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镜龛世》 第137章 血控之力 灵华没有见过这种恶心的场面。 黑压压的天空中满是妖族的断臂残肢,它们紧紧地交织在一起,搂抱成一个球,云朵一般飘在空中,低垂着探看触手可及的城镇。 残肢云朵一坨接着一坨,一朵压着一朵,像堆叠的木块,最下面的承受不住堆积的压力便要轰然倒塌。 事实上已经有几片残肢云坠落了下来,砸在夜巡的清游门弟子身上,两者都变成了混着腐血的肉酱,粘稠地在地面上堆成一座小小的尖塔。 「怎么会这样……」灵华惊愕地起身去看窗外的天空,断肢之云从南边渐渐飘过来,已有覆盖这边天空的趋势。 「为什么这些断肢会飘进檀城?难道结界也拦不住它们吗?」她焦虑起来。 难以想象檀城人在午夜时分,被砸下来的断肢惊醒四处奔逃的场景。百姓惊恐,人心涣散,这会将凝结到一起的识海彻底分散。 可以想到会有人不再相信清游门的弟子,待这些怪异的东西让人们彻底崩溃的时候,不再相信露恩井也是迟早的事。 因为信仰只会支撑信念,不会改变一丝一毫的现实。 改变现实只有靠自己。 可普通人面对此等诡异之状又有何抵抗之力?如今檀城百姓只有靠他们了! 灵华焦急地回头看着屋里,漂浮在半空中的圆环悄无声息地闪闪发亮,她咬紧后槽牙道:「为何还不出来,难道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远处的断肢已经缓慢地向此处飘来,灵华只得挥手造出一个结界,保全道观中的三人不被江曌空的人发现。 她走到鉴心镜前,轻声呼喊道:「安槐!安槐!」 半晌没有回答。 灵华再也无法等待下去,拿起残镜起身便走,镜中却传来急切的女声:「别出来!灵华,外面都是落下来的残肢,上面还沾着血,出来会被砸死的!」 「无妨,此种蚀骨的腐血可以用结界阻挡。」灵华应道,她又仔细听了对面的声音,担忧地问,「宁絮荷,你们可有受伤?安槐呢?」 宁絮荷声音颤抖:「安槐在我旁边躺着,他身上被腐血侵蚀了,不过还好,没有性命之忧。」 她说着已然带了哭腔:「灵华,结界没有用!那些断了的手脚……还有脖子脑袋……都直勾勾往下掉,结界根本拦不住……安槐说这是血控之力控制的,普通法力根本阻挡不了!」 灵华心中大惊,急忙问道:「你们现在在哪里?」 宁絮荷抽抽噎噎,鼻音浓重:「我们寻了一户人家躲了进来,这里的百姓都吓得惊慌失措。好多人!好多人都被砸死了,大家吓得不敢出门,在屋里躲避这些东西……可是,可是,房子快被砸出洞了……」 来势如此凶猛吗?血控之力…… 「不要慌张。依我看,这些腐血短时间不会腐蚀透房屋,要防的是残肢砸落。」灵华思索一瞬,连忙道,「寻些石头或木材搭建起来,用灵力好好顶住,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我来想办法!」 说罢她挥手断了鉴心镜与外面的联结,走到窗边望着天空,指尖不自觉地剌过窗棂,发出「咯咯」地声响。 心脏突突地跳着,越是焦急,脑海里越是一片空白。怎么办?! 灵华拼命思索如何才能抵挡这股力量。既然能无视杨锡迟设下的法阵,好似无物一般进入檀城,那势必已留存了十足的力量来杀死这里全部的人。 硬生生的对抗只会自投罗网,如何才能将百姓们从这般困境中解脱? 灵华看向窗外的天空,黑夜越发的黑了,她格外想念恒古。 抱紧双臂,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短板,没有光明,便不能使用 光链,她的作用只有通晓过去和未来…… 未来? 也许从未来可以通晓些线索吗? 她向鉴心镜中注入灵力,镜面上一片灰暗,似是在眼前蒙上了一层黑布。 黑暗中显现出一些人影,影影绰绰,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他们一直在激烈地活动着,不知正在经历何种事情,持续挣扎。 「这是发生了什么?」 不知何时,一个人影轻声嘟哝着,边给胳膊搔痒,边站在窗边好奇地探头向屋内看去。 灵华的手指不由触到了镜面,冰冷光滑的平面上立刻起了一层氤氲的金光。 屋外的人正要张嘴,却见灵华心一横,将手全部伸进镜子里。仿佛被神秘的力量吸走,整个人眨眼之间消失不见。 「哎?!人呢?!」屋外的人影仓惶跑了进来,没等细看眼前的场景便打了个哈欠。 来人正是本该沉睡的李成志。 约莫一刻钟前,浑身疲乏的他正在熟睡,可脑中似是有重锤敲打一般,钝痛不止。 翻身坐起出门寻人,却不曾想看到屋外异像丛生,仓促间去寻众人,正巧撞见灵华被吸入镜内。 余光一瞥,见恒古与杨锡迟都晕倒在地,他更慌张了些许:「难道又是那些妖物作祟?」 李成志回首看到发着金光的识海之环,越发不能理解当下的情况,恍然道:「这又是什么?」 没等他细看,镜子里却是传来了声声惨叫—— 「放过我吧!我是唯一清醒的人了!」 「……」对面的人只有粗重的喘息。 「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因为你们,都……」 不甚清晰的话语如冰封入喉,冻结在了胸腔中。 「把话说清楚啊!」李成志在镜子前焦急无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觉醒来怎会天地变换?!」 镜子里发出低低的吼声,似乎是在回应他的提问,一条红线在黑暗中格外清楚地、像一条蛔虫钻进了人的耳朵。 头痛。 像是锤子连续不断地击打;又像是一只大手将脑包裹住,再用韧劲儿突然收紧。 镜中人与屋中人一起嘶吼起来。 血从他的鼻孔里流出来,李成志抱着头痛苦地匍匐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 不是一切都在变好吗? 血线没了,控制没了,近几日能吃也能睡,难道不应该是恢复精神吗? 怎么会……这是怎么回事…… 李成志双目充满细细密密的血丝,他拼命抬头去看桌上那面镜子。 镜子里的人轮廓模糊,但那双静如死水的双眸却在黑暗中散发出灰败的幽光。 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这代表着什么。丧失意识、失去自我、浑身的肉都变成了骨骼一般僵硬,甚至于视野都变得畸形模糊。 这就是被血控之力操控的人所要遭受的十分之一的罪。 又有人要像自己一样被控制成这样的傀儡人了吗? 「不,不可以……」李成志挣扎着站起身,努力保持自己思维清醒,将手伸向了鉴心镜的镜面。 可残破的镜子没有丝毫反应,反而上面的景象逐渐模糊起来,慢慢消失成一个深邃不可见底的漩涡。 「这可怎么办才好!」心急之下,他竟吐出了一口鲜血,颤颤巍巍的身体支撑不住想要去做的诸多事情,一下子瘫软在地。 「原来都是黄粱一梦,原来竟是回光返照……」李成志看向门外,他的视线模糊,已经看不清有什么东西砸下来落在了门前,化成 了一滩红色的酱。 呼吸慢慢粗重,频率似乎也减弱了。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倚靠在镜子下的桌旁,深沉地喘息。 同样呼吸粗重的还有一人。 识海之境内,恒古周身围绕一层淡淡的金光,他神眼大开,手中迸射出大量灵力输送至识海之中,可仅是坚持了几个呼吸,便有一股反射之力强行推开他的力量,促使他被迫收势。 「杨老道,你不是说要在识海里设下阻隔吗?为何多次都不曾成功?」恒古合起神眼,快步走到识海边上向水底看去,清澈的水波中不知何时沾染上了一丝污浊,正在粼粼的水中蔓延开来。 「再试最后一次,恒古小友。」杨锡迟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他闭上双目低声念诀,再次将阵法开启。华光流转的宝珠在手心快速转动,随着口诀越道越快,宝珠发出更盛大的光华。 道长缓缓睁眼,手中的宝珠立刻飞到阵法中央,他双指直指宝珠中心,大喝一声:「破!」 一道法力如闪电般从他的手中激流而出,几乎眨眼之间,恒古急忙站到杨锡迟身边,无甚保留地将灵力顷刻间注入宝珠之中。 接收到法力与灵力的宝珠应声而破,无数闪耀的力量如坠落的星星掉进了识海里。它们如糖霜在热水里融化,很快便没了踪影,水面恢复了平静无波。 「这下总该可以了吧?」恒古得意地拍拍手看着水底,不待片刻忽然面色一变,「杨老道!你快看!」 识海底部冒出一丝红色的东西来。很快,四面八方的红色从底部涌了上来,清亮透明的识海俨然要变成一片血海。 杨锡迟见状一愣,却很快反应过来,拉起恒古的手便向身后跑去:「不好!有危险,我们必须要出去了!」 话音未落,二人便化作一丝思识,飘出了这片逐渐染红了的识海。 「我这是在哪?」 再次睁开眼,所见之处是一片昏暗。恒古转头看着身边同样茫然的杨锡迟,费了一番功夫才回想起来,如今他们是要拯救檀城的百姓不被江曌空迫害。 可外面为何变成了这番样子? 「你们……你们醒了……」 寻着声音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形容枯槁的男子,恒古迟疑着问:「李,李成志?」 「快,她被吸,到镜子里了……」 恒古站起身去看鉴心镜,却听里面传来宁絮荷的尖叫声:「灵华!你不是说想办法吗?你去哪了?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回音?……我感受不到你的存在了!你千万别出门啊,就算我们死了,你也要活着把我们好好埋……」 声音戛然而止。 /85/85055/32208474.html 第136章 寂静暗夜 恒古感觉自己像一张纸一样飘荡在风里。 如流星般划过的思识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刚刚身为元神完全控制不住这副轻飘的身子,他左摇右摆,顺着流向飘到杨锡迟身边。 「现在要怎么做?」他抓住杨锡迟的肩膀,一同看着身边一道道金光闪过。 杨锡迟与恒古并肩而立,拉住他的手腕,声音里带着严肃:「我们还未处于识海之中。恒古,以我凡人之身无法探入识海,需要你用灵力寻得打开识海之门,我们方可进入。」 恒古闻言默默点头,此刻时间是比生命还珍贵的东西,即刻行动方是正解。他努力稳住身子,聚起灵力将神眼打开。 圣光之下,流动的思识渐渐停滞下来,恒古一目千里、能察秋毫,瞬间在右前方发现了一个微如毫毛的短竖线,线上螺旋凝结着闪耀的透明结晶,水晶般梦幻旖旎。 他看准方位,手心的灵力注入竖线之上。忽而短线上的结晶脱落下来四散在空中,大大小小水晶般的亮点密密麻麻铺在眼前。 恒古数不清到底它们有多少个,便说千个也能达到。 「这些就是檀城百姓识海的缩影。」杨锡迟指着眼前布满视野的闪光,「待他们苏醒,我们便可以进入识海,设下阻隔。」 思识发出的光使得璀璨的晶体更加闪亮,如同晨光中的星辰。 它们探出手去一般,从身上的任意一个角放出一条发丝般的线,知道目的地似的很快联结到另一个结晶上。 呼吸之间,它们竟织成了一张网,铺天盖地地笼罩在上空,一瞬间将二人吸了进去。 另一边,苍梧雪山。 江曌空的妖军如同点点黑粒,从高耸入云的苍梧山飞驰而下。与雪山融为一体的大殿中,江曌空扶起匍匐在她脚下的殷天无。 她手中红光乍现,亲切地抚摸着他的脸颊:「阿无,给你一个杀死宿敌的机会,你可想要?」 殷天无瞥了眼江曌空手心中的血线,腿肚子仿佛转到了前面一样站不住脚。 有了血控之力,基本与死无异。 经过了孙莲苒与相遂生的事,他就是这样看的。没有人能在这样强大的力量之下保持清醒的自我,他殷天无也不例外。 所以绝对不可以得到这种力量。他想得到的内丹连摸都没摸到,想获得的权利和地位连脚趾都没放上,怎么可能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去死呢? 不可能受摆布的。 心念电转间,他已想好了说辞,正要开口,江曌空却把血线收了起来。 「看这害怕的模样可真是有趣……刚才你在想些什么?」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着男子冻住的脸和暗藏狡黠的眼神。 殷天无从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表情,惧怕中带着深沉思索的模样完全被她收入眼底。 她知道?还是不知道? 自己心底的欲念,只能自己才可以知道。 殷天无收敛了神色,双膝跪地走到江曌空身前,将脸深深埋在女子的腹部,双手摩挲她的腰/臀:「我能想些什么呢,无非就是想自己能用最后的生命为空儿杀死多少人。能让空儿快乐,我死也甘愿。」 凄凉的声音闷闷地从腹上传来,江曌空闻言眼神冰冷地望着这阳奉阴违的男子,嗓音带着隐忍的孤寂:「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亲近之人了,可别辜负我对你的爱。」 爱?殷天无仓惶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怎么会?阿无此生最爱空儿。」 江曌空脸上的皮肉痉挛般动了动,一把推开殷天无,远眺着高门外芝麻粒般的妖军叹息般说道:「去吧,把那几个人的头颅还有观世镜都拿回来。」 雪中的妖 军跑到山腰一处祭坛内,纷纷消失不见了。 殷天无望了眼已经全部传送转移的妖军,谄媚一笑:「定然不会让空儿失望。」 江曌空掌中分散出数条红线,从殷天无头上盖下来,花瓣一般将他裹挟在内。 红线延展相接,从头到脚将他包了个干净。不过眨眨眼的功夫,片片花瓣迅速干瘪,如失去血肉支撑的皮肤颓落在地面上,而里面的殷天无已经没了踪影。 「传了三十年修为给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檀城所有人的识海,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 水中摇曳着一个模糊的身影,看上去好似恒古的剪影。 「杨老道,为什么他们的识海里会有我?」恒古站在水面上,捞了一把自己的虚影。 「因为这里是露恩井的水面,而檀城的百姓今日拜的是你。」杨锡迟掏出符箓注入法力,一个八卦阵悬浮在水面上。 水底波动起来,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移动。片刻后,水中飞出一束光来,跃入恒古的眉心。 「什么飞到我身体里了!」恒古摸着额头,一瞬间眼前什么景象也看不到了,耳边传来成百上千人低低的说话声。 「愿来年有个好收成……」 「愿小女能嫁个好儿郎……」 「愿父母身体康健,平安福顺……」 恒古捂住耳朵,但这些祈愿的话语仍喋喋不休,毫无停止之意。 水面上,八卦阵逐渐扩大,快速延伸到整个识海的边界。杨锡迟手掌轻缓压下,八卦阵如一座大山轰然沉入海底,激起无声的浪花。 水似乎溅不出井外,被一股无形的墙面遮挡,随后落回无限放大的井中。 恒古拍了拍脑袋,缓缓睁开眼。他的体内似乎充斥着许许多多的能量,这是檀城百姓的祈愿所带来的力量,正在这具神与妖结合的躯体中缓慢运行。 好像更有力量了…… 恒古摸着自己的胸膛,也许全城百姓的期望都在他的体内,强大的支撑给了他无尽的动力—— 「你要好好保护这里的百姓。」 不知从何处传来这样的声音。 他转头望去,杨锡迟正在布置法阵,无暇与他交流。男人的声音熟悉又陌生,似乎在好多年之前听过,却失去了以前的真实感。 「阿欢,看到你的能力了吗?」 是灵识中传来的声音。 恒古静心去听,那男子的声音虚无而神圣:「孩子,你出生便具有独特神骨,虽然你至今也并不知道此间意义,但与生俱来的独特神格的存在让你无畏所有阴暗与邪恶。」 「为何与鉴心镜灵一同御敌,百姓只拥戴你而没有拥戴她?为何露恩井边,出现神影的是你而不是别人,你可曾想过?」 恒古微顿,他本以为一切只是巧合,又或者是他莽撞冒进,抢了灵华的功劳,让大家没能看到她的努力。 结果……是因为神格吗? 「人心向神,信仰便可以拯救世人。虽然檀城百姓此次错把你当做露恩井信奉,但他们心中的信仰是正确而真实的,而你的神性也是真实的。」 「保护心中有正确信仰的人,是你的使命。也许这对你来说很是突然,但此刻已是时机,完成使命更是一种历练,你可做好了准备?」 准备?似乎在崇郡便已经有了决心。保护百姓,更是在接平镇就已经有了觉悟。这些想法都是发自内心的,从心底想要去做的。 那如今通过灵识对话的这番言论算是什么?让他明白自己的独一无二,还是突如其来降临在身上的使命? 恒古没有立刻回答,他有些排 斥这种指点江山般的言语。他的所做皆源自自己所想,为何要受这般赋予再去做? 有些想做的事,一旦被人指使,就变了味道,为何不问问他是否本来就想救这些百姓呢? 「我会救下檀城的百姓,此刻正在为此努力。」他语气有些生硬。 对面的人通过灵识听到回答非常欣慰:「这几年你果然成长了。时间紧迫,你需速速离开识海,那虎妖之军即将来犯,要从速准备。」 「我知道了……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讲吗?」少年的声音带了些委屈。 对面没有再回答了。 「阿爹……」恒古揉揉眼睛,手指上粘上了点点水光,「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道观内,灵华焦心地守着二人的身体,不断用鉴心镜查看外面的情况。 似乎一切风平浪静,但所有波涛暗藏在静谧的夜空中。 她沉默地看着恒古的身躯,忽而发现他眼角流出一滴眼泪:「怎么哭了?」 用微凉的指尖把泪水擦掉,灵华忧心忡忡:「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了……还是寻安槐来商议商议为妙。」 正待驱动鉴心镜,一片树叶慢悠悠飘荡在她眼前,灵华握住仔细聆听,安槐惊讶而紧张的声音传到耳边—— 「灵华,快看看天上,这是什么东西啊?」 旁边还有宁絮荷强行压低声音的惊呼:「这是……是胳膊吗?不对!是人脸?又不像……啊!!它要往下掉了!!」 声音戛然而止。 灵华忽然萌生出不祥的预感,她打开窗户抬头看着道观外的天空,似乎只是比平时暗了一些,并没有其他异常,为什么他们会如此惊慌? 安槐与宁絮荷在恒古与杨锡迟进入识海之前,便与清游门弟子一同加固结界去了,而李成志则留在隔壁呼呼大睡,似乎在逐渐恢复自己的神智。 既然安槐所处的地点与灵华不同,那么是否檀城的一部分已经有了异动? 思至此,灵华急忙驱动鉴心镜,追查到了安槐的位置。 镜中一片漆黑,或者说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轮廓在黑暗中行走,分不清是人还是妖怪。 「噗嗤!」 什么东西从天空上砸了下来。 灵华竭力用灵力去看清那从天而降的东西,登时吓了一跳。 一只妖物的断腿从黑压压的天空坠落下来,砸到了一名清游门弟子身上,双双陷入地里,变成了混着腐血的肉糜。 /85/85055/32208473.html 第135章 融汇思识 「可是,檀城百姓数千,怎么可能一一进入他们的识海?」 恒古惊异地瞪大眼:「即使再强的灵力,也无法短时间进入数千人的识海之中啊!况且江曌空不知何时来犯,若她来时我们还在识海之中,岂不白白送死?」 杨锡迟看了眼恒古没有立刻回答,他以指为笔在传音符上行云流水写下几行字,呼吸间符上的文字发着金光散去。 他又在井口边贴上一道符箓,对恒古道:「恒古小友,注些灵力进去。」 「啊?」恒古懵了神,虽不知杨锡迟在做什么,还是向符箓中注入了些灵力。 符箓闪起光亮来,灵力作用下,露恩井里的水虽是冰凉却沸腾起来。白色的烟雾从井中冒出来,将三人笼罩在一片清淡的茫茫白雾中。 白雾越升越多,转眼便将三人的半个身子完全遮在白色里,稀薄的冷雾遮在脸上,远处看去身影朦胧,如天上仙人一般。 住在远处的百姓见了此景,纷纷出来查看,缥缈的雾气使他们踌躇不敢上前,只在白雾之外心惊胆战地瞧着。 「这是怎么了?露恩井出什么事了?」 「他们在井边干嘛?怎么飘这么多雾啊?」 「阿娘!你看!这不就是昨日你给我看的神仙画吗?他们跟上面一模一样!」 「是神仙?是露恩井里的神仙?」 众人议论纷纷时,杨锡迟低声与恒古道:「劳烦再注灵力。」 恒古指尖发出灵力注入符箓中,井上忽而浮现出一个隐约的人形。 「这个人看起来怎么这么像我?」恒古嘟哝着。 杨锡迟适时地开口:「露恩井显灵——」 声音洪亮如钟,似天神般庄严的嗓音传达到了檀城每个人耳中。人们听到后,或是在家里、或是在街上,都向远处的天空中张望。 井上的人影明显了几分,缓缓升高了些许后,周身围绕着无法直视的金光。闪耀片刻后,在白雾中迸裂散发出耀眼而璀璨的光芒。 「阿娘快看,井上面好像多了一个太阳!」 女童的声音一如在渺小的火光中加了把柴,百姓们眯着眼去看天上刺目的光,真如多了个太阳一般明亮。 金色的光辉洒在大地,照耀在百姓身上,平凡的人类如沐恩泽,在寒冷的初冬身上似乎暖洋洋的。 「是神祗的光芒照耀大地,我们檀城有福了!」不知谁兴奋地附和了一声,人群中已有几人虔诚地叩拜。 这是在干什么? 灵华看向身边站着的杨锡迟,心里忽而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此刻她恢复了不少,神智清明,力气也已复元。 默默看着身边的冷气还有井上的符箓,疑窦丛生。这是杨锡迟能做出的事来吗?可是他确实这般做了。 是否这道貌岸然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瞒天过海的心?他利用此种假象来迷惑檀城百姓,是道家子弟之所为吗? 看来还是不够了解这位清游门的首座。 杨锡迟察觉灵华的目光并未在意,低声道:「是时候走了。」 乘着烟雾还未散去,三人瞬间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回到了道观里。 而檀城的百姓们依旧注视着空中的神像和神像之下的白雾,待它们慢慢消散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心虔志诚地互相交流着、讨论着。 慢慢地,似乎有一些微妙的东西在人群之间流淌。檀城没有人不感恩露恩井,更没有人不相信露恩井带着上天的旨意来福泽大地。 「所以杨老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恒古绕着杨锡迟走了一圈,指尖指向自己的脸,「为什么偏偏要我的灵力?」 杨锡迟看了眼传音符,将纸符收起,向窗外看去。檀城的上空不知何时透着似有若无的金光,在蔚蓝的天色之下映得整座城池透出一股不真实的亮黄。 「因为檀城的百姓需要你的天生神骨才可凝聚起来。」他看着恒古疑惑的眼神解释道,「恒古,你身上自带神力,虽如今有妖力混合,但多日修炼融合,妖力逐渐吸收,神力只增不减,因此贫道方敢用你之力。 借神力其因有二,一乃为平衡人心。清净为天下正,檀城百姓身染血线,有些已被控制,心思繁杂无章。而神力出现,可一振心神,将精神归于专一。 其二为归拢思识。檀城的百姓皆相信露恩井,在露恩井上,他们的思识是完全一致的。只有露恩井才能让檀城千人的思识达成共鸣,此刻他们思想共通、识念融合,齐心同志。」 他伸出手,接住空气中飘来的一缕金丝:「这便是思识,当所有人的想法完全一致之时,便会漂浮于空中。」 灵华亦用手接住一丝思识,这缕金色的思想在她的手心发着光,如滚烫的火焰一般,暖流顺着手心传达到心里,不自主的有种难以言喻的舒畅之感。这便是强大共通之力的力量吧! 「为何要将他们的思识归拢起来?可是为了进入百姓们的识海?」灵华将金丝抛去,恒古忙找了椅子让她坐下。 杨锡迟微微点头:「在檀城各处贫道已布下法阵,待百姓思识一致之时,便将他们的思识收集汇于一处。若江曌空午夜前未来犯,便可在百姓沉睡时顺着他们的思识潜入识海,设下阻断。」 他再次展开传音符,洋洋洒洒写下「开启阵法」四个大字传送出去。他看向窗外:「如今天色将晚,我们可以做好准备了。此事贫道与恒古二人便可行,灵华姑娘,还需你在此地看住我二人肉身,若有异动速速用此符将我们唤醒。」 灵华应承下接过了符纸。 夜深了,阵法汇聚起的思识飘荡在道观上空,那些条条缕缕的金丝早已汇聚成了一个金环,快速地在杨锡迟的屋顶上盘旋。 法杖回旋,醇厚的法力注入其中,一道暗光传过房顶,如拖手般拽着金环吃力地进入屋中。 「恒古!」听到杨锡迟急切的呼唤,恒古合上双眼双手向身侧微伸,天生神骨所带来的神力如流动的长河从体内源源不断汇聚于双手之中。 恒古缓缓开启神眼,在神力注视下,金环敬畏似的一动也不动了。 「杨老道,就是现在!」 灵识传来恒古的声音,杨锡迟闻言迅捷地将一道符飞贴在金环旁,法杖直指金环继续拖拽。金环渐渐下拉,变成了一个窗口一般的椭圆,圆中闪过一条接一条接连不断的金丝。 恒古见状已盘腿坐下,杨锡迟回身,指尖发出一道符贴在恒古的额头正中央。道长的口中絮絮念着咒文,不消片刻,恒古的身子泄了力般瘫软下来。 一缕元神从头顶飘出来,恒古回头看了眼忧心忡忡看着这一切的灵华,似是想让她安心,对她龇着牙笑了笑,便钻进了椭圆之中。 杨锡迟指尖在眉心一点,也脱力般坐在了地上,元神飞出钻进了思识圆环。失去拖拽力量的椭圆一下恢复了金环的形态,在屋中缓慢旋转着。 灵华看着地上的两个肉身不知为何心跳得厉害,她坐到恒古躯体的身边不安地握住了他的手:「一定要顺利啊……」 此刻的苍梧山。 雪山之巅似乎燃起了熊熊烈火,大殿中妖火通明,江曌空一身素黑戎装,嘴角含笑摸着相遂生破碎的头:「遂生,帝渊要去给你报仇了。」 干枯的尸体似乎无法回答这句激荡人心的话语,他的身体已经毫无水分和油脂,只剩下还留存着生前模样的皮肤干巴巴地 贴在骨架上。 「……」 空荡的大殿内留了片刻的寂静。他也许想回答,可是却完全张不开口了吧。 「真是瘦了许多……」江曌空打量着挂在墙上的干尸,一挥手用结界将他护了起来,「没想到一个十几岁的烦人鬼死得这样早,果真是白养了。我的精力、我的心血,竟统统给了死人。」 她难以置信地叹出声:「哈!我江曌空活了近千年,何时遭过这种阻碍?几百年了,我要谁死谁便要死,如今他们却接二连三地杀死我的人,甚是有趣,有趣啊!」 此时大殿外传来殷天无的声音:「帝渊,适合的头颅找到了,已经用「肉」塑好了型,还望帝渊过目。」 江曌空一招手,大殿三人高的大门缓缓打开,殷天无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上搭了一黑色的长布将其严严实实地遮住。 殷天无快步走着,路过人皮画、路过骷髅兵,也路过了相遂生的干尸。好像过了很久,他才到了江曌空身边,将做好的头颅呈上。 黑布揭开,里面是与相遂生生前并无二致的一颗头,双目炯炯有神,面部肌肉似乎还会动似的,生机勃勃地看着墙上的干尸。 「好,好啊……」江曌空拿起头颅,将它往干尸送去,眨眼间新的头颅已经安在了上面,原来的已不知去向了。 「阿无,你看,他的身体是死的,头却像活的,生死相交,是不是很好看?」江曌空的眼里没有任何喜悦之情。 殷天无跪下匍匐在地:「妖血已备好,妖军也已整装完毕,只等帝渊一声令下!」 她牙齿磨得咯咯作响,眼里带了令人胆寒的杀意,嘴唇颤抖着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会有一个活人从我手下逃脱,杀!」 /85/85055/32208472.html 第134章 决意对抗 阳光像一条线似的从窗缝里透进黑暗的密室,殷天无推开门,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密室不大,只放下了一把椅子,还有一张桌子。桌子上落了一层浮灰,点点血迹还有看不出颜色的水渍干涸在梨木桌面上。 他的视线转移到椅子上,只看了一眼便抑制不住地作呕。 身后一只冰凉的手将他扒开:「死了?」 殷天无慌忙点点头:「是,血和脑浆溅了一墙,已经看不清脸了。」 江曌空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桌椅中间,面对着面目全非的尸体,将脸藏在了黑暗中。 殷天无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刺骨的寒意已经从骨缝里慢慢渗透出来。 长久的寂静,只有死亡的气息顺着鼻腔灌溉到丹田之中,由内而外的寒冷包裹了他。不知是对死亡的敬畏还是对某种可能的恐惧,他胆怯地看着江曌空的侧脸,大气不敢喘。 江曌空的指尖微微颤抖,摸上了相遂生破碎的脸:「死了也还是个小孩。」 殷天无难以理解地皱眉问道:「帝渊可是可怜他?」 「呵……可怜?」红色的指甲***血肉模糊的脸,「他有什么可怜的?从小便是个烦人的东西,缠着我让我不要丢掉他,我留下他却没帮我办成什么事,是不是很无用呢?」 她的手指在相遂生的脸上摸索,顺着眼窝将长长的指甲探进去,拨弄琴弦一般将红线挑出来放在指腹上。 「可他到底是我养大的,他本应还有更大的作用。」江曌空看着相遂生的尸体良久,一字一句道,「如此这般让人骑在头上,不还回去,寝食难安啊。」 殷天无连连奉承:「正是。这般猖狂,应杀死他们除去这些绊脚石。」 「杀死?」江曌空将血线贴到殷天无脑门上,「依阿无看,如何杀才够解气?」 殷天无看着刚从尸体中掏出来的血线一点一点靠近自己,下意识想躲却停住了,让这死人之物完完整整地贴在了额前,原因是他想起了自己为何要接近江曌空。 内丹。 他一向喜欢夺取内丹。 而千年虎妖的内丹,若是趁其不备将其收入囊中,他将会天下无敌,从此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威胁到他。 殷天无眼神湿漉漉地看向身侧的江曌空,缓缓跪了下来。 不可以功亏一篑。自己处心积虑,投靠她、引诱她、魅惑她,与这凶神恶煞的虎妖夜夜相伴,就是为了这藏在她体内的小小内丹。 可她没有给他丝毫机会,鱼水之欢过去她从不让自己留下,忘情畅快之时身上都带着防备,虽是身体靠在一起,但心里却隔着千里。 如今她动怒了,无懈可击的性格之下有了一丝松动,这是机会,是他达成目标的绝佳机会! 适才的恐惧一扫而光,他虔诚得连自己都相信了:「空儿一向所向披靡,若空儿能用血控之力一举将檀城里的人类全部作为刀刃杀死他们,不但解决了这些绊脚石,还会使人间锐气大挫,阿无要跟着空儿享福了。」 江曌空颇有兴趣地俯下身去看他:「要我亲自出马,那我养你的作用是什么?」 殷天无将红线拿下来,十分珍惜似的放在手心:「阿无一直是空儿的左膀右臂,空儿让阿无做什么,阿无就做什么。」 「这般听话?」江曌空掐住他的脖子,冲拇指着锁骨与喉结之间的软处用力摁了下去,「那便做我的傀儡可好?」 殷天无闭上眼,一副接受的模样,眼皮却不住颤抖:「空儿喜欢每夜与自己过吗?未免太寂寞了些。」 江曌空嗤嗤笑出来:「去准备血药,我要让他们知道,我的人,不是随便可以动的。」 百里之外的檀城,此时杨锡迟与灵华、恒古二人在一户人家门口,伸手敲了敲门。 檀城之内不止一口井,但只有一口家家户户都用的井,便是城南的「露恩井」。 「露恩井是上天赐给我们的,世世代代都要珍惜。」离井口一里远的一户人家,一名妇女惊艳地看着杨锡迟。 这是离井最近的一户人家,在靠近井边之前,他们决定先去问一下周围百姓有无异常情况再做行动。 她边说边打量:「原本城南是一片旱地,忽有一年地动,全城人没有损伤,却忽然发现地下竟冒出水来。 有了水源我们才搬过来,城南才渐渐有人烟。这是天赐的生机,所以我们每月初八都会从露恩井里取水饮用,感谢上苍,说来就是前两天的事。」 「善信可见过有不相熟之人来过露恩井附近?」杨锡迟问道。 妇女闻言警惕起来:「是檀城出了什么事吗?听闻多地被妖邪侵扰,我们也被盯上了吗?」 杨锡迟微微一笑:「善信不必惊慌,贫道前来只是为了做些防御工事,为保万一,需知晓清楚各方情况。」 妇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四天前看到一个穿着黑斗篷的男人有些鬼祟地在井口转了好久。 有些距离我也没能看清那人是谁,后来井边冒出一些红光,一眨眼就不见了。我同周围人讲,他们都觉得我看错了,久而久之我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今日道长这么一问,我还觉得有点可疑。」 杨锡迟认真听着并继续问道:「你可有继续在露恩井中打水?」 妇女嗔道:「我哪敢啊!可相公不听,婆母也不听,他们都去打水喝了,见他们喝了无事,我也就跟着喝了。」 杨锡迟观察着三十多岁的妇女,她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并不像被控制过的模样,便颔首道:「多谢善信,这几日不要随意走动,在家听从清游门安排便好。」 妇人「哦」了一声,有些不安地将门关好了。 三人向露恩井走着,恒古挠挠头顶疑惑道:「照此看来,檀城百姓都中了红线,而下红线之人就是李成志。这红线是虫吗?怎么会泡在水里让所有人都喝下?」 「红线只是一种形态。」杨锡迟答道,「虽看起来是一条细丝般的线,但其仍是灵力所化,本质仍是妖的术法。既是术法,下到水中便并不奇怪了。」 恒古仔细品味了一番其中道理,默默点点头,又好奇道:「你怎么又什么都知道?」 杨锡迟谦逊道:「贫道只是活得久了,见得事情多了,自然便知道了。」 恒古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已经到了井口,便没有继续问。他趴在井边向下看去,井水清澈,并无任何杂质,只有一股时隐时现的妖气,从井底飘荡而上。 杨锡迟亦是感受到了这股妖气,他拿出法杖上的宝珠,法力如同云朵一般拖住它,随后将其缓慢放入井中。 水底浅薄的妖力花瓣一般聚拢在宝珠周围,杨锡迟口中低念咒文,血一般的妖力全部被宝珠吸到了腹中。 「如此露恩井便正常了。」宝珠自动飞回到他手中,杨锡迟看向恒古,「接下来便是为百姓去除红线了,此事还需你来帮忙。」 「我?」恒古指着自己,「我要如何做?」 杨锡迟正要交代,灵华却忽然抓住恒古的手,身形摇晃,几近晕厥。 「灵华!」恒古急忙抱住她,焦急拍打她的肩膀,「怎么会突然这样?」 灵华神智一片混乱,识海中似有迷雾产生,将她整个思绪捆绑起来,想要睁开眼睛却完全无力做到。. 一个沙哑的女人声音出现在这片迷雾中:「你果 真有这样大的本事?既然如此,便来看看是你杀人麻利,还是我杀得彻底。」 话音消失,识海一下恢复了澄明,灵华深觉丹田中如火燎一般,一些模糊的画面烟花般在脑海中闪现—— 檀城犹如死城,血染大地,百姓的尸身如地砖般整齐地铺在血洗的土地上,一双赤足踩在上面缓缓走来。 画面突然迸裂炸开,只剩一只灰白的眼睛与灵华对视,她退后两步去看,这眼睛的主人正是适才与他们谈话的妇女。 天空不知为何落下血雨,与崇郡孙莲苒放出的不同,粘稠的雨滴像是人身上糜烂多时的肉丝与血混在一起降落下来,落在脸上,爬进了眼里,模糊了双目的视线。至此视野中只有血,还有死。 残像褪去,灵华一下子睁开眼。 面前是两张担忧的面孔,恒古见她醒了欣喜若狂:「灵华,你怎么了?可好受了些?」 头还晕晕沉沉,身体也软如柳条般无力,但她无暇顾及,急忙从恒古怀里挣脱出来,心急如焚道:「我看到未来了。」 杨锡迟双目微瞪,眉毛高挑,神色严肃地问:「可看到了檀城百姓?」 「是。我看到檀城横尸遍野,似乎是谁使用了血控之力,可能是要……对付我。」灵华回想着那沙哑的声音,「是江曌空,她进入了我的识海,扬言要杀死我。」 恒古凛然,虽担心不已却一把抓住灵华的手,神色坚定而毫不畏惧:「灵华,不必忧心。不管她何时来,我与你时刻待在一起,不会给她可乘之机。」 他看向杨锡迟继续道:「眼下重要的是将百姓身上的红线去除,究竟有何办法?」 杨锡迟思忖片刻慎重道:「去除红线,一是将拥有血控之力的人杀死;二是逐一将脑中红线吸出。但此刻局面刻不容缓,只有一个办法,便是进入檀城所有百姓的识海,设下阻隔之法,阻拦血控之力的操控,方能挽救百姓。」 /85/85055/32208471.html 第133章 檀城生变 傍晚,今日的霞光不算完满,太阳如同无精打采的糜糜之人,马上就要合上眼昏昏沉睡。 屋里有些暗了,她拿出安槐给的火折子点亮了蜡烛。一旁的碳火烧得正旺,袅袅灰烟升到半空融化在了空气里。 一缕烟,两缕烟,三缕……啊,这缕飘得好长! 「我什么时候沦落到数烟玩儿了啊……」宁絮荷百无聊赖地撮着衣角,回头看看躺在床上仍旧昏迷的李成志,默默低下头继续发呆。 这一天简直比打仗还艰难,她揉了揉太阳穴,竖起耳朵去听隔壁的声音。男子讲话的透过墙,朦朦胧胧地传过来,可惜她听不清。 「他们都跑到隔壁去商议事情,就把我留在这里一个人看着李成志,还说是什么重要的任务,明明就很无聊。」宁絮荷走到窗边,将窗户开了一个缝,外面的冷气争前恐后地挤进来,吹动了耳边的碎发。 她向外面看去,幽静的走廊、干枯的树枝,还有昏沉的日光,适才发生的一切好像是另一世界里的事情,而眼下的此处只有静止般的安静。 现下他们借住在道观里。 宁絮荷不由瞥向隔壁。说来也是奇妙,在杨锡迟来了没多久,事情解决的速度便如飞一般。在杨锡迟与灵华一行人见面不久,清游门弟子便迅速将客栈包围。 彼时百姓们已然忘记自己如何到达客栈附近,见众多弟子手持长剑呼啸而来皆是大惊失色。 然弟子们听了杨锡迟号令,齐齐将长剑收起背于身后,搀扶着聚集在偏僻客栈外的檀城百姓亲自送回了家。 百姓们诚惶诚恐,却又倍感安心。借着这机会,清游门的弟子与杨锡迟一起挨家挨户分发丹药,并看着每个人吞咽下去才离开。 一时间百姓们议论纷纷,有些人完全听从清游门的安排,有的人便在弟子们走后将丹药抠吐了出来。 但杨锡迟发现了却也不气恼,反而忙着去檀城各处设下阵法,也不知作何用处。 宁絮荷回想着杨锡迟剑眉星目还有双小酒窝的模样,不由纳罕:这道士究竟是有多少本事,既能洗人记忆,又能让这么多弟子唯命是从? 她见李成志睡得安稳,便悄悄出门,见隔壁窗户向外打开了半扇,刚好可以遮住她,便趴到纸窗后偷听。 「这便是危机。」杨锡迟站在窗边,目光似乎穿过道观的层层墙笃,一目探知了整个檀城。 「檀城的百姓,是试练的棋子。他们有些身上已经中了血线,而有些没有。」杨锡迟拿出瓷瓶,从中倒出一颗绿色的药丸,「贫道本欲以丹药抑制血控之力,但人始终不是死物,各中自有灵,因而何人有了红线却无丹药压制乃是危事之一。」 灵华见药丸心头一跳,平稳下心绪问道:「这可是清心丸?」 杨锡迟应道:「正是,此药丸清游门与其他仙门皆可炼制,服用可平心静气、清明灵台,修习法术者服用亦可保护心脉。檀城百姓服下此药可暂时抵御血控之力的控制,保持平稳。」 灵华呼吸加快了些许,神色颇为严肃地追问道:「那妖吃了会怎样?或者此药还有妖可以炼制吗?」 杨锡迟见灵华神色有异也并不多问,只是缓缓摇头:「没有妖可以炼出清心丸,他们法力不淳,思绪杂乱,无法炼出此药。而妖若是服用了清心丸,效果与他人无甚二致。」 灵华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言语。 恒古看出她现在内心百转千回,忙挡在她身前与杨锡迟搭话:「杨老道,相遂生已死,还有什么需要顾虑的?只要想办法解除百姓身上的红线就可以将所有人救下了。」 杨锡迟走回房中,盘腿坐于薄垫之上,缓缓道:「相遂生只是走卒,而他背 后之力你可还记得?」 「是那女人?那个他们口中的「帝渊」?!」恒古走到杨锡迟身边,也盘腿坐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一定要与人间过不去?」 杨锡迟看了灵华一眼,发觉她已恢复了淡然的模样,便简单讲述道:「此妖名为江曌空,生存千年,时龄比灵华姑娘还要长。其真身为虎,自幼在冰寒之地生长,后修炼五百年化为人身,行至人间不知经历何种故事,三百年前便屠杀过人类,后被镇压。 此番她乃卷土重来,声势比三百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迫害百姓、搅乱世间,实乃罪恶滔天。」 灵华闭上眼仔细回想,须臾后皱眉疑惑道:「三百年前竟出现过此等事?我竟丝毫没有记忆。」 杨锡迟似乎知道什么一般,解释道:「三百年前江曌空还未如此大肆欺压,想必那时只是试探,而镇压之行为进行得十分隐秘,你未曾发现也属正常之事。」 「所以屠害人类是她三百年前就想好的事了?这么长的时间她韬光养晦,就是为了现在啊!」恒古打了一个哆嗦,「若不是她想得到鉴心镜,暴露了自己,恐怕现在我们只有措手不及挨打的份儿了。」 杨锡迟看向灵华:「宝镜也不过是她的一种可以利用的灵器,若她得到此等上古灵器,妖力只会只增不减,倒时天下更会大乱,一切将不在掌控之中。 不管是相遂生还是孙莲苒,他们都是江曌空手下的一枚棋子,各有作用。而我们真正要抗衡的,只有一个人,便是江曌空,她是如今最大的危机。」 「所以我们要警惕的人是她?」恒古不解地思考着,「可是她只派些虾兵蟹将,从不亲自出面,我们应该如何对付她?」 杨锡迟道:「一步一步瓦解,便是良策。既要瓦解,那便要先从不起眼的小部分开始。 檀城百姓体内的红线必须要解,但红线要解,但需知红线是如何进入百姓体内的,方能想出对策。」 灵华从怀中拿出鉴心镜,正要开启,却听窗外一声大喊:「啊!你怎么?好了好了!李成志醒了!」 是夜,安槐端了斋饭放上桌。六个人盘腿围坐在低矮的方桌前,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桌上六份清淡的素面与一碟蔬菜,没有人第一个动筷子。 安槐有些局促地搓着手:「油菜已经是大厨房里找到最好的菜了,我也给了香油钱,诸位请用。」 宁絮荷打量着杨锡迟,拿起他的筷子塞到他手里:「道长先吃吧,我们再吃。」 杨锡迟放下木筷:「诸位道友先请。」 宁絮荷又拿起筷子放到他手中:「道长先请。」 「各位,在下确实饿了,失礼了。」李成志没忍住开口说了话,话音刚落他便大口地吸起了面条,一碗很快见底。 他摸了摸肚子,似乎并没吃饱,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宁絮荷将自己的面条推到他面前,他满脸感谢后依旧吃得狼吞虎咽,很快便又将这一碗面吃完了。 饭桌上剩余五人沉默又惊讶地看着,直到他吃完第三碗面条十分不好意思地打了个嗝之后,场面才恢复了活络的气氛。 「对不住各位,是你们救了在下,在下却吃了这么多,让各位恩公见笑了。」李成志站起作一揖,长长的鞠躬之后,他又倒了些茶水来喝。 「李大人,你为何如此饥饿,可是几日没有用饭?」灵华将自己的小菜递给他,被他笑着婉拒了回去。 李成志被说中心声般侃侃而谈:「各位恩公,不瞒大家,在下总有饥饿之感。明明吃了许多食物,可不过两三个时辰又会觉得饿,并且,在下……」 他说着难为情地停顿下来,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讲道:「在下总觉得困乏,好似体内 有另外一个人,他操控了我的行为,让我做一些奇怪的事。」 灵华眉毛一挑:「你能够知道被控制之时他在做什么?」 李成志摸摸浑圆的肚子,坐直身体道:「正是。此前,我的思绪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一天中有半天不记得自己做了何事,有时甚至几天都没有记忆。 但这几年来,我隐约有所感觉,便找了好些道士与和尚都无用处,有人甚至觉得我患了失心疯。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我似乎异常具有聪明才智,没多久便当上了巡抚,这不会是我做出之事。 曾试过与他对抗。在他占领了我的身体之时,我用尽全力保持思绪清醒,如此日积月累,慢慢竟能感受到他利用我的身体做了何种事情。」 杨锡迟急急问道:「李大人,你可知晓自己为何在檀城?进入檀城时又做了什么?」 李成志捂住额头,仔细回忆道:「我好像去了井口,不知做了些什么。后来……后来我听自己说什么「这只是试试,以后所有人都会如此」,然后便无论如何也清醒不过来了。」 「井口……」杨锡迟看了看碗中的面,「若是井口,那便无人可逃,包括用了水的我们。」 李成志闻言有些惊慌:「究竟发生了何事?道长,我是否是被鬼附身才会如此?」 杨锡迟将一颗清心丸放在李成志手心:「若被鬼附身,你早已没了寿命。如今不会再有此种情况发生,此药为清心丸,可固你元神。」 李成志囫囵将药丸咽下,又不自制地打了个哈欠:「怎会,又想睡觉了?」 说罢便顷刻间倒地呼呼大睡起来。 恒古了然地看向杨锡迟:「这便是你要在地上吃饭的原因?」 「血控之力操控他身体太久,机体已缺乏内气,需多恢复。」杨锡迟说着已然起身,「贫道去井口处查看,请诸位在此看好李成志。」 灵华与恒古亦一起起身,走出房门向井口飞去。 /85/85055/32208470.html 第132章 落日遂生 相遂生一把被拍到冰里,身下的冰川顷刻间碎裂成块塌陷下来,不可抗的重力使他从高处落下,寒冷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洁白的雪不见了,静谧的蓝色冰川也不见踪影,快速地坠落使得他看不清眼前的任何风景,只有逐渐幽暗的光让人心生寒意。 不过喘息之间,他便落到了底。四周黑压压的看不见任何事物,伸手去触探,却只抓住了冰冷的空气,他已迷失在黑暗中分不清何处为出口。 似乎坠入了漆黑的地狱。 脚下是湿黏的泥潭,无数看不清边形的黑影在他身边匆匆而过,彻骨的凉意顺着衣领和袖口灌入衣服里,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是哪……」他企图在晦暝的虚空中找到一点亮光,愤怒地大喊道,「凌华!你出来!就这点本事是吗?只有在黑暗里才敢出手吗?」 没有人回应他的叫嚣,反而身边的黑影越聚越多,他们嘴里渐渐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似乎在咒骂,又像是质问。 蚊子嗡嗡声一般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响,相遂生烦躁地捂住耳朵:「什么东西?都滚开,别说了!」 那些黑影似乎知晓他的不耐烦,声音竟越来越大,在他耳边不断重复着、重复着……这些声音就像那条钻进李成志耳中的红线,模糊不清的字句像蜈蚣一样爬到他的耳朵里,在脑海中音音字字逐渐拼凑出一句话——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贴近耳边絮絮的低语,唇舌见粘稠的唾液声格外清晰,似乎有千百只手正在相遂生的身体上摸索,这些手正在探寻他身上最薄弱的地方,将要用邪恶的黑暗侵入他的身体。 「你们到底是谁?我没有杀过人!我没有!」相遂生不停拍打身上的手,他头皮发麻,不自主打了个冷战,「这都是你们活该!这就是你们的命!」 「还我命来……」黑影的手从他的后脑顺着下颌一路摸到鼻尖,一只,两只,无数只手一个叠一个覆盖在相遂生的口鼻上。 呼吸不到任何空气了。 他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一时间竟紧张地不断战栗。趁着神智还清醒要快些把这些东西解决,他不想死在这里,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手心瞬间拢起一团血光,十成十的血控之力,呵……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应当一下便会消失吧,识海中杂耍般的小把戏,怎么会骗得了他相遂生呢? 最后死的一定是那观世镜灵,还有世上从不会听他辩解的无知人类! 一层层的黑影之手如铜墙铁壁,捏住了他的心肺一般,让人无法喘息。体内的气息越来越少,没有时间再迟疑了!. 为了活,为了杀死更多的低智之人,只能如此了! 手心的力量蠢蠢欲动,他咽了口口水,将这力量击打到黑手之上。 血控之力像黑夜里的火红的夕阳,从山底倒流而上,缓缓击中天空中飞翔的鸟儿。小小的鸟儿如何能承受如此灼热的力量呢? 鸟儿身体如雪花散落黑暗大地,一些红色从躯体里迸发出来,混着浑浊鲜黄的粘稠液体,火山爆发一般,从半空中喷吐了出来。 「啊……」空气好似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捂住他口鼻的手果然顷刻间消失了。 那些黑影也不见了,四周逐渐恢复了光亮,相遂生睁开眼,看到一片牛奶般的白。 灵华正拿着鉴心镜站在他不远处。 「你没能杀死我,哈哈哈哈,现在轮到我了。」相遂生伸手便要打,却发现自己的胳膊黑漆漆的,与适才黑暗中的黑影没什么区别。 「我怎么了……你对我做了什么!!」他慌了,表情扭曲地奔向灵华,然 而灵华却离他始终有一段距离,无论如何也抓不到。 「你可知这镜子,除却叫「观世镜」,还有一个名字,便是「鉴心」。」灵华的声音空灵缥缈,「鉴心,鉴心,鉴别真心。你以为我跌入了你的识海,却没有想到,我的识海已包裹住了你的,跌落下的瞬间,你便进入了我的识海。」 灵华将鉴心镜照向相遂生:「而我的识海,便是这面镜子,它能照出嬉怡美好,亦能照出邪恶晦暗。它映照出你的内心,便是大大小小的鬼魂寻你复仇。 这是你的罪,是你的孽,逃不过、躲不掉,只有你来承担,才有了结。」 镜中照出相遂生此刻的模样,他浑身如被火燎过一般乌黑,头颅正中有一大块凹陷下去的地方,险些他的脑袋就要对穿。 「不,这是假的,是假的!」相遂生扑上前去抢夺镜子,他狠狠道,「你又用了什么手段,是幻术吗?」 灵华将镜子收起:「这都是真实,你亲手了结了自己,不失为一种不再经受控制、丧失自己的方法。」 相遂生摸着自己的脸,忽而听闻一声熟悉的呼唤:「遂生。」 转头看去,竟然是相遂生的父亲。相父仍是在人间的模样,他拉起相遂生眼里含着点点泪光:「孩子,爹来了,好些年不见,你都长成大孩子了。这些年让你独自受了好多苦,以后的日子都让爹来陪你,好不好?」 相遂生不可思议地看着相父,伸手想要触碰的瞬间就已经被相父一把拉过去。父子二人的身躯都化为黑色的影子模样,相遂生摇着头喊道:「不,我的事还没有做完!我还要杀死所有人,怎么可以死?我不会跟你走的!」 相父转头看向他,幽黑的脸上空洞的眸子死一样寂静无波:「孩子,你我都是人生逃兵,一时没有担当不要紧,怕的是一辈子都没有担当。你想错了,钻了牛角尖,不要再为了所谓的恨意去报复他人了,无非你就是接受不了自己的父亲是个背叛者。但这是事实,是发生过的事实。」 「爹,不是这样的!是他们冤枉你!」相遂生崩溃地摇着头,失魂落魄地跟着相父愈走愈远。 「是否冤枉,只有自己的内心深处最了解。人世间充满谎言,当然也存在真实,有时虚虚实实难以分清,只有听从自己的真心,才能分辨出真假是非。」相父看着相遂生,「你的心被蒙蔽了,已经看不到真心在何处。这辈子没机会了,下辈子去做一个能认清真心的人,好好体验一番这世界吧。」 虚空中只剩下了虚空,相遂生被相父半拖半拽地带走了,这算是他心中最后一丝温存吗? 此处是鉴心镜所映的识海,识海中皆是所困之人的意识,他的所感、他的所想、他的所念,皆在此中。识海显现出困者心中最重要的事情,这可能是愉悦的,亦有可能是残酷的。而相遂生的记忆大概就是这些了吧,果然没有一个与雪山之上的「帝渊」都关系。 「看来相遂生并没有那么听话。」灵华睁开双眼,将手从李成志头顶上拿开,宁絮荷从她体内甩了出来。 二人皆是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平复片刻才得以稳住身形。李成志亦是失去支撑晕倒在地,头顶的红线粘在灵华的手指上,被顺势拔出。 恒古见灵华醒了激动地凑过脸去看她的神色,见她面色如常,即使靠的极近也要用灵识传音:「你终于醒啦!站在这里已有一炷香的时间,我们等得好心焦。」 灵华摸了摸恒古的头,用灵识回道:「我无事。」 她随即去看李成志的情况,恒古见状解释道:「当时你与相遂生进入识海,我发觉李成志呼吸衰弱,下一秒就要咽气了,若他咽气,你也会受到冲击,而其他未知的线索也无从查起。我既能打他亦能救他,用了好些灵力才留 住他一命。」 灵华将手放在李成志额前感应一番,又见他胸前有浅浅的呼吸,点点头道:「你怎知他不再会受相遂生控制,这般大胆去救他。」 恒古上前拉住她的手:「我知你一定会成功。」 「咳咳!」宁絮荷看不下去干咳两声,「我还在这里呢,悄悄话你们留着回去再说。」 灵华不自在地抽回手,交代道:「絮荷,你先在此看住李成志,他现在是一枚弃子,不会有人再来犯难。我与恒古去看看安槐。」 客栈之外,安槐扇着折扇坐在一石墩之上,默默无语看着百名檀城百姓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还有人身上有了伤口,正愤懑不平地找是谁伤了自己。 「他们怎么办?」安槐看着灵华从客栈下来,又将身前的结界加固了一些,「他们看不到我们,但也不能置之不理。」 灵华上前一步:「我尽量一试,收取这么多人的记忆,还是第一次,不知会否有所偏差。」 「若有偏差,那便不要收,他们想通了,便自会散去。」 醇厚的声音从天而降,一身穿玄色道袍之人从人群中走来,他手中的法杖散发出阵阵光芒,所行之处皆留下清淡而沁人心脾的幽香。 人群不再沸腾,反而一瞬间安静下来,他们静静注视着仙风道骨的道长的出尘之姿,不知不觉中,眼神与思绪已完全被他吸引,脑中似乎忘记了什么,只记得剑眉星目的道长,还有阳光下耀眼的金法杖。 道长走到三人面前客气施礼:「三位别来无恙。灵华姑娘,果然很快便再相见了。」 灵华眉毛一挑,这句话总觉得谁说过一遍,如此熟悉……她并未多想,关切道:「杨道长经过七七四十九天闭关,可有完全恢复?」 杨锡迟微微颔首:「已完全恢复,这些事日多谢灵华姑娘费心。只是妖乱难除,檀城危急,贫道还需各位相助。」 恒古回身看向客栈中:「相遂生已死,檀城为何还有危机?」 杨锡迟道:「危机便在百姓之中。」 /85/85055/32208469.html 第1章 一镜观世 “传说上古时期有一面可以穿越时间、纵览四海的宝镜,此镜可以观测世间万物,大到历史长河,小到昆虫蝼蚁,皆可通过镜子看个清楚。更有玄奇之说,言这观世镜可以使人起死回生,不知真假。 然,世间窥探宝镜者数不胜数,得到的却寥寥无几。爱财者欲拿到宝镜窥探日后金钱交易走向;爱美者欲用宝镜得到美容驻颜秘方;更有甚者,意图破坏宝镜,将之毁灭。 而宝镜无罪,人欲有罪。这可以观破天下事的‘观世镜’渐渐在历史的洪流中销声匿迹,只有小部分人还在口口相传此镜的玄妙之处,却无一得以见到此镜真容,实乃可惜。 可最近在某处又隐约有这面宝镜的消息,不少能人异士皆出发北上,欲夺宝镜,而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安县富商金老爷的嫡子金奇峰……” “啪”,窗户不知为何从旁边关上,说书人的声音被夹在了窗缝里,透过窗纸嗡嗡地传进来。 “你又使坏不让我听书。”窗户边站了位姿色秀丽的女子,风姿绰约,娉娉袅袅。此时她正皱着细眉,一双桃花眼转眸看向身边的始作俑者,佯怒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头。 被戳的物体是一只长得像小狐狸的小兽,被戳后十分不痛快地摇摇脑袋打了个响鼻。他面上有一只大大的圆眼,耳朵尖细,牙齿锋利。通身雪白,猫脸狐身,长有三尾,个头儿有一只肥猫那么大。 他哈了哈气趴在窗下的案桌上,眯上眼语气慵懒:“每天都讲一样的,有什么好听的。” “你不好奇吗?说书人只讲开头,都没听过后面的事情。” 那兽儿半睁一只眼:“还有你灵华好奇的事?真若是想知道,何必听说书人讲,自己看看不就好了?” 灵华撇撇嘴:“恒古啊,你可真是无聊。” 她说着,从宝匣里拿出几块碎铜镜,小心翼翼地将碎块拼起来。这几块碎块牢牢地吸附在一起,形成一个不完整的残镜。 残镜中的裂痕像海水褪去般消失,模糊不清的镜面忽然发出一道光,铜镜的朦胧消散,残镜上映出了一片漆黑的深洞。 “怎么还是这样?”猫脸狐身的恒古跳到镜边,瞪着一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不是又找到一块了吗?怎么还乌漆嘛黑的?” 灵华叹了口气:“‘鉴心镜’不全,灵法自然也不完整。再说它们分散各处多年,不知如今都是何模样了……此时还能靠残留的灵力勉强一用,不知以后会如何……我们要加紧脚步寻到其他镜块才行。” 恒古乖巧点头:“嗯……你想看金奇峰的事也是为了追查残镜吗?” 灵华摸狗一样摸了摸恒古的脑袋:“你变聪明了。” “少这么摸我!我可是百年辟邪灵兽!”恒古伸爪子拍掉灵华的手。 “可在我看来你还是个小孩子。” 灵华双手交叠覆在镜面上,再打开时,镜子上显示出了清晰的图像—— 安县,金家。 金老爷正在门厅内焦急地踱步,他一会儿向门口张望,一会儿又打发人上县门口瞧瞧。 不多时,下人一边叫着“少爷回来啦”,一边领着位风尘仆仆的少年郎走来。 金老爷看着儿子回来乐开了花,而金奇峰一脸愁苦地走进门厅,背着空得所剩无几的行囊,“噗通”一声跪在金老爷面前,声音颤抖:“爹,儿子无能,没找到‘观世镜’,救不了妹妹的命了……” 金老爷闻言并没有想象中的绝望哀嚎,反而喜气洋洋地把儿子扶起来:“好娃儿不必自责,苑儿已经醒了!” “等等!”一只爪子盖在残镜上,镜中的影像也跟着停了下来。 “金奇峰没找到镜子,你的感应这次失灵了。” 灵华摇头:“你还是性急。我感觉到‘鉴心’就在金家附近,即使不在金奇峰身上,也可能在他身边人身上。稍安勿躁。” 恒古的爪子从残镜上拿开,镜中人又动了起来。 听到好消息的金奇峰眼里又有了光彩,顾不得休息便随着金老爷前去看望妹妹。 金奇苑似是重病缠身,杨柳细腰、面容枯槁,眼下泛着乌青,此时正在一名茜衣女子的搀扶下慢慢走路。 金奇峰和金老爷看到她可以走路,皆是喜上眉梢,走到她旁边嘘寒问暖。 而金奇苑对于她父亲和哥哥看起来颇为冷淡,只是用轻飘飘的声音问:“他怎么样了?” 金老爷与金奇峰闻言热情消失了大半,缄默不语。一旁的婢女瞥了眼茜衣女子,安抚道:“小姐,今日少爷回来,您的身体又有起色,不如我们先坐下喝杯茶吧。” 金小姐看似瘦弱,实则力气不算小,她猛地把杯子摔在地上:“我问你他怎么样了!回答我!” 屋内众人大气不敢喘,生怕自己行差踏错引得金小姐更加生气。 屋外伺候的家丁婢女也被突如其来的摔杯声吓了一跳,一个家丁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同样看热闹的人,压低声音嚼起舌根:“咱们小姐这脾气越发古怪了。” “谁说不是呢!”被撞的婢女接了话茬,也说起悄悄话来,“看你是新来的我才告诉你,咱们小姐曾经被鬼附身过。” “啊?