许下一辈子的承诺。 学长是个守信用的人,从来都是说到做到,所以当他篤定地看着我,说出不负我的初恋的承诺,我感觉从他的瞳孔看见了全世界。 正式交往以后,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份到篮球场观看学长参与的篮球赛。 向来靦腆的我躲在角落,心跳不知为何快到像是下一秒就要被送进急症,视线始终盯着红色球衣的11号球员。 球衣上印着显眼的三个字:万人迷。 他不是队里最强的,顏值跟身型也低过平均数,跟偶像剧里的男主角完全相反。 可我偏偏喜欢他、偏偏我就是那个“万人”。 即使他不是最帅、最出眾的男孩,但我就是莫名其妙的喜欢他。 他在长辈眼里是个混混,成绩不行,品行也不行,而我刚好处在一个相信美少女战士真的能够代替月亮惩罚坏人的年纪。 我喜欢他,不是因为他够痞,而是因为我在他身上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善良。 球场上的他并不是最强的,却是最拼命的。 他每进一球,便会朝观眾席的我拋媚眼,其实不过是知道我脸皮薄,故意开的玩笑。每每对上他的眼神,我都会迅速别过头,装作不认识球场上的那个人。 比赛结束前一分鐘,敌队的分数跟他们队差了一大截,大局已定。一想到这里,心跳加速,心中又在纠结是要留在观眾席等他,还是逃离现场。 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三十秒的时间,我感觉到球场上有双炽热的眼睛在盯着我,一种要将我看穿的节奏。 学长想要一个堂堂正正的爱情,而我显然还没做好公开的准备。 一想到这里,我赫然站起身,一路快走逃离现场。 虽然我很喜欢他,虽然我跟他很聊得来,虽然跟他相处的时光让人很有安全感,但是我还没有准备好要灌上“段晨毅女朋友”的身份。 球场传来比赛结束的哨声,伴着些许的欢呼声。我不敢回头望,只害怕会对上他那双有杀气的眼神。 不过三秒的时间,身后立刻传来噠噠噠的脚步声,心脏跳动的节奏快到连脑袋都在微微震动。 我知道他在身后,直觉告诉我那个脚步声的主人就是他。 “薇婷~” 那个每晚隔着电话传来的低沉声音,此时此刻就在距离自己不到十步的距离。 他第一次唤着我的名字,温柔中带点大男人的霸气。 这个世界或许真有那么一个人,只是轻轻地唤着自己的名字,便能够让人怦然心动。 那一刻,我彷彿看见樱花纷飞的粉色场景。 他就是个让人无法自拔的存在,让人想从他的身上得到更多。 我装作淡定地回过头,他缓缓朝着我的方向走来,我却不知为何感觉心脏快从嘴里吐出。 紧握着拳头,连呼吸都静止了,紧咬着下唇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男孩。 他站在距离我7步的距离,低沉却清脆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逃走?” 他高我大约一个头的距离,提问的时后,眉头深锁,试图让我感受到这句话的怒意。 “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 懦弱的我低着头,没敢对上他的视线,眼睛直盯着自己早已染成浅灰色的白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舒缓心中的愤怒。 下一秒,学长宽厚的手掌托着后脑勺,用力地将我推到他的面前,毫不惜香怜玉的吻落在我的唇上。 那是人来人往的校园,我们俩站在篮球场后方,两栋大楼之间的盲点。 那是我的初吻,有点荒唐,有点不知所错,下意识地想要逃走,后脑勺却被学长用力托着,毫无逃走的馀地。 熙来攘往的吵杂声越来越逼近,不安地瞳孔在扫视周遭的环境,害怕下一秒就被某个谁活逮接吻现场。 我想要走,学长却吻得更用力。情急之下,用力地踩了学长一脚。 学长这才松手。 我逮到绝妙的机会,奋力逃出现场。 那是我的初吻,案发现场是最不可思议的校园。 xx 学长完成了毕业考,结束了中学五年的生涯,也结束了粉色的校园恋爱,后来的爱情故事,让人又哭又笑,难以忘怀。 学长毕业以后,许多事情都成了争吵的理由。 学长的朋友约他去旅游,每个朋友都带着自己的伴侣,学长想带着我去,但我未成年,也还未跟家人报备恋爱中的事实,自然得不到独自去旅游的批准。 我有些为难地拒绝学长,学长为了这件事情生气了很久。 “我想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 “但是我妈不让我去……” 学长安静了很久很久,好似在隐忍某些一触即发的情绪。我没敢主动开口说话,毕竟我能够理解学长的心情,每个人都有女朋友相伴,只有学长明明有女朋友却要吃单身狗粮。 我们在这件事情上争执许久,结论还是一样,我是不可能得到独自出游的批准。 许久,学长才缓缓地说了一句话,语气平稳,却夹杂些稚气。 “难怪别人都说找女朋友不要找太小的。” 学长的话语像是给了我一记耳光,耳畔还能听见嗡嗡嗡的声响。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对不起学长,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配不上他。 学长能够给予我理想的爱恋,可我却什么也无法回报学长。 2009年6月 那天我跟学长有了小争执,导火线是所有关係都会经歷的理由:我想他花多点时间陪我,他觉得他已经花很多时间在我身上。 后来我在这场争执中获得胜利,但输了关係。 那天下了一场雨,这场战争唯一的战利品是眼泪,还有一段永远无法忘怀的回忆。 那天下了一场雨。 不算倾盆大雨,也不算细雨纷飞。 学长带着极度不满的心情驱车到我家,学长到的时候,我的眼泪已经流完,剩下的情绪是恐惧。 我很清楚地知道学长的愤怒,对于学长来说,一语不发的退让是最可怕的。 当时副驾驶座上载着学长的哥哥,大约是要送他到小镇的补习中心。上了车,明显察觉到车上气氛的诡异,于是安静地坐在后座,不敢草率发言。 上车没多久,便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学长没有跟我有任何的交流,一路猛踩油到底,若有车挡在前面,他便选择超车,从不减速。 我紧要着下唇,连要求学长开慢一点的勇气都没有,摒着呼吸、紧握着拳头,整个人呈现紧绷的状态。 学长犹如一隻愤怒的野兽,试图用速度感来宣洩内心的情绪。 那天下了一场雨。 超速行驶不过五分鐘的时间,耳畔传来唰、唰的声音。 大脑还来不及理清状况,便感觉到汽车时空的状态,甚至有一度离开地面3秒。 眼角余光瞄见学长努力摆着方向盘,却只是徒劳无功。 车内的人大喊了起来,只有我紧闭着嘴,连大喊的勇气都没有。 短短一分鐘的时间,让我一度觉得自己抵达了人生的终点站。 碰的一声,结束了所有的突发状况。 前座的两人率先做出反应,拉开门下了车,我停顿了几秒,才恢復理智,跟着他们一起下了车。 站起来的瞬间只感觉有些晕厥,但无大碍,于是第一时间走到面前查看学长的状况。 看见学长安然无恙的瞬间,终于勾动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 学长没事就太好了。 学长就站在我面前,深锁的眉头诉说着与我相反的情绪。 “你的头……” 某种液体很识时务地应着学长的话,滴落在地上。滴落的速度极快,落在泊油路上绽放成乒乓球大小的血花。 那个瞬间我才知道自己受伤了,条件反射性地挑挑眉,却没有勾起任何痛楚,让我一度怀疑滴落的液体是否出自我的身体。 学长哥哥的身影正好在这时闯进我的视角。 那个时刻,我觉得周围一切都静止了。 他的额头上全是血,有点像是惊悚电影才会出现的场景。 路过的车辆停了下来,将我们三人送去医院。一上了车,司机便拿块布让我和学长的哥哥压着伤口止血。 我们之中看起来最镇定的学长,在这个时候才吐露出真实的情况。 “请你开快点,我觉得胸口很痛,喘不过气了。” 语毕,忽然转向我,用一种道别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我的脑袋忽然蒙了,不知道应该要给学长什么样的回应,一种莫大的恐慌在脑海中翻腾。 学长在我面前向来是强大的后盾,在我有事情时率先挡在前面保护着我。如今角色对调,学长在我面向展现自己最无助的一面,我却无法像他一样霸气地挡在前。 身躯在颤抖,内心真的害怕会失去学长。思考了很久,只有电视剧常说的对白于脑海中浮现。 “你不会有事的,我们还没有结婚,你还没有看见我穿婚纱……” 颤抖的声音让一切话语听起来虚无,没有说服力。 “我们还没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小孩……” 说完后,还附加几句描述,让学长去想像我们的未来,好让他找到支撑下去的动力。 我边说边握着学长的手,说是要安慰学长,还不如说是试图从学长哪里得到安慰。他的手掌比我温暖,让我得到暂时的安慰。 那个时刻,我其实很害怕学长真的挨不过去,我其实很想跟学长说我很爱他,可是我说不出口。 或许是故意不说这句话,不想让学长觉得放心,于是将这句话按在心中,想等他平安无事以后,才对他说这句话。 2009年6月(下) 抵达医院时,护士拿了两张轮椅,推着学长和学长的哥哥被送入急诊室。 那年我15岁。 第一次在没有家人陪伴的情况下踏入医院、右边眼角还流着血,豆大般血液滴落在衣服上,绽放成一朵花。 我不敢低头瞧瞧衣服的模样,不敢观察周遭人看我的眼光,只是将视线停留在段辰逸的身上,目送他被推入急症室,直到急诊室的门“啪”一声地关上,整个世界才忽然恢復了平静。 好似从未发生过什么。 我被留在他不在的空间,独自面对着护士的提问、自行完成登记手续、再接受旁观者看好戏的眼神洗礼。 虽然我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回避这些眼神,但还是无意从他们的眼神中,看见同情、惊吓、疼痛…等情绪。 我不敢照镜子,丝毫不敢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明明是同一场事故的受害者,眼角也不断有温暖的液体流出,但我却被安排拿急诊号码,没有人照顾我,也没有人站在我的身旁。 等待了大约五分鐘的时间,才终于轮到我。 一进到急诊室,没看见学长的身影,只看见他哥哥躺在半掩着的房间内,看不清他的脸庞,却能看见他的手紧捉着床单。单是看见他用力扯着床单的模样,便能想像疼痛的程度。 我不敢再看下去,只是小心翼翼地坐到医生面前。 医生只是看了几眼,便有了结论,直接对站在一旁的护士下达任务。 “带她去缝针。” 一听见缝针,我的后背立马凉了起来,平时打预防针我都痛得当眾流泪了,更何况是缝针?! “啊?医生,能不能不缝针啊?” 医生听见我略带哭腔的提问,这才正眼打量我。或许见我是乳臭未乾的小屁孩,又或许是瞧见我那不争气的眼眶,医生一改原先坚定的语气,用半哄半骗的语气和我说道理。 “ 那可不行,不缝针会细菌感染。放心,只是缝两针,不痛的。” “除了缝针,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整整一分鐘的时间,我都在跟医生“求情”,希望医生能够放我一马。后来医生被我烦得不行,终于答应我会帮我粘合伤口,不帮我缝针。 学长哥哥出来的时候,我不敢跟他对望,害怕会自行脑补待会儿的情况。 我进入了那间房,躺在刚刚被他捉得很紧的床单上。 护士最后没有帮我粘合伤口,一切不过是医生骗我的招数。 我躺在病床上,还能听见寂寞与无阻的声音回盪于房间内。学长哥哥刚才的心情或许也是如此的。 放在裤袋的电话震动了一下,我掏出电话,发现是学长发来的信息。 【别怕,我在。】 悬在半空中的心彷彿找到了归属,逼迫着自己回想与学长的甜蜜回忆,好从这些甜蜜得到力量。 护士在眉毛与眼眶间擦了酒精,冰凉的感觉散开来。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咬着唇,无法脑补接下来将面对的情况,只是幻想着自己穿着婚纱的模样。 锋利的针头插入右眼皮,刺痛的感觉蔓延开来。我不自觉地皱着眉,没过多久,便感觉有液体注入体内,于眼球周围游走。 应该是麻醉药吧,我想。 护士将针头拔出,又插入另一个针头。此时此刻,麻醉药已经发挥功效,我感觉不到痛楚,只感觉到针和线不断的出入。 不过五分鐘的时间,缝合的动作结束。 走出房间,经过医生的桌子时,他还对我露出一种莫名的微笑,好像在对我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那也是我第一次体会“白色谎言”。 xx 推开急症室的门,学长立刻朝我走了过来,却是我先开的口。 “你没事吧?” “嗯,没什么大碍。你呢?” “没事啊。” 我故意用轻松的语调回应学长的问题,还配上天真无邪的笑容,好让学长真的放心 学长皱着眉,凝视眼前的我。神情看来很心痛,却没有捉着我的手,也没有如往常抚摸我的头。 我知道这是心痛至极的表现,即心痛又自责,才会将自己安慰我的权利都剥夺。 越是明白学长的心思,越是心痛。 “一点都不痛,真的。” 我指了指眼角缝合的伤口,露出这辈子最心虚的微笑。 学长明白我想安慰他的心,只是对我露出苦笑。 我跟学长站得很靠近,大约只有三步的距离,大约是伸手就能拥抱彼此的距离。 但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对方。 学长没有伸手拥抱我,我也没有主动牵起学长的手。 我们两人在这个时刻,不知为何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明明彼此关心,却连关心的提问都说不出口。 那个时刻,大约是我们之间最遥远的距离了。 第一章:贩卖灵魂的女孩(六) 从吴凯威的咖啡厅回家,感觉心里重重的。 或许是托那杯牛奶的福,那一夜没有失眠,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睡着。 这几天每一日好眠,难得今日状态不错,感觉梦境才刚要上映,便硬生生地被电话铃声打断。 我不想赶跑珍贵的睡意,没有睁开眼,只是用手探了探电话的位置,瞇眼接通了电话,懒洋洋地将电话放在耳边。 “喂。” 电话那端沉静了一会儿,才传来一把低沉又带点温柔的声音。 “睡了?” 短短的两个字,却让我全身上下每一颗细胞惊醒过来。那个瞬间,负责为大脑传达信息的细胞,不知为何懦弱起来,只觉得脑袋开始发麻。 睡意全消,坐起身来看了看来电显示,那是一组没有被储存的号码,却是一组无论如何都无法从记忆中删除的号码。 是他。 坐直身子,惯性地拨了波头发。每当心情烦躁时,总会不自会做这个动作。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得以向电话那头的他吐出一句话。 “怎么了?” 他或许听不见我颤抖的声音,也看不见我不知为何颤抖的身躯。 “没什么,只是想说……生日快乐。” 我顿了顿,这下连脑袋都清醒过来。 “拜託,我的生日过很久了。” 那句拜託是我故意用来隐藏内心的失落,偽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 他记得要跟我说生日快乐,却忘了我的生日早过了。 “嗯?今天几号?不是……哦!抱歉……” 他大约是忙到连日期都不记得了吧。 分开八年了,当初重要无比的事情,如今不过是最平凡的小事。 老实说,此时此刻的心情有点灰。 分开这么多年了,这是我们第一次若无其事地通电话。时光彷彿静止在曖昧时期,每日必通电话的日常。 电话那端的他,语气依旧温柔,亦如当年他只对我一人说话温柔。 他一直为了记错生日日期而道歉,明知道他看不见我的表情,但还是条件反射性地露出尷尬笑容。 结束了生日的话题,忽然陷入一阵寂静,后来还是他先开啟新的话题。 “这么晚了,还没睡?” “还没,你呢?这么晚了,在哪里?” 半夜十二点,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新的开始。其实我不过是觉得尷尬,随口提问,可他却思考了好久好久,彷彿我出了道无解的题目。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的寂静添加了夜里的喧嚣,电话这端好似还能听见他凌乱的呼吸节奏,擅自勾动着我的心跳。 我甚至一度怀疑,这种诡异的安静,该不会如浪漫偶像剧常上演的,他就在我家附近徘徊吧? 与其说是怀疑,还不如说是期盼。 我慌张地走下楼、开门,以为会看见他出现在我家门前,但事实上,家门前什么都没有。 我叹了一口气,开始有点无法理解自己。 明明早已过了为爱做梦的年纪,怎么还会如当初期待他的出现? “在我家附近啊,没做什么。” 他很适时地回应我的疑问,更加坚定地打破我的幻想。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有一点点鬱闷。 半夜十二点,分手八年的前任打给自己,只为了说一句已经过期的生日快乐。 他应该要想我才对,应该在我家附近徘徊才对,应该要后悔放弃这段关係才对。 他见我沉默了这么久,又开始拋出新的话题。 “你呢?在家吗?” “对啊,在家。” “这么迟不睡,在做什么?” 我很想说自己已经睡了,只是被他的电话吵醒。但我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只是随口撒了个谎。 “没什么,肚子饿,找东西吃。” 这个理由才刚说出口,便开始后悔莫及。不知道情况的人,乍听之下,不就成了暗示男生的对话吗? “想吃什么?我打包给你。” “不用了,我想睡了。” 我承认自己是个不会说谎的人,说话前后矛盾,实在无法让人信服。 虽然我坚持说不需要他打包,但他比我更坚持,说会直接送来我家。我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反对的话,他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家还是原来那间吗?” 这问题问得太唐突,而且答案是理所当然的。 “对啊。” 他虽然已经压低声量小声嘀咕,却还是传入我的耳中。 “奇怪,刚怎么找不到……” 他草草做了结尾,结束了通话,我却鑽牛角尖地揣测他的话语。 所以说,打从他打电话给我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在我家附近徘徊了吗? 那他打来说了些奇怪的话,是不是因为思念爆棚作祟? 分开八年了,他是不是偶尔也会突然想起我? 或许,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承担回忆的重量吧。 第一章:贩卖灵魂的女孩(七) 凌晨一点,他显眼的汽车停在我家门前。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画面美得不真实,彷彿只会在梦境中上演。 八年了。 他没出现八年了。 从前的他总是为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家门前,享受我又惊又喜的反应。 八年了,我们结束八年了。 结束的时候,我十六岁,他十八岁。 那是个渴爱又不懂爱的年纪,相爱时总觉得轰轰烈烈才叫爱过,却没想过分开应该要体面。 八年了,他没出现在我家门口已经有八年的时间了。 分开以后,我才真切地发觉,往后的故事里,再也不会出现一个愿意为了自己,三更半夜出现在家门前的男孩。 此时此刻的他就站在我家门前,依旧穿着暗黑色系列的衣服,彷彿还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站在屋子内的我,其实连门都不敢打开,右手偷偷捏了一下腰间的肥肉,好让这梦幻的场景破碎。 