怎会摊上这种事?”家丁瑟瑟发抖。 “我哪知道啊!我在这干了三年,金家这几年可真是怪事连连。小姐一年前的一天夜里突然性情大变,从此成天到晚的就愿意往铁匠铺跑。当时我就说她被鬼附身,可没一个人信。那时老爷也是花了重金,给小姐做了三天三夜水陆道场,结果呢?还是变成现在这样了。” “那那那……那现在我们看见的,岂不是……”家丁打着哆嗦,龇牙咧嘴。 “嘘——它还在不在,我也不确定,但最近小姐说经常看见鬼,说不定是它又回来了!”婢女故意说得一惊一乍。 家丁果然被吓得直打颤:“姐姐,这院子是不是风水不好啊?金小姐还有的救吗?” “看把你给吓得!老爷找了清游门的道长们来做法,听说他们是最厉害的驱鬼大师,斩妖除魔全都会呢!肯定会除干净,放一万个心赶快干活吧,被主子看见偷懒第一个没救的就是你。” 婢女说完一扭身走了,留下不放心的家丁一个人扒着窗户偷看。 屋子里的金小姐喘着粗气,身边的婢女不敢言又不得不言:“李先生他……他重伤未愈,死了,已经好几个月了……小姐节哀。” “死了?死了……死了好啊。”婢女看到金小姐的嘴角居然有了一抹似是而非的微笑,这抹微笑一闪而过,却看得围观者周身一凉。 家丁看到金小姐诡异的样子更是觉得被鬼附身的传言是真,他嘟囔道:“听闻这金小姐是安县有名的文雅才女,怎生变成这般样子了?” 这名家丁挤开人群,急忙跑到清游门道长的住处,请道长去看看金奇苑的情况。 道长居然不是长须冉冉的老头,而是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他身姿挺拔,剑眉星目,嘴边还有一对酒窝,为严肃的脸上平添了几分亲切。 “杨道长,小姐突然阴森森笑起来了,煞是吓人,煞是吓人啊!”家丁一边引杨道长过去,一边添油加醋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杨道长走进金小姐的闺房,查看了一下情况,将其他人都请出屋外,吩咐金小姐躺下。茜衣女子在屋内布置了一些道符在墙上,又在地上放了一碗鸡血,二人对视一眼开始一场小法事。 只见杨道长把鸡血点在金奇苑额头,从手中金钱剑上取下一枚铜钱型玉佩。那玉佩像在手上栓了线一般,跟在手心之下一寸不离。道长的手放在金小姐身体上空,从脚到头感知了一遍,期间玉佩一直在不断颤动,似是在警告什么。当玉佩移到金奇苑额头处时,更是发出了嗡鸣,而一团黑影凝结在了金小姐的额头上,久久不散。 与此同时,镜子前的灵华在这团黑影里看到了隐约闪烁的金色菱花印记—— “是‘鉴心’的印记!残片果然就在她身上!”恒古惊讶出声。 “是的,‘鉴心’在安县金家。如此便确定了。”灵华看起来并不高兴,反而皱紧了眉头。 恒古却是兴奋不已:“没想到这么快又找到一块碎片,看来你恢复法力指日可待了!咱们何时动身啊?现在便走?” “等等,事情有些奇怪。金小姐额上的黑影是什么?她身份有异,我们还是看清点为妙。” 灵华在残镜上一抹,镜子上模糊了片刻,便显现出了当天夜晚的事—— 夜色渐浓,清游门弟子四人在金小姐的厢房庭院中勉强找了块大空地。空地的中间支上祭桌,摆上蜡烛、木鱼、金刚铃等驱鬼物品,暗黄的符纸贴了两旁屋子一圈。金小姐站在祭桌面前,手里握着一个上点朱砂的捉鬼法器。清游门的人则站成一个阵法,每人手中执一把金钱剑,围绕在金小姐的四周。 咒文声起,两旁屋子贴上的黄色符纸隐隐发出光亮,随着咒文声音越来越大,霎时狂风骤起,吹得众人头发和衣角都飞扬起来,金奇苑在阵法中间闭紧了眼,卷起的砂石打在脸上,生疼。 /85/85055/24313223.html 第2章 金家小姐 随着咒文的持续,金小姐眉间隐约出现了一个黑色旋涡,逐渐的,旋涡越来越大,一个身形扭曲的黑影被吸了出来,它不断扭动挣扎着,好像痛苦至极。 杨道长感应到机会来了,便示意大家更改咒文,企图一举将黑影驱除。正此时,一束刺眼的红光突然攻向四人,将众人击倒。咒文断了,黑影自在地又回到了金小姐体内,金小姐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身穿黑色斗篷的女子伫立在西厢房房顶之上,睥睨着众人。 午夜的风吹得她衣袂翩翩,压低的斗篷完全遮住了脸,寂静的夜里只有她沙哑的声音在空中回响:“休想将我的影子从她体内赶走!她夺了本不属于她的东西,必须要用命还回来!”说着便探下身子,已然要起势出招去杀了金小姐。 清游门的弟子们见此情况皆是大惊,杨道长短暂思索了一会儿,双指在背后一点,显现出一把青色长剑。他从剑鞘中抽出闪着青蓝色光芒的古剑,飞身上屋檐阻挡黑衣女子。飞起同时,他对着女子奋力一挥,斩断其即将发出的招式。 女子为了躲避攻击飞身跳下屋檐,看准了倚在祭桌上的金小姐又发一招,红色的光芒劈开了黑暗的夜空。 杨道长见势不妙,转身飞出一剑挡在金小姐面前。那把剑如同有了眼睛,不偏不倚地悬浮在空中立在金小姐身前,通过剑身散发出的青色光芒像一面巨大的盾,一下将女子发出的招式阻挡。红色的光晕和青色的剑气碰撞产生强烈的冲击力,清游门的人皆是被震到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黑衣女子生气吼道:“为什么要护她?这是她欠我们的!” 杨道长追到金奇苑面前,确认她无虞后,长剑有感应一般自动飞回手里。他看着黑衣女子的眼神中迸发出杀意:“妖孽,你欲害人性命,祸乱人间,更不能活!” 黑衣女子越发控制不住自己崩溃的情绪,她大叫着:“我本意只想取金家人的性命,你们既然拦着,那就一起死吧!”说罢便接二连三不断出招,招招丝毫没有空隙,逼得杨道长用剑格挡,步步后退。 杨道长不多时便知道了黑衣女子出招的套路,开始还击。黑衣女子节节败退,她的身上开始渗血。似是知道自己处于下风,黑衣女子并不恋战,缠满黑色布料的手从衣袖中伸出,一寸一寸,就要摸到金小姐的脖子。与此同时,杨道长已经向黑衣女子砍去。 仿佛是预见到了危险,黑衣女子徒然收回手,却已来不及,一段血肉模糊的东西在空中飞起落下,砸到了一弟子的脸颊,又弹到地上。 黑衣女子疼痛地嘶吼起来,她蒙得严严实实的脸上,一双被血染红的眸子正在颤动着。她看到杨道长还要出招,不甘心地回头看了眼金小姐,一施法术,消失了。 众人看着地上黑衣女子被砍掉的手,没有一个人想要上去捡,杨道长收起古剑上前探查——那是块长得类似人类手形的一堆腐肉,鲜血淋漓,也许被砍下来之前,它一直在渗血。 被断手砸了的弟子摸了摸脸上的血,瑟缩着、颤抖着问了一句:“这还算是鬼吗?” 杨道长低头看着断手:“是妖。” 镜中的场景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声音也含糊不清,不多时,宝镜又恢复了铜镜的模样。 “看来灵力支撑不住这么久,我们只能看到这些了。”灵华将镜块轻柔地放到宝匣里,看着面带震惊之色的恒古,“如何?还想要即刻动身吗?” 恒古直摇头:“这金家小姐可真不简单,又是鬼又是妖的,你这般‘老弱病残’,贸然前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灵华最是听不得别人说她老,她提住恒古一只耳朵,捏住它晃来晃去:“我是存在了上千年,你的曾曾曾祖母还是幼崽的时候,我就已经几百岁了。可那又如何?活得长,经验多,不似你这独眼猫,冲动易吃亏。” “你……” “说起来,金小姐真是个大问题,‘鉴心’在她附近,惹上了妖,还有被附身的传言,也不知真实情况到底如何,还要找人打听下才好。”灵华说着开始收拾准备出门去。 “喂,你还没解释,说谁独眼……” “恒古啊,我出门去了,你在家好好看门啊!”灵华转身一关门走了。 恒古气结。话头被截断,全部堵在嘴里,只能干巴巴生闷气。可他还放心不下灵华,炸着尾巴跳上桌案打开窗,看着灵华摇曳的身影走上了对面的酒楼。 灵华走进沧澜阁,这是整座云城里最繁华的酒楼,文人墨客、商贾富户、江湖儿女等等人物来往自如、络绎不绝。 而酒楼的三楼,是专门为说书人准备的,这里专门讲不为人知的秘辛,还可以花钱买到绝密的情报。 灵华走到三楼,楼梯口有两名半人高的陶瓷侍童,如哼哈二将把守出入。他们一红一绿,面上涂着唐三彩,看起来像是酒楼陈设。 待灵华走近,侍童见到来人居然动了起来,齐齐缓慢抬头,一个眉开眼笑,另一个则不屑一顾。 眉开眼笑的侍童伸出短短的陶瓷手,向灵华伸出三根手指。灵华给了他三两银子,不屑一顾的侍童当即喜笑颜开,两名侍童弯腰摆了“请进”的姿势,迎灵华进场。 纵使灵华颇有见闻,看到此番场景仍是觉得诡异。 她推开门走进大厅,此时并不是听书的时间,三楼里并无几人,一排排座椅空着,唯有说书人的高台上坐着位长脸山羊胡的瘦子,见灵华进门左顾右盼,兰花指往她的方向点了点:“你——” 声音尖细犹如无根之人,灵华皱皱眉走上前:“秦老板有礼,我来买情报。” “哦~”兰花指点了点他身后左边的帘子,“喏,里面呢。” 灵华点头言谢,打帘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小屋子,屋里点着几根蜡烛,只有说书人一人坐在空无一物的桌后,他见到灵华眼睛亮了一瞬:“世人皆打破头寻你,原来你在这里。” 灵华面带微笑坐在说书人对面:“百般寻觅,却欲念太重,无结善缘。”她看向对面人拿着折扇的模样,“没曾想,原来你还有说书的爱好?” 说书人摸摸鼻子:“活得太久,也要寻些乐子。” 灵华颇有同感地点头:“此番我来是有情报要打听,不知你可知安县金家?” 说书人点头:“自是知晓。” “那可知金家小姐?” 说书人伸出十个手指。 灵华愣了半晌:“安槐,与你相识六百年,居然要我钱?以后路过百野林,给你的老树根浇水施肥来报答你助我的恩德行吗?” 安槐把手放下来摊开:“十两。老树精也是需要养家糊口的。” “家?你何时成家了?”灵华转头僵硬地向身后高台方向看去,仿佛透过窗帘看到了娇俏的兰花指,“难不成……是……” 安槐的脸微红,害羞地垂下头:“嗯,你居然一下就猜到了,也难怪,他与我就是这般相配。他是菟丝子妖,刚刚化成人形,化形后法力不稳,突然就缠到我身上来了,甩也甩不掉,真是缠人精。你知道嘛……” 灵华痛快地把十两银子塞到安槐手里:“说重点吧。” 安槐揣好银子,低声怨了句“真是不解风情”,便开始娓娓道来。 “安县金府有位金小姐,名奇苑。小家碧玉,文文弱弱,素有安县才女的名声,书法绘画无一不精,甚至有人放言百年无可出其右啊! 而这金小姐身上疑点重重,她从小便体弱多病,一年前不知何故突然性情大变,简直像变了个人一样,再也不写字作画,真是怪哉! 金小姐变了性子后有个情郎,两人相知相许。她经常借与别家小姐出游为由,出去同情郎相会,众人都是心知肚明。 可次数一多,金老爷有所察觉,终于在跟踪金小姐家丁的回禀下知道了此事。 东窗事发,情郎因家境贫寒、无所依仗被乱棍打出了安县,而金小姐就被关在金宅里,几个月没有出过门,此间听闻金小姐患了病,可具体事由无人知晓。 能再出门时,金小姐便让丫鬟去打听情郎下落,得知他被撵出安县后无家可归,身上被打出的伤久久未愈,最终病死在荒山野岭中。 若说这金小姐真是痴情,她得信后从此一蹶不振,夜夜被噩梦纠缠,醒来便拿着玉簪花睹物思人。不久后她就说闻到独特的甜腻气味,随后就有女鬼半夜来找她,扬言要夺她的命,还动手掐了她的脖子。 金小姐醒来发现脖子上真的有淤痕,非常害怕,但又一直记不清女鬼的样貌,只含糊说其面容可怖。金小姐唯恐女鬼缠上了她,天天担惊受怕,多方打听能人异士皆是无果。直到清游门一行人来到安县,答应替金小姐驱鬼,她才慢慢有些好转。”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半月有余。” “我曾在镜中看到一个黑衣女妖来杀金小姐,你可知这是何人?” “这……”安槐挠挠头,“你要的消息太冷门了,先付五两定金,我查到了给你信儿。” “哪里冷门?冷门故事为何你还经常讲?”灵华把他要钱的手推回去。 “没看我只讲开头嘛,都没人花钱继续听。”说罢他又伸出手,“养家糊口,养家糊口嘛。” 灵华捂着荷包走出了沧澜阁,回首望去,三楼窗户紧闭,一个绿色长长的东西从窗户穿了出来,定睛一看,是片圆长的槐树叶,上面闪着星星点点的亮光,正在空中向南方飘去。 “还挺靠谱的嘛。”灵华站在街道中央,看着小叶子飞远了。 /85/85055/24313224.html 第3章 在劫难逃 门刚打开,恒古便飞快地跑到门口迎灵华回来:“怎么样?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我碰到老熟人啦!那说书人居然是安槐,我与他三百年未见,居然在这里碰上,真巧啊!”灵华很高兴,她边往里走边跟恒古说着在沧澜阁的事,语气都轻松起来。 “安槐?这是谁?我怎么不认识?”恒古炸了毛,他跟在灵华身后,圆圆的爪子扒拉她的腿,“他帅吗?有我好看吗?怎么我又不认识。” “那当然了,我与安槐已经认识了六百年,那时离你出生还有五百年呐。” “……年纪小又怎样?你总是有好多事我不知道,我生气了!”恒古一溜烟不知跑哪去了。 天色渐晚,灵华点上了厨房的蜡烛。她从木箱子里翻出了几根人参来,放进砂锅,又把处理好的乌鸡整只轻放下去,撒上葱、姜、米酒、盐巴,添上打回来的泉水,手指向灶台一指,红色的火焰在砂锅底下燃烧,不出一刻已有香味飘出来。 灵华把鸡汤盛好,左寻右找不见恒古身影,推门一看,屋内只剩一地白色讙毛。 她看床上有团硕大的东西盖着被蠕动蠕动,不知在干嘛,还有“哎哟哎哟”使劲的声音传来。 灵华活了千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瞪大眼睛身体僵硬,却没按捺住好奇心,一伸手掀开了被子。 薄被飞舞,一个面色潮红,带有惊异之色的男子回首看向灵华。他眉目清明,额头上还有小小的红色半圆印记,狐眼薄唇,细长的眼里还泛着雾气。脸型圆尖,下颌棱角分明,皮肤比玉还白。 男子坐在床上,身上松垮垮地穿着里一层外一层的衣服,露出大片胸膛,看到灵华同样惊讶的眼神,他急忙用衣服挡住身子,转身坐到床边委屈瘪嘴:“你偷看我干嘛……我,我正穿衣服呢,就是不会系结……” 灵华看了看一地的白毛:“我都快忘了你会化人形了,坐着吧,我给你系。” 恒古看起来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他乖巧地扒出带子,捏住一头往灵华手里递。 灵华弯下腰,拿过恒古手里的衣带系了个蝴蝶结。看到里衣、中衣都鼓鼓囊囊,又帮他把衣服整理好,一件件捋平,熨帖得很。 恒古看着灵华近在咫尺的脸,耳朵慢慢红了起来。灵华的手指好像在他心上挠痒,他忍不了这种酥痒的感觉,忽然一下站起来向外走了两步。 灵华的脑门被少年的胸膛撞了一下,一脸不解地捂着头看他。 恒古挠挠胸口:“站……站着整理更方便。” 灵华嗔怪地瞥一眼少年,突然发现印象中的小孩已经变成大人了:“恒古啊,你长高了。” 恒古把灵华抓到身前,偷偷垫了垫脚:“是啊,你就到我胸前这么高。” “是啊,你长大了。”灵华努力伸手拍拍恒古的头。 转眼两日过去,安槐还是一点消息没有,灵华心里急切,晚上便拿出鉴心镜来看。 镜子中清晰地显现出金小姐房内的样子,屋内烛光熠熠,金奇苑低头伏案,正拿着笔写些什么。 灵华手指一点,镜子上画面流转,信纸上的内容清晰浮现: “爹,女儿不孝,我走了,您老自己照顾自己吧!” 灵华看到信后愣了一下,又细细端详金小姐的笔迹,真是惨不忍睹,一笔歪歪扭扭的潦草字。 她皱紧眉头,金小姐有安县才女的名号,怎会写出这样的字来?听安槐说,金小姐性子文弱,如何言语又这般平实? 难道……附身传言是真的? 她又继续盯着金小姐,看到金奇苑把写好的信整齐地折起来放到信封里,摆到桌上。又收拾了些金银和吃食,包在绸布里,藏在衣橱的角落。 静默许久,她拿出一个玉佩细细端详,叹了口气也不知对谁说话:“把你的玉佩留在这,就当你还陪着你老子了。姐要潇洒走一回不能替你尽孝了,抱歉。” 说罢还摇了摇头,吹熄了灯睡下了。 第二日清晨,灵华怀着心事早早起来,她又拿出镜子端详,想要看看金奇苑的情况。 恒古耳朵灵得很,听到有声音便起身敲敲灵华的房门:“灵华,你醒了吗?” 灵华开门让恒古进屋坐下,把昨晚看到的事同他讲了一遍。 恒古听罢,揉揉眼睛仔细想了想:“如此说,现在的金奇苑并非真实的金奇苑?” 灵华点头:“应当是的。” “那原来的金奇苑去哪了?”恒古托腮。 灵华愁眉不展:“我也不知……而这是最关键的问题,‘鉴心’只在接触久的人身上结印,与魂魄无关。若金小姐早已被附身,不知现在的她还知不知晓‘鉴心’的下落。” 恒古站起身理理衣衫就要向外走:“你等我,我去打听消息回来。” 灵华通过结印感应到了什么,急急拽住他:“不,好像有些事要发生,我去开启‘鉴心’。” 残镜上显现出金奇苑的身影,她穿着婢女的衣服,鬼鬼祟祟地走入一条四下无人的窄窄小路。 金小姐气色好了不少,嘴上有了淡粉的光泽,但走起路还是喘个不停。她走走停停到了马棚前面,金家的马倌见到有人来,急忙放下手中的草料出来相迎。 金奇苑语气尖锐而咄咄逼人,和人前的样子判若两人:“养马的,我让你准备的快马呢?早就吩咐给你了,怎么现在还没办好?” 养马人大惊失色求饶道:“小姐,不是小的不肯给,快马购入要禀报给老爷,老爷同意了才能买,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嘛。” 金小姐叉起腰,表情如流氓一般:“你别在这给我和稀泥,家里有几匹马我还不知道?我的护卫可是江湖中的高手,认识很多‘江湖中人’,想要妻小活命就快给我把马牵出来,不然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马倌有些惧怕,答应了金小姐的要求,从马棚边缘处牵出了一匹马。金小姐得意洋洋的给这匹马做了个记号,警告养马人敢动就杀他妻小,脚步虚浮地走了。 灵华的视线继续跟着金小姐,看到金小姐的婢女来接应她,问她养马人是否同意给马。 金奇苑先是把自己吹嘘了一番,又开始抱怨金老爷:“我都同爹说了,杨道长说那玩意儿不是鬼,是妖怪。是妖就好办了!切,妖哪里有这么缠人?照我看,我们从安县搬走,天高皇帝远的,她肯定找不到我们。” 婢女听得金小姐的豪言壮语连连点头,一脸忠心道:“奴婢听小姐的!” 金小姐对婢女的听话很受用,她又开始吹嘘:“放心吧,她若是那么神通广大,我早就死了!可那个金老头却说我疑神疑鬼,硬是不让我走,非要继续给我办法事,真是气死我了。他舍不得搬走,我们就逃走!看看那孙莲苒还能不能再来纠缠我。” “孙莲苒?她是在说那只妖?”恒古站在灵华身后,盯着宝镜看了许久。 “听金奇苑的语气,说得应该就是她。本想再等等安槐的消息……但金小姐显然低估了妖的能力。这只妖已经动了杀心,若真要杀了金小姐,‘鉴心’的线索就彻底没了。”灵华皱紧眉头。 恒古眼睛一亮,指指残镜:“我们可以看看之后她从哪条路逃走,截住金奇苑,找到镜块下落。” “可这需要消耗我大量灵力,这几天需要靠你了。”灵华拿着镜子有些犹豫。 恒古立起宝镜拍拍胸脯:“相信我就可以。” 灵华双手托起残镜,镜身在灵力的注入下发出刺眼的光芒,只见它逐渐变得柔软,像被融化般重新结成一个圆形球体。球体形成后,光芒消失,铜球缓慢打开,是一个残缺的类似幕布般的东西。 上面的景象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模糊间,能看到一个女子骑着马,跌跌撞撞地奔驰在空旷的土路上。 突然一个黑衣人从侧面来,将她一掌打倒在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女子,片刻后,伸手掏穿了女子的身体,手中拿着一团红色的肉,滴着鲜血。 模糊的影像消失,灵华接住飘下来的残镜。她擦擦额头上的汗:“看来她难逃一劫,为了‘鉴心’,我们要暂时护住金小姐才行。” 恒古搬了椅子给灵华坐下:“那怕是没时间等沧澜阁的消息了。” 灵华点头:“没错,等不得安槐了,我们现在就走。” 两人如同两颗闪耀星辰飞向天空,不消片刻,安县,这座不大的县城出现在二人眼前。 灵华从恒古背上下来,拍拍他的头言辛苦。恒古从巨兽缩小成肥猫大小,摇身一变化为人形,摇头道“不辛苦”。 二人齐齐抬头,金碧辉煌的金府大门就在面前。他们对视一眼刚要抬步走进,一片绿叶从头顶慢悠悠飘下来,正好荡到灵华的头顶。 恒古帮她把树叶拿下来随手扔掉,却听树叶突然出了声:“别扔我!” 恒古拿起树叶端详:“槐树叶?” “是安槐的消息来了!恒古,快看看。” 恒古拉过灵华的手,找到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二人把绿叶握在手心,灵力注入的同时,一段段声音在耳边响起。 首先出现的是安槐埋怨的声音:“灵华啊,你怎么突然这么急性子?不是说好了等我消息嘛?女妖的底细我没探到,金奇苑的我倒是听到些,她的情况比你想得复杂的多,你可别贸然行事啊。唉!这次就不收你后续的银子了,算我为你祈福吧!” 灵华认真地听前面的话,听到银子的事又有些无奈。 很快,安槐的声音消失,耳边是一片窸窸窣窣的噪音,突然出现了关门声,没多久,一个不太清楚的男人声音传来。 /85/85055/24313225.html 第4章 一年之前 男子的声音如同隔了层墙,非常模糊:“阿仐姑娘,贫道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事关金小姐的性命,你要仔细回答,不能遗漏也不要隐瞒,明白吗?” 女子怯生生的:“是,杨道长。” “听闻金小姐有安县才女的名号,为何如今的她不再写字作画了?” 阿仐听了这个问题悲伤又气愤:“还不是因为那褚秀才!当年,小姐读书写字,哪样不是安县里拔尖的?大家都说安县又出了个懂诗书的,都骄傲得很。 只有褚秀才说小姐不好,就那次老爷在家邀请宾客,褚秀才也来了,老爷就把小姐的字画拿出来给大家鉴赏。 放平日里,谁会说小姐的字画不好啊?可那褚秀才不知抽了什么风,张嘴闭嘴都是说小姐的不好。 又是说小姐的字‘虚有其形,并无筋骨’,又是说小姐的画‘空有技法,并无意境’,还说要看不如去看自己三岁稚儿画的小鸡啄米图。 在场的宾客虽没说什么,但都在背后偷偷议论小姐。小姐本就是要强又腼腆的性格,什么事都在心里憋着,知道大家对她指指点点,终日郁郁寡欢。再加上又得了风寒,发了高烧,醒来后身体没以前好了,就不再写字画画了。” 杨道长似乎认真听了,又问道:“这褚秀才是何人?” 通过树叶听到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阿仐嗓音清脆:“褚秀才就是安县里唯一一个秀才,地位可高了。听说小姐读书前,安县的大小事都要请教褚秀才,因为他读过书,见识宽,还有人家挤破头也要把孩子送去给褚秀才教呢。” “他为何要这样贬低金小姐?” “奴婢也不知道啊!自从小姐安县才女的名声出来之后,褚秀才总是有意无意地说小姐的坏话,曾经还当面说过小姐虚有其表,还说小姐根本不如男子,学得再多也要嫁人回家奶娃娃,气得小姐吐了血,真是个坏蛋!” “你说金小姐吐了血,还发了高烧?” 阿仐声音落寞:“是啊,小姐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从何时开始更差了的?” 阿仐回想了下:“嗯……好像是一年前?就是褚秀才当着宾客说小姐之后。” “一年前?一年前金小姐是否性情大变?” 阿仐惊讶:“你怎么知道?” 杨道长也不回答,好像展开了什么纸张:“金小姐不止性情大变,而且连写字都忘了,这并不是一般常态。阿仐姑娘,你需要仔细说说,金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这事老爷都是让我们保密的……” 屋内的谈话声突然消失,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和走路的声音。 耳边的男声徒然变大:“何方妖孽?居然敢登堂入室?” 随后便是安槐的大叫:“救命啊!” 灵华和恒古皆是被震耳欲聋的叫声吓了一跳,恒古一下把槐树叶扔掉,揉揉耳朵。 “这……看来安槐为了情报也牺牲了不少。”灵华看着地上慢慢变枯的树叶,皱皱眉有些同情。 恒古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不是也给他银两了吗?况且适才他言语清晰、中气十足,你担心歪了。” 灵华闻言一笑,复而又担心起来:“安槐近千年道行都能被发现,你我若现在进去更是会被杨道长看到。虽然我们目的单纯,但‘鉴心’的事不宜让太多人知道,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她边说,边带着恒古走进街对面的餐馆。 “不如晚上我们到金府悄悄探一探?”恒古给灵华倒一杯茶。 灵华看着恒古笑而不语,拿过茶杯抿了一口。 “客官来点什么?”小二看恒古把自己的活抢了,急忙接过茶壶给恒古倒茶。 “人参乌鸡汤。”恒古头也没抬,拿出锭银子摆在桌上。 “人?参?”小二怀疑自己的耳朵。 恒古抬头看小二面带难色:“没有人参就用黄芪。” “黄芪?客官,您这……” “都没有就做两盘鱼和两碗面来。”灵华说罢收起银锭子,放了几块碎银在桌上,“这些够吗?” 小二如释重负,嘴里说着“够了够了,谢谢姑娘”,急忙收了碎银子,又“哗啦啦”找回一堆铜板过来。 恒古不解:“人参乌鸡汤最补你的气了,今日你用了不少灵力,为何不吃?” “我知你是关心我。”灵华笑了笑,指了指这小小餐馆:“但你可知这是哪里?” 恒古觉得灵华怕是拿他当傻子:“这当然是吃饭的地方。” “这是安县,是离云城几千里的地方。这也是县城的小餐馆,是普通人家吃饭的地方。你让他们拿出乌鸡和人参,这不是难为人家嘛。”灵华凑近恒古低声说。 恒古听到后有点难为情:“我以为人世都如云城般繁华,原来是有差别的……” “这不怪你,你一直在云城生活,化人形出门的时间又少,不懂得是正常的。成长都是由‘不懂得’变成‘大略懂得’,再到‘自以为懂得’,最后‘懂得也作不懂得’。你还有得长呐!”灵华敲敲恒古的脑门。 入夜,月色深沉,静谧而诡异的气氛在冷冷的空气中流淌。灵华和恒古已经换上一身黑衣,他们悄无声息地飞到金府里面,寻找着印象中金小姐的闺房。 金府豪华而格局纷乱,二人寻了半晌,终于凭着鉴心镜的结印感应到了位置。走到金奇苑的房门外,他们在窗户上戳了两个眼,正待看看金奇苑的情况,忽然闻到一阵甜腻的香气传来,随即房内起了一阵风。 一个黑色的暗影从金小姐天灵盖上开了条缝钻出来,落在地上自由地抻了抻腰。 灵华和恒古见势急忙隐住气息,更是小心地猫起来观察。 只见那黑影大摇大摆地在屋里游荡,一会儿俯下身子去捏住金小姐的鼻子,捂着金小姐的嘴,待她喘不过气要憋死的时候又松开。它一会儿打她一巴掌,一会儿又拽拽她的头发,上蹿下跳犹如泼猴。 奇怪的是,金小姐全程都毫无反应,眼睛都不曾睁开过一下,就连快要憋死的时候也不曾挣扎。 “玩够了吧,玩够了就回去吧,我还有事要问她。”黑暗里不知何处传来一个沙哑声音。 那黑影听到命令后很是听话,立刻变成一束黑色的细线,头发丝一样顺着太阳穴钻回了金小姐的脑子里。 “你该醒了,来算算我们的账。”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一个黑衣人,她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赤色眸子,断了一截的右手好像还在流血,散发出不一样的血腥味。 床上的金小姐猛然睁开眼,她看到身边的黑衣女子大声地尖叫着,枕头被褥丢了一地,没有一个能砸到黑衣女妖。 金小姐瑟缩着退到床里边,她叫嚣着:“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天天来吓我算什么本事!真记恨我就给我来个痛快的!” “痛快?这也太便宜你了。你给我带来的痛苦,何止夜夜的折磨,而我要报复你的还远着呢,你可要慢慢受着。”黑衣女妖坐下来静静看着金小姐,她仿佛很享受现在这个过程。 “我不愿受了!是我错还不行吗?我是想要他,但赶尽杀绝的是我爹那个糟老头,你去找他不行吗?为什么你变成妖了还要纠缠我?” “你爹?我不知道你爹是谁,我只知道你。从前是你,现在也是你,一次不够你还要再来,害得我们生离死别。”女妖站起身,丢给金小姐一个粉色的丝帕,“你要永远记得它,永远记住你的所作所为,千万别忘了……” 她又对着金小姐晃晃她断了的右手,“还有这一记,我也会还在你身上,你好好享受。” “不,我求求你,不要……” 她走到金小姐面前,一掌把她打晕,不太利索地用左手在金小姐的身上比划着什么。只见女妖手心泛出红光,推什么似的把红光注进了金小姐印堂之上,一个红色印记在她额头闪现又消失不见,很快,金小姐的表情痛苦起来,挣扎一番后又恢复了平静,陷入昏睡。 灵华再也看不下去,一跃到了院中,踹开金小姐的屋门,攻向女妖。 女妖见对方来势汹汹,却素未谋面,出言相劝道:“又来一个帮手?呵……看你修为也不低,不像是这里的人。你与我素不相识,没必要趟这浑水。” “如今你要置她于死地,我就必须要趟了!” 灵华步步紧逼,而女妖并不恋战,只是愤恨冷哼:“你们人人都护她,可知护她会遭报应!” 女妖匆匆格挡后便藏匿进黑暗里,一下消失不见了。恒古冲进来四下寻找无果,只有那甜腻的气味充斥着鼻腔。 灵华从门边走进来,她探了探金小姐的鼻息,有但非常微弱。她又晃了晃金小姐的身子,并没有任何反应,仿佛陷入了沉睡。 恒古看到女妖留下的丝帕,递给灵华。两人翻来覆去看了看,粉色的丝帕上干干净净,表面并无特别。 灵华看向金小姐,手指轻抚金奇苑的额头,金色的菱花印记果然被唤起,在眉心中央一闪一闪。她意图解开女妖在金小姐身上留下的东西,却被飞进来的金钱剑劈断。 那把金钱剑不偏不倚正好飞在灵华的指腹,锋利的剑刃擦破皮肤,血液粘在铜钱边上。 杨道长快步走进院落:“何方妖孽在此造次?” 灵华闻声迅速将菱形结印隐去,拿起丝帕,拉着恒古穿墙而出,快速逃出了金府。 /85/85055/24313226.html 第5章 黑衣女妖 此刻正是午夜时分,四周静谧无声,只有惨淡的月光撒向大地。二人肩并肩走在空旷的街道上,适才的仓促让二人不由得有些想笑。 “多久没这样局促过了?”恒古看向身边的女子。 灵华背手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这种事就跟你一起才干得出来。” “你好像是在骂我。”恒古撅起嘴。 灵华笑出声:“我哪有骂你,只是我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从未做过这种事。”她笑着看向比自己高了一头的男子,脸上还带着逃跑留下的红晕:“很有意思。” 恒古的眼睛似乎有星星闪动:“你欢喜便好。” 二人找到金府唯一一家开门的客栈,老板早已休息,只有一个伙计点着豆大的烛光趴在桌上,似是睡熟了。恒古上前推了推他,他便一下子惊醒,蹦起来招呼他们。 两人各自回到屋里关好房门,灵华拿出丝帕正要将手指放上,一只手突然把丝帕抢走,自己的手指接触到丝帕。 “你休息去,我来就成。” 灵华听到熟悉的声音,放松地坐在圆凳上,看着一点点荧光从恒古的手上析出,飞到丝帕上,恒古闭上眼,额头上的红色半圆印记发着微微的亮光。 残影浮现在眼前,他看到一对男女的背影在湖边嬉闹,那女子与金小姐十分相似。那男子摘了一朵玉簪花,给女子戴在发间,两人相拥在湖畔,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忽地女子抬起了头,那应该长着金小姐姣好面容的脸,却是一片血肉模糊的腐肉,她叫嚣着张开烂做一团的、姑且算是嘴的部位,露出尖利的獠牙,嘴里像触手一般的爪牙拽住了男子的脸,一大口把男子的头吃了下去。 恒古还要看得更仔细些,画面中的怪物像是感受到他的视线,转过头扑过来,像是威胁,也像是叫嚣,冲着他龇牙咧嘴,呼出难闻的气体。腐臭的气味渗透了恒古的感官,他并不畏惧,额头的半圆印记缓缓变白变大,直到变成一只圆圆的巨眼。恒古双眼紧闭,唯有神眼大开。怪物似是感受到压迫,收拾起残影,一溜烟逃走了。 某个黑暗之处,一个黑衣人捂住自己手臂不断渗出的血,用黑色的布料一圈一圈缠着伤处,而那伤口像是不会愈合般,一直在不断地出血,腥臭的腐肉气味如何都掩盖不住。 她嗜血的眸子通红,全身都在颤抖着:“你们都在护她……为何没有人来护我……果然只能靠我自己。就因为我们没有金家有钱有势,所以就没有一个人明辨是非吗? 如今是妖又怎样?我变成这样就活该被赶尽杀绝吗?你们看没看到,有些人只是看起来是人,她的内心都是肮脏! 都是她!我要杀了他们,来给我们一家陪葬……” 忽而一团黑雾飘回她的身体里,她仰头将那团黑雾吸收融合,好像在侧耳听什么。 “什么?你说那是讙妖?他还吓你?不用怕,我替你报仇。他们也护着那人,就要一起死,一起死!!!” 天有些蒙蒙亮,昏暗的天空透出些深海一般的蓝,有些勤快的人已经起床准备劳作,而灵华的房间内仍燃着蜡烛。 “按照我们目前看到的,孙莲苒是因为金小姐害死了谁才对她下杀手。若是要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就需要知道这个死去的人是谁,但目前看来我们短时间内并不能知晓这是谁。所以……” 恒古趴在桌上,硬撑着半张眼皮听灵华分析,但大脑早就短路了:“所以?” “所以我们要去金府,贴身跟着金小姐,方能寻得‘鉴心’。有可能的话,还能救金小姐一命。”灵华弯下腰看着打瞌睡的恒古,目光灼灼。 恒古一下清醒了不少:“救她?你也看到未来了,金奇苑是死了的。” 灵华神色沮丧,她坐下沉默了片刻:“我也知道不该管,可让我放任结果,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我是做不到的。” “但你这样就改变了她的命运,不怕惹麻烦么?”恒古撑起脑袋。 “若能救人一命,麻烦便麻烦吧。”灵华说得洒脱。 一阵风吹过,蜡烛突然熄灭,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香味充满房间,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传来一般:“好一副‘慈悲心肠’,你可真是悲天悯人的‘活菩萨’。你们对口中的‘金小姐’,到底了解几分?” 恒古急忙将神眼打开,一下便看到了隐身在角落的黑衣人。他翻手一指,那人便现了形。她的全身都用黑色的布包裹着,黑布之下,是不断渗出的腥臭血液,流到布上,再通过布吸收进躯体里,如此反复,不知何时是尽头。 “你是孙莲苒?”灵华站到恒古身侧。 “孙莲苒早死了,我现在是你们的索命差!所有护她的人都要死,你们也不例外!”孙莲苒说着便攻了上来。 灵华见状急忙结出一个结界,将三人圈在结界内,保护附近的人和客栈内得东西不被伤害。孙莲苒双臂张开,从胳膊下发出一道道红色的光飞到灵华和恒古身上,红光像柔软的丝绸,将他们的手脚紧紧地缠绕起来。 恒古变手为爪,锋利的指甲一划,红色绸绳被尽数撕碎。他将灵华身上的也划破,那厢却发出更多的绸绳来,鲜红的绳如同刚刚流出的浓稠血液,片刻间遮蔽了天光,将三人遮个严实。 灵华双手端平合十,掌心相对转了一圈,火焰在她的手心熊熊燃烧,她掌心向身旁的绸绳打去,红色的遮盖物被火舌逐渐蚕食。 孙莲苒见眼前二人颇为难搞,又欲转身逃跑。恒古及时发现,一跃上前扣住她,手一伸,将一个缚妖绳套在孙莲苒身上,她顿时动弹不得。 “你们杀了我吧,反正我已经死过一次,不怕再死。只是我没能为李郎报仇,你们等着,我就算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她!你们休想护住她!”孙莲苒声音沙哑,嘶吼起来如同凶恶猛兽。 “你为何这般想置金小姐于死地?是她害死了你至关重要的人吗?”灵华接过缚妖绳的一端,细细看着孙莲苒的眼眸。 孙莲苒抬眼,回视灵华:“是!都是她,是她害死李郎,是她害死我们!如果没有她,我们仍好好地活着,可以白首到老,可以相伴永远!就是她,为了自己,毁了我们的一切!” “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金小姐那‘情郎’,也是你的‘情郎’?”恒古瞪大眼睛。 孙莲苒好像没有一开始的暴怒,她有些稳定下来,赤红的眼珠打量着面前的二人:“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自是知晓!”恒古指了指她的断手,“杨道长砍得可还疼?” 孙莲苒的眼神染上些疑惑:“你们不是跟他们一伙的?那为何还要护金奇苑?” “我们正在寻一样东西,听闻金小姐有些线索,想找她探听一二。”灵华答道。 “找她?哈哈哈哈哈……你们怕是找不到了,你们找不到了……”孙莲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了一会儿,她便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左手心飞出一方丝帕来,飘在桌上。 “你们不是想知道吗?看看这个,就知道答案了。”孙莲苒的眼中似乎带着嘲笑。 “其实你可以直接说,更省时间。”恒古一根手指把丝帕挑起来,帕子飞到空中往孙莲苒头顶飘去。 “说?我又如何能说得出……你们看看吧!只有你们能帮我了!”丝帕在空中停住,孙莲苒语气恳切,似是有一行血泪从赤眸中落下。 灵华有些动了恻隐之心,她拿下丝帕,看向恒古低声道:“我去看,你在这看着她。” 话音刚落,只听“啪嗒”一声,缚妖绳跌落在地,结界破裂,而孙莲苒毫无影踪,屋里只留下甜腻的味道,还有一枚边上沾着血迹的铜板在地上打转。 “这是割伤我手指的铜钱剑上的铜板!”灵华拾起铜板惊道。 “看来这女妖很聪明,知道你的血充满灵气,可以解开缚妖绳。我们小觑她了。”恒古袖子一开,缚妖绳自己飞了回来。 灵华收起结界,拿着丝帕有点犹豫:“孙莲苒看起来像是在试探我们。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杀死我们而设下陷阱。” 恒古拿过丝帕:“我来吧,你没有我还可以继续找镜子,而我没有你……” 他摇摇头:“我没有你,就不知道干嘛了。” 灵华心中有什么触动了一下,她拉住恒古的胳膊想说什么,恒古已经将手放在丝帕上,残影马上在他眼前浮现—— 草长莺飞,阳光明媚,是温暖的春天。一些年轻的男女在湖畔玩闹。 金小姐和一年轻男子在湖边漫步,那男子正是上次残影中被女妖吃掉头的男子。金小姐走着走着,好似被石头绊了脚,整个人向男子身上倒去。 可那男子扶稳金小姐之后,又避之不及地躲开,随后一个人快速地走远了。留下金小姐在湖边气急败坏,她狠狠甩了甩帕子,不一会儿又出神地看着粉色的帕子。 男子的衣裳在别人戏水时被不小心打湿了,金小姐的婢女阿仐见状赶紧来帮忙擦。男子推拒着说不用,可阿仐还是帮着从上到下擦了一圈,脸也没放过。 可衣衫还是湿的,他便走到远处解了外衫去晾。刚挂上外衫,却看到一个丝帕从衣服里掉到地上。有眼尖者发现了,大喊道:“金小姐的丝帕在李公子怀里!” 这句话犹如投到湖中的巨石,激起了一阵阵波动。众人在窃窃笑着,金小姐也在笑着。只有那男子笑不出来,眼里满是绝望。 残影逐渐消失,恒古从中退了出来,隐约好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85/85055/24313227.html 第6章 二探金府 “照此看来,金小姐可能是做了棒打鸳鸯的事,拆散了李公子和孙莲苒。李公子被逐出安县后重病不治去世,孙莲苒便开始报复金奇苑。”恒古看完残影,与灵华梳理道。 灵华摸着下巴,点点头同意恒古所说,又蹙起眉头:“还有一些事不明白。其一,昨夜我们在金府看到孙莲苒折磨金小姐,她对金小姐说‘从前是你,现在也是你’,不知这是何意,金小姐现在是被折磨的那个,为何孙莲苒还要说‘现在’? 其二,适才孙莲苒说她已经死过一次,不怕再死。若所言不虚,她真的死了,那又是如何活过来的? 还有一个问题,安槐给我们的消息,话没说完,金老爷吩咐下人保密的事情是什么?” 恒古听到这么多问题也一个头两个大,他闭上眼,又趴在桌上,看起来疲惫得很:“我看孙莲苒并没害我们,看她复仇心切的模样,说不定是有苦难言,是个苦主。” 灵华仔细打量着恒古泛白的面色,温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你可否觉得乏力困倦,呼吸不畅?” 恒古摸摸太阳穴点点头:“大概是一夜没睡,有些疲乏。” 灵华又搭上脉:“感受下灵力,是否虚空?” 恒古片刻后面色一顿:“是这残影吸走了我的灵力?” 灵华看着丝帕蹙紧眉头:“她虽试探我们,也暗算我们,不是可相信之人。” 恒古又拿起丝帕端详,猜测道:“也许她是想消耗我们的灵力,这样今日只能在此修养,而此刻……她已经去取金奇苑的性命了?” “有这种可能。恒古,你一夜未睡,在这里休息吧,我去金家一看,去去便回。”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门。 恒古立马追出去,大街上却没有灵华的影踪了。 “又自己走,不带我。”恒古颇为怨念地在大街上打转,他看看已经大亮的天光,还是不放心灵华孤身前去金府,一鼓作气飞身到了金府门口。 灵华此时在成衣店换了套衣裳,她戴着面纱,身穿云锦织成的水蓝色褙子,内搭一片缝着金丝线的抹胸。下身的裙也是云锦,裙上绣着花朵样的银色暗纹。 头上的金钗分外显眼,重瓣梅花的耳坠更是让灵华整个人端庄又贵气。手里拿着楠木盒子,看起来沉甸甸的,里面一定放了不少金子。 能在安县穿成这样的人非富即贵,大街上的人都上下打量灵华,有些女子的眼里投射出羡慕的光。 灵华走到金府门口,看到恒古在小石狮子旁蜷坐着左顾右盼。她快步上前惊讶道:“怎么跑来了?为何不在客栈休息?” 恒古看到灵华一身华贵,似是还涂了脂粉,整个人散发着与之前不一样的气韵。他呆呆地看着灵华,慢慢站起身凑到她跟前仔细看,又围着灵华来回转圈,反复欣赏。 “恒古啊,你干嘛呀?”灵华看着恒古的动作不明所以。 恒古又隔着一段距离闻了闻灵华身上的香气,眼里带着赞叹的光亮:“你这身打扮好不一样,真好看!” 灵华看了看这身行头,微微笑起来:“没有这身衣服,进不去金府的家门。既然你来了,那就一起去吧,走!” “嗯!”恒古重重点头,站在灵华身侧,挺直腰杆,一起走进金府。 灵华向门口的护卫递了一张名帖:“我们是海津张家的,前来拜会金老爷。” 护卫看灵华穿金戴银,气质不俗,急忙进门通传,把名帖给了金老爷。不一会儿,护卫便出来对二人笑脸相迎,引他们进了金府的大门。 金老爷已经在一进的大厅里等着二人,一见面便上前招呼:“张公子,张小姐,有失远迎,快请坐。” 灵华上前一步,给金老爷行了礼,又将手中的楠木盒子递上:“金世叔有礼,常听家父提起您,小小心意,望您收下。” 金老爷亲自接过盒子,大笑道:“能被北方数一数二的钱庄老板记在心上,金某惭愧。” 他不着痕迹地掂了掂分量,摆好盒子后眼里含笑:“不知二位前来,是有何事?” 灵华叹了口气,忧愁染上眉头,她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金老爷,实不相瞒,此番我们是为了祖父而来。” 恒古一头雾水,只能看着灵华的表情跟着摆出痛苦面具。 “张太公?”金老爷收了笑容。 灵华点点头:“祖父已经重病,怕是……唉,如今他已有些糊涂,只整日念叨着祖母,有时还以为祖母还活着……前些日子天天吵着让我们祖母的镜子拿来,故而灵华才赶到世叔这里,想求您帮忙。” 金老爷越听越疑惑:“张太公病重,金某不能前去探望,张公的愿望,金某定当帮助。只是这镜子……” 灵华收起帕子:“世叔可记得十年前的云中商会?” 金老爷回想了下,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当时各大商家都汇集云城,我与奇苑妹妹也有一面之缘,就是那时,我把祖母赠我的镜子转赠给了奇苑妹妹。没曾想如今还要讨要回来,真是没脸。可这又是祖父的心愿,请世叔帮帮忙,成全晚辈的一片孝心。”灵华说着,竟是又哭起来要给金老爷跪下。 恒古见灵华如此入戏,也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擦着,假模假式地要跪下:“父亲一直说金世叔您宅心仁厚,请您成全!” 金老爷被戴了好几顶高帽,此时有些骑虎难下,他虚扶了一把二人:“找面镜子倒是小事,张小姐将镜子的样式和特点告知管家便可,找出后定当送至府上。” 灵华似是放下心:“多谢世叔了!许久未见奇苑妹妹,不知妹妹可好?此番前来还给妹妹带了些薄礼,不知可否与妹妹叙叙旧?” 金老爷听到金奇苑的名字,当即警觉不少:“奇苑她身体不适,恐不能与你见面了。”说完便打发人来找管家过来。 灵华自是不指望能从金家的库房里找到“鉴心镜”,于是说了部分鉴心镜的特征。本应是时告辞,灵华又借口想参观院子,金老爷只得吩咐管家照看。 向外走时,恰逢金奇峰从府外归来,他看着灵华戴着面纱的脸孔愣了一下,站在原地看着灵华飘然身姿慢慢走远。 恒古留了个耳朵,听见金奇峰问金老爷来人是谁。边听边不是滋味儿的撇撇嘴。 “等等!张小姐!张公子!请留步!” 灵华和恒古转头看去,只见金奇峰毕恭毕敬地劝说金老爷:“爹,妹妹一直关在家里想必也闷坏了,不如等妹妹醒了,让张家姐弟留下陪妹妹说说话,对妹妹也有好处。” 金老爷对金奇峰使眼色,然而他儿子像是没看见一般:“张小姐,这边请。” 灵华与恒古对视一眼,跟着金奇峰前往金府西院。路上金奇峰与灵华搭话:“张小姐来安县多久了?可还习惯?” 灵华跟在金奇峰后一人的位置回道:“还算习惯。听闻奇苑妹妹病了,不知现在可有好转?” 金奇峰转身看向灵华,似有难言之隐:“张小姐,不瞒您说,奇苑情况不太好,现在还昏睡不醒。” 灵华惊讶极了:“奇苑妹妹居然有了如此重病!天可怜见。若是上天有眼,就让妹妹康复起来吧,即使变成另一个人也罢,只要能活着,怎样都好。” “变成另一个人?”金奇峰察觉到灵华似乎话里有话,“张小姐为何这样说?” “实不相瞒,我们也曾找过一位鸠摩大师为祖父续命,只是大师说续命后可能会性情大变,吓了我们一跳。不过这种症状有法可解,不同人不同法,很是玄妙。” “性情大变?!”金奇峰似是被雷击中般,急急请灵华在廊亭内坐下,“张小姐,你可知这性情大变如何解?” 灵华像是突然好奇心起:“金公子如此着急,莫非身边有人也用了此法?” 金奇峰摇头:“没有的,是我的……我的一个朋友,突然变了性子,与之前判若两人。” “不如金公子将此朋友何时变化、如何变的告知我,我将过程写下转交给鸠摩大师,请他帮你解决一二。”灵华体贴道。 金奇峰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虽犹豫了半天,仍是开口道:“一年前……这里的褚秀才当着宾客的面奚落我的朋友,她当时就已郁结在心,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再加上褚秀才处处说那朋友的坏话,气得她吐了血,本来不太好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自此便缠绵病榻,许久不曾出门。 一日阳光正好,我朋友非要去晒晒太阳,却因此感染了风寒,咳嗽了好几日一直不见好,没过多长时间就高烧不退,寻遍附近的大夫也没有人治得好……他们都说病入膏肓,已经不行了,可能没两三天就要,就要…… 当时连后事都准备好了,奇怪的是,约莫过了四五日,我的朋友突然在一个夜晚醒来了,一起身就大吼大叫,发疯似的问她是谁,又问身边的人是谁。 问了之后又哭又笑,还说是上苍重新给她机会。从此之后,她就不像以前的她了,不管是说话还是行为,都跟以前不一样了。有时问她一些之前的事情,她也不记得了。” /85/85055/24313240.html 一、金府捉鬼 第7章 借尸还魂 灵华闻言与恒古对视一眼,承诺会将情况告知给鸠摩大师,金奇峰不麻烦别人,自己将信写好给了灵华。 她察觉院中贴满黄色道符,便指着它们问:“这些,都是给妹妹祈福用的?” 金奇峰看灵华善良美丽,说自家事又坦荡,不像鸡鸣狗盗之辈,他也坦荡起来:“实不相瞒,明日清晨,清游门的杨道长要给奇苑做场法事。” “法事?我可以过来看看吗?”灵华瞪大眼睛,一眨一眨看向金奇峰。 “什么?”金奇峰闻言愣住,他显然有点为难,支吾着不愿答应。 灵华扯住他的袖子:“金公子,我真的很想看!我也想回去给祖父做一场,你就帮帮我吧。” 恒古看着灵华刻意撒娇,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背对着两人龇牙咧嘴。 二人从金府告辞,回到了客栈,一进门,恒古就颇有玩味地看着灵华:“没想到啊,灵华你一个人就可以搭一个戏台子,甚是厉害。” 灵华卸掉身上的钗环:“不然之前的几块碎镜我是如何找来的?有时只能这般行动。” 她转过身:“恒古啊,我在金府看了一圈,金家的人身上并没有‘鉴心’的印记,所以‘鉴心’的残片还是在金小姐那里,我们必须找机会接近她才行。明日的法事,若是我们能趁机寻得线索,那是最好不过。” 恒古坐在桌边打了个哈欠,从怀里掏出金奇峰写好的信放在桌上:“这金奇苑不止是附身这么简单吧?” 灵华披下头发,取出信件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实没那么简单。金小姐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所有的大夫都治不了,如此情况,鬼是不会找这样的人附身的。 况且金家一年前就已经给金小姐准备好了后事,断言只能活两三天的人又怎么会突然活过来了呢?我怀疑,真正的金小姐,已经在一年前的夜晚去世了。这不是附身,而像是……” 恒古趴在桌上已经打起呼噜。 “借尸还魂。” 清晨的微光蒙蒙亮,金府的一个侧门悄悄打开,一个护院鬼头鬼脑地探出头来,学了两声夜猫子叫。 灵华带着恒古瞬间闪入侧门里,宛若鬼魅。 他们收敛气息,脚步轻轻走到金小姐屋外的草丛里,支开一点窗户,看到屋内的情景—— 此刻金小姐已经被穿戴整齐,静静地躺在床上,浅浅的呼吸代表她还活着,只是不知是何原因陷入沉睡。 杨道长拿出黄色的符纸,咬破手指,用血在上面画出一道长长的符文。他将符贴在金小姐额上,闭着眼在空中用左手从金小姐的头顶滑到脚底感受了一下气息——一点鬼气也没有。看样子这个魂魄已经在金小姐的身体里安营扎寨,融合得非常安稳。 他与身后的两个清游门弟子交换了一下眼神,弟子们点点头,各自点上红烛后分别站在了杨道长的左右两侧斜后方,三个人以杨道长为首,形成了一个三角形。 他们三人每人手中拿着一把金钱剑,杨道长将剑抛在空中,双手握住剑柄顺势一搓,金钱剑便悬在空中自己转了起来。身后的弟子们将剑横过来成防御姿态。三人皆是念着咒文,随着时间的推移,金钱剑发出耀眼的光芒,金小姐的额头有一个红色印子隐隐约约闪现。 杨道长马上又画一道符贴在金小姐身上,金小姐眉头紧皱,身子也在不停颤动。虽是青天白日,屋内却是越来越暗,像是被乌云笼罩,又突然进入了黑夜。 屋里完全黑了下来,只余几支烛光摇曳不停。弟子们急忙点燃更多蜡烛摆在地上,嘴里的咒文万万不敢断下,低沉的吟诵声像是撞击心灵的钟椎,一下子撞开混沌的灵台,虚空的体内瞬间清明,金小姐一下睁开了眼。 杨道长见状将金钱剑握在手中,立马从腰间拿出引魂铃,一声叠一声的铃音像牵了线,金小姐的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撕扯,一个像是野兽怒吼般的声音从金小姐的身体里发出:“不,不要!我不要出来!” 杨道长手上的铃铛摇得更快,那身体里的东西更加痛苦,她要被活生生扯出已经融合的肉体,正在痛苦地嘶吼。 “想要继续活命,我问你什么便答什么。”杨道长减缓了摇铃的速度,那灵魂还是被抽裂得很痛苦,连连称是。 “你是谁?为什么要占了金小姐的身体?” “我也不知道!醒来我就在这里了!我叫赵芊,也是安县的人!你放过我吧!” “那女妖,为何来找你?”杨道长依旧摇铃。 “她……她来杀我,她要我的李先生!”身体里的声音虚弱又愤怒。 杨道长见魂魄即将要被他引出来,逐渐停止了摇铃。赵芊的灵魂回到金小姐的身体里,渐渐融合归位,缓了过来。 同时,屋里也亮堂了起来,上午的太阳光照射进来,正好映在金小姐脸上。 金小姐,不,现在应该称之为赵芊。她缓慢地眨眨眼睛,又动了动手脚,欣喜地发觉自己还在金小姐体内,翻身下床便要走出门去,没走两步就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茜衣女子上前将赵芊扶起,她挣扎着要挣脱她的手,虚弱地大喊:“放开我!你们不是要救我,是要害死我!救命!救命啊!” 金老爷、金夫人还有阿仐听到声响急忙推门而入。阿仐直奔到赵芊面前,焦急地问:“小姐,小姐,你怎么样?” 赵芊伸出手,恶狠狠地指向杨道长:“就是他!他要杀死我!” 说罢又连滚带爬地到金老爷身边央求道:“爹,你把这些人赶走!他们要杀了我!” “杀?”金老爷闻言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可是我的女儿不是早就死了吗?” 赵芊愣住了,凶狠的表情变成了呆滞的疑惑。 “一年了,我一直劝自己,你的变化是得病烧糊涂了。只要爹好好养你,好好疼你,你就一定会回来。你性子坏也好,偷偷去铁匠铺也罢,爹可以当作不知道,因为你还能走、还能跳,还能跑过来叫我一声‘爹’。” 赵芊听到“铁匠铺”三个字神色惊恐随即面如死灰,她张嘴要解释什么,又不知如何说,只能低下头默默不语。 “直到杨道长来找我,说要施法试你。我虽不愿承认,但还抱着一丝希望……如今……” 金老爷摇摇头,说了句“罢了”,转身要走,又回过头看着瘫坐在地上的赵芊。 他望着这个拥有她女儿面容的女子,终是狠不下心:“既然已经清楚你的身份,我也不会强留你。你若是还想留下,我就还当你是我的女儿。” 金老爷说罢,就带着泪眼婆娑的金夫人走了。 阿仐则站在赵芊旁边,好像明白了什么,看向赵芊的面色突然凶狠起来,她揪着赵芊的衣领:“原来是你!你占着我家小姐的身体都做了些什么?!你快出来!不要玷污了我家小姐的名声!” 金小姐的身体本就底子虚,经过抽魂惊吓过后承受不住,闭上眼便晕了过去。 灵华确认了心中所想,金小姐已经换了里子,也不知现在的“金小姐”是否知道鉴心镜的存在?她回头看了眼恒古,却发现远处金奇峰哭得涕泪横流。 灵华内心低叹,真是造化弄人。但比起同情别人,鉴心镜更重要,她对恒古使眼色,让他去盯着金老爷,自己则蹲在草丛继续观察。 金府婢女将赵芊抬到床上,而阿仐说什么也不愿再碰赵芊。其他人劝说无效,只得留下来轮流照顾金小姐的身体,阿仐只是在旁边远远地帮忙。 恒古变回本体,猫在树上看着杨道长收起捉鬼的法器,快走几步追上了金老爷和金夫人。他作了一揖,开口欲说什么,金老爷抬手制止了。 “杨道长不必多言,我都懂,都懂…… 三年前我就有所怀疑,铁匠铺的赵良是我的供货人,他的女儿十月初八,我的女儿十月初十……就差了两天,我又如何没有感觉? 如今是道长帮我确认了,金某感激。实不相瞒,金某实不愿小女从世上消失,道长就装作此事未曾发生,放了她吧。” 金老爷说着,也对着杨道长作揖,腰弯得很低。 杨道长连忙低下身子扶起金老爷:“前日在下去找您时也说过,不会伤及金小姐性命。但今日做法时,在下感应到金小姐身虚体亏,多活一年已是最大之限,还望金老爷、夫人,有些准备。” “准备?呵……一年前就已经准备好了。杨道长,多谢了,金某与夫人先行一步。” 恒古看到金老爷似乎比昨天看起来更苍老了几分,他的背也佝偻了不少,心里有些酸酸的。他叹口气向远处一望,屋檐之上一个黑色的身影正俯瞰着金府里发生的一切,微风吹过黑影的斗篷,露出了被削掉一截的断肢。 恒古顺着树杈一跃上屋顶,化成人形站在黑衣人的不远处:“你一直在盯着他们?” 沙哑的声音并不打算回应恒古的问题:“你们看清要保护的是什么了吗?” 恒古看着孙莲苒向他走来,带着沉睡了很久苏醒过来的杀戮味道:“没有谁比谁更纯洁,世人皆肮脏,他们都不例外。” /85/85055/24320988.html 一、金府捉鬼 第8章 孙娘李郎 “世人皆肮脏?”恒古看着孙莲苒的眼神从同情变成了轻蔑,“也不尽然。有些人将自己的肮脏洗掉了,而有些人却甘愿让肮脏浸泡自己,沉沦下去。” “你以为我愿意?”女妖赤红的双目闪动,“谁又愿意变成像我这样?我失去了所有,爱情,容貌,自由,甚至是生命!” “呵……呵呵呵……不过既然已经变成这样了,为何不选择复仇呢?一起去死,一起下无间地狱!” 恒古悄悄离孙莲苒远了点,他皱紧眉头:“你要复仇,直接杀死金奇苑不就好了?为何又让我们知道你的事?” “杀了她?杀了她又怎么折磨她呢?让她身败名裂,让她失去一切,让她体会痛苦活不下去,这才是我要的。” 她看向地面上忙作一团的金府,用断了的胳膊捂向嘴的位置窃窃笑着:“死是最容易的,要活着面对所有人的指指点点,面对大家异样的眼神,才是难事。这是她欠我们的,这是她的报应!” 恒古看着她的断肢:“她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般恨她?” “命。她害了命!活生生的命啊!”孙莲苒回忆起了什么,双目流下血泪。她拿出一支上面带玉簪花的银簪递给恒古,“看了你就知道,她到底是人是鬼!” “又看啊?你就不能讲讲吗。”恒古刚要伸手去接,孙莲苒突然把银簪收回去。 “你们说过要找镜子?”孙莲苒探究地看着恒古。 恒古默默看着她没说话。 “是块铜制的残镜?用灵力开启还会映出黑洞?” “你见过?”恒古瞪大眼睛上前一步,“它现在在哪?” 孙莲苒把银簪给他:“看了这个,然后帮我一个忙,我就告诉你残镜在哪。” 客栈。 恒古与灵华并排坐在一起聚精会神盯着一处。桌子上孙莲苒给的银簪静静躺着,被二人的目光“盯得”散发出幽幽红光。 “看吗?”恒古拿过银簪。 “还是算了吧。”他又把银簪摆回原来的位置。 “要不看看?”白玉般的手摸在银簪上。 “你说话啊,灵华!”恒古摇摇灵华的衣袖,“我们看不看?” 灵华也拿起簪子,白润的玉簪花上面有一抹红气,此刻透着诱惑和妖冶。 “这气味太熟悉了,上次的丝帕,也是这种味道。”灵华把簪子放在桌上,“吸取灵力的味道。” 恒古点头。他趴在簪子旁边,眼巴巴地看着。 “唉,明知道也想看吗?”灵华摸摸恒古的脑袋。 “算啦,那就看吧。