这是一场美丽的梦,我醒不过来,也不想醒过来。 腰间生疼的感觉,逼迫着自己开门面对一切。他见我开了门,便也开了车门,下了车,手里提着热腾腾的宵夜,对我露出淡淡的微笑。 如果说岁月真的改变了什么,大约就是他开始对我露出客套又客气的笑容吧。 而我也只能回应一个更尷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有人说,这世界最悲伤的爱情,是两条永远不会相遇的平行线。 其实不是的。 那些交匯过一次,因彼此的方向不同而分开的垂直线,才最叫人心痛。 我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从来都是。 我微笑着站在他的面前,内心早已倾盆大雨,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自己不做失去理智的事。 他那边呢? 亦如往常的淡定、沉默、面不改色,彷彿这个时间点为前任打包宵夜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走上前,接过他手上的那包宵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省略了开场白,也省略了结束语。 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欲言又止这点我们倒是挺有默契的。 没有开场白,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又直奔结束的点头。 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结尾是两个陌生的微笑。 转身回屋、关门、背对着背坐了下来。 汽车的引擎声大约维持了一分鐘,然后渐行渐远。 八年了。 八年不见,应该有许多话可以说的。 我以为我们之间会有那句苍白的好久不见,会有那个不厌其烦的“最近好吗?”,又或者那句彼此按在心底好久的抱歉。 结果我们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面对过去,我们都抱着愧疚,却又不愿说出口,于是让彼此逗留在各自的内疚中,日日夜夜,无从释怀。 这点我们倒是挺有默契的。 他送来的宵夜,我没吃,放在冰箱里面,不知道怎么处理。 关于宵夜后来的故事,我再也没有追踪。 2010年8月 爱情不知为何会让人失去理智,让人的思考无法正常运作。 那场车祸在我的右眼角留下显而易见的伤痕,也正是眾人口中的破相,但我不在乎,我知道那是场意外,也知道是这些伤痕保护了我。 车祸当天,我求爸爸带我去学长家看看学长的情况。一到了他们家,伯母有些惊讶。 “应该是我们去跟你们道歉的,还要让你们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伯母这番话点醒了我,是的,超速驾驶的人是学长,让我受伤的人也是学长,不管再怎么想见到他,也不应该私自到他家找他。 那个瞬间,终于意识到自己爱得多么卑微,多么渺小,难怪吴凯威总是责骂我,让我不要失去理智。 但学长就是这样的存在,让人想要从他身上得到更多,让人想要付出更多。 后来我带着红肿的眼角回到校园,反应最大的自然是吴凯威。 “怎么受伤的?” 明明是慰问的句子,却遮不了愤怒的口吻。 “车祸。” “他驾的车?” 面对吴凯威的质问,我没有回答,也不敢回答。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吴凯威动怒,整个身体因为愤怒的情绪而颤抖,紧握着双拳,寻找情绪的出口。 “他x的!混蛋!我早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吴凯威从不在我面前骂粗话,这次是个例外。 我为了这事跟吴凯威吵了一架,那次大约是我们第一次冷战,许久都没有说话。 但我只要有学长就够了。 学长的朋友觉得我们这段关係这么难得,经歷了车祸,经歷了破相还能继续在一起,大约是彼此的馀生了。 我也这么认为,虽然学长由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抱歉。 我总是安慰他,那次车祸是个意外,不需要放在心上。结果学长真的没有半点愧疚,每次提起拿起车祸,都义正言辞地说只是一场意外。 我们之间无可挽回的分歧点,大约是从那段时期开始的。 xx 那起车祸在我心中產生了巨大的阴影,好一段时间不敢坐副驾驶座,总觉得恐惧得呼吸不过来。 学长跟我不一样,恐惧来袭,他是不假思索地站在前线对抗,没过多久又恢復原本的日常生活。 毕业以后,学长找了份推销员的工作,主要推销电讯配套。 某天,学长兴高采烈地带我约会,见到我的时候,神秘兮兮地将手藏在身后,说是要给我惊喜,让我闭上眼睛。 我配合孩子气的学长,再次睁开眼时,手上多了一架电话。 “为什么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第一份薪水,第一份礼物。” 我吓得不敢动弹,不敢收下,也不敢退还给学长,只是僵在原地。 学长是倔强的金牛座,钱财对金牛座来说是一切,唯有赚取很多钱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但是在学长的心中,我比钱更重要。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回应学长,身旁的学长又开心地将话题带走。 “你有没有发现我有什么不一样?” 经典的问题,居然是从学长的口中说出来。这下真把我问倒了,我这人的观察力向来最差,从头到脚打量了无数次,还是没有发现学长的不一样。 不过学长心情好,不跟我计较,只是兴奋地公佈正解。 他拉出常在衣服里的链,原本是只可爱的兔子,是私会党的标志,但如今只剩下银色的鍊子。 “兔子呢?” 他扬起嘴角,脸上依旧掛着温暖的笑容。 “我退党了。” 整个世界似乎静止转动,空气也停止流动,所有事物都定格在这一瞬间。瞪大着眼,无法细细思索这句话的完整意思。 学长退党了。 向来吊儿郎当、意气风发的混混不再是混混了。 仔细打量,学长的瞳孔早已没有从前的杀气,不知何时开始换上柔和的神情。 “怎么会忽然退党?” 面对我的提问,学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宽厚的手掌牵起我的手。 “我想让你过上安稳的日子。” 2010年我16岁,周围的同学都是情竇初开的年级,我却好像已经嫁给了爱情,永远沉浸在学长给的心动,再也抽不出身。 2010年10月 时间过了很久,他不是原来的混混,我也不是原来的我了。 他做混混的时候,有很多零碎的时间消磨,而且全都消磨在我身上。上课的时候跟我发信息,下课的时候经过我的教室,等我放学以后跟我通电话,週末出去约会吃午餐。 他还是混混的时候,世界的中心点是我。 他不做混混,脚踏实地地工作,世界的中心点都是事业。 我再也不是他的唯一,再也不是他的中心,再也不能分得多馀的时间。 他的工作时间很长,从早上十点到晚上十点。对于一个学生来说,十点已经是乖乖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时间,可我却总是熬夜等他的电话。 有时候会紧握着电话,希望自己不小心入睡后,能被他的信息震动惊醒。他的空间时间很少,我不想错过这些重要的时刻。 我们週末很少出去约会,他再也没有约会的时间和精力。 偶尔,他会约我跟他的朋友一起吃宵夜,大多是晚上十一点以后。那会儿我还没过生日,连法定成年人的年龄都还没过,再加上对方一直是个混混的刻板印象,家人自是不允许我出门。 沟通的时间越来越少,争执的时间越来越多,明明已经很难得才能等到一通电话的时间,却不知为何总是吵架收场。 他偶尔会不满我家人看他的眼光,更不满我没有开口帮他说句话。 我偶尔会埋怨他不够关心我,没有花多一点心思在我身上。 “我这么累,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学长是个言出必行的行动派,许下了承诺,自然会付诸于行动。可我偏偏处于耳听爱情的阶段,不懂学长的辛苦,只觉得内心很空洞,很没有安全感。 第n次争吵,第n次提出分手,用错误的方式去寻找所谓的安全感后,学长终于点头了。 “分吧。” 云淡风轻,彷彿与他无关。 xx 我以为学长会如往常哄回我,结果没有,他只是冷漠地回应,然后结束了通话。 我打了通电话给他,他没接。打第二通,索性关机。 发了很多信息给他,他都没有回应。 面子书找他,他只是冷冷地回复一句:“我们结束了”,然后拉黑了我的帐户。 我再也看不见他的面子书动态,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再也等不到他的信息。 分手是我谈判的筹码,我只是希望藉由这个举动,让学长明白我的不安与惶恐。或许是说的次数太多,学长已经麻木了。这一次的争吵与往常不一样,再也没有挽回的馀地。 联系不到学长的隔天,我走了三十分鐘的路到学长家,学长见我大汗淋漓,不自觉地皱了眉头,好似在心疼我。 “为什么走来?” “我不想跟你分开。” “分手是你提的。”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任。” 一直到我懂事以后才明白,分手是绝对不能随意说出口,更何况学长是个言出必行的行动派,绝无随口说说的戏言。 那天学长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哭,安静地为我擦眼泪,安静地将我拥入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深深地吸一口。 我以为他心疼我,我以为凡是还有挽留的馀地,结果他松开我的时候,语气虽然有些许颤抖,却异常坚定。 “记得我们曾经灿烂的日子,就够了。” 学长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他提了分手,这段恋情便再无挽回之地。 xx 从学长家出来,他没说要送我回家,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离去。 短短几分鐘的时间,我失去了全世界。 我在14岁的时候认识他,在最自卑最渴爱的时候遇见他。学长是所有爱的源头,是他用爱点亮我的世界。 相恋了2年,学长陪伴在我身边两年的时候,接受我所有的脾气,可我没法用相等的爱回应学长。 于是学长离开了,离开时也一併抽走所有的爱,还顺手为我的世界关上了灯。 学长是所有爱的源头。 他抽离我的世界后,我开始质疑自己拥有被爱的能力。那年我失去了一个爱我的人,等同失去了整个世界。 那段时期,每晚都在泪水中睡去,又在绝望的梦境中惊醒,每分每秒都过得浑浑噩噩,内心总会萌生一百个理由撒手离去。 分手后第n次走到他家,第n次得到相同的答案。 从他家走出来,坐在巴士亭,看着熙来攘往的车辆哭泣。这些人要去哪里呢?为什么大家都有个明确的目的地,我却什么都没有? 没有学长,整个世界都变得很奇怪。 想要一鼓作气衝出马路,却怕痛,害怕死不了还半身不遂;害怕真死了,司机要蒙上谋杀的罪名;害怕家人为我哭泣,又害怕没有人为我哭泣。 内心纠结了一个小时,负面的情绪已经嚣张地佔领脑袋。 把眼睛闭一闭,踏出去吧。 我顺着脑海的声音,闭起了双眼,迈开脚步,一步、两步、三步…… “林薇婷~!” 睁开眼,吴凯威站在距离自己一百米处,开朗地向我走过来,手里拿着篮球,看起来是刚从篮球场出来。 “林薇婷,你怎么会在这里?来打球哦?不对啊,我在球场又没看到你。” 我傻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要回答什么。 如果吴凯威没有碰巧出现,我已经躺在大马路中央,生死未卜。 如今等同绕了地狱一圈,而眼前的傻小子,显然没有发现自己微不足道的举动,已经为我的人生带来巨变。 吴凯威大约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吧。 第二章:贩卖灵魂的男孩(一) 那晚他除了送外卖过来,还发了一封信息。 【以后饿了,可以找我送外卖。】 心乱如麻的感觉维持了很久,不敢回复信息。 八年了,分开八年了,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或许是对于当初分开得不体面,所以心怀愧疚? 反正不论是八年前,还是五年后,他依旧是那个我行我素的男孩,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不论从前或现在,只要他一出现,我的世界便没有完整的一角。 他的举手投足轻易勾动我的心跳。 收到宵夜的当下,只有喜悦的情绪。 睡了一觉清醒过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冰箱,看见宵夜的瞬间,内心不知为何沉了下来。 一切都是真的,出现在我家门口是真的,宵夜是真的,心乱如麻的感觉也是真的。 笑容冷却下来,袭涌而来的是许多不知名的情绪。 下意识地掏出电话,透过社交媒体偷偷瀏览他的感情状况,发现他跟现任稳定交往中,亦表示送外卖的举动没有弦外之音。 既然如此,又为何出现呢? 当初撕破脸皮,分得像是杀父仇人,巴不得对方生活潦倒,一蹶不振。这些年以来从没联络,自然没和好,又为何出现得如此理所当然? 为什么要打电话来说过期的祝福语? 为什么要随传随到? 为什么只要这个人出现,整个世界便会崩落? 温暖的液体夺眶而出,哭得久久不能自我,一整天都处于患得患失的情绪中,找不到转移注意力的事情。 隔天一早醒过来,患得患失的心情更为强烈。 我受不了这种失去全世界的心情,找了笔和纸,将心中所有的心动、心痛、不甘、遗憾、仇恨以及想念,幻化为文字,希望能够帮忙心脏分担回忆的重量。 结果只分担了十分之一的悲伤。 这样的心情维持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去找吴凯威。 xx 晚上九点十五分,推开咖啡厅的大门,清脆的风铃声传入耳中。 今天店内的音乐不是五月天的钢琴曲,而是陈零九的《你他我》,悲伤的感觉太强烈,彷彿整个世界都陷入失恋的情绪中。 吴凯威从柜檯探头出来,看见我时一如往常地有许多话想说,到最后还是先说了那句:“吃晚餐了没?” 无力地摇头,肚子空空的,但什么都不想吃。 拉开柜檯前的椅子,或许是咖啡厅太舒适,又或许是吴凯威太让人放心,才刚坐下来没多久,疲惫的感觉袭涌而来。 “酒。” 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开场白。 这一次,他真的什么都没有说,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转身进入厨房。 他离开以后,我才发现店内播放的音乐是单曲循环。 吴凯威再一次出现在前厅时,手里真的拿着两罐酒。 准确说来,是一罐酒精含量不超过0.1%的饮料。 他在我面前坐下,开了一罐酒,递给我。我有些不情愿地接过含有酒精的饮料,他接收到我的情绪,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店内不知为何被阴沉沉的氛围笼罩,我想转换气氛,故意挑了个轻松的开场白。 “你真把我当小孩哦?” 没想到他完全没有回应的意思,只是喝了一口酒。 我很少看见他沉默的模样,平常都是他先开口说话,即使不说话,也会将视线停留在我的身上,示意让我开口说话。 可是今天的他格外反常,视线没有焦点,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是不断地喝酒。 饮料喝了半罐,面前的他才开口说话,声音略带沙哑。 “怎么了?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落在我的身上,眼神有点空洞。 我从没见过他这种模样, “你怎么了?” 他见我察觉自己的异样,开始为自己穿起保护色,强顏欢笑。 “什么我怎么了?你才怎么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见鬼哦?” 我在脑海中思索了许久,最后选择单枪直入主题。 “他来我家送外卖。” 吴凯威一听见我的开场白,失控地站起身来,惊讶故事的发展走向。 “他?段晨毅?” 我没有回话,只是点头。 “神经病!送什么外卖?!你们早就是过去式了好吗?!” 过去式这三个字刺激着泪腺,温暖的液体顺着脸庞滑落。吴凯威见状,努力压抑着失控的心情,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哭。 “我再也找不到像他这么好的男人了,再也找不到像他这么好的了……” 失控大哭,嘴里像跳针,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我在吴凯威面前哭了整整四十五分鐘,哭得完全使不上力气了,这才停止了哭喊,眼泪却没有止住,不眨眼也会顺着脸庞滑落。 吴凯威见我安静下来,这才开啟骂人的看家本领。 “林薇婷,你到底搞什么鬼?那个混蛋当初是怎么对你的?你现在在这里哭个屁?当初掉的眼泪不够多吗?受的伤害不够深吗?还要像当初那样,义无反顾地冲向他吗?他打包给你,sowhat?为什么打包给你?怀的是什么居心?反正他现在做的所有举动就只有四个字能形容:不负责任。” 老实说,吴凯威能够忍着四十五分鐘不骂我,就已经是很大的突破了。 说来也好笑,当初跟段晨毅在一起时,吴凯威是坚决反对的,只要一有空档时间,就劝我结束这段关係。 后来我们真的分手了,他是最开心的那一位,彷彿正义终于回到他的身边。 如今我游走在这么危险的界限,他的态度依旧保持不变。 由始至终,他对这段关係都是持着101%的反对票。 我哭得太累了,没有办法回嘴。 “别忘了,他是你的过去式,阿泽才是你的现在。” 吴凯威的毒舌是我的良药,被他骂了半小时以后,终于收起失控的心,再也不敢想起宵夜的事情,也不再日记本上留下与他有关的回忆。 好似这人从来不曾存在,不曾路过我的世界。 一切不过是美丽的梦境。 第二章:贩卖灵魂的男孩(二) 停止哭泣以后,疲惫的感觉这才袭涌而来。 望着远方放空,过了那条街道就是他的家。 我们之间只有一条街道的距离,却隔了八年的时光。 为什么让我回到这座城市、这条熟悉的街道呢? 为什么要让我们相遇?又为什么要在三更半夜为我送外卖? 明明他在跟我分手后不久就交了个女朋友,稳定地走了八年之久,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重新出现在我的生活? 从前他的那些年少轻狂,在我的青春里写满了伤痛。如今他已经成熟懂事,身边的人却不是我,好似我不配拥有最好的他。 想着想着,温暖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滑落。 这条街道,承载了太多的回忆。 “吴凯威,你记不记得16岁那年,曾经在巴士亭遇到我?” “有吗?什么时候?” “当时我哭得很可怜。” “你在我面前哭的次数太多了。” 我耐着性子跟他描绘了当初的场景,说了五分鐘,他才想起那个对于他来说无关紧要的时刻。 “你知道吗?当时我是想轻生的。” “什么?!为什么?为了那个混蛋?!” “嗯,为了那个混蛋。” “神经病!为了那个混蛋寻死,值得吗?!” “幸好你拯救了我。” “如果我知道你当时要轻生,一定骂醒你。” “现在也不迟。” 