不过看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灵华拿出一片槐树叶夹在两指间。 “沧澜阁的消息?你是何时得到的?”恒古惊讶。 圆长的槐树叶被放在恒古的掌心:“我在金小姐屋外偷看的时候它飘来的,这么看来,安槐还是想着我这个老朋友的,是个有情有义的槐。” 恒古手一捏,差点把薄薄的叶片捏碎:“又是安槐。别想的太好,他会问你要银子的。” 灵华看着恒古差点把后槽牙咬碎的模样,抱胸问道:“你好像不太喜欢安槐?” “何止安槐,跟你认识很久的我都不喜欢。”他又趴下,只露个后脑勺给灵华。 灵华“噗嗤”笑出声,点点少年圆润的后脑:“真是个小孩。” “你……”恒古一下回过头。 “还看不看消息了?”灵华把手覆在恒古手上。 “哼!”恒古的手握紧了,怕灵华跑了一般。 随着恒古的灵力注入,熟悉的声音又响起:“灵华,别说老朋友不想着你啊!女妖的过去我也给你打听到了,有了我的消息你一定如虎添翼! 这女妖原名孙莲苒,是个绣娘的女儿。她从小心灵手巧,听话懂事,虽然失去了父亲,但性子并不怪异,从小就帮家里干活,长大后就与母亲一起织绣品为生,成为安县数一数二的绣娘。 有一天在送绣品时,忽然天降大雨,孙莲苒为了躲雨与一名姓李的书生躲到了一个书斋里。 机缘巧合,相谈甚欢,两人都觉得对方言谈举止不俗,暗暗钟情于对方,便交换了名字住址。 不久后,李书生就主动来找孙莲苒,二人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皆是合拍。李书生又看到孙莲苒吃苦能干,独身一人孝敬母亲,更是从心底对她佩服又怜爱,两人相知相许,一度是谈婚论嫁啊! 而金小姐是大半年前,在花灯会上见到了他。 那天李生做了首诗,文采奕奕、意气风发。素有安县才女名声的金小姐自然对文采斐然的书生芳心暗许,多次传达信物,可是都被书生以已有心爱之人的理由拒绝。这金小姐也是坚持,而书生的态度也颇为坚决,二人都是硬骨头。 于是金小姐多方打听,找了家里的护卫把孙莲苒的家里的家当都砸烂,绣品全部剪坏,以此威胁书生与她相会。 至此,金小姐便经常以与别家小姐出游为由,邀书生私会。这在她的小姐妹里都是心知肚明的,她们还帮着金小姐把丝帕塞到书生怀中,以此逼迫书生。 可出去的次数一多,金老爷有所察觉,终于在跟踪金小姐家丁的回禀下知道了此事。 金小姐对着金老爷又哭又闹,说是自己与书生情投意合,已有名声在外,必须要书生娶了她。于是金老爷便将书生叫到了金宅,一番盘问之下发现书生只是一介穷酸书生,根本配不上金小姐。 那书生也说对金小姐并不钟情,自己早已有心爱之人。金老爷本想作罢,可金小姐说大家都已知道她是书生的人,誓死也要嫁给书生。书生也要以死明志,拒不成婚。 事情越闹越难看,书生因家境贫寒、无所依仗被乱棍打出了安县。而金小姐也没脸见人,于是把自己关在金宅里,几个月都没有出过门。 孙莲苒在安县也不得安生,于是带着母亲去找到了书生,三个人一起在半山腰搭了间茅草房勉强度日。没过多久,孙莲苒的母亲便积劳成疾去世了。 再没过多久,书生身上被打出的伤久久未愈,最终病死在荒山野岭中。 孙莲苒觉得活在世上已经没有了依靠,于是投湖自尽。可是,本应该成为孤魂野鬼的她并没有死,反而成了妖。 至于为什么变成妖,且听下回分解。 ……其实是我没打听到。” 安槐的声音戛然而止,恒古缓缓睁开眼:“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灵华歪头看他。 “怪不得孙莲苒怨气这么大,原来金奇苑干得竟是这样的龌龊事!不,是赵芊。赵芊竟然做这种强抢之事!还害死三条人命,我突然理解孙莲苒了!” 恒古越说越气,狠狠一拍桌子:“就算再想要,也要取之有道,怎么可以逼迫威胁别人呢!我看孙莲苒报复得好!” 灵华却是淡定些,她深吸一口气,匀了匀呼吸:“恒古啊,世间本不是非黑即白,人也不是非好即坏。赵芊再可恨,也活不过今年,所作所为,皆有报应。而孙莲苒变成妖之后,夜夜折磨赵芊,其实也在折磨自己,你当她真的开心吗?” “那被欺负了就不可以还击吗?”恒古紧紧抠着桌角。 “可以还击,但别一时冲动赔上自己。”女子的手拂过银簪,“不过孙莲苒变妖之事甚是蹊跷,她此前为人,如何能突然化为妖?且不说她断臂伤口似是不会愈合,单是她全身渗血来讲,普通的妖也不会如她这般形状。而她身上妖气强烈,并不像化妖不久的样子。” “难道还有我们未知之妖?”恒古收敛了脾气,却还是无法很快冷静下来,他依旧站着,肩背笔直,“就算是未知,妖也有好妖,就像我一样,我们不应该与她对立。” 灵华轻笑:“你觉得现在的孙莲苒如何?” 恒古仔细想了想:“现在她的眼里除了报复好像没有别的,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 “是了,我曾经也想救一救金小姐,因为人命可贵。可如今,我却是一个也不想帮。她们身上掺杂了太多恶念与欲念,千年来我见过太多,已是乏了。”灵华神色恹恹,她拿出宝镜残块,一个个摆好。 鉴心镜刚融合起来,房门外便有敲门声响起,灵华急忙把鉴心镜收起来。开门一看,来人竟是金奇峰。 金奇峰双眼红肿,手里捧着一个宝匣:“贸然来访,多有唐突,请多见谅。日前张小姐所说的镜子,府中上下只有这三面相似的,不知可有张太公要寻的那面?” 灵华将镜子挨个儿看了一遍,摇摇头说没有。明明是灵华信口编的托词,金奇峰深信不疑还觉得抱歉:“可能是时间太久,已经遗失了,实乃金府的错。我这就命人打面一样的镜子来。” “无妨,金公子不必自责。”灵华想了想,从匣中取了一块鉴心镜的碎块给金奇峰看,“金公子,你可在奇苑妹妹身上见过这样的镜子?” 金奇峰看了一眼镜块,便很笃定地说:“没有。” 灵华的心漏跳了一下:“金公子,你好好想想,真的没在奇苑妹妹房内或是身上见过这样的碎镜吗?” 金奇峰颇为不解:“平时我与妹妹比较亲近,她喜欢的东西我都知道,未见过这种碎镜。张小姐也在寻此物?” 灵华一脸失望地点点头,金奇峰见了果然道:“若是发现了这种碎镜,会拿来给张小姐。” “如此多谢金公子了。” 金奇峰点点头,视线向下一瞥,发现了桌上的玉簪花银簪。他指了指簪子:“我妹妹也有一支这样的簪子,只是一年前她从不戴……” 说完险些控制不住情绪,急急告辞了。 灵华看着金奇峰踏出门的背影,心里有点酸涩:“金公子,保重。” 金奇峰抱着宝匣侧脸回首,嘴角扯了一抹笑:“多谢张小姐,我会珍重。” /85/85055/24345230.html 一、金府捉鬼 第9章 赵芊其人 房门关上,恒古抵在门上,噘着嘴斜视着灵华,没好气地学她说话:“金公子~保重~” 看灵华没什么反应,边学边加上抛丝帕的动作,素白的手翘起兰花指:“金公子,人家好担心你~你要保重啊~” 灵华坐在椅子上静静看他表演:“你真无聊。”说完把银簪扔给他,恒古急忙伸手来接。 “这支簪恐怕就是金小姐的。”灵华又开始拼鉴心镜。 “是了,那更要看看里面有什么猫腻。”恒古将银簪竖起,准备向内注灵力。 “我要看了噢!”恒古大声喊,眼睛瞟着专注看鉴心镜的灵华。 灵华回头看他:“看吧!你看猫腻,我来看着你,放心去吧。” 雪白的手覆在白玉簪花之上,一点红光像长了眼一样极快地飞到恒古的额头中间。他本能地闭上眼闪躲,再睁眼时,已经到了安县的街道上,周围都是卖货摆摊的小贩。 他大为不解,向前走了几步,眼前正是一间门可罗雀的铺面——赵氏铁匠铺。 他知道自己应该走进去,因为这是赵芊的家。 刚抬脚走向铺面,迎面而来一个吊梢眼、鹅蛋脸的二八少女,怒气冲冲地从门口走出来,眼看来不及躲闪,二人就要这样撞个满怀——这少女从恒古的身体上穿过去了。 就像没有看到恒古、恒古完全不存在一样,从他的身体上穿了过去。 恒古惊异地回头看着少女大步流星越走越远,随即铁匠铺追出来一个老实巴交的大汉:“芊芊啊!记得回来吃鱼!” 大汉看着少女头也不回地走了,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回铺子里叮叮梆梆地打铁。 恒古反应了下,急忙转身跟上少女,看她从行步如风再到现在的信步漫游,又走了两条街,终于到了一家茶摊坐下,她左顾右盼,招招手问老板:“哎,老曹!怎么今天代写书信的先生不在啊?” 老板看着是她,一脸贱笑地过来要跟她勾肩搭背,被赵芊推了回去。她翻了个白眼吐口唾沫:“你说话就说,少给老子动手动脚的。” 茶摊老板也不生气,用白抹布擦擦手,一脸不屑:“你小妞赌钱的时候也没见有这么矜持过,装什么良家妇女呢?” 赵芊被问得噎住了,用脚踢了老板一下:“你少放屁。我问你代写的先生去哪了?” 茶摊老板一指对面的小瓦房:“喏,给老孙头他家写信呢。” 赵芊回头看了看瓦房,木门打开着,小小的门厅里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男子正拿着毛笔沾墨。虽是穿着粗布烂衣,也没能抵挡住书生儒雅的气息,读书人的恬淡和内敛,都透过他写字的一笔一划中露出来。 赵芊走到木门边上,看着书生埋头书写,不由地心生向往。她面若桃花地呆呆看着书生,嘴角不知笑了多久。 书生将信写好,双手递给孙老头,收下几文钱后转身告辞。走出门口便看到一个痴痴看着自己的少女,虽是吓了一跳,也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只是吸了口气道:“赵姑娘,来找孙老爹吗?” 赵芊迟迟回神:“不,不是,我来找你。” “这次要写什么?” “我要给我爹写绝交信!”赵芊鼻子呼哧呼哧喘气,带着书生走到茶摊一拍桌子,江湖儿女一般同书生抱怨起来:“我爹他从来不管我,就知道叫我回家吃鱼。我说我要帮金小姐打抱不平,把那个坏蛋秀才给揍一顿,他却说我多管闲事,老……我就看那个秀才不顺眼,怎么不能打他了?我爹不让干,我就偏要干!前天我就偷偷跟着褚秀才,趁他不注意用麻袋套他头上,拿铁锤给他砸了个鼻青脸肿!我是不是很厉害?” 书生好似知道赵芊的顽劣,并不打算拿出纸笔来写信,而是劝起她来:“在我看来,你爹这是为你好,褚秀才要是闹到县衙去非要抓住你,你可是要挨板子的。” 赵芊不以为然:“切,他又不知道是我,凭什么来抓我?” “就凭褚秀才在安县地位高,民心所向。”他边说边收拾包袱里的笔墨纸砚,“赵姑娘,你爹并非不关心你,而是不知道如何关心你。他只会打铁做饭,已经拿出全部照看你,你也需好好待你爹才是。” 赵芊收敛起泼皮的样子,轻轻摇晃般地点点头:“知道了,李渡先生,学生受教了。” 李渡看着赵芊,笑笑当做回应。赵芊看着书生温柔干净的笑容,不由感叹道:“先生,要是我能天天跟你在一块儿就好了。” 李渡并不看他,言辞中带着疏离:“赵姑娘恐怕不能得偿所愿了。在下两月后九月十八就要给心上之人下聘,忙于此事,怕是没空余时间陪着姑娘排解烦忧了。” 赵芊听说李渡有心上人一拍桌子站起来,眼睛瞪大了问:“你说你要下聘礼了?和谁?” 李渡也站起来,背好包袱,态度平常道:“她叫孙莲苒,是安县最好的绣娘。温柔能干,与我情投意合。我与苒苒暂定来年成婚,到时还望赵姑娘赏脸来喝杯喜酒。” 话已说完,李渡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赵芊一个人在茶摊。她抽噎着擦擦流下来的眼泪,用拳头使劲砸了茶摊的桌子几下。 茶摊老板见状赶紧出来制止,他鄙夷地看着赵芊,凑近了在她耳边念叨:“你生气就生气,砸我的桌子干嘛?桌子无辜啊!再说,人家白面书生哪能看上你这样的女的?整天打人赌钱没个正型。要我说,你就过来给我当个小老婆,哥就好你这一口。” 赵芊一巴掌打在茶摊老板脸上,大步跑开了。 看着赵芊的遭遇,恒古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也无法帮助她,只能紧紧跟着赵芊。 恒古跑过一条街,发现赵芊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他便更快速地跑动,却发现怎么也追不上赵芊。 逐渐地,视野越来越模糊,恒古揉揉眼努力想要看清,但什么也看不清楚。四周的街道慢慢开始褪色,越发走不动路了,一种疲惫的感觉刹那间袭卷了全身,他向前倒去—— “恒古?” 一个怀抱接住了他。 醒来已是深夜,恒古微微睁开眼,一副困倦的样子。他看着不远处灵华趴在桌子上小憩,面前的鉴心镜上影像黑黢黢的,辨不清是什么。他带着笑意一骨碌爬起来,凑到灵华身边静静看着她。 灵华听到声音便睁开眼,看到恒古放大的脸吓了一跳:“你醒了?可有不适?” 恒古打了个哈欠:“没什么,灵力也还在,就是有点困。” 灵华摸着恒古柔软的发,一下一下地捋到脖颈:“困了便睡吧。” “我想陪你。”恒古被摸得舒服的很,他伸了个懒腰坐到灵华旁边,看着宝镜上的景象:“你在看什么呢?” “看着赵芊。”灵华看上去并不开心,素净的脸上愁云密布,她双手托着腮语气迟疑而缓慢:“恒古啊……” “怎么了?灵华?”他整个身子转过去,细长的狐狸眼仔细看着女子的侧脸。 “恒古啊,我有些看不懂了。”灵华垂下头,把脸埋在手里。 “在你沉睡的时候,我开启‘鉴心’看了金小姐一年前的事。她确实在夜里断了气,不过片刻,便有个魂魄飘来融在了金小姐的身体里。 可是,在金小姐去世前,她的身上并没有菱花印记,我如何感应都感受不到气息。然而赵芊的魂魄进入金小姐身体后,菱花印记便出现了,我感应得非常清楚。” “什么?可是结印不是在金奇苑身上吗?怎么会?”恒古拉着灵华的手,把它放在鉴心镜上面,“我不信!你让我看。” 残镜上的影像逐渐改变。屋内昏暗,暖黄的烛光闪动,蜡烛就要烧到底,却没有换。同样的屋子、同样的床榻,同样躺在床上的人。 一年前的金奇苑面色苍白,双目无神,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散发着油尽灯枯的颓败,但高烧的热又让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诡异的红。 灵华将指尖指向金奇苑,一注金色细光飞入镜中,然而她毫无反应。 汗水打湿了她的长发,深一下浅一下的呼吸像是带走了她已逝的生命,很快,她的胸前不再有起伏了。 片刻间,赵芊的魂魄飘了过来,她闭着眼眸,周身散发朦朦胧胧的金光,与此同时,灵华的感应强了起来,一个菱花印记在赵芊的身上隐隐闪现。 魂魄犹如被吸附一般,钻入金奇苑的体内,牢牢地待住了。她的眉间,一个清晰地菱花结印一闪而现。 金小姐猛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啊!!这是哪!我下地狱了吗?!” “……结印居然真的不在金小姐身上,这不可能啊!鉴心镜只在接触它久的人身上留下印记,怎么会在魂魄上?”恒古又倒回去重新看赵芊借尸还魂的过程,挠挠脑袋看向灵华。 灵华眯着眼,不断看着带着金光的赵芊。 赵芊的灵魂双目紧闭,身姿僵硬,全身都没有主动行动的地方,像是被拖动着飞进金小姐的身体。那魂魄像是个躯壳,也像个容器。 灵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那只有一个可能。” “赵芊就是‘鉴心’。” /85/85055/24345233.html 一、金府捉鬼 第10章 附身成人 “你说赵芊是鉴心镜?可是她有爹啊,赵氏铁匠铺的赵良就是她爹,我亲眼看到的,还让赵芊回家吃鱼呢!”恒古一脸惊讶,从幻境出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可是只有这一个可能,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鉴心’是不会随便在人的身上留印记,更不会牵扯上魂魄,这是确定的。除非‘鉴心’附在人之上,相当于找到了承载自己的一个容器,结印会根据容器的变换转移,所以赵芊身上的印记就转到了金小姐身上。” 灵华叹息:“怎么会这样呢?我以为这些年看得够多,它不会做同样的事。” 恒古看出灵华情绪不对,也不知怎么安慰,只是安静地坐在灵华身边,眼神里都是担忧。他伸出手,像灵华摸自己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女子的头发顺滑而柔软,恒古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抚摸,把手慢慢搭在灵华头顶。 “不要伤心啊,灵华。” 灵华低头浅笑,把恒古的手拿下来,眼里染了一抹温情:“不伤心,只是有点可惜。” 她看恒古眼底一片青,近几日恒古因为鉴心镜的事也没睡好觉,她心里觉得拖累了恒古,便站起身,也把恒古揪起来:“时候不早了,你快去睡觉吧。明日的事明日再想。” 恒古抓住灵华的胳膊:“那你呢?” “我也去睡。”灵华把恒古推到床上,看他躺下后给他盖好了被子,“好了,快休息吧。” 恒古伸出两只手来抓着被子边,嘴边有盖不住的笑意:“灵华,你对我真好。” 灵华拍拍恒古的脑门:“你比我小那么多,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吗?快睡吧。” 恒古闻言不说话了,闭上眼转过身背对着灵华。灵华只当他要睡了,吹熄了蜡烛,拿着宝镜关上门走了。 黑暗里,恒古慢慢睁开眼:“又说我小……其实我也可以照顾你。” 最近安县上下都在传播着一则流言,而这流言的主角就是富商金家的女儿,金奇苑。 “听说金奇苑是借尸还魂!她一年前就死了,现在身体里是别人呢!” “是啊是啊,我有个朋友在金家当差,还特地跟我学道长拿着铃铛作法,你猜怎么着?那个金小姐被铃铛折磨得,亲口承认自己是赵芊!” “就是铁匠铺的赵芊?天呐,她们俩的祭日可就差两天啊!赵芊这孤魂野鬼可真会找啊,生前穷苦,死了还要找个富户诈尸。” “你可别这么说,逝者已矣,快呸呸呸。” “这么说那李书生也是赵芊抢的啊?” “可不是呢!” 灵华在街上走着,听着街道上商贩和行人都议论纷纷,她忽然想起恒古告诉她那些孙莲苒的事。这大概就是孙莲苒对赵芊的报复,只是为什么呢?若是此时的赵芊是鉴心镜,它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 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金府门口,她再次递上名帖,门口的护卫认得灵华,进门通传后便请她进去了。她在金奇峰的带领下来到金奇苑的房门外,望着屋内那隐藏气息的女子,她内心复杂,站在门口久久未动。 同时,此刻的恒古在树林里,将银簪还给孙莲苒:“我已经看完了,不过很抱歉,我不能帮你了。因为我们已经知道残镜在哪里了。” 孙莲苒没有接银簪,反而嗤笑道:“知道在哪?知道了又怎样?你能取出来吗?” 恒古皱眉:“为何这样说?” 孙莲苒别过头看向远方:“我的忙,你最好帮。不然我把残镜毁了,你什么也得不到。” 恒古并不把女妖的威胁放在眼里:“残镜遇外力摧毁不碎,遇灵力反射,你动不了它。” 孙莲苒胸有成竹:“可是,我把它封印起来,与哪个东西绑在一起,一损俱损,你说如何?”她说着,掏出一颗水晶一般的宝珠,阳光下发出鎏金光芒。 “固魂珠?”恒古面色一变,“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试试便知。你也知道,那杨老道甚是难搞,你只要听我的话,老老实实地把‘赵芊’带出来交给我,我自然会把你要的东西给你。” 恒古并不想被摆布:“固魂珠乃上等神物,灵力不可解,你可真无所不用其极。” “别说的这么难听,我只是喜欢那镜子,想要它和我的影子绑在一起罢了。杨道长法力高深,势必会把我的影子从金奇苑身体里赶出来毁灭,到时候,就一起灰飞烟灭,也是不错啊!”孙莲苒看着宝珠,眸子里的血色更深,低低笑起来。 恒古深觉自己像是掉入陷阱,被动的感觉让他决心反扑:“好,我答应你。” 灵华站在金奇苑房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屋内正在喝水的女子看到灵华呆愣了半晌,她放下水杯快步走到床边,用被子蒙住头,瑟瑟发抖:“哥哥!快把她赶走!她跟杨道长是一伙的!都要杀了我!!” 灵华走上前去揪下被子,金奇苑头上的菱花印记已经完全显现出来,金灿灿在眉间发光。 金奇峰看到妹妹头上无缘无故出来一朵菱花印,大惊失色,急忙要去找杨道长。灵华拉住他:“金公子不必惊慌,我来和奇苑妹妹谈谈。” “可是这……”金奇峰明显担忧得很。 “无妨。”灵华送金奇峰出了房门,转身结了一个结界,拿出鉴心镜,金光流转,屋内的二人被吸入镜子,瞬间消失踪影。 金奇苑的身体被灵华带到了一个虚无之地,四周渺茫,只有二人面面相觑。 “你为何要这样做?”灵华语气严厉,她直视金奇苑的双目,此刻带着气愤。 对面的女子好像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老子不知道!” 灵华压下心中的怒火:“‘鉴心’,为什么要附身在人类身上?你明知会深陷七情六欲,为什么还放纵自己?” 金奇苑清秀的脸上写满疑问:“老子是赵芊!什么附人身上?你这人真奇怪。” 灵华见她是个不撞南墙不死心的人,注入灵力在指尖,对着金奇苑额头上的菱花印记一点,结印便如活了一般动起来,在额头上形成一个漩涡。 灵华素手一伸,预想中的残块并没有落在她的手中。她一愣,又多了几分灵力,眉心间的漩涡越转越快,却依旧没有残块出来。而金奇苑的躯体内,幽蓝的光一闪一闪。 “这是……固魂珠?”灵华无法取出鉴心镜残块,只得停止。 金小姐额头上的漩涡消失,此刻她明显慌张了许多:“我出不来了?我怎么出不来了?!” “没错,有人在你身上用了固魂珠,你并未察觉?”灵华看着金奇苑腹间幽暗的蓝光。 金奇苑一脸追悔莫及:“老子附在人身上,灵力被压制得太狠,一天不如一天,现在连个女妖都打不过,唉!” “既然为灵,又为何要附身成人?” “我……哎呀!那天我被赵芊从市场上买走了,她挺喜欢我,就一直带在身边,没事就拿出来照照。我呢,觉得她可怜,想帮帮她,谁知道闹成现在这个样子。”金奇苑挠挠鼻子。 “可怜?”灵华气结,“她有何可怜?你是面镜子,即便有灵性,你又有何性格?又如何会说话?你只会照出她的行为,复制她的一切。即使她已身死,你还是按照她的举止和态度处事。这般自私,害死人命,有何可怜?” “你不懂!走,反正我们都在镜子里,我带你去看!”金奇苑上去拽住灵华的胳膊往前走,突然,她像是被什么困住了一样止住了脚步,心间一道妖冶的红色光迸射出来,甜腻的香气围绕,一下子罩住了两人。 一片血红出现在灵华眼前,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黏/腻的血液在她的脸上快要干涸。她的视野逐渐清晰。 她看到一个清秀的男子,穿着粗布衣裳。他的嘴边全是血,身上也透着血,如同现在的孙莲苒一样,散发着腐败的血腥味。男子的脸比茅草房边的土墙还要灰败,他艰难地伸手去摸身边女子的脸,嘴唇颤抖地说了声“来世见”,便撒手人寰。紧接着,她听到痛苦而凄厉的哀鸣。 灵华刚要上前询问,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身边的景象在一瞬间天旋地转,她出现在一片墓地上。她看到孙莲苒在两个用土垒起的坟头前磕了头,一个墓碑上写着“亡母孙氏”,还有一个是“亡夫李渡”。跪了许久,起身后便一直跑、一直跑,像是跑了一生那么长。 她跑到一个小湖边,没有片刻犹豫地跑进了湖里去。湖水上起了一阵波动,随着时间推移,波澜四起的湖面冒了几个泡泡,又归于沉静。湖水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将鲜活的生命一口吞咽。 灵华看到有人这般决绝地赴死,心里不是滋味,站在湖边半天没有动。忽然一股大力将灵华拽进湖底,她挣扎着要从水里出来,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安县的街道上。 一个吊梢眼、鹅蛋脸的女子从她的面前跑过,灵华用手去抓她,女孩的身体穿过了灵华的手。看来是跟恒古上次一样的情况。她抬起腿去追用袖子擦泪的女孩,追了一条又一条小巷,发现少女又跑回了铁匠铺。 赵芊远远地看着铁匠铺,听着里面的声音,踌躇了一会儿又快步走开了。她走到人烟罕至的小路,倚着墙角发呆。眼泪已经不流了,偌大的世界仿佛只剩她一个人。她想了片刻,好像下了决心似的,起身敲了敲旁边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柳叶眼、含笑唇的女子,温雅从容的气度让赵芊愣了一下,她随即反应过来:“你是孙莲苒?” /85/85055/24397317.html 一、金府捉鬼 第11章 赵芊之死 “是,姑娘需要买些绣品吗?”孙莲苒的声音也温温柔柔,现在的声音与之天差地别。 赵芊走到孙莲苒面前,将她往屋里推,自己也走进去,痞子一般在她家里左翻右找,孙莲苒没她力气大,被推到地上撞到头晕了过去。孙莲苒的母亲也被惊动,从里屋走出来,害怕地大喊:“你这是干什么!救命啊!打劫了!” 赵芊看到此番局面,上去就打了孙母一巴掌:“我警告你,少扯嗓子喊,我有的是方法搞死你们。婚帖放哪去了?别让你的女儿嫁给李渡,不然我就搞得你们在安县一天都混不下去。” 赵芊好以整暇地走出一片狼藉的屋子,心里的喜悦抑制不住地从嘴角露出来,她一边得意地笑着,一边抄小路向铁匠铺走去。事实证明,单身女性不应该独自走小路,大白天也不可以。 “就是她!都给我上,往死里打!” 赵芊一回头,褚秀才带着一帮人手拿着木棍恶狠狠地向她跑来,她拔腿就跑,边跑边喊:“不是我!你们找错人了!” “没找错人,给我抓住她!”褚秀才咬牙切齿地指着自己脸上的伤,“你敢说这不是你打的?老曹把过程都同我讲了!今天抓的就是你,给我打死她!” 灵华看着好几个大汉围着赵芊,不一会儿她就被打倒在地。不长眼的木棍重重地打在少女的身上,又过了一会儿,她看到赵芊已经鼻青脸肿,身上也打出了血。好像没多长时间,这一场属于文雅人的复仇就已经结束。 褚秀才整理下衣襟,附身看着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赵芊:“听说你是为那金家的小姐打抱不平?死了这条心吧,安县的读书人只能是我一个,以前这般,现在也是这般,不会改变。” 褚秀才甩甩衣袖带着一帮人潇洒地走了。灵华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赵芊,她的身上裹了一层金色的光,灵华清楚地感受到了是鉴心镜的异动。 只见破碎的镜块从赵芊身上飞出,化作一点点闪闪发光的结晶,缓慢地渗透到赵芊的身体里,消失不见了。忽而发现她的身上好像落上了雪花,灵华抬起头,发现天空飘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雪。再垂眸,地上的赵芊已经不见了。 灵华急忙向铁匠铺跑去,铁匠铺看起来比之前更破败了些,此刻正大门紧闭。她伸手去推门,胳膊直接穿过门进到了房间里面。 灵华见状便径直走到寒冷的铁匠铺里。 赵良好像好久没有打铁了,炉子和打铁用的器具都搁置在一边,有的上面还落上了灰。屋子里还结上了新的蜘蛛网,走进卧室,赵良正安静地躺在地上,脚边的酒坛子倒了,撒出了不少酒只在地上有一片浅浅的痕迹。 灵华看到他并没有呼吸。 赵良的尸体上面的柜子摆放着赵芊的牌位,上面写牌位立于十月初八。灵华看着这位置,心里突然有些触动,想必赵良死前也在想念自己的女儿吧。 她回首看向床铺,床上突然隐隐约约显现出一个人影,身边的景象像生长得藤蔓一样变化,寒冷的屋子变得暖融融,赵芊的牌位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床上一个重病的少女。 “芊芊,你别怕,爹再去给你找大夫。放心,你不会死的,爹一直陪着你。”赵良给赵芊盖好被子,去屋外把炉子烧得更旺了些。 “爹……我好冷啊……”赵芊身上裹了两三床被子,依旧在打寒战。 “芊芊乖,爹再去烧旺些。”赵良擦擦汗,转身欲走。 “爹,别走。”赵芊骨瘦如柴的手拉住赵良的胳膊,“李先生有来看我吗?” “他……”赵良明显说不出口,但还是告知了实情,“他没来,他正在准备婚事,说今日无空闲。不要紧,芊芊,明天爹再去请。” “婚事……婚事……”赵芊说着便断了气。几乎是即刻的事,鉴心碎块拖着赵芊的灵魂脱离了身体,她四处乱窜,像是着急找一个宿主,随后飞出了铁匠铺大门。 门外,一个书生敲了敲铁匠铺的大门:“赵叔,在家吗?” 赵良把赵芊的眼睛合上,打开门看到了气喘吁吁的李渡。 残影像褪色的墨水,屋内逐渐恢复了一开始的样子,灵华看着赵芊去世的病床,又看看赵良的尸首,心里有些悲苦。 铁匠铺的门突然被打开,街道上的北风凶猛地吹进来,赵良的头发被吹动,可他的躯体一动不动。 一个消瘦的身影冲进房间,身上名贵的绸缎扫过灵华的身子,环佩叮当打在灵华脸上。 这个身影看到地上的赵良一下子愣住了,灵华看到她的身体在发抖,她双手颤抖地摸向赵良那已经僵硬而冰冷的尸体。 “爹——爹你醒醒啊!女儿来了,女儿来找你了!你醒来啊!” 可是没有回应。 那个身影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看着赵良的尸首发呆。灵华上前一步低头一看,果然是金小姐的脸,眉间的菱花印记一闪一闪。 长着金小姐脸的赵芊思索了半晌,应是在记忆里搜索到了解决办法,很快找了张草席又拉过一辆木推车,一个人将赵良一点一点地移上了木推车。此时天色有些晚了,赵芊仍是一个人推着车将赵良推到坟地。 灵华看到赵芊用尽力气将赵良埋起来,她瘫坐在赵良的坟前,眼里带了悲戚:“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呢?就只有七天而已,为什么不能等等我……” “我废了好大劲才附身在金奇苑身上,为的就是回来找你,这几天我好难受,只想回来和你说说话……” “我第一次要有爹,我以为可以有幸福,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世上没有一个人还记得、还在乎我了……我什么都没得到……” “不,不会的,李先生还记得,李先生是关心我的!” 灵华感到鉴心镜的波动异常强烈。 “只要我得到李渡,我就还存在在这世上!” “她没得到的,我就帮她得到。这样我的所属人在天之灵也会安慰吧,她会理解我的,因为现在,我就是她啊。” 赵芊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她拍拍身上的尘土,理理头发,装作大家闺秀的模样:“李先生喜欢这样的女人,那我就也这样好了。现在我换了一张脸,说不定他会喜欢……没过多长时间就是花灯会了,那时候就这样见吧?” 她又转头看着她爹的坟:“爹,你放心吧,女儿会好好过。还有那个出卖我的老曹,我一定都搞死他们,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金小姐模样的人转头走了。灵华看着她大步流星走远,刚想追去,疲惫感又一次出现了,她脚步逐渐迟缓,听到很遥远的地方有个急切的声音在呼唤她:“灵华?你醒醒啊!” 灵华睁开眼,她还在镜中的虚空之境,她看着面前一脸焦急的“赵芊”,一把推开她:“所以你就找到了金小姐的尸首当宿体,利用金小姐来为满足自己的私欲?” “我也知道这样不对,可是也没别人了。在不找到宿体,我们俩都要灰飞烟灭,谁想死啊?”它用金小姐文静的脸翻了个白眼。 灵华不理解也不同情她:“赵芊作为人的时候,还有些助人之心。可你只照出了她的丑恶,所行之事也只有她的一部分。你终是一个‘物’,看不透人,也照不全所有。人世间的事本不该你插手,你做错了。” “我不知晓这些乱七八糟的,如今我被固魂珠困在这里了,该怎么出去啊?我可是宝镜中的一块,你要帮帮我啊!”它苦苦哀求着,与一开始不承认的样子截然不同。 灵华脑海中回想起午夜时分站在屋顶上的黑衣女妖,她的眸子嗜血而充满哀伤。这固魂珠应当是她的“杰作”。 “你自己作下的孽、欠下的债,自己解决吧。”灵华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镜中世界。 灵华回到客栈,即使她怨“鉴心”踏入不该沾染的人间领地,也要想办法救一救,让事情不至于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而其中关键就是孙莲苒,紧盯赵芊的人只有她,也应当是她给赵芊用了固魂珠。这宝物本就有巩固体内魂魄、气力等作用,孙莲苒想必是把自己的影子加固。这便奇怪了,她成妖不久,是如何得到这样的宝物的?难道……还有其他妖与她一起?孙莲苒如何由人化妖还是未解之事。 灵华皱眉思考着,拿出鉴心碎镜拼好,镜子上浮现出清晰而波动的画面—— 溪水声泠泠,孙莲苒走入一座宫殿般的地方。大殿里明亮却又刺骨的冰冷,仿佛是用寒冰堆砌出的。 四周的墙上挂着一幅一幅有些泛黄的画卷,走近仔细一看,画布竟是白皙的人皮制成。人皮画布细腻而泛着淡淡光泽,应该有人经常打理。像是经过了特殊的处理,墨迹在人皮布上并没有晕开。 远处,一个个士兵穿着盔甲在殿内站岗,似是一丝不苟,他们都身姿挺拔一动不动。但只要靠近将他们推倒,就会发现这些士兵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骷髅架子,他们只是负责装点的观赏品罢了。 孙莲苒依旧向内走去,她走路无声,周围安静得可以听到风的声音。 她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一处暗室停下。她在门外低头鞠躬道:“拜见帝渊,莲苒回来了。” /85/85055/24420143.html 一、金府捉鬼 第12章 何解固魂 门内的声音遥远而清晰:“事情办妥了?” 孙莲苒依旧弓着身子:“是,多谢帝渊赐属下固魂珠。” “这都是小事。不过莲苒啊,本尊等你等得好辛苦啊。” 孙莲苒沙哑的声音谦卑而恭敬:“再过几日就可结束了,请帝渊放心。” 那声音似是很期待:“是吗?我可等不及了,你快点回来,我等着你给我带来好消息呢。” 孙莲苒被黑布蒙住的面孔似是咬紧了牙关:“莲苒不会忘记帝渊的重生之恩,当牛做马定当报还。” 身后“吱呀”一声,灵华警觉回过头去,客栈的房门被推开,恒古一脸疲惫的走进来。 “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灵华看着恒古的模样,把他按在凳子上给他倒了杯茶,“不是让你在客栈好好休息吗?怎么又出去了?” 恒古一身泥土,他一口气把杯中的茶喝光:“我做了点事。” “做事?”灵华仔细看着恒古的神色,“你去做了什么?” “我去做了一天马倌。”恒古故作神秘,“附耳过来,我悄悄与你讲。” …… “到时只要我们等在路边,截住就可以。”恒古胸有成竹,一脸嘚瑟。 “你要这般坑她,她势必会来报复。”灵华指指镜子,镜中的孙莲苒握紧了拳头走出似是建立在云端之巅的宫殿。 “她背后有人的,能力还不小。能够拥有‘固魂珠’这样的宝物,肯定不能小看。若她动用这个人的力量,只会给我们平添许多困难。你知道我并不想多一些麻烦。” 灵华关闭鉴心镜,正色道:“我去金府证实了那个猜想,现在的‘赵芊’的确是鉴心镜,而真正的赵芊早已经死去了。” 恒古摸不着头脑:“鉴心镜是死物,怎么会变成人?还去抢孙莲苒的夫君?” 灵华低叹:“是啊,镜子是死物,可死物受人气熏陶多了,多少会有些灵性。鉴心镜受主人性格浸染,它照射出所属人的性格、处事、习惯等等,这块残镜日日被赵芊藏在怀里,自然也染上了赵芊的习性。可不是每块镜子都可以看透自己的主人,有的只学会了表面,所以就有了现在的‘赵芊’。” “原来如此,我们之前寻找的残镜即便有灵性也没有到这个地步,是鉴心镜的法力增强了吗?”恒古拿起一块残镜,铜制的镜面上反射出恒古变了形的脸。 灵华细细思索了:“‘鉴心’已经收集一半,法力越来越强是确定的。毕竟所有碎块本为一体,共通一气,我们碎块的收集只会越来越难。” 灵华住口看着恒古,“你若是在途中找适合自己的地方,可以离开,不必一直陪我。” “你要赶我走?不可能的!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恒古气得叉腰。 灵华只当恒古小孩子想法,没与他多辩什么:“那就等到有那一天再言。如今有一个需要确认的事,要跟我走吗?” 快步走到铁匠铺门口,铺面门口已经破败不堪。二人推门进去,里面的灰尘扬起,呛得恒古打了几个喷嚏。灵华走进赵芊的卧房,看到柜子上立着两个牌位——亡女赵芊,十月初八;亡父赵良,十月十五。 赵良实际是哪天去世的,已经是个未知的谜了。灵华一阵唏嘘,若说造化弄人,大概就是如此了。 她带着恒古到了记忆中的茶摊前面,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家成衣铺。灵华叫了几声“老板”,从屋里出来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 向她打听茶摊老板老曹,那妇女说好久之前,有天金小姐突然来茶摊喝茶,第二天金家的人突然来把老曹打了个半死不活,说老曹偷金小姐的东西。老曹吓得连夜把茶摊铺位卖了,从此消失在安县,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 “赵芊”果然都一一做到了。她报复了报信的老曹,强迫李渡与她幽会,赶走了孙莲苒,自己舒舒服服地当金府的千金。她以为成功地报复了一切,可一切的报复也会重新回到她自己身上。孙莲苒的复仇就像是汹涌的洪水,席卷而来。 灵华突然想到人间的一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一报还一报,如此循环往复,什么时候才是头呢? 而现在这“报应”牵连到了他们头上,固魂珠乃神物,非上等法器不可解,难道真的要看残镜灰飞烟灭? “灵华,你看,这条链子好漂亮,我买一条给你好不好?”恒古拿起小摊上的一条流波纹的银手链,抓起灵华的胳膊在她手腕上左摆右弄。 “就买这条吧!挺好看的。”恒古付了几个铜板,给灵华系起手链,抓着她的手腕在她面前晃晃,“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 灵华心里在思索解固魂珠之事,并没把恒古的话放在心上。她仔细回忆着,数千年的记忆在这一刻飞快地掠过,她想起一个法器可以专门解开固魂珠的禁锢,世上应该只有这么一个法器可以解开,它就是…… 灵华抬眸看向胳膊上的手链,瞬间反应过来:“我知道了,是‘化枢链’。” 客栈,灵华急切地拿出残镜,镜中显现出安槐在高台上侃侃而谈的身影。灵华金指一点,镜面上出现一层水波纹。 “安槐?”正在说书的安槐听到天空中有一个沉静的女声叫他。 “谁?谁叫我?”安槐向台下看去,都是老爷们,没有一个女子。 那个女声急切:“安槐!我有急事找你,价钱好说,只要你能找到,随便开价。” 安槐一听有钱,醒木一拍:“诸位,今日的故事就到这里,欲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不管外面听众是何反应,转身打帘进了暗室,结界一开,便与灵华隔空对起话来:“灵华,这次要什么?无论什么消息我都给你找。” “这次十万火急,我要‘化枢链’。”女声镇定又清晰地传来。 安槐简直要惊掉下巴:“化、枢、链?你当我这里是什么?玉帝的藏宝阁吗?我怎么可能知道‘化枢链’在哪啊!” “五两黄金。” “你在做梦!我又不是神仙,只是棵小小槐树,上等神器我怎么可能……” “十两黄金。” “这个,我好像记得听谁说过几百年前在哪看过这条链子。” “二十两黄金。” “灵华,你真是大气啊!明天我就找人把链子给你送去!哈哈!”镜子里的安槐喜上眉梢。 残影褪去,灵华稍稍松了口气:“有了‘化枢链’,应当可以顺利解开禁锢了。” 恒古愁容满面:“二十两黄金,咱们哪来这么多钱啊?” 灵华会心一笑:“我们活得时间那么长,慢慢给就好。” 恒古起了玩心,他轻轻地点点灵华的头顶:“你耍赖了。” 灵华的脸上出现一丝落寞:“我和安槐三百年没见,欠他银子,还能跟他有联系,免得我走着走着身边人都不知何处了。” 恒古帮灵华把残镜放好,他拍拍胸脯:“你还有我啊!我一直在你身边!” 灵华似是嘲弄地笑笑,眼睛看向窗外的云朵:“没有谁会永远在谁身边的,你还小,等你长大也会有自己的生活。” “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话,我的生活就是你!”恒古不解,他抓着灵华的手不肯松。 “恒古,你不是为我而活的,也不是生来就要围着我转。你是你自己,你可以有自己要做的事。”灵华拍拍他的手。 “你就是想推我走,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嫌弃我了,但我不会离开你的!”恒古一把抱住灵华的胳膊,“其实……我想跟你说……” “慢着!”灵华从恒古的怀里把胳膊抽出来,“‘鉴心’有波动,它在找我,你在客栈等我,我去金府。” 说罢瞬间不见了。 金府。 天色渐暗,掌灯时分杨道长带着一身的寒气归来,手上还拿着一个如同权杖一般的东西,在清冷的夜里闪烁着璀璨的光。 灵华收敛气息,隐去身影躲藏在金奇苑窗外的草丛里。 她看到金奇峰跟在杨道长后面,真切恳求道:“道长,您也帮忙看看张小姐吧,她和妹妹从房间里莫名其妙消失了,又突然出现了,甚是可怖!明日我去请张小姐到府上,您帮她看看吧!” 灵华呼吸一滞,那时她只顾着问“赵芊”,忽略了金奇峰这个热心人,不过让她面对这个道长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他没道理与自己过不去。 杨道长不苟言笑,他高深莫测地看了金奇峰一眼:“我想不必看。张小姐并不需要‘看’,而是金公子需要‘离’。” 金奇峰百思不得其解:“离?张小姐性格气质样样都好,为什么要离?难道她也是妖怪?怎么可能呢。” 他念叨着进了房门。屋内“赵芊”的躯体被她的婢女阿仐紧紧抱着,体虚的“赵芊”不断扭动着身体,企图从阿仐的束缚中挣扎出来。 她看到金奇峰,大喊着:“哥哥!救救我!道长给我做法后我会死的!我会死!!” 金奇峰虽知道她不是自己妹妹,但看到熟悉的面孔还是忍不下心,他上前安抚道:“不会的,道长只是把你身上的妖影除去,去掉这个影子,你就不会梦魇,可以好好生活了。” “赵芊”拼命摇头:“不,不是!我的命跟影子绑一起了!影子出来我就死了!哥哥,不要让道长作法!放我走,我要走!” 她挣扎着要从阿仐手中逃出来,被阿仐反剪手一下摁倒在地:“小姐,大家都是为您好,您就听听话吧。” 杨道长也劝慰道:“女妖的威胁不必怕,没有她的影子,她影响不了你什么。我不会动你魂魄,安心就好。” “不,不要……”“赵芊”的惊叫被发出的术法断在嗓子里。 /85/85055/24437761.html 一、金府捉鬼 第13章 驱影破术 杨道长收手,隔空将门锁上,将法杖立于地面,那权杖如定海神针般屹立不动。他又拿出金钱剑,放到自己手里用力一划,滴滴血液从手心流了出来。将血滴在法杖上,血液沿着杖身流下,又被杖身吸收,逐渐不见了。 吸收了血液的法杖光芒更甚,他走到法杖后面,向内注入法力。一束金色的光芒瞬间投在金小姐的身上。 “赵芊”的躯体在金光的覆盖下,缓慢地飘了起来。随着投入的法力不断加大,她的身体边缘逐渐分离出一个黑色的暗影,那暗影像是不愿走却又不得不走,与躯体拉扯又融入,像是一团又大又粘的胶,怎么也扯不开。 杨道长抬眼瞥了“赵芊”躯体边上的黑影,左手一伸,法杖正好倒在他的手心。将法杖横起,取下法杖顶上一颗宝珠,手腕一转一送,宝珠漂浮在空中,自动向赵芊飞去。 杨道长向宝珠内注入灵力,宝珠开始剧烈颤动。仿佛又什么吸住了它,“赵芊”身上显现出一道道红色丝线。这些丝线紧紧捆绑着她的身体,还有她体内的黑影,将两者强行绑在一起。 法力持续输入,赤红的丝线终于被宝珠吸过去,一根根断开,像一条没有头亦没有尾的杂乱毛线,被吸到宝珠里面去。 金小姐躯体腹间隐约闪现蓝色的光,杨道长的力量越是与之抗衡,这蓝光越盛。它逐渐包围了金小姐的身体,像坚不可破的坚冰,一点点结在皮肤上。 “这是何物?”杨道长收起术法,上前观察女子身上的一层蓝色结霜。 “赵芊”身上的妖影归位,与之捆绑的一切也随之回到她体内。而她似乎痛苦至极,抓着心口不断低吟着。古铜色的亮光透过蓝色的霜飘散出来,菱花印记隐隐显示在眉间。 外面的灵华也感到身体如百火灼热一般,她感受到杨道长作法所灌输进来的法力在“赵芊”身体一处,像是要爆炸。 鉴心镜在作法中吸收了大量的法术,过剩的能量使之异动,被固魂珠发出的灵力唤醒,正在失去控制的边缘。 “赵芊”猛然睁开眼,双目整个变成铜一般的金色,她的眸子此刻如一面镜子,照出了眼前所有人的样子:“谁都不能杀我,只有我让别人去死!” 她说着,竟是出掌攻向杨道长。强劲的风吹得金奇峰不得不闭上眼,杨道长急忙用法杖来挡,两种相同的力量冲撞,杨道长被打得有些不稳。赵芊更是狼狈,被一下冲击在地。 在草丛里的灵华见势不妙,当即快速穿过墙体,搂过“赵芊”一晃眼不见了。 恒古在客栈里焦急地等待,他拿出残镜,将它拼好,用灵力打开,镜面上清楚地显示出了比深夜还要漆黑的黑洞。 “‘鉴心’啊,我都与你接触快一年了,你怎么还不认我?你就让我看看灵华现在如何了,好不好?”恒古趴在桌上,话音刚落,灵华抱着一身浅蓝、双目赤金的赵芊出现在屋内。 “啊!”恒古被小蓝人吓了一跳,“这,这是谁啊?怎么长这个样子?” 灵华衣袖一挥,将结界打开。她让赵芊躺在床上,手悬空放在躯体心口处,手指向下一屈,像是在吸什么东西。只见飘飘的虚烟从心口窝散出,被灵华吸到体内。 “好强的法力。”恒古站在床边感受着这份力量,他看着灵华的动作皱紧眉头,“你将这些力量吸到自己体内,你又如何消化?” 突然间,残镜的光芒大盛,恍如闪电照亮暗夜,又如流光般璀璨,照得房间内像盛夏的正午。恒古急忙扣住残镜,关上窗户,可那光芒透过缝隙,依旧将不属于夜晚的亮投射出去。 心口的力量被灵华吸完,鉴心镜上的光芒慢慢淡下去,最后变得微弱不见。灵华深吸一口气:“好了。” 恒古快步走到灵华面前,为她擦擦脑门上的汗,又看着床上的赵芊,她身上的蓝霜已经慢慢褪去,此刻与常人无异。 “这是怎么回事啊?她怎么变成这样了?”恒古扶着灵华到桌前,给她递了些点心,“你还没吃东西呢,这些是‘人参糕’,你多吃些。” 灵华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给恒古讲了适才在金府的过程,恒古边听边给灵华倒了杯茶。 她接过茶杯,只是出神地盯着:“我没想到‘鉴心镜’受到法力的影响会变成这样,刚才若非及时把她带走,恐怕她会持续吸收杨道长的力量然后映射出来,用杨道长的法术攻击他。” “怎么会这样?镜子现在越来越不受控了。”恒古皱紧眉头。 灵华思虑更深:“是‘固魂珠’的灵力刺激了它,让它失控。我最怕的,是它沾染了赵芊的习气,生出魔性。” “魔性?那可遭了,所有残镜不是一体的吗?如果一个带有魔性,其他的岂不都变成‘魔镜’了?”恒古拿出残镜块反复查验,看到没什么特别的气息才又放回去。 灵华心里也是没底,她仔细斟酌,猜测道:“‘鉴心’虽是一体,但残镜又是每个独立个体,虽彼此有感应,但互不干扰。就像我从不知赵芊的思想,只是有略微的感应。若真有残镜魔化,应当是不会影响其他镜块的。” 恒古点点头:“最好如此,可千万不要殃及池鱼。” 他眼睛一瞥,看着床上昏睡的赵芊,心生一个想法,凑到灵华耳边小声说:“她睡了你的床,你睡哪里啊?” 灵华把恒古的头推远:“我在这里守着她,你去睡吧。” 恒古不甘心:“这里有结界,她没什么事的。你要是别扭,我可以变回真身,让我陪你吧。” “也罢,你也在这守着吧。”灵华趴在桌子上闭上了眼。 翌日早晨,和煦的暖阳照射在“赵芊”身上,她睁开惺忪睡眼,半撑着身体坐起身,打量起自己所在的房间来。 暖和的小屋不大,床边即是一个简陋的木桌,木桌上趴着两个人,身着青白长衫的男子依偎在女子的身边,二人呼吸粗重,都在熟睡。 “赵芊”活动了下身体,发现自己浑身酸痛。她本想上前叫醒灵华,转念一想,突然停住了手:“其实做人的感觉挺好的,我不想跟你回去做什么镜子了,这里一堆烂摊子老子也不想收拾。就趁现在逃走,继续我的计划,浪迹天涯,再也不见你们所有人!” 她顺了几个人参糕放在怀里,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门口,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她做贼心虚地回头看看睡熟的两人,确认好自己没被发现之后,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灵华睁开眼睛,她的瞳仁散发着洞悉一切的棕,转眸看向赵芊离去的方向。恒古也睁开眼坐了起来:“装睡可太难了,我差点没憋住。” 灵华嗔怪瞪他一眼:“你差点把我倚倒。” 恒古羞惭地挠挠头:“我太想靠着你了……不过‘鉴心’应该没看出来,我靠的很自然的!” “下次不要这般冒失了,不是每个都像这块‘鉴心’一样不拘小节。”灵华看恒古乖巧点头,拿出残镜来看赵芊的行踪。 只见她在大街上走得踉踉跄跄,没走几步便深觉疲惫,但她抚了抚胸口,还是走了下去。 只过了不到一半路程,她便走不动了,站在路边喘着粗气。眉心的菱花印记又若隐若现,她急忙用手捂住:“不行,不能让灵华知道,我要趁她有感觉之前逃走才行。” 她四处寻找,大街上不知何故,隔几步便有几匹马,不远处有家驿馆,门口绑着两匹马也无人看管。 她像是做过好多次,弯下腰偷偷走到马侧面,捡起地上的石块,用力把绳子割断。她累的趴在马上,缓了一会儿便吃力地爬上马,纠结了一番,还是一夹马腹向金府跑去。 “她跑回金府了,还是放心不下银子啊。”恒古看着残镜中骑马的背影。 “赵芊”骑着马颇有些颠沛流离的感觉,她终于到了金府门口,又驾马到偏门,跌跌撞撞地到门口,拿出头上的钗,顺着门缝撅了两三下,小小的木栓掉落在地,她顺利地进了金府。 恒古看看天光,此刻已近晌午,他站起来焦急地踱步:“安槐靠不靠谱啊?怎么快要正午了还没把‘化枢链’送来。” 他看着镜子里在金府紧锣密鼓收拾东西的赵芊,更是急切了许多:“再不来‘鉴心’就要逃走,我们就要眼睁睁看她从眼皮底下溜走了!” 灵华闭上眼,细细感应了一番:“她没那么轻易逃出金府。我联系安槐,你先去找孙莲苒。” 残镜上,赵芊打包好金银财宝、各色糕点、锦罗绸缎,分别装在三个包袱里,鼓鼓囊囊地背在身上,刚开房门,金奇峰迎面走上来,看见赵芊很是惊讶:“赵姑娘?你是如何回来的?你可知全府上下都在找你,爹急得一夜未合过眼。” “谢谢你了,可我不想当‘金奇苑’了。这一年我装得很辛苦,现在我打算走了,你别拦着我。”她一提包袱,越过金奇峰向偏门走去。 /85/85055/24453895.html 一、金府捉鬼 第14章 不再伪装 “你当真要走吗?这里可以永远是你的家!而且你体内的妖影未除,又如何能安心走?” 金奇峰对着“赵芊”的背影说道,他言辞恳切,眼中充满担忧:“我妹妹的身体自幼柔弱,这般体魄又能去哪里呢?” “不用你管!我就是不想再见到这里的一切了,很早之前我就有这个打算,现在是时候了。”她冷眼看曾经的哥哥一眼,加快步伐向侧门走去。 “赵姑娘且慢。”杨道长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拿出法杖上的宝珠,绕着“鉴心”走了一圈。宝珠时而发亮,时而震颤,杨道长看罢不解地摇摇头。 “怪啊,真是怪。赵姑娘体内有三种不同力量在彼此制衡,又有两种互相对冲。”杨道长将法力注入宝珠,宝珠的光芒刹那间包裹了赵芊的躯体。 “放开我!”“赵芊”嘶吼起来,被拘束的感觉让她无法呼吸。体内的鉴心镜在吸收杨道长的法力,强劲的法力在娇弱的身体横冲直撞,折磨得她大吼起来:“救我!快来救救我!” 杨道长闻言收势,他又用掌心对准赵芊的后背,将宝珠隔空放置在后背与掌心的间隙里。浑厚的法力被吸到宝珠中去,赵芊的痛苦逐渐缓解。 “看来赵姑娘体内不仅有宝物,还有会吞食法力的‘野兽’。”杨道长收起宝珠,把赵芊扶起,“赵姑娘,你体内到底有什么?你要说出来,我们才能帮你。” “我……”“赵芊”似是怯懦,她垂眸转动着眼珠,突然抬起头吐了杨道长一脸唾沫星子,“我呸!你个臭道士就是想害死我,又是用破珠子又是用铜钱玉佩,把我害死你就开心了,我才不会让你帮!滚开!” “赵芊”努力撑起身体,大步向外走。金奇峰见她去意已决,拦在她面前,语气强硬:“你要走也可以,把我妹妹的身体留下。” “我好歹也给你妹妹报了仇,打了褚秀才一顿,你就当给她报恩了吧。”她上前推开金奇峰,推不过就用身体向他身上撞。 金奇峰稍一闪躲,她就向外跑,忽地被一个与她身量差不多的人撞倒,那人像是疯了,把赵芊压在地上,用冰凉的刀尖抵住她的喉咙。 “你快从小姐身体里出来!不然我就一刀砍死你,让我家小姐早点入土为安!”阿仐说着哭起来,刀刃又往前递了一分。 “赵芊”吓得哭丧着脸:“不,我不想死,你别砍我!我也想出来,可是我做不到啊!” 杨道长又不敢施展法力,生怕发生昨晚一样的事情,整个场面陷入僵局,金府后院乱成一团。 恒古和孙莲苒站在远处的屋顶之上,看着一场闹剧,他探看孙莲苒的表情,发觉她赤红的眼眸里都是快乐。 “这是我的诚意,你可满意?”恒古收回目光,看向地面上的人们。 “还算舒坦。不过我想要的是赵芊的人,你带我来看这个干什么?” 恒古指了指街道上的马:“很快她就会自己跑到你那里去,你且去等着吧。” 说罢他压制气息,飞到众人背后的角落里,冲着赵芊出了一掌,随后消失。 “赵芊”还在与阿仐夺刀,她体力不济,被阿仐牵制住,忽而一阵强风吹过,赵芊被吹得站立不稳,忽觉体内有了一股力量,这微弱的力量汇聚在手中。她猛地一推,踉跄着从阿仐手下挣脱出来,跑到偏门门口。 恒古远远站在她背后,看准了马的方向,缚妖绳从袖中伸出,看准时机一甩,绳子卷住“赵芊”的身子。她只觉被一股大力带起,随即自己不知道怎么就飞到了马背之上。身后金家众人追了出来,她见状裹紧了包袱,一夹马腹,向城外奔去。 那厢,灵华在客栈里使用鉴心镜看到在悠闲喝茶还哼着小曲的安槐,她忍住把他从镜子里揪出来的冲动:“安槐!” 安槐听到声音一口茶水喷出来,他向天空看了看:“你不会一直在监视我吧?” “当然没有。我的事你办的如何了?”灵华语气中带了心焦。 “已经让人去送了,还未到吗?明明早已经走了……”安槐坐起来,从身上摸了摸,掏出一片叶子扔了出去,叶子在空中转了个圈,飞向南方去了。 只过片刻,一个窄脸山羊胡的男子甩掉树叶出现在灵华身后,他翘着娇媚的兰花指短促地拍拍灵华后背:“别心急啊姐姐,这不给你送来了嘛!” “秦老板?”灵华回眸。 秦丝兰花掌一翻,化枢链出现在他的掌中:“这么贵重的法器,我可保管不住,姐姐拿着吧。” 灵华接过化枢链,急忙道谢:“多谢秦老板,事后再感谢你与安槐的相助。” 镜子那头安槐听到秦丝的声音,急忙确认:“宝宝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久才到?” 秦丝娇声埋怨道:“槐宝宝,这里小道太多,人家没找到路啊~” 安槐安慰:“丝宝宝受苦了,早知道让灵华出去接你啊!哎?灵华呢?” 屋里可哪有灵华的踪迹,她接过化枢链便消失在客栈里,出现在城外五里的大道上。 这就是用宝镜看到金小姐命丧黄泉的地方,而在这里,她与恒古要进行一场伏击。她四下看了看,大道虽是荒芜,但远处都是树丛,她飞身躲藏进了树林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看到孙莲苒黑色的身影出现在道路中间,没过多久,骑着马的赵芊出现在远处。 操控赵芊的“鉴心”显然不会骑马,她跌跌撞撞地出了城,刚踏上她以为的自由之路,就被眼前的黑衣女妖拦下。 孙莲苒看着来人东倒西歪地骑着马,抬手一施结界,将她困在其中。“鉴心”看着外面的世界却出不去,非常焦急,不断策马前驱,却毫无用处,还险些将自己甩下去。 孙莲苒一步一步走向她眼中的“赵芊”,此刻的她是来自地狱的审判者,随时可以把面前这个女子轻易毁灭。 “鉴心”骑在马背上,此刻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恐惧像呼啸而来的潮水,将她全身淹没,本就不多的理智此刻土崩瓦解,她崩溃地大喊着:“我都要逃走了,你为什么还要跟过来!我累了,不想再看见你们!你不知道‘以德报怨’吗?让我走,让我走!” 孙莲苒一甩手将“鉴心”打下马,她仿佛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沙哑的嗓音声嘶力竭地大笑:“以德报怨?哈哈哈哈……以德报怨?你最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你逃不掉的,贪生怕死的小人!” “你不怕死?不怕就跟你的短命老母一起死绝了好了!还在这里咋呼什么?去死啊!”“鉴心”从地上爬起来,抓了一把沙土扔向孙莲苒。她一脸痞子模样,眼里带着挑衅,好像气死孙莲苒她便能逃过一劫似的。 孙莲苒果然被激怒,她一掌打在鉴心镜的躯体上,肉体凡胎当即被拍倒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孙莲苒此时像野兽一般,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这巴掌,是还你打我娘的!” 昔日受过的伤痛和屈辱涌上心头,孙莲苒一把提起赵芊,污浊的左手捏住她的脸:“死!你能做的只有死,死才能还清你的孽债!把我们三个人的命还回来!” “你真的要杀了我?你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不想想死的时候有多痛吗……”声音被掐断在嗓子眼里,孙莲苒已经用左手狠狠捏住她的脖子,纤细的脖颈好像再用力就要断裂。 “痛?你打我娘的时候可曾想过痛?你找人打我夫君的时候可曾知道痛?把我们赶出安县的时候可体会过痛?!为什么?” 孙莲苒两眼发红,神情狰狞,犹如修罗:“为什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我们到底欠你什么?” 