其实我相信每一个相遇都有其意义,自从吴凯威碰巧出现在我想要结束生命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成为我的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了。 他是一个重要的存在,像是被上天派来的天使。 我朝他露出个苦笑,眼角还闪着泪光。 他见我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为何变得更加烦躁,紧紧地握着拳头,努力调整呼吸的节奏,彷彿在压抑着某种一触即发的情绪。 许久,他才用些许颤抖的声音与我对话。 “林薇婷,” “嗯?” “你知不知道当时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一点愤怒、一点不甘、一点烦躁、一点无语、一点心痛、一点落寞、一点…… 全都是单恋过的人才会明白的情绪。 耳畔嗡嗡作响,脑袋一片空白,瞪大着眼看着失常的吴凯威,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零碎的回忆片段与脑海中播放,每一个都他的场景,彷彿都在述说他的喜欢。 难怪每一次提起学长,他就控制不住骂我几句。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让他陷入单恋,又硬是要听我诉苦,实在是不人道的行为。 吴凯威见我没有回话的意思,有些鬱闷地从口袋掏出电话,看似在翻找什么东西。 不久后,他将电话递到我的面前。 电话荧幕上显示的是我的社交网站首页,最新发布的照片是那个吸管製成的玫瑰花。 吴凯威要给我看到不是那朵玫瑰花,而是静躺在一旁的纸币折成的爱心。 “林薇婷,这是你折的。” 对于吸管玫瑰花,我还有些许印象,但是这颗爱心,实在一点熟悉感都没有。 “当初你忘了我的生日,没有买到礼物,随手折了一颗爱心当作是生日礼物。” 吴凯威的语气温柔不少,彷彿早已习惯我这没心没肺的女孩。 老实说,他说的回忆,在我这里已经模糊不清了。 我已经记不得是在什么情况下折的爱心,更记不得是在什么情况下送给他。 没想到这份模糊不清的回忆,在他那边完整地保留下来。 八年了,吴凯威用了八年的时间,才得以说出那句喜欢。 吴凯威和我维持了这么久的闺蜜关係,中学时期就有不少关于我们的緋闻,当时大家都知道我的男友是学长,却还是会为我和吴凯威的关係起哄。 现在我才明白什么是无风不起浪。 向来情感细腻的我,居然花了八年的时间才知道吴凯威的心意。 现在的我已经25岁,早已过了耳听爱情的年纪,再也不会因为某个人的一句喜欢而丧失理智,奋不顾身地上演一场没有必要的飞蛾扑火。 25岁了。 吴凯威的喜欢很倔强,一直守护在身边,势必将我从学长给予的泥沼救起,又小心翼翼地不让我发现他的心意。 大约是这份倔强,让我过了八年以后才发现他的喜欢。 我思考了很久很久,希望自己能够成熟地回应这分喜欢,毕竟那是花了八年才说出口的秘密,我不想随意对待。 “吴凯威,谢谢你喜欢我。” 我的神情很真挚,他的神情却很无奈。 “白痴,不要辜负我的喜欢就好。” “怎样才不会辜负你的喜欢?” “不要再为他掉眼泪、不要为他想不开、不要为他失去理智、不要再跟他见面、不要再让他打乱你的生活。” 吴凯威口中的他是学长。 学长在他那边一直是个大男人主义的混蛋,总是让我满身是伤。 “放心,我现在只想跟阿泽好好过下去。” 吴凯威听见我的答复,不知为何心情特别好,大笑出了声。 “输给阿泽我倒是心服口服。” “为什么?” “因为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扬起嘴角,不语。 吴凯威说,好好跟阿泽才一起,才不辜负八年前的喜欢。 那一瞬间,我忽然有些感恩他在八年后才向我坦白。 若是他在八年前真挚地向我告白,我大概会笨拙地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最后在学长的怀里对他说出伤人的话。 眼下这个时刻刚刚好,我有了过日子的伴侣,他也有了喜欢的对象。 我不会糟蹋他的喜欢,不会刻意避开他,不会伤害他的单恋,只会感恩这段美丽的回忆,感谢他曾经的喜欢。 感恩他来过我的世界,成为荒唐故事的转折点。 第二章:贩卖灵魂的男孩(三) 当年我折给吴凯威的爱心,安静地躺在玻璃橱柜中。 如果说王子枫的喜欢很安静,那么吴凯威的喜欢应该属于轰轰烈烈的那一种类型,喜欢到能够为我奋不顾身做一切,喜欢到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心意,唯独我不知道他的心思。 后来我在想,当初我发现吸管玫瑰花静躺在玻璃橱柜时,我折给他的爱心就在一旁,可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当我发文怀念关于玫瑰花的故事时,那颗爱心就在一旁,我却以为是别人的东西。 如果我没有告诉吴凯威当年想要做傻事,却被他刚好路过拯救,那他是不是永远都不打算承认自己喜欢过我? 那些纯情爱恋的岁月,过了很久,久得我们彼此都能坦然面对过去的情感。 八年的时光,他终于能够正气凛然地说出那句喜欢。 后来我到他的店内,都会惯性地走到玻璃橱柜前观察许久,深怕错过某个跟自己相关的物件。 吴凯威承认曾经喜欢我以后,玻璃橱柜多了一张泛黄的纸张,上面的字跡已经有些散开,但还是能够清楚看见精简的六个字。 【薇婷,我喜欢你。】 吴凯威说我将灵魂给了爱情,他才是贩卖灵魂的男孩。 xx 晚上九点十五分。 推开咖啡厅的门,里面依旧一个人都没有。 吴凯威抬眼看了我一眼,没有说那101句开场白。 “明天开始,晚餐要自己解决了。” “嗯?” 我的人都还没有坐下,他就说着这种赶顾客的话语。 “休假一个星期。” “为什么?你去哪里?” “赎回灵魂。” 吴凯威的话刚说完,我下意识地望向那个装满赎金的玻璃橱柜。 “不是已经赎回了吗?” “那是其中的一部分。” 吴凯威将日式咖哩饭端上桌,坐在我的面前,终于说了一个故事。 xx 初中四那年,他跟宇涵在篮球场上相识。她是个开朗的女孩,篮球技术甚至比男生还夺目,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必定是眾人瞩目的焦点。 当时的吴凯威还处于单恋我的阶段,日日思索着如何拖我出学长的套路,丝毫没将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偏偏篮球场上女神级的女孩喜欢的人是吴凯威,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的心思,包括吴凯威本人。 在感情的世界里,吴凯威算半个正人君子,因此知道她的心意,便刻意拉开距离避嫌。 后来还是逃不过爱情的魔爪,绕了一大圈终于和宇涵在一起。 说来也算是缘份,吴凯威与她在一起后不久,我跟学长就分手了。 他们却一直走到了去年。 每个人都觉得他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再也没有什么突发事件。吴凯威连婚都求了,她也答应了求婚,但婚期越靠近,彼此间的摩擦越大。 他以为熬过了七年的轰轰烈烈,求婚已经被答应了,再也不会有什么变卦,却没想到一起走过这么多日子的女孩,居然会选择临阵退缩。 原因是通俗的那句婚前恐惧症。 他们说好要一起去旅行,最终来不及实现。 原本计划好的两个人的旅行,后来只有吴凯威一个人前行。 第二章:贩卖灵魂的男孩(四) 晚上九点十五分。 惯性地走到吴凯威的咖啡厅,结果吃了闭门羹,这才想起吴凯威已经休假一个星期,去赎回自己的灵魂。 平日只有吴凯威营业到这种时刻,如今少了咖啡厅的灯光,整排店屋显得有些昏暗。 我站在咖啡厅前面,身体的反应跟不上思绪的节奏。明明脑袋一片空白,双脚却早已行动,过了一条街道,再穿过小巷。 穿过小巷时,某间屋子里的小黑狗还将嘴伸出窗花,疯狂朝我的方向吠。我感觉心跳快得快从嘴里吐出,紧捏着双唇,害怕自己会叫出声。 顺利“逃脱”后,这才朝右手边第三间的双层排屋走去。 那里是学长的家。 车房空荡盪的,没有一辆汽车。 事实上,我曾经好几次走到学长家前,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地看着即熟悉又陌生的屋子发呆。 或许连邻居家的狗都认得我了,学长都还不知道我偶尔会走到他家发呆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弦外之音,只是偶尔会怀念当初纯纯的爱恋,那个让我爱得连灵魂都丢走的少年。 这些年也不是完全没有学长的消息。 学长跟交往八年的女朋友开了一间店,分店一间接一间,生意越做越大。 我跟学长分开的时候,两个人彼此不成熟。我曾经到他的朋友圈抹黑他,以致后来他也很恨我。 当时我们分得不够体面,我将所有的错误都当作是学长的负心。 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明白了一些道理。 其实我跟学长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学长的生活节奏很快,讲究快、狠、准的生活;而我的生活节奏很慢,很细腻,需要被慢灵魂细心呵护。 或许分开就是为了让彼此找到更适合自己的人吧。 学长遇见了一起打拼的女朋友,我遇见细水长流的吴凯威,好似当初的分手拯救了两个人的全世界,不需要再委屈求全,也不需要想法设法让对方跟着自己的生活节奏。 即便如此,当初那些回忆还是美好的。 若不是学长,我大约永远都看不见世界的另一面吧。 xx 站在学长家门口好长一段时间,这才走回办公室楼下。 经过小巷的时候,那隻兇猛的黑狗依旧用激进的方式欢送我。 抵达办公室楼下,这才发现一位穿着白色蕾丝上衣的女孩站在吴凯威的咖啡厅前面。 我试探性地走到她的身边,或许是街道过于安静,对方也被我突然其来的出现吓了一跳。 是她。 那个让吴凯威失魂落魄的女孩。 我只在面子书上看过她的照片,此刻遇见真人,觉得真人比照片更有气质,更活泼开朗。 对方显然也从面子书上看过我的照片,眼神流露的全是古人重逢的神情。 脑袋飞速运转,正在思考要怎么开啟一段对话时,阿泽正好在这个时候打了通电话过来。 他的话很轻盈,很平淡,没有多馀的开场白,直奔主题。 “吴凯威发生车祸,现在昏迷不醒。” 没有开场白的缓衝,直奔主题的杀伤力更为强大。一接到电话便接收到这么可怕的消息,任谁都会心慌意乱。 阿泽向来是个淡定的男人,可我却从他的声音听出些许害怕。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可怕的消息,只是机械般地重复他的话。 “吴凯威发生车祸?!” 身旁的女孩听见这句话,向我投来惊讶的眼神。 结束通话,点开吴凯威面子书上的个人主页,里头有一张他出车祸的照片,车头毁坏不堪,画面触目惊心。 难以想像吴凯威坐在车内的模样。 我跟她之间的第一句开场白,居然是吴凯威车祸的消息,还有他所在的医院。 那些恋爱中的恩恩怨怨,在此时此刻显得渺小如尘埃。 第二章:贩卖灵魂的男孩(五) 我们到医院看吴凯威的时候,他才刚动完一次手术,丝毫没有甦醒的跡象,生命指数有点低。 身旁的阿泽或许是发现我冰凉的指尖,默默地牵起我的手,试图让宽厚的手掌传递温热。 许久,我才想起吴凯威的前女友宇涵,这才走到她的身旁,说些苍白的话语。 “吴凯威会没事的。” 她的眼角闪着泪光,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车祸发生的第三天,吴凯威动了两个手术,度过危险期,但还是处于昏迷状态。 吴凯威的头发被剃,在头部动了个手术,样子特别憔悴。 我跟阿泽轮流过来照顾吴凯威,好让他的家人能够在家好好休息。宇涵则是每一天都会出现在医院。 三天了,阿泽这才跟宇涵搭话,一开口就是送巧克力给对方。 阿泽的举动太唐突,连我都觉得莫名其妙,更别说是宇涵。 “他之前托我买这个给你。” 宇涵看见那个巧克力的时候,身子有些颤抖,眼眶挤满了泪水。 后来我才听说,吴凯威是个一成不变的男人,每年的週年纪念日,他都会送她喜欢吃的巧克力,一年都不漏下。 我在办公室楼下遇见宇涵那一天,正好是他们的週年纪念日。 宇涵选择在那一天来找吴凯威,吴凯威选择在那天履行承诺,一个人去完成两个人的旅行。 所以宇涵看见巧克力的时刻,才会控制不了自己,在我们面前抽泣。 车祸发生第五天,吴凯威甦醒了。 他清醒过来的时候,病房内只有我跟阿泽。 我们第一时间将医生叫来,为他做了一系列的检查,结果证明他已度过危险期。 医生离开后,吴凯威皱着眉头瞪着我跟阿泽,神情有些像中学时期的混混模样。我们不理解他为何露出这样的神情,他甚至还试图将我们赶出病房。 后来才知道吴凯威把我们误认为肇驛司机。 几天前还信誓坦坦地说曾经喜欢我,叫我不要辜负他的喜欢,半年后就忘得一干二净。 我不存在他仅剩的记忆中,心情有点不好。 忘记我们就算了,居然还将我们当成是肇驛司机。 “吴凯威之前还说曾经喜欢我,现在居然不记得我。” 踏出病房,我才跟一旁的阿泽抱怨。 “你都说了,是曾经喜欢。” 我瞪了阿泽一眼,继续吐露苦水。 “反正吴凯威就是没心没肺的傢伙。” “跟你当初一样。” 阿泽说,中学时期全校都知道吴凯威喜欢我,只有我傻傻地陷入学长的陷阱。 我惯性地用手背拍阿泽的肚腩,他顺势揽着我的肩。 “还有我记得你。” 简单的六个字,不知为何会让鼻子一酸,说入心坎。 我跟阿泽在一起七年的时光,刚在一起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就因为阿泽去遥远的北方读大学,而展开了艰难的远距离恋爱。 这七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所有情侣必经的阶段我们都已经走过一轮:争执、怀疑、孤单、误会、冤枉、被其他人追求…… 曾经有一次冷战一整个月,濒临分手边界,后来还是侥倖度过。 这七年的时光,实在不是轻松甜蜜的岁月。 如今看着意外降临在吴凯威的身上,难免会有些伤感,向阿泽提出假设性的问题。 “如果有一天我先离开了,你怎么办?” 阿泽毫不思索地回答我的问题。 “当然是再找过一个。” 啪。 惯性用手背打了他一下。 他将我揽得更紧,语气转换为真挚温柔的模式。 “只是再也找不到向你这么好的。” 扬起嘴角,却湿了眼眶。 或许,我才找不到像阿泽这么好的男朋友了吧。 xx 宇涵抵达医院的时候,他居然一眼就认出来了,不仅记得她是他的最爱,还记得他们之间的关係已经成为过去。 他看她的眼神,带有一点激动、一点想念、一点惋惜、一点心痛…… 吴凯威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宇涵也去探了一个星期的病。 吴凯威和宇涵相爱时,也是爱得轰轰烈烈,奋不顾身。谁晓得分开的时候,居然是那微不足道的理由,好似一句话便能轻易摧毁八年的甜蜜时光。 或许这次的意外,是让吴凯威再次遇见宇涵,也是爱神为他製造的机会吧。 吴凯威受伤的这段期间,一直都是宇涵陪在他身边。她留在医院照顾他、为他煮鱼片粥、扶着他散步…… 患难见真情不过就是形容眼下的时刻。 那些微不足道的分开理由,就用一场意外化解。 xx 吴凯威在宇涵照料下,恢復得很快,也开始记起我跟阿泽。 没过多久,他的头发已经长了回来,脸上也长胖了些。 他很快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晚上九点十五分。 推开咖啡厅的门,吴凯威就坐在原本的位子,也没有抬眼看我。 “老样子?” “嗯,日式咖哩饭。” 明明是贴心的句子,从他嘴里说出,却成了冰冷的话语。 从我踏入咖啡厅到现在,他都没有拿正眼看我,自顾自地走入厨房。 我走到玻璃橱柜前,一眼就发现一样新的物件。 鲜红色的卡片,格外亮眼。 新娘栏上,写着宇涵的名字。 新郎不是吴凯威。 后来我才明白,有些重逢,是为了让曾经美好的故事,画下美丽的句点。 第三章:自由灵魂的爱恋(一) 人家都说“傻人有傻福” ,直到遇见阿泽,我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阿泽也不是真傻,但就是忠厚老实的类型,就算受了委屈也能够嬉皮笑脸的男人,更奇跡般的是,他这一生还真的没遇上什么大风大浪,仿佛壹切多得神明的眷顾。 男孩在青春期,总得有些叛逆的时光、做过一些疯狂的事情,偏偏他就是没有这些不堪回首的过去,所有高中同学对他的印象全是“好好先生”的类型。 他是典型的天塌下来当被盖的男人,按照他的说法,大概就是:“反正天都塌下来了,你也无处可逃,还能做什么呢?” 重点是,他说这句话时,必定会全程微笑,而且是最慈祥的那种微笑。 过度乐观说实在的也不是件好事。我还记得中学时期,我拿了生平第一张六十几分的考卷,哭了一整晚;可他的高级数学考了7分,却还是嬉皮笑脸地将考卷收起来,随后跟朋友玩在一块儿,丝毫没有壹丁点儿异样。 我当时怕他是那种人前微笑,人后崩溃的类型,当天晚上给他发了个加油打气的信息,没想到他却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看见我的信息以后,才想起高级数学不及格的事情。 我当场对着电话翻了个白眼,真是枉费我那么用心地为他加油打气。 反正我跟阿泽就是两个性格极端的人。 我是个紧张大师,他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类型。 xx 早上八点三十五分,我刚从浴室走出来,便听见信息提示音响起。擦干手指上的水珠,点开信息,看见内容的瞬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您的司机已抵达,请在五分鐘内上车,以避免罚款。】 发送信息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阿泽。 我没时间理会他的信息,匆匆忙忙拿了钥匙为他开门。 他见我还穿着邋遢的睡衣时,忍不住在车上比了个“你到底在干嘛”的手势,赶时间的我自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瞪了瞪他,随后让他下车,并且进屋等待。 “超过五分鐘了,我要额外收费。” 他的人还没踏入屋内,便开啟嘮叨模式,所幸我早已习惯他碎碎念的功力,更练就了厚脸皮的技能,顾不得他的埋怨,直接往他手里塞了个蓝色的水瓶。 “帮我装水。” 语毕,消失在他的视线外,忙着更换衣服及扎头发。 “誒!我没有提供这项服务……” 身在客厅的他,话还没说完,便被电话铃声打断,他接起电话,靠着沙发舒服地谈起天来。我刚才交托给他的水瓶,被他全然无视地丢在一旁。 本来就赶时间的我,看见这一幕心里自然是不开心,自个儿到客厅拿了水瓶后,装了水,又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出发。 “说好八点三十五分的,你看现在几点了?” 阿泽嘴上说着严厉的话,脸上却掩盖不了天生的慈祥样貌,这也是为什么我敢公然地跟他顶嘴。 “你还敢说!如果你刚才帮我装水,我就不会拖到现在才出门。” “哇哈……怪我咯?” 他大概是没想过我会那么无赖,所以才会在听见我回答的瞬间,侧过头看我,一副“我没听错吧”的哭笑不得神情。 “不帮我就算了,还把我的水瓶丢在壹边。如果你不要帮我,至少通知我一声,那我还能够赶快解决这个问题。” “不是吧,你没有把水瓶交到我手上啊,你只是放在一旁,我怎么知道你要做什么。” 阿泽见我耍无赖,大概也想靠耍赖逃脱。 他试图用“我没有亲手将水瓶交到他手上”的论点来逃避责任,但偏偏他是个极度健忘的人,而且不能够同时做两件事情。显然,他忘了我将水瓶塞入他手上的事实,只记得自己跟另一个人通电话。 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天掉上下来的破绽。 “你最好是想清楚,我有没有把水瓶交到你的手上。” “……你真的有把水瓶交到我手上啊?” “我百分之百肯定。” 阿泽被捉到壹个破绽,先前的理直气壮瞬间崩塌。我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心里大概也看见了九十巴仙的胜利。 曾经在社交网站上看见一个帖子,帖子的内容大概是:当一件事情发生时,女生通常会想自己有没有做错的地方。如果有,接下来便会想办法将责任推给男生。 我不得不亲身认证这句话的可信度。 “不对耶,我早五分鐘到你家,结果你迟了十分鐘,为什么到最后还是我错?” 爱情本来就是壹道极其復杂的数学题,从来都没有个标准的解答,所谓的标准答案,大概就是女朋友的答案吧。 我每次都能够将事情的错误引导到他的方向,并且获得最终的胜利,这就是我跟他的日常。 偶尔会想起这七年的恋爱时光,还是会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我们真的费了很长的时间与努力,才能够更靠近彼此的灵魂,走进对方的生活中。 当初嚷嚷着要手牵着手寻找更好的自己,现在也确实已经在路上。 2010年10月 分手的这段期间,我偶尔会搭巴士到学长居住的花园,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抵达他家门口。 站在他家门前,没有按门铃,只是默默流泪。 这些日子里,与学长相关的回忆全都被抽走,社交媒体上再也找不到与他相关的资料。 学长对我是真的狠,下定决心将自己抽离我的世界,连半点光芒都不留给我。我每天都打电话给他,不知不觉成了所谓的恐怖情人,用夺命连环call来期盼事情有些许改变。 结果学长还是没有回来我的世界。 我站在他家门前,那扇门之后有我们之间美好的回忆,却在分手的瞬间被抹去。 许久,红着眼框离开伤心之地,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 傍晚时分,人烟稀少,所以当某位阿姨出现在我身旁,朝我露出温暖的微笑时,我只感觉心里毛毛的,好似下一秒便会被拐走。 “你住这里附近吗?” 看起来和蔼可亲的阿姨率先开口说话,我环绕四周,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默默地观察逃跑路线。 “对啊。” 我撒了个谎,不忘给予对方尷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对方还问了许多问题,像是年龄、学校等,我都一一作答。没想到问到最后,对方忽然露出惊讶的神情。 “你跟我的儿子同年龄耶,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他叫阿泽。” 我瞪大着眼看着眼前的阿姨,这才恍然大悟,对方不是什么诈骗集团,也不是贩卖人口的犯人,不过是在散步的期间遇上一个神情怪异的女孩,多聊几句而已。 如果说学长带走我全世界的光芒,那么阿泽的妈妈大约是那段时期的第一道光吧。 xx 两年回忆的重量,大约是我16年以来最痛的一次。 当初车祸破坏,身边的好友都觉得自己会跟学长走到底,连我自己都这么认为。 然而永远有多遥远呢? 故事的最后,我还是跟学长分手了。分开的那一瞬间,大约也为永远的承诺画上了句点。 这下彷彿真的应验家人及朋友的话,当初所有人都想尽办法让自己知道,这个男人不值得,不要为了爱情委屈求全…… 我一个人在街上游走着,不知道自己应该要去哪里,走过的路、街上的街景,无声地嘲笑宇彤的无知与愚蠢。 “在我的眼里,你一直都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为什么要因为一个男人把自己变成这样呢?” “那样的关系不要也罢。” “忘记他吧,不要再执着了。” “难道他值得你这样一蹶不振吗?” “你已经颓废很久了,你打算继续这样下去吗?” “…………” 其实我的心里知道大家都想要帮助自己,可是为什么我会感觉自己被悬掛在悬崖边,人们都只是过来,告诉自己要怎么再爬上来。 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自己爬上来,人们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痛这么久,人们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肯上来。 因为恐惧。 或许我需要的,不是解决方法,而是一双温暖的手,告诉她:别害怕,都会过去的。 或许我只是想要好好地被聆听吧。 xx 身边的朋友见我的生活浑浑噩噩,动不动就湿了眼眶,实在看不下去了,终于介绍我去小镇一间非盈利组织接受辅导。 辅导老师当时聆听我的内心,也用温暖的话语抚慰受伤的心灵。 后来辅导老师介绍我到中心当志工,期间为我写了一封信。 薇婷: 我一直在想:要给薇婷写这一封信,告诉她这种心情我懂,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孤独的撑着,不是一个人在徘徊,不是一个人在仿徨,更不是一个人在安静的流泪。 (泪水总是那么不由自主地从泪腺涌出,仿佛不会静止的泉水,没有理由气别人,但是也没有办法生气已经这般委屈的自己……) (期待成了无奈,难道爱必须用泪水灌溉?泪水不能为无力地爱提供任何的养分啊!结果一定是无预警的干枯,一定是落叶满地的心碎,一定是杂草铺满的心田,一定是凋零的沉默,爱一定没有原因的死了,荒芜一地。) 薇婷,人的一生其实就是选择。重要的是,你选择了什么呢?你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岁月的迈进做了什么选择?你的选择决定了你的一切,包括思想、情感、内涵、情绪、言行、举止、人际、沟通、脸容……甚至前面的方向。 幸福是一种选择,我们可以选着做个痛苦的受害者,或是选择在痛苦中学会公义真正的道理。 你说呢? xx 或许跟学长交往,是我选择迈向幸福的其中一种方式。 学长离开我的世界,我还是能够选择另一种幸福的方式。 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2015年7月 大学二年级那年,我在网络上发布了连载小说,意外引起朋友们的询问,大多都是探听故事的真实性。 毕竟大学时期的我非常内向,话不多,投机的没几个,平时也不会主动分享故事,存在感特低。 这么淡如止水的生活里,很难让人将连载小说里的浪漫情节,与我这般沉闷的生活联想在一块儿。 对于朋友们的关心,我总是用最客套的方式回应:本故事纯属虚构。 听见这回答,彷彿浇熄了21岁女孩对于爱情的憧憬,随后落寞地说了句:“我就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男人。” 微笑,不语,内心却泛起了巨大的涟漪。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男人。 分开的时候,双方都充满着怨恨,撕破脸皮翻脸不认人。往后的日子,我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意提起,对他这个人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后来我终于提起笔,想要把关于他的故事写下,想要在小说里痛快地骂他一顿,以弥补现实中不敢痛骂他的愿望,却没想到笔尖似主人,不争气,毫无预警地改变了方向。 过往如偶像剧般浪漫的回忆,这才排山倒海地袭涌而来。 我这才忆起这个人曾经的美好,好到我自己也不自觉地怀疑,这世界怎么可能会出现这么好的男人。 或许有些事情,总是要经过岁月的细水长流,才能体会其中的美好吧。 告别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后,我选择了不起眼的安定。 初恋情人是个意气风发的混混,现任情人是块木訥的木头。 我们18岁的时候相恋,相恋不过一个礼拜,便踏上一段漫长的远距离恋爱,不知不觉也一起走了3年。 对于远距离恋爱来说,3年的时光并不算漫长。我们的家乡虽然相同,但这三年以来见面的次数,或许不多过半年的时光。 比起轰轰烈烈的爱恋,更像是自导自演的独角戏。 我是阿泽的初恋,他面对初恋的方式倒是与我相似,都是细水长流的等待与付出。 我跟阿泽之间的距离,500公里,大约八小时的巴士车程。 老实说,我们提早过了甜蜜期的怦然心动,如今剩下的是生活中的静如止水,话不投机便不联络的那种静如止水。 那是我跟他冷战的第二天,已经忘记导火线是什么。 早晨醒过来,惯性地滑面子书,没过多久便收到他的信息。 【这么早醒来?不睡久一点?】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因为我很关注你呀。】 他放了一个可爱的笑脸,试图让我感受信息的温度。 阿泽是个心思简单的男孩,举手投足间便能透露出心思。 从他的信息及语气看来,不难推测他的心情:要么期待我一脸崇拜地追问下去,要么称讚他体贴细心。 偏偏我是很敏感又倔强的人,明明看穿对方的期待,却偏不配合演出,还要擅自改变故事走向。 阿泽的心思太简单,总是让人一目了然。 这点正好与我相反。 【哦】 【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 【不好奇。】 老实说,聊天软件都会显示对方几分鐘前在线上,所以要知道我几点醒来,并不是件高难度的事。 这么简单的推理,只有他才会看作是一个迷。 阿泽就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也正因为这样的纯朴,才让他的心脏比常人还要强上好几倍。好比我刚才直截了当地浇熄他的热情,他却一点受伤的感觉都没有。 大概心胸宽阔与木纳也只是一瞬间吧。 三年的远距离恋爱,不知为何毫无预警地步入倦怠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不期待收到他的信息,再也不会希望收到他的早安,也不会期待听到他的声音。 我想,我本人正是浇熄远距离恋爱的一大桶冷水吧。 午餐后,阿泽打了通电话给我。 “我这个礼拜没有回去哦。”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先是愣住,不知如何回应。 这个星期是我们共同的假期。 自从升上大学以后,各自的假期都巧妙的错开,所以常常需要等待好几个月才能见一次面。 但从他愉悦的语气听来,又像是个玩笑,于是我猜测他说的是这个星期天(礼拜)没有回来。 “所以是星期六回来吗?” “才不是,喂喂,你不要开始幻想我会给你惊喜哦。我说的是真的,这个星期没有回去。” 我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小剧场中,以为他特意骗我,说自己没回来只为了给我惊喜。可他却在这个瞬间,将美好的幻想击退。 电话那端的他,依旧保持着轻松欢乐的语气。 这下我实在笑不出来,原本勾起的嘴角瞬间冷却下来。 “为什么?” “巴士票卖完了。” 理所当然的语气,云淡风轻地像是在描绘别人的故事。 听见这个理由的时候,怒气塞满脑门,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为了避免一场无法收拾的争执,我努力地紧闭着嘴,试图不让任何愤怒的语言脱口而出。 我们已经连续好几个月没有见面了。 眼下说的这个【共同假期】是我刻意製造出来的,是我拜託同学帮忙签到,才换来一个共同的假期。 为了见一面,我可以逃课,当然前提是那个星期只有几堂不是很重要的课。 他明明知道这些过程,居然还能够不回来。 不回来的原因是巴士票卖完了。 愤怒的情绪操控整个大脑,温暖的液体顺着脸庞滑落。 阿泽见我安静许久都没发言,这才发现我的不妥。 “生气了?没有巴士票也不是我想的嘛……” “为什么不早一点买票?” “这几天的课一直没有定下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真正放假。” 他说的理由我其实是理解的,大学课程有太多不安定因数。 但我就是生气,气他的不在乎,气他没想别的办法解决,气他一点都不珍惜我努力製造的机会。 “不要生气啦,真的没有办法了嘛,巴士票卖完也不是我想要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低着声量。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你看,巴士票都卖完了。” 或许女人在生气的时候,只是为了捉着一个能够生气的理由,然后紧咬着不放。 而我现在捉着的单薄理由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如果换作是我遇上这种情况,我会选择转车到其他地方,再转车回来。 但显然的,对于他来说,所有的事情都有个标准的处理方式,若是那个方法行不通,就没有别的方法能够解决问题。 他就是那种典型的,无法打破常规思考模式的人。 他在马来西亚半岛北部,我们的家乡在半岛南部,车程大约八个小时。他能够转车到中部,不论是价钱或是车程,都与他直接从北部回乡差不多。 事实上,我也曾经为了跟他见一面,而从别的地区转车回来。 这点他是记得的,只是忘了还有这个选项。 “你想清楚,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沉默了许久,陷入认真思考的模式,彷彿我为他出了个世纪大难题。 许久,他才回应我的问题。 “还有什么方法?” “……算了。” 算了。 有些事情,如果不是对方有心想要为自己做的,那么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我没有听到电话那端的回应,直截了当地盖了电话,内心却下起了滂沱大雨。 我能够为他牺牲一个星期的上课时间,他却不能够做出相等的牺牲。 那么这次的牺牲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自己明白他是个按计划行事的人? 还是为了让自己了解,不是每一次的牺牲,都能换得自己想要的结果? 或许感情的世界里,本来就是爱得真切的人,输得更彻底吧。 2015年7月 后来阿泽还是买了回中部的巴士票,再从中部转车回来家乡。 这个聪明的办法自然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我提醒他的。 平时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过来找我。可这次不一样,我在家等了好久,只等到他的电话。 “我跟你说一个消息,可是你要答应我不生气。” 阿泽有点欲言又止,我的心跳也跟着他说话的节奏,有一搭没一搭地跳动着。 “什么事?” “你先答应不生气。” “到底是什么事?” 他见我明显夹带着情绪,也不敢再卖关子。 “我回到了,但是家里的车坏了。” 我安静了好几分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也不明白自己情绪上微妙的变化应该被归类在什么情绪。 是生气?失望?难过?还是不知所措? 我发觉自己常常无法正确分类情绪,而随意总结为生气。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用见面了?” “不是,你听我说完,我是说,能不能坐巴士出去市区见面?” 我身处的小镇交通不方便,公共巴士的时间表常常随意更动,耗费一个小时的等候时间是常有的事情,所以自从中学毕业以后,我就很少乘坐公共巴士。 小镇上的人也很少乘坐公共巴士。 说实在的,乘坐公共巴士并不是什么值得生气的点,但或许因为不喜欢原定计划被打乱的感觉,所以心情不是很好。 “你介意吗?” “不介意。” 嘴上说的不介意,心里却有种不知名的情绪在燃烧着。他知道我在压抑着情绪,自然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约定在市区的日本餐厅见面。 从我的家步行到巴士亭需要半小时,而且在通往巴士总站的路上一定会经过他家的巴士亭,自然就相约乘坐同一辆巴士。 可从我家到他家的巴士亭,总过经过了3个巴士站,那期间已经有人坐在我的身边,我也不好意思跟被人说那位子已经有人坐。 所以等阿泽上车的时候,只是站在我的身边,不停地看着我傻笑。 阿泽是老实人,带着黑色厚框眼镜,深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块木头。 自他上车开始,宠溺的眼光便从未从我的身上离开过,不知情的旁人见了这种场景,要么觉得他是傻子,要么觉得他是个变态。 就连坐在我身边的女生,都被他灼热的眼光盯得浑身不自在。那个时刻,我真想别过脸去装作不认识他,但又害怕隔壁的小姐会破口大骂,于是低声地跟她解释着情况。 “不好意思,他是我朋友。” 我实在没有办法说出“男朋友”这三个字,于是简略成“朋友”。 对方在听见我的解释后,才终于松开紧绷的眉头,露出善意的笑容,一脸羡慕我有个那么痴情的朋友。 一旁的他压根儿没理清这边的状况,只是不停地衝我微笑,仿佛视线一离开,我便会被大野狼捉掉。 我微微地压低着头,顺势用左手顶着额头,试图隔绝跟他相视的机会,到站以后,终于忍不住说他几句。 “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老盯着我看?” “为什么?不喜欢?” “不认识你的人还以为你是变态。” 他没料到我会说出这话,便在听见那话的瞬间破口大笑,然后顺势牵起我的手。 热恋时期的远距离恋爱,每一次见面的时候仿佛又重新恋爱一次,每一次的牵手都会有不同的悸动。 但可惜我跟他早已过了热恋期,反倒有点步入老夫老妻的状态,牵手就像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牵着我的手,走到约定的日本餐厅,一路上依旧保持着幸福的笑容,仿佛拥有了全世界。他的心思很简单,没心眼,所有的想法都摆在脸上。 他知道我喜欢吃鳗鱼寿司,所以特地带我到这间日本餐厅品尝。 那天也不知道是服务员太大意,还是我太好运,吃到的鳗鱼寿司居然有两片鳗鱼。 “我这个有两片鳗鱼耶!也太幸运了……” 我兴奋地瞪大着眼描绘愉悦的心情,可那个语气助词还没说完,却在对上他微笑的眼神中明白了什么。 那片鳗鱼是他给我的,他自己只吃了白饭。 他就是那种爱上了,便会将自己所拥有的,全掏出来送到心爱的人面前,只为博君一笑。 我在他微笑的眼神中,看见从前的自己。从前那个将心思摆在脸上,一心一意地对一个人,对他掏心掏肺都不嫌多的年少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失去了从前的纯真,也不再无怨无悔地付出。取代而之的,只有毫无尽头的嫌弃。 脑海中忽然闪过前任的影子。 眼前的阿泽,真的与从前的我相叠。 从心底打了个寒颤。 2015年7月 吃完午餐,到商场走了几圈后,他开口邀约到他家吃晚餐,于是我们又从商场步行到巴士总站。 那天阳光有点过份热情,我跟他走到巴士站时,衣服早已湿透。 我们很幸运,一抵达便看见小区巴士,于是上车等了好一段时间,等待巴士司机上车,可我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窗外,那个的士司机的身上。 