赵芊的舌头被掐出来,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我就是要李渡!哪知道你们这么不经打……为什么你就是不放手?凭什么幸福的是你,为什么不是我!” 孙莲苒此刻眼睛都要喷火,她咬紧后槽牙,几乎是挤出来一句话:“是你,现在下地狱的就是你!” 孙莲苒把“赵芊”扔到地上,左手成爪向她的心口掏去,要生生掏出那颗早已没有跳动的心脏。 突然一股力量打中左手,孙莲苒吃痛松手捂住手腕,她看到一条环形长链飞向树丛中,嗤笑道:“没想到你这种烂人还有人救你,不过她算计错了,我不会追她而去,而是送你下地狱。” 话音未落,包围着二人的结界突然失效,一个新的结界覆盖住她们。 灵华拿着化枢链走出树林,她单手出招,将灵力灌入“鉴心”体内,随即躯体中的残镜被唤起,菱花印记闪耀在她的眉间。金小姐的双目化作铜镜,明晃晃地照出眼前的黑衣女妖。 金瞳整个包围了赤红的眼眸,孙莲苒好像从镜子中看到了自己以前的模样,她依旧美貌,依旧温柔,依旧可以与母亲和夫君过着幸福的生活。她看着这番虚影落下泪来,从眼角落下的血无声地被腐臭的黑布吞噬,转眼不见。 恒古飞快地接近孙莲苒,衣袖翩飞,缚妖绳从袖中飞出,一瞬间便牢牢地系在孙莲苒身上。 当绳子绑牢的瞬间,周边的结界慢慢缩窄,随后变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遮罩,仅隐隐透出一点日光。这层严密的结界把孙莲苒困在一个小空间里,逃也逃不走。 /85/85055/24481623.html 一、金府捉鬼 第15章 化解固魂 恒古看孙莲苒深陷结界内并没有多高兴:“也算是坑了你一把。” 孙莲苒自嘲地笑笑:“我算计过你,你自然也可以算计我,这很公平。” 恒古摇头:“我这是在帮你。” 孙莲苒嗤笑一声,似是认命,老实地没有动弹,眼睛却是活络得很,直勾勾盯着灵华的动作。 灵华在她不远处,吸完了金奇苑躯体内残余的灵力,那双眼眸很快就变得如常人一样。 “鉴心”恢复神智,看到面前的灵华,心急如焚地告状:“灵华,快救救我,孙莲苒来杀我了!” 灵华瞥了眼孙莲苒:“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不!你要带我去哪?我要离开这里,你别拦我!”地上匍匐的女子揉揉脖子,重新背上包袱意图绕过灵华自己逃走。 面对这块贪得无厌又自私自利的残镜,灵华狠下了心:“‘鉴心’的原貌你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为了不让你踏上更坏的道路,我怕是救不得你,只能快些把你收回来。” 她回首用怨恨的眼神看着灵华:“我只是面镜子,主人什么样,我就照出什么样。我只是照出了人类的本质,有什么错?” 灵华叹了口气:“你鸠占鹊巢、借他人之身行利己之事,害死人命,其罪难赦。不要把过错都推在你的所属人身上,就算是赵芊,也还有些侠义之心,而你映射出的却都是她的恶面。你的眼里,始终未有善意。” 她说着,拿起了手中的化枢链:“‘鉴心’之使命,是映尘世、辨人心,如今你已失本心入歧途,回来吧……”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回去!”残镜还不愿妥协,她仍祈求灵华能放她一马,“我当人还没当够,你让我再多过几年,过完我就回去!好不好?” “没机会了。且不说金小姐的身体大限将至,由于你的出现,使得已死之人依然存在于人间,这是不该发生的事。你早已铸成大错,此时更不能留你续存。”灵华将化枢链放在掌心,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进去,手链大小的细银链越变越大,不过眨几下眼的功夫竟是大到可以框住一个人。 “鉴心”在听到金小姐躯体将死之实备受打击,她一边颤抖着摇头,一边念叨:“不可能……不可能……我才重生一年,怎么可能这么快死?不可能的,你骗我!” 恒古见事态发展不可控,急忙将结界加固,黑球似的包裹住孙莲苒,她霎时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了。 灵华将掌上的化枢链向对面轻抛,变大的链子认路似的飘到金奇苑腰间,腰链一般虚虚卡在身上,自己系了起来,链条表面散发出含着神秘韵味的流光。 “金小姐乃病重而逝,这样的身躯又如何能长命百岁?只是苟延残喘罢了。不要再异想天开了。”她亲手击破“鉴心”无谓的幻想,继续注入灵力,驱动起化枢链。 链子在腰间虚浮着,受到灵力的驱使缓缓旋转起来,带起一阵气旋。随着链子越转越快,地上的沙土被卷起,犹如土砾做的茧,整个包住了“鉴心”。 而化枢链银色的链身像是围绕在土茧周围的一个光圈,把鉴心镜包围在气口中间。链子转到不能再转便缓慢停下,卷起的土砾失重般哗啦一下落到地面,“鉴心”的脚下闪烁起银色的光亮,形成一个“化枢阵”。 孙莲苒皱眉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用极其认真的眼神反复观察她认为的“赵芊”,听刚才灵华与“赵芊”的对话,她已经隐隐猜出了一些事情的关键。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边聚精会神看着灵华的恒古,忍着伴着动作缚妖绳越锁越紧的苦楚,偷偷地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瓷瓶。 这是一瓶“灵血”。第一次被缚妖绳锁住后,她就备下了这瓶血,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了。她用余光盯着恒古的动静,悄然用拇指打开了瓶口。 化枢阵正稳稳地落在鉴心残镜的脚下,阵法成一个圆形,边界如现在的化枢链一般大小。圆形边上倏地冒出四根光柱,流动的光辉突破云层结界直通天际,这四个光柱底端延伸出四条光线,在圆形的阵法内形成一个正方形,正方的中间旋转着太极图,“鉴心”正闭目漂浮在太极之上,体内固魂珠的光华忽隐忽现。 灵华将灵力汇于指尖,双手相对,拇指、食指、小指相抵,其余四指弯曲。猎猎寒风从她身周吹起,她的手中逐渐汇聚出强烈的灵力,手掌一推,将所有掌心的灵力注到太极之中。 太极图中央迅速升起一条莹白的扭曲链带,如藤蔓般分开枝丫攀上了阵中“鉴心”的双腿,爬到她的腹间,蓝色的能量被丝丝缕缕地抽空,“鉴心”的躯体在空中震颤着,不多时便听到什么碎了的声音,随后体内的蓝光消失,链带缩回太极图中,阵法的光芒也逐渐消散。 灵华招招手,收回化枢链。链子自动从“鉴心”身上解开,越变越小,变成一个银质手链落在灵华手心里。 “鉴心”稳稳落在地面上,侧躺着低吟一声睁开双眼,吐了一大口鲜血,表情痛苦地看着灵华:“救命啊!刚才我像做梦一样,一生都在脑海里浮现了,好像死了一次又活过来。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别再折磨我了,我承受不住这样了……” 说完她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衣袖擦擦涌出嘴角的血迹:“你让我自生自灭吧,好吗?让我死在逃亡的路上,给我个安慰。” “我又如何感应不到你的痛苦……但你无命走出这里,必须现在跟我回去。”灵华看她还在流血,边拽边扶着她,谁知她无力支撑一下躺倒在地上。 恒古见孙莲苒一直安分,放下戒心上前去劝“鉴心”:“你放心吧,回来我们会好好待你,每天都帮你仔细擦擦。” “鉴心”不屑地呸了一口:“用不着你假好心!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法术和灵力太折磨人了,就像孙莲苒来找我的时候,我都怕自己是不是下一秒就会再死掉。” 她紧紧抓住灵华的手:“灵华,我知道我快死了,你让我自己找宿体好不好?我能找到的,别把我收回去了,我求你了!” 灵华此刻有种“杀生”之感,这块残镜虽是顽劣,但也活生生在她手底下。她明白鉴心残镜虽不是活物,但有灵识,此刻如同人类一般无二,可不及时收回残镜,它便会因没有宿体灰飞烟灭。 若要恢复完整的“鉴心镜”,只能牺牲残镜的意识,让她们湮灭自己,完成统一。 “对不起。”她一狠心,抚上“鉴心”所寄宿的躯体——金奇苑的额头,眉心中间再次亮起了菱花型的印记,灵华正要继续注入灵力,忽然一个浑厚的嗓音打断了她的行动—— “原来就是你们在此造事!” 杨道长带着金奇峰匆匆赶来,大声喝道:“住手!” 他疾跑而来,拿出宝珠将法力盖到珠子上,宝珠表面被一团雾气覆盖,手掌在雾气上划圈推拉,很快雾气变得透明,萦绕在他的掌间,待这团法力全部绕在他的掌上,将它极快地射出,攻向灵华。 金奇峰见状急忙跑过去拉,可凡人之力岂能相比。 灵华侧身用化枢链格挡,那团法力歪斜像孙莲苒的方向飞去。浑厚的法力像摧毁一切的炸药,凶猛地击碎了结界,被击中的地方如玻璃破碎般裂开一口,和煦的阳光照起来,遮盖结界的暗色斑驳退去,孙莲苒阴差阳错重获视听。 “这?你怎么会在这?有危险!快过来!”金奇峰向灵华奔去。 灵华看向来势汹汹的杨道长和后面不明情况的金奇峰,侧头与恒古交代:“你去拖住杨道长,取完‘鉴心’我们便走。” “好。”恒古飞身出了结界,正面飞到杨道长身前,出手一掌将他打退,杨道长连退五步稳住身形,刚待聚拢法力,恒古再次出掌攻来。杨道长虽法力深厚,也只是堪堪人类,自是无法与百年之妖相比。他虽有心对抗,可无力招架,直被恒古的掌风打得连连后退,离暗色结界愈来愈远。 结界内,灵华回身看孙莲苒依旧老实低头站着,便集中精力取鉴心残镜。她蹲下身,手抚上鉴心镜躯体的额头,菱花印记再次亮起。 “张小姐,你在干嘛?”金奇峰气喘吁吁地跑来,他看着“赵芊”躺在地上,上前把她扶起来半个身子,着急道:“这里有危险,快走!” “哥哥?救我走!”鉴心残镜看着金奇峰,眼里竟有星星点点的泪花。 灵华拉住金奇峰,她眉头紧皱:“金公子,你不应该掺和进来。会有危险的人是你,快回去。” “鉴心”看见还有人在乎自己,可怜兮兮地拉住金奇峰的胳膊不撒手,灵华见状立刻向指尖注入灵力,鉴心残镜受到感应,菱花印记逐渐扭曲,变成一个缓慢旋转的漩涡。 此时恒古与杨道长缠斗,灵华正专心取镜,独自一人的孙莲苒把灵血全部倒在缚妖绳上,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失去力量,枯死般脱落下来。她飞身一跃,到了灵华身后。 灵华看到残镜已从漩涡中慢慢浮现,她伸出手,一片闪着光华的铜制残镜飘了出来。 那镜块不大,比灵华的拳头还小,正待飘到她的手中,忽然一只裹了黑布的手横空出现,把残镜一把夺走。 “这就是‘观世镜’?原来就这般普通。”孙莲苒拿着残镜快速把正反看了一遍,随后握在掌中转身欲逃。 灵华看到孙莲苒毫无征兆地横插一脚心中一顿,立刻大步上前出手去砍对方的手腕,意图夺回残镜。 “你装得有板有眼,真正目的是为了它?” /85/85055/24494742.html 一、金府捉鬼 第16章 收回残镜 “你装得有板有眼,原来真正目的是为了它?”灵华一手抓空,被孙莲苒轻巧躲过。 黑色的布料包裹住残镜,孙莲苒轻笑一声:“复仇是我的目的,它也是。” 灵华再次出击,她余光看到地上断开的缚妖绳,闻到了灵血的味道。这孙莲苒背后还有不可知的势力,她此刻来抢夺鉴心镜不知欲意何为,绝对不能让她抢走残镜! 灵华想着,不再保存实力,蓄力攻向孙莲苒。 那厢,恒古与杨道长缠斗不休。杨道长欲向左,恒古便去左边堵住他的路,出掌将他打到更远。杨道长似是看破恒古并不想伤害他,而是在拖延时间,他便停下动作,收势平静地看着恒古:“讙妖休要阻拦,此般混乱事不应存在,需要回到正道。” 恒古也收了掌,一派坦然道:“杨道长,我们现在就在把一切领到正途,你且看吧。” 杨道长眯着眼看向结界处,一道金光闪现,手中宝珠震动,他敏锐地察觉到灵力的波动。他绕过恒古疾跑过去,远远看去,那是一块残镜。 “这是……观世镜的残片?”杨道长看到孙莲苒抢过残镜,大惊道:“不可让此等妖物拿到观世镜!”说完与恒古一同攻向孙莲苒。 战场中央,灵华单手伸向天空,好像抓握住什么东西,空气中不知何物逐渐形成了条条气流汇聚于手中,刺眼的光芒在她指间炸开,惹得人无法直视,竟是连天上的日光都暗了几分。 她衣袖一甩,手中的光芒如流水般洒出,变成一条光链,鞭子一样甩到孙莲苒身上,她被黑布包裹的伤处很快灼烧了起来,衣服烫卷了边,露出里面腐臭的红肉。 “放下‘鉴心’。”灵华光链一收,由它漂浮在空中。 孙莲苒自是不会放弃,她捂住伤口,赤红的眼眸发疯似的瞪着灵华:“千年镜灵果然厉害,但是你永远也不会把自己凑齐了。” 灵华见她这般狂妄,光链一甩,漂浮的如散沙的链身立马聚集起来,雷霆闪电般打在孙莲苒身上,在黑色的衣料上擦出星星火花。那光链比沸水还要滚烫,烧焦的肉味弥漫在荒芜的大道上。 孙莲苒浑身如地狱之火般灼烧,她痛苦地嘶吼起来,从伤口抹了一把腐臭的血在断臂上,断臂残口处被血液滋养,生出一丝丝红色绸绳,它们杂乱地扭曲在一起,缔结出一个红色手臂在残肢末端。 新生出的手中以极快的速度结出了一个血瘤,像果实一样挂在手心里。它越长越大,如柚子般大小。 孙莲苒将血瘤投向灵华,血瘤随着投掷的过程破裂,腥臭的血液从空中洒向地面,点点腐血落到土地,腐蚀般响起“滋滋”的声音,黄色的沙粒被消融成一缕烟尘,消散在空气中。而孕育出血瘤的手也一瞬间枯萎缩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灵华急忙划一个结界挡住金奇峰和金奇苑的躯体,她紧握光链,待腐血飞来时用身体带动链子,狠狠一甩,将降下的腐血格挡在外。侵蚀性的腐血和灼热的白光撞击在一起,水分被蒸发殆尽,变成一滩滩暗红的腐泥滴在地上。 此时恒古和杨道长赶到,恒古打开神眼,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便围绕在孙莲苒心头,她不明白这份压迫从何而来,但此刻的恒古如天地般高大,威而不怒的眼睛紧紧盯着,让她觉得自己如此渺小。她不敢去看恒古的脸,更不敢向前走进一步,身体似乎都有些颤抖了。 恒古整个人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灵华看着他的灵力在光芒中飞快地消散。恒古看着孙莲苒被自己的能力短暂压制住,对着灵华点点头。 灵华将光链向天上一抛,链身便尘烟般化开四散而去,归于天光之中,日头似乎比适才亮了一些。她飞身到孙莲苒身边,召唤出“鉴心”的感应,暗黄的金光闪烁在孙莲苒包满黑布的左臂。 恒古看到地上的缚妖绳,手起,缚妖绳飞到掌上。他用灵力将绳上的灵血融进绳中,缚妖绳上光亮一闪而过,恒古当即把它推向孙莲苒。此时灵华擒住孙莲苒的左手,玉指一伸,残镜自己飘出来飞到掌心。 缚妖绳牢牢地捆在孙莲苒身上,灵华急忙握紧拳头,皱着眉眼珠快速转动,将残镜中的灵识收回,又将镜体放在怀里。 残镜终于收回,灵华和恒古都安下心来。恒古收势,欲把孙莲苒放开,杨道长从金奇峰身边走来,制止了他。 杨道长向背后一点,长剑显现:“此妖不可留于世,必有后患。”说罢他便拔出长剑,冷冷剑光照在孙莲苒身上。 “无知道士,就算杀了我也阻止不了什么,赢的不会是你们。”她似乎并不害怕,根本不挣扎,合上双目等待死亡。 寒光闪闪,长剑嗡鸣,剑刃即将劈到孙莲苒的一刻,一个石子弹到长剑上,强大的气力居然将剑打到地上。 孙莲苒身上的缚妖绳被轻巧解开,不知何处飞出条条红色绢布缠绕在三人眼上,随后一阵风声吹过,一个一身红衣的男子飞身下来,提着孙莲苒的后颈一下消失在烟雾中。 三人摆脱了红绢的遮蔽,看着土地上一阵烟雾,四下寻觅,哪还有孙莲苒半分影子。 恒古皱着眉,上前闻了闻气息。这气味实在太熟悉,已经深入骨髓。他的眼睛染上一丝狠厉:“是他。” 灵华回首将保护金奇峰的结界撤掉,他呆愣地看着一切,目瞪口呆地指着灵华:“莫非你们真的是妖怪?” 杨道长已经悟到了,他摇摇头:“非也,此乃两位神人,莫要问了。” 灵华上前,看到金奇苑躺在金奇峰怀里,眼神空洞,许久不眨一次眼,只有胸前微弱的故意表示她还活着。 金奇峰看着妹妹如行尸走肉,悲从中来:“若你真是神人,可不可以救救我妹妹?” 灵华摇头,坦言道:“生死由天定,我亦做不到违抗天命。金小姐可能早已投胎转世,你可安心。” 金奇峰也心中有数,一言不发地抱起妹妹,背影萧索地转身独自走去。 灵华对着他的背影虚空抓了一把,他当即顿住脚步身形摇晃,一些虚影被抓了出来,散发光亮随后消失不见。金奇峰抱着金奇苑呆愣着站了一阵,许久后似乎想起来自己要干嘛,抬脚向前走去。 恒古看灵华吸走了金奇峰的记忆,便走到灵华身边欲一起离开,杨道长也跟上前:“二位且慢!” 他看向灵华:“您就是‘观世镜’的镜灵?” 灵华与恒古对视一眼,出手去取杨道长的记忆。杨道长轻巧一躲,用剑鞘隔开灵华的手:“莫要误会,在下欲助您集齐碎镜。” 他将长剑拔出,剑身用甲骨文刻着“斩妖玄青”的字样。杨道长抚摸着玄青二字,神情哀恸:“五十年前,有一妖偷溜进清游门,找到了玄青神剑,用上等法器强行把剑灵激出杀死,又将剑气吸走。这件事清游门查了五十年一直未有结果。” 他面上带着恳求:“贫道可助您集齐观世镜,您可否一观玄青被杀是何妖所为?” 灵华闻言仔细看了这把玄青剑,按年岁来说,这把剑应当也有几百年的历史,应是流光溢彩,灵气满溢。可如今这把剑如玉珠蒙尘,灰暗无光、死气沉沉,只有杨道长的法力勉强支撑住它原本的作用。 杨道长看灵华不语便解释道:“贫道自然不会妄想未有付出便白白得到,待提供线索找齐观世镜后,您可以告知贫道等量的消息,也算公平。” 灵华摆摆手:“道长叫我灵华就好。残镜寻找有诸多风险,我不欲拖累他人。道长的忙可以帮,看到凶手会通知道长。” “实不相瞒,清游门也在一直搜寻观世镜的下落,其中风险自然知晓。只是遇到碎镜却不知如何收回,不如直接通知灵华姑娘为好。”杨道长说得诚恳。 恒古并不信这个之前一直与他们作对的道长,他拽了一把灵华,自己站到前面:“此事还有待商榷,待你有线索了我们看看真假再议。” “也好。”杨道长颔首,他拿出一道符递给灵华,“这是清游门的传讯符,灵华姑娘若想好了可传音过来。” 灵华收下传音符:“还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清游门首座杨锡迟。”杨道长态度恭敬。 “灵华记下了,杨道长,后会有期。”说罢带着恒古消失了。 客栈。 灵华将残镜拼起来,圆圆的铜镜只有一半,她看着镜面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恒古趴在她身边,皱着眉头也在想事情,二人缄默不语,唯有来回踱步的声音在屋里“嘎吱嘎吱”地响。 一盏茶时间过去,秦丝终于耐不住性子,兰花指点点桌面:“哥哥姐姐,你们有话就说啊,这么憋着做什么!” “孙莲苒的行踪……” “你别答应杨锡迟……”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对视了几秒又各自别过头。秦丝站在他们对面,看看灵华,又看看恒古,了然于胸道:“你们可真是一对儿,做什么都商量好似的。” 恒古看了眼秦丝,嘴角微翘又被他控制下去。 灵华站起身,把化枢链给秦丝:“多谢秦老板亲自跑一趟,回云城再宴请你与安槐。”她又掏出三锭金子,还有些安县特产给秦丝。 秦丝一一接过,他瞥了眼恒古:“得了,那我先回去,你可加把劲吧。” 灵华答道:“劳秦老板费心了。” 秦丝的身影消失在房间里,灵华叹了口气:“事情也算告一段落。” 她看着闷闷不乐的恒古,敲敲他的脑袋:“恒古啊,想来到安县许久,也未曾好好看一眼小城风貌,你要不要一起?” 恒古站起来挎住灵华的胳膊:“走!” /85/85055/24507857.html 一、金府捉鬼 第17章 扭曲复仇 郊外,树林。 郁郁葱葱的绿林里站着一高一矮二人,一个一身红衣,如火似魅;一个黑衣加身,如夜沉静。红衣人对着黑衣人指指点点,而黑衣则低头不反驳一个字。 “废物!真不知道帝渊养你有什么用?整日只想着复仇,有办成过一件事吗?真是白白浪费了帝渊给你的修为!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个修行百年的小妖用区区缚妖绳抓住,上次若不是我提前偷了沾了灵血的金钱剑,你有命活到现在吗?” 红衣人气的直扇扇子。他身量很高,瓜子脸,桃花眼,右眼下有颗小小泪痣。长人中、薄唇,一副薄情寡义像。 他声音并不好听,尖锐而带着股狐媚气,孙莲苒听着他的一顿数落一言不发。 “这次镜子都到手了,又把它给丢了,你可真是‘大功臣’,回去我定要向帝渊好好禀告,你等着瞧。”他摇曳着走过孙莲苒,衣摆左右摇晃,看背影颇有风情。 “恭送殷右使。” 孙莲苒看着妖娆红衣飞走,左手紧握成拳:“狐假虎威的畜生,有朝一日我会杀了你,讨回今日这份屈辱。” 安县的街道窄而拥挤,小摊小贩一个挨一个挤在一起,远看杂乱近看有序,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程度不比云城差多少。 恒古跟在灵华身后,他一步一行去踩灵华走过的地方,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吃食。桃酥、云片糕、瓜子、烤栗子,恒古闻着香味儿咽了咽口水,低头去看香喷喷的烤栗子,一个不留神撞在灵华背上。 灵华回头看他盯着栗子如饥似渴的模样,带他找了间茶馆坐下:“你买了这么多,能吃完吗?” 恒古边剥栗子边点头:“能啊,又不是我一个人独享,好东西要跟你一起吃才行。” 他把剥好的栗子送到灵华嘴边:“啊——” 灵华用手接过栗子送进嘴里,细细咀嚼又品品滋味:“嗯,是很香甜。” “当然了,因为是我给你剥的才香甜。”恒古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灵华,又笑着递了一颗栗子给她放到嘴边。 灵华看着恒古一反常态的表现打了个寒战,她皱眉把栗子推回去:“你怎生这般肉麻。” 恒古又把栗子放过去:“哪里肉麻啦?我照顾你不好吗?” 灵华握住他的手腕,把栗子推到他嘴上:“你能照顾好自己就已很好。” “可是我想照顾你,因为我……” “说起来杨道长是什么人物我们并不知晓。”灵华托腮吃起云片糕。 “灵华,我说我喜……” “这事应该去问问安槐,他应当有消息。” “别去找他!我也可以去问!”恒古拉住灵华的衣袖,“我们都欠他银子了,就别麻烦他了吧。” 灵华看他转移话题,就借势下坡:“也好,先不问他了。” “我会去打听那个杨锡迟的,你放心,交给我!”他想了想,“你真的要帮他吗?” 灵华不置可否:“多结一个善缘不是什么坏事。” “可我总觉得他不像什么好人。”恒古也拿了片云片糕,边嚼边囫囵说着。 “你起初觉得孙莲苒是好人,后来呢?如今又说名门正派的首座不像好人,我看你识人功夫像年纪一样。”灵华刻意停顿住,一脸高深莫测地看恒古。 恒古一脸天真:“一样什么?” “稚嫩。” 灵华拍拍手上粉渣,喝口茶站起身来要走,忽觉荷包内有东西闪动。她拿出荷包查看,是杨锡迟给她的传音符有了消息。将符打开,上书几行苍劲有力的大字:门派急事需速归,不能当面辞行。有事可写于符上,会即刻收到。 恒古不屑道:“还‘传音符’呢,不就是把字传过来,还不如叫‘信鸽符’呢。” 他复而看向灵华:“你不会跟这老道聊起来吧?” 灵华无语:“我为何要与杨道长聊天。” “那就好。”恒古点点头,一本满足地收拾好吃食走出茶馆。 几日过去,相安无事。孙莲苒自从被红衣男劫走后再无消息,如蒸发般销声匿迹,即使用鉴心镜也搜寻不到。 又过几日,听闻金奇苑身体大限将至,金家上下已经做好准备,接受这无可避免的死亡。 这天下着绵密小雨,天空阴沉,日光像是被故意挡起来了,朦胧地透出一点亮光。金奇苑已经去世三日了,金府门口挂着招魂幡,全府上下孝服加身,哀恸的哭泣声响彻整条街道。 金奇苑将在头七下葬,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在灵堂的棺材里。来吊唁的人不多,灵华却看见了褚秀才。他小人得志地走进去,屁滚尿流地被金老爷赶出来,还挨了仆从们一顿暴打。 灵华远远看着一片惨白的金府,一滴泪突然流了下来。 她莫名地用手擦掉眼泪,拿出手心中一块小小残镜:“是你吗?原来你对他们是有感情的。” 恒古拍拍她的肩:“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灵华伸出另一只手去接细细密密的雨点:“是啊,万物自有定数,这已是注定的结局了。” “好了,我们回去吧。”恒古拽拽她。 灵华应了一声,刚转身忽然道:“我们走回去吧,总是飞来飞去也没意思。” 恒古只觉可以跟灵华多点时间共处,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 春夏交接,树木成荫,他们缓慢行至安县以东的一个小镇。镇子里很是热闹,且民风淳朴,十分欢迎他们两个“外来客”。 恒古找到一个不大的客栈歇脚,坐在大厅中点了份鸡汤,听到周围人和小二窃窃私语:“哎,你听说了吗?前几天安县出人命了!一个大宅子,全家上下一个活口都没留。” “是啊!太可怕了!听说他们死状都极为可怖,特别是金老爷和家里的护卫,都被撕得四分五裂,死无全尸啊。那个金家的小姐,尸骨都没有,只留着一张脸皮在房间里,可吓人了!” “我说小二哥,你这消息很灵通啊!”旁边的食客夸赞道。 “嘿嘿,这镇子来往的人多,随便听两句也就知道些消息了。” 小二给客人添了茶,正欲往别处走,灵华叫住了他:“小二哥!你说的是安县经商的那个金家吗?” 小二回过头来,热情道:“客官您也知道啊!就是那个金家,安县也只有这么一个金家。听说那金家早就被鬼缠上了,也不知是不是鬼神作祟啊,这么一宅子人,都死了。唉……” “都死了?如何死了?”灵华捏紧手中的杯子。 小二讪讪一笑:“这事说来也怪异,一月前吧,金家突然就疯了几个人,说是半夜里见着鬼了,还是无脸鬼,说是小姐回来索命。金家那老爷也像中了邪似的,天天吆喝着自己女儿又复活了,高兴得跟发了疯似的。 就在金小姐头七那天清晨,有个打更人路过金家,看到有血从门口流出来,他推门一看,金家上上下下全被砍掉头。那金老爷还有院子里的护卫,都撕得四分五裂,身首异处,血流成河啊! 而金小姐的尸首更是诡异,只有一张脸皮扔在地上,头颅和身体都不见了。 官府把尸首都抬走了,查了个把月也没个消息,估计这案子要变成悬案了。” 灵华听完把杯子重重一放,掏出一块碎银给小二哥,疾步走到房间内启动残镜。 镜中一黑衣人悄悄击倒了灵堂里守灵的公子下人,拖出金奇苑的尸首,用灵力剥下她的脸皮,覆到自己的脸上,又扒下她的衣服换到自己身上。 灵堂里出现了一位活着的金奇苑。 而地上躺着的,是血肉模糊的无脸鬼。 孙莲苒背过右手,隐藏住空荡的袖管,步步生莲走向金老爷的卧房。 “爹?” 金老爷看着眼前巧笑嫣然的女子,愣了半晌,突然大笑起来。他笑得脸和脖子通红、上气不加下气,笑得落下绝望的泪来。 头七当日,孙莲苒杀光金家所有人,她看向远方低喃:“夫君,是他们打你,他们害你。我给你报仇了。” 说罢,金府中无数黑色怨气如狂风云卷围绕在她身边。这些怨气中有咒骂声、哭啼声、尖叫声、求饶声,各色声音混在一起,听得人头晕脑胀、呼吸艰难。只见孙莲苒深吸一口气,所有怨气被她吸食干净。 她的血色眼眸更深了些。 残影消失,灵华看完孙莲苒所作所为,一贯平静的神情有了波澜。她扣下残镜:“金家人何其无辜!孙莲苒此番作为简直丧心病狂,是我没保护好他们,应再等些时日走的……” 她忽而反应过来:“不对,她早有预谋,特意消失一段时间,只是在等待我们都离开,方便趁虚而入。” 恒古亦是气愤至极:“真是可恶!就算她心里有冤屈,也不能拉上金家的仆从陪葬!他们又做错了什么?我看她现在已经思想扭曲,不算正常人了!” 灵华眉头紧皱:“此番看出她怨气深而强大,又有邪门的修为加身,恐怕会魔化。难怪杨道长说不能留她,是他已经知道了吗?” 恒古一脸不屑:“我都能看出来孙莲苒不正常,更何况是杨锡迟。说起来,我们刚接触她时,她还是比较正常的,并没有如此重的怨气,还有点可怜。” 灵华细细看着恒古摇摇头:“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即使有人性也只是残存,彻底失掉只是早晚的事。你也说了,她已不算正常之人,不应用看待人的眼光来看她。” “确实。她自己就经历过生离死别,若还有人性,怎会去杀别人的亲人……”恒古垂首,情绪低落。 灵华摸摸他的头:“她若继续作恶,杀掉生灵吸食怨气,迟早会疯癫成魔,搅得世间大乱。我们应当阻止,不让金家的事情再次发生。” 她想着,掏出传音符,问小二要来笔墨,写起信来。 /85/85055/24520176.html 一、金府捉鬼 番外:奇苑可居 安县,金府。 西厢房的一个小院中,一个女子正拿着金剪修剪生出新枝的植株。阳光和煦打在她身上,暖阳照映下她通身闪着不真实的金光,像是整个人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芒。 “小姐?你身子不好,别剪这些东西了,理应多休息才是。”一个婢女手里拿着洗好的衣服从小径走来,她放下素色的衣服,双手伸到女子面前,样子像是讨要什么东西。 “阿仐,你知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理理花草,连我这点兴趣也要夺走吗?” 金奇苑转过头,白净的脸上一双文静的柳叶眼,鼻子小而窄,嘴巴也小小薄薄的。她眉间有一道浅浅的细纹,像是经常蹙眉留下的印记。 阿仐连称不敢:“如今小姐是全家的牵挂,更是阿仐的牵挂。您刚退热,应当在屋内静养,出来吹风让老爷看见,少不得一顿耳边念经。” 金奇苑折了一枝花拿在手中,阿仐见状急忙接过来。 她让阿仐扶上自己的胳膊,瘦的只剩骨头的手点点阿仐的耳朵:“我看不想听耳边念经的是你,阿爹担心我,我自是欢喜的,就是牵连你少不了挨骂。” 阿仐撅撅嘴,低声嘟囔:“奴婢哪有啊,奴婢看老爷关心小姐,奴婢也欢喜。” 金奇苑浅笑阿仐一眼:“你啊……” 二人走进屋内,阿仐拿出一个纯白的瓷瓶,麻利地将花放到花瓶中,左右打量一番,白色的花,插在白色的瓶子里,看起来多少有些不吉利。 “小姐,这个颜色是不是太素了?奴婢出去再摘几朵吧。” 金奇苑正坐于书桌前写着字,孱弱的身体已经没有力气让她捏住笔,写出的字颤颤巍巍。 她一边用左手握住右小臂,一边努力稳住手去写,可还是不够好。 她抬头去看那瓶白色的花,苦笑着摇头:“不必了,就这一朵就好。看看是它先败,还是我先。” …… …… “小姐,明晚老爷宴请各方宾客,说不定还能给你相中一个情郎呢!” 阿仐把一只漂亮的白玉簪插到金奇苑头上,温润的白玉显得她更是文雅。她闻言羞涩一笑,脸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她嗔怪地说:“阿仐,你就调笑我好了。你也是大姑娘了,明日我就去找阿娘,让她也给你寻个亲事去。” “别啊小姐!阿仐还没跟您待够呢,根本不想嫁人,您让我再多陪您些时日吧。”阿仐跪下拉着金奇苑,用衣袖拭泪,哭丧着脸不断央求着。 金奇苑架不住她这般无赖,赶紧扶她起来:“快起来。我说笑呢,阿仐这般好,我怎会舍得?” 阿仐突然露出八颗大牙,咧着嘴笑道:“我早知小姐舍不得,装哭骗你的!” “好啊,原来你在装模作样,我要拿墨汁在你的手心上画只小乌龟!” “啊!小姐饶了阿仐小命!” 金奇苑起身走向桌案,作势去取墨汁,又装作拿毛笔沾墨。还没拿起毛笔,却闻得一声惨叫。 转眸一看,阿仐跑得太快,被门槛绊倒了。 她捂着膝盖,慢悠悠蠕动起来,身上的衣裳沾了灰,发髻也乱了,狼狈得很。 她回头去看金奇苑,又不敢对视,尴尬说了句:“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金奇苑看着她这副模样,低低笑了起来。路线一转,去拿了瓶金疮药去拉阿仐起来,撸起她的裤腿轻柔地给蹭破的伤口上药。 阿仐看着小姐清瘦的侧脸,突然有些鼻酸,她扑上去抱住金奇苑:“小姐,你对阿仐真好,阿仐下辈子当牛做马也好,还要跟在小姐身边。” 金奇苑眉眼弯弯:“你若不嫌我,那便跟着我吧。” 阿仐重重点头:“好啊!奴婢怎会嫌弃小姐,喜欢小姐还喜欢不过来呢!” 这日金老爷宴请了各方文人墨客,还有县里颇有名望之人齐聚一堂,大家都在夸赞金奇苑的书法和画作。 金老爷也是一脸自豪骄傲:“我们苑儿自幼聪颖,所写所作自然不差。” “金老爷此言差矣。你看这字,虚有其形,并无筋骨。再看这画,空有技法,并无意境。尔等居然为了讨好违背良心说出这种话来,真是大言不惭!” “切,女人学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到最后不是还要嫁人回家奶娃娃,都是无用!” 金老爷听得横眉竖眼:“把他赶出去!此后我金家再不与此人来往!” “说你两句就跳脚了,不让人说实话吗?”褚秀才被金府的家丁狠狠扔出去,在门口仍叫嚣了两句才走。 金奇苑在屏风后听得一清二楚。褚秀才如何羞辱她,如何打压她,她都清楚地听到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说?为何他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女子嫁人生产又与读书有何关联?莫非读书识字的女子都不能嫁人,嫁人的女子都不能读书吗?这两者不相悖,也不可能非选其一! 他满嘴什么歪理?口口声声说仁义道德,却是个目光短浅的小人!他有什么资格教安县的孩子们?” 金奇苑说着,五脏六腑似是被揪在一起了,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阿仐看着小姐吐血立刻慌了神,拿帕子擦掉嘴边的血迹,急忙叫人来扶小姐回房。 从此金奇苑的身体愈发不行了,高烧不断,几乎不怎么下地去院子里了。 突然有一天,她退了烧,非要去院子里坐坐,剪剪庭院中植物多生出的枝丫。 阿仐抱着衣服,远远看着小姐的身影,那盈盈一握的腰身比柳条还要细,她生怕风一吹,她的小姐就被吹没了。 她抱着衣服上前,看到小姐在盯着一棵石斛兰发呆,上前讨要道:“小姐?你身子不好,别剪这些东西了,理应多休息才是。” “阿仐,你知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理理花草,连我这点兴趣也要夺走吗?” 一支孤单的石斛兰被放在花瓶里,没几日便凋谢了。躺在床上的金奇苑看着花笑了笑:“阿仐你看,我比花活得长。” “呸呸呸,小姐说什么话呢,我家小姐蕙质兰心,定能长命百岁!” 金奇苑滚烫的手摸了摸阿仐的脸,声音虚弱低浅:“是啊,阿仐说的一定会成真。” 会成真…… 会成真的啊…… 阿仐看着月亮,一行泪无声地落下来,她急忙用衣袖擦擦泪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屋内一个泼辣有力的声音传来:“阿仐!你在外面磨蹭什么啊?还不来给本小姐倒洗脸水?” “是,小姐,马上就来。” 阿仐转身推门进了房间,看着面前的金奇苑,她虽有疑惑,但小姐最起码在身边。 昨日老爷找到她,千叮万嘱让她保密。看到老爷沧桑的模样,便更是确认了她内心所想。 可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小姐在面前,她又如何抛弃小姐去做那件一直想的事情? 如果,等到这个小姐寿终正寝,安然下葬的时候,那她就可以实现她与小姐的许诺了。 阿仐泼了盆里的水,抱着铜盆看着一轮圆月:“小姐,你别怪阿仐来得晚。阿仐说过,不管是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都会陪着你的。” /85/85055/24523749.html 二、 第18章 回到云城 灵华提笔,在传音符上写下蝇头小楷。字迹落于纸上,如淡墨入水,顷刻被符纸吸走,闪烁片刻的金光后消失不见。 那厢,正在骑马赶路的杨锡迟感应到来信,他取出传音符,看到娟秀的字体一愣,稍作思考后将法力灌于指尖,在传音符上写下回复。 “道长可知孙莲苒有魔化之势?” “此事复杂,十日后贫道将抵云城,届时详谈。” 灵华收起传音符:“走,回云城。” 云城,璟国重要城池之一。主经贸、利往来,是璟国发展经济的一步重棋。故而各界巨贾、各国富商均在云城驻扎,以求商机。 灵华看着街上行人衣着华丽、穿金戴银,女人绫罗绸缎,男人扳指玉扇。她虽不喜这种打扮,却也不突兀,放在人堆里算是普通人家罢了。 平时在街上走并不会有人多看她几眼,然而现在……她侧眼看了下身边一步距离的男子。杨锡迟身着九龙绛色法衣,头戴五佛刺绣莲花法帽,脚踩太极鞋,目不斜视、身姿挺拔走在纸醉金迷的街上,颇有遗世独立之感。 行人纷纷打量他,更有胆大的女子,向杨锡迟身上扔来一朵花:“道长丰神俊朗,还俗来与我成婚吧!” 杨锡迟将花还给那姑娘,行一礼道:“贫道年事已高,恐耽误了姑娘,还请姑娘另觅良缘。” “年事高?道长看起来才二十多岁。” 杨锡迟摇头:“非也。” 灵华细细打量杨锡迟的脸,,不由得想起那日恒古探完情报一脸震惊地告诉她:“灵华,你知道吗?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伯,说他年幼时就知道杨锡迟,那时他已经是清游门掌门的关门弟子,从小资质好、开慧早,要是他愿意,清游门的掌门早就是他了!” “那为何他如今还是首座?” 恒古挠挠脑袋:“老伯也不清楚,含糊说他好像是弄丢什么东西,被罚关了三十年。” 灵华思考了一瞬:“难道是因为玄青剑?这几天我仔细回忆了下,这把剑虽不是上等神器,也是可以对付一般小妖的中等法器。清游门珍视此物是情理之中,但清游乃百年门派,怎会连个法器都护不住?” 恒古把残镜拼起来:“要不要用镜子看看?早点告诉他,别让他来烦你了。” 灵华托腮:“我看过。可能因为清游门设有防护阵法,以目前的残镜灵力并不能看清楚。” “难怪他说找全了看,难不成现在看不清楚他也知道?”恒古瞪大眼睛,他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明天他便到云城,到时好好探他一探。” 灵华收回思绪,看到投花姑娘一脸失望地走了,杨锡迟转身看向灵华:“灵华姑娘久等,贫道传教的时间有点长,耽误了时间。” “不碍事,只是没想到,杨道长一把年纪还有小姑娘喜欢。”灵华语气中带着调笑。 杨锡迟似是没料到灵华会说这种话:“灵华姑娘似乎对于这种事喜闻乐见。” 灵华点头:“是啊,活了太久自然喜欢看点有意思的事。杨道长不是吗?” 杨锡迟看向远方:“如今有更重要的是要办,自然无心看尘世。” “更重要的事,是玄青剑之事?”灵华便走边随意提问。 “是也非也。玄青剑是,守护苍生也是。” “说起来我隐约记得,道长闭关过三十年?”她刻意压住步子,慢悠悠走着。 杨锡迟也配合地慢慢走:“没想到灵华姑娘还关心过清游门的事宜,多谢姑娘。” 灵华自然没关心过江湖门派的事情,但还笑呵呵道:“杨道长许多年前便颇有名望,灵华自然知晓一二。当时恰逢玄青出事,是否因为此事牵连了道长?” 杨锡迟沉默了半晌:“灵华姑娘似乎对贫道的事很感兴趣。” 灵华顿了下,笑道:“步行遥远,聊聊天解闷罢了。” “无妨,贫道找灵华姑娘帮忙,自是要把前因后果告知。”他一指右手边的春暖阁,“是这吗?” 灵华抬眼看向春暖阁的二楼:“是,外面有楼梯,从侧面上去就到了。” 杨锡迟刚抬脚,灵华叫住他:“杨道长会算卦吗?” 他疑惑转过头:“不会。” 灵华挑眉:“正好,我也不会。” 二人上了二楼。这间春暖阁本是一家小型妓院,流传一个传说不知真假。 从前有一女子不愿从妓,在被迫接了第一个客之后在房间内上吊,死后的魂魄化为厉鬼,扰得妓院不得安生。每个前来快活的嫖客回去后都日渐消瘦、形容枯槁,一副被吸干了的模样。 时日一长,妓院被嫖客家人大闹一番,又报了官,可能老板也觉得这地方风水不好,又在隔条街买了更大的店面,开了家撷香院,每到晚上依旧门庭若市,丝毫不比之前差。 而春暖阁则一直破败,空置了两三个年头。忽有一年老板终于将店面低价租出去,还在云城内掀起一阵波澜。 灵华就是租下妓院之人。春暖阁二楼与一楼不互通,她看过铺面后欲租下二楼,可那左脸长着大痦子的老板硬是把一楼也送给她,只收了二楼的租金。 她并不嫌弃死过人的地方,也不怕什么厉鬼作祟。生死乃人生常事,她遵循自然,不害怕什么。鬼魂见了她根本不敢生事,自是可以过安稳日子。 她将整个二楼重新整修了一遍,进门为厅堂,绕到厅后面是她与恒古的卧房。卧房后面留出一两间以前的小屋打通,当做厨房和储物间。 走进厅堂的杨锡迟掏出一张符,将之贴在门口:“镇宅用。以防你们不在时她出来生事。” 恒古见杨锡迟又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更是如临大敌,眼神紧紧追随者他,生怕一不小心又让他知道了什么。 灵华请杨锡迟坐下,给他倒了杯茶:“多谢。杨道长能否为灵华解惑,说说孙莲苒?” 杨锡迟象征性抿了口茶,思考后道:“她的确有魔化趋势。如你们所见,她正被刺激去寻找更多的怨气吸食,这背后的目的,我暂且不知。” “你知道这么多,怎么这件事就不知道了?”恒古没好气地问。 杨锡迟无奈一笑:“贫道只是一介凡人,怎会事事都知?” 灵华抓住他话里的字眼:“道长说孙莲苒被刺激,可知是什么刺激了她?” “贫道沿路上碰到她正在残害村中百姓,她一边杀人,一边喊‘有朝一日我会杀了你’。灵华姑娘你也知晓,她的大仇已经得报,此事甚是蹊跷。说来惭愧,贫道有机会毁掉她的肉身,她却再次被那天的红衣人救走,至今不知下落。”杨锡迟垂眸,对自己很是不满。 恒古闻言沉吟:“没想到他现在要的是怨气……” “什么?”灵华听到恒古嘟囔,低声问道。 “没什么!”恒古看了眼杨锡迟,什么也没说。 杨锡迟察觉恒古的目光,继续道:“此番贫道前来云城,也是为了追查她的行踪。不知灵华姑娘可知云中商会?” 灵华想起自己还假借云中商会的名头接近金老爷,而如今……她叹了口气答道:“自是知晓。云中商会是各行业龙头组成的组织,集天下商贾于云城,互通贸易,共谋利益。后来慢慢发展成贸易交流的聚集日,每十年一届,开设市集以低廉的价格贩卖,价格十年不变,便利百姓。” 杨锡迟点头:“贫道正是要去云中商会的新任会长张开源家中作法。他说自己乐善好施,救济过不少穷苦百姓。最近家中总是能看见一个独臂黑衣人四处翻找,开始以为是穷人来找吃食,便没有管,后问过他人都言并未见过此人,也从未看到有黑衣人出入。他心中胆怯,认为自己中邪,花重金请贫道来驱鬼。” “道长怀疑黑衣人正是孙莲苒?” “是,明日贫道会去查看,再与灵华姑娘联系。”杨锡迟将茶喝完,起身告辞。临走时回头看了恒古一眼,“你最近有劫将至,要小心。” 灵华送杨锡迟到春暖阁门口,互行一礼。正待走时,看到街边一条长队走来,为首的人身边有二人敲锣打鼓,身后有壮丁推了两车东西,一车用木桶装了满满的白粥,另一车上用木箱装满了馒头。他们敲下锣鼓吆喝一声:“云中商会会长张开源救济百姓,布施白粥馒头,不管老幼皆可领取!” 街边有个粗布麻衣的男子上前问道:“大人,可以给我三个馒头吗?” 为首之人眼神示意,推车边立刻有人拿了三个雪白的白面馒头放到男子怀里:“来,拿好。” 男子拿到馒头后千恩万谢:“多谢大人,张会长真是大善人!谢谢!谢谢!” 为首之人听到夸奖十分满意,点点头带着队伍继续向前走。街边的小商贩们都讨论起来:“张善人又接济穷人了,真是心善。” “谁说不是呢,他每月都在不同城池布施,说要回报百姓,真是个好人啊!” “可不嘛,他还知道惦记着老百姓,比那些干赚钱不付出的富户好多了。” “没错,哪有人能做到他这样心善的啊?听说之前有个卖米的去投奔他,直接提拔成他的分店老板了,现在富得流油呐!” 灵华和杨锡迟都将街边对话听个清楚,她笑道:“看来新会长张开源在云城的口碑不错,在百姓眼中正如你说,一心向善。” 杨锡迟不予置评:“明日看明情况后再与灵华姑娘见面。” 说罢行了一礼,转身潇洒而去。 /85/85055/24558874.html 二、 第19章 逼良为娼 第二日,恒古起了个大早,他敲敲灵华的房门:“灵华,起了吗?昨天一天你都没跟我说话。” 他听听屋内没有动静,又敲敲门:“灵华,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在安县你就想让我走,现在有了杨锡迟相助,更不想让我跟着你了吧……” 他听里面还是没有回音,心情更是坠落谷底:“我知道了,你跟我说要我有自己的事情做,我已经有了目标。他又出现了,我等他已经等了十几年,你知道我不会轻易放过他,现在我去了,你要保重。” 他又想说什么,还是咽了下去,他揉揉眼睛,眷恋地向门内看了一眼,狠下心一转身看到灵华一脸不解地上下打量他。 “恒古啊,你怎么了?我下楼买个糕点回来你怎么就要走了?”灵华拿着两袋子糕点推门进屋,坐下揉揉腿。 “你,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啊?刚才都听到什么了?”恒古急忙坐到她身边,一脸担心地问。 灵华打开纸包,拿出一个绿豆糕递给恒古:“就听到‘我去了,你要保重’。” 她认真看着恒古的脸:“你要去哪?” 恒古刚才的勇气突然全部消失不见,他咬了口绿豆糕含糊不清地说:“昨晚我去打听了云中商会的事情,大家都说会长张开源是个好人,小偷都不去他家偷东西,因为家里的东西都送给老百姓了。” 灵华随口应了:“看来张开源是个为百姓谋福利的人。” 她再次关切地追问恒古:“你说要走,是要去哪?要我用‘鉴心’看看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恒古正色起来:“不……我只是,觉得是他跟孙莲苒在一起,刺激孙莲苒杀人吸怨气。” “他?”灵华像是想起了什么。 “是他,殷天无。” 张府。 杨锡迟拿着金钱剑站在院落的中间,张府的婢女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外面,看着传说中的杨道长作法。 杨锡迟做完常规法事,走到黑衣人翻找过的地方,手拿宝珠试探,宝珠并无反应。又在府邸中央和四个边角贴上纸符,吩咐张开源把麒麟或貔貅等神兽之玉雕埋在府邸东北角。 “此阵法可护家宅安宁,切勿随意撕掉符纸,否则邪祟之物还会来犯。”张开源听得直点头,杨锡迟都交代妥当后便要告辞。 张开源常年混迹商界,对人情世故烂熟于心,他忙喊道:“道长留步。多谢道长为张某排忧解难,张某特摆下午宴感谢道长,还请杨道长不要嫌弃。” 杨锡迟摇头:“怎会。贫道只是行了分内之事,怎能居功。” 张开源哈哈一笑,上前搭着杨锡迟的肩头:“道长真是谦虚。来,午宴已备好,请移步中厅。” 他一使眼色,婢女们鱼贯而入,不一会儿满满一桌菜便呈了上来。 杨锡迟进入中厅,一眼便看到正中悬挂着“金玉满堂”四字的硕大牌匾,下面挂着一块残破铜镜。 他越看铜镜越觉得熟悉,于是问道:“张善信,这是?” 张开源以为杨锡迟喜欢他的牌匾,吹嘘道:“也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就是用金子磨成粉写的,框也是纯金做的,沉得要命!有一回掉下来砸到个婢女身上,砸出了个大窟窿,哈哈哈哈……” 杨锡迟只是冷淡地看着肥头大耳的张开源笑得横肉乱颤,再次问道:“牌匾下面的是何物?” 张开源闻言收敛神色,恍然大悟道:“哦!这个啊,这是张某一个生意上的朋友送来的。本来以为此物无甚奇特,谁知它打不碎也摔不破,拿锤子敲都毫无变化,简直比石头还硬,真是妙啊!它就像我的生意,谁也打不破,这应当是个好预兆啊!道长你说是吧?” 杨锡迟表情并无变化,他越发知道这镜子是什么了。他道声“抱歉”,解释说门派还有其他要事,改日再到府上拜会,便匆匆离开张府。 他一路疾步而行,来到春暖阁上了二楼,灵华听到脚步声打开门:“杨道长,恭候多时了。” 杨锡迟点头走进门厅,将残镜之事告诉了灵华。 “张开源家里有‘鉴心’?道长可是看清了?”灵华正色道。 杨锡迟非常笃定:“贫道确定那就是观世镜的一部分,若灵华姑娘不信,可以与贫道同去张府确认。” “那我也要去!”恒古忙道,“多个人多双手,能帮忙。” 灵华拍拍他的头:“我看是多个人多双筷子。” 杨锡迟轻笑:“无妨,届时委屈二位穿上道服,装作贫道的同门弟子,与贫道同去。” 灵华应了声:“便如此定了。” 两日后,杨锡迟传音给灵华,说今日中午便前往张府。还有一个时辰才是午时,杨锡迟便骑马而来,他拿来两件道服给灵华和恒古,让他们换上。 收拾妥当后,三人下楼,忽而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紧接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发疯般从隔壁街顺着小道奔过来,嘴里大喊着:“救命!救命啊!” 她看到街边三人的道士装扮,更是有了奔头,跑来一把抱住杨锡迟的大腿跪着哭道:“道长,求求你救救我!云中商会的张开源逼良为娼,我不愿他就强迫我,你救救我吧!” 街道上的小摊小贩见到都围过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大哥明显不信她的话:“姑娘,你可别瞎说,张会长可是个大善人啊,我的烧饼摊就是他出钱给买的,没有他帮我,哪有我的今天啊。” “就是啊!”周围的商贩纷纷附和,一个大姐挤过旁边的人大声道:“我家当年穷困,还是吃了张善人的救济才有命活下来的,你可不兴这样说他,张善人不是做这样事的人!” 又有一个人举手喊道:“我也相信张善人!我还加入他的米庄了,年年都有余钱,生活比以前好多了!” 恒古见状反驳道:“你们看这女子如此消瘦可怜,就没有同情心吗?哪会有女子用这种借口来诬陷别人?” 米庄的大哥立马说道:“谁知道是不是她勾引张善人不成,跑出来倒打一耙?” “我看就是这样,把她拖去官府,让李大人判她!” “带她去官府!” “带她去官府!” 更有人伸手来拽女子,女子听到没人相信她的话更是绝望,眉头一皱我见犹怜,左脸颊一枚红痣格外显眼。她用力抓紧杨锡迟,泪眼婆娑地尖叫:“道长!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求求你,救救我吧!” 灵华刚要出手,杨锡迟开口了。不见他的嘴有任何动作,却闻他的声音浑厚,震透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住手。” 小商贩们不知何处发出声音,都停下寻找声源。灵华趁众人愣神,一手握住一个人的胳膊,与恒古对视一眼,一下消失在包围圈里面。 灵华抻头看着楼下的人们左右寻找不见人影,各自散去了,想必明日的云城又会有新的街头传言吧。 被救的女子看到自己突然到了另一个地方吓了一跳,拼命给三人磕头:“谢谢恩人们,谢谢恩人们。” 杨锡迟把女子扶起,让她坐下,严肃问道:“姑娘适才说张开源逼良为娼?” “对,就是张开源!我很确认就是他,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那女子说着又要跪下来。 杨锡迟虚扶一把:“我想相信你的话,你可有凭证?” “这……”女子看着两个男子略有迟疑。 灵华点头示意恒古和杨锡迟,握住那女子的手把她向厅堂后面带:“你跟我来。” “这是我的卧房,说话他们都听不到,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讲出来,我会帮你。”灵华让女子坐在木凳上,给她倒了杯热茶,女子一口气把茶都喝了,握着杯子不住地道谢。 “那天我就很平常地在街上走着,突然就有人套住我的头把我打晕了,再醒来就是在一个屋子里。他们把我的手脚都绑住了,嘴里塞了东西,屋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想起过去的事,眼泪簌簌地流。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开门进来了,我才发现身边还有好几个跟我一样被抢来的姑娘,都跟我一样绑了手脚、嘴里塞满了东西。 他们不给吃饭,只给喝点水,饿得我们都没有力气。后来来人带走了一个姑娘,我记住她左眉毛边上长了一颗痣,但之后我再没见过她…… 后来,他们来抓我出去了,我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我拼命想挣脱他们的手,可挣不过,还挨了一顿打! 沈妈妈指使下人给我换上像布条缠在身上似的衣服,让我出去给那些客人倒酒,我不从,他们就要重新把我关回那暗无天日还毫无声音的小屋里,没有吃没有喝,要把我饿死!” 女子的眼里带着火焰,灵华从她眼里看到了无尽的委屈还有恨意。她又添了一杯茶,女子接过直道谢。 女子将茶喝完,虽有暖茶,还止不住颤抖:“我不想做个饿死鬼,不想这么无缘无故地死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我想活下去,而且我还要把这场黑暗展示在阳光下,给那些人看看,他们都是怎么对我们这些无辜的人! 我什么也没做错!只是平常的走在路上而已,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灵华抚上她的脸:“姑娘,你受苦了。你做的对,无论如何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女子含泪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想通了,就去给客人倒酒,但我不会卖笑,更不会逗客人开心。逼我接的客,下次都不会再找我,时间长了沈妈妈觉得我挣不到钱,就把我打发去做下人,伺候头牌。” “那你又如何知道张开源的?”灵华尽量温柔地问她。 听到这个名字,女子的情绪显然激动起来,她几乎哭嚎着说:“是他把我推向地狱的!是他让我受尽折磨,所有的女孩都是因为他,就是他!” /85/85055/24558875.html 二、 第20章 虚空之境 灵华握住她的手,又上前抱住她,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后背:“不怕,不怕,都过去了,现在不会有人伤害你了。”女子眼泪鼻涕都滴在灵华衣服上,她用袖子擦了一把:“恩人,你真好,我告诉了你,你千万不要把我送到官府去,不然我就没命了。”灵华点头:“放心,我们会保护你。你暂时可以住在我这里,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发现。”“恩人,恐怕不安全了。我跑出来就被他们看到了,追了我半条街,不知道为什么跑来这里就不见人影了。”女子担忧道,“你们快搬走吧,不然他们也会来杀你们的。”灵华拍拍女子的手:“不用担心,还没有人能动得了我们。”女子点头,正待开口,敲门声响起。“灵华,杨锡迟说再不走来不及了,咱们回来再问吧。”“也好。”灵华与女子简单交代了下情况,在屋里设下半封闭结界,嘱咐女子千万不要出门,又给了她一把短匕,就与外面二人匆匆出门。他们的马蹄声还在街道回荡,春暖阁的二楼已经进入了两个不速之客。他们一脚踢开灵华房门,看到里面瑟瑟发抖的女子。“陈惜,我看你往哪逃,不就是穿墙术吗?你以为小爷不知道?”来人竟是两个面带刀疤的杀手,他们拿着银光闪闪的匕首,冲向屋里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子。强劲的冲击力将他们弹飞到外面,一屁股跌到地上。其中一个人揉揉屁股重新回到灵华房门口,左瞧右看没发现什么奇怪之处,企图再次进屋,却又被弹飞出去。两杀手对视一眼,见势不妙速速离开了。张府。杨锡迟带着灵华和恒古到了府邸门口,张府的管家早已在此恭候,一路陪笑送他们进入中厅。灵华未至中厅便有强烈的感应,她抬头看见牌匾下的“鉴心”正闪着金色光亮,不动声色地对杨锡迟点了点头。杨锡迟接过信号,一脸从容地与肥头大耳的张开源边吃边闲话起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开源开始与道长们称兄道弟:“杨大哥,你别说,我从前还是个做学问的。做,做学问哪有挣钱好,你说是吧?做学问哪有这么大的宅院,哪有这些,成群的丫鬟啊?你说是吧?”杨锡迟应和:“张善信有自己的选择,贫道无权左右。只是在贫道看来,善信若能改变这处,生意定当长盛不衰。”张开源来了兴致,大腹便便地端着酒杯走到杨锡迟跟前,浓郁的酒气呼在他脸上:“道长有何高见?”杨锡迟抬眼看了眼残镜:“此镜虽玄妙,但形不满,气不全,带有不利之煞。张善信可否将此镜交与贫道,待贫道作法净化后还给善信。”张开源闻言愣了一下:“哦,原来是镜子。”他眼珠左右晃动思索了片刻:“可以,自然可以。来人,快把那块铜镜给道长取下来。”说罢又盯着杨锡迟看了几眼。仆从很快搬来梯子,爬上去拿残镜。正当此时,一个面带刀疤的男人在门外踌躇不敢进入厅中,张开源看见来人立马表情严肃,招呼好杨锡迟便到门外不知低声商谈什么事情。他再进来时,肥腻的脸上堆着面具般的假笑,眯成一道缝的眼里寒光微亮,态度也比刚才恭敬客气了许多:“诸位道长久等了吧,适才得知了一些消息,心有震撼,请道长们不要见怪。”残镜已被取下,鉴心镜的碎块被仆从捧在手里小心翼翼地递过来,张开源接过残镜捂在手心里反复摩挲,镜子接触到他之时微微闪着诡异的光,灵华感觉浑身被堵住般不自在。“哈哈哈哈……镜子在我身边久了,有点舍不得,多摸两下,这就给道长。”张开源一脸假笑,把搓得发热的鉴心碎镜递过来。杨锡迟接过残镜,起身告辞,张开源并不多做挽留,而是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们走远,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这厢,穿着道士服的三人走出张府。杨锡迟拿出宝珠握在手中,感受宝珠的震颤:“有点不对劲。”恒古察觉张开源的异样:“确实不对劲,他和刀疤脸说完话之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灵华拿着散发暗金色光芒的残镜,皱紧眉头反复查看。她身上不舒服的感觉更甚,像是一口浊气顶在心口,久久笼罩,无法消散。