如果搭巴士回他家,到了巴士亭以后,还需要顶着大太阳走20到30分钟的路程,才会到他家。我有点不想要搭巴士,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两个人搭巴士的费用也才三令吉,搭的士大概需要八令吉,贵是贵了些,但依旧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 我望着那个蓝色的的士,不知道怎么向他开口。 如果他是因为钱所以不搭的士,等我开口以后,他会因为不知道怎么拒绝我而答应,我最怕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除了搭巴士,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回家了哦?” 我试探性地提出疑问,希望能够借此探听他心中的想法,结果得到的回应自然是天真无邪的表情和语气。 “除了搭巴士,还有什么选择?” 显然,他并没有想到还能够选择搭的士,因为我们在小区不常乘坐的士,因为他对于每个问题,永远就只有一百零一个解决方法。 我明明能在那个时候捉紧机会提出解决方案,可是我错过了那个绝佳的时机,之后就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提了。 另一方面,我又希望他能够靠自己发现,很多事情并不是只有一条选项,于是我不断地问着他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得到的只有“巴士是唯一的方法”。 巴士开了,我离的士越来越远。 “好热啊!” 我们开着窗,但窗外吹进来的全是热风,一旁的他忍不住抱怨起来。事实上,当下我们的衣服全都湿透了。 到了站,下车,迎接的是更灼热的太阳,快将皮肤灼伤。 我安静地跟他并肩走了十分钟,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现在的状况:大汗淋漓、狼狈不堪。 我当天还刻意打扮,穿了白色及膝的裙子,结果现在却是这种模样。 大街道上,没有一个人是步行回家,只有我们。 “真的很热啊!” 隔壁又传来抱怨的声响。 “那为什么不坐的士?” 我的语气极为冷淡,满满都是哀怨的成份。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可以坐的士!” 他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对上我冷漠无神的双眼,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是不是早就想到这个方法了?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 “有些事情,没有深刻的记忆,是不会有所成长的。” 我不想每一次都靠我提醒他可以有别的选择,巴士票的事情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我想让他记得,那天我穿着斯文的白色裙子,跟他顶着热烈的阳光,大汗淋漓得狼狈不堪。 我想让他知道,保护女朋友是男朋友的职责。 我可以跟他一起吃苦,可以陪他度过生命中那些难关,前提是他要有想法,要有上进心,要有改变现状的觉悟。 脑海中又闪过那个人的身影。 这条道路,不仅是通往阿泽家的路,也是去那个人的家的路。 那辆熟悉的车辆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没有停下车。 阿泽没有见过他的车,自然不会注意到我的情绪变化。 这些年,我一直都想要比他过得更好,一直想让他后悔失去这段关係,可是如今我却用这么不堪的自己与他不期而遇。 “如果遇见他,怎么办?” 阿泽侧过头看了我一眼,试图观察我脸上的情绪。 他知道我说的人是初恋情人,思索了一下,才天真无邪地说出答案。 “让他停车载我们。” 他说的是句天真无邪的玩笑,我却丝毫没有微笑的意思。 阿泽对待任何人任何事,总是抱着最单纯的心思,那些前任之间的疙瘩,他可是压根儿不了解。 那句让他停车载我们,是出自真心的答案。 脑海中忽然出现那个人的身影,还有那把熟悉的声音,脑部的小剧场自动上演。 林薇婷,你离开我就是为了过这种生活吗? 聚集在眼眶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为什么偏偏让他看见这么狼狈的画面? 为什么刚才的鳗鱼事件明明让我感动得不能自我,现在却如此难过? 有些故事就是如此,美了开头,坏了结尾。 2015年9月 再过半个小时,我就要迎来人生中的第21个生日。 随手按了电话主键,荧幕亮了起来。没有信息,也没有未接来电。 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真心惊叹父母21年前的神预测,不然也不会为我取名为薇婷。 薇婷,waiting。 这一生注定在等待之中渡过。 等待某个人的信息,等待某个人的微笑,等待某个人的回眸。 午夜十二点,电话依旧安静得可怜。 这是我跟阿泽交往后的第四个生日。 阿泽是个务实的人,交往后的第一个生日,他也没想过要製造惊喜,直截了当地问我想要什么礼物,当时我也很爽快地回答他。 那年的生日,提早一个星期庆祝,礼物也是提早一个星期收到。 九月七日,正日当天,他什么都没有做,只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我们之间隔着500公里的距离,不能拥抱,也看不见他的微笑,只能聆听他那边的空气。那是我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远距离恋爱的悲哀。 第二次生日正好遇上假期,学校安排让他们去露营。礼物和庆祝提早安排好,正日那天,他很艰难地找到空档,跟我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后,又回到营会中。 第三次生日,我已经不奢望能够在生日当天见到他,不期望他会为我画一张卡,或是写一封情信。天生怀有浪漫情怀的我,将要求降低,只希望在生日当天听见他的声音就好。 结果他又去了露营,而且这次去的是偏远的地方,完全没有信号。他提前祝我生日快乐,然后在九月七日当天完全联络不上,连个信息都没有。 对于远距离恋爱,我已经不敢再抱有什么期望。 2015年,21岁生日。 朋友们的21岁生日,要么办生日派对,要么与家人低调庆祝。 我的21岁生日,依旧在等待中度过。 这次生日,正好碰上他的实习期,他回到家乡实习,还带上三位大学认识的女性朋友一起回家乡实习,这三位女性朋友还借住他家。 午夜十二点十五分,电话依旧静躺着。 早在两个小时前,他就发了信息报备,说会出去帮吴凯威庆祝生日,带着那三位女性朋友一起。 换作平日,他定会在十二时发来生日祝福,但他这人向来脸皮薄,跟朋友们聚会时从来不按电话,觉得这是不礼貌的行为。 我就是太过了解他,才会格外愤怒。 不懂拒绝,不懂先后顺序,不懂表达在乎。 午夜十二点三十分,我再也不想苦苦等候一封信息。 【晚安】 发完信息后,关了电话,不想看见他的回复,任由泪水打湿枕头。 那是我正式成为21岁大人的眼泪,超载了悲伤的情绪。 九月六日是吴凯威的生日,九月七日是我的生日。 远距离恋爱已经是我们之间的一大阻碍,他不能陪在我身边庆祝生日,我已经觉得难受得快要窒息。结果他居然为了帮别人庆祝生日,而忽略我的生日。 浇熄爱情的一大桶冷水,不是远距离,而是我们。 xx 九月七日,正式成为大人的第一天。 早上八点三十分,睁开双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开机,一封信息跳了出来。 【生日快乐】 我不知道他是几点发的信息,因为关机后重啟电话,信息所显示的时间是开机的时间。 不知为何,内心在颤抖。 我没有回复他的信息,一来是不知道如何回复,二来是他正在实习,不方便打扰。 早上八点四十五分,梳洗完毕,正好收到吴凯威的祝福信息。我试探性地问了他们昨晚几点散场,得到的答案是凌晨一点半。 好一个凌晨一点半。 带着三位女性朋友一起去帮吴凯威庆祝生日,庆祝到凌晨一点半。 我却在异地痴痴地等他的信息,等到的却只有更大的失落,然后哭着入睡。 我下意识地对着电话屏幕“哼”了一声,没有再回复吴凯威信息。 2015年9月 下午一点,跟着同科系的朋友莉莉一起吃午饭,正好遇见另一群不同科系的朋友。莉莉向来热情,全世界都是好朋友,自然是热情地打招呼。 可我没想到她的下一句话,让我想要挖个地洞鑽进去。 “今天是薇婷的生日哦,你们说生日快乐了没啊?” 薇婷本人就是我,现在这个时刻就站在他们面前。 莉莉很热情地“介绍”我,现场一度陷入鸦雀无声的窘境。事实上,我跟这班同学并不熟,几乎就是彼此知道名字的关係,平时遇见连招呼都不会打的陌生人关係。 再加上我原本就有社交恐惧症,眼下所有人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我只觉得喘不过气,只想要赶快结束这场闹剧。 大家大眼瞪小眼了许久,最终还是一位名为欣霓的女生乾笑着说祝福语,其他人也跟着呵呵呵地乾笑着。 我自然很附和大家的节奏,乾笑地呵呵几句,当作是道谢。 疲惫的感觉袭涌而来,大约是因为内心泛起了恐惧又高度敏感的浪潮。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尷尬闹剧的开端。 午餐后,我跟莉莉各自回了宿舍。 另一班大伙儿说要去城市购买物品,邀请我一起同行。结果到了城市,他们没有到超市购买日用品,反而去了某间蛋糕店购买蛋糕。 蛋糕不是给我的,是给另一位女同学。 九月七日是我的生日。 那位女同学早一天生日,但她九月七号才回到校园,因此她的生日庆祝惊喜自然落在我生日的这一天。 主办庆生会的同学与我不熟,并不知道当天是我的生日,误打误撞将我加入他们的惊喜幕后团队里面。 我甚至在他们的聊天小组里面,可以看见每一个惊喜的细节。 后来不知道是哪个人开始说起是我的生日,小组的名字才立即更换为【xx与薇婷的生日惊喜小组】。 我就这么赤裸裸地被遗忘,又理所当然地顺势加入这场荒谬的惊喜派对。 那一刻,我连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不相熟的朋友不知道我的生日,那是理所当然的,将我加入惊喜小组里面也不是什么滔天大错。 错就错在我亲眼目睹有人说当天是我的生日、亲眼看见群内的骚动、亲眼看着小组名字硬生生地加上我的名字、亲自参与计划、到蛋糕店购买蛋糕、製造惊喜的道具等等。 最后眾人还直接将错就错,让我拿着蛋糕站在入口处,去迎接前一天生日的女同学。 女同学看见大伙出现,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看见拿蛋糕的人是我时,更是脱口吐了句真心话。 “今天不是你生日吗?!” 干!我是要怎样回应? 对啊,今天是我的生日,但这场惊喜派对就是为你而办的。我就是被眾人将错就错,推出去送死的一颗棋子。 但我还是要装作云淡风轻地微笑,然后对神经大条的女同学说出那句:“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林薇婷。 或许是老天爷想要告诉我,成长的路不好走,所以才会让21岁生日这天,变得特别漫长吧。 家人对我冷淡,没关係的。 男友忽略我,没关係的。 朋友忘记我,没关係的。 参与了一场闹剧,没关係的。 没关係的,还有我自己能够陪着自己成长。 还有我可以祝福自己。 生日快乐。 那场荒谬的惊喜派对,从筹备过程、惊喜流程、陪唱生日歌、陪切蛋糕、陪笑、陪拍照、收拾现场等,耗费整整五个小时的时间。 我21岁的五个小时,陪葬于这场闹剧中,永远不想再被提起。 所以我这一生中都在寻找安全感。 一直隐藏在人群中,不敢发言,不想被发现,只想安安定定地过日子。 漫长的五个小时,我幻想过无数个被人拯救的画面,但我不是故事的女主角,没有一个戴着主角光环的男孩将我拖出这场闹剧。 我孤身一人微笑着走完了,灵魂再也没有完整的一角。 我幻想过自己消失的画面,幻想过被人拯救的画面,甚至羡慕过人格分裂的患者。 至少他们看得见幻影,看得见站在他们身后的人格。 我却只有我。 还有那个若隐若现的男朋友。 晚上十点,我一个人站在黑暗的角落,仰望着辽阔的星空,终于接起阿泽的电话。 “喂~你终于接电话了,生日快乐!” “……” “喂?” “……” “你怎么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用淡定的语气发问。 “昨天十二点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你生气了哦?我不是故意不发信息给你,只是我跟他们在一起,用电话不礼貌嘛……“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结束了通话。 21岁生日那年,我被全世界拋弃了。 那晚哭了一个小时,或者更久。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不能呼吸,哭得眼泪都快干了,都还没有找到一个说服自己微笑的理由。 脑海忽然闪过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混混。 那个为了我义无反顾、奋不顾身、只将我当成全世界的混混。 原来分开以后,真的再也找不到像他这样好的混混了。 往后的故事里,再也不会出现拖我出窘境的男主角了。 或许,我也再也不会有以后了。 生日事件后,我跟阿泽又陷入无止境的冷战。 这次的冷战维持很久,将近三个星期都没有联络。 我不找他,他不找我,各自陷入各自的小宇宙里。 我开始沉浸在一种极度自卑的恶性循环,每天都能找到数个讨厌自己的理由;他开始沉浸在自责的情绪中,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无法给我甜蜜的爱情。 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也理解没有在整点送上祝福语不是什么滔天大罪。 是我自己太自卑,太缺乏安全感,才会陷入负面情绪的泥沼。这些都是我的情绪、我面对情绪时候的反应,他一点都不需要为我的情绪买单。 但我不想说话,也不想解释,更不想将自己从质疑自我价值的循环中走出来,所以任由阿泽沉浸在自责的情绪当中。 我自己都救不了自己了,自然没有要拉阿泽出来的意思。 2015年10月 凌晨一点,在宿舍大厅赶着隔天的呈堂资料,用爆肝向大学生涯致以最高的敬礼,电话正好在这时响起。 停下敲打键盘的之间,瞄了一眼来电显示,其实不用看也知道是阿泽打来的电话。 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拿着电话,走出宿舍接听。这个举动其实也证明我愿意暂停手上的工作,仔细聆听电话那端的声音。 “喂?” 或许是我的语气又些许不耐烦,电话那端的他小心翼翼地发出提问。 “我有打扰到你吗?” 原本皱着的眉头,瞬间松了下来。明明拿着电话走出宿舍,明明已经决定好好沟通,却还是无意露出不耐烦的语气。 我调了调心态,抬头仰望星空,试图舒缓课业带来的压迫感。 “没有啊,怎么了?你回到家了?” 这个时期正好是阿泽的假日,他回到家乡,与中学同学在其中一位朋友家小酌。 “没有啦,还没散场。” “那你打来干嘛?” 回复这句话的时候,真的只是好奇阿泽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打来。他跟朋友聚会时,尽量不用电话,保持最佳的社交礼仪,如今深夜打来也不知所为何事。 他听见我的提问,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量,彷彿要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跟你说,他们全部都有一点醉了,只有我还没醉。” 阿泽的语气有些淘气,像是恢復少年时候的模样。言语清晰,感觉挺清醒的。 我听他的通话没有句重点,眉头不自觉又皱了起来。 凌晨一点,我还在没日没夜地赶着呈堂资料,大约到五点前都没办法安稳地睡觉,结果他在这么关键的时间点打来,劈里啪啦地说了一堆没有重点的话。 我的怒意开始有上升的症状,语气开始有些许不耐烦。 “所以你打来干嘛?” 阿泽还没来得及回答,电话便被其中一位名为伟翔的同学拿走。 “喂~阿婷~你打来干嘛?” 伟翔的声音明显夹带着醉意,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拜託,是阿泽打给我的。” “阿泽现在很清醒,没有醉,ok,不要担心,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我们喝得正痛快。” 看来阿泽说的没错,在场的人大多数都醉了,我就姑且不跟这个醉汉计较。正想顺着伟翔的话掛断通话,吴凯威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倒是和平常一样沉稳。 “谁?薇婷啊?” 不过10秒的时间,换成吴凯威接听电话。 “喂,薇婷。” “你醉了哦?” “please啦,我是千杯不醉。” 吴凯威的语气很沉稳、清醒,不像是喝醉的模样。 “阿泽说你们全都醉了,只有他没有醉。” “他才是醉得最夸张的那一个。” 吴凯威说完以后,电话那端忽然有了小骚动,沉稳的吴凯威倒是一点都没有加入那场骚动中,依旧淡定地向我播报现场状况。 “他现在开始脱衣服了。” 听见他做出失控的举动时,我只是轻轻地勾动嘴角,只觉得这个男孩真可爱。醉得一塌糊涂,还记得打电话给我,还记得要报备自己没有醉。 一想到他醉后第一个想起我,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帮我照顾好他,不要让他再喝了。” “我做事你放心。” 这点我倒是真放心,平常他们聚会,个个喝得醉醺醺的,只有吴凯威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早早停止喝醉,坐在沙发上抱着手臂观看一场独特的演出。 每次都是吴凯威开车将他们一个个安全送回家,没有一次例外。 有个清醒可靠的人在现场,我也比较放心。而且也没有女生在现场,醉了,顶多吐一吐便没事。 结束通话以后,继续埋头赶报告。 这个插曲也算是沉闷熬夜生活的一道光芒,足以让人勾起嘴角。 凌晨两点半,吴凯威发送一张照片给我。 照片上,阿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两隻耳朵掛着红色的塑料袋,方便他随时随地失控呕吐。 我看着这么狼狈的阿泽,不自觉地笑出声来,随后打了通电话给吴凯威。 “到家了吗?” “刚到。放心,我已经把阿泽安全送到他的房间里面,平躺在床上了。” “他怎么喝这么醉?”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看他喝这么醉。” “他喝醉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人家都说醉后吐真言,我忽然有些好奇他的真言会不会与我有关。向来直爽的吴凯威听见这问题,停顿了一下,大约在斟酌要不要说实话。 “他只是一直说‘对不起,我尽力了’。” 吴凯威的一字一句敲打着心弦,形成莫大的回响。 其实跟他在一起的这些年,我是知道他是个心思细腻的男孩,爱好和平,从不与人发生争执。只要能够一笑带过的事情,他便不会执着于其中。 他是个善良的好人,那种电视剧会出现的好好先生,一直都活在纯真的世界里。 偏偏遇上这个龟毛挑剔的处女座。 自从跟我在一起后,他纯真的世界好像开始不单纯了,多了很多责任,很多责骂的声浪。每次吵架的时候,他总是安静地听着我发怒,一句话都不说。后来我才知道他是难受得说不出来,还会因此而睡不着觉。 所以我是知道他内心的自责与不安的。 老实说,从很久以前我就发现阿泽跟我很像,不论是性格方面,还是生活的步调。 每一次与他争吵完,我都会问自己,到底在吵什么?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我讨厌我自己。 我讨厌我自己,而我在他的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因为太害怕太恐惧太厌恶,才会指着影子破口大骂。 一切的根源不过是因为我讨厌我自己,这点我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承认。 所以当听见阿泽喝醉以后说了那句话时,我的心是难过的。 正因为他跟我太像,太倔强、太顾面子、太细腻、太自卑、太容易陷入自责的泥沼,所以大多数的时候都陷入自我惩罚的恶性循环里。 我讨厌我自己,阿泽也讨厌他自己。 我们俩人总是沉默不语,不说心里话。 毕竟摊开心里话,全是自责的声浪,不足登大雅之堂。 他尽力了,我知道。 我也尽力了,却没有办法制止自我责备的泥沼。 不知不觉让爱情也陷入这样的恶性循环之中,害人害己。 两个相似相爱的人,最后不知为何,在不经意之中弄伤对方,留下细细浅浅的伤痕。 连伤痕都这么细腻,痛不欲生。 2015年12月 自从我生日的冷战事件后,后来的日子虽然还是有些争吵,只是争吵的时间缩短不少,大约是两个人都察觉到这段关係的不妥,小心翼翼地守着各自的岗位。 深怕哪一天,吵着吵着,其中一方便会提出分开的要求。 如果有一天,阿泽先提出分开的请求,我想我会答应的。毕竟他是个不说心里话的人,哪天他真的鼓起勇气说出这番话,大约也没有挽留的馀地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爱得小心翼翼,渴望对方一直留在身边,又害怕哪天需要承担对方不在的事实。 这种莫名欲言又止的气氛,一直维持到十二月。 十二月是他的学校年终假期,正好我有一个星期的考前复习週,于是趁着短暂一个星期的空档,回来见见面。 对于普通情侣来说,是场甜蜜的约会;对于我们来说,是拯救爱情的大作战。 我们说好了,要趁着假期一起完成对方理想中的约会。 所以阿泽带我来到小镇的公园,说他理想中的约会,是牵着我的手一起散步,然后甜蜜地坐在湖边野餐。 他的描述很有画面感,让我不自觉联想到浪漫爱情剧场中,常出现的樱花纷飞场景,心中不禁有了些许憧憬。 然而幻想和现实还是有差别的。 这里是马来西亚,怎么可能会有樱花纷飞的场景?枯叶倒有不少。 阿泽傻里傻气地牵着我的手,绕着人工湖散步,期间一句话也没说,沉浸在恋爱中的怦然心动,彷彿再次恋爱。 整个约会最浪漫的,大约就是牵着彼此的手,不发一语地用心体验吧。 后来便是闹剧的上演。 我们说好要来公园野餐,我便幻想很多好吃的食物:香肠、薯条、炒米粉、沙拉等。后来考量到对方是块木头,便降低了要求,想说有个三明治就心满意足。 结果阿泽得意洋洋地从车里掏出一条面包,四方形那种白面包,什么果酱都没有涂,空白得像是我现在的心情。 原以为三明治是最低要求,没想到按照他的逻辑,最低的要求是白面包,什么都不需要准备。 我有些无语,但还是尽量控制表情,不让语气出卖自己。 “果酱呢?” 他显然没有感觉到我的错愕,还一副早就料到我会这么问的神情,兴致勃勃地从车里掏出果酱。 “噠噹~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我早就准备好了。” 看他一副孩子气求称讚的模样,我气得差点当场吐血。 深吸一口气,不断在脑海中提醒自己:“这是拯救爱情的约会,要站在他的角度看世界”,这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咬紧牙根,温柔地提出疑问。 “为什么不在家里准备好呢?” “嘿嘿嘿,早上睡迟了。” 阿泽丝毫没有观察到我的情绪变化,神情依旧天真无邪。 我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这是拯救爱情的大作战,这才睁一隻眼闭一隻眼,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伴着尘土吃了顿难忘的早餐,阿泽忽然起兴致,说要为我画一幅画。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除了他最爱画的卡通以外,我还真的没看过他的画,又开始了期待。 结果再次证明: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 他拿着纸和笔,认真地画了十分鐘,完成以后一度不敢展示给我看。他笔下的我,五官歪斜,大小不均,比例全错,几乎是女鬼的画像。 我瞪着他,不发一语。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我,尷尬地转移话题。 “好了,这就是我理想的约会,现在换你了。” 这下还我说不出话了。 其实我比他更懒,什么都没有准备。 理想中的约会吗?能够跟他见上一面,手牵着手并肩走着,大约就是我心中最浪漫的场景里。正巧他理想中的约会与我相符,我自然是坐享其成。 不过我倒是有准备一项活动。 我从书包掏出两本书,将其中一本递给阿泽,外加一枝原子笔。 “这是什么?” “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你觉得我有什么缺点需要改进,可以写在书上。” 这是我想拯救爱情的方式,说不出口的,总该写得下手吧? 我们给彼此五分鐘的时间,在书上写下对方需要改进的地方。我思考了很久,最后在书本写下三个阿泽的缺点。 第一:不懂得製造惊喜 第二:每一次吵架,都不表达自己的想法 第三:没有多花心思在我身上 一口气写下三个缺点,其实还可以写更多,转过身准备跟阿泽交换书本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纸上一片空白。 “写不出?” 阿泽依旧天真无邪的模样。 “不是啊,你的所有缺点我都能够接受,没有什么需要改的。” 阿泽永远都会在最出乎意料的时候,说出最动人心弦的情话。 他常说自己不懂得谈恋爱,也不懂得甜言蜜语。 事实上,只有我知道,他的甜言蜜语是融入在日常生活中,彷彿呼吸一样自然的日常。 xx 听说旅行能够为恋爱增加甜蜜的气氛,于是我向阿泽提议来场疗愈的旅行。谁知道阿泽支支吾吾老半天,没有正面回应我的提议。 他先是说课业忙碌,没有时间旅行、经济拮据,没有多馀的钱旅行。后来在我穷追不捨的提问之下,他才说出真正的原因。 “还没有结婚,不好吧?” 幸好这句话是透过电话传达的,若是面对面说出这番话,无疑是有史以来最大型的打脸现场。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看待婚前发生关係,但我本人思想非常保守,觉得那是件延续后代的神圣大事,所以非常坚持要在婚后才能发生关係。 这点阿泽是知道的,而且显然他也持着相同的理念。 所以我所说的旅行,当然就是去吃不同的食物、看不同的风景,顺便换个地方谈恋爱,拯救一下快要冷却的恋爱温度。 没想到这么一个简单的提议,居然被他直截了当地回拒。 当下没有回复他的话,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复。 吴凯威正好在这种时期越我见面,我自然将此次事件,一字不漏地复述给他听。 真的是一字不漏,只是说故事的方式有点粗糙。 吴凯威跟女朋友去过无数次的旅行,也没听过他遇上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你跟女朋友可以一起去旅行?” 或许是开场白有些唐突,吴凯威不经意地皱起眉头。 “为什么不可以?” “我跟阿泽提议要去旅行,你知道他回答什么吗?” 吴凯威听见我开始进入正题,而且是与阿泽有关的话题,皱起的眉头这才舒缓,嘴角微微勾起,彷彿一切都能合理化。 他显然猜测到我要说的话,却还是配合地发问,神情早已换上往常的轻佻。 “说什么?” “‘还没结婚,不好吧?’” 吴凯威呆愣了好几秒鐘,大约是在纠结要不要给我面子,最终选择了后者,放声大笑,久久不能自我。 “果然是阿泽会说的话。” 我瞪了他一眼,十几年的友谊瞬间瓦解。 但是眼下只能跟吴凯威吐苦水,所以友谊瓦解三秒又立刻恢復关係。 “他居然怕我居心不轨,他怕我对他乱来耶。” “可能他怕自己兽性大发呢?” 吴凯威嘴角的笑意丝毫没有冷却的意思。 翻了个白眼,没有回应的意思。许久,吴凯威终于控制住笑意,恢復以往的淡定,才重新开始提问。 “我怎么感觉你们的身份对调啊?” “你是说兽性大发这件事吗?” 吴凯威大约没有料到我的回答,笑穴再次被点中。 笑了许久,这才回应一句话。 “我觉得你们就是天生一对。” 一派胡言。 2016年2月 难得假期,搭了一整夜的公车回到家乡,抵达时已经是早上八点三十分。 父母带着小外甥女从公车站领走我,顺路到附近的商场购买日常用品。 我坐了一夜的公车,整夜难眠,抵达商场时只有浓浓的睡意,毫无购物的慾望。照顾小外甥女的重担自然而然地落在我的身上。 我被四岁外甥女拖着去看她喜爱的零食,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正好看见学长的母亲迎面而来。 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又是个无处可逃的场景。 伯母看见我,也是露出惊讶的表情,眼神尷尬地瞄向小外甥女。 没想到言情小说常出现的场景,竟然真真实实地应验在我的身上。 我有些笨拙地露出微笑,出于礼貌打了声招呼。 “伯母。” “薇婷,很久没有看到你了,最近好吗?” 伯母的热情依旧,时光彷彿回到了青葱岁月,那个伯母待我视如己出的时期。 过往的回忆涌现脑海,一股莫名的暖流在心中回盪。 我忽然想起当初获得全科特优的成绩,父母靦腆地说了句:“考得不错”,尷尬地结束了话题。 没想到伯母知道以后,高兴得眼睛瞇成一条线,嚷嚷着要煮顿大餐来犒赏我。那副高兴的模样,就如亲生女儿考获佳绩,喜悦的情绪久久不能散去。 除了大餐,伯母还包了一封数额不小的红包给我,说是奖赏我考获佳绩。 后来我在他们家附近做工,伯母每天负责我的午餐,让学长打包好了亲自送来;学长欺负我的时候,伯母都会挡在我的前面,狠狠地责骂学长,要他学会惜香怜玉;我伤心难过的时候,是伯母陪在身边安慰我,聆听我。 伯母就像我的亲人,永远处在一个谁也无法取代的位子。 以前是个穷学生,连碗饭都买不起,更别说是请伯母吃一餐好的。那时候就一直想着,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回报伯母。 没想到跟学长的感情只是曇花一现,曾经深爱的两个人,在分开时撕破脸皮,一併切断我跟伯母的关係。 后来做了工,有了经济能力,却再也没有身份和立场去做这件事情。 所以眼下巧遇伯母,不是不激动的,与伯母间聊了几句,都是打听现况,没有人提起从前。 偏偏我是活在从前的人,偏偏我还逗留在与伯母的回忆之中,无可自拔。 聊了好一阵,伯母才终于提出心中疑问。 “这位是?” “我的外甥女。” 伯母显然松了一口气,不知是害怕那是自家孩子造的孽,还是害怕我年纪轻轻就带着个孩子。 眼见气氛些许尷尬,我笨拙地转移话题。 “伯母,我想问猪杂汤的食谱。” 从前伯母说过要教我煮猪杂汤,当时不上心,装作认真地将食谱抄起,却一点儿都没把功夫学会。谁知道再也吃不到伯母煮的猪杂汤后,才发觉那才是全世界最好吃的猪杂汤,而我再也找不到记忆中的味道。 自己尝试煮了好几回,一一以失败告终。 伯母听见我的疑问,不经意地笑了出来。 “你还在回味啊?” 我愣住,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笑容有些尷尬。 对啊,事情过了这么久了,我怎么还在回味与他有关的一切呢? 看着伯母爽朗微笑,我忽然想要直率地回应伯母:“对啊,这些年我都在回味与你有关的一切。” 其实我是真的想念伯母,想念她待我如亲生女儿的日常,想念她煮的菜,想念她的温柔,想念她的笑声,想念与她有关的一切。 伯母没有发现我的情绪变化,只是将食谱仔细向我讲解煮法。 语末,依旧不改从前的温柔。 “如果还有哪里不懂的,可以打电话来问我。” 我再次露出尷尬的微笑。 其实这些年,我害怕自己会不受控制地打电话给伯母,害怕自己会说不该说的话,所以将伯母的号码删了。 大概也算是个一种自我惩罚的举动吧。 2016年2月 经过多次的讨论,我跟阿泽最终决定去邻近的马六甲,不是单独出游,而是与他的家人同行。 我跟学长未完成的梦想,在阿泽这里完成了。 但我是个内向者,害羞又害怕人群,与他的家人一同出游,也显得特别彆扭,不敢多说什么,也不敢主动夹菜。 阿泽的家人倒是贴心,特别照顾我,及时发现我的不安,便夹菜边嘮叨阿泽。 “泽,拿多点菜给人家。” 没想到阿泽就是不折不扣的木头,硬是要把别人排好的台阶毁掉。 “我自己吃都来不及了,哪里有时间夹菜给她。” 开玩笑的语气,丝毫没发现我这里的不妥。我在内心瞪了他一眼,对他的家人露出尷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没关係,我可以自己夹菜。” 内心早已被愤怒的情绪笼罩,阿泽却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跟家人一起出游时,十足孩子的模样,完全没有男朋友或是一个男人的模样,只顾着说笑、撒娇、做好儿子的本份。 原本是疗愈之旅,无意造成另一个分歧点。旅行期间,他的总总行为都让我感觉他还没准备好当我的男朋友,肩上拦不起责任。 一整天下来,我也没说过几句话。阿泽不是个无时无刻会呆在我身边的男友,他会尽兴地去做他想做的事,完全忽略我的感受。 而且他是个典型的巨蟹座,家人对他来说绝对是第一位,女朋友顶多在第二位。 旅行果然能够看出一个人的真实性格。 自从发现他的另一层面后,我一直都思考要怎么继续这段关係。毕竟我跟家庭的关係不算密切,男友绝对是第一位。关于这一点,我们显然持有不同的意见。 但顾家、孝顺并不是一件错事,不应该动摇我们的感情。 一整天就在纠结的情绪中度过,后来我们本打算要在傍晚时去海边,没想到路上塞车,抵达时已经是晚上。 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内心忽然间恢復了平静。 阿泽牵着我的手,在沙滩上漫步。 光是这样的小举动,就让人觉得那是精心的时刻。 如此静謐的夜,我忽然想做点不一样的事情。 “要不要试试我们的默契?” “怎么试?” “你站在对面,我们两个闭着眼睛向前走,看看能不能牵到对方的手。”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我的要求,闭眼瞬间,才发现自己原来恐惧什么都看不见的感觉,双手不安份地探索个支撑点。 双手悬空的感觉加深了恐惧感,内心一阵慌乱。 闭眼不过五秒的时间,恐惧的情绪嚣张地佔领大脑。正当我努力探索个支撑点时,一双温暖的手牵起我冰冷的手。 睁开眼,阿泽一如往常地嬉皮笑脸,显然与我这边的情绪相符。 “你怎么找到我的?” “因为我没有闭眼。” “为什么?” “看你这么怕的样子,想陪着你。” 那个瞬间,心跳加速,彷彿重新体验一次热恋期的怦然心动。 或许关于这关木头的浪漫方式,就是融入在日常生活中的贴心小事吧。 2016年11月 阿泽曾提过要把我带去见亲戚朋友的愿望,亲戚的家离我们的家乡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所以我总是委婉拒绝。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係还未稳定,想等我们的关係再稳定一些才打算。 “外婆问我什么时候带女朋友给她看。” 那天阿泽趁着假期回乡看外婆,再次提起这个话题。不过当时我人在大学,车程至少八小时,而且不是放假期间,自然被推託掉。 12月是整个大学生涯最忙的月份,老师赶着补课,学生忙着呈堂资料,几乎每个星期都有一次呈堂以及三份2报告要交,还要准备年终考试,一天睡四个小时还算是种奢侈。 阿泽正好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期间打电话给我。 当时是星期四下午六点,登嘉楼州的週末落在星期五及六,所以星期四算是小小放假的时期。 “薇婷~” 阿泽很少直呼我的名字,而且是用这般轻易、这般温柔的语气,没有往常的淘气,伴着些许失落。 “怎么了?” “今天我会回家一趟。” “为什么?” 阿泽刚结束假期回到马来西亚北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 “我的外婆快不行了。” 整颗心沉了下来。 电话那端的他也安静了下来,隔着电话也能感觉他颤抖的气息。 他是顾家的巨蟹座,家人是他的一切。 脑海中闪过他曾经说过的话:外婆说想见你。 鼻子忽然一酸,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你要我回去吗?” 对于爱情,我向来是飞蛾扑火的心态,只要他一句话,我定为他上刀山下火海。 阿泽一听见我说要回去,忽然紧张起来,像是害怕我误会什么,急着跟我解释。 “我打来不是要你回去的,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他是比我还不会表达情绪的男孩。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藏在心中,不与任何人分享,也害怕麻烦别人。 说穿了,他的内心世界就是另一个我。 “你想我回去吗?” “我知道你这个星期很忙,有很多报告要交,下星期还有考试……” 他不断回避我的问题,没有正面回答的意思,我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定地重复一次问题。 “你想我回去吗?” 他安静了许久,大约是在挣扎要不要说心里话。 “我想啊,可是我知道你真的很忙,所以不……” “我现在去买巴士票。” 交往四年半的时间,这是阿泽第一次对我说出内心真正的想法。他想我回去,想我跟他共同承担这份悲伤,想带我去见他的外婆…… 只要有他的这句话,我必定为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那你的功课怎么办?” “回家也能做。” “我真的没关係,你可以不用特地回来……” “我会陪在你的身边。” 阿泽那边有些许啜泣的声响,但他小心翼翼地隐忍着,不让我发现他的情绪变化。他不想我发现,我自然也不会戳破,只是安静地陪伴着他。 许久,他才用跑调的声音与我对话。 “谢谢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是他经过内心无数个情绪变化,才得以说出口的话语。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谢谢你。” 听着他的道谢,不知为何红了眼眶。 或许男孩蜕变成男人的过程,本来就得经歷这一切的挣扎,才能真正地破茧而出吧。 