恒古察觉灵华有异,关心道:“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灵华点头:“我怀疑这块残镜有问题。在进入中厅后我便一直喘不动气,总觉得什么东西压在心口。”恒古摸摸她的额头:“看来不是病了。那我们快些回去吧,若发生什么事还有对策。”“也好,我们救的女子还有话没问完,快些走吧。”三人骑上马离开张府,快行几米忽见浓雾弥漫,四周楼阁皆若隐若现。再前行,街上行人一个接一个消失,叫卖声、儿童戏耍声、街里吵架声都离他们越来越远,整座云城变为寂静之地。此种情况自然并非常态,三人勒住马停在街道中央。浓雾依旧不散,反而愈来愈浓,慢慢眼前的景象都模糊起来。“灵华,你还好吗?”恒古下马摸着过来抓住灵华的手。她借力下马,想努力看清周围的情况。眼前已经是一团白雾,什么也看不清,能感受到的只有恒古手心传来的温度。她发觉迟迟没有杨锡迟的动静,大喊道:“杨道长?”四周寂静并无回音。灵华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她拉着恒古向侧面摸索,触及的是一片潮湿的空气——他们的马也消失了。“杨锡迟?你在哪?说话啊!”恒古也大喊起来,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安静。“糟了,看来我们不知为何坠入虚空之境了。”“虚空之境?”恒古听她语气中带着焦急。“对,虚空之境由人的意念而生,形状各不相同,只有解开意念之结才能走出困境,不然……”灵华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不然我们就会永坠虚无,从世上消失了。”恒古回握紧灵华的手:“别怕,我们一起。”灵华看向恒古,厚重的雾气裹住他的脸,灵华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轮廓。她望着男子年轻的面庞:“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是我拖累了你。”恒古已然拉着灵华的手向前走:“能跟你一起,我干什么都不后悔。”灵华低下头,没有回答。剥开浓雾向前走去,前路似是悠长无尽头。他们走了许久,雾气终于变淡了点,脚下已经能看清道路。眼前是一条泥泞的土路,上面零星留了几个男人脚印,步伐规律,一路向前。二人跟着脚步走去,随着雾气逐渐稀薄,一片亮晶晶的海浮现在土路的尽头。灵华四面环视,发觉这片滩涂并无尽头,土路旁仍是土路,大海边仍是大海。他们延滩涂走着,边走边找些怪奇之处,却一无所获。似乎只有走进海里这一条路可行。恒古像打了霜的茄子:“灵华,看来我们要变成齑粉,永失于世了。”灵华有些气喘,她抓紧恒古的手,坚定道:“不会的,一定有我们没发现的地方,再找找。”恒古扶住她,仔细看她的脸色:“你还好吗?你在此地等我,我找到再回来寻你。”“不可,若你我走丢会更麻烦,我还可以走。”她扶着恒古的胳膊,额头上沁出细汗,面色也有些泛白。她无意向海边一瞥,发现来时路上突然出现一个棕色的东西,远远的看不清楚。“恒古,你看那是什么?”恒古顺着灵华的手指,也看到远处的棕点。这个东西并不高,伫立在滩涂与大海交界的位置。“这东西突然出现,想必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他目测去往那处的距离,又打量了灵华的脸色,蹲下身子双手向后伸:“上来。”灵华不明所以:“干嘛?”恒古扭过头:“背你啊,还是你想让我抱着?”灵华把他拉起来:“不用,我自己可以。”“别逞能了!”恒古一把抱起灵华,“你面色苍白,呼吸急促,灵力减弱,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东西压制住了你。你还要带我出去,这些体力活靠我就好。”他向前走去,瞬间消失,下一秒出现在适才看到的位置上。棕色的小点原来是一个小型码头,破旧木头做成短短的栈道延伸到海里。栈道尽头绑着一艘小小乌篷船,船上站着位枯瘦的老翁,身穿蓑衣,光着脚,佝偻身子转过头来看到二人,点点头微笑致意。“二位要坐船吗?”老翁声音低哑却温和,含笑看着抱在一起的年轻人。恒古登时红了脸,急忙把灵华稳稳放下,挠挠脖子问道:“老伯,这船往哪里开?”老翁笑笑,面色和蔼:“往哪开?自然往你想要的地方开。”“那你能带我们出去吗?”恒古上前一步,眼神渴望。“出去?当然可以,只要一人一个铜板就能上船。”老翁撑着船桨,站在船尾等他们的答案。恒古眼神询问灵华的意见。灵华知晓这是他们走出这片海滩的机会,若此时拒绝,恐怕他们将会一直在迷雾和海滩中无限循环。若是答应……只怕接下来会遇到什么,谁也不知。她点点头,恒古掏出两枚铜板交给老翁,老翁摸到铜板笑开花,一枚揣到自己怀里,一枚扔进海水里。恒古拉着灵华上了船,老翁见他们站稳位置,大喊一嗓:“开船喽!” /85/85055/24558876.html 二、 第21章 金域仙岛 老翁见二人晃晃悠悠走上船,站稳了位置,边笑边大喝一声:“何欲何念渡何海?求生求死不求人啊!开船喽!” “哎!等等!船家!等等!” 老翁正待划桨,忽闻一男子从远处疾奔而来,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船,船家等等我!我也要渡何海。” 老翁放下刚拿起的桨:“坐船可以,一枚铜板就可上船。” 那男子身形消瘦,脸颊凹陷,衣服上都是补丁,一看便是穷困之人。他翻了上衣翻裤腿,翻了鞋底翻包袱,全身上下没有一文钱。他央求道:“船家,行个方便吧,鄙人实在拿不出钱来。” 老翁一收温和的态度,横眉竖眼道:“没有钱就不能上船,请回吧。” 男子闻言直接跪倒在地:“船家,求您行个方便,小生在外经商赔的血本无归,这才返回家乡以谋生路。我到家拿来铜板,一定还您。” 老翁看看他的穷酸样子:“不行!没有铜板不能上船!” 那男子满脸失望,他匍匐下身子拍打着地面,又抹了把眼泪:“没法回家了!爹,娘!孩儿不孝啊!” 灵华见男子这般可怜,准备帮他把船费付上,她正要开口对恒古说话,那男子一个箭步冲上前,两三步跑到了乌篷船上。 “公子、姑娘你们帮我付上船费吧,就一文钱,帮帮我吧!” 话音未落,乌篷船便开始下沉,老翁气急败坏地大喊:“谁让你上来的?下去!你不下去我们都会死!” 男子“噗通”跪下,抓紧灵华的衣摆:“姑娘,你也不想死吧?帮我给个铜板,我们就都没事了!” 灵华原本也想助他,只是适才的可怜变成了一种令人不愉快的威胁,让她倍感不适。 她看水面已经没到船体的一半位置,立马将一枚铜板交给老翁,老翁连忙收下,船果然没有继续沉下去。 老翁瞪了男子一眼,拿起桨用力划。老旧的木桨掀动水面,扬起阵阵波澜,水声哗啦啦地响。 恒古侧耳静听,发觉水声并非流动之音,更像是硬物碰撞造成的。他移到船边伸手去摸海水,触感粘稠湿滑,让他一阵恶寒起了鸡皮疙瘩。 单手舀起一捧,手中的水凝结成一枚枚铜板,亮晶晶泛着一层粘稠的膜。他急忙把铜板扔回海里,接过灵华递来的手绢擦了擦手指。 “哎!有钱你怎么扔了啊!”男子站在船边,看着铜板沉入水底,一脸可惜,“你拿着这两枚钱,我就不用还你了。” “你还真……”恒古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张嘴想与他辩一辩,灵华悄悄拽拽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起冲突。 恒古一下反应过来,他们仍在虚空之境,行差踏错便要永留于此,无可挽回。 他找补道:“你还真有办法。” 男子见恒古赞同他的做法,大受鼓舞:“对嘛,这样你的钱回来了,我也没吃亏,一举两得,多好啊!” 恒古扯扯嘴角,没说什么,转过身去扶住灵华,看一片白雾底下的大海。 男子凑过来,一脸谄媚,像是要攀交情:“公子,看你和这位姑娘都不像穷人,怎么也要去金域啊?” “金域?”恒古念叨这个名字,印象中海边的城池中并没有这个地方。 男子见恒古迟疑,疑惑道:“你都在船上了,居然不知道‘金域’?” 灵华按了下恒古的手,压抑住不适,声音和神态与平日无异,信口胡说道:“我们从远方来,听说海边有个神秘之地,故想来一探究竟,没想到叫‘金域’”。 男子一脸了然:“你们是来游玩的啊!那可是遇对人了,我老家就是金域仙岛的,可以领你们吃喝玩乐,只要每天管我吃喝就行,很划算的,你说是吧?” 灵华没有任何不悦,天真地眨眨眼:“那正好,我们也正愁人生地不熟,有公子带路想必定会不枉此行。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男子被灵华夸得不好意思地低头搓搓手,更是换上一副讨好嘴脸:“鄙人姓张名富,学过点四书五经,定不会让小姐旅途无聊的。” 灵华颔首,携着恒古转过身,看着无边无际的海。随着铜板哗啦啦的声响,空气中的白雾完全消散,一座小岛浮现在不远处。 “金域仙岛要到了!”张富兴奋地拍拍恒古的肩膀,见恒古回头,神秘莫测地说:“这就是金域,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金域里你可以实现任何愿望,任何都可以。” 恒古并不相信:“愿望都是靠自己实现的,没有一步登天。” 张富摇摇手指:“你去了就知道。” 划船的老翁一直不语,听到张富的话回头看了恒古一眼,又继续用力摆动起船桨。 小岛已近在咫尺,这座岛并不大,岛上无山,平坦的地面上盖着拥挤在一起的房屋,还有高耸的树木,远远看去只有些星星点点的绿色,还有一片黄土的尘埃。 老翁将乌篷船靠岸,这座岛没有码头,于是老翁慢悠悠地下船,将船固定在附近的木桩上。张富率先跳下船,伴着他跳下落地的动作,几枚铜板落在他的脚边,他尴尬地看看老翁,又回首用余光看灵华,见他们都在各干各的事,便急忙把铜板捡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挠头,把铜板都塞进发髻里。 他们自然都看到张富刚才做了什么,只不过默契地闭口不言。恒古先下船,回身去接灵华时,听到老翁路过他身边说了一句话。 “你小心点。” 进入金域仙岛,迎面而来是一个高耸的城墙,城墙下只有一扇仅容一人进入的小门,张富上前敲敲门,也不知在跟谁说话:“开门啊!我是张富!” 他喊完,小门便打开了,灵华和恒古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入,进门后不见门口有任何人在。 城墙内的是一座繁华的城池,大道宽敞,街边楼阁层楼叠榭、雕梁绣户,一片繁华。看着这般街景,越发觉得熟悉。她拽过恒古,假意看旁边建筑上的装饰,凑到恒古耳边低语:“可像云城?” 恒古拉着灵华走到柱子旁,身子靠近低声答道:“一模一样。” 灵华没有作声,她抚上胸口。踏上这片土地,心中堵闷的感觉更甚,仿佛身上每个毛孔里都是浊气。 张富探头探脑,见灵华像是不舒服,两步并作三步上前,一脸奉承地弯腰介绍:“姑娘可是需要休息?鄙人知道这里最大的酒家,保准让姑娘住得舒服,只用管我一顿午饭就可以带你们去。” 恒古扔给他一个碎银子:“这几天的都给你管了,速带我们去。” 张富笑呵呵接下银子,头前带路向岛内走去。灵华边走边打量着这座岛上之城,每家店铺,每户人家,都像是云城搬过来似的。可奇怪的是,店门大开、人家炊烟,却没有一点声响,就连街道上也没有行人。 安静的街道上回响着杂乱而轻闷的脚步声,就像走出张府进入迷雾时那样,天地间只有自己的声音。 张富似乎对这样的情况见怪不怪,一路给他们介绍哪里好玩,哪家面馆好吃。不多时便带他们走到一家门口挂着灯笼,二楼上挂满红粉布条的店面前。灵华抬首,看到牌匾上写着三个字——春暖阁。 张富似乎很兴奋:“这是云城最好的妓院,嘿嘿,等我有了钱一定把它买下来,把里面的姑娘摸个遍!” 恒古斜眼看他:“你是想让我们住这里?” 张富连连摆手:“当然不是!喏,你们应该住这里——” 他黑乎乎的手向对面一指:“沧澜阁。这可是金域最好的酒楼,一般人住不起啊!” 他们进入沧澜阁,意料之内的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恒古在柜台上放下一天的房费,找了一间房住下。张富见他们要休息,便自己在大厅内等待,殷勤地说有事可以随时吩咐。 进入房间,恒古一下将房门关上,赶忙扶灵华躺下,从怀里掏出人参糕给她吃。灵华推开,直言自己吃不下,她打量四周眉头紧皱:“这里与云城一模一样,但又不是云城。” 恒古收好糕点,脸色也同样严肃:“这不是虚空之境吗?怎么又变成云城了?而且张富叫这里‘金域仙岛’,真的有这个地方吗?” “这应该是他臆想出来的。一般的虚空之境就如我们开始遇到那般,没有尽头,没有其他人,只有找到漏洞才能够揭开。但此次这个显然不一样,它更强,甚至意念也更深,我们要找到破解之法恐怕不容易。” 灵华边说边打量起房间内的陈设:“这里似乎跟我们来时不一样。” 恒古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门道:“沧澜阁不是一直这样吗?” 灵华起身四处查看房间内的东西:“如果我没看错,房内陈设像是十年前的。桌椅和帘布都是新的,像是酒楼刚开张。” 她走到窗边,推开木窗,刚才还空荡的街道突然出现许多行人,有些在慢慢地行走,有些在一点一点做着手头的活计。 虽所做事情各异,但他们又无比相同,都动作缓慢而死板。这些人听到开窗的声音,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灵华。 一张张不同的脸上,长着同样幽深又空洞的眸子,他们迟眉钝眼,神情呆板麻木,像是失魂落魄,又像行尸走肉。 灵华被齐刷刷的无声注视吓了一跳,急忙把窗户关上:“街上的人如同木偶,他们与张富和划船的老翁都不一样。” 恒古思考了一会儿:“不如我们先从路人身上探查?” 灵华深吸一口气:“我也正有此意。” /85/85055/24577295.html 二、 第22章 金域诡事 步入沧澜阁大厅,原本空荡荡的座位上坐满了食客,男男女女皆膀大腰圆,迟缓地埋头扒饭,吃两口便一齐念叨:“好吃!好吃!” 张富坐在人群里瘦削得像只小猴,此时他也大口扒饭,看着恒古扶着灵华下楼,塞了口菜一顿乱嚼,用袖子抹了把嘴跑过来:“公子和姑娘要出去?” 恒古点头:“只是出去转转,随便闲逛。你也舟车劳顿,不必跟着了。” 张富很爽快地答应了,回到位置上继续扒饭。此间对话声音并不小,即便如此,大厅中没有一个食客抬头看向他们。 恒古紧握灵华的手走上街道,起初并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注意,那些人依旧迟缓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而沿着大道向岛内走去,路上的行人越多,行为也更加奇怪。 他们不再有自己的事情做,几乎每个人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弓腰驼背默默站在街上,看到二人便一直盯着,嘴里窃窃低笑。 周边的碧瓦朱檐被灰房白墙取代,金碧辉煌的城市变得灰暗残破。宽阔的大道不知何时变成了布满沙尘的土路,脚下的路也变窄了,地面堆放着破旧的木头,上面爬着不知名的昆虫。 “什么味道?”恒古捂住鼻子,“好臭啊!” 灵华深吸一口气,酸腐刺激的味道充斥鼻腔:“像是有什么腐烂了。” 恒古拿开手,循着气味找去,发现一个男人流着口水躺在巷子里,衣服油腻成一团黑泥,身上秽/物流淌一地。他的身边放着成堆的酒罐,发出浓郁而刺鼻的酒精味。 恒古从旁边寻来一根木棍戳戳那人:“醒醒!你还好吗?” 男子低哼一声被戳醒,迷糊地睁开双目,那双眼麻木无神,跟街道上的行人没什么分别。 他嘴里念念有词:“酒……我要酒……” 话音还没落地,他手边就出现一小罐酒。男子迫不及待地拿起来灌了两口,喝完不忘咂咂嘴:“好喝!好喝!” 恒古又拿木棍去戳他,他只是迟缓地扭头,发出一声“嗯?”,就继续闭上眼,再没了反应。 灵华手指点上凭空出现的酒,想要探清来源,但看到的景象都是一片朦胧的白色,什么也分辨不清。她又把手指点在已经神志不清的男子身上,看到了他整日酗酒不务正业,妻子忍受不了与之和离的片段。 “看来他此生就要与酒相伴了。”灵华收回手指,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酒罐,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恒古扔掉木棍,领着灵华走出巷口,双手抱胸道:“原来张富跟我说的是真的,在这里真的可以实现任何愿望。” “不。不要轻易相信这里的东西。这里的人处处诡异,而张富却像没有发现一样,说明他也有问题。”灵华郑重地拉住他的胳膊,“恒古,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 恒古点头:“你放心吧,在这里我就相信你。” “可你真不想试试吗?想什么就立马有什么的感觉。说不定会是我们出去的方法呢?”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我想要酒。” 静待片刻后,手中并未出现任何东西。 他又试了一次:“我想要一锭金子。” 看看天又看看地,似乎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看向灵华,一脸疑问:“为何那人要的东西会马上出现,而我说就没有?” “也许我们还没找到关键,应该回去问问张富。”灵华思索着,“张富会告诉你这里能实现愿望,肯定会告诉你如何实现。他能带我们来这里,必定也有他想要的东西,走吧。” 二人沿着来路返回沧澜阁,大厅里的食客只增不减,依旧在大口朵颐,张富早已被挤得没了位置,只能蹲在墙角剔牙。看见恒古和灵华回来他把牙签往地上一丢,一溜小跑过来,满脸堆笑:“公子和姑娘回来了?玩得怎么样?” 恒古先是点点头,假意生气地质问他:“张小哥,你还记得在船上跟我讲过什么吗?” 张富先是一愣,又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公子是个通透人,这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你说是吧?” 恒古一叉腰:“你骗我!根本不是想什么有什么!你把我给你的钱还回来,我不玩了!” 张富一听退钱慌了神,急忙安抚道:“钱我都已经花光了,你也要不回去了啊。再说了,求神拜佛都要心诚则灵,公子你心里真的想要什么,才会给你实现什么,随便一说可不管用啊!” 灵华又一派天真地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刚才我许愿要他头上长犄角都没成功呢,原来是要真的想要才行啊。不知这是哪个神明如此神通广大?日后我们也要多拜拜才好。” 张富看灵华长得秀气水灵,也喜欢跟她讲话,他神秘兮兮地挡住嘴,小声说:“姑娘,你就是那个神。谁想要,谁就是神。” 他们把张富打发回家,回到自己房间里。本来空荡荡的桌子上多了一个东西,上面蒙着红布。恒古上前掀开,布下面是一锭明晃晃的金子。 恒古和灵华皆是一惊,恒古捂着嘴压住声音:“真的有?” 灵华指着金子看向他:“你为何想要金子?” 恒古别别扭扭,踌躇了半天嗫嚅道:“我只是想有点银子可以还给安槐,这样就不用出去挣钱,你还可以多休息一下……” 灵华把红布盖上:“恒古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任何不劳而获的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可知这次许下愿望的代价是什么?” 不知道。恒古不知道,灵华也不知道。但他们都看过那个沉醉于饮酒的酒鬼,见过他那双空洞的眼睛。 “莫不是灵魂被吸走,肉身永远留在这里?那我便再也不许愿了,即使什么也得不到,我也不想变成行尸走肉。” 二人把金子就这么放在桌上,谁也没有去再动一下。 虚空之境没有昼夜,他们也睡不着,就坐在窗前看着对面的春暖阁开门接客。此时青楼俨然是这附近最热闹的地方,衬得沧澜阁格外寂静。 街上的男人们似乎有了灵魂一样,脚步匆匆地走进妙龄姑娘们的怀里,品着温香如玉,沉醉在夜色撩人。 只有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徘徊。他头发像是几个月没洗,穿着不合群的破衣裳,袖子上还有几个补丁,手里拿着两吊钱站在门口:“沈妈妈,我凑够钱了,让我进去一次吧,就一次!” 沈妈妈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口招呼达官贵人,根本没搭理男子,他上前又问了句:“沈妈妈,让我进去吧!” “进进进,你现在是个臭要饭的,别整日在我们门前晃荡!就你全身上下没个干净地方,还想碰我们的姑娘?”沈妈妈大手一挥来了两个壮汉,“给我赶出去!” 男子急忙把钱扔到沈妈妈脚底下:“你少狗眼看人低,当初爷辉煌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就随便给我一个,下人打杂我都不介意。钱都给你了,不赚白不赚你说是吧?” 沈妈妈看着脚下的钱,假模假样的思索了一会儿,使个眼色让壮汉把钱捡回来:“行吧,就给你次机会。” 她转过身,对龟公耳语道:“去把那个新绑回来的女的带过来。” 不一会儿,男子被带上了二楼。跟在后面的,还有一个被壮汉压着不断扭动的姑娘。她嘴里被塞了一团布,支支吾吾的叫喊声淹没在寻欢作乐的声音中。男子回头看了眼女子,无视她愤怒的目光,摸了把她的脸。 “去吧,好好伺候你的大爷!哈哈哈……”壮汉们把女子一推,将二人关在了二楼的小屋里,又把二楼上好锁便离开了。紧接着,春暖阁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喊叫。楼下笙歌燕舞,没有一个人去救那姑娘。 “我们要不要帮帮她?”恒古抓紧窗棂,持续的叫喊声听得他揪心。 灵华抚了抚胸口思考片刻:“先去看看。” 恒古抱着灵华飞身到春暖阁二楼,一掌打掉锁头推开门。此刻二楼如深夜般昏暗,狭长的走廊两边密密麻麻排列着一间挨一间的卧房。这条走廊如同深洞延长,尽头的黑暗像瞳孔般收缩放大,一种被监视的感觉从心底涌遍全身。 恒古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拉住灵华:“这里原来也是这样子吗?” 灵华回握恒古的手:“不是。看来是虚空之境的主人要跟我们玩一把游戏了。” 灵华拉着恒古踹开一扇门,里面正在进行鱼水之欢的男女大惊失色,退出踹第二个门,又是同样的男女,同样的反应……不知踹了多少个,突然听到一声“杀人啦”,随即一个男子仓皇失措地从尽头的房间跑出来。 昏暗的走廊里似乎只有他身上带着烛光,惹眼地在暗色的世界里奔逃。四周的房间全部打开,整层二楼亮了起来,一对对男女抻出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男子逃跑的身影,一起指着他念到:“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男子捂着耳朵从灵华身边擦身而过,她清楚地看见了男子的面容——是张富。他的脸被划了几条血痕,但他似乎与在沧澜阁时不太一样了,胖了许多,眼神也更浑浊了。 他们快步走入尽头的房间,灯火通明的卧房里躺着一个不着寸缕的姑娘。恒古见状立马躲到门外,让灵华去看女子的情况。那女子瞪大眼睛,口鼻大张,左脸颊有枚红痣。脖子上一圈青紫的掐痕,脚下的痕迹昭示着她曾经多么用力地挣扎,而毫无起伏的胸口证明了挣扎都是徒劳。 灵华沉重地走出房间:“她死了。” “这个张富杀了人!我这就去抓住他!”恒古一脸愤怒,四下去寻能够打人的东西。 灵华拉住他:“来人了。” /85/85055/24606822.html 二、 第23章 发现线索 他们躲到对面房间里,这个房间内不知为何空无一人。他们看到沈妈妈一脸烦躁地走上来,看到女子的尸首倒吸一口凉气:“坏了坏了,还真闹出人命来了。” 她看向身边的壮汉:“他人呢?跑哪去了?” “一溜烟不见了。咱们要报官吗?” 沈妈妈扇了壮汉一个大嘴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人是咱们拐来的,报官是要给她家人送回去吗?万一追问起来,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她眼珠一转,一条毒计上了心头:“快,把人吊起来。” “啊?”壮汉没反应过来。 “对外就说这姑娘受不了接客,自己上吊了。” 灵华心中惊讶愤懑,原来春暖阁闹鬼不是因为这姑娘寻死,而是张富把女子杀死的!难怪这鬼魂的怨气颇重,看来都是张富造下的孽!可为何这些事情会出现在虚空之境中? 在这里久待下去不是办法,恒古打开窗户,欲带灵华飞回沧澜阁。突然屋内门窗紧闭,刚亮起来的烛光通通熄灭,房间两面的墙不断向内挤压,逼仄的空间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二人双双晕了过去。 梦里,好像有好多人在寻欢作乐,男子一边与妓子们嬉笑,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今年的米价拟定多少?” 另一个声音回答:“多少?老子说多少就是多少!赚一吊让一文,人家还觉得你是为民着想的好人,哈哈哈哈傻子一样!” 声音渐渐模糊,人声如隔了层窗户,最后归于沉静。 第二日,有人早早地来敲他们的门:“公子姑娘,你们起了吗?” 似是没有听到回音,他又敲了一遍:“你们还没起啊?今天是十年一度的云中商会,你们不出来看看吗?” 恒古听到声音一下惊醒,他从地上坐起来,急忙去确认身边有没有灵华,看到她正在身边用力坐起来,便长舒一口气,过去扶她起来。 灵华揉了揉太阳穴睁开眼,发觉二人竟回到了沧澜阁内,她与恒古惊异地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作声。 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便走去开门,两扇门中间夹着张富讨好的脸。她特意注意了下他的脸颊,并无任何伤口。 张富伸出手,上下颠了颠:“姑娘,今天可以带你们去看云中商会,还是一块碎银子就成。” 灵华一脸倦怠:“今日就不出去了,昨日走路累着了。你回吧。” 张富一听可急了眼,破开门往里挤:“这可不行,不能不给钱啊!” 灵华疑惑地看向张富:“张公子似乎很在意钱财?” 张富闻言羞愧一笑:“鄙人自幼失去双亲,家境贫寒。虽然名里有‘富’,但一点也不富,如今经商失败正是缺钱的时候,让姑娘见笑了。” 灵华愣了一下:“那日乘船时张公子还呼天抢地,称不能孝敬父母双亲,原来是诓我们的。” 张富并不尴尬:“若能够成事,适当说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你说是吧?” 灵华点点头,决心也适当说谎成成事。她面不改色道:“不知张公子在何处经商?我爹是云中商会的成员,想来可以帮助公子一二。” 张富闻言自是喜不自胜:“多谢姑娘。鄙人就是在云城做买卖,经销米粮,还请姑娘帮忙周旋。” 灵华点头:“我尽力试试。” 她眼珠一转,突然极为认真地看着张富,张富被这样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耳朵发热:“姑娘这样盯着我作甚” “张公子昨夜去了哪里?”灵华搭上门框。 张富脸一红:“昨夜?姑娘为何这么问?” “昨夜我看到一个很像公子的人,去了春暖阁饮酒作乐,好不快活!”灵华故意上下打量他,似乎重新在认识他似的。 张富一拍大腿:“我可没有啊!姑娘别误会,昨夜我一直在家呢,还准备了点东西给令尊。姑娘要是不信可以去我家看看。” 灵华收回手,神色恹恹:“张公子先到大厅歇息片刻,待我们收拾妥当再出发吧。” 张富“哎”了一声,替灵华关上房门,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才走。 灵华抚上心口深吸了几口气,她走到窗边眉头紧蹙:“昨天我们看到的不是张富,他不知道春暖阁的事情。” 恒古错愕道:“不是张富那是谁?这里还有长得一样的第二个张富吗?” “张富当然只有一个,只是人在不同的时间长相是有细微变化的。”灵华摸了摸自己的从未变过的面容,“人是会变老的。” 恒古若有所思,明白了什么一拍手掌:“那我们昨晚看到的,是变老的张富?” 灵华打开窗户透了口气:“应当是的。春暖阁的张富,眼神浑浊,双腮下垂,油滑好色,应当是经历过许多事,年纪不小了。” 恒古良久没有言语,忽而想到什么似的打了个寒战:“若杀人的是变老的张富,那刚才敲门的张富是什么时候的?” “我适才特地试探了一下,他处事不够老练,对男女之事也较为青涩,反应也相对真实。”她坐在恒古旁边,认真看着他的脸,“而且方才的张富脸上皮肉比你还紧,年纪自然没有多大。” 恒古一脸不服气:“是吗?我可比他长得好看多了。” 他摸摸自己的脸,又拿起灵华的手来摸他的脸颊:“再说了,我的肉哪里垮了?你摸摸,可好捏了。” 少年细嫩的皮肤触在她的指腹,不知怎么,也许是胸前的憋闷,灵华的心突然跳得有些快。 她抽回手坐端正:“现在不是闹的时候。咱们遇到的张富比春暖阁的年轻许多,若我来估计,适才看到的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他。” 恒古疑惑道:“为什么是二十年前?” 灵华望向春暖阁:“十年前我独自来到云城,那时沧澜阁刚开张,春暖阁闹鬼的事正闹得人尽皆知。” “所以我们昨天看到的是十年前的事?”恒古说着自己也一愣,“十年前的事怎么会发生在现在?这么说,我们回到了从前?” 灵华摇头:“不是,我们并不是身处当时,只是看到幻象。” “是幻象啊那我们是在二十年前看到十年前的事吗?”恒古揉揉脑袋,“灵华,我想不过来了。” 灵华揉揉他的头:“无妨,不管是十年前还是二十年,我们仍在虚空之境里。你觉得此虚空的主人是谁?” 恒古悻悻用余光看了看灵华的手指,戳着自己的脸:“我猜是皮肤比我紧的张富。这里唯一正常的人是他,昨夜我们遇到的事也与他有关,只要我们找到他的意念之结所在,就能离开了吧?” 灵华赞许地看他一眼:“恒古啊,你长进了不少。要想寻找破解之法,就必须在虚空的主人身上找到破绽。所以这几天我们都要接近张富,与他交好,才有可能找到出去的办法。” “现在看来,年轻的张富除了贪财爱占便宜没有其他问题,我们要从这方面打动他吗?”恒古被灵华夸奖后自信地分析起来。 灵华看他的样子不由得笑着回答:“也好。不过这虚空始终因他的意念所建,形态也会随念而变,还要谨慎为好。” 一楼大厅中,张富正在焦急地踱步,见到他们姗姗来迟便大步迎上去:“公子姑娘,你们可下来了,云中商会的市集在前面呢,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 说罢他伸出了手,上下颠颠,一脸谄媚地看着恒古:“昨天的钱都花光了,公子行行好,就当助人为乐了吧。” 恒古自然不会在这里同他计较什么,便大方地给了他一锭银子。张富拿到银子掂了掂,高兴地合不拢嘴,对他们更热情了些。 他带着二人逛了逛空无一人的市集,张富随意买了点便宜东西,把碎银都放在怀里。 没多久灵华借口累了,提出要去他家里坐坐休息一下。 他显得有些难为情,挠挠头说道:“寒舍粗陋,恐脏了两位贵人的眼。” 灵华摆摆手:“不碍的,只要能歇脚便可。正好看看你为我爹准备了什么。” 张富没多犹豫便应了下来,带着他们向虚空之境深处走去。 行至发现醉汉那处,空荡的街道上突然冒出来许多行人,他们依旧佝偻着身子,表情呆板,游魂般成群结队飘荡在街上,慢悠悠地向恒古和灵华走来,嘴里低声呢喃。 静静聆听,他们似乎在说:“我要,我要” 待他们靠近,一个个忽然抬起头来,麻木不仁的脸变成骷髅,走过来要把张富身后的二人团团围住。 恒古很清楚地听到那些人在呼唤同一个人的名字—— “恒古” “恒古” 这时灵华靠近他耳语:“你有没有听到他们在叫我的名字?” 恒古心中一凉:“我听到的是我自己的名字。” 灵华闻言面色深沉,握紧手中的残镜随时准备大战一场。然而旁边的张富看起来并不知道此刻的危机,非常羞涩地对他们说:“公子姑娘,再往前走走就是我家了。” 张富话音刚落,周围的骷髅们都消失不见,浓雾渐渐围绕过来,周边的环境再次变得模糊不清。 脚下的路已经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路中还有几块锋利的石头,显然是并未修缮过的荒野小路。 张富领他们到一间破败的小木房里,屋顶上已经破了几个大洞,墙上也没有安窗户,只是开了一个硕大的窟窿用几根木条填补,整个屋子不遮风不避雨,只是有这么个称为“家”的地方罢了。 张富知道自己家拿不出手,还是热情地把他们请进屋,翻找了好几遍终于看到两个相对齐整的杯子,给他们倒水喝。 灵华环顾四周,看到墙上画着许多人物壁画,红男绿女江湖侠客知府捕快,各色各样的人都如真人映在墙上般栩栩如生,形态动作还有身上穿的衣服,跟路上的行人一样,像他们直接跑上来似的,真切得很。 “没想到张公子画工如此了得。”灵华夸赞道。 张富嘻嘻一笑:“因为他们都是活的。” /85/85055/24606831.html 二、 第24章 诡画之壁 灵华跟在张富身后走进他的家中,不知为何,他家中十分阴森寒冷,残破的小屋并无半点风声。 环顾四周,家徒四壁,屋内只有一张草席一个破木桌两条长凳和用土垒起来的灶台,灶台上已经落了一层灰,似乎这个家里除了张富并没有其他人存在,所有东西冷冰冰地摆放在一起没有丝毫生活的气息。 只有墙上密密麻麻的人像画铺满半间屋子,有些人已经褪色,只留粗浅的痕迹在上面。 新画上的人像压在旧画像之上,一层一层,重重叠叠,两面墙上的人密如市集中人山人海。他们姿态表情各异,如真人一般。 最外层的画像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定格的眼眸中似乎在传达着不明含义的情绪,可惜没有人能看懂。 灵华盯住墙上的一人,那人手中拿着一罐酒,面色黝黑,胡子拉碴,一双染了醉意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灵华似乎听到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上次你相公拿棍戳我劲儿可太大了,你帮我打回来!” 灵华一激灵,仔细去看墙上的醉汉,无甚特别。她试探着用灵识问他:“君昨日还在街头买醉,怎会变为墙上之画?” 醉汉的眼珠似乎动了动,他长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酒醒了之后就已经在这里了,出也出不去,动也动不得,没人跟我说话,太难受了。” 灵华继续问他:“可还记得如何进入这里的?我若有办法,会尽量帮你。” 醉汉眼睛瞪大了点:“那好啊!说来惭愧,我因为嗜酒贪杯丢了老婆,失意买醉时碰到了一个青年人,他说可以帮我,让我心想事成,我当然很开心就跟着他去了。 说来那天也奇怪,突然起了好大的雾,等我反应过来已经在这里面了,出也出不去。有时候做梦梦到老婆孩子,可醒来还是在这里。没办法,我只能一直喝酒麻痹自己,谁知道喝到最后变成这样了。” 灵华眯起眼:“可还记得带你进来的人是谁?” 醉汉翻着白眼想了又想:“我不记得了。那天喝得醉醺醺的,没什么印象了。” 她有点失望,又抬眼去问他:“可与这里其他人说过话?” “没有,他们都跟鬼一样,整天自己念念叨叨的,从来不跟别人说话,太吓人了。我来才不到十日,说起来也算新人,他们可能懒得理我。” 灵华还要问什么,张富已经倒好水过来端给他们:“姑娘在看什么?” 她当即断开灵识交流:“没想到张公子画工如此了得。” “因为他们都是活的。”张富扯开嘴角笑起来,年轻的脸上挤出几道褶子。 “什么?”灵华故意装作不明白,“他们都是壁画,怎么会是活的?” 张富的笑意更深:“他们画得像真的一样,我就拿他们当真人,经常与他们说话。” 恒古已经盯着壁画出神,许久没有言语。他眼神空洞,仿佛魂游天外,就连灵华拍打叫他都没有反应。 张富看到恒古的样子笑容顿了一下,上前重重打了下恒古的肩头:“公子,你是不是太累了?不如送你们回沧澜阁吧。” 恒古一下惊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肩头的疼痛,捂着痛处揉了揉:“你说什么?” 灵华看出恒古有些不对劲,便带着他告辞了。 沧澜阁内。 恒古坐在床边,灵华搬了凳子坐在对面,直视他的双眼:“你在壁画上看到什么了?” 恒古低下头,努力不让灵华看到自己的表情:“我看到以前的事了” “以前的事?”灵华略惊讶迟疑,“是看到他了吗?” 恒古点头:“是。” 灵华不再言语,只是紧皱眉头思索着。 恒古见她没有再问,抬头看看她主动说道:“我确实看了墙上的画,不知为什么,我好像进入了一个新的地方。在那里看到殷天无对我挑衅,于是我就对他动手了,快要杀死他的时候,你把我叫醒。若不是我及时醒来,会不会也变成街上那些行尸走肉?” 灵华神色复杂:“叫醒你的不是我,而是张富。我没能叫醒你。” 恒古面有喜色:“他愿意帮我了?看来我们用银子接近张富的想法是有效果的。” 灵华并不高兴:“张富能叫醒你,而我做不到,说明看到殷天无的事与他有关系。至于为什么他会来叫醒你,或许如你所说,是我们的的银子有了效果。也或许是他还有更大的阴谋。” 恒古闻言低叹一声:“原来是这样,为什么不能简单点呢?人真的很难懂。” “是了,人本就复杂,所以你要多些防人之心,这样以后才不容易被骗。” 恒古拉住灵华的手点点头:“我懂了,你别怪我一直在意以前的事。” 她摇摇头,安慰道:“这不怪你,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意的过去,你只是做了大家都做过的事。” 她将醉汉的事情讲与他听,他眨眨眼猜测道:“这面墙是否与执念有关?只有心中有偏执的人才能看到一些事情,而你并无所求,所以只能看到墙上的画。” “或许是这样,但我也是有所求之人。寻找‘鉴心’便是我的执念,数十年来从未放弃,如何不够强烈深远呢?”她拿出在张开源家里找到的这块碎镜,细细抚摸碎裂的边缘。 恒古看到正在发亮的鉴心镜,不解道:“为何不吸收它的灵识,收纳归位?” “不是我不想,而是做不到。”灵华把残镜放在手中,闭上眼,将灵力汇于掌心,没等吸收,镜子上便拢起一阵灰色浊气,裹住了整块镜子。 残镜被灵华的灵力吸住,又被浊气包裹,两种力量互相制掣,残镜居然有了破碎之音。灵华急忙收势去查看镜面,铜制的镜面平滑无痕,想必是从内部碎裂。 “我与这块残镜的感应被这团污气阻碍,无法收回‘鉴心’。而这股力量饱满而强大,我此时的力量不足以对抗。”灵华收起残镜,“恐怕我们出去才能寻得化解之法。” 恒古站起身,拿出缚妖绳确认好又收起来:“我再去一次张富家,也许那面壁画还有别的用处。” 灵华起身按住他:“不要贸然行事。” 恒古抚上她的肩膀:“不必如此担心我,我自己可以。” 灵华脸上染上一丝焦急:“你那般样子我着实放心不下,你若再看到殷天无,切不可意气用事。我怕” “怕什么?” “我怕无法实现自己的承诺。”她似乎想起了很远的事,神色哀伤。 “承诺?是说带我出去吗?”恒古看不懂灵华的表情,他的手覆上灵华冰凉的手,“我一直相信你,也相信我们可以平安出去。一直都是。” 虚空之境的夜晚再次到来,恒古陪着倚在凭几上的灵华坐在窗前。一开始他不懂为何灵华这般害怕,但冷静下来想一想,让他抛下此刻身体不适的灵华独自犯险,万一就此阴阳相隔,往后余生该要多么后悔啊。 他看向身边闭眼小憩的女子,均匀的呼吸声像羽毛在耳边挠痒。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灵华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我不会让你担心,会好好保护你的,不要这般不安。” 灵华嘴唇微不可查地抿了下,藏在衣袖下的手握紧了些。 今夜的春暖阁仍是门庭大开,可并没有多少客人围在门口,几个喝醉酒的贵公子路过,沈妈妈急忙招呼他们进来,贵公子们看到春暖阁立马醒了酒,说着“真是晦气”,踉踉跄跄地快步走开了。 此时有一个人站在春暖阁不远处,在醉生梦死的公子中显得格外清醒。他身着华丽,玉冠锦衣,微凸的肚子明码标价似的显出他的生活有多么富裕。 还在四处招呼客人的沈妈妈见到这人脸色一变,急忙从门口楼梯上下来,一脸媚笑道:“张员外怎么百忙之中驾临春暖阁了?” 恒古站起来抻头一看,这张员外果然就是张富。他比杀人时又胖了些,容貌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 “两年过去,沈妈妈怎么这般生分了?不似那年说我是臭要饭的时候了?”张富笑得渗人,精明的小眼睛瞪得老大,脸上的皱褶挤在一起,在惨淡的月光下更让人胆寒。 沈妈妈硬生生挤出一抹笑容:“张员外这就说笑了,沈梅我贱命一条,死活不都是张员外说一声的事儿。再说您已经买下了春暖阁,奴现在是您的手下,您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张富闻言洪亮地大笑起来:“沈妈妈真客气啊,早有这样的觉悟,当年我也不必费尽心机去找陈家人,更不用花钱养他们。到现在陈家还以为是我救济了他家,对我感恩戴德呢!哈哈哈哈,真是傻子一样,你说是吧?” “张员外宅心仁厚,处处帮助穷人,大家都管您叫善人,怎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呢?”沈妈妈低头恭维道。 张富冷笑一声:“哼,善人?你少讽刺我,你我二人半斤八两。如今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若敢威胁我,便与那天在二楼上的陈宛一样,死不瞑目!” 沈妈妈哆嗦一下:“是。” 张富对言听计从的沈妈妈很满意,他指指春暖阁:“这几日磨蹭什么呢?赶紧从这里搬出来,去隔壁街撷香院里去。” 沈妈妈擦擦脑门上的汗:“这几日绑了个新人,难搞的很,正在教训,耽误了些时间。” “教训不了?那就送我府上,我来给她教训。”说罢他又伸出手来:“这个月的利钱为何不缴?” 沈妈妈面有难色:“这个月都没有客人光顾,姑娘们都要吃不上饭了” “没有利钱我怎么去做别的生意,快拿出来!”张富身后出现两个壮硕的男人,沈妈妈吓得把自己的家底拿出来给他。 张富接过银票嫌弃地看了一眼,扔给沈妈妈两三锭银子当工钱,带着两名壮汉扬长而去。 /85/85055/24636906.html 二、 第25章 广开财源 “他变了好多。”站在沧澜阁窗前的恒古听到灵华的声音响起在耳畔,“原来十年真的可以改变这么多。” “也许是有了一个错误的开始,后面就不在乎什么了吧。”恒古看着沈妈妈瘫倒在地,春暖阁里的姑娘们都跑出来扶她,好几个姑娘还把头上的金钗给她,但她都没收。 “他并不是不在乎,而是任凭邪恶在内心滋长。他放纵了自己,在某一程度上也算放弃了自己作为人的特性。” 灵华看向恒古,眼睛里并无光彩,“人心易变,而过多重视钱财的心,更容易被邪恶的欲望侵占浸染。” 恒古不屑地瞥了一眼张富日渐肥胖的背影:“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看他逼良为娼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这副嘴脸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善人呢,真不害臊。” 灵华点点他的嘴:“在船上你就想说他厚脸皮,这不正是他一贯的风格吗?他把贪财写在脸上,又怕这样太过招摇,便寻个遮羞布遮挡。” 恒古瞪大眼:“他也没挡住啊!他的脸上和身上都写着‘卑鄙’两个字,咱们出去就报官把他抓住!” “想报官?你可知他是谁?”灵华坐下,抬头看着他。 恒古不明所以,坐在灵华对面:“他不是张富吗?” 灵华目光灼灼:“对,他是张富,但也不是张富。他是我们认识的一个人,经商贪财有一样的口头禅,你仔细想想刚才他的脸,肥头大耳的模样是不是像” “像张开源?”恒古一拍大腿,“怪不得我总觉得他说话有些地方很熟悉,难道张富是张开源?” “是,所以我们是在张开源的意识之中。而我们看到的这些事情,恐怕就是他的人生经历,也是他最忘不掉的重要变故。”灵华皱眉摩挲手心的残镜,低声自语,“那他为何要将我们困在他的虚空中呢?目的是什么?” 恒古没听到她的低语,迟疑地问:“我们要等到看透张富才能离开这里吗?” 灵华猜测:“不,张富的对财富的欲念强大,留在这里充满危险,若不能找到突破点,只能杀死张富以求出路。目前可以突破的地方只有两个,一是春暖阁,二是张富的家。” “那我们还是去春暖阁吧。”恒古瞥一眼灵华的眼色,“春暖阁比较安全。” 灵华失笑:“你若不会像上次那般被墙蛊了去,探探张富家也无妨。” 恒古撇嘴,回头去看桌上被红布蒙住的金子:“不去了,我怕被他影响。他欲念满身,还引得别人走入歧途,我可不要像他一样成为金钱奴才。” 灵华掀开红布,拿出沉甸甸的金锭:“看它,这样璀璨夺目。若你不为所动,觉得有之锦上添花,无之不以为意,那你便不是金钱奴才。” 恒古点点头:“我的确不是,但张富也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 灵华笑笑:“他未必不知道,只是还是沉迷于现在的生活。或者说,他从杀人逃命后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恒古拿过她手中的金锭,笨拙地掂量着:“那我们不停地给他银子,算不算助纣为虐啊?” “他对于金钱的渴望不是我们少给几锭银子就会消失的,也许很久之前就已经埋下了种子,伴随着年纪见长而越来越强烈。”灵华把红布叠起来找个空地放着,纤纤玉指点点桌面,“放上来吧。” 恒古听话地把金锭放在桌上,窗外的亮照到金子上,金光灿灿的色泽在古朴的木桌上格外显眼。 “这锭金子虽然来路不佳,但我们无须特意避讳它。”灵华含笑看着他。 恒古想了想,把茶杯水壶都放在金子旁边,物件都混在一起,好像价值都一样。 他眼神里亮晶晶的,好像明白了什么:“我们既不贪,也不坏,没必要一直盖着它。不过这钱总不是我们自己挣来的,放在这里心里怪怪的。” 灵华轻敲两下桌面:“既然这是张富的虚空,那就还给他好了。” 对话中的时间过得很快,虚空之境相对下的夜晚过去,恒古和灵华趴在桌子上刚刚睡着,便有敲门声响起。恒古一个激灵起来,跑去开门。 门口的人正是张富,他衣着光鲜了点,提着一些山菜,还有土豆地瓜,看见恒古便一脸讨好地关心道:“公子好点了?” 恒古一副感恩的模样,把桌子上的金锭子拿过来给他:“昨天多谢张小哥照顾,希望你收下这份谢礼。” 张富看着金子咽了口口水,他两眼发光摸向金锭表面,只是触碰到一点,他的手便顿住:“这是你许愿得来的?” 恒古也不隐瞒:“正是,本想留着自己用,还是给张小哥吧。” 张富伸出手想拿,又把手收回去了:“这样不太好,我也没帮你什么,收你这么多钱,怎么好意思啊,你说是吧。” 恒古把金锭塞到他手里:“你就收下吧,反正也不是我的钱,我没什么损失。” 张富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欢欣雀跃地把金锭收下,又把拿来的东西放在地上,站在门口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转身要走时,又回过头来,赧然道:“昨天也没让公子和小姐玩尽兴,今夜有烟花盛典,不如让鄙人带二位去看看?” 恒古欣然同意,张富似乎很开心,笑嘻嘻地走了。 张富走出沧澜阁,身边的景致如碎片散去,他步入一个浓雾形成的空间,白茫茫湿漉漉的雾气侵略着每一个毛孔,他打了个寒战,对着一片白雾说话:“你叫我干嘛?” 白雾中走出一个肥胖的人影:“我是让你去杀他们的,不是让你去跟他们玩的!” 张富攥紧了拳头:“我不会杀他们的!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给我钱,陪我玩,拿我当朋友。从小我就是没有爹娘的野孩子,街坊都欺负我,看我做生意失败了只会嘲笑我,不愿意借钱更不愿意跟我扯上一点关系。 只有他们!只有他们愿意这么给我钱!他们对我好,不拿我当要饭的野孩子。特别是那个公子,他的想法跟我的一样,真是太有缘了!” “住口!”那身影气急败坏地大吼,“他们是在骗你!你少天真了,他们已经知道我杀人和拐人的事,要是放过他们,死的人就是你我!你还想袒护到什么时候?” “可是我真的不想失去他们这样的朋友,你也知道,我从来都不被人看好,做生意赔的血本无归,我真的需要他们帮我! 你告诉我以后会发大财,趁着米价大涨狠狠挣一笔,可是现在的我还是一无所有。那些你说的海参鲍鱼莺歌燕舞,只有你体会过,而我没有!”张富越说越激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只会利用我,让我给你带人上岛来,可我得到什么了?”他愤怒地看向那肥硕的影子,拨开浓雾向他走去,肥头大耳的面容显现在他眼前,“我不会再被你摆布了,就算你是我的未来,我也可以不选择变成你!” 张开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张富,皱着眉头嫌弃地推开他:“怎么我年轻时比那些贱民还傻。” 他指着张富的鼻子:“你听好了,我就是你的以后,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已经存在了,就不可能消失。” 张开源眯着眼看长着嘴一脸惊恐的张富:“要消失,也是你消失,怎么会轮到我呢?你说是吧?” “财神爷,没想到我二十岁这年还能小赚一笔,在云城有了立足之地,多谢财神爷照顾,张富我一定天天给您上香。” “你说什么呢!我的米怎么可能掺假?伙计们,这个人肯定是隔壁米庄的,我们的生意蒸蒸日上,不少对家都眼红,快把他赶出去!” “财神爷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啊?我才赚了不到六七年的钱,好日子还没过够呢,你怎么能让别人害得我倾家荡产?不就是新米坏米混着卖,至于这么惩罚我吗?” “哈哈哈哈!多谢沈妈妈帮我遮掩,那具尸体已经埋在我的院中了,你放心啊,不会诈尸起来跟她爹娘说是你拐了她。 对了,如今我已经改名了——张开源,怎么样?开源开源,广开财源,是不是更符合我如今的身份了? 噢,还要多谢沈妈妈出资助我重新拿回米庄,谁知道短短一两年我就已经是云城的富户了呢?沈妈妈真是我的好帮手啊!只要你听话,我定不会亏待你的,你知道吧?” “下年就是云中商会了,我已递了书信给原会长还有商会里的同僚们,你再去打点打点,让他们不同意也要同意,曾经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都好好照顾一下。共谋利益嘛,有什么不愿意的?哈哈哈” 张富的脑海中划过一些陌生的语句和片段,难以想象这是他的以后,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幅样子。 他只是想要过上好日子,是贪财了些,是心急了些,为什么会变成杀人犯?为什么会用肮脏的手段威胁别人来成全自己? 他不会知道了。 张开源的手像是能左右他生死的魂幡,只需要轻轻一挥,他的身体就像灰一样飘落在白雾弥漫的神秘空间,彻彻底底隐藏在浓雾中,看不见也抓不到,静谧无声地消失了。 张开源拿出帕子擦擦粗厚的手:“化你出来就是为了听指令帮我带人杀人,你不听话,有的是听话的。” 他取了一团雾气,向远处一甩,一个神色惊慌的张富出现在对面。 张富衣着破烂,脸上带着几道血痕,他慌张地对张开源说:“怎么办?他们看到了,我杀了人!我把那个女孩掐死了!” 张开源摆手示意他住嘴:“嘘,只要你把他们都杀死,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了,从此这就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你说是吧?” 张富恍惚间明白过来,眼中染上了浓烈的阴狠之色:“杀了他们!” /85/85055/24636907.html 二、 第26章 烟花盛典 灵华做了个噩梦,她梦到与恒古永远地留在虚空之境中,二人都变成醉汉那般的壁画,在墙上生生世世无法逃出。 由心底而生的恐惧感使她一下惊醒,从凭几旁醒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恒古正在窗前静看春暖阁的动静,听到灵华醒来便俯身摸她的额头:“怎么出这么多汗?做噩梦了吗?” 灵华心有余悸地点头,缓了片刻发觉天居然黑了。虚空之境无昼夜,前两日的日夜也是凭借对时间的感知和春暖阁的开放推测出的。 而现在,黑夜就摆在面前。 灵华察觉到了不对劲,站起身与恒古并肩:“适才可有可疑之处?” 恒古揉揉眼:“天色暗得很快,没一个时辰就都黑了。春暖阁一直开着,里面的人都背着包袱走了。不过……这些妓子中,有个人长得很像那天指控张开源的女子。” 灵华微微瞪大眼:“你可看清了?” 恒古指指自己的眼睛:“若我愿意,可一眼看千里,怎么会看不清人的容貌?只是我对那女子确实不熟悉,记不清容貌了。” 灵华刚要继续追问,便听到街上一阵欢呼声。放眼望去,街道两旁张灯结彩,想必是烟花盛典就要开始。 “张富来过吗?”灵华问恒古。 暖黄色的烛光闪烁映在脸上,他缓缓摇头:“没有。” “那我们就去找他,走。” 推门上街,一片薄雾聚了又开,外面的世界似乎是又活过来了。 大街上的热闹非凡,人们熙熙攘攘地挤在一起,共镶云中商会烟花盛典的盛景。小摊小贩们卖劲地吆喝着,不少少爷小姐带着家丁买了成堆的东西,每个人手里都拿得满满当当。 灵华与恒古侧开人群向寂寥之地走去,街道上的行人本该越来越少,但他们越向张富家走去,围在他家附近的人就越多。 他们都衣着朴素,粗布麻衣,有的脚上的鞋还破了个大洞。三五个人手里拿着擀面杖还有扫帚、木棍,嘴里骂骂咧咧对着地上一顿说道。 “你说在云城找着财路了,带走五十两,拿回来五百两,钱呢?现在倒是拿出来给我啊?我的钱呢?!” 木棍往张富肚子上一顶,他蹲立不稳摇晃一下,慌忙用手撑住地面稳住平衡后,继续抱头蹲着。 “还有我的!我把老婆本都给你了,你居然全给赔光了!我拿什么生活?你还钱!”他言之激昂,身边的乡亲也被他的情绪感染,纷纷上前逼问张富要讨个说法。 瘦弱的张富被好几个村民逼倒在地,不断求饶:“别打我,我会把钱还给你们的!三年内,不,一年内!一年就还!” “少放屁了你!当时你忽悠我们出钱的时候也说三年就能带我们富,就是错信了你才让大家伙都倾家荡产!你个没爹娘的野种,当时就不应该同情你。兄弟们,给我打!” 被欠钱的人围上前,有家伙的抄起家伙,没有的就拳打脚踢,张富哀嚎阵阵。 灵华身边一个手拿船桨的老翁叹口气,声音夹杂在张富的讨饶声中:“真可惜啊,好好一个孩子从小天天乞讨,长大就知道骗钱,没人帮也没人管,说是可怜,也是可恶。” “嘭”地一声,绚丽的烟花绽放在远方浓雾中,散出诡异朦胧的亮。张富的惨叫混在爆炸的声音中,一时间听不见了。 只有老翁的低语絮絮在耳边清楚响起:“成年了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赶上米价上涨赚了笔小钱,又卖假货把自己搞黄了。整天投机取巧,从别人身上坑钱,迟早报应到自己身上。” 不待片刻烟花声又起,眨眼间围殴张富的村民们不见踪影,灵华与恒古回到了云城的大街上。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取代了唯唯诺诺的张富,他招招手,就有好几个妙龄女子柔弱无骨地倚在怀中:“张员外,李大人把我们送您,您可要好好疼姐妹几个啊。” 张开源在女子身上薅了一把:“张某我什么都不会,就会疼你们这样鲜花一样的小姑娘。” 女子娇笑着,随他一路向沧澜阁走去。 老翁的声音依旧回荡在耳边,他似是感叹,也像是惋惜:“有点权势就整日整日的纵情声色,人怎么会不变呢?难啊!有钱方知钱万能,有权才知权滔天。可得到这两样,又如何才能保持住原本的自己呢?难啊,难啊……” 这时与云城相似的街道上聚满了人,老人小孩都站在原地看着美好的璀璨,发出赞叹之声。 烟花燃起又散,片刻间转瞬即逝,似乎就像某些难以坚持的东西,抓不住,留不下,只有失去之后才回想起曾经美好。 灵华看到烟花也不由驻足,恒古站在她身旁,害怕被人群冲散去牵她的手,手指刚刚摸到灵华的指尖就被一个小男孩拽住了袖子。 “哥哥,哥哥,行行好,给我口吃的吧。” 低头看去,那男孩约有六七岁,衣衫破乱,全身脏兮兮的,饿得像个小瘦猴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恒古觉得他非常眼熟,给了几个铜板让他去买糖葫芦吃。男孩开心地接过铜板,连连说了好多次“谢谢哥哥”,一蹦一跳地到小贩面前买了两串糖葫芦。 二人在原地看着,眨眼间,买糖葫芦的小男孩忽然变成了少年,他依旧瘦弱,衣着朴素穷酸。 他咬了口糖葫芦,把没有用上的铜板全都塞进头发里,又甩了甩头,确认掉不下来就放心向前走。 没走多远,少年回过头来,脸上的肉逐渐下垂,眼珠发黄,几道血痕出现脸颊上,眉宇间不再有天真,代替它的是狠厉和被世俗浸淫的欲望。 他丢下糖葫芦,两三脚便将之踩得稀巴烂。凶狠地向恒古和灵华走来,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一面残镜。 这面镜子越来越大,像天地一般将二人吞噬进去,随即街道一片寂静,所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灵华打了个哆嗦苏醒过来。她疲惫地睁开眼打量四周,这是一间熟悉的破屋,墙上的壁画正静静地看着她。 