这种情绪底下,我竟还有心思幻想预设的情况。 如果现在身份对调,他是否愿意为我做一样的事情? 我可以为了见他逃课,他却不如我爱得这般疯狂。若是角色对调,结局或许也会不一样吧。 无解。 2016年11月 巴士刚驶进巴士总站,我便看见他傻楞楞地站在角落,看起来像是站了很久,也等待了很久。 一下了巴士,默默地从他的面前经过,一种假装没有看见他的节奏。结果他从身后快速地牵起我的手,同时制止我加速的步伐。 “不用拿行李?” 他以为我忘记拿行李,实际上这次回家回得太匆忙,行李也来不及收拾,只背了个背包回家。 “没有行李的时候就那么早到。” 那句话说得很没有温度,既不像是数落他,也不像是对他撒娇,大概就是一句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的话。 他只是微笑,一种无可奈何的微笑。 他牵着我的手,过了一个繁忙的马路,才刚抵达对街,我便迫不及待地甩开他的手,然后孩子般地说了句闹变扭的话。 实际上是一种暗示对方需要哄自己的话。 “我跟你很熟吗?” 没想到才刚甩开他的手,他却忽然用力拉着我的手,然后顺势将我拥入怀中。 那时候是早上八点半,阳光有点热络,洒在脸上只觉得温热。周围的车熙来攘往,不时还有路人经过我们的身旁。 那是个大庭广眾的场合,而他果断地拥抱我,不在乎路人的频频侧目,也不在乎被阳光晒得刺痛的肌肤,只是轻轻地将头靠在我的肩上,极其温柔地在我耳边低语。 “谢谢你啊~” 后面那个语气助词,大概是为了避免尷尬才加上去的。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言语之中的溺爱。 经他这么一抱,刚才那些孩子气的举动,终于被他这块会移动的木头融化,嘴角上扬的弧度已经无法描绘内心的喜悦。 后来的路途中,他对我的所有要求都有求必应,让我受宠若惊。 交通灯转红的时候,他趁着短短几十秒的空隙,牵起我的手,又在松开手之前,温柔地吻一下我的手背。 我发誓,自己真的从来没有被他这样溺爱过。 抵达小贩中心时,他一下车便到我的身边。 “我帮你背书包。” “不用。” 我任性地调了调背包的位子,他原本说要帮我背书包,可是听见我说不用以后,就真的没有要帮我背书包的意思。 “跟你说不用,你就真的没有要帮我拿书包的意思。” “我要帮你背,可是你自己说不用的不是?” “哼!人家帅气的男生都是霸气地把女生的书包抢过来背,哪里像你。”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强硬地抢走我的背包,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吓傻了,呆楞在原地。 加速的心跳久久无法平静。 “帅吗?” “比较打劫。”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偶像剧的浪漫情节,一到了他的手上,就变成了狗血的剧情。 他大概就是那种在电视剧里傻得很可爱,在现实生活中呆得很气人的角色。 我们两个很有默契地相视大笑,似乎是在笑他又再一次毁灭我对爱情的憧憬。 一进入小贩中心,他让我乖乖坐着占位子,自己去帮我点餐。 “你要喝什么?” 我在他离开之前叫着他,想等服务员过来的时候,能够顺便帮他点茶水。他先是犹豫了一下,后来不知为何露出得意的表情。 “你帮我决定,我不要甜的。” 当时的他已经站起身,而坐在椅子上的我还得把头抬高才能跟他正常对话。他说完了话,也没有要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最后见我没有任何反应,只能硬着头皮延续话题。 “没有问我为什么不要喝甜?” 其实我没有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但还是很配合地接了他的话题。 “为什么?” “因为有你在,我怕得糖尿病。” 或许是因为从没想过这么正经的他,也会有说甜言蜜语的一天,所以我几乎是在他说出答案的瞬间,不给脸地爆笑。 他见自己的梗成功博君一笑,自己也开心地扬起嘴角。 从我这个角度望过去,发现他其实蛮好看的。 2016年11月 抵达b城的时候,他妈妈刚好同时间抵达,当时已经是下午三点,我们三人以及他妈妈都还没吃午餐,所以决定先吃过午餐再到外婆家。 下午三点是个不上不下的时间点,早市收档、夜市还没开。我们在附近走了大约五分鐘,才真正找到一家有卖主食的小贩中心。 “你这次回来,大概几时回去?” 刚坐下没多久,他妈妈便跟我聊起天。 “后天晚上。” “都跟你说了不用特地回来。” 他妈妈责备的语气之中带有着母亲的温暖。 “没有啦,我也是顺便下来带点东西回去。” 这种情况底下,我自然也要为自己找个合理的借口。 他妈妈并没有一直围绕在这个话题,很快就换了下一个话题。 “不过阿嫲之前一直问阿泽,什么时候要带女朋友过来看阿嫲。他们都说阿嫲重男轻女,从来没有问过姐姐什么时候带男朋友回来,只问阿泽什么时候带女朋友过来。” 这下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前几天阿泽一直说很遗憾没有带我去见阿嫲,原来是阿嫲一直提起我。 幸好这次我很果断地买巴士票连夜赶回来,也幸好我能感觉到阿泽的口是心非。 抵达外婆家的时候已经是三点半,站在外婆家门口的瞬间忽然开始紧张,不知道见面应该要说什么,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喜欢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我居然双手空空地过来探望老人家。 阿泽没有提醒我,我自己也忘了要带点水果过来。 我在纠结的时间,他们已经按了门铃,等待了很久,却没有得到回应。 “妈妈,舅舅他们是不是出去了?家里好像没有人。” 妹妹提高着声量,跟还在锁车门的妈妈说话。 阿姨匆匆地锁了车门,步行到外婆家门口,却在看见大门贴着红纸的瞬间,呆楞了一下,许久才吐出一句话。 “阿嫲走了。” 随后神色凝重地从手提袋掏出电话,打给阿泽的阿姨。 我跟阿泽还有他妹妹站在原地,不知道应该要说什么,气氛很凝重,没有人希望这是事实,也没有人开口说点什么。 事实上,当阿泽的妈妈说阿嫲走了的瞬间,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已经直冲眼眶,随时夺眶而出。 紧咬着下唇,深呼吸,再深深地吸一口气。 我害怕自己会不受控制地大哭,那一个时刻心情很復杂。 “阿嫲走了,下午两点的时候。” 阿泽的妈妈结束通话以后,努力地调节着呼吸,直到平静下来以后才跟我们宣布这个噩耗。 下午两点。 下午两点的时候我们还在巴士上,我或许正在暗暗自信能够跟阿泽的外婆相处自然。 下午两点。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跟下午两点相差一个小时半。 仅仅一个小时半。 一个小时半里,相等于90分鐘,或是5400秒。 每一分每一秒,仿佛被安放在命运的齿轮上,早一秒或是迟一秒,都会迎来截然不同的结局。 我们几个人上了车,没有人开口说话。原本应该要舒缓紧张气氛的电台音乐,却很不识相地播了一首悲伤到极点的音乐。 我很想哭,但我不能哭。 我经歷了八小时的车程从学校赶回家乡,又从家乡坐了2个小时的巴士,才抵达这座城市,就只为了见外婆一面。 可是我迟到了一个小时半。 我很想哭,但我不能哭。 阿泽就坐在我的身边,我们之间隔了大约一个人的距离。他的手就放在我身旁,我想要牵起他的手,给予他无形的安慰,可是我做不到。我害怕自己一牵起他的手,便会不受控制地大哭起来。 我不想他在这种时刻安慰我,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刻安慰我。 所以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静地望着窗外发呆,紧咬着下唇,努力地吞着口水,以为这样做就能够将泪水一并吞下去。 一直到抵达殯仪馆的时候,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第一次见到他的亲戚,是在殯仪馆里面。阿泽的妈妈微笑着帮我一一介绍,其中一个亲戚眼眶泛红,却依旧微笑着跟我打招呼。那里所有的人都用微笑来隐藏自己的情绪。 他们越是这样,我就越是难受。 早已泪水泛滥的我,只是不断闪避他们的眼神,我害怕看见他们的泪水,害怕看见他们的微笑,害怕自己会先大哭。 大约十分鐘以后,那层以微笑来掩饰的面具,终于崩落。 阿泽的妈妈微笑着抱着她的妹妹,下一秒情绪崩溃,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我们几个小孩子站在一旁看见这一幕,很有默契地同时回过身背对着她们,泪水也终于顺着脸庞滑落。 阿泽率先发现妹妹的情绪,没看见站在身后的我也在哭泣。他上前搂着妹妹的肩,任由妹妹哭泣,久久没有说上一句话,只是不断地轻抚她的肩。 那个瞬间,我忽然羡慕她有个疼爱自己的哥哥。 他安抚完妹妹,回过头看见我也在哭泣的时候,居然下意识地笑了出来,边笑边帮我扇眼泪。 其实应该是我安抚他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没办法,人家都说女人是水做的。 我一直和他们呆在殯仪馆,静静地在一旁看他们做法事。等所有事情都办妥的时候,他带着我到香炉前给外婆上香。 “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吧。” 身旁的他低声地对我说。 我双手拿着香,在心中默念很久,才终于把香插入香炉内。 那晚回到家以后,我才信息跟他说了句真心话。 【对不起。】 所有的一切都对不起。 如果,我早一点准备,可能就能搭早一趟的巴士去他外婆家。 如果,我一回到家乡,便立刻坐巴士下去他外婆家,就能见他外婆最后一面。 如果,我早一点回来,如果我早一点去外婆家,如果、如果、如果…… 如果做到以上的这些,是不是就能够见到外婆最后一面了? 【不需要。】 【如果我早一点回来,就能够见到阿嫲了,对不起。】 【有心就好,我相信外婆看得到。】 他的语气之中没有半点责备我的意思,却让我更内疚。 两天以后,他需要回学校处理课业的事情,我也需要回学校上课。我们在同样的时间,在不同的地方上了不同的巴士,回去不一样的城市。 夜色朦胧,让人有种想掏心掏肺的冲动。 【对了,你跟我阿嫲说了什么?】 他发来这封信息的时候,我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很失落,眼眶再次聚集了温暖的液体。 想给他回点什么,巴士却刚好驶入一条没有信号的大道,信息一直发送不出去。 【阿嫲,我是阿泽的女朋友。对不起,来晚了。】 就连这封信息,也迟到了整整1个小时,才送达给男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男朋友的遗憾,现在变成我的了。 2016年12月 那日我们迟了整整九十分鐘的时间,错过了见外婆的最后一面。后来只要跟阿泽有些争执,我便会有种:与其花时间争吵,还不如将时间花在如何解决问题。 这段期间是我们最少争吵的一次。 一次,我们聊到叛逆的话题,我说男孩的青春期总该有些叛逆,为何在阿泽身上完全找不着叛逆的痕跡。 阿泽沉默了一阵,陷入记忆的宝库。 “我想起来了,六年级的时候做了一件很正确的事。” 人生道路向来平顺的阿泽,难道有值得一提的故事,我自然是露出惊喜又惊讶的神情。 “嗯?你做过叛逆的事?” “也不算叛逆,顶多叫正义。” 中学时期与阿泽同班一年,他是属于被动的一群,即便好朋友发生事情也会乖巧地站在一旁察言观色,从不会主动发言或捍卫些什么。 正义二字实在与他扯不上什么关係,善良倒是有几分符合。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个男生很爱欺负人,班上所有的人都被他欺负过,每个人都怕他。” “嗯?没有人告诉老师吗?” “因为他实在太可怕,每个人怕他私下寻仇,都不敢跟老师告状。后来我真的受不了了,就在週记本上写下他的恶行,交给老师。” “那他不是恨死你?” “当然恨,当天被老师教训后,立刻衝到我的桌位找我算账。他说‘你跟老师说了什么?’” 阿泽形容当时的情景时,我下意识地觉得以他的性格推测,他会装傻到底,没想到他却顶撞那个人说“你做了什么我就说了什么”。 光是这一段就让我觉得热血沸腾,彷彿重新认识阿泽。 “你怎么都不怕他啊?” 我忽然想起中学时期被人赏巴掌的事件,到现在还是觉得心里毛毛的,不敢去惹那些有社会背景的学生。 没想到阿泽居然比我还要勇敢。 “我没做错事,为什么要怕他?况且当时还有吴凯威为我撑腰。” 听到吴凯威这个关键词,我忽然明白为何阿泽会这么勇敢。 如果我有吴凯威撑腰,当然也敢为正义发声。 吴凯威虽然没有学长有气势,也不像学长那样精密犯罪,但中学时期的他就是那种大啦啦的混混,行侠仗义,意气用事。 中学一年级的时候,他死心塌地地喜欢一位女生,告白无数次也被拒绝无数次,但他就是喜欢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一次,她被异族同胞调戏,吴凯威知道后丧失理智,趁着放学时间衝进对方的教室,揍了对方两拳,还打破两片玻璃。 他总是有种行侠仗义的气质,彷彿天生热血沸腾。 2017年8月 大学时期,机缘巧合认识两个生物系的朋友,由于宿舍靠近,常常约在晚间散步,也因此将聊天组群取名为jalankaki(散步群)。 说起这个jalankaki,就不得不提这个强大的缘分。 我跟生物系欣霓先起的夜间散步,欣霓觉得两个女生散步危险,拉了同科系的诺毅一同参与。诺毅大约觉得寂寞,又拉了前室友家杰同行。 事实上,家杰是我的同学,但整整一年的时光都没对过话,一直到2015年成立了这个夜间散步群,我们之间才开始说了第一句话。 距离初相见,也过去了两年。或许是夜里特别能够交心,大家不一会儿便熟略起来。 我跟家杰是四年科系,欣霓及诺毅是三年科系。今年他们毕业,也结束了夜间散步的活动。他们毕业以后,大家相聚的时间更少。 8月31日,马来西亚国庆日。趁着放假的时间,相约怡保合体。 怡保是欣霓和诺毅的家乡,他们自是尽地主之谊招待我跟家杰。 抵达怡保时,已经是晚上七点。诺毅载着大伙儿到巴士总站接我,然后直接去吃晚餐。 那是个黝黑的夜晚,抬头还能看见一整片辽阔的星空,但怡保的天空不及登嘉楼的清澈动人。 我们一行四人,还没步入餐厅便被其外观所惊叹。打从下车开始,没有人说过一句话,但嘴角上扬的弧度却充分表现喜爱的程度。 那是间浪漫的餐厅,户外是庭院式浪漫婚礼的场景,人们在夜晚忙着佈置场地,掛上一颗颗微小的黄色灯泡,迷你得像是闪耀的星星。 一束束紫色的薰衣草摆放在一起,无意形成一幅美丽的花海。 我和欣霓不自觉得地放慢脚步,画面实在美得像是被后期製作过的电影画面。 我想,这或许是我这些年以来见过最美丽的场景。 率先推开白色木门的是诺毅,推开门的瞬间,还能够听见清脆的风铃声回荡于耳畔。诺毅推开门以后,还不忘绅士礼仪,直到我们所有人都踏入餐厅后才关上门。 最先吸引我视线的是餐厅角落摆放的一架白色钢琴。看见钢琴的瞬间,眼眶不知为何挤满了泪光。 多情善感的人就是这样,遇到喜欢的事情,便会不自觉地流露情感。 每次写小说的时候,总是会幻想有个会弹钢琴的男孩,坐在优雅的白色钢琴前为我弹奏一曲。这些年,这个画面从未褪色,彷彿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等待某个人为自己实现。 如今的场景与幻想中的相符,只欠一个为我弹奏的男生。 其他人看见钢琴时,很有默契地将视线落在诺毅的身上。 同行的人里面,只有他会弹钢琴,大学时也参演不少大大小小的钢琴演奏。 眼下气氛这么好,环境优美,让我有了奢侈的愿望。 “诺毅,有钢琴耶。” “so?” 我开始阿諛奉承,说了许多吹捧的话,把自己形容得就像是他的小粉丝。 诺毅不动声色地听着我的奉承,不论我说得多动听,或是多虚偽,他始终淡定地吃饭,丝毫没有被打动。 我甚至提出了交换条件,都被他一一驳回。 许久,我已经放弃这个奢侈的愿望。要让一个铁石心肠的诺毅大庭广眾为我弹奏,根本就是妄想。 他见我不再吹捧,有些惊奇。 “嗯?你没有更好的交换条件了啊?” 我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其实是知道他在耍我的。他就是那种得到一切奉承以后,装作心动及被打动,然后等吃完最后一口时,饭就会说“走咯,回家”的那种人。 所以到最后我的交换条件也很敷衍。 “我就不信你真的会为我弹钢琴。等下吃完饭你就会跟我们说‘走咯,此地不宜久留’。” “没有啊,我说过你开的条件够诱人的话,我会考虑的。” “那我出书的时候,满满一整篇的序都是你,好不好?” 说这话的时候,很明显是带着敷衍的心情,因为当时大家已经吃饱准备离开。 诺毅却在这时候将最后一口饭塞入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帅气地轻拍桌子,再用食指篤定地指着我的方向。 “成交。” 他难得露出即想要装镇定,又无法掩饰内心不安的笑容,甚至连声音都有点颤抖。 从他答应到站起身,再到他帅气地坐在钢琴面前,应该只用了十秒的时间,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他坐在钢琴前面的时候,嘴巴还在咀嚼最后一口饭。 嘴角依旧是那个靦腆的笑容。 “真的假的?!” 正因为经歷了漫长的谈判时间,漫长到我以为他只是拿我消遣,漫长到我压根儿就不抱有任何期望,所以才会如此讶异。 餐厅的顾客开始低声议论,也有的人拿出手机拍摄。 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场景,真真切切地在现实中上演。 那个我一直觉得这辈子永远只会存在于小说内的场景。 那一刻,诺毅真的无敌帅,整个身躯都散发着耀眼的主角光环。 诺毅整整弹了五分鐘,最后一首歌是熟悉的生日快乐。 欣霓和家杰拿着生日蛋糕接近我。 那个瞬间我才发现,一切都是他们的计划,他们早就打算提早为我庆祝生日。 结束了童话般的浪漫场景,吹了蜡烛,诺毅回到自己的座位,恢復毒舌的角色。 “我还在烦恼要用什么藉口去弹钢琴,没想到你自己跌入陷阱,配合我们演出。” 我忽然有种被坑的感觉。 整整20分鐘里面,我花了一堆虚偽的奉承换来了我本来就会得到的东西。 “我怎么有种被坑的感觉。” “没有啊,我本来只打算弹生日快乐,现在弹了5分鐘,你也算是赚到了好吗?” “话是这么说,可是为什么心情这么复杂?” “现在后悔太迟了,记得写一篇满满都是我的序哦~” “还有,林薇婷,这是我第一次公开演出。” 公开演出指的是在这种公开的场合弹奏。 那是诺毅第一次在饭店弹琴,而这份喜悦维持了整整一个星期。 2017年9月 jalankaki的群友们不知道,那些他们认为很小很小的举动,为我的生活带来巨大的改变。 诺毅在餐厅为我演奏的五分鐘,是我人生中最珍贵的五分鐘,也是我二十几年一直在寻找的答案。 原来我是被祝福的存在。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害怕庆祝生日,害怕被人遗忘,害怕一个人过生日,彷彿一个人过生日便是不被祝福的现象。 二十几年来一直活在自卑的阴影,觉得自己是多馀的,没有人在乎自己,活得一点都没有价值。 jalankaki和诺毅却用那一次的庆生,回答我二十几年的自我怀疑。 原来我是被祝福的存在。 那次之后,我们偶尔会在群组开玩笑,玩起角色扮演,而我是那个群中的公主。他们把我打造成主角,将我从自卑的漩涡拯救出来。 关于公主的称号,阿泽可是一点都没有承认过。 然而那一次的事件,不仅仅将我从自卑的漩涡拯救出来,还一併拯救了我那岌岌可危的恋爱世界。 我开始尝试用阿泽的视角看世界,尝试配合他的步调,调整自己的视角,这才发现六年的时光为我们养成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某次,我跟阿泽一起到餐厅用餐,我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话,反正是句欠扁的废话,语末惯性地打了阿泽的肚子。 他不甘示落,说了句:“记住这一下,我会讨回来的。” 他说得很篤定,一副有仇必报的模样,我不以为意,耸了耸肩,站起身来,说了句:“还钱。” 我们俩一起走到柜台,准备还饭钱。 他付钱的时候,我正好发现柜台放了一罐糖果,正在心里盘算要带那颗糖走的时候,身旁的阿泽突然开口跟店员间聊,食指却指向我。 “她不是儿童价吗?” 我反应过来,条件反射性地用手背打向他的肚子,也一并打消拿糖果的念头。 出了餐厅,他才得意洋洋地说了句:“我说过我会报仇的。” 我瞪了他一眼,生气地抱怨。 “我还在想要拿什么口味的糖果。” 他听见我的回答,不自觉地大笑起来。 “你看,是不是小孩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培养的默契,只要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我的鼻子向来敏感,只要打一次喷嚏,他就会调车里空调的温度,还会碎念说要在车里放件外套。 后来他的车上总是有专门为我准备的外套。 只要我在车上安静超过一分鐘,他就会侧过头检查我是不是睡着了。如果是,他便会为我盖上外套。 还有一次,我站在蛋糕橱柜前思考很久,始终无法决定要吃什么口味的蛋糕。店员见状,贴心地为我们介绍蛋糕的口味。 “我们店里的招牌蛋糕有番薯芝士蛋糕,抹茶芝士蛋糕,白酒芝士蛋糕……” 店员还没介绍完,我们很有默契地指向对方,异口同声地说了句“番薯”。 年轻的店员见我们有默契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事实上只有我们知道,我想表达的是“我想吃番薯芝士蛋糕”,阿泽说的是“番薯在这里”(指我)。 xx 我偶尔会顺着朋友的玩笑,在阿泽面前自称自己是公主,希望他待我如公主般,给我通话世界的爱情故事。 阿泽自然也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偏偏就是不愿意配合我的演出。 2017年,阿泽毕业,回到家乡州属落脚,而我依旧在距离八小时车程的登嘉楼读书。 他工作的地点离家乡一个小时半的距离,只有在週末的时候才会回家乡一趟。 偶尔学校假期,我会到他工作的城市游玩,短暂地逗留在他居住的出租屋内。 一次学校假期,我如往常到他工作的城市旅游,一时心血来潮,到超市买了瓶烧酒到他的出租屋畅饮。 抵达阿泽的出租屋时,他把我挡在房门外,自己在房间里面又是扫地又是抹地,说是怕我对灰尘敏感,怕我哮喘发作。 折腾了十几分鐘,他才让我踏入房门。 阿泽平常是个宅男,但酒量不差。之前同学聚会,他喝得酩酊大醉算是人生的一大污点。 这点我倒是跟阿泽不一样,二十几年的人生里面,我只喝过酒精含量低于一巴仙的饮料,从没喝过酒,也没有想要喝的意思。 结果那瓶含有13%酒精的烧酒,还没喝到一半,我就感觉心脏猛烈跳动,就连脑袋儿都能感受到激烈的心跳。 “我醉了……” “才喝那几口……” 阿泽原以为我在开玩笑,没想到在回过头时,看见我泛红的脸颊、紧闭着双眼、摇晃的身躯,以及微微张开的嘴巴,一副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 他立即放下手中的零食,匆匆忙忙地跑到我身边,使我那毫无支点的脑袋靠向他宽厚的肩。 “誒,你不会真醉了吧?” 耳畔响起阿泽担忧的声音,但眼下却没有任何心思回应他的问题。 “我想吐……” “你等等,我去拿桶。” 他慌张地将我的头靠在沙发上,才离开没几秒,又跑回来将我的头推向右边,面向地板。 “如果真忍不住,就吐地上,别吐沙发,知道吗?” 语毕,他也没打算得到我的回应,又慌慌张张跑走。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个水桶到我面前。 可我却完全没了吐意,反而嚎啕大哭起来。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有如此反常的举动,一时乱了阵脚,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是将水桶随地放着,然后扶着我摇晃的身躯坐到我的身旁。 “怎么突然哭了?很不舒服?” “我不知道……” 有人说,当一个人喝醉时,能够分成五个阶段:胡言乱语、亢奋、失控、身体不受控制,然后昏睡过去。 阿泽说我喝醉时,完全跳过前面两个阶段,直接进入失控的状态。 那是我第一次喝醉,只是没有原因地大哭,哭完大约五分鐘,瞇着眼睛摸索通往厕所的路。 后来阿泽在厕所放了张椅子,毕恭毕敬地对我说:“来,公主,请上你的宝座。” “哦,不对,请上您的宝座,想什么时候吐,就什么时候吐。” 要不是醉得难受,我大概会把他捉过来痛扁一顿。 阿泽嘴上说着吐槽的话,却用实际行动表达他的关心。他在我又吐又哭的时候,忙着照顾我、煮温开水、又帮忙拍背。 后来终于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吐,这才躺在床上入睡。 入睡的期间,阿泽坐在书桌前工作,只要我稍微动一下,或是小小地翻身,他便会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下来。 “等下等下!我看到你动了,不要睡,先喝一口水。” 语毕,补充水分的饮料已经在嘴边,只要张嘴就行。 这样的举动重复好几次,只要我稍有动静,他便会将水瓶递到嘴边,势必不让我有任何脱水的现象。 阿泽真如星座预言描述的,巨蟹座只要爱上了,便会将对方照顾得妥妥噹噹,对方只要张开口,他便会将食物送到爱人嘴里。 那是我第一次喝醉,阿泽第一次松口称我为公主,也是我第一次想要将自己託付终身于他。 阿泽像是平淡无奇的白开水,或许不适合谈恋爱,但绝对是适合结婚的伴侣。 2012年5月 失恋的这段期间,在社区服务中心接受几次的辅导,内心终于没有了从前的痛苦。 分开以后纠缠过好几个月,只有单方面的纠缠,对方索性拉黑我所有的账号,让我永远都找不到这个人。 期间他也不是没有回应过我。 学长说,我们曾经那么美好,分开的时候不应该让仇恨抹去一整大段的甜蜜时期。 我说,那我们就延续甜蜜的故事,不要让它成为仇恨的篇章。 学长没有回我,按照他的话,我们早就已经结束了。 后来学长有了女朋友,才正式终结这场分手后纠缠不清的闹剧。 人生从此多了一条禁忌:拒绝提起所有与学长有关的事情,拒绝出现在所有学长有可能会出现的地方。 就算是天意弄人,要让我们来场不期而遇,我也会早早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然后逃到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连面对他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祝福他幸福的大气。 破天荒结束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最开心的只有从一开始便持反对票的吴凯威。说来也真巧,我这边才刚分手,他那边就立刻萌芽出新的恋情,还是他的初恋。 巧妙的时间点,总觉得是老天爷开的玩笑。 当初撒了这么多狗粮,如今报应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经歷一段失败的恋情后,对于爱情已经抱着即期待又害怕受伤害的心情,只敢远远躲在一旁观望,好似世界上的事再也与自己无关。 阿泽是个例外。 后来认真地整理理想型的条件,想找个稳重、顾家、不大男人主义、体贴、不油嘴滑舌的男孩。 反正就是跟学长完全相反的类型。 中学五年级那年,正好跟阿泽同班,也正好发现他身上有理想型的特质。他是顾家的巨蟹座,不大男人主义,也不撩女生。 反正我跟阿泽就是两个性格极端的人,但我就是莫名其妙会对他动心,会在意他的一举一动,希望能够从他那边得到关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世上所有的事情都与阿泽有关。 他考试搞砸了,我会想尽办法安慰他;我的成绩明明是班级第二名,却专挑他擅长的科目,让他对我进行一对一的指导;他生日的时候,我跟朋友约好给他一个惊喜生日派对;我们开始交换小秘密,开始踏入对方的生活圈子。 中学毕业以后,他去服役,电话上缴以后,总是趁着空间的时间用公共电话打电话给我。当时我将来电铃声开至最大,害怕错过任何一通电话。 明明做着曖昧不明的举动,但我们就是绝口不提喜欢。 他退役后,约我去看了一场《铁达尼号》。这部电影我看了三次,却从来不敢看到电影的尾声。 电影的结局,我是跟他一起看的,好似有他在身边,就能分担悲伤的重量。 2012年5月2日,他终结了暗恋的苦涩,是这段曖昧不明的关係昇华为爱情。 第三章:自由灵魂的爱恋(二) 晚上九点,若有所思地拉开办公室的窗帘。 从二楼的办公室往下望,学长的家就在对街。 望着他家的方向,发呆了好几分鐘的时间,正打算合上窗帘,到楼下用餐时,熟悉的身影落入实现。 学长从他家走了出来,上了黑色的车,驱车离去。 整个过程不过三分鐘的时间,或者更短,却不知为何勾动我的心跳。 或许是巧遇得太莫名其妙,又或许是许久不见。 狂乱的心跳还没停歇,另一辆熟悉的车辆出现在办公室楼下。 那是阿泽的车。 阿泽熄灭了汽车引擎,走下车,进入我视线范围的盲点。 看见阿泽的瞬间,嘴角笑得快要裂开,匆匆关了办公室的灯,孩子般地蹦蹦跳跳到楼下。 如果说每个人的出现都必定有其意义,那么学长是教会我如何去爱的人,而阿泽是让我做回自己的男孩。 阿泽见我蹦蹦跳跳的模样,无奈摇了摇头。 “这么急,赶着去见谁?” 我没理会他的调侃,一语不发地吻了他。 阿泽显然没有想到我会有如此大胆的举动,有些尷尬地想要将我推开,眼神不安地看了看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后,才温柔地抚摸我的头。 “怎么那么开心?” 我没有回应,只是傻笑。 “说,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阿泽学着电视剧的经典对白,并没有认真的意思。可落在我的耳朵,内心开始有些心虚。 下一秒,牵着他的手,走过一条街道,经过一条小巷,最终停在学长的家门前。 “干嘛?” “这里是他的家。” 面对我突然起来的话语,他的神情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 “所以呢?” “这里有太多我的回忆。” “我知道。” 我没有料到阿泽会如此回应我,我以为他会生气或是难过,可是他却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我有时候会走来这里……” “如果我有前任,我也会这么做。” 他说他如果他有前任,他会安静地站在她家门前,悼念一下逝去的青春。 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回到,瞬间红了眼眶。 我以为他会生气,会骂我,结果他只是安静地听我说话,看见我眼眶中的泪水,不知为何衝动地捧着我的脸庞,用力一吻。 “我知道你爱我就行了。” “我只是觉得以前很幼稚,做错了很多事情。明明从前这么美好,却要用这么幼稚的方法结束。没有好好画下句点是我的遗憾。” “傻瓜,我知道。” 他将我拉进怀里,温柔地将吻落在我的额头上。 这座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里是故事的起点,故事的句点,故事结束后的起点。 这个市区是学长的家,也是阿泽的家。 兜兜转转,让我回到这座城市,大约是让我好好告别,让后与阿泽踏上新的旅程吧。 第三章:自由灵魂的爱恋(三) 那天我和阿泽坦白一切后,终于下定决心要结束从前的遗憾。 这些年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那么一天,跟他心平气和地约在这家有情调的意大利式餐厅见面,并且说着那句苍白的开场白:好久不久。 好久不见,真的好久,好久。 他选了个靠窗的位子,意大利式木桌上摆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边竖着神秘的紫色满天星,陪衬着高贵典雅的装潢,显得格外有情调。 紫色满天星的花语是思念。 他望着一大片的落地窗,轻轻啜一口褐色杯中的咖啡,无需多余的小动作,餐厅内的氛围自然为他画上男主角光环。 轻轻拉开椅子,咿咿呀呀的声音终于将他从思绪中抽出来,温柔望着我,露出那个即熟悉又陌生的微笑。 “好久不见。” 极为温柔的语气,像某个人轻易地敲着自己的心门,叩叩两声回荡于耳畔,清脆动人。 这世界上有没有那么一个人,什么话都不需要说,什么事都不用做,光是这个人的存在就已经成功牵动着自己的心跳,甚至将自己的世界搞得一团糟? 心跳扑通扑通狂跳,耳畔还能隐约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低着头努力将註意力放在菜单上,可却连一个字也看不进,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差点儿连话也说不出。 最终还是在深深地吸一口气后,才能勉强克制住颤抖的声音。 “一杯热mocha,谢谢。” 努力勾着嘴角,试图扮演一名和蔼可亲的顾客。 “以前不是嫌咖啡苦,不喜欢的吗?什么时候开始喝咖啡了?” 吴凯威离开后离开以后,没了菜单,面对面坐着的我们不得不将视线放在彼此身上。我努力地直视他的双眼,从前傲气的瞳孔早已被温柔所取代,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孩,反倒多了几分稳重。 “拜托,这么多年了,很多事情都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模样。” 我故意用“拜托”两个字,就像跟好朋友说话那样自然,可事实上只有我知道内心狂乱的节奏、发凉的指尖、还有不安的视线。 他胖了一些些,黝黑了一点点,同时也温柔许多。 “也对,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他居然流露出惆悵的语气,这完全不符合他直来直往的性格。 他一直是个果断的男人,结束的东西从不回头望,也不会觉得遗憾,毕竟日子总是要过,人还是要向前走的,他说。 可是今天怎么了?为什么他会变得如此温柔?为什么会变得惆悵? 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诉说着近况。 我说,最近的小孩很难教,学生当中已经有人喝酒赌博样样精通,而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们。 “你是老师,要好好看着他们,这是变坏的前兆。” “你以前也抽烟赌球,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也是坏人咯?” 其实当时的我,只是为了反而反,为了让他觉得我是有想法的人,也没多想。可他的表情却瞬间沉了下来,不过没维持太久便被温暖的笑容取代。 不,应该说是强顏欢笑。 “反正你也从来没觉得我是好人啦。” “嗯~~也对也对。” 我开玩笑地回答到,可弱小的心脏不知怎么回事,忽然揪着揪着地疼痛。 “现在想想,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叛逆的时期,现在的我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冲动。” 从前的他抽烟、喝酒、赌球、逃课,所有叛逆的事情都做过。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周围的朋友都劝自己不要沦陷下去。 他就是社会标签的坏人,可他对我很好,好到后来我才惊觉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像他待我这么好。 我饿了,他二话不说出现在我家门口;我被欺负了,他私下帮我解决问题不让任何人伤害我;我想要的东西,不管多难搞,第二天必定会出现在我面前。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不管多穷也不会让我饿着,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不会让我受一丁点委屈。 一想到这些看似昨天发生的往事,心便紧紧抽了一下。 可惜,时间过去很久,我们再也不是从前的我们。 “可恶!为什么我要经歷你那些猖狂的叛逆?” “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人陪伴唄。” 他把最刺痛的叛逆留给我,然后把成熟与成长交给下一个陪伴他的女孩。 多么不公平的循环。 我经歷的是最坏的他,而他身边的女孩得到的却是最好的他。 我一直都比不上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她比我能干,比我大方,比我更有资格得到最好阶段的他。 “你说有事要说,什么事?”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我做得很好,声音没有颤抖。 “我们只在一起两年,却用了八年来忘记你。你身边的她很好,她帮你处理很多事情,你们一起奋斗了很多年,经歷了风风雨雨,而我也过得很好。八年了,这个故事应该要有个完美的句点,放开过去,我们才能更幸福。” 他温柔地望着我,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 “这餐你请,然后我们一笔勾销,八年前你对我多坏,全都在这一餐落幕。” 他微笑,表情似乎在说不能同意更多。 “要幸福哦。” 我微笑着,眼眶干干的,一滴泪水也没有。 我希望他过得幸福,但希望这份幸福永远都不会让我知道。 从学长这里赎回灵魂,才能用完整的自我与阿泽过上幸福的日子。 那顿饭我们吃了很久很久,久违的和谐。 吃完饭以后,学长送我回家,我上了他的车,才想起忘了看车牌号牌。毕竟知道车牌号码,日后看见他的车,才能闪得远远的。 “对了,你的车牌号码是?” 身旁的他没有回应,安静得像是没听见我的问题。 我有些尷尬地侧脸看他。 “你有听见我的问题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许久才给我一个回应。 “七号。” 平凡无奇的回答。 七号。 我的生日日期。 或许不论时间过了多久,那些美好的回忆,总会以某种形式,长久地保留下来。 然后带着这份回忆、这份成长、这份遗憾向前走,迎接新的一段旅程吧。 不论故事的结局如何,那些曾经路过我生命的人,都佔据着重要的一角,谁也无法取代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