转身去找恒古,发现这间小屋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人。破屋中阴气森森,虽是无风无雨,身边却有一种未知的湿冷感。她大喊道:“恒古!”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她的回音。 天地之间一片死寂,只有她的声音在不断寂寂回响。她拿出残镜,指尖向内注入细细一注灵力,但那团浊气依旧牢牢地聚在镜面上,根本打不开残镜。 镜上黑色的旋涡像是吸走了灵华的意志,她呼吸急促,急忙起身去其他地方寻找。 推门而出,走进的却是一样的破屋。再次推门,又是一样的木屋,一样的壁画。画中人似乎看到灵华的窘迫,居然笑了起来,男男女女、老人小孩的笑声混合在一起,充斥在安静的小屋中,刺耳而诡异。 这是否是与春暖阁里一样的游戏? 灵华不断地推开门,走到一样的屋子里,循环往复,片刻后她放弃了。浓郁的压抑感拥堵在心头,她抚着胸口大口喘气,一时间有些无助。 她把恒古弄丢了。 灵华心里没了底,难得出现崩溃的神色。 若不是她找到恒古,若不是答应恒古照顾他,若他没有跟她一起寻镜,就不会落得现在处处犯险的处境。 本就是她拖累了恒古,而如今,她连让恒古活着都做不到。 “恒古!你在哪?” “恒古!!!” “别吵了,别吵了!你的相公也跟我一样上墙了!” 灵华回头寻找声源,果然又是那醉汉。他脸上带着红晕,看起来又是喝了不少:“你别吵,我都看到了,你的小相公,跟我一样到墙上当画了。” 灵华心里一惊,她急忙用灵识问道:“他是如何与你一样了?” 醉汉翻翻白眼,眼神飘忽:“他……就是躺着,然后醒了。我,我还想跟他唠嗑呢,谁知道呢,他过来摸摸墙,一下子就被吸上来了,招呼都不打,真,真没礼貌。” 灵华听的云里雾里,只恨醉汉在墙上,没办法揪着衣领问个明白。她断开灵识,手指触上墙壁,看到了当时的残影。 恒古独自躺在壁画前醒来,他起身便四处寻找,甚至拍拍墙壁大声叫灵华。发现这里只有他一人之后便盯着墙出神地看。 “对不起……我没给你报仇……”他的声音带着颤抖。 墙上浮现出半透明的残影,那是一个温柔慈祥的女人,她看起来三十多岁,眉眼含水般温和,眉心有一个与恒古一模一样的半圆形红印。 “你想我吗?”女人的眼里透出一层水雾。 恒古望着女人,泪水在眼里打转,他不断地深呼吸,调整好声线后回答:“我想你,真的好想你……你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脑海里,我没有丝毫忘记曾经的事情。” 他握紧手,狠狠掐着自己:“能够再看你一眼,与你说话,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女人伸出手,一副邀请的姿势:“恒古,来吧,我们重新过回以前的日子,那是你最快乐的时光,不是吗?” 恒古眼神闪烁,他动心了,但灵华不知在何处,他犹犹豫豫不吱声。 女人的手依旧伸着:“好孩子,如果你还在我身边就好了。我不会存在很久,连最后的心愿都不愿帮我完成吗?” 恒古的泪水终于流下来:“我愿意,但是……” 剩下的话被隐匿在墙里。 他被一阵吸力拉进墙中,摸到女子的手后,一阵刺眼的白光浇灌了视野,随即女子和恒古全部消失在破屋里。 残影消退,灵华垂下手指,无力地靠在墙上:“怎么会这样……” 她抚摸着诡异的画像,挨个儿认真地寻找,每个人的脸都这么陌生,她找不到恒古。 /85/85055/24648634.html 二、欲望之岛 第27章 壁中幻境 一刻钟之前。 白光将眼前所有的景象吞没,身边轻飘飘的,一切像失重了一般。忽而刺眼的光亮消失,身体猛地下坠,恒古发现他又回到了破屋门口。 “灵华?”他大声喊着,然而周围如清晨寂寥,万物安静。 也许是他的叫声惊扰了这份宁静,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声。回头看去,一些人慢悠悠游荡在街头,他们低垂着脑袋,全身耷拉着,打眼一看就能知道有多颓废。 恒古迎着他们走去,他们也向恒古走来。待四目相对时,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脸。 恒古揉揉眼睛又去看,那是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眼中含泪,无比懊悔地不断说着:“都怪我,都怪我……” 恒古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你是谁?” 这个人并没有回答,只是不停重复口中的话,失魂落魄地走远了。 垂首的人们离恒古越来越近,似乎人数也变多了。他们齐齐抬起头看向他,一张张同样的脸上挂着一样的悲伤。恒古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无数自己向他走来。 人头攒动,川流不息。恒古逆着人流去看每一个自己的脸,而这些人也跟随他的动作,仔细地看着他。 那些人絮絮低语,音浪一声接一声,好像带着蛊惑,又或是催眠,他渐渐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 模糊的视线里,自己的面容重叠交替出现在仅有的视野中,他们的嘴唇嗡动,恒古清晰地听到这些声音—— “你后悔吗?” “是不是想杀了殷天无?可惜你做不到。” 他听着这些质问,头脑愈发沉重。慢慢地,已经分不清这些提问是别人在问他,还是他自己在问自己。 “还想为你娘报仇吗?” “要一辈子跟灵华在一起吗?” “你做不到。” 恒古的身体倒在潮湿的土地上,眼睛失焦地看着周围的景致一瞬间天翻地覆,他用了最后的神智低语一声“我能做到”,便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不知是何年何月,一股泥土的气息和野草的芳香灌入鼻腔,他打了个响鼻睁开双眸,入眼是一片茂密葱郁的草地,一望而无边际,姹紫嫣红的花盛开在野上,许多花灵飞在花丛中,快乐的嘻笑声回荡在花草间。 有一只花灵飞得太快撞到他身旁的树上,只见那树抖抖叶子:“每次都是你撞我,什么时候能别这么冒失啊。” “对不起啊,安槐,下次我会好好看路的。”花灵抱歉地说着,拿翅膀去扑扑粗壮的树干。 “安槐?”恒古抬起头,看着如天空般高远的槐树,对他喊道:“安槐!你怎么也在这里?” 安槐的老树叶随风轻摆:“你是谁?你认识我吗?” 恒古疑惑:“我是恒古啊!咱们还是对门呢!” 安槐半刻没说话,摇摇枝干道:“我确实想不起你,这里没有叫恒古的人。” 恒古心中微顿,他望见花灵看安槐不再与自己交谈,便扑腾着翅膀飞走,他的视线跟着她向远方看去—— 百树丛生,高大繁茂,各种各样的树木紧密地挨在一起,层层叠叠的叶子中只有少许阳光透到草地上,但这并不会让这片森林失去明亮,反而始终洋溢着一种温暖的光。 这里是广袤无垠、灵气四溢的百野林,是修身成仙、臻化仙境的好地方。林子里妖、灵、精共存,和谐安逸,是最令人放松的避风港。 百野林里有他所有开心和绝望的回忆,他想念这里,也不敢回到这里。 没想到吸入墙内居然会来到这片林子。或许,这是他内心的一种映照吗? “阿欢!” 遥远又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恒古打了一个激灵,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 一只纯白的讙站在不远处,她耳朵尖尖,耳根处长了浅黄色的茸毛,此时向恒古疾驰而来,上来就是一爪扣头杀。 恒古吃痛,“哎哟”一声叫出来,用手捂住脑袋。他目光深深看着眼前跟他一样纯白的讙,嘴唇哆嗦着说:“娘,你干嘛打我啊?” “谁叫你半天不回家?你爹出来寻你也不知去哪了,快走,跟我去找你爹去。”浣娘叼起恒古的脖子,敏捷地在森林里穿行。 恒古被叼住脖子不能动弹,尾巴垂到草地上蹭啊蹭,四条腿晃晃悠悠。他这才发现自己变回了真身,像是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他已经很久没有跟母亲这样接触过了。母亲的气息、她的言语、她的行为,都让恒古倍感怀念。 他眼眶一红,用力眨眨眼,鼻子囔囔地说:“娘,我都不是小孩子了,把我放下来自己走。” 浣娘停住脚步放下他:“为娘再信你一次,这次你可不准乱跑出去玩了,不然灵果没有你的份儿。” 恒古险些要哭出来,就算是批评,也是一种幸福。 他低头强忍,装作认错的样子:“这次我不会乱跑了,我在这里一直陪着你和爹,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 “这才乖,走吧,去找你爹去。”浣娘高兴地吱吱叫了几声,带着恒古跑向百野林的边缘。 林子边缘是一个安静的洞窟,洞窟外只有零星几棵大树,周围杂草丛生,这里没有和煦的暖阳,也没有修为强大的精灵和妖怪,只有微凉的寒风和一个正在洞窟里打坐修行的男人。 “天磬?你又在修习了?”浣娘带着恒古走进洞窟,一改适才的厉色,对在蒲团上收势休息的男人轻声细语。 她化为人身,上前给男人擦擦汗,声音温柔如水:“又修行了一天,累了吧?如今你已过大成,想必不久之后就可以得道成仙了。” 男子握住她的手:“浣娘,我知道你很舍不得我,我亦难以忘记你还有阿欢。但成仙的代价就是无法再继续这里的一切。你放心,我会在仙界好好守护你们。” 浣娘闻言垂下眼,颇为理解地点点头,也握住天磬的手:“你好好去吧,我没有你们有慧根,恐怕无法去仙界找你了。但阿欢自幼早慧,独具神骨,想必不久之后你就可以与他相见了。” 天磬皱眉,神情哀伤:“可惜阿欢差二十年才到百岁,我怕是无法陪你们过他的百岁诞辰了。” 浣娘摸着恒古纯白如雪的皮毛,也有些哽咽:“无妨,你有你的理想,我们都支持你。” 天磬拍拍手中细嫩的柔夷,将之放下,对着恒古招招手:“阿欢,来,阿爹抱抱你。” 恒古站在原地没有动,眼前的景象让他迟疑。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他还不懂事,根本不明白天磬成仙会给他带来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阿爹在做一些神秘的事情,他并不理解。 后来天磬得道成仙,百野林里只有阿娘与自己为伴的时候,他才发现失去的不仅仅是父亲这样一个角色而已,他的世界犹如架空一般,悬浮而空虚。 他用了些许灵力,化为人形,走上前去抱住了面前这稍显沧桑的男子:“阿爹,你成仙之后,我会和娘好好生活的,不必挂心。” 天磬不经常看到恒古这番懂事模样,抱住他轻轻拍打着后背:“好孩子,照顾好你阿娘。看你这般听话,我也可以放心去历劫了。” 他又细细看着眼前的少年:“阿欢,你长大了。” 恒古看向天磬的眼眸深处:“是的,我长大了,有能力做到我想做到的了。绝对不会让别人随意欺辱拿捏。” 天磬放心地点点头,嘱咐道:“最近百野林里不太平,无故死了许多妖,你们一定要小心。” 他看到恒古应了后,又独自与浣娘说话去了。 恒古识趣地走开了,他行至洞穴外,看到一只皮毛火红的狐妖半化人形,鬼鬼祟祟地躲在杂草之中,在青葱的绿色中格外显眼。他握紧拳头看着这个身影,没有做声。 天磬和浣娘谁都没有想到,天劫居然第二日就到来了。恒古自然知道阿爹会成功,便早早摘了许多灵果,为阿爹践行。他记得之前阿爹升仙前,他并没有多做什么,只是呆愣愣地看着,如今不会了。 席间浣娘强忍着悲伤,听着外面阵阵雷声,故作常态地与天磬插科打诨,好像日子如以前一般,但欢乐并没有持续多久。忽而天雷滚滚,疾风啸啸,天磬立马以身对抗,终是没有被雷劈死,飞身成了仙。 临走时含情脉脉地对浣娘说了句“我们来世再做夫妻”,便再无音讯。 恒古跟着浣娘回到居住的山洞里,此时的家里显得有些冷清,浣娘强颜欢笑着收拾了天磬的东西,都放在一个角落里。 她笑着对恒古说:“我们要开始新生活了。” 但此时的恒古看出了他娘亲眼里的悲凉和坚强。 洞穴外,一只红色的身影紧盯着恒古,嘴角的口水险些要流出来:“一只小小讙妖罢了,没了爹,还跟他娘这么紧,总有一天我会尝到你的内丹是什么滋味。” 它在浣娘的洞穴口守了半天,见无机可乘便悻悻而归,走到半路上碰到一个金丹期的小蛇妖,他十分熟络地上前打招呼:“殷大哥,你这是上哪去啊?” 红狐狞笑几声,招招爪子示意蛇妖过来:“散步罢了。我有个短期内增长修为的小秘诀,你要不要听?” 单纯的蛇妖急忙走到红狐面前,贴心地附耳过去:“殷大哥,你说,我听着。” “秘诀就是……”红狐细长的眼眸中闪过一次精光,柔软的爪子长出尖利而坚硬的指甲,瞬间刺穿了蛇妖的胸膛。 蛇妖捂着身上的血窟窿倒地,他眼神涣散地看着红狐,难以置信地伸出手去指他:“是你……就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那又怎样?”他说着,取出了蛇妖体内的内丹。 “你不是想短期增长修为吗?告诉你,秘诀就是——” “吃掉别人的修为。” /85/85055/24663018.html 二、欲望之岛 第28章 沉溺回忆 百野林里又死了一只妖,大家都人心惶惶,许多修为低的精灵或小妖小怪都藏在家里足不出户,生怕一不小心丢掉小命。 只有修为高些的妖能在百野林中行走,不知何时,曾经和谐友爱的森林变得肃杀而冷酷,大家互相猜忌彼此防备,就连阳光都变得不再温暖了。 曾经的恒古仗着年少轻狂又贪玩,没少偷偷溜出去让浣娘担心,但现在不会了,他只想陪伴阿娘度过这仅有的幸福时光。 然而并不是不去找麻烦,麻烦就不会找上门。红狐趁着浣娘出去摘灵果,悄悄溜进山洞,堵住了落单的恒古。 “阿欢?听说你未到百年就已经有合体期的修为了,还天生神骨,是真是假?”红狐将他逼到洞穴最里面的角落里,黑色的瞳孔收缩,细长的眼眸中泛滥无尽的贪婪。 恒古不似幼时,根本不会被他吓到。他推开红狐,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抹刺眼的红色,不屑道:“殷天无,你以为就凭你能杀了我吗?” 红狐一愣,掩面笑了起来,眉眼间带了一丝媚态,他勾住恒古的衣服,偷偷在掌心注满灵力:“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是来找你聊天的。我也想跟你爹一样,成为神仙,强大无比啊。” 恒古一掌打开殷天无的手,愤恨地控诉:“你不就是要内丹吗?若你能拿到,那就来拿!休要再用那些腌臜下流手段来威逼!” 殷天无嗤笑:“你好像真的知道点什么,跟以前傻不拉几的样子完全不同了,有意思。” 恒古对眼前半人半妖的红狐怒目而视,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一个画面:那长满长毛的红色利爪,一下贯穿阿娘的胸膛,阿娘哭着伸出手看向他,可他眼睛被粘稠的血液挡住,根本看不清阿娘最后的样子。 只听到虚弱而哽咽的断语:“阿欢,对不起……娘没保护好你……” 他便再也没有见过阿娘,连尸首都没有。 过去的痛苦就像惊涛骇浪席卷恒古的心,他的双目充血,恨不得现在就杀了殷天无。手向袖中一掏,却掏了个空——此时的他并没有缚妖绳。 殷天无似是看到恒古的犹疑,抓住空隙向他脸上挠去。他尖利的指甲像能够剜掉皮肉的利刃,狠狠地在恒古脸上留下血痕。 恒古发觉自己如以前一般只有少许灵力而无法器,只能汇聚灵力于掌中,向殷天无的天灵盖袭去。殷天无发觉恒古的动机,二指为勾,伸向他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住手!”浣娘扔下一地灵果,手中发出一道闪电般的光芒,直击殷天无后背。 殷天无抬手划了一个护盾,将攻击全部弹射出去。强烈的攻击力被弹到洞穴壁上,炸出一个大洞。 “阿娘,你快走,我能对付他!”恒古焦心地对浣娘大喊,一边出手去吸引殷天无注意。 然而浣娘的出现已经让殷天无改变了注意,一个炼虚期的内丹,比天生神骨的更容易拿到。况且,这讙妖还是他娘,如何能放弃自己的孩子自己逃走呢? 于是他隐藏了绝大部分灵力,出狠招去攻击恒古的薄弱点,脖子、眼睛、腰腹,爪爪狠绝,不多时恒古的身上鲜血淋漓。他望着身上深壑的伤口,想要用力回击却发现自己根本用不上力气。 充盈的灵力似乎在进入这片林子之时就已经开始慢慢下降,如今的他比曾经还要弱,默默地挨打,毫无还手之力。 浣娘轻步快速上前击中殷天无腘窝,如电流般刺激的麻痹感使他整条腿失去知觉,失衡向前跪去。恒古看准机会,跳起用尽灵力一掌击上他的百会穴,殷天无当即口吐白沫躺倒在地。 浣娘心疼地查看恒古的伤口,眼里有了点点亮晶晶的水汽:“好孩子,你受苦了。阿娘去给你找药。” 恒古安慰道:“阿娘,我不疼。” 他看着浣娘去捣了几片草药,走到殷天无的尸体前,用手感受他的气息。并无呼吸,似乎是真死了,但是不对。 他的记忆里并不是这样的,殷天无当时已是元婴期修为,而自己只是筑基期,怎么可能一掌就打死了呢? 殷天无的身上突然发出一种诡异的红光,恒古看到一颗内丹在他丹田分解开。他大叫不好,起身时为时已晚。 殷天无的利爪划破他的额头,薄薄的皮肤很轻易地被划破,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从额头潺潺流下,恒古心中透凉。他慌忙去擦遮挡视线的血液,顾不得全身的痛,拿起身边的任何东西向殷天无扔去。 这些寻常物品如小打小闹,殷天无只是轻轻一挥手,所有东西便转了个弯向恒古丢来。而恒古灵力虚空,根本无法招架。 殷天无后知后觉发现此时恒古外强中干,轻轻一跃去抓住毫无防备的浣娘,红色的爪子抵住她的喉咙:“没想到你的儿子这么没用,那我就先取了你的,再取你儿子的,让你们一家团聚。” 浣娘捏住殷天无的手腕,向后掰开他的爪子:“你想得美!” 殷天无手腕“咔”地一声脱臼,吃痛地撒开手。浣娘转身以掌为刃,用了灵力劈在殷天无脖颈,谁知他薄弱处宛如有层不可触碰的毒罩,将承受的灵力如蛇毒一般注回来犯者体内。 浣娘受灵力反噬,吐了一口鲜血,她用余光看向弱小而无力抗衡的恒古,强忍下喉咙间翻涌的血液,汇聚灵力再次攻向殷天无。 此刻殷天无胜券在握,他毫不吝啬地释放自己的种种招式,浣娘潜心修炼的修为自然比不上他抢夺别人的深厚。她连连接住强劲的招式,体力透支,嘴唇发白,额头上布满细汗,手也开始发抖。 “快跑!” 恒古听到阿娘这样喊他。 “阿欢,快跑!” 不,不可以,他不能再次眼睁睁看着阿娘死掉,为什么一切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他根本管不上头上的血,任由它流进自己的眼睛里。如果又把匕首就好了,如果有匕首,就可以杀死殷天无,阿娘就不会死。 他半眯着眼,发现身边忽然出现一把匕首。抄起匕首,一跃而起奋力大叫着刺进殷天无的百会穴。 刺眼的红色僵硬地躺在地上,抽动片刻没了动静。 殷天无死了。他的愿望实现了。 他连忙去看浣娘,然而浣娘瞳孔涣散,灵气四散,灵识已经模糊,分明是消耗过度,命不久矣。 她雪白的手摸着恒古脸上的伤口,哽咽地说:“阿欢,对不起……娘没保护好你……”说罢咽了气。 一颗金色的内丹从她的体内飘出,远远地飞向洞口一个红衣男子手里。恒古揉揉眼,看到胸前一片鲜血的殷天无迫不及待地把浣娘的内丹收入囊中。 他回头看了眼趴在娘亲身边满脸是血的恒古:“切,废物。” 说罢,托着断了的手,一瘸一拐地逃走了。 恒古惊讶地回头看地上,这里可哪有殷天无的尸首,就连适才杀死殷天无的匕首,也只有一个虚影化成尘埃在冰冷的山洞里慢慢消散。 他所做一切,所想一切,都是虚幻,只有残酷的事实不可改变。 浑身的伤口染红了他纯白的衣服,他颤抖地去抚摸娘亲的尸体,慢慢地,失去内丹的浣娘像被风吹跑的沙粒,化为烟尘归到百野林的每一处了。 恒古浑身浴血,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眼睛里的血与泪水混在一起,红色的泪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落在灰色的地面上。 滴滴血泪凝结成了一条线,逐渐在地面向四面延展开,渐渐爬满墙壁和屋顶。他的一方天地,成为了血色的封闭世界。 他双手抱膝蹲在这方逼仄的空间里,一时间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何人,要做何事,只有内心巨大的绝望和悲痛把理智蚕食干净。他捂上耳朵,闭上眼睛,不愿意听外面任何的声音。 现在的他和过去的他慢慢重合,一切像是轮回了一遍。耳边有个声音在悲伤地低语:“你根本做不到,无论重来多少次,事情仍不会有转机。那就此刻永眠,告别这个残酷的世界吧。” “是,这个世界丝毫不会对我有一点怜悯,我应该告别世界。” 他意识逐渐模糊了,隐约间,听到有一个人大摇大摆地闯进这里,疯狂而变态的声音似有若无地反复低语:“嘿嘿嘿,杀了他们……” 混沌的意识突然清醒,这是谁?他又在哪? 是了!如今还在虚空之境中,怎能相信这里之人所言?他警醒起来,倏然睁开眼,一个黑色的瞳孔硕大地出现在他面前,那瞳孔看到他醒来,震惊地向后退远,张富的半张脸露了出来。 他看着恒古突然大笑起来,脸上的挠痕随着运动的肌肉破裂,晰出点点血珠。嘴里反复嘟囔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想什么就有什么,杀了他们……” 恒古看到张富的模样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血色的天地中浮现出层层白雾。身上的伤如结痂般凝结又脱落,血迹慢慢变浅直至无物。此刻他已变成正常的样子,握紧拳头与巨脸的张富对视。 “你所谓的杀死我,就是用这种扎人心窝的惨痛经历来控制我?” 张富笑得不停:“哈哈哈哈,你差一点,差一点就变成我的幻境之灵了,就差一点,你就永远留在这里了!” 他突然止住笑,微低下头,像是翻白眼似的,阴森森地看向恒古:“是我小看你了,还以为你跟欲念中一样,是个胆小怕事又孱弱的小妖,根本不会醒来。” 恒古走上前,揪下他一根睫毛扔在巨眼中:“人是会变的,你会变,我也会。” 张富的眼球向后翻了一圈,眼珠翻回来时睫毛已经不见了:“你等着,我会杀死你们,让你们永远闭嘴。” 恒古盘腿坐在一片浓雾中:“好,我等着。” /85/85055/24692987.html 二、欲望之岛 第29章 恒古不变 巨脸阴沉一笑消失了,恒古好以整暇地坐在虚空中等待张富的花招。忽而白雾中打开一道门,一条白色的道路从门口延伸到恒古的位置,在血色的地面上格外清晰。 一个女子从门口从容不迫地沿着白路走过来,摇曳的身姿让恒古倍感熟悉。她长发如瀑,一双杏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圆润的唇微张,环顾四周后她看到了坐在地上的恒古。 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血色房间中的白雾消失,一朵朵鲜花从鲜红的地板上冒出来,所有血泪化成的红色都在这一刻变成了生机勃勃的花草树。 女子疾步走来,俯下身微笑着问他:“小讙妖,你可在百野林里见过一面碎镜?” 恒古正待回答,身边传来一个如蚊子大小的声音:“走开。” 他转头向旁边看去,一个清瘦的少年背靠大树蜷缩着,少年的头埋得很低,几乎看不见脸,只有瘦得只有骨架的胳膊和腿脚露在外面。 女子没有听清少年的话,贴近了点问道:“什么?” 少年猛然抬起头,巴掌大的脸上一双冷漠的眸子,浮肿的眼下尽是乌青。他嘴唇干裂,上面都是白色的皮屑。头发似乎也没有打理过,长长的落在地上,乱糟糟缠结在一起。身上的衣服很久没有换过了,破破烂烂的跟雪白的皮肤相差甚大。 他默然盯了女子半天,又有气无力地说道:“离我远点,走开。” 女子看到他的样子愣了半天,蹲下身看着他瘦弱的身体,皱着眉担忧道:“你在百野林里可是受欺负了?没关系,我帮你找吃的,你等我。” 说完她转身跑开了,少年根本没有理她,又低下头蜷缩起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恒古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很清楚这件事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好像猜到张富会拿什么来对付他。因为此时的少年,就是即将过百岁生辰的他,而前来找他的女子,就是灵华。 不多时,灵华摘了很多灵果抱在怀里,她看到少年依旧自闭地缩成一团,也不多说什么,只把灵果悄悄放在少年脚边,语气轻柔地说:“我摘了好多灵果,吃几日应是足够。我并不生活在百野林,在这里也只认识一个人,但他现在不在这里,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害你。” 她蹲着身子看看少年没有反应,便抿抿嘴起身走了。 听到女子走远的声音,少年微微抬起头,余光看到一个苗条的身影渐行渐远,又重新埋上脑袋,似乎睡着了。 太阳落了又升起,灵华又来找少年,她怀里抱着东西,兴致勃勃地从远处走过来,看到一地已经干瘪的果子,脸上的微笑垮下来。 她蹲到少年面前劝道:“你只睡觉不吃饭,是想把自己耗死吗?你若是死了,你的其他亲人和朋友会伤心的。” 少年听到这句话有了反应,他冷冷地回答:“我没有亲人了,也没有朋友。” 她闻言一愣,了然的垂下眼,又噼里啪啦劝了少年许多话,可少年不为所动,只是别过了头,把脸冲向树干,继续把自己埋起来。 灵华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我大概知道了你经历了什么事,但你一直这样躲起来就能让失去的人重新回来吗?” 她把怀中的东西放到少年身上:“你这幅样子,只会让伤害你的人更开心。他都不必做什么,你就自行了断了。你好好想想,你娘救你回来就是为了让你这样不生不死地存活在世上吗?” 灵华看少年无动于衷的样子气不打一处出来,转身走了。 少年听到女子走远了,回过头来看到身上多了一件针脚歪歪扭扭的衣服。他握紧衣服皱紧眉头,憋憋嘴啜泣起来。 在一旁的恒古用透明的手摸摸少年的脸颊,再次直面曾经,他心里很不是滋味。那时的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所有百野林的精灵妖怪都不与他接触,慢慢地,他变得不再说话了。 也慢慢地,他看不到活在世界上的意义了。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他找不到任何与世界的联结。他想复仇,可他更想念阿娘,如果早点死去,就能够去阴曹地府找到阿娘,一起转世投胎,再做母子。 他快要成功了,他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可是这个给他送吃送穿的女子又是在干嘛?她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若是……若是她能来拉他一把,也许他会找到活着的意义。 少年哭了半晌,笨手笨脚地穿上这件纯白的衣服,衣料皱皱巴巴地团在一起,他倚在树上,自言自语:“阿娘救我,是不是想让我这样不死不活地活着?” 灵华再来找少年时,看到他端正地坐在树下,身上已经穿上了送他的衣服。她有些高兴,淡淡一笑把手中的灵果递给他:“这附近没有像样的布料,我只寻到白色的,姑且将就下吧。” 少年接过灵果,道了谢:“我很喜欢这件衣服。” 灵华和蔼地看着少年,蹲下身子与他平视:“喜欢就好。” 一时二人相视无言,女子先自我介绍道:“我叫灵华,你怎么称呼?” “我叫阿欢。”少年咬了口灵果,细细咀嚼这许久没有品味过的香甜。 “阿欢……”灵华默默记下了他的名字,她看到少年的转变很是欣慰,“你想通了,以后不要再这样虐待自己了。过去的事情我们都无法改变,好好对待现在才最重要。” 阿欢明知道灵华是来救他,可还是叛逆似的故意激她:“可我只想死,穿上这身白衣,做个饱死鬼。” 灵华本以为他已经想通,看到他原来是想通去死,急切地说:“你想亲人在奈何桥上看到你吗?你就想让他们看到你年纪轻轻就已经失去好不容易换来的性命,让亲人在九泉之下也伤心吗?” 阿欢放下灵果,神情激动:“不!她肯定不想,我也想好好活着,但是……但是我好想她……我想见到她,和她说说话。” 灵华像是想到了什么,柔软的指尖摸上阿欢的头,一下一下地捋着:“逝去的东西,是不会随着你的思念回来的。它只会离你越来越远,甚至以后会变成记忆中模糊的一点,最后再也看不见了。” “现在的痛苦,都会过去的,大家都会想着办法活下去。说白了,没有谁会永远伴随在你身边,他们总有一日会离开,陪伴你一生的,只有你自己而已。” 阿欢眼里有了泪水:“我想让他们一直陪着我,不可以吗?为什么会有分离?” 灵华看着他的模样亦有些动容,她想了想回答道:“分离?不会的。只要那些逝去的人还在你心里,只要你还记得,他们就没有离开,永恒地、恒古不变地存在在你的身边,只是你看不见,也摸不到。” “恒古不变的?” “是的,恒古不变……” “原来是这样,那我也要恒古不变,这样他们也会一直存在。” “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啊,阿欢。” “我会的。今天就是我的重生之日,以后我就叫恒古吧。” “好啊,那快吃吧,恒古。” 对啊……他是恒古。 “恒古!” “恒古!!” 远处的声音传来,他似乎听见灵华声嘶力竭的嗓音,眼前的景象开始分崩离析,此刻的幻境正濒临崩塌,天空中有什么破裂了,一片片地掉落下来,地面剧烈地摇晃着。 幻境中的灵华伸出手,拉起刚刚成为恒古的阿欢,因幻境崩塌声音断断续续:“以后,我会,照顾你。你可愿,随我,一起走?” “离开这里,与我,一起看看,外面的世界?” 恒古开口说出的话与阿欢的回答重合在一起:“我愿意。” 幻境持续瓦解,一直巨眼从掉下来的天空中露了出来,眼球中的瞳孔猛然收紧,眯着眼心痛地看着自己创建的完美之境慢慢沦陷,白色的眼球里生出血丝。 “恒古!”焦急的声音在不断刺激着恒古,灵华在外面似乎用了很大力气,不断地呼唤:“你快出来!恒古!” 他被遥远的呼唤感召,某种感觉似乎觉醒。手心聚起灵力,冲着天上的巨眼一掌打去,巨眼吃痛合上消失,身边所有的幻影都化作尘烟散去不见。 一团团白雾聚拢起来,视野渐渐变得模糊而灰暗,天地变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目光所及是一片漆黑,是谁遮住了双目?还是……本就未睁开眼睛去看? 思至此,恒古转转眼珠,用力冲破某种禁锢身体的枷锁,一下睁开眼。 他看到自己仍躺在破屋门口,无数个自己把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困住。他单手撑地站起,振臂一挥,面前的恒古们尽数粉碎。 他跑进破屋中,注满灵力于手心,掌中带风打在诡画之壁,墙体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裂,他听到灵华担忧的声音:“恒古?是你吗!” “是我!”恒古将左手也蓄满灵力,双手并用,打向墙体。稳固的诡壁终于有了明显的破洞,透过缝隙看到墙外担心的灵华,恒古以手为刃,劈开墙面,一跃而出。 此时外面已乌云密布,猎猎风声吹进破败的木屋。灵华亦是用灵力苦苦破墙,见恒古安然从墙中走出,收势长舒了一口气。 没等二人有片刻交流,墙上的一个个画像如同活了一般,眼睛瞪得此铜铃还大,血盆大口犹如要吃人,他们齐齐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会逃出来?” 他们像是也要从壁画中走出,邪恶的手隔着墙壁想要伸出来,墙皮被抻得变形:“没有人会逃出欲念之岛!回来!把你的欲望留下来!” /85/85055/24692988.html 二、欲望之岛 第30章 欲念之岛 恒古破墙而出,从墙顶一跃而下。还在用法术攻墙的灵华急忙收势接住他,少年白衣扬起,与她青蓝色的衣袖交织在一起。恒古收住力,一下扑进灵华怀中。 轻微的撞击使得二人贴得更加紧密,灵华抱着他,感受到少年温暖的身躯和强劲的心跳,终于放下心来。 她抬眼去看少年的侧脸,眼眸中有一丝害怕和后悔:“我还以为你出不来了。” 恒古摸摸她的头:“有你救我,我怎会出不来?” 她低头一笑放开恒古,仔细检查他的身上,发现没有伤口后松了口气,抚下胸口喘息着问:“你在里面遇到什么了?为何这么久没有出来。” “自然是遇到你了,我看到你到百野林救出我的过去。”恒古笑着,似乎过去对他来讲没那么痛苦了。 灵华明白这段回忆对他来讲意味着什么,她自责道:“是我把你拖累进这里,没能做到自己对你的承诺。” “承诺?” “我会好好照顾你。” 恒古笑道:“你已经很好地照顾我了,现在换我来照顾你。” 他看到灵华消耗了不少灵力,刚要扶她坐下,墙上的壁画如水波荡漾般动了起来,一双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他们不可思议地叫着,男女老少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呼号:“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会逃出来?” 恒古转身,看着一张张惊讶的脸孔,眯着眼去分辨每张脸的模样:“我确实出来了,因为我足够清醒,不会被虚假和执念蒙蔽。而你们意志不坚沉浸其中,自然无法走出这座欲望的围墙,成为壁上之画。” 诡壁上的人一面听着,一面痛苦地嚎叫,一双双如纸般单薄的手要伸出墙面:“不!没有人会逃出欲念之岛!回来!把你的欲望留下来!” “欲念?可惜了,我与你们不是一类人,我的欲望、我的意念,你们收不下。” 恒古手心聚起光球,与浣娘一样的力量在他手心汇聚,球上“嗞嗞”地声响昭示着这团力量有多么强大。 灵华拦住恒古,贴耳说道:“慢着,让我救一个人。” 灵华站到醉汉面前,开启灵识:“你还在吗?可还清醒?” 壁上醉汉的画像睁开眼:“噢,是你啊,找到你相公了?” “找到了,所以现在实现诺言,要救你出去了。”灵华已经聚起灵力。 醉汉的眼睛完全睁开了,灵华从未见过他的眼睛这么大,他欣喜地笑起来:“多谢姑娘!我该怎么做?” “跟着我走便可。”灵华单手将他的画像从上到下注入灵力,醉汉就像镶了金边,整幅画都在发光。 她咬着后牙,双手奋力拖着醉汉的画像到恒古破墙而出那处。醉汉从未如此清醒过,他配合着灵华,举步维艰地走到了破口。 “可能找到出口?”灵华看着墙面焦急问道。 “找到了!我看到了!”醉汉兴奋地大喊,从墙上钻出头来,他激动地跳到地上,想与灵华握握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穿过了她的身体。 他已经是一缕魂魄了。 灵华颇为可惜地看他一眼:“你在这里待了太久,已经无法作为人回去看你的妻儿了。” 醉汉如遭雷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断摇头问着:“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灵华皱眉:“也许是你的贪欲害了你。如果你不贪酒,恐怕早已经找到出路走出这里了。陷入虚空之境后,你没有寻求出路,反而一味饮酒买醉,在这里不断沉迷,最后葬送了性命。” 醉汉啼笑皆非:“出路?出路在哪里?就连你现在也没有走出去,还来教训我?” 灵华摇摇头:“你与我们状况不同,只要你保持足够的清醒,就会找到出去的路。” 醉汉情绪激动,他拼命用透明的手去抓灵华的肩膀:“什么你的状况我的状况?我只想出去见老婆孩子!不是我愿意进来这里的!是他带我进来!我这算什么?就因为我贪酒,就要搭上这条命吗?” 恒古站到灵华前面挡住醉汉:“你还不明白吗?壁画已经告诉你了,这里是欲念之岛,所有都是用欲念垒建起来的。它吞噬你的欲,吸收你的念,利用你的贪心将你困在这里永生永世。” 他指向诡壁上的画作:“他们都深陷执念和欲望难以自拔,跟你一样已经只有一缕孤魂了。” 灵华沉默片刻:“虽然你醒了,但是太晚了。抱歉,没能救你。” 醉汉不再言语,失落地飘到一边,掩面哭泣起来。 墙上的其他壁中画看到醉汉成功爬出墙,争前恐后地像破洞上聚拢,他们重重叠叠,踩着别人的勾边抢着要爬出墙壁,可没有一个成功。 恒古看到汹涌而上的诡画,转头问灵华:“这面墙怎么办?炸了吗?” 灵华刚要说“不”,转念一想,对恒古眨眨眼睛,故意指着墙大骂:“好!我们就炸了它,把里面的冤魂都放出来,搅得这里天翻地覆!” 恒古当即明白灵华的意思,他也指着墙愤世嫉俗:“你们被困在壁中贪恋自己的世界,是在逃避,是最没用的行为!待我把墙炸烂,你们自生自灭吧!” 他边说着,手心向前一推,光球迅速地飞向诡壁,铺满正个墙面,形成一张电网,将上面所有的画困在网中。 墙上的画拼命地向外逃,墙皮犹如皮肤一样被撑开,有些地方甚至趋于透明。 恒古端起掌心,在胸前一晃,一束半透明的白色火焰在手心燃起。他随意一甩,火苗飞到适才的网上,熊熊大火在墙上烧起来。 墙内的魂魄们不断地吼叫着,他们拼命地敲击着破口,却永远无法突破这层隔阂。 烈火依然在烧,墙壁像是知道疼痛一般,频繁地收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哀嚎,随后一下子消失。 随之破屋也破碎成一团渣滓,化作团团白雾,围绕在二人一鬼身边。 白雾尽头隐隐出现一个肥胖的身影,他咳了口血,不知为何一直弯着腰用衣服捂住肚子,凶狠地眼神透过白雾像是要把恒古和灵华生吞活剥。 他缓步向二人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笑着,嘴里仍念念有词:“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虚弱的身体似乎不能阻止他的疯狂,他手中显现出一面残镜,又一次向他们扑来。 灵华疑惑地看着张富手中闪闪发光的残镜,她拿出自己手中一团雾气笼罩的鉴心残片,这两面镜子似乎一模一样。 她又看向张富凶神恶煞的样子,忽然想起在烟花盛典上,他也是拿着残镜,将他们吸入镜中,才发生后续的事情。 难道此刻,他们是在鉴心镜之中吗?那这两面镜子,哪个又是真的呢? 灵华决心一试,她偷偷向张富手中的残镜注入一丝灵力,残镜吸收掉灵力并未立刻发出感应。与此同时,灵华手中的镜子先一步透过灰雾发出朦胧的光亮。 她心中暗暗有了思量,手一伸,张富手中的残镜受到感应从他的手中飞了起来,在空中飘飘荡荡。灵华勾勾手指,残镜闪着暗光稳稳落到她的手中。 张富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一幕,他用大叫来掩饰内心的慌张:“你怎么会操控这面镜子?你是什么人?” 灵华捏住残镜,细细看着残镜上的纹路,铜制的镜面被打磨地平滑发亮,看来张富平时非常宝贝这面小小残镜。 她昂起头,嘴角勾出淡淡的微笑:“我是看破你诡计的人。” 她用上灵力一震,残镜在她手中如齑粉般散去,闪着金光的粉末缓缓褪色,变成迷蒙的白色,融入迷雾之中。 灵华深吸一口气,心头上压抑了好久的憋闷之感在刚才一瞬轻松了一些,她看向张富,更像在看张富身后的人:“我看你颇有本事,原来也是依仗这块镜子。” 张富看到残镜被毁,显然胆怯了许多,慌张地向四处张望,又像是听到什么,手中突然多出一把长刀。 他又开始重复同一句话:“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这句话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他提着大刀向灵华冲过去,没等他跑出去几步,恒古出手将他一把吸过来。 浓烈地掌风如刀子划过他的脸,他吃痛地捂住,拿刀刚要砍过去便被恒古抓住胳膊向后一拧,张富的胳膊被卸了下来,刀应声而落,散入白雾。 恒古揪着他的衣领,狠狠地向肥腻的脸上揍了一拳:“草菅人命还苟且偷生的虚伪小人,就凭你还想要杀了我?” 张富被恒古打飞在地,牙齿掉落了几颗。他见恒古不是好惹的,嘴里已经有了软话:“公子,看你仪表堂堂,不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你把我放了,回头我给你银子,好生孝敬你。” 恒古十分看不起他现在这幅贪生怕死的嘴脸:“我才不会放过你,而且还要抓住你,让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双手从身边捞起,源源不断的灵力似乎带动了周身的白雾,围绕两手形成气旋。周围的雾气都被吸过来绕在恒古手间。 张富目瞪口呆地看着身边的雾越来越少,他大叫着:“你快来啊!救救我!我不想死!” 恒古嗤笑:“他若想救你,早就出来了。” 说罢蓄力将手中气旋全部倾泻而出,猛烈旋转的白雾像绞肉的刺轮,片刻间将他粉碎干净。 /85/85055/24709771.html 二、欲望之岛 第31章 弃善成魔 张富消失在虚空之境里,浓雾像是最后一搏似的挡住二人的双目。 未等将白雾剥开,忽感天旋地转,恒古急忙去拉住灵华的手,两人肩并肩靠在一起。 不多时,浓雾开始消散。脚下摇摇晃晃,耳边还有“哗啦啦”的水声,细听之下这水声居然是铜板碰撞发出的声音。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他们回到了乌篷船上,身前老翁拿着船桨卖力地划着浓稠的海水,一边划一边吆喝着:“走喽,走喽,回去喽!” 老翁似乎比上次见时更瘦削矮小了,他划两下便粗重地喘着气,但还是不断地划。 “老伯,你还好吗?”恒古上前询问。 老翁咳嗽两声:“无妨,老头子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 恒古对提醒过他小心的老翁心存感激,他走到老翁身边:“我来帮您划吧。” 老翁侧过脸来看他:“不用了,这船你划不了,回去吧。” 恒古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老翁的侧脸,心凉了半截,他的脸上有一道疤,位置跟张富的划痕一模一样。 他不动声色地应了声退回来站到灵华身边,指着老翁又往自己脸上划拉两下,灵华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握紧恒古的手。 老翁并未察觉二人的动作,只是用心撑船,自顾自地说起话来:“难啊,难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如果善良是罪孽,那就让我渡过这片海便灰飞烟灭吧。” 恒古和灵华面面相觎,不明白老翁的意思。 灵华开口问道:“老伯是有什么难处吗?” 老翁奋力划向岸边,距离滩涂只有几步之遥,他含笑转身看着二人:“我确实有难以改变的事情,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恶念中越陷越深,而我却越来越老,马上就要死去了。” “我想要改变现在发生的事情,却没办法跳脱自我的枷锁……他让我干嘛,我就必须干嘛,我难受啊,痛苦啊,却没办法。因为我马上就要死了。” 恒古根本没听懂老翁在说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您是……张富吗?” 老翁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出了泪水,嘴边渗出了血:“你很聪明,我是他,也不完全是他。我只是他的一部分,是他很快就要遗忘的部分……” 谈话间船已经靠了岸,老翁让开地方:“走吧,你们应该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恒古牵着灵华下了船,脚刚刚接触到地面,一团雾便聚在船体上。他们面前是一束刺眼的亮光,一股莫名的引力牵引着二人不断向前走去。 他们回首去看老翁,发现船上多了一个锦衣华服的胖子,他肚子上有个大窟窿,似乎是烧焦的痕迹,正随着他的动作往外流血。 肥头大耳的胖子拿出一把长刃,一下刺穿老翁干瘦的身躯,老翁大笑着自嘲道:“真是无可救药,无可救药!” 随即老翁变为一团白雾,归到浓稠的雾气之中。乌篷船上只有大腹便便的胖子,远远地注视着他们。 白光盛极,他们不得不闭上眼睛,待到白光消散,缓缓看清眼前之景,原来他们已经回到了云城。不是幻境中的云城,而是熙熙攘攘,万家灯火的云城。 此刻他们站在离张开源府邸不远的地方,灵华回头看看张府顶上似乎黑气笼罩,她觉得此地甚是怪异,拉着恒古一闪身不见了。 二人回到沧澜阁,一路疾走到了三楼,门外两个涂着唐三彩的小童笑嘻嘻伸出手,灵华一人手中放了三两银子,进入了听书的大厅中。 此时安槐正在台上侃侃而谈,讲的正是张开源的事情。灵华拉着恒古在后排找了地方坐下,静静听安槐说书。 “大家想必都知道,张开源此人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今日本应是他在感恩寺施粥接济穷苦百姓的日子,可时辰到了他却迟迟不现身。 听张府的下人说,张开源近几日身体不佳,今日更是受了伤,精神不济,卧床不起啊!” 场子里有好事的人接住话茬:“真是怪了,张善人好几日未出门,怎么突然得病了?” 安槐应和:“谁说不是呢!张开源此病来得蹊跷,自从清游门的道长去张府拜访之后,他就闭门不出,不知在宅院中做什么事。 据张府的下人所说,多日前便有一个黑衣女子频繁进出张开源的宅院,二人相谈甚欢,似乎是张会长新晋的红颜知己。 咱们张会长顾及多家生意日理万机,也需要香娇玉暖坐满怀啊!” 在座有些人听不得张开源的坏话,当即反驳道:“你这都是传言,根本不作数!张会长为我们百姓压低米价,他是好人!你不可以这样造谣!” 安槐也不是第一天见到张开源拥护者的疯狂,他十分淡定地摇摇扇子:“是真是假,时间自会给出答案。真的假不了,假的亦是真不了,一切自有天在看。你且慢慢看。” 在座有些人不同意安槐的说法,甩袖走了。安槐也不做挽留,醒木一拍,收了摊。 灵华上了台子,走到安槐旁边。他见了灵华并不奇怪,反而怨起来:“你有事为什么不找我?自己消失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灵华脸一沉,拍拍桌子“呸呸呸”了几声:“老槐树你说什么晦气话,回头上百野林给你把树根挖掉。” 她看着安槐一脸担忧又故意翻白眼的样子,叹口气解释:“前些天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此番我来也是报个平安,顺便还有事问你。” 安槐看了眼台下的秦丝,秦丝会意将大厅中的人都送走,把大门栓了起来。 灵华跟着安槐打帘进了暗室,而秦丝则栓好门后走到恒古旁边,娇俏的兰花指水蛇一般从恒古的大臂攀到肩头,稍稍用力拍了两下:“怎么样?有进展吗?” 恒古假装没听懂:“什么进展?” 秦丝纤纤玉指点点他的鼻尖:“少装模作样了,在安县的时候我就一眼看出来你喜欢灵华,这好长时间过去,你一点进步都没有?” 恒古闻言似有千言万语,揶揄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没有。” 秦丝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一边啧啧地咂嘴,一边感叹:“恒古,论修为你是我的前辈,可是论感情,你可是我的大~后辈。” 秦丝的声音越说越尖细,恒古皱着眉头听完,刚想辩论几句,又咽下去,假模假样地问:“那秦丝前辈有何高见?” “你们这次可有遇险?”他八卦地问起来,山羊胡随着略显猥琐的笑容一抖一抖。 “自然有。”恒古如实回答。 “噢?”秦丝来了精神,贴近恒古追问,“那她可有担心你?害怕失去你?见不到你就失魂落魄,只想与你时刻在一起?” 恒古仔细想了想,迟疑着说:“好像……是挺关心我,也不想让我死,害怕我不见了。” 秦丝邪魅一笑:“那就对了,她开始在乎你了。你要有戏了,恒古!” 恒古此时也来了劲头:“那我要怎么做,灵华才能更喜欢我?” “这个嘛……附耳过来。” 暗室中。 灵华坐在安槐对面,将张开源的事情讲与他听,安槐思索了片刻,面色不佳:“照你所说,张开源已经将自己的善良彻底泯灭了。” “善良?”灵华想起撑着乌篷船的老翁,“是张开源亲手将自己的善良杀死了!” 安槐颔首:“以后他只会成为更邪恶的敌人,而不是可以感化的普通人。” 灵华神情严肃不少,她点点头:“我知道了。近几日张府和春暖阁可有动静?” 安槐面有难色:“有自然是有,可是………你答应我的二十两金子什么时候补齐啊?” 灵华细眉微蹙:“你也想去欲念之岛?” 安槐一个激灵:“不了不了。这几日你救的那个女子一直在春暖阁不曾出门,反而那清游门的道长天天来这里待一段时间。” “原来杨道长一直在云城?”灵华惊异,杨锡迟居然没有进入幻境,是因为他真的无欲无求吗? 安槐奇怪道:“是啊,你们失踪那天他自己回来的。张开源看来不打算放过你们,天天有一些杀手在春暖阁楼下埋伏,个个儿都青面獠牙,看起来凶残无比。他们经常在楼下守一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家,煞是吓人啊。” “那张府呢?” 安槐搓搓手:“张府就更吓人了。不知你是否看到张府上空有一团黑气?” 灵华点头:“见到了,这团黑气笼罩在张府上空,似乎带着强大的怨念和邪恶。” “没错,你们失踪这几天,有一个黑衣女子和张开源来往神秘,她每次到张府一次,这团黑气就更甚。而这女子,应该就是之前你让我查的女妖,孙莲苒。 我不清楚她来找张开源的目的,只是自从她见过张开源,这人人称颂的张善人就越来越不正常。 我把叶子投到张府,看到他居然在喝人血。喝一次容貌变化一次,现在已经不似常人。他眼珠暴突幽绿,嘴唇干涩青紫,披头散发好似成魔。我怕被他发现,没敢多看便迅速撤离了。” “成魔?孙莲苒这番作为,是为了吸取更多的怨气吗?”灵华想起虚空之境里的那面诡壁,上面重重叠叠的魂魄,在释放之后,是否会汇聚成强大的怨气,成为孙莲苒的囊中之物? 是时候找找杨锡迟了。她问安槐要来笔墨,拿出传音符来简短写下内容:道长,我已走出幻境,明日可来春暖阁一谈。 发出信后,她又交代安槐:“近几日帮我查查一个叫陈宛的人,她在十年前死在春暖阁里,我想要她的所有资料。” 安槐小声嘀咕:“又要做免费买卖了。” /85/85055/24720771.html 二、欲望之岛 第32章 事有蹊跷 灵华从暗室中走出,恒古早已等在门口,二人与安槐和秦丝告了辞,临走时秦丝对恒古使眼色:“加油。” 恒古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跟在灵华身后出门去了。 安槐看到二人眉来眼去,垮起脸絮叨:“我为了养家糊口起早贪黑收集情报,好嘛,现在家要没了,也不用糊口了。” 秦丝兰花指一戳安槐脑袋:“小槐槐你想什么呢?我是给恒古出主意娶老婆呢。” 安槐耳朵都竖起来:“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嘿嘿嘿,你可真是跟我一样八卦,我给你讲啊……” 秦丝口中的两位当事人在走出门外时便消失在沧澜阁内,下一秒他们回到了春暖阁。 陈惜见他们不声不响地失踪,又悄无声息地回来,虽然吓了一跳,也急忙上前迎接。 “恩人们,你们可回来了。”她身姿一扭,踏着小碎步走过来,眼里流出几滴泪。 “二位消失了三四天,我还以为抛下小女子不管了。”她哭得可怜兮兮,让人不由得心生怜爱。 灵华知道把她一个女子丢在空荡的房间里,整日受着杀手的惊吓,着实是委屈了她,上前一步握上女子的手。 “此次我们偶遇突发事件,耽误了些时日,让你空等几日,对不住。” 女子拉着灵华的手连连摇头:“恩人救了小女子一命,何来抱歉?不知恩人的事情可有解决,若有小女子能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灵华嘴角染了笑意:“多谢好意,已经解决了。姑娘也别‘恩人、恩人’的叫了,唤我灵华就好。” 女子感恩地看她一眼:“恩人不嫌弃我的身份,陈惜日后定当好好报答。” 灵华摇头:“我不要你的报答,只要陈姑娘今后多多照顾好自己就可以。” 陈惜闻言愣了半晌,似是想到什么垂下头,再看灵华时眼里多了些闪烁的东西。 她给灵华和恒古倒了杯热茶:“二位匆匆回来一定累坏了,我做了些吃食,这就给你们端来。” 灵华抬手:“别去了,我们修整片刻便好。听闻近几日一直有杀手在楼下盯梢,他们可有做些过分的事?” 陈惜一听这事,膝盖像软了一样跪倒在地,她苦苦哀求灵华:“灵华姑娘,求求你救我,他们曾闯入这里要杀死我,幸得姑娘神法保护,我才没有受伤。 本以为他们会就此作罢,谁知他们竟天天在楼下候着,杨道长与他们有了争执,可他们仍不走,是想活活困死我。要不是杨道长每日来坐坐,给我带些东西来,我必会饿死在这里。” 灵华扶她起来:“你的意思是,张开源要把你逼上绝路?” “是,他怕我去揭发他,所以狠下心杀人灭口。”陈惜站起来,生怕他们不信,撸起袖子给灵华看胳膊上的伤。 她细细的胳膊上有好几道淤青,几日过去已经由紫变青。灵华注意到陈惜的皮肤很细腻白净,不太像经常做粗活的下人。 恒古别过眼,尴尬地咳嗽一声。陈惜急忙把袖子放下,楚楚可怜道:“之前张开源便暴戾得很,动辄打骂,能做出杀人事来不稀奇的。” 灵华自是知道张开源是什么样的人,她拉过陈惜:“我明白的。上次你说是张开源害了你,可愿继续讲与我听?” 陈惜自然拼命点头。她们坐在客厅里,恒古回到自己房间中回避,陈惜深吸一口气,把她难以启齿的伤疤展示给灵华看清楚。 “我是在撷香院里知道张开源的,那天他请了好多达官贵人,点了所有的头牌,还让花魁给他们跳舞,阵仗大得很。 那时我还是妓子,为了给花魁充场面也跟着上去跳了舞。丝竹声声,他们在声色犬马里推杯换盏,真是好不快活!凭什么用我们的痛苦换来他们的快乐! 一曲舞毕,我下去给他们斟酒,听到李大人亲切地叫他贤弟。他们在商议如何给一个米铺老板定罪,张开源说,那老板的米比他的好,抢了他的生意,所以就让李大人随便找个罪名抓他坐牢。 怎么可以这样?没有罪的人都会被无缘无故的按上罪名。就因为挡了他的道路,就要毁了别人的一生吗? 我对这人甚是胆怯,不小心把酒倒在杯子外面。我害怕极了,以为他也会让李大人把我抓起来关上大半辈子。谁知道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愣了半天,又来抓我的手,还把我抱在他大腿上。 那夜,他……唉……我,我虽然已经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但也真的不想与他发生什么。后来我也接受了,挣扎是没用的,就这样挺尸一样渡过了一晚。我以为这次之后他就会忘记我、会放过我,可惜并没有。 他好像对我有种莫名的喜欢,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愿意来看我,甚至偷偷在角落里观察我干活。那时我已经是头牌的婢女了,他仍然会在享受的时候叫我在旁边看着,然后再强迫我!我不懂这是什么变态喜好!真的很恶心! 后来,他提出要纳我为妾,我怎么会答应呢?他就像不断缠着我的恶魔!我实在受不了了,想要从撷香院逃走。 他发现了,把我狠狠地打了一顿,然后又关进了那个看不见、听不到、没有饭吃也没有水喝的小黑屋里! 我好害怕,真的很害怕……还是沈妈妈同情我,把我放出来,为此她还被张开源责罚了,砍了一根手指头。 我真的不想在这个地狱里待下去了,我哭着求沈妈妈,求她放我一命。大概她也可怜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我放了出来。谁知我跑的时候让龟公发现了,找了好多打手来抓我,幸亏有你们……幸亏……” 陈惜说着又低低啜泣起来,双手掩面边摇头边抽噎道:“如果可以重来就好了,如果可以我一定不会走那条路,这样就不会被抓走了……” 灵华虽不是人,但看了千年人世,怎会没有人性。她看着眼前纤细脆弱的女子颇为同情她的遭遇,素净的手温柔抚上女子颤抖的肩头:“过去虽不能改变,但未来是可以由你创造的,你可以有一个美好的以后。 从今日起,你就是新的你,你有自由,是自己的主人。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陈惜哭得更厉害了:“谢谢你,灵华姑娘,你是我唯一一点温暖了,谢谢你这么安慰我。” 灵华又劝了好些话,嘱咐陈惜在房间里好好休息,拿了盛放鉴心镜的盒子便起身要走。她行至门口,回过头去看陈惜的脸,女子右脸颊上的红痣格外显眼。 她不自觉地想到了死在春暖阁二楼的陈宛。同样的红痣,六七分相像的面孔,她和陈惜必定有某种关系,可陈宛却缄口不言。 陈惜看到灵华在看她,对着灵华一笑,哭得红肿的媚眼含着水汽如秋波荡漾,灵华看眼皮突地一跳,也回以微笑,关上房门走了。 陈惜住在了灵华房里,而春暖阁并无预留的客房,灵华的住宿变成了一个问题。于是她走到恒古房门口敲敲门:“恒古啊,我能进去吗?” 屋内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恒古在里面“哎哟”了两声,急忙应道:“等一下,马上就好!” 灵华好奇地向门内看了眼,看不出什么便静静在门口等待。一两个呼吸过后,恒古背着手打开门,一脸春风地对着灵华羞赧一笑。 灵华向他身后看去,他也不躲闪,从身后拿出一束花来:“送给你,在虚空之境里没有你我便无法回到现实,你又一次拉了我一把,谢谢。” 灵华看到花抿着嘴笑起来:“你怎生这般肉麻。虚空中你也照顾了我,我也要谢谢你。” 恒古的心怦怦地跳,他没听过灵华说这么软的话,喜悦从少年的心中全部透到了脸上,他脸颊通红,把灵华邀到了屋内。 宽敞的房间内被恒古装点了一番,桌上摆满了灵华喜欢吃的糕点,还有恒古喜欢的烤栗子。 灵华环顾四周,拍拍恒古的脑袋:“看你有精神做这些事情,我就放心了。” 恒古挠挠被她拍过的地方,正想从怀里拿出礼物送给灵华,谁料她把花放下,把他推到房门口。 灵华小声说:“陈惜睡在我房里,我不习惯与陌生人同住,只好委屈你先睡外面了。” 恒古扒住门框,也小声道:“在虚空之境你我同住一室,为何现在不可以?” 灵华一滞:“这怎么可以相比?虚空中我们并无他选,如今已安全回到现实,自然要同以前一样。” “可是我若在外面休息,被陈姑娘看到怎么办?”恒古抱紧自己,“我也是清清白白的男子,怎么可以抛头露面。” 灵华看恒古一副被玷污的样子,心道住在厅中确实不成体统,叹口气把他拉了回来。 恒古狐眼狡黠,身子一转大步跨进屋里,他从橱子里拿了被褥铺在地上:“晚上你睡床上,我就睡在这里。” 他一屁股坐在铺得乱七八糟、皱成一团的被褥上,盘起腿感受了下:“哎呀,真舒服。” 他向灵华伸出手:“灵华,你不试试?” 灵华拍掉他的手,注了一道灵力在指尖,玉指一点,皱褶的被褥变得平整干净。 她摆摆手道:“不了,如今我心里有几桩事情没有解决,一直憋闷得很。” 恒古歪头:“是陈姑娘的事情有疑吗?” 灵华点头,将陈惜的言语简单复述一遍。她眉头微皱:“陈惜与陈宛同姓,相貌又六七分相似,就连红痣的地方都一样,她们可能是一家人。 陈宛死在春暖阁,陈惜又是撷香院的人,如此相似的外貌,就算其他妓子不知,沈妈妈又如何看不出来? 听她讲述,沈妈妈对她颇为同情,这甚是奇怪。若说沈妈妈想置她于死地,我方觉可信。据她所言,逃出生天是沈妈妈放走的,分明是在撒谎。 而她却对陈宛只字未提,也是有所隐瞒。” 灵华歇了口气:“这是其一。” 恒古摸了摸怀里的东西:“还有其二其三?” “是的。” 恒古把怀里的东西轻轻推回衣服里。算了,还是下次再给吧。 /85/85055/24731368.html 二、欲望之岛 第33章 陈宛之魂 灵华看着恒古抓胸挠腹,俯下身问他:“你可有不适?” 恒古的手一僵:“没有,我听得也甚是担忧。” 灵华狐疑看他一眼,也没太放在心上,继续讲道:“其二,安槐说张开源已经成魔,而祸首就是孙莲苒。孙莲苒到底想要什么? 从开始的复仇,再与我抢夺‘鉴心’,随后处处吸食怨气,她的所作所为毫无章法,不知其背后目的究竟欲意何为? 其三,虚空之境并非是简单的幻境,需要强大的灵力和长久的时间才能形成如此规模,张开源在遇到孙莲苒之前只是一个普通人类,没有灵力亦无灵气,怎会化出幻境?” 恒古一指她怀里的木盒:“难道是因为镜子?” 灵华挑眉:“说不定真的因为它……” 她从袖中拿出那块小小的残镜,镜面上仍围绕着一团灰色的浊气,似乎比在幻境中更浓、更深了,原本浅浅的灰色已有些发黑,灵华呼了一口气,发觉自己的气息也变浊了。 “这些灰蒙蒙的东西,大概就是张开源和他找到的邪恶欲念。他们交织混沌在一起,使‘鉴心’浸染上了邪念。” 恒古抻头去看灵华的气息,有些担忧道:“虽然这些碎镜各管各的,但还是会影响你。上次你说害怕附身在金奇苑身上的残镜魔化,这次不必害怕了,它已经被各种欲念影响,变得不正常了。” “是啊,它不正常了。张开源长期把它挂在中厅之中,看着他宴请宾客、寻欢作乐;听着他高抬米价,却一副为民着想的模样。这般虚假、这般卑鄙,‘鉴心’受他日日浸染,如何不会变得污浊呢? 我猜,就是他这般放纵欲念任意滋生,强大的贪念通过‘鉴心’的灵性,形成了一个虚空之境。在这里想要什么便有什么,通过他的意识来虚幻出各种东西来满足自己。 随着跟他一样欲念深重的人被吸引到所谓的‘金域仙岛’变为诡壁之画,这个幻境便越来越大,欲念越满,幻境越强,越是吸引一样有欲念的人不断地沉浸在幻境之中。 而这些积攒下来的恶念积压在幻境中,也是积攒在他的身体里。幻境为虚,他的身体为实。” 恒古灵光一闪,随后又瘪起脸:“所以在船上张开源的肚子流着血,原来那面诡壁是他的肚子化成的?我居然被吸到他肚子里了?” 灵华“噗嗤”一笑:“你当然没有到他的肚子里。” 她看着恒古迷茫的神情,稍加思索解释道:“假如虚空之境是一个‘幻阵’,那诡壁即是‘凶门’、又作‘阵眼’。被困于‘凶门’的鬼魂沉溺于自己的世界,无法参透、更无法意识到自己的执念,他们永堕于此,自然无法从诡壁逃出。 而作为‘阵眼’,它与张开源气机相连。张开源为它不断地提供有欲念之人,而它则将这些墙上之人的欲念变为浊气,被张开源吸收为己所用,持续往复,源源不断。 我们伤了诡壁,便是伤了张开源。而你只是沉沦在自己的执念中,并不是真的在他腹中。” “原来他的大肚子里藏的不是鸡鸭鱼肉,而是满满的欲念浊气,真是污龊不堪。”恒古不屑地摇摇头。 说罢他嗅嗅自己身上,果真没什么旁的味道,便放下心来,指指残镜:“那这团黑乎乎的浊气该怎么办?” “解铃还须系铃人,恐怕只有消灭那些张开源身上的恶念之气才行。”灵华摸着被她握得温热的残镜,“这不是件易事,跟杨道长商量一下为妙。” 恒古撇撇嘴:“又提这杨老道。说起来,我们都被吸到虚空之境里了,就他平安无事,真不公平。” 灵华揪揪他的耳朵:“道长无欲无求,怎会被欲念之岛吸引,反而你我皆是欲念强烈,为何不反思自己?” “好吧。”恒古撅起嘴揉揉耳朵。 他向窗外看去,黄昏已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顺理成章应该发生些什么。他兴奋地凑到灵华跟前扯扯她的袖子:“天色已晚,我们吃点东西便休息吧。” 灵华颇为赞同地缓缓点头:“吃点东西是对的,但恐怕不能休息了,因为一会儿有事要做。” 恒古刚拿起烤栗子又放下:“事?杨老道还没来,有何事要做?” 灵华淡然一笑:“吃完我们出去一趟,买点东西。” 恒古一听来了精神:“可是要出去逛街?” 灵华摇摇手指:“非也,我们要去买纸钱。” “纸钱?先提前给张开源烧烧纸吗?”少年闻言一脸懵懂地瞪大眼睛。 灵华又摇摇食指:“晚上去把杨道长贴的符摘下来,见见陈宛的鬼魂。” 夜深了,云城的深夜寂静无声,周围一片漆黑,只有陈惜浅浅的呼吸声透过纸糊的门窗透过来。 灵华拉着恒古,脚步轻轻地从房间内出来,站在陈惜房门口,提气发出一道灵力,加固了结界,想必陈惜听不到任何声音。 随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大门口,恒古微微开窗向下看去,楼下的人不知为何不见了,此刻楼梯下空空如也。 他疑惑地向两边看去,街道上空荡荡的。他回头小声对灵华说:“没人啦!” 灵华也把头伸出窗框看了眼,揪过恒古,指指门框上的符。 虽然恒古并不怕什么孤魂野鬼,但也从未做过镇住鬼魂又主动放出来的事。 他站在符下,慢悠悠抬起手摸到纸符,看到灵华肯定的神色,终于狠下心将符纸撕下。 周围什么也没有发生。 灵华知道有自己这个神器之灵,还有恒古这天生神骨在,区区鬼魂是不敢现身的,于是她点上一炷香,让恒古拿着绕屋内转一圈,又点上纸钱,口中低声念着。 “陈宛,住在这里多年未知道你的遭遇,如今来烧烧纸钱给你些安慰。我知道你有冤屈,现身出来吧,我会帮你。” 灵华语毕,一阵阴风吹过,纸钱上的火明明灭灭,厅中一角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东西,它蜷缩成一团窝在角落里,察觉到视线动了一下,然后又缩了回去。 灵华仍在烧纸,一边放进更多的纸钱,一边说:“我看到他是怎样对你的,他强迫了你,掐死了你。那沈妈妈怕惹火上身居然放跑了他,把你伪装成自己上吊。若我是你,便不会只在这里闹事,还要去张府上搞得天翻地覆才好。” 这番话似乎激起了团鬼魂的一些痛点,她依旧窝在角落里,嘶哑的嗓音像被火燎过,她低吼着:“你以为我不想吗?是他找来什么大师,故意把我关在这里,我想出去,可是做不到! 而且你的道长朋友又把我镇在地底,长眠多日,怎么能出去报仇呢!” 灵华对她招招手:“过来吧,陈宛,我有些话想问你。若是你实话实说,我会让你看到张富的下场,并且找道长为你超度。” 陈宛的身体动了动,她慢慢转过头来,似乎害怕二人的气场,又团在一起不动了。 过了许久,她确定了二人不会伤她,便整个转过身站起来,大胆地走向灵华。 她全身光溜溜的,长及脚踝的头发披散在身上,如衣服般遮住惨白的皮肤堪堪遮住身体。 眼珠暴突,嘴巴大张,舌头吐出嘴外,与死去时并无两样。 恒古看到她的模样急忙遮住眼,陈宛见了恒古这副反应冷笑一声,用剌人的声音嘲讽道:“哼,这就是男人,连我的模样都不敢看,胆小如鼠!” 恒古闭上眼将手放下,解释道:“我哪是害怕啊?你没穿衣服,我如何看你?” 陈宛更像是听到笑话一般,笑得眼珠子都掉下来,前仰后合:“男人最喜欢不穿衣服的女人了,难道你不是男人?” 恒古闭着眼指指自己:“我当然是男人了,但我是有原则的男人,不会随便看女人身体的。况且我也知道你的遭遇,更不会如此慢待你。” 恒古伸出手拍拍灵华:“能不能给她点东西挡挡?我一直闭着眼好难受。” 灵华给陈宛烧了件衣服,这件衣服很快便出现在陈宛的身上,还有纸钱也被她捏在手里。 陈宛呆怔地看着身上的变化,愣了半晌才想起把眼珠塞回去,直直看着灵华和恒古不说话。 灵华知道死去的时间长了会失去人性,也便不再多说什么,直接说道:“若想把张富绳之以法,需要你把你的经历说与我们听,若是你不愿,那就当我们单纯祭奠你吧。” “不,我愿意说,为了给我自己报仇,我也会说给你们听。” “十年前,我走在路上,不知为什么被人打了后脑一下,然后便没有知觉了。 说来真是倒霉,被绑当天我就碰上了张富这个色胚,他强占我不成,就想把我磕在桌角上弄晕我。 也不知我是命硬还是命薄,我的头被狠狠撞了下也没有出血,只是有些头晕。他见我没晕过去更是紧张,一下把我推倒在地上,我拼命反抗,拿东西去砸他,摸不到东西就用手挠他。 也许是把他惹急了,他一不做二不休,就把我掐死了。 我就这么死了,死得耻辱,死得不甘! 我死那年才十六,正是好年华,若我还能活到现在,应该已经夫妻和睦,儿女绕膝了吧。” 陈宛说着有些难过,她想哭,却早忘记了如何哭,只是扯了扯嘴角,没有眼泪流下来。 灵华和恒古皆面有不忍,但还是要继续问下去,灵华也不知安慰些什么,尽量温柔地问:“后来呢?” “后来?”她努力想了想,“后来沈妈妈找人把我丢到乱葬岗去了,那里真是什么样的鬼都有,断胳膊少腿都是好的。 我就在乱葬岗里来回飘荡,看到堆积如山的死尸简直要吓死。没过多久,就看到张富鬼鬼祟祟地跑到这里,找到我的尸首扛起来偷走了!” 她的语气里仍带有不可思议:“他居然跟着沈妈妈的人一路找到那里,还不惧怕所有的鬼魂,真是个狠人。” 灵华深感赞同,她想起了张开源没有片刻停顿地杀死自己的善念。这个人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她皱紧眉头:“他偷走你的尸首,便以此威胁了沈妈妈。” “你怎么知道?”陈宛瞪大眼,她怕眼珠又掉出来急忙用手捂住,“他找了个破庙,把我的尸首用草席卷起来,塞到供桌底下。 随后去找了我的爹娘。” /85/85055/24742932.html 二、欲望之岛 第34章 抽丝剥茧 “他把我塞到供桌底下,又把桌面上的破布往下扯挡到桌角,然后急匆匆地出去了。 我害怕有人来破坏我的尸体,又想知道他去干嘛,权衡之下我就跟着他走了。 那时我被绑不久,阿爹阿娘到处奔走寻找我的消息,还去官府报了案,他很轻易的就跟着找到了我家。 他假意与我爹攀谈,透露出我似乎去过春暖阁,我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果然就去春暖阁找人了。 沈妈妈做贼心虚,把我爹撵出门之后找了好几个人来打了阿爹,是张富跑来喊了声‘官差来了’,才把阿爹救下。 张富此人实乃狡猾,他骗我爹去自投罗网,竟然见缝插针成了我家的救命恩人。 送我爹回家后,他就去威胁了沈妈妈,诓了一大笔钱,居然东山再起成了富贾!真是老天无眼,这样一个烂沟里的蛆居然成了人人称颂的大善人!可笑!” 恒古愤恨地捏着纸钱,白白的冥币皱得稀烂:“这种人简直不配活在世上!他多么丧心病狂我都见到过,陈姑娘,我们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陈宛笑得悲凉:“公道?我早就不指望公道了。 如果有公道,我怎会在大街上被掳走? 如果有公道,我怎会不明不白地死去? 如果有公道,官府怎会放任一桩失踪案许久都不曾派人查过?” 她眼角流下一滴血:“如果有公道,坏人为什么会成为好人,而好人却成为坏人的牺牲品?” “这世间并无公道,只有弱肉强食而已。” 陈宛突出的眼珠中含着绝望:“像我这样的贱民,只配自己帮自己,我家无权无势,甚至当鬼了也没有本事,只能任人宰割。 张富发迹后,把我的尸体埋在他家的院子里,不知从哪请了一个年轻的法师,把我困在春暖阁一步也踏不出去。 我没法投胎,更没法找他报仇,只能当个孤魂野鬼,等着灰飞烟灭了。” 灵华伸出手去抚摸陈宛扭曲变形的脸,陈宛看到她的动作下意识后退,她惊恐地问:“你要干什么?” 灵华心中百感交集,为何这尘世变成了这般样子?从何时开始,权势居然逼得人对本该信赖的事情失望至此。 商为民、官为民,不是应该的事吗?为何?为何会使平头百姓处处吃亏? 仅仅是一个春暖阁,便有不止陈宛和陈惜两个人遭受伤害,那春暖阁多年间有多少被拐的女子,这尘世间又有多少个春暖阁呢? 灵华由衷感到悲哀,这是对现实的悲叹,也是对作为百姓的无力而感伤。 她虽然不喜参与世间杂乱事,但此时暗暗下了决心,即使改变不了这世俗的暗规,也尽力帮助被压迫的人,让他们不要如此痛苦。 她上前去虚虚摸到陈宛的脸:“我不会劝你再相信所谓‘正义’和‘公道’,但我希望你不要在仇恨中徘徊,珍惜现在所拥有的,比执着过去的更宝贵。” 陈宛并不听灵华所言,她躲开灵华的手:“你可真是活菩萨,说得轻巧,要放弃执着又谈何容易?我的执念便是看到张富粉身碎骨、不得超生!谁也无法改变!” 灵华感受到陈宛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怨念,她一愣,放在女鬼脸颊旁的手也顿住。 陈宛觉得自己失言,捂住嘴把舌头向内塞了塞:“我的性子就是这样,说话直来直去,不像我那妹妹,轻声细语。” 灵华收回手坐在火盆前继续烧纸钱:“你妹妹可跟你一样,右脸颊都有一颗红痣?” 陈宛惊得把舌头吐了出来:“这你也知道?我和妹妹都随爹,右脸颊都有红痣。唉……十年过去,她现在应该是大姑娘了,年纪应该比我死的时候还大。” “你妹妹是不是叫陈惜?”灵华停住动作,抬眼看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会知道她?她怎么了!”陈宛情绪激动起来,她双目充血,面色惨白,凶神恶煞,乌黑的发被风吹动般飘起来,阴冷之气渗进骨缝里,让人不寒而栗。 灵华看她发怒,恐其积攒怨念成为恶鬼,更不敢将陈惜之事告知,便安抚道:“她没事,我之前在市集上与她交谈过,因红痣独特,便记了下来。” 阴风骤停,灵华看外面天色渐明,让陈惜躲在阴影中。恒古到门框处把纸符一贴,陈惜的鬼魂消失不见。 二人缄默地收好地上的纸钱和火盆,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内,这一晚似乎平静正常。 翌日,杨锡迟带了吃食登门拜访,他进门环视一圈,又看了门框上的纸符:“你们放她出来了?” 恒古挺直腰杆站在灵华身前:“是我放出来的。” 杨锡迟把那道符撕下,又换了张新的上去:“这符撕下一次便不再有效力,断不可再撕了。” 灵华心中微顿,她昨晚听到陈宛的话心中满是疑窦,本想与恒古说陈惜之事,幸亏并未有所行动。这符纸无效,岂不是让陈宛全部听见? 她把恒古拨到一边:“是我们冒失了,道长请不要见怪。” 陈惜听到声音从屋内走出,看到杨锡迟来了欢欣雀跃地跑上前:“道长,你来了。” 杨锡迟向陈惜点点头,将手中的纸包递给她:“昨日陈姑娘说要吃的贫道都已带来。” 陈惜接过纸包,打开深吸一口气闻了香味:“多谢道长,可小女子没有钱,该如何报答道长的恩泽?” 杨锡迟一本正经:“姑娘若想报答贫道,可以向各方善信讲解我清游门思想,道法自然,顺应天意,无欲无求,方能成仙。陈姑娘可懂?” 陈惜听得只余尴尬,她干笑两声:“小女子有些懂了。” 灵华心道杨锡迟果然对每个姑娘都心如死水,她解围道:“杨道长想必也饿了,陈姑娘可否做一餐美味佳肴,就算报答道长了。” 陈惜闻言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做。” 恒古看陈惜走了,胳膊撑在桌子上侧着身子去打量杨锡迟:“杨老道,莫非你不喜欢女人?” 杨锡迟似笑非笑地转过头俯视恒古:“贫道既无杂念,也无所求,身上只有种种责任背负,寻镜如是,玄青剑之事亦如是。故而不会如你般深陷幻境,多日不出。” “你……”恒古顿了一下,想了些词来辩驳,“你简直不似世间人!大家都有七情六欲,有所需所求,你什么都不想要,太不真实。” 杨锡迟眼神清明:“真不真实自在人心。且世间有多少真实便有多少虚假,你可知此刻的我是真是假?” 恒古揉揉耳朵:“杨老道你入错行,应该去念经。” 灵华似乎想到什么,忙请杨道长坐下,简单把幻境中的事交代一遍,托腮问道:“道长,为何我没有像恒古一样陷入执念带来的幻境中?” 杨锡迟微微一笑,显出浅浅的酒窝:“因为灵华姑娘便是观世镜。姑娘处于自己灵性形成的虚空,又怎会被困住呢?” “果然此幻境是通过镜子映射出的空间。”灵华拿出被浊气侵蚀的残镜,“道长请看,这枚残镜已经被浊化,我无法启动,亦无法将它的灵识收回。且由于这股污浊气,我全身都好似堵住一般,难以呼吸。” 杨锡迟的手触到残镜,把脉似的闭上眼感知了一番,片刻后收手睁开眼:“若姑娘信得过贫道,贫道即刻为这枚残镜净化。 不过此中浊气乃各种欲念混合而成,净化后并不能启动它,只会缓解下姑娘的憋闷之感,还要寻到源头净化才好。” 灵华把残镜放到桌上推给他:“道长请。” 杨锡迟左手一捞,残镜便飘起来浮于他掌上。他拿出三清铃,一边绕着残镜四周摇,一边念念有词。不多时残镜发出一些微弱光亮,杨锡迟将三清铃抛向镜面,铃铛撞在镜上发出“嗡嗡”之声,随后如寻觅物什一般,震颤着绕残镜转了起来。 清脆的铃铛声不绝于耳,它似乎认定了一个位置,不再绕圈,而是在固定的位置不断震颤。 铃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密,恒古和灵华都不由得捂上耳朵。残镜上的浑浊似乎被攻克下来,在铃声中逐渐从内而外飘散。 杨锡迟取出宝珠,浑厚的法力注入其中,宝珠在感应到异物波动后呼吸般一闪一闪,将飘出的些许浊气尽数吸入,通透无暇的宝珠此时也变得黯淡失色。 杨锡迟再欲吸入浊气,残镜却毫无动静,他只得收起宝珠。招招手,三清铃便停止了震动,旋转着飞回他的手里。 小小的镜块认主似的飞回灵华手中,她吐纳了两三个呼吸,觉得通身舒畅很多:“多谢道长相帮。” 杨道长颔首:“贫道与灵华姑娘虽有约定,也算朋友,帮助朋友罢了,不必言谢。” 灵华微微欠身,算是回应杨锡迟的话。恒古上前看看灵华的脸色,又仔细观察她的呼气,惊喜道:“真的没有了!你呼出的浊气淡得都快看不见了!” 他看向杨锡迟,支吾了几声,还是说出口:“多谢了,老道!” 杨锡迟笑笑:“都说了不必言谢。” 他道袍一甩,从袖中拿出一小瓶丹药:“此药清神静气,灵华姑娘若怕被残镜影响,可每日吞服一粒,确保灵台清明。” 灵华收下,当即咽下一粒。她忧心道:“道长也知,此法只能暂时压制,并无法根除浊气。我们如何才能彻底净化‘鉴心’?” 杨锡迟斟酌了下:“残镜被污,皆因张开源的恶欲,若非消除他的欲念,否则无法净化残镜。” 恒古着了急:“张开源已经成魔了,如何净化?他如今还有理智吗?恐怕未近他身就先被吸到欲念之岛里了。” “还有一种办法,孙莲苒多次去找张开源,势必是要取得他身上强大的怨气。我们可以从孙莲苒身上找到缺口一试。”杨锡迟看向灵华。 灵华点头:“先如此一试也好,若当真无法,那我……” “先别想这么多了。”恒古拿出盛放鉴心镜的木盒,“灵华,需要你来给我们看看了。” 灵华瞬间明白了恒古的意思,她拼好残镜,启动鉴心。 /85/85055/24809270.html 二、欲望之岛 第35章 助纣为虐 灵华仔细地将残镜拼好,注入灵力启动宝镜。黑色的漩涡向后延伸倒退,过去的事情清晰地出现在镜面上——张府。一个黑色的身影鬼魅一般闪进院落,碎步快走到后花园里。张开源经商真是敛财不少,花园内硕大的池塘中种满了荷花,此时正含苞待放。荷花池边是几条曲折蜿蜒的回廊,回廊上隔几步挂着大红灯笼,但没有一盏亮起。尽头隐蔽处连接着五曲桥,通向一片漆黑中。孙莲苒似乎第一次到这里,四处张望片刻才发现藏于植被丛中的五曲桥,飞身走向尽头的一片黑暗中。她黑色的衣服完美融入了比墨色还深的黑夜,一双血红的眼眸在暗夜中分外恐怖。漆黑的桥尽头是一扇只有两人宽窄的铁门,它十分低矮,纵使孙莲苒也要低头进入。门上锁了一把铜锁,锁头上已经生了锈,想必有钥匙也打不开了。孙莲苒一掌劈开了铁门,厚重的门“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在宁静的夜晚发出巨大的声响。她弓下腰踏进砸出的洞内,里面依旧是花园,而这片花园杂草丛生,蚊蝇嗡嗡作响,只有几座假山伫立在乱糟糟的草地上。孙莲苒大步走向最远处的假山背面,左手散出星星点点的红光。手起并甩出,地上的杂草连同土块被吸起,飞落到右边的空地上。张开源此时已经被惊动,提着红灯笼,带着四五名壮汉脚步匆匆地走上回廊。他表情严肃,手里握着刀刃,在灯笼的照映下闪出鲜红的亮。他大步流星地走入杂草中,发现一个黑色的背影在惨淡的月色下一动不动地站着。张开源握紧小刀大喝一声:“你是谁?深夜闯入鄙人府邸,想做什么!?”孙莲苒闻言回过头,赤红的双眸直勾勾盯着张开源肥头大耳的脸:“我来收利息了,张富。”她转过身,手中赫然抱着一个骷髅头。她抚摸着骷髅,把上面的土拂掉,仔细端详骷髅的骨像,手指在上面描画着,像是想出了变成骷髅前的皮肉:“十年前,春暖阁,陈宛。你不会忘了吧?”张开源闻言大惊失色,他浑身开始发抖:“十年前……原来真的会回来,真的会……你,你是那个法师派来的人?”“呵……做下的事,造下的孽,该还的就要还。”孙莲苒闻闻骷髅头,“怨鬼的气息,我最喜欢了。”她眼珠转向张开源:“你的气息,我也喜欢。”张开源见她红眼球多黑眼珠小,见势不妙,大叫着倒退几步,招呼身后的壮汉:“上,上!给我杀了她!”壮汉们见此诡异场景心中惊异万分,纷纷向外逃。孙莲苒嗤笑一声,只是轻轻一挥,这些壮汉便停在原地不能动弹,手指用力一弹,一条红线如弹珠击穿一名壮汉的头颅。壮汉登时七窍流血,一摊烂肉般无力地倒在地上,天灵盖正中央流下一行血,潺潺流向鬓角的位置,在地上聚起一滩暗红的印记。张开源看得心惊肉跳,想要转身逃走,可双腿也如雕塑般定在原地。他咬紧牙关用力抬脚,却于事无补,冷汗从他的脑门簌簌流下。抬眼看向黑衣血眸的女子,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眸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他双腿的力气一时间被抽干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孙莲苒面前,瑟瑟发抖道:“女法师,女菩萨!您饶我一命吧,我不想死……要干什么我都干,我全都干!”孙莲苒冷哼一声,指着张开源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现在就是你表示诚意的时候。”她好以整暇地指着还活着的四五个壮汉:“把他们杀掉。”张开源瑟缩着张大嘴抬起头:“什?什么?”孙莲苒缓缓走向他,赤色双眸上下打量他的身躯,好像在看一个食物:“听不明白?”张开源忽而反应过来,颤巍巍爬起来地走到几个壮汉身后,脸上带了厉色:“你们今日看到了我的秘事,就算出去也不会有命活,倒不如在此了结性命,你们说对吧?”壮汉们一个个瑟瑟发抖,疯狂摇头大喊“饶命”。张开源如封上了耳朵,深吸一口气,麻利地举刀挨个儿捅死了四五个人。他看着自己忠心的手下一个个接连倒在地上,松了口气,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迹,转头一脸谄媚道:“不知在下的快刀法师是否满意?”孙莲苒此刻已无暇顾及张开源,她正闭上眼睛,将适才死去冤魂身上的怨气尽数吸进鼻腔。吸完她满足地呼出一口气,赤瞳闪过一束血光,眼中带笑:“满意,自然满意。”张开源赶紧讨好地抱拳晃两下:“那在下的利息可是还完了?”“还完?还差得远呢。”孙莲苒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随后伸出手,包得严严实实的掌心中凭空出现一个白瓷瓶,“喝了它。”张开源在迟疑中犹豫地接过瓷瓶,打开后皱起鼻子愣了一下:“法师这是让在下喝什么?”孙莲苒把瓶中的东西强行灌到张开源嘴里,注上灵力对他脑门一拍,张开源“咕咚”一声将东西全部咽下去。片刻后他捂住喉咙开始痛苦地嚎叫,痛楚使他满头大汗,肥胖的身体倒在地上,似是万蚁噬心般拼命挠抓自己的身体。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张开源不再难受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眸赤红,嘴唇青紫,周身散发一股黑色的气息。他似乎比刚才更壮硕了,指甲也变长了。他控制不住地翻起白眼,全身抽动,一团黑气汇聚在丹田。似是承受不住,他一掌打在假山上,假山瞬间变成石块倒塌,随后他脱力晕倒在草地上。孙莲苒笑意更甚,看着躺在地上的张开源:“我等着成功那天。”随后一闪身不见了。镜上的场景也在此刻模糊起来,灵华一抹镜面,朦胧的场景归于暗色的旋涡中,在镜面上缓缓旋转。“孙莲苒看上了张开源身上的怨气,此事便是确凿了。只是她给张开源喝了什么?而张开源为何称她为法师?仍是疑团。”灵华蹙紧眉头。恒古噘嘴:“并且以前的传言居然都是假的,安槐从哪听来的张开源与黑衣女子‘相谈甚欢’还‘红颜知己’,简直道听途说。”灵华摸摸恒古的脑袋:“这些小道消息听听就是,真真假假过耳便走。安槐是个说书人,自然要讲可以引起话题的事。”“知道了,下次不信了。”恒古趴在桌上非常低落,轻声叹息:“原来张开源真把陈宛的尸首埋在自己家里了,如今她已经变成一堆白骨,真可怜啊……”恒古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响在身后,回头看去,陈惜正直愣愣站在原地,脚下是破碎的白瓷盘,还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她眼里闪着泪光,看到三人的视线反应过来,仍是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看我笨手笨脚的,盘子都拿不住,我再去做了新的过来。真是对不住恩人们。”她蹲下身去捡碎瓷,一滴泪掉在莹润的白瓷上。灵华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咱们谈谈吧。”卧房内,仍旧是灵华与陈惜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陈惜的眼圈依旧红着,只不过她这次不是为自己而哭。她用衣袖沾沾脸颊上的泪水,抽噎着问:“恩人是如何知道陈宛的?”灵华面不改色:“因为我们在为她伸冤。”陈惜猛地睁大眼睛,她放下衣袖不管落下的泪水,一下跪在地上对着灵华磕头:“恩人,求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吧!”灵华不喜欢下跪,更不喜欢磕头,她大力扶起陈惜:“陈姑娘,你不需要这样,我会帮她。只是你要将实情告诉我,我才知道如何帮你们。”她有些难为情,期期艾艾地对灵华解释:“恩人……我不是有意瞒您……只是这件事说出来,连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所以,您能不能……能不能……”灵华内心低叹,面上却是一片温和:“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陈惜点点头,眼珠一转,轻声细语地娓娓道来:“陈宛是我的姐姐,在我八岁的时候她便失踪了,我当时还小,依稀记得当年我们找了她好几日都没有消息,后来听说她在春暖阁出现过,阿爹便去找,可惜一无所获,还被打了一顿。这件事成为我心里的结。因为那日是我央求姐姐给我去买糖人,她才会独自一人出去,如果不是我,她便不会失踪……等我到十六岁时,也走了姐姐去买糖人的路,谁知我也被拐走了,到了撷香院。沈妈妈看我第一眼便认出了我,要把我打死。我心中惊讶,也更确定了姐姐确实在这里出过事。我决定在撷香院查姐姐的事,于是随便编了个名字,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才躲过了一劫。我故意去问沈妈妈,是不是以前有个人也跟我一样不听话,所以才会打我?沈妈妈翻来覆去地看我的脸,说长得跟我差不多的都去接客了,让我也去接客。后来张开源看上了我,跟我说起他一直在接济我家,还救了阿爹,可我说什么也不愿跟他。因为我看到了沈妈妈跟他说,今天按他的要求拐来几个女子给他,用来当妓子送给云城的大人和富户们。他简直畜生不如!我不想继续在那里与他为伍,准备逃走,谁知他居然知道我听到他与沈妈妈谈话,说什么也不让我走,还要杀死我!我先假意屈服,成了他的小妾,跟他过了段日子。他好像很信任我,让我来撷香院收利钱,实际还是找人在背后跟着我,就怕我偷了他的钱逃跑!他就这样折磨我,我真的要发疯了……那天我趁他们不备,冲出了撷香院遇到了恩人们!是恩人们救了我一命,多谢恩人。”灵华仔细整理了她说的话,试探道:“张开源名义上喜欢你,实际上可能是想把你娶回家更好的控制和监视你,探你是否知道陈宛的事。”陈惜惊讶地睁大眼,捂住嘴惊愕道:“怎么会这样?他真是太阴险了!”她眼里蓄满泪,去握灵华的手:“恩人,您告诉我,真的是他杀了姐姐吗?”灵华惋惜,不去看她楚楚可怜的眼睛:“是。”陈惜好像发了疯一样,狠狠地捶自己的胸口:“要是我知道,我就去杀了他!他这个禽兽!恩人,恩人,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你帮我杀了他吧!杀死他,让他死绝,永远也别开口!只要让他死,让我下十八层地狱都行!”灵华愣了一下,上下打量起陈惜,决定先稳住她:“这……你先休息片刻,我考虑考虑,有事会寻你。”陈惜一脸泪水,疲惫地粗/喘着气,用余光去瞄灵华的表情:“多谢恩人,多谢……”灵华点点头,快步走到厅中,恒古和杨锡迟正在外面等消息。恒古看到灵华急忙起身迎上去:“她怎么说?”灵华从袖子里摸出一条帕子擦擦手:“她仍旧对我说谎了。纵使她装得再可怜,语言上的漏洞不是装模作样可以掩盖的。”恒古歪头:“说谎?她为何要对我们说谎?”灵华想起陈惜发疯的语气,还有她说的话:杀死他,让他死绝,永远也别开口!她忽而懂了:“陈惜定是与张开源有其他过节。她适才对我说,沈妈妈看出她与陈宛长相相似,却因为装傻而没有打死她。这不太可能。沈妈妈在云城多年,三教九流、达官贵人皆是可以应对自如。此等精明之人,会因为二八年华的少女信口胡诌便轻易相信了吗?除非他们在放长线钓大鱼,或者是陈惜对我讲的话真假参半,她这段言语本就是假话。昨夜陈宛所言,张开源早已知道她家在哪,也与陈父相识。陈惜也说过,张开源在接济她家,想要控制陈家人分明易如反掌,为何还要通过陈惜来掩盖自己的杀人行径?就算陈惜已经在撷香院,知道他们的一些秘密,对张开源来说,分明杀了她是更直接、也是他更喜欢用的手段。为了不泄密,他可以杀死在幻境中的我们,也可以杀死为自己出生入死的护院。为何不能杀死陈惜呢?况且陈惜与陈宛外貌非常相似,我都可以看出,更何况是一直将这件事萦绕心间的张开源。为什么陈惜现在还活得好好的?”灵华虽不愿相信,还是说出了推测:“除非,陈惜和沈妈妈一样,是他的同伴,他们没想过陈惜会逃走。”恒古闻言如遭雷劈,他连连否认:“怎么可能呢?陈宛死得那么惨,她妹妹怎么可能助纣为虐?”灵华摇头:“没有别的解释了。”恒古瘫坐在椅子上,三观尽毁。 /85/85055/24844799.html 二、欲望之岛 第36章 十年布局 灵华摇头:“没有别的解释了。而且陈惜似乎并不知道陈宛是被张开源所杀,听到真相后反应很强烈。” 杨锡迟听到灵华的分析后,虽有惊讶,冷静下来想想也不无道理。 他说道:“陈惜姑娘的事我也略知一二,灵华姑娘所言自有道理。此女可作为揭发张开源恶行的证人,也需好好保护。 不过现在张开源魔化之事亦是急迫,今日张府上空的黑气更是浓烈,恐怕不能再耽搁了。 孰轻孰重,可有计较?” 灵华点头:“不错。若是张开源成魔,整个云城的百姓都会受到威胁。为了保全城人的安全,我们首先便要解决张开源之事。” 恒古缓过神,僵硬抬起头眨眨眼:“那我们要时刻盯着张开源的动向了。” 灵华赞同:“是,此事还要麻烦杨道长了。” 杨锡迟颔首道:“都是小事。” 灵华不再言语,启动鉴心镜,继续看过去张开源的事情。 正是旭日高照,张开源呻吟了一声,从草地上睁开眼。此时的他相貌与常人无异,恢复了本来面貌。 他摸摸自己的脑袋,又低头看看身上,忽然发觉衣服上沾了好多血。暗红的血液已经干结在锦衣华服之上。 他恍然想起昨夜发生的事,起了一头冷汗。嘴微张,气喘急,他紧张地回头去看。四五个壮汉的尸体已经干瘪,形状各异地堆叠在一起,搭成了一座尸塔。 每具尸体都死不瞑目,瞪着眼看向张开源。他冷汗涔涔,惊恐地大叫着起身向后退,却撞到一个硬物上。 “张善人的胆子原来这么小,既然害怕,又杀什么人呢?” 一个缠满黑布的手拍拍他的左脸颊。他猛地转头,脸上的肥肉颤动:“你!怎么女法师你还在啊……” 孙莲苒拍拍张开源脸上的横肉:“我当然还在。这些年我们的人一直就在你身边看着,来了又去,去了又回,换了多少茬,你都没发现吗?” 张开源战栗起来,遍体生寒倒退几步:“什,什么?!法师,饶了我吧,我只是个普通人啊……” 孙莲苒像是听到笑话:“你从十年前就已经不普通了,现在还装什么平民百姓?你天生就是要与我们一起的。” 她又拿出一个小瓷瓶,吩咐道:“喝了它。” 张开源面色骇然,回想起昨日撕心裂肺的感受,绝对不想再经历一遍,他跪下去扯孙莲苒的衣摆,却摸到一手腐血:“十年前不就找了你们的男法师帮我做了一次法,现在怎么让我付出这么多!你们是不是……” 他突然闭上嘴,垂眸思索一瞬,再抬起时细短的小眼睛里闪烁精明的光。他接过瓷瓶,讨好地笑着:“多谢法师。” 双手捧着瓷瓶,瓶口接触到嘴边那一刻,不料张开源迅速把瓷瓶摔到了地上,瓶内鲜红的液体洒到草地上。 野草受到液体滋养疯狂地生长起来,几秒之间便如张开源一般粗高,四周环绕一股魔气。 张开源见势大惊,指着孙莲苒大叫:“你给我喝了什么?妖怪!你这个妖怪!” 此声音似乎激活了一株株巨型野草,它们不断弯下叶片去击打张开源,还有的迅速伸长去攻击孙莲苒,不分目标。 孙莲苒手中发出一道红线,以线割开草片。巨草前赴后继地袭来,孙莲苒手心发出红绸,整个包裹在巨化的草片上,用力一拉,墨绿的草尽数粉碎。 张开源刚待喘口气,一匹匹红绸如鞭子接二连三抽到他身上。 “你找死!居然把药打倒地上!若不是看你是上等容器,你早已死了一百次!”孙莲苒的瞳孔发出红色的光,“把这些草吃下去!” 张开源痛苦地上捂下捂,全身的伤口让他痛不欲生。他听到孙莲苒的话再也不敢违背,强忍住恶心,把所有巨化的草咽了下去。 吃完他几度要呕吐出来,孙莲苒急忙掐住他的脖子:“你若吐出来,便把吐出来的再吃下去,直到不吐为止。” 张开源被掐的伸出舌头,他像溺水的人拼命拍打海水般挣扎。 孙莲苒桀桀笑起来:“你也是个肮脏人,死了活该……死了活该!可惜啊,你还有用处,再留你几天。” 她放开张开源的脖子:“明日我再来,若你还是这般闹腾,那我就提早计划,明日的太阳你也别相见。 还有,不要想逃,无论在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的踪迹。” 孙莲苒一闪身不见了。张开源半跪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平息几分,突然想起什么,急忙跑去看陈宛的尸骨,果然什么都不见了。 张开源如五雷轰顶,拼命摇头:“不,怎么会这样……我不想被摆布!” 他面色沉重,思索了许久,突然小眼睛一转:“你是法师,我就去请个道长护我,听说清游门的杨道长神通广大,让你再嚣张!” 镜面上的场景一转,灵华点点残镜,显示出了孙莲苒的背影。她正走在一条宽阔的大路上,四周无人,亦无房屋,只有她一人行在大道上。 她走了不久,一个红衣服的人走到她身边。这红衣人比孙莲苒高了一个头,手中拿着折扇,走起路来身姿摇摇晃晃,衣摆跟着左右摇摆。二人相视无言,只是沉默地快步走着。 行至一片森林,红衣人转过脸,此人正是殷天无。 “他喝药了?” 孙莲苒低头汇报道:“喝了。只不过今天的药被打翻了,我让他把地上的都吃掉了。” “废物!真不知道你能做成什么事。十年前就布局等着一举成功,现在最后关头,居然险些出了岔子! 我自从跟了帝渊,没有一件事办砸过,真不知道要你有什么用。偏偏帝渊还这么重视你,你到底用什么蛊惑了帝渊?让我也学学?” 孙莲苒依旧低头一言不发,她咬紧牙关,看着殷天无的眼神已带杀意。 殷天无似有若无地讥笑一声:“明日我与你一起去张府,不成事的玩意儿。” 孙莲苒恭敬做礼:“是,属下遵命。” 殷天无转过身,扇着扇子微笑着走了。 黑布之下,孙莲苒的手又一次攥紧:“小人,我最不想别人欺负,我不愿再被人欺负!” 话音刚落,她一掌打在身边的树上,高耸的大树轰然倒塌,惊起一群鸟儿。 至此残镜又恢复成了黑色旋涡模样,没多久便成了一面普通铜镜。 “不知是不是受浊气影响,‘鉴心’维持不了太久。”灵华轻叹一口气,抚摸上残镜的表面。 “原来他是因为此种缘由找上道长,可是出现了陈惜这个变数,把他与我们串联起来。我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牵扯进去,大概他们也没有想到。不过,殷天无的目的没那么简单,他看起来是故意激孙莲苒的。”灵华回头看向恒古,见他面色不虞就悄悄碰了下他的手。 恒古抓住灵华的指头:“殷天无一贯诡计多端,擅长蛊惑人心、投机取巧。他是想通过激怒孙莲苒,让她有变强的欲望,从而吸食更多怨气。” “所以他们看上了张开源。”灵华抽回手思索片刻,“只是没想到他们从十年前便盯上了他。” 杨锡迟道:“孙莲苒一直欲取观世镜,而镜子一直在张府之中,想必他们对张开源通过宝镜灵性吸食怨气之事乐享其成。” “那张开源又是怎么找上他们的?”恒古好奇道,“他说是法师帮他做了法事,可孙莲苒十年前还是人类,怎么会帮他呢?” “那便看看十年前之事。”灵华再次使用“鉴心”,额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喘息声变得粗重起来。 恒古给她擦擦汗,跑到屋中拿了人参糕来,小心翼翼地喂给她。 灵华张嘴吃了一口,向残镜中注入灵力,鉴心镜启动,镜子中若隐若现出现一个人影,她又加了把力,人影逐渐清晰起来,却一动不动。 这般消耗使她口干舌燥:“水。” 恒古听了急忙放下人参糕,给她递了杯茶在嘴边。灵华就着恒古的手喝了口茶,将最后的灵力注入镜中,镜中人动了起来。 杨锡迟默默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镜中的人就是张开源,他此刻脸颊上有道疤,穿得金装玉裹,身后跟着两个仆从,一人手里抱着一个大红木盒子,看起来极有分量,不用想也知道里面必是金银财宝。 他们站在张府门口迎接。彼时张府并没有此刻的气派,只是普通一座宅邸罢了,就连门口的石狮都没大腿高。 他东张西望,终于看到来人,急忙迎接上去:“哎呀!法师好,有失远迎,鄙人羞愧啊!来,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法师笑纳。” “礼物就先不收了,不知要封印的鬼魂在何处?”法师一看便是名男子,他身材高挑,手拿转经轮,蒙着口鼻,眉头紧皱,一副高深的模样。 张开源很容易就被唬住,客气道:“鬼魂在春暖阁,望法师不要嫌弃。鄙人可以安排车马,不累着法师。” 他说完,对身后的仆从使眼色,仆从将马车牵来,将两个木盒都放到马车上。 “法师,您办好了之后,张某还有礼物相赠。”他又把手上的扳指给法师,“这是香火钱,法师笑纳。” 法师婉拒了所有东西:“此乃身外物,我并不需要。只是事成之后,张施主给我些利息便可。” 张开源自问并不缺钱,他大方答应了:“可以!法师想要多少,鄙人都会一次给你!” 法师转动转经轮,口中低声念着张开源听不懂的咒语,与此同时,一个印记刻在他的脖子上,一闪而逝。 春暖阁,法师将陈宛的鬼魂封印起来,随后与张开源走出大门。张开源问道:“多谢法师!只是法师需要多少利息?” 法师摇摇头:“该要的时候我会回来找你的。”随后站在原地目送张开源坐着马车扬长而去。 他慢慢摘下面上的遮罩,桃花狐眼、瓜子脸,此人正是殷天无。 镜中图像突然消失,灵华收回手大口呼吸,恒古急忙渡了些灵力给她,她的面色稍缓,闭眼调息起来。 “原来他逃离百野林是去给人当走狗了!孙莲苒帮他做事,他们又给背后之人做事,看来最终目的是想祸害人间?”恒古冷哼一声,“他们想得美!” 杨锡迟深沉道:“我清游门与此妖交战多次,十年来他在多地残害百姓,甚至虐杀同类。手段行径,皆令人毛骨悚然。 贫道曾见,他将一村之人如牛羊一般圈养起来,不知欲意何为。一段时间后再将这些人都被杀死,尸首中的内脏和血液都不见了,只有个空壳。他曾在多地如此干过,害了不知多少百姓。” 恒古一脸愤慨,恨恨地说:“真是可恶!他在人间如此猖狂,我竟一直不知道!” 杨锡迟拍拍恒古的肩:“如你之前所说,此人狡猾诡计多端,我门派缉他近十年,尚且被他逃脱,这自不是你一人的问题,而是要保护天下的所有人之事。” “在我看来,这就是我的事,我与他有宿怨,定不会放过他!”恒古用力锤向桌面。 杨锡迟看着恒古,郑重地说:“不要陷于执念,你的劫没有过。” 恒古回想起刚回到云城看到杨锡迟时,他好像是说过自己有劫将至。当时他并不相信杨锡迟,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接着他便被吸进了诡壁,差点连着灵华一起陷在欲念之岛里。他心里警醒了不少,杨锡迟的这句话不可不信。 他别别扭扭地回答:“知道了,杨老道。多谢。” 杨锡迟对他报以微笑,正待说些什么,突然停住。他双眸圆睁,低声道一句“不好”。 灵华起身询问:“道长,发生什么了?” 他打开窗,外面天色昏暗,冰凉的风吹进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杨锡迟看着阴暗的天空:“此时刚过申时,天色便如此黑暗,况且如今已近六月,不应有这般寒风。依我感知,似乎是因为怨气外泄。” “外泄?”恒古一拍扶手站起身,他目光炯炯,“莫不是冤魂被孙莲苒的东西激醒,顺着他肚皮上的破洞跑了出来?” 杨锡迟拿出法杖:“贫道不能再与二位商议了,需去张府看看情况。” “我同你一起!”恒古备好缚妖绳,又嘱咐灵华,“你在此好好休息,我去去便回。” 没等灵华说什么,二人便消失在屋里。 /85/85055/24864771.html 二、欲望之岛 第37章 张府大战 二人出现在张府中,杨锡迟抬头看着张府上的天空,一团黑色的浊气在上面盘旋四散,邪劲的妖风在一间挨着一间的院中呼啸吹着。 张府从内到外一个人都没有,地上残留着大量的血迹,各个屋子房门紧闭,只有风声呼呼作响。 恒古与杨锡迟寻到内院,发现门框与柱子上都是打斗的痕迹,有些像是鞭痕,有些是抓挠和拖拽的印迹。 “看来张府上下凶多吉少。”杨锡迟看了院内的情况,眼中尽是愧疚悲悯。 他们步入一个偏僻院落,一边的耳房开着门。恒古脚步放缓放轻,手中握紧缚妖绳步入其中。 耳房内昏暗无比,恒古眼力极好,马上发现角落里躲着一个浑身浴血的人。 他瑟瑟发抖,精神崩溃,见到来人有气无力地求饶:“别杀我,老爷,别杀我……” 杨锡迟在门口守着,他背贴在墙边上侧头问道:“是张开源杀死了这里所有人?” “啊!好多鬼!好多鬼啊!!别拉我,我不想死!别拉我进地狱,我不想!” 那人突然自己挣扎惊叫起来:“他变成魔鬼了,为什么你们也是这样!你还是我的兄弟,为什么要……不!!” 随后他挣扎片刻便撒手人寰,尸体一瞬间像干枯了百年一样,迅速瘪了下去。 他惊异地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人自己死去了,半晌没说出话。 他走出耳房,低着头去看地上每一滩血迹,一种熟悉的绝望感从心底升起。 是……都死了吗?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灭门。 如果说金家只是让他悔恨和惊讶,那这次的亲眼所见就像是一盆热油浇灌了他的全身。 他沸腾、他愤恨,他想拯救这些本不该死之人。可他错过了,他身处其中却无力改变。 恒古呆呆地看着这一片残酷荒凉,他不想再经历这般令人悲愤绝望的事情,要抓住罪魁祸首,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杨锡迟见他神色有异,快步过来问道:“可还好?” 恒古身上带了肃杀之气:“我无事。” 杨锡迟多留意了恒古几眼,随后带着他快步到其他院落里,环顾四周,并没发现其他东西,只有簌簌阴风吹过身体,整个人如坠冰窟。 恒古转头对杨锡迟说:“杨老道,你会驱鬼,能不能看见鬼影?” 杨锡迟向背后一点,玄青剑现了出来,他抽出宝剑注入法力,玄青剑乌青的剑身变得如明镜一般,可以照出人的轮廓。 “贫道可用剑身照出鬼影,还有此枚玉佩,在遇鬼时也会有所反应。”杨锡迟把铜钱玉佩递给恒古。 恒古接过,拿着玉佩在院中乱转。玉佩毫不停歇,把他的手都震麻了。他又推了推关着的门窗,发现后面像是有东西顶着,如何推都推纹丝不动。 杨锡迟面色不佳:“不要轻举妄动。看来这里被鬼魂所侵占,我们要小心被鬼缠上。” 他拿出多张纸符,咬破手指在符纸上写下镇鬼符咒,分了一些给恒古。他拿出自己手中的一张贴在耳房中的尸体上,恒古手中的铜钱震动得弱了些。 正待将其他纸符贴上,忽而阴风阵阵,天色在眨眼间倏然暗如黑夜,一个似是来自地狱的从各个房间内渗出来:“去死吧!” 原本紧闭的房门猛地打开,强大的冲击力将木门打得粉碎。浓雾一般的黑气从三面喷薄而出,刹那间将二人掩埋在浓郁的黑色里。 七八个鬼魂拖着适才死去的仆从在二人周围飘荡,阴凉的风顺着脖子钻进皮肤上,如刀割般疼痛。 他们一边一个拉住恒古的胳膊,还有两个去拉他的腿,一个掐他的脖子。还有两三个帮着一起拉四肢,是要活生生把恒古车裂。 恒古肉眼虽看不见鬼影,但他知道是这些鬼魂作祟,百年修为岂能被此等小鬼摆布? 他打开神眼,双目紧闭,一束金光从他的神眼中散射出来,照亮了黑暗中的院落,也照出了四周的鬼影。 他双手向内聚拢,一颗带着闪电的光球在灵力的注入下不断增大,周围的鬼魂对如此强压置若罔闻,不知害怕与痛苦,仍奋力去拔恒古的四肢。 恒古见状惊讶:“这些鬼魂都丧失人性,失神失智,无所畏惧了。” 他力气一震,鬼魂们都被震落飘荡在空中,他单手持光球向后退,奋力一掷将几个恶鬼全部炸成一缕黑烟消散。 正在用玄青剑斩杀的杨锡迟余光瞥见恒古精准地打击了七八个鬼魂,一剑将黑色的鬼魂拦腰砍断,回头道:“原来你能看见鬼魂,看来贫道不必担心了。” 恒古再次聚起光球打中杨锡迟身后一个恶鬼:“我只有神眼可见,平时还是要靠你的玉佩。” 杨锡迟微怔,没等回神,恒古飞上屋顶,在身前聚起了比肩膀还宽的光球,杨锡迟见状急忙躲避。 恒古将光球狠狠打向往他身边汇聚的黑气,整片的黑气发出惨厉的叫声,随后如烟尘坠落于地面。 恒古关闭神眼,飞身下来,看到地上被他砸出的大坑,低叹一声:“这些人不应该死,化成被人驱使的冤魂,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杨锡迟从远处的柱子后走出:“还是要找到张开源在哪里,他才是关键。” 恒古点头,将手指触摸到门框之上,对杨锡迟喊道:“杨老道,你帮我看着周围,我看看这里发生过什么。” 恒古额头上的半圆印记一闪一闪,他闭上双目看到了一段残影。 虽是晴空,但张府内刮着狂风,一道闪电从空中劈下,将上等花岗岩铺成的地面炸出火星。 张开源披头散发,嘴唇青紫,眼眶突出,肚子上的伤似乎没有医治,已经溃烂出脓。他跌跌撞撞站在院落中央,手中拿着瓷瓶,似乎痛苦不堪。 “喝了它就不会知道痛了,喝了它……”一个女声传入耳中,张开源麻木地点点头,如饥似渴地喝下瓷瓶中的血液。 他头顶忽然闪过一点细小的红光,身体如充了气般膨胀巨大起来,一人如两人高,周围的房顶堪堪遮住他的头顶。 无数黑色的浊气在他身边环绕,似乎认他为主,聚拢在周身不散。 院内仅有的几个下人看到张开源此般模样皆东奔西窜,寻找能够躲避的地方藏起来。 张开源低头寻找,大手一捞,便有一个仆从被他抓住,他只稍许用力,仆从全身的骨头都被震碎,惨叫着倒在地上,随后咽了气。 一束黑色气息从他的尸体上飘起来,径直飞向张开源的身边。他大手一翻,无数黑气汇聚在掌心。 他用另一只手抓起一团黑气,扔到躲藏的仆从身上,那团气马上缠住仆从,不过眨眼之间,仆从就抽动两下再无喘息。 救命之声响彻张府的院落,而张开源置若罔闻,剩下的几个活人很快被黑气解决。 冤魂围在张开源身边为他形成了一道暗色屏障,孙莲苒站在房顶上无声地看着这一切。 她飞身站在张开源肩膀上:“好了,回去运气。” 随后二人消失在残影内。 恒古放下手指,将情况与杨锡迟简单叙述。杨锡迟皱眉沉思:“她改造了张开源,张开源如今恐怕只是一件武器了。” 恒古正要回答,忽听“轰隆轰隆”的声响,地面也在震颤。杨锡迟感应一番皱紧眉头,将玄青剑放在掌心从下至上割破皮肤。 血液均匀地覆盖在剑身上,几个呼吸间便被玄青剑完全吸收。晦暗的剑身因为血液的滋养充盈着明亮的光泽,他听着渐行渐近的声音对恒古说:“来了。” 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二人头顶,张开源从近处一跃而入,他看着地面上相对矮小的两人,声音低沉,震耳欲聋:“又见面了,老熟人。” 恒古抬头望去,发觉张开源眼神涣散,虽是开口,但视线一直盯着屋顶某处。他变换角度仔细观察,看到一条比丝线还细的红线在张开源头顶。 杨锡迟拿出一道清心符,暗暗捏在手中背于身后:“张开源,你被人利用了,不要再继续杀人,怨气会将全城的百姓都变为鬼魂,云城将成为黑气主宰的天下! 你阳寿本有八十,如今你恐怕活不过明天。若能让贫道净化身上浊气,还可再享受几年荣华富贵。” 而此刻张开源已经不受自我思想的控制,他口中不断低语:“都去死,都去死……” 杨锡迟看张开源已经无可救药,将清心符拿出,符纸自动飞到张开源的胸口,百抓不碎,千挠不掉。 张开源的神智逐渐清明了些,他大叫道:“救……啊!!” 忽然大片黑气从头顶红线蔓延至他的身上,渗透进每个毛孔。黑气的侵蚀使他无法保持理智,他捂着脑袋痛苦地嘶吼。 杨锡迟又将镇鬼符贴在张开源脑门和四肢,口中念起咒文。 恒古见状戒备地看着周围,确保杨锡迟有足够时间净化怨气。 “没用的家伙!”一道黑影在房顶发出条条红色丝绸般的线,像长了眼似的鞭挞在张开源身上。 疼痛使他抽搐起来,大量黑气从他的口鼻和肚子的伤口中泄露。杨锡迟被迫打断咒文,与恒古斩杀起怨鬼来。 而孙莲苒则坐在屋顶上,如看戏般静静看着地面上的缠斗。 只见恒古聚了七成灵力,神眼大开,霎时强光大盛,晃得人睁不开眼。张开源被神光照耀瑟缩不敢动弹,在他眼中恒古如天地般高大,比山海还要宽阔。 那只来自天界般的眼睛看透了他所有人性的丑恶,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如此渺小,如地上的尘埃,随便一吹便消失在世上。 比起对孙莲苒的恐惧,恒古带来的压迫更击中他深处的灵魂,不堪、悔惧,所有的自己作过的恶涌上心间,他胆怯又害怕,脑中只有畏惧和不断地忏悔。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遥远之处苏醒,一束亮光从丹田亮起。 他的神志忽而清醒了些许,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是个罪人。越想躲避来自恒古的压迫却越避无可避,强大的压迫力使他无法有任何动作,不断外泄的黑气更加泛滥。 张开源迅速地瘪了下来,已如正常人一般大小。 “没想到你仍有人性,可惜了,下辈子好好投胎吧。”恒古关闭神眼,聚气于掌中劈向张开源,被一道红光拦截。随即张开源恢复神智不清,发疯地袭击身边任何存在的东西。 孙莲苒愤怒地从屋顶上站起:“蓄力十年,竟这般不中用!白白浪费我的‘药’!” 她飞身攻向正在斩杀黑气的杨锡迟,红光与剑气再次对峙,孙莲苒显然用足了力气:“那日你在金府砍了我的胳膊,今日就要把你的命抵给我!” 她红绸一出,杨锡迟挥剑斩断,一道定身符贴在她的身上:“你危害四方,视人命于无物,今日便替那些冤魂收了你。” 恒古将缚妖绳拿在手中,对准孙莲苒抛出。她察觉到缚妖绳的存在,轻易解脱了定身符的禁锢,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洒出一捧血雾。 缚妖绳碰到灵血收缩了几下,飞回到恒古袖中。 杨锡迟趁着孙莲苒掏血雾时,一剑贯穿她的身体。本以为会一剑毙命,然而粘稠而腥臭的血液顺着创口一滴一滴延伸在玄青剑身之上。 这些血液快速汇成一条血绳,像一只恶爪顺着剑身攀爬到杨锡迟的手腕上。 杨锡迟将剑拔出挑起一转,血绳尽数被震碎,变回血液滴到地上发出“呲呲”的声响。 孙莲苒捂住胸口的伤,大笑着嘲讽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可笑!” 她抹了把胸前的腐血,血液在灵力的供养下迅速增大,形成一个血瘤。 恒古在安县已见过她这招,聚好光球,对着孙莲苒不断攻击,孙莲苒拼命躲闪,企图将手中的东西培养出来。 恒古并不给她机会,他快速消耗灵力,聚起一个巨大光球,对准孙莲苒的心口,一击命中。光球如千虫百蚁进入伤口,钻遍孙莲苒的全身形成一张电网,她止不住地抖动起来,头顶冒出一缕青烟倒在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杨锡迟看向恒古,眉宇间有些不可思议。 恒古收势,看着孙莲苒的焦尸,面无喜色反而非常悲伤:“我也不想杀你,可你走错了路。你也是个可怜人,就不要把相同的可怜强加在别人身上了。” 杨锡迟低叹一声,回首去找张开源。 可是,张开源不见了。 /85/85055/24881483.html 二、欲望之岛 第38章 财迷心窍 “刚才还在这里,怎会突然不见了?”恒古抄起地上的树枝扒拉着草丛,又寻到荷花池附近,这里只有呼啸的阴风和逐渐消散的黑气。 正此时,一个红色的身影轻巧飞进张府,又提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走了。 恒古与杨锡迟寻遍张府都没有发现张开源的踪迹,抬头忽见一个结界正在逐渐覆盖他们头顶的天空。恒古暗道不好,抓住杨锡迟,消失在荷花池边。 他们出现在张府大门口,此时笼罩在张府上空的黑气少了不少,稀薄的黑气分裂成一个个恶鬼,不停地冲撞已经合起的结界,可注定是徒劳无功。 “恒古!” 恒古转过头去,看到灵华左手拖着晕厥过去的张开源,右手压着陈惜,从张府对面走来。 “灵华?你怎么来了?”恒古转过身,看着灵华如此能干,眼里冒出不少星星。 灵华把张开源交给恒古,又对杨锡迟说:“杨道长,请帮我看下陈惜。” 杨锡迟没有动弹,将一张定身符甩到陈惜身上。 灵华双手起势,聚灵力于手心,掌心朝上端起,待灵力聚满将手心朝外一推,刺眼的白光汇入笼罩张府的结界中。 结界受到灵力加持,越来越坚固,如一层乳白色的石盖稳稳地将里面的黑气困住。同时,张开源的周身也被白色覆盖。这层加固结界片刻后变得透明,肉眼不可见。 “适才是灵华姑娘在外面结了结界?”杨锡迟探了探张开源的鼻息,抬头问灵华。 她放下双手微微点头道:“正是。我怕怨气外泄,危害百姓,便赶来在此设上结界。” 恒古注视着灵华,听到她说话后也跟着点头:“还是灵华想得周到。” 杨锡迟一指张开源:“他是如何到姑娘手中的?” 灵华瞥向陈惜:“这个要问她。” 她看着街上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抓住张开源对恒古道:“恒古啊,你带着杨道长,我带着他们,回到春暖阁再细细与你们讲。” 语毕,他们迅速消失在街道上,围观的云城百姓纷纷讶异,甚至有人问是不是神仙来了。 春暖阁。 张开源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陈惜被定身符定住,如木桩般站在厅中一动不动。 灵华给恒古和杨锡迟倒了杯茶,三人在氤氲的香气中细细品味清甜的茶香,似乎在享受夜晚的静谧。 杨锡迟与灵华闲聊:“净化要等他醒了才可开始,昏迷时效果不佳,只有清醒时方可清干净。” 灵华点头:“一会儿便有劳道长了。” 陈惜杏眼圆睁,她看看三人一番惬意景象,主动开口道:“恩人,我不该偷跑出去,害你也差点被张开源伤到。” 灵华闭眼闻着茶香:“我不会被他伤到,而会被你伤到。” 陈惜一愣,簌簌落下泪来:“恩人,我错了,不该对您扯谎的。” 灵华将茶杯一置,转过头看她,眉宇间一片冷漠:“我愿意信你,愿意助你,更愿意你有没有阴霾的未来。 可你亲手把这份‘愿意’给打消了。我不会怨你什么,更不会去帮别人欺负你。只是,以后你的事,我不会再插手了。 杨道长,请把她身上的符解开吧。即刻起,春暖阁不会再收留她了。” 陈惜的衣襟很快被泪水打湿,她拼命扭动着身体,想蹦到灵华跟前,却徒劳无功。 她泪眼婆娑的求饶:“不要啊,出去我就会被李大人的人盯上,我会死,一炷香的时间也不会多活啊……” 灵华故作横眉竖眼:“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已经不会助你了。你谎话连篇,我甚至不知自己帮得是何人。” 陈惜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垂着头小声道:“恩人,那我说实话,你就肯帮我吗?” 灵华背过身抿了一口茶,没有作声。 陈惜转着眼珠去看灵华的表情,可惜什么也看不到,她犹豫片刻,刚要张嘴,便听到灵华问道:“适才为何要去张府?” “我……我要去杀了张开源。”陈惜的声音没有底气,也不似之前娇弱,更像在叙述一件平常之事。 灵华双手抱胸问道:“仅仅是为了给姐姐报仇吗?” “当然不……”“不是”这个词险些要说出口,陈惜眼珠一转,接上发音,“不只是为了报仇,也是为了为民除害。” 灵华再次看向她,眼神更冷了些。她手指发出一束白光注入鉴心镜,残镜开启,上面映出了陈惜的脸。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边喝着酒,一边柔弱无骨地醉倒在张开源怀里,声音娇嗔软糯:“昨天给你的小美人你可喜欢?” 张开源摸着她的身体,奸笑道:“你和沈妈妈拐人的眼光越来越不行了,哪个女人都没你香。” 陈惜娇笑着轻轻捶打张开源肥厚的肩膀:“就你坏,烂话一堆。” 张开源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塞到陈惜的抹胸里:“这是你这个月的工钱,拿好了,下次拐到更美的再赏你一百两。” 陈惜拿出胸前的银票,熟练地点起来,满意地挑了下眉,给张开源倒了杯酒,灌进他的嘴里。 影像逐渐模糊,一个呼吸后,一张愤怒的脸出现在镜面上。陈惜横眉倒竖,手里拿着几张银票劈头盖脸一顿骂:“张开源!我给你勤勤恳恳干了这么多事,到头来就给我几张银票打发我?” 撷香院的壮汉们上前拉住她,又不敢使劲。她两三下挣脱了壮汉的牵制,对着一扇紧闭的门大喊:“我知道了,大头都让你占了!现在你要给李大人送礼,还要给云城所有有头有脸的老板送礼,撷香院都快让你掏空了,没钱给我了吧? 就你和李大人那些事,以为我不知道吗?还有你拐的那些女人,一个个的都被我记在册上呢! 要是你不想身败名裂,就快点把钱给我!” 紧闭的门被一脚踹开,张开源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指着陈惜鼻子骂:“你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当初是你主动找沈妈妈去拐人,你凭什么去揭发我?把我拖下水你也没有好果子吃!你说是不是!” 陈惜完全被激怒,她脸上露出了赌徒般的疯狂:“是啊,哪又如何?我不舒服,你也别想好过,一起下地狱吧!” 张开源低声咒了一句“无知贱货”,从怀里掏了半天,拿出两张银票扔给陈惜,不耐烦道:“这样行了吧,滚回去找沈妈妈。” 陈惜看着飘落在地上的银票,难以置信道:“就两张?你昨夜给街上的老乞儿都三张银票!” 陈惜转身就向撷香院外面跑去,壮汉们没想到原本和谐的两人一朝反目,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做。 张开源拾起地上两张银票,气急败坏喊道:“愣着干嘛,快去追她啊!” 陈惜跑到隔壁街,看到三个道士模样的人,眼珠一转,扯开衣服挤出些眼泪来:“救命啊!” 镜上图像消失,黑色的旋涡缓慢旋转,映出陈惜面如死灰的脸。 “陈惜,你好可怕啊!”恒古看完回头去观察陈惜的面容,咬牙切齿,“你与陈宛长得这么像,怎么性格一点也不一样呢? 而且张开源杀了你姐姐,又把她的魂魄囚禁在这里,永远无法转世投胎,你怎么忍心与他沆瀣一气?!” “你说我姐姐在这里?”陈惜惊讶片刻反应过来,神情焦急地恳求道,“我只有这件事骗了你们,其他说的都是真的!我知道我不该隐瞒,因为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实在罪大恶极。 我知道自己一定会遭报应,这几天我想的很清楚,即使我死了也要去杀了张开源,他害了我陈家,我只要他死! 我知道悔改了,求求你们,让我见见姐姐,给她磕个头吧。” “你有什么脸去见陈宛?又为什么要帮沈妈妈拐走那些可怜的女孩!”恒古一拍桌子,桌面上印上一个手印,巨大的声音吓了陈惜一跳。 她浑身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一进春暖阁就被关起来了,等把我带出来的时候,沈妈妈一眼就认出要杀了我…… 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还对张开源千恩万谢。沈妈妈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将信将疑地让我当了妓子。 后来我为了调查姐姐的事情,特意与沈妈妈交好,说可以帮她拐姑娘。一开始我真的想查到后就走的! 可是……那年张开源给了我好多钱,说是拐来的姑娘给撷香院带来的盈利,他的那份分我一半……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票,那年我穿了这辈子都不敢穿的衣服,吃上了以前从没吃过的山珍海味。 我是鬼迷心窍了……我对不起姐姐,对不起陈家!我求求你们了,就让我见姐姐一面,然后让我去死吧。” “你少假惺惺了,以退为进这招给我用了三四年了,谁看不出来呢?你说是吧?” 张开源不知何时醒的,他倏然睁开眼,坐起身子掌心黑气迸出,陈惜吓得闭上眼惊声大叫。 然而黑气刚刚析出掌心便被围绕在周身的白色的结界弹回去,击回到他自己身上。他被黑气反噬吐出一口鲜血,捂住胳膊呻吟起来。 恒古衣袖甩开,缚妖绳飞出圈在张开源身上,将他紧紧锁住。 灵华拿出被灰色浊气覆盖的鉴心残镜,双手交给杨锡迟:“道长,源头已醒,事不宜迟,可以开始净化了。” 杨锡迟道声“好”,便拿出几张符纸写下咒文。 恒古看了眼惊魂未定的陈惜,又看看门框上的符纸。上前扯扯灵华的衣袖,小声道:“把陈宛放出来,让她也看看这一幕吧。” 灵华皱眉,侧头去看他:“恒古啊,你嫌这里不够乱吗?” 恒古抱着灵华的胳膊,晃着身子摇啊摇:“你就让她出来吧,我不是为了陈惜,只是想让她看看,因果报应是存在的,公道也是存在的。” 灵华最是受不了恒古这般撒娇,对杨锡迟道声“稍待”,找出一个玉坠,说道:“杨道长,可否将陈宛之魂附身到玉坠之上?” 杨锡迟余光看到恒古希冀的眼神,含笑点点头:“可”。 门框上符纸一撕,引魂铃阵阵摇晃,陈宛的魂魄引到了玉坠里。她虽无法与陈惜和张开源直接对话,但见到这二人情绪波动极强。 灵华用灵力稳住她,通过灵识传音过去:“稍安勿躁,信我便可。” 杨锡迟准备妥当,清心符飞起贴在张开源印堂正中央,随即一道蓝光闪现,正在大叫的张开源整个人漂浮起来,全身放松,双目缓缓闭上。 杨锡迟看灵华一眼,灵华素手一指,包裹张开源的结界破开一道指甲大小的小口,黑气拥挤地堵在小口处,一点点渗出来。 杨锡迟拿出宝珠,法力逐渐激发起宝珠灵性,黑气丝丝缕缕飘至宝珠之上,张开源的面色渐渐转好。 /85/85055/24898250.html 二、欲望之岛 第39章 讨回公道 黑气缓慢转移到宝珠之上,张开源身体中的浊气正在排空,环绕身体的黑色变得稀薄乃至不见。 但他仍眼眶突出,嘴唇青紫,魔性依旧不减。 杨锡迟收回宝珠,将一片雷击桃木掷于张开源身上。他盘膝而坐,低沉的嗓音持续念着听不清楚的口诀,张开源突然睁开眼,双目无神似乎灵魂出窍一般。 杨锡迟的咒文越念越快,看似一人,实则百声千声,絮絮低语一浪接着一浪,张开源头顶有一条血线冒出尖来。 杨锡迟停嘴,但咒文的声音依旧回荡在耳边,他将法力灌于掌心,一掌击在雷击桃木上。桃木即刻粉碎成沫,溶于张开源体内,血线受到桃木的刺激,一下从头顶钻了出来。 张开源的嘴唇变成正常的血粉色,脸上也恢复了常人的光泽。他眼神逐渐聚焦,看到自己浮在半空吓了一跳,挣扎着要下去却触发了缚妖绳,疼得他直叫唤。 杨锡迟将手心的鉴心残镜拿出,淳厚的法力镇住镜面上残存的浊气。 他反复查验后确认没有问题,将残镜还给灵华:“此块碎镜已净化完毕,灵华姑娘可以收回了。” 灵华接过小小铜镜放在掌中,感应所产生的金色光芒照在她的脸上。她合上双目,眼珠快速转动,将残镜灵识收回。 张开源看见这一幕,大喊:“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是不是跟那个妖怪是一伙的?!那是我的镜子!把镜子还我!” 灵华闻言将残镜放到张开源手中,退开几步,残镜光芒大盛,强大的力量脱开手指的桎梏,极快地飞到灵华身边,金光暗下漂浮着。 她轻巧将残镜捏住放在手心:“宝镜有灵,它跟你多年却不认你,张员外应当知晓为何。” 张开源还欲说什么,恒古转动手腕,缚妖绳跟着转紧:“你害了多少少女,坑了多少民脂民膏,如今还贪念这块镜子?不知悔改!” 张开源被勒得五脏六腑移了位,他虚弱道:“你们知道我这么多秘密,我早晚杀了你们,别勒了……”没等说完便晕了过去。 杨锡迟将他降到地上,上前收过张开源头上的血线细细研究。 灵华与恒古对视一眼,默契地用灵力将张开源竖直升起,推至厨房中看押。 玉佩中的陈宛见状埋怨道:“为何不打死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你却只把他关在这里?杀人就该偿命!” 灵华从腰间拿出玉佩,语重心长劝道:“杀人偿命的确天经地义,但这条罪状不应我们私自来判,而是要公布于天下,让官府来判、让百姓来判,让所有有良知的人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来为你讨回应得的公道。” 陈宛“呸”了一声,讽刺道:“公道……这是最没用的东西,你口中的公道并未还我一个应有的说法,你应该放我出来杀死他。” 灵华摇摇头:“你想报仇,我很理解,但张开源身上不止背负着人命,他拐走不知多少女子,还送给云城的官员和富贾,这已经不是要还你一个人的债,而是所有被他坑害的百姓的债。 你今日杀死他,是为自己报仇了,但撷香院不会消失,拐人的沈妈妈不会服罪,与他勾结的官员不会被查,与你有同样遭遇的人仍是处于水深火热。他的死本可以更有意义,你说呢?” 陈宛半晌未语,像是思考了片刻后下了决定:“好,那我便信你一次,若公道不管用,我还是会用自己的方法来让他付出代价。” 灵华摸上温润的暖玉:“我会想办法的,公道自在人心。” 回到厅中,杨锡迟已好以整暇地坐在桌前品茗,陈惜身上的定身符已经不见了,正在椅子上低声啜泣。 杨锡迟收势站好:“贫道已将陈宛身上的封印解开,她可以自由了。” 陈惜闻言喜出望外,利索地跪下拽着二人的衣角:“恩人,张开源你们也抓到了,我求求你们,就让我见姐姐一面吧!” 玉佩中的陈宛听到声音,焦急地问:“是我妹妹!她怎么了?我已许久未见她了……” 灵华闻言叹口气,对陈惜说:“陈宛的魂魄被引入玉佩,目前并不稳定,不适合再引出来,想说的直接对玉佩讲便好,我会代为转达。” 陈惜看看玉佩又看看灵华,似乎觉得奇怪,还是试探着开了口:“姐姐?” “惜惜,是你吗?你过得好吗?那天你跟我说想吃糖葫芦,姐姐没买到,对不起。” 陈惜听到后眼泪止不住地流:“真的是你,姐姐!姐姐,我才应该说对不起……我做了一些错事,真的很后悔……姐姐,我一定会不惜代价帮你申冤,让罪魁祸首偿命的!” 陈宛听了着急道:“你做什么傻事啊!不要把自己的人生都搭上,姐姐已经死了,你别招惹上这样的是非,好好在家照顾爹娘,就是最让姐姐安慰的事了。” 陈惜掩面而泣,拼命地摇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错了,我会赎罪的。” 灵华不敢让陈惜再说下去,她将玉佩暂时隐去感知,对陈惜道:“既如此,近几日便好好准备,时候到了带你去官府鸣冤。” 陈惜惊讶地抬头:“可是李大人他是府尹,他会……” 灵华抬手止住陈惜言语:“无妨,我们会保护好你。而且,我还有一招。” 沧澜阁内,灵华熟悉地上了三楼,说书大厅中只有秦丝一人点着烛光在嗑瓜子,见到灵华来了起身相迎:“灵华姐姐,你来了。” 灵华点头,问道:“安槐呢?” 秦丝颇有些抱怨:“他近些日子把自己关在暗室里,对我理都不理,真是过分。” 灵华浅浅笑了起来:“我替你去说他。” 她喊了声“安槐”,打帘进了暗室。暗室中摆了五六支蜡烛,原本空挡的桌案上放着堆积如山的案卷,安槐正在纸堆里奋笔疾书。 灵华见他写得认真,也不做声,只是在旁静静等待。 她见一个案卷上写“云城连环失踪案”,还有几张纸上写着口供。 她不由问道:“云城有人失踪?” 安槐闻言惊讶抬起头来:“灵华?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一点声都没。” 说完他一拍脑袋:“坏了,查陈惜的事我完全忘了,最近都在忙着查失踪案,焦头烂额啊!” 灵华摆摆手:“无妨,陈惜之事我已知晓了。不过……这些案卷都是官府所有,如今你为官府做事了?” 安槐挡住嘴,神秘道:“上面有个李巡抚看上我这百晓生的能力了,让我为他供消息。他过几日便要来云城督察,亲自审理此案。” “巡抚要来?”灵华眼睛一亮。 安槐看了看周围,小声低语:“是啊,三日后便来,不过他是暗访,你可要保密啊。” 灵华点头:“安槐,来你这真是来对了。” 她提裙大步走回春暖阁,唤恒古找出笔墨,洋洋洒洒写下一纸状书。 吹干墨迹将状书递给陈惜:“计划有变,三日后你去府衙门口击鼓,将状书还有记录被拐女子的册子呈上,自有人来管。” 杨锡迟起身:“三日后贫道与陈姑娘一同前去。” 两日后傍晚。 灵华拿出鉴心镜,将春暖阁结界加固好,二人大步跨进撷香院,沈妈妈果然已经不在这里了。灵华找了个无人角落,拿出残镜。 镜中的沈妈妈听到一个护卫模样的人传来的消息后大惊失色,转身收拾行李准备逃走。 灵华看清房间后,与恒古对视一眼,瞬间消失在角落中。 二人出现在沈妈妈房中,恒古压住沈妈妈肩膀,灵华对着她眉心一点,沈妈妈便晕了过去。 恒古抓着沈妈妈的肩膀,将她带回春暖阁,关在灵华房中。 翌日,陈惜忐忑地拿着状书到府衙门口击鼓鸣冤。隆隆鼓声似是无比辽阔,响彻小小云城整座城池。 由于巡抚在云城,很快案件被受理了。因状告云城府尹李成章与员外张开源官商勾结,张开源搜刮民脂、拐卖良家妇女,又有为民除害的道长杨锡迟作保,此案不出半个时辰便传到巡抚李成志耳中。 李成志下令彻查,张府被血洗之事也被发现,此案在云城掀起轩然大波。张开源、沈妈妈与陈惜都被押进大牢,连巡抚的堂弟府尹李成章也不能幸免。 半月后,犯人画押,种种罪状公示在布告板上,“张善人”三个字成为彻底的笑话。 云城府尹李成章贪污受贿,抄家充公,流放三千里。张开源掠卖人口、坑害百姓、屠杀张府上下,抄家充公,杖一百,鞭刑五十,三日后执斩刑。 沈妈妈掠卖人口,杖一百,流放一千里。陈惜助纣为虐,念揭发有功,杖三十,流放一千里。其他勾结的官员、富商皆有罚款及杖刑。 一切尘埃落定,三日后灵华与恒古带着陈宛的魂魄前去菜市口观斩刑,但陈惜的判决灵华并不敢告知陈宛。 行刑台前人满为患,个别相信张开源的民众仍大喊着“张善人无辜”,其他百姓听不下去,也大喊“砍头!砍头!” 此时张开源被押送出来,周围立刻鸦雀无声,只是寂静了一瞬,围观的百姓全部大喊“砍头!砍头!” 张开源看着沸腾的百姓,低垂下头。他身上戴着镣铐枷锁,衣服上仍有杖刑留下的血迹,头发散乱,步履蹒跚地走上断头台跪下。 两三个官家人确认身份后,监斩官看了看日头,抽片签牌落地。 “时辰到,行刑!” 酒一喷,刃一擦。砍头大刀银光闪闪,正对准张开源的脖子。 张开源紧张地闭上眼,忽然时间像是暂停了一般,一个女声如泠泠泉水,流动到他的耳边:“你后悔吗?” 他抬起头看向行刑台下的百姓们,一张张定格住的愤恨的脸,刺得他眼痛。 女声继续道:“你的这辈子深陷恶念,经历的折磨都是自作自受。其实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欲念之岛,只不过不是每个欲念之岛都有足够的力量形成。 大多数人没有如此的贪婪,亦没有强烈的执念。深陷其中的人会迷失自己,忽视身边的其他美好。而及时清醒,也不是件易事。所以人就越陷越深,最后落到无法挽回的境地。 张开源,愿你下辈子不要再做今生这般的人。” 张开源低下头,嘴唇蠕动了几下没有说出什么。 “临死之际,可有什么心愿?” 张开源嘴唇嗡动:“铜板……我想要一个铜板……” 那女声沉默了一瞬,轻轻叹息。 时间似乎恢复了流逝,断头台上不知从何处扔上来一枚铜板,圆溜溜滚到膝盖前。张开源低头去看,用被方枷锢住的手去够铜板,别过头颤悠悠地塞到头发里。 刽子手双目瞪大,看准时机手起刀落,张开源肥硕的头颅像适才的铜板一样,圆溜溜地滚到一边。 头颅与身体分家的片刻,他好像觉得自己还没死,他清楚地看到灵华掂了掂手里的铜板,带着白衣少年逆着人群而去。 人群中迸发出激动的欢呼声:“杀得好!杀得好!” 一切都结束了,欲念之海、欲望之岛、浊气浸染、求个公道。桩桩件件都在这一颗头颅落地的时候了结了。 灵华捏住玉佩,启用灵识与她交流:“你看到了吗?陈宛。这就是公道。 错的不会变成对的,仗势欺人也不会变成口碑载道。虽然这一天来的有些迟,但不代表它不会到来。你的等待是有价值的。” /85/85055/24914303.html 二、欲望之岛 第40章 又起波澜 “有价值?你站着说话不腰疼!”陈宛挣扎着要从玉佩中出来,她盘坐在碧玉里的一方空间,用手敲了敲玉璧:“让我出去同你说!” 灵华找了个阴凉之地放陈宛出来。孤单的魂魄站在街角的阴影里,她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百感交集:“十年了……我含冤而死,被封印了十年未曾见过外面的世界,这份公道来得未免太迟!” 灵华低下头,复而抬起去看陈宛的表情,感叹道:“是迟了,但也来了,它给了加害者应有的惩罚。” 陈宛用长指甲去扣墙角,砖块上的粉屑一点点落下来。她流下一行血泪:“来了?可是我已经死了,公道对我有什么用呢?伤害会消失吗?“ 灵华看向远方:“已经发生的事情确实不会消失,但以后也不会再有相同的伤害了,这是有意义的事。 事件的推进总会伴着牺牲,若所有危险都可以提前预知,那会不会就没有‘危险’二字了?这份道理我也没想明白。 但我知道,此刻受害的女子得到解救,害人的罪犯受到惩罚,贪污的钱财收缴再用于百姓身上,这就是公道的用处。” 陈宛也看向遥远的天边,嘴角多了一抹苦笑:“呵……可能这是件好事。只是我一直不甘心只有自己死掉而已。“ 灵华不愿见到任何人失去生命,可有些事确实无可奈何。 陈宛走出阴影,用手指触摸了温暖的阳光。阳光对她来讲犹如毒液,她的指尖被腐蚀般发出“嗞嗞”的响声。 她吃痛收回手,放到唇下吹着气:“好疼啊……可是我想最后拥抱一次阳光。“ 她看向灵华:“找道长来吧,我想被超度。” 灵华欲言又止,她清楚陈宛的尸首被孙莲苒带走,此刻下落不明,连尸首都无,又如何给她超度? 她安抚道:“好,我会找杨道长商议,你先回来吧,别伤了鬼身。” 陈宛又看了一眼耀眼的阳光,化作一缕鬼气,回到了玉佩之中。 灵华刚松一口气,荷包内传音符闪烁。拿出展开,上书“三百里外村庄突发异事,需速去,不能当面告辞”。 她收起传音符,对陈宛说道:“杨道长已去他处处理异事,你的事怕是要等些时日了。不若你先跟着我,看看云城变化,消磨些时光?” 陈宛安静半晌,问道:“没有别的道长可以帮我了吗?” 灵华实话实说:“你在人间飘荡十年,普通的道士并没有如此强大的法力可以超度你,稳妥起见,还是杨道长合适。” 陈宛思考后答应了:“也好,我跟你出门四处听听声音,等我看够了便让道长来吧。” 翌日,沧澜阁。 安槐正站在窗边向远方投出一片槐树叶,忽而一竖行金字贴着脸凭空在空中洋洋洒洒写下来。 安槐吓了一跳,倒退几步,眯着眼去看金字。随着金字逐个显现,安槐读了出来:“今夜酉时二刻,在沧澜阁二楼设宴,望安槐先生与秦老板一同出席。灵华。” 安槐用手背把金字扇去:“请人还搞这么多花样,真是年纪越大越会玩。” 他又想想灵华听到这句话肯定会生气,抬头看看周围确定没有鉴心镜的窥视,抚了抚胸口叹口气。 秦丝看到安槐在窗边半天,还自言自语,便将胳膊变回真身菟丝子,缠绕到安槐的臂膀上,一点一点向他拽过来:“跟我在一块儿就半天不吱声儿,自己站在窗边却自言自语起来了,当真无视我。” 安槐摸摸秦丝黄绿色的茎:“我哪敢啊,是灵华约咱们酉时二刻吃饭。” 秦丝走过去来了精神:“好啊,正巧前阵子恒古还为感情的事苦恼呢,想必最近也没时间攻克灵华这个万年不化的老石头,我们可以去帮帮他。” 安槐笑道:“你倒是热心,这么操心灵华与恒古的感情。” 秦丝兰花指点点暗室方向:“你整日沉迷在查案里,书也不讲,钱也不赚,我也不理,可不是要找点事做嘛。” 他看看暗室里一沓一沓的案卷,担忧道:“还没有进展吗?” 安槐摇摇头,看看天色,推他道:“时间要到了,收拾收拾便走吧。” 酉时一刻刚到,灵华将玉佩放在春暖阁,带着恒古走上沧澜阁二楼,这里是尊贵宾客才可以订的单间,灵华推门进了一间最小的,安槐与秦丝已经在里面恭候了。 灵华惊讶:“你们怎知我会订这间?” 安槐放下茶杯:“你兜里有多少钱,我比你清楚,请坐吧。” 恒古为灵华拉开椅子,灵华刚要坐下,秦丝兰花指一点:“慢着!” 灵华扶着椅背愣住:“何事?” 秦丝站起来,眯着眼睛打量二人,忽而鼓掌大笑:“有喜事啊!我秦丝看情最准,你们面带红光,必有姻缘降临!” 恒古闻言也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看向灵华,亮晶晶的眼神在等待她的答案。 灵华笑着摇头:“秦老板,恒古还那么小,何来姻缘?我就更别提了,目前处境复杂,何谈姻缘。” 秦丝把灵华的手覆到恒古的手上:“这样不就有了?只有主动才会有故事啊~” 灵华愣了一下,像被烫了一下立马抽回手:“秦老板这是何意?恒古比我小那么多,是我的后辈,怎会有不该存在的情感。” 恒古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来,他去扶灵华坐下,自己也闷不做声地垂头坐着。 秦丝瞥了眼二人的反应,遮住脸故作羞愧道:“哎呀,今日日子不对,没算准~” 灵华夹了颗花生米放进嘴里,怎么嚼好像都没有味道。 沧澜阁的侍女鱼贯而入,菜很快上齐了,灵华举起酒杯:“安县之事,多谢二位相助,妥了许久才请这杯酒,是灵华的疏忽。” 安槐摆摆手:“咱们都几百年交情了,别提这种客气话了,你平安把自己真身找全才是最重要的。” 灵华心里感激安槐的关心和相助,真诚地点头:“干杯!” 四杯酒碰在一起,一杯干的只有恒古一人,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自顾自地喝着。 一个时辰后,桌上的菜已经空了,安槐要查案便与秦丝回了三楼,不太宽敞的单间里只有恒古和灵华两人。 恒古喝得脸颊和耳朵通红,神志还算清醒,他又饮下一杯酒,趴在桌上吹着气。 灵华夺过他手中的酒杯:“恒古,现在不是喝醉的时候。” 恒古枕在左胳膊上,迷蒙的眼睛稍抬,斜着去看灵华的眼:“那何时是时候?你讨厌我的时候吗?” 灵华皱皱眉:“你在想什么?我何时厌过你?我与你日日在一起,若是厌你,怎会将你从百野林中救走?” 恒古又拿了个新杯子倒上酒:“但是你赶过我走,刚才还说对我没情感。” 灵华噎了一下,回避情感之事,她再次夺过恒古手里的酒杯:“我是怕你跟我在一起受险,寻镜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从不想拖累别人。若过着平常日子,你想留下,我自不会赶你。” 恒古眼睛亮了一下,没有继续追问。他坐起身子,凑近灵华的脸,刻意闭上眼睛:“灵华,我好像……好像喝醉了。” 灵华看着面前素面红唇的少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她用灵力将恒古悬起:“时间不早了,走了,回去。” 恒古轻巧破开她的灵力禁锢,稳稳地站在地上。他东倒西歪地走了两步:“灵华,我想散步……” 灵华见他支撑不住身体的样子,急忙用手去捞。恒古顺势靠在灵华身上,把头抵在灵华头顶,嘴角忍不住地勾起来:“灵华,你不会不喜欢我的吧?” 灵华搂住恒古的腰,费力拖着他走:“你看起来挺瘦的,为何这般重,现在我就有些不喜欢你了。” 恒古一听,立刻自己站直,把灵华揪过来靠在自己身上:“这样我就不重了,你就会喜欢我了吧?” 灵华从恒古怀里挣脱出来,回首看面色透红的少年:“你真的喝醉了吗?” 恒古不回答,他打了个嗝,跌跌撞撞地拉着灵华走出沧澜阁。 忽而一阵冷风吹过,天上一个红色的身影飘过,恒古睁大眼睛:“那是?” 灵华亦是警醒起来:“不好,是张府的方向。恒古,你先回春暖阁,我去看看。” 恒古自然不放心灵华一人前去,上前拉住她的袖子:“不要,我跟你一起!” 灵华回头:“你胡闹什么,喝醉了不便行事,你快回去休息。” 恒古挠挠脑袋:“我……我没喝醉……” “你居然骗我?”灵华揪起恒古的耳朵,又看看张府的方向,撒开手生气道,“回家再同你算算这笔账。” 大街上人来人往,二人快步疾走到张府门口。张府此刻已无黑气,大门口贴着封条,有两个打着哈欠的官差看守。 灵华带恒古找到了一条小路,瞬间消失,出现在府内荷花池边。 她忽然想起陈宛的尸首埋在附近,虽被孙莲苒带走,但也有可能再放回来。她小声对恒古说:“去找找陈宛的遗骨还在不在这里。” 池里的荷花有些已经盛开,可惜再没有人来打理它们了。灵华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寻寻觅觅找到了曲折的回廊,还有尽头那扇早已被打穿的铁门。 她走进矮洞,里面的假山倒塌,野草疯长,地上的血迹干涸凝结,尸体招来成群的蝇虫。 恒古抬手结一个小型结界,那些不干净的野虫被隔绝在结界外。灵华快步踏过这段狼藉,找到最后一个假山下的土坑。 里面依旧空空如也,恒古找了块扁些的石头,不甘心地刨了刨坑里的土,依旧什么都没有。 恒古还要再刨,灵华制止了他:“别挖了,她不在这里。” 恒古生气地把石头扔向远方:“这么做对得起良心吗?陈宛在他们手里像是个工具,就算已经去世了十年,也不放过吗?” 灵华低头去看坑里,在黄土中看到一个白色的尖角,她指向恒古的脚下:“恒古,你脚下是什么?” 恒古收回视线抬脚也看到了尖角,他揪起露出的白尖,慢慢晃动将它取出。这是一片折了两折的纸条,恒古将它展开,上面用刺鼻腐臭的血液歪歪扭扭写着“想要尸体,来豢者镇。” “豢者镇?这是何处?”灵华仔细思索,摇摇头,“我的记忆中,并无此地。” 恒古从坑里爬上来:“殷天无诡计多端,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灵华沉吟:“你说的有道理,他们在金家便没成功,如今张府又失利,想必是恨上了我们。” 她拿过纸条,仔细翻看:“这张纸条纸张洁白,纸面干燥,不像埋在土中许久,而像适才有人借机放在这里,诱我们去的。” “那我们去吗?”恒古不知不觉走到与孙莲苒打仗的地方,看着溅上树叶的血迹随着时间已经褪色,他怔怔地站在原地。 灵华端详恒古的表情,拍拍他的头:“别想多,一切自有安排。” 恒古点点头,看着熟悉的院落,和地面上的大坑,在这里他第一次杀了人,算是为那些枉死的灵魂报了仇。 可孙莲苒明明已经死了,那纸条上腥臭的腐血又是怎么回事?他看向孙莲苒焦尸的位置——尸体不知何处了。 /85/85055/24928419.html 二、欲望之岛 第41章 凶恶之徒 “会不会是官府把她的尸体收到义庄了?”恒古迟疑着问,他并不相信自己的推测,轻微摇了摇脑袋。 灵华抿抿嘴思考道:“不太可能。若无人领尸,官府会发布告寻人,可半月过去并无消息。 而且官府并未特意提起血洗张府之事,查案过程皆未公布,这也值得注意。 这位李巡抚雷厉风行,自己的堂弟犯法依旧大义灭亲。如此秉公执法,却对张府的事一掠而过,不知是为了稳住民心还是另有原因。” 恒古挠着脑壳在原本孙莲苒倒下的地方转来转去:“可李巡抚没必要带走孙莲苒的尸首,他一介凡人,如何掺杂到这件事情中?若说是殷天无干的,倒有几分可信。” 灵华赞同地挑眉,去打量恒古脸上没褪去的红晕。她闻了闻白衣少年染在衣服上的酒气,调笑道:“原来喝酒会让你变聪明,以后可要多喝几杯才好。” 恒古看了眼灵华低下头,白玉似的手遮住脸上的滚烫:“你少笑话我。” “多笑话笑话你,你才更容易骗我。”灵华也不看恒古的反应,说罢一扭头看其他地方去了。 张府其他地方没有发现特别,灵华当机立断:“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回去用‘鉴心’一看便知。” 春暖阁。 灵华急匆匆地注入大量灵力打开鉴心镜,镜中旋涡倒退,逐渐显现出过去的图影。残镜上的恒古周身冷风猎猎,威风凛凛,他聚起光球不遗余力地向孙莲苒发出一击。 与此同时,旁边一角张开源正失控地暴走,边走边不知疼痛地劈着屋檐下的红色柱子。 陈惜从后门溜进来,看着战场上三人缠斗焦灼无暇分身,便垫着脚猫着身子出现在张开源身后,晃眼的尖刃直直刺向刺入肥胖的身体,忽然张开源回过头,肥厚的手掌向陈惜甩来:“去死!” 灵华霎时从陈惜身后出现,手中快速聚起光鞭。只消轻轻一甩,光鞭接触到张开源掌上皮肉,粗厚的手掌立马被烧焦。 灵华趁他吃痛,注了些许灵力,以手为刃劈他后脑一掌,张开源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陈惜看到这场面目瞪口呆,她再也不敢动弹,胆怯地看着灵华,乖乖收起刀刃跟在灵华身后匆匆离开院落。 那厢孙莲苒似是被电击中,浑身抽搐,随即倒地。恒古与杨锡迟片刻对话后,二人便匆忙离开内院。 片刻后,一个红色的身影站在屋顶上看着孙莲苒的焦尸,嗤笑道:“你果然是个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作为我的手下可真丢脸啊。若我是帝渊,就将你碾成肉渣洒到蛇窟里,养只蛇也比养你好上百倍。” 他兀自嘲笑着孙莲苒,忽而张府四周逐渐聚拢起一个灵力强大的结界。他抬眼看去,轻道一声“不好”。 他一把捞起孙莲苒,怨恨地骂骂咧咧:“真不知道帝渊到底如何想的,居然让我救你!你这废物到底可以用来干嘛?帝渊怕是糊涂了,居然花这么多时间经历去救个无用之人,真不如让你死得彻底点,把事情都给我来办。” 殷天无将孙莲苒的焦尸夹在腋下,足尖一点,趁着结界未合起时隐匿于周围的树叶里,飞出了张府。 他似乎飞了很久,终于落在青葱的山脚下。这里坐落一个不大的村庄,被外面枝繁叶茂的大树遮挡得十分严实,像是隐匿在森林中。 一个鸟脸人身的小怪看到殷天无,殷勤地迎上去:“殷右使,您来啦,有什么要吩咐的,小的都去办。” 殷天无另一只手拽下胳肢窝下的焦尸,嫌弃地将孙莲苒扔在地上:“还有没有肉了?” 小怪探头去看地上的人吓了一跳:“哟,这,这不是孙坛主吗?怎么变成这样了?” 殷天无斜睨着鸟脸不耐烦道:“我问你有没有肉了?” 小怪缩起脖子:“有,还有很多。小的这就给殷右使送来。” 不消半盏茶时间,小怪就颠着鸟爪边跳边跑过来,双手递上一个约有半个上半身大小、用黑布裹着的长方体:“殷右使,肉到了,不够小的再给您拿。” 殷天无接过肉掂量掂量,满意地“嗯”了一声,扔给小怪一颗小小的金珠,带着焦尸飞远了。 小怪手忙脚乱地接过金珠,拿起细细一看,居然是一颗内丹!他欣喜若狂地吞下,不出一个呼吸,他的鸟脸变成了一个相貌清秀的青年人,爪子也化为人脚。 他高兴地对天空跪拜:“多谢殷右使!多谢殷右使!” 殷天无夹着孙莲苒的焦尸,手拿那块“肉”进入一个昏暗的山洞之中。洞中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背对着外面的阳光,站在山洞的最深处,胳膊上下动着,不知在做什么。 殷天无将孙莲苒的尸体和“肉”轻轻放下,毕恭毕敬地对背影单膝跪下:“拜见帝渊,属下已将孙莲苒带回。” 背影是名高挑的女子,她体态丰腴,玄袍加身,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地面上。指甲上染着蔻色的染料,甲床长而尖。 女子头也不回,细长的手指在扯什么东西。殷天无用余光看去,才发觉女子面前还有东西,扯一下,坐在她前面的东西便抽动一下,发出闷哼。 “她又失败了?”声音暗哑又充满蛊惑,似乎只是一句不经意的疑问,殷天无却听了一哆嗦。 他收了目光,盯着眼前的地面叩拜在地久久不起:“是属下失职,不会管教自己的下属,令帝渊计划失败,请帝渊责罚!” 女子似乎没听到殷天无的话,仍在扯着什么,许久后她扔出一颗鲜血淋漓的牙,侧过脸柔情似水地对殷天无说:“阿无,把那颗兽牙给我。” 殷天无微微抬头,瞪着眼看周围,在一个石台上看到一颗尖长的兽牙。他连忙爬过去拿起,双手递到帝渊手中。 女子接过兽牙,将它用力安在适才扯出的空牙槽上。安牢后,她转了转胳膊,嗔道:“可累死我了。阿无,你说为何妖想尽办法化人,那样难,却始终有妖去修炼,人却没有几个想要成为妖的,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殷天无僵硬地笑了一下,绞尽脑汁想如何回答,尽力摆出一副妖媚模样:“他们人类哪配做妖,自然不敢肖想这份荣光。” 女子闻言大笑起来,将背对自己的人转向殷天无:“怎么样?本尊的新作,阿无觉得如何?” 殷天无抬头细看,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眼睛哭得肿到睁不开眼,他满嘴是血,胸前的衣襟都被血浸透了。 嘴里的牙齿都被扯光扔了一地,所有的牙齿被替换成了兽牙,粗长尖利的牙齿使他根本闭不上嘴,口水与血液混合在一起,顺着嘴边流下来。 男子因疼痛全身抽/缩着,瞳孔涣散地看着山洞顶,似乎再过几秒就会与世长辞。 殷天无看得呼吸一窒,一时间颇有唇亡齿寒之感。他换上一抹娇笑,眼神里装出惊讶和赞叹:“帝渊的想法妙极了,属下从未见过此般人类,果然长着兽牙才更顺眼!帝渊如此蕙质兰心,定能早日完成大计!” 女子转过脸,周正大气的方脸上一双桃花眼,偏长的额头下是高挺的驼峰鼻。她看似高兴地冷笑一声:“还是阿无说话本尊爱听。” 她看着殷天无谄媚的眼神,掐着他的脸颊:“那就去蛇窟领赏吧。” 殷天无眼里浮现出绝望:“帝渊!空儿!不要……你怎么忍心……” 女子的表情有一丝松动,但还是将他的脸甩开,走到孙莲苒的焦尸旁停下脚步,微侧过脸:“下次若还是这般不成事,就去山脚下找屠户,自请为肉吧。” 殷天无惊慌惊惧的脸在镜面上逐渐模糊,灵华关闭鉴心镜,与恒古两相对视,一时无语。 “殷天无和孙莲苒是加入了什么邪教,为何如此血腥恐怖?”恒古打了个寒战,他皱着眉头龇牙咧嘴,“那个年轻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灵华亦是面色不虞:“是啊,到他们手里应是无甚生还希望了……” 恒古瘪嘴指指镜子:“我们可要小心才是,别碰到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刚才看得我牙都疼起来了。” 灵华闻言看向恒古,她心中纠结而担忧。自从金家开始,她似乎被什么盯上了,接触到的都是如此令人不悦的血腥之事,她对此甚是疲惫。 她不喜欢血腥,更不喜欢与人争抢。可偏偏那人引她入套,一次又一次地将她牵扯进设置好的陷阱中,想要摆脱看来是不可能了。 灵华收起鉴心镜,拉着恒古的手,郑重道:“恒古啊,你也看到镜中人的遭遇,盯上我的人,或者说我以后要对付的人,是个心狠手辣的变态之徒。” 她看着恒古年轻白净的脸,纠结许久还是说出了口:“我不想你跟我一起犯险,若没有找到喜欢的地方,回到百野林也好,隐居山林也罢,先找地方躲起来罢,等事情过去你再来找我,那时你我都安全。” 恒古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又很沉默,眸子中带着些许受伤,缓缓点头:“好。” 恒古痛快的答应让灵华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她略带惊讶地问:“你答应了?” “是啊,答应了。我向来都听你的话,你要让我走,我自然不会留。”恒古作势起身,挪动了一下又坐回来。 “我只会收拾行李搬出去,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直到你想让我回来为止。” 他的手指轻轻刮着灵华的手背:“你真舍得让我走吗?灵华,为什么你总觉得我是个孩子呢? 我跟你一样,都希望保护身边的人。如同你在虚空之境里拼尽全力救我不曾胆怯,当危难到我身上时,为何觉得我就会怕呢? 我已经成长了,可以保护自己,更可以保护身边的人。凡事我可以与你一起承担,共同进退。 我不怕什么艰难险阻,更不怕刀山火海、以身犯险。我只怕你赶我走,不让我跟你在一起。 你不要觉得是你在拖累我,这些我都甘愿。 我心甘情愿。” 灵华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年,她心中的某一处被触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少年的热忱。 被恒古指尖刮挠过的地方火热而燥痒,她干咳一声甩甩手:“我只是怕你因我受伤,若你不怕,那我便不会再讲这样的话。” 恒古笑起来,露出八颗整齐的牙齿:“我自然不怕,我只怕你太过担心我。” “看来真的要将你当作大人看待了,你长大了。”灵华仔细看着恒古的笑颜,忽而轻拢额头碎发看向别处。 “说起来,殷天无口中的‘肉’是什么?他用‘肉’给孙莲苒的焦尸做什么?” 恒古心知灵华又在岔开话题,也配合着分析道:“这是其一,其二还有陈宛的尸骨在哪,我们还要再看看。” 灵华弹了下恒古的脑门:“不要学我说话,否则新账旧账一起算。” 恒古揉揉脑门,捏着嗓子道:“知晓了,灵华姑娘。” 灵华轻轻揪住恒古的耳朵:“都说了别学我。” 恒古笑起来:“不敢了,不敢了。” /85/85055/24942658.html 二、欲望之岛 番外:陈家惋惜 天空澄澈,万里无云,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在小溪边麻利地洗着衣服,她一边敲打着自己的衣服,又从木盆里拿出件稚童的衣服来,放到自己的衣服上敲打。这件衣服原来也是她的,不过现在已经是妹妹的衣服了。她幼时的所有东西都被阿爹阿娘给了妹妹,就连她作为孩童的幸福感也被送给了妹妹。“宛宛,现在你是家里的大姐姐,凡是要让着妹妹,知道吗?”阿爹摸着陈宛的头,抱过来一个哭叫不停的婴孩,“这就是你的妹妹,陈惜。”七八岁的陈宛轻抚了下陈惜的脸,从此便不再是孩子了。陈惜长得飞快,此时已经三岁了,异常调皮还会经常欺负一起玩耍的孩子。陈母忙于看管陈惜,无暇料理家务,只能将简单的家事给陈宛来干。她挎着木盆,看着街上无忧无虑欢笑嬉戏的少女们,不由自主地羡慕驻足看着。少女们察觉了陈宛的目光停止了嬉戏,躲得远远的窃窃私语起来。“她不就是陈家那个大女儿吗?”“就是她!她爹为了生儿子,好像掐死不少女婴,不知道这次生的为什么留下了。”“看看他家那穷酸样,生出来儿子也没钱养,说不定过几年就把她卖给王乡绅当小老婆,换一大笔钱给自己儿子留着娶媳妇啦。”“你留点口德吧,王乡绅六十多了还瞎了只眼,陈宛才十一啊!”陈宛听着闲言碎语红了眼眶,她偷偷抹了把泪装作无事发生回到家,一进门便看到陈父跪在地上拜送子观音。“观音菩萨,您显显灵吧,让我们陈家留个后。”他虔诚地双手合十,又叩了三叩。“唉,也不知算命大师观音娘娘您管不管。那算命的让我留着这一胎女儿,娇生惯养,福气攒够了就会有儿子,可都三年了,还是没动静!您看看,您管管啊,让我家婆娘怀上儿子吧!”陈父话音刚落,陈惜便爬上桌子,故意将送子观音推倒。观音像在地上支离破碎,三岁的陈惜看着一地碎瓷哈哈大笑。陈父正要发飙,突然想起算命大师的话,笑着摸摸陈惜的头:“摔得好!惜惜真有劲儿!”陈宛在门外听得不是滋味,她的眼泪还是流下来了。她抹了把脸,将洗好的衣服晾晒在绳子上,又去把木架上晾晒的咸菜翻个面。陈父没有工可以上,家里就靠卖卖咸菜度日。陈宛看着笸箩里的萝卜条,心觉疲惫。三岁的陈惜从屋里跑出来看到陈宛,奶声奶气地说:“姐姐,我想吃一个。”陈宛看着奶团子一样的陈惜,把笸箩拿下来:“你挑一个吧。”陈惜嘻嘻笑着,扬手把笸箩打翻,大叫道:“爹!姐姐把咸菜弄地上了!”陈父果然怒气冲冲地出来,二话不说拿着扫帚对陈宛一通打。陈母见势过来拉架,扫帚不长眼地对着两个女子狠狠地鞭打着。鸡飞狗跳的家中只有陈惜安静地站着,她看了一会儿便自己玩泥巴去了。时光流转,陈家少了两个人。破落的小屋里走出一个杏眼厚唇的女孩,脸颊有一颗红痣。她走到木架前,笨拙地翻着咸菜。一个蓬头垢面的瘦矮男人跟在她身后,看着女子的动作来了气,随手抄起一个扫帚扔到她干瘦的身板上。“你会做什么?!养了你花我那么多钱,儿子还没有,活儿你也不会干!你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强多了!”说着他蹲下哭嚎起来:“宛宛啊,你去哪了?爹需要你啊……”陈惜冷眼看着陈父懊悔的样子,摸摸被砸的后背,翻了个白眼进了屋。门外一个衣着华丽的胖子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跟了四五个护卫。陈父一看来人,擦擦鼻涕眼泪快步迎上去,换上一副笑脸:“张善人大驾光临。”张开源从荷包里掏出最小的一锭银子给了陈父,陈父连连哈腰请他进屋坐坐。这时陈惜推开破木门出来,白玉的肌肤在脏乱的小院里格外扎眼。张开源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惜:“令爱是越长越像……”陈父耳朵背:“张善人说什么?”张开源回过神来:“噢!令爱越长越漂亮了,你说是吧?”陈父耳背心不背,当即点点头:“是啊,惜惜是附近长得最好看的了,比她姐姐还美。”他走近张开源压低声音道:“张善人要是看好了,这个数就行。”张开源低头看了看藏在陈父胳膊肘里的手势,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还是陈兄懂我,来人,给他五十两银子。”“明日正巧是惜惜十五生辰,不如明天您来接她?”“陈老兄,我这身份……你说是吧?你让她明天去撷香院旁边的小道,出去有个卖冰糖葫芦的,她知道的,我派人去那接她。”……“惜惜啊,过几日就是你姐姐失踪七年祭了,今日你去冰糖葫芦摊子那边祭奠祭奠吧。”“姐姐又没死,祭奠什么?”一个清脆的巴掌甩在脸上:“怎么没死?宛宛就是因为你才死的!我就这么一个懂事闺女,就是因为你!我什么都没有了,还要养你这个赔钱货!”陈惜捂着脸,眼泪如滚珠落下:“是你贪心,是你一直想要儿子!杀了多少女婴都不管用,你就没这个命!要是你好好养我,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自幼只有姐姐真心待我好,你和阿娘都是为了要儿子才捧着我。如今儿子没有,阿娘死了,女儿也赔进去,你才是那个赔钱货!我倒了八辈子霉才有你这个爹!”陈惜夺门而出,世界上没有人疼爱她了。她想念阿娘,想念姐姐,就算一点蛛丝马迹也好,就让她再看姐姐一面。这般想着,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撷香院旁的一条小道上。地上一个崭新的荷包静静躺着,里面鼓鼓囊囊。陈惜没见过这么精美的荷包,看看四下无人,便蹲下身去捡。一个闷棍精准地砸在她的后脑上,张开源从阴影里走出来吩咐几个壮汉:“带走,送过去。哈哈哈哈,你姐姐害得我成为杀人犯,你也别想好过,你姐姐欠下的,要你来还。”陈家的小院中,一个年轻男子敲了敲破木门。一脸愁苦像的陈父打开门,有气无力道:“是谁啊?”年轻人从头发里抠出一枚铜板,用手上下掂着:“老伯可有困难?我可以帮助你,实现你所有的愿望。”“呵,实现愿望?去大街上耍猴戏吧你。”年轻人也不恼,只是站起来讲:“我的确能实现你的所有想法,在我这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跟我走你就知道了。老伯,你不想见到你的大闺女吗?你跟我走,不止是大闺女,你的妻子也会回来,还能跟她有个大胖小子。”陈父看着年轻人静默半晌:“我知道了,我要死了,你带我走吧。”年轻人把铜钱塞回头发里,往前带路:“老伯,你不会死,只会感觉到幸福。”“是吗?”“是啊,你试试就知道。”陈父点点头,颤颤巍巍走入一片浓浓的白雾。 /85/85055/24945680.html 三、振西医馆 第42章 失踪谜案 天光微微亮,灵华便起身干活。 她点上两支蜡烛,舀几勺水缸中的泉水倒入,取面粉适量,一边倒水一边搅拌,待面团揉起来后,灵华将它放到盆里,盖上盖子闷着。 恒古听到声响从屋内懒懒散散地走出来,看到灵华忙碌的身影,又抻头瞅了瞅日头,打了个哈欠道:“灵华,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灵华也不回头,切开一个苹果扔进石臼:“你为何也起这么早?” “因为想知道你在干嘛。”恒古凑过去站到灵华身后,身体微倾欲一看究竟。 灵华胳膊肘轻撞恒古的腹:“往后退些,一会儿会打到你。” 恒古听话地向后退了两步,看灵华把石臼中的苹果捣成泥,他接过木杵:“我来吧。” 灵华靠在案台旁,静静看恒古边打哈欠边捣果泥。 晨间的暖阳与烛光交叠,错落地照在少年身上,他只穿了一件寝衣,如墨的发散乱在瘦削的肩背上。 灵华看着少年的腰身,突然发觉恒古似乎又长高了些。 妖兽一百岁了还会长个儿吗?还是那交错的光洒在少年的身上,让她的心氤氲了几分。 恒古察觉灵华楞楞的目光,舂得更卖力了,没多久便把一堆苹果都变成烂泥。 他将果泥一勺一勺挖到盘子里,额头上的汗被日光映起一层细闪。 灵华掏出帕子,走出去给恒古擦汗,而他正巧端起盘子转过身展示给灵华看:“怎么样?够厉害吧?” 帕子停在半空,灵华的鼻尖差点碰到恒古的下巴。她急忙倒退一步,想要拉开距离,可恒古放下盘子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回带了半步。 两相对视,恒古紧张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头顶,似乎能听到他“怦怦”的心跳。 灵华看到他的喉结微动,吞了口口水。 “灵……灵华……” 灵华把胳膊从他手中拿出来,退了两小步将帕子递给他:“擦擦汗。” 恒古接过帕子,定了神色顺了口气:“灵华,我……” “说起来,还有个活儿没干。恒古啊,帮我把这些苹果切丁,一会儿要用。”她低着头拿出果子,话音没落便去揉面了。 恒古捏着帕子,噘起嘴可怜巴巴地看了灵华几眼,发觉对方根本不理他,便把帕子揣到怀里,认真切苹果。 灵华回头看恒古不再与她说话,在心里叹了口气。 面很快揉好了,灵华将面团分切成数个方块,将方块摁扁,擀成饼状,将果泥包入。 用灵力将果饼加热至熟透,在饼身划开几个小口,将脆脆的苹果丁塞到里面,洒上糖霜,果饼便做好了。 灵华装了两篮子果饼,又留了一盘在厨房里。恒古凑过脑袋小心翼翼地问:“你做这些干什么?我也吃不了这么多。” 灵华拍拍他腰间:“荷包里还剩多少了?” 恒古摇摇头:“我们一个是灵,一个是妖,居然还要自己赚银子。” “既然我们来到人世间,就要按人的规矩和方式来生活。体验人间烟火气,活得更真实些。” 灵华收拾妥当,回首嘱咐道:“恒古啊,在家好好看门,我去了。” 说罢消失了。 东市的聚喜斋是云城最大的糕点铺子,南来北往各式各样的糕点全都有,食客络绎不绝。 此刻聚喜斋还未开门,灵华出现在铺子背面的小木门前,轻声细语地喊了声:“小刘哥,我是凌华!” 木门内半晌没动静,过了片刻有个面生的伙计打开门问道:“姑娘你找谁?” 灵华友好地打了招呼:“你好,我叫凌华,之前来送过果饼,小刘哥知道的。” 那伙计恍然大悟:“是凌姑娘啊,快进来吧。” 伙计把灵华让进屋,接过篮子看看果饼,给了灵华十两银子。他拿出一本账册,仔细核对后跑去柜子里拿出个木盒,用钥匙打开锁头,取了张银票出来。 “凌姑娘,这是刘哥让我给你的,咱们聚喜斋一年的分红。”伙计双手递过来。 灵华双手接过:“多谢小兄弟,可为何今日小刘哥不在?” 那伙计一听这事愁眉不展,欲言又止地在原地转圈,一拍大腿说道:“凌姑娘,我还是告诉你吧,刘哥他失踪了!已经五六日没有音讯了!” “失踪?”灵华自然而然地想到安槐桌子上的案卷,她急忙问到:“他是在云城失踪的吗?” 伙计难过地要掉眼泪:“对啊!十天前我还和他说,要是那里好我也过去跟他一起。可第二天他就不见了,不来聚喜斋,家里也没人,到处都找不见……” “那里?他同你讲过他要去哪里吗?”灵华追问。 伙计摇摇头:“他只是提了一嘴,说找了个好去处,叫接什么镇的。他说那里山清水秀远离纷杂,还有工上,工钱还多,我也有点动心。” 他背过身抹了抹眼角:“凌姑娘你也知道,刘哥腿脚不太好,他年幼时让车轧了脚,现在脚背还是扁的,我怕他出什么意外…… 本来他要干完这个月发了工钱再走的,后来不知怎么又说过两天就走,钱也不要了。我还想一起喝一顿践行的,这消失得不明不白,我心里太难受了。” 灵华不知其中故事,只得安慰道:“云城治安一向很好,最近巡抚还在,也许过几日就找到了,别太忧心。” 她又劝了伙计几句,便提着篮子匆匆赶去沧澜阁。此时沧澜阁还未开业,灵华大步迈向大门突然消失,随后站在三楼的暗室门口。 她听听帘后并无声音,轻喊一声:“安槐?” “灵华?唉,你怎么比我还勤劳啊?公鸡还没打鸣呢就起来买菜啊?”安槐伸个懒腰,从灵华身后走过来,边走边低头看了两眼。 灵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放下手里的篮子:“你胡吣什么?我是去送果饼了,在人间还是要有个谋生的差事才好。” 安槐摸着下巴:“你这句话有道理。我们不像人类,本无什么生活压力,差事也是种实现人生意义的途径,寻个差事是对的。我现在觉得查案也是个不错的活计,比说书有意思。灵华啊,我跟你讲……” 灵华找到气口插进话去:“正巧,此次我便是为了你查的案子而来。” 安槐双眼皮瞪成了三眼皮:“你有什么消息?” “失踪的人员中是否有个叫刘承延的人?”灵华认真问道。 安槐一惊:“你用‘鉴心镜’看我的案卷了?” 灵华一时无语,她拿起篮子晃了晃:“刘承延是聚喜斋的伙计,我与他也算熟人,从六年前便认识。以前我有空便去送果饼,顺便拿分红的利钱,每次都是他来给我的。听闻他已经失踪五六日没有音讯,你可有什么线索?” 安槐道声“原来如此”,将掌握的情报简述一遍:“刘承延不是云城本地人,而是从附近村子迁来的。他的妻、子都跟着他一起来到云城,住在城郊九里亭。 他失踪时家中物品整齐完好,没有打斗迹象。衣物、钱财、孩子用的玩具都在家中,甚至连收拾过的包袱都没有。 失踪日期应当是六日前,在他失踪后,他的妻子和孩子也不见了踪影,一家三口人如烧干了的泉水,无影无踪。” 灵华猜测:“有无可能是他收拾了些许自己的贴身之物带走,留下大部分给妻子孩子,待他挣钱回家再与妻儿团聚?” “可他的妻儿与他同天失踪。”安槐挠挠腮帮子,“若说是举家迁徙应当收拾好所有家当,打点妥当后再走,可他家中什么都不缺,唯独人不见了。 而且听聚喜斋的伙计们讲,刘承延非常疼爱他的孩子,若非被人绑架,不至于连钱和孩子的玩具都不带。” “绑架?他只是普通百姓,家中条件刚足温饱,有什么值得绑架的地方?”灵华思索着,“他可有得罪过什么人?也许是他人将他约去他处,然后……” 灵华不愿往下想了,无论如何推测,结局似乎都不容乐观。 安槐也叹口气:“这就是奇怪之处,刘承延为人正直憨厚,没与人红过脸,他的失踪,实难查证。” 他看向灵华,眼里闪着精光:“若是能用‘鉴心镜’一观,那肯定会有所进展。” 灵华点头:“也好,正好我也有要看的事情。安槐,你可曾听闻一个叫‘豢者镇’的地方?” “患者镇?”安槐的五官挤在一起疑惑地问,“这名字我从未听过,怎么如此奇怪。” 灵华打帘进入暗室,写下三字递给安槐:“我有个重要之物被孙莲苒放到豢者镇里,还要拜托你帮我探探这豢者镇的具体地点。” 安槐接过纸张,看着“豢者镇”三个大字,眉头又皱起来:“这名字看着更奇怪了。” 灵华见安槐拿着纸研究半天,提起篮子欲走,忽而想起了什么,转身道:“刘承延失踪前说要去一个叫接什么镇的地方,你可知其全名?” 安槐把纸放下:“我已发出叶子去探,可叫接什么镇的有十二个,摸清底细还需要些时日。” “好,那便等你消息。”灵华提了篮子大步走了出去。 此时已近午时,可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忽闻有人焦急地喊着:“坏了坏了,又失踪了,又有人不见了!” 灵华跟在奔跑之人身边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又有人失踪了?” 那人急得火烧眉毛,只简短地回答了两句:“城南的马夫,发出一束红光突然就消失了,就在大家眼皮底下。” 说完便向县衙方向疾奔。 街上本就不多的行人都吓了一跳,加快了脚步向目的地走去。 灵华心中惊讶,没想到才过了几天,便有新的失踪案发生,而且过程还这般诡异。 她回到春暖阁,将事情讲与恒古听,恒古亦是瞪大眼:“发出红光在眼皮底下消失了?这怕是用的法术吧!” 灵华拿出鉴心镜,轻柔拼好:“不知此人的失踪与前面的失踪案是否有关联。” 不多时,安槐登门造访。灵华启动鉴心镜,镜面上模糊了一阵,显现出从未出现过的变形画面来。 镜上之人身形歪斜扭曲,靠身上衣裳勉强能看出他是聚喜斋的伙计。 他正常地走在路上,忽而肩头出现了一个闪着红光的结印。 推开门进入家中,身形歪曲的妻子抱着扭曲的孩子迎上来:“是夫君回来了,今日忙吗?” “是忙坏了,聚喜斋杂事多工钱还少,待我将去接平镇的事准备好,咱们就迁出去。”刘承延坐下喝了杯水,接过孩子拿起拨浪鼓逗娃。 他的妻子沉默了片刻,劝道:“延郎,云城是个好地方,我们不要再搬走了,孩子以后要读书上学,云城是最好的选择了。” 听到这话,刘承延对妻子怒目而视。他呼吸加快,后背的结印迅速融化在身体中,红光霎时从体内散发出来。 “你敢不去!不论是你还是小孩,只要我看中的人,没有谁能逃脱!” 语毕红光大盛,整个镜面只余一片刺眼的血红。三个呼吸后,红光一瞬间消失。 一起消失的,还有房内的刘承延及其妻儿。 /85/85055/24964770.html 三、振西医馆 第43章 整理思绪 “看来刘承延是被盯上了。”安槐摸着下巴,目光不聚焦地看着鉴心镜,喃喃自语,“接平镇……” 恒古指着镜面上消失的红光,拉着灵华衣袖焦急道:“这力量不就是……” 灵华亦是担忧:“没想到他们真盯上了云城的百姓,居然狂妄到在人间到处肆虐。” 安槐一脸懵:“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 “你可还记得孙莲苒?她的背后有一个神秘组织,不知出于何种原由,将人类圈养起来做一些残酷的实验。 并且前几日张府的事,也是他们在其中作祟,意图通过浊气伤害云城百姓。” 灵华简单将事情交代,安槐恍然大悟。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从胳膊上取下一片槐树叶,推开半扇窗,双指夹住向外一送:“去吧,去接平镇。” 恒古站在他身边,好奇地看着槐树叶闪着碎光飞向远方。他问道:“接平镇是什么地方?” 安槐答道:“接平镇……是个神秘的地方。案卷中所有失踪者的亲属或朋友,都说他们要去一个叫接什么镇的地方,但没有人记得完整的名字。 如今从鉴心镜中听到‘接平镇’三字,方知他们是要去这个西北的小镇,想必那里能发现这些人的行踪。” “这个镇子可有特别之处?”灵华问道。 安槐坐下拿了块果饼咬了一口:“白日里无甚特别,只是个依山傍水的小镇,那里的居民朴实热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其他村镇一样。” 他皱皱眉,把果饼放下又连喝了两杯茶:“但是,到了夜晚,就有一股强大的气息包围在小镇上。这股气息压制住了我的灵力,什么都探听不到。 若真如你所讲,那气息中的力量是孙莲苒背后组织发出的,那么失踪的人便有极大可能被他们带到了接平镇圈养,然后用结界或是法阵将夜晚的小镇保护起来,不让外界探知。” “那接平镇很有可能是他们用来残害百姓的新据点。”恒古握紧拳头。 灵华托腮考虑须臾,对恒古说:“这也许是一条线索,若是能在接平镇发现其背后组织的蛛丝马迹,也许能顺藤摸瓜找到孙莲苒,从而查探陈宛的尸骨。” 恒古点头:“反正我们不去找他们,他们迟早会找上我们,倒不如快点解决得好。” 灵华郑重道:“那好,我们收拾妥当便出发去接平镇。就算找不到陈宛的尸骨,为了云城失踪的百姓也要救上一救,不能再让他们遭受那种非人的痛苦。” 安槐本在倒茶,闻言顿住:“什么?你们要去接平镇?” 他放下茶杯拦住二人:“先别急,等我的消息打探清楚了再动身也不迟。那地方现在说不上来的诡异,前一天白天居民好像正常劳作,可第二天好像又变了什么,反正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我得到确切消息后通知你们,可不要轻举妄动啊!万一里面有凶猛异常的老妖怪,我可不负责救你们。” 灵华浅笑:“那好,我们便等了你的消息再走,可不要耽搁太久,人命不等时间。” 安槐站起身:“放心吧,我比你还着急,听闻其他城池也有类似的失踪案,这已经不是云城一方之劫,我亦是心急如焚。” 不待灵华回应,他便告辞了,行至门口突然回过头来,看向桌上自己没吃完的果饼。 他走上前把果饼捏在手里,送至鼻前嗅了嗅问道:“灵华,你的厨艺退步了,怎么做这么甜啊?” 灵华在收鉴心镜,头也不抬:“这是特意按恒古的口味做的,他喜吃甜食。” 恒古惊讶地看向灵华,整个人如盛开的牡丹花招摇又灿烂。他浑身散发出幸福的气息,得意洋洋地看着安槐,就差把“炫耀”二字刻在脸上。 安槐看着恒古神气十足的样子,捏着果饼低声嘟囔:“谁没有似的,我回去找我的丝宝宝。” 安槐走后,恒古看灵华回了房,拿起一个果饼来尝:“好甜啊!” 仅过了一日,安槐便带着消息来了,他神色匆匆,眉头紧蹙,一进门便说道:“事态不妙。” 恒古从里屋冲出来:“如何不妙了?” “昨天在这里送出去的叶子,还没接触到接平镇便被震碎了。晚些时候我又发了五六片注入灵力加固的树叶,都被半路震碎。 而之前落在接平镇里的叶子,虽然时日长些、能听到的也不甚清楚,但好歹也算发现了新东西。我听到他们在讨论吃药的事。” “吃药?难道这个镇里有人得了瘟疫?”恒古凑过脑袋来问。 安槐摇摇头:“非也非也。讨论吃药的人身强体健,他们不是主动吃药,而是被动服药的。” 恒古急道:“这时候就别卖关子了,快把线索讲与我们听听。” 安槐面带难色:“不是我不想讲给你们听,是我只听到了这些。一个声音说‘今日的药怎么还没送来’,另一个说‘等等吧,可能今天来了新人要多做几份’。” “所以,灵华。”安槐指指装着残镜的宝匣,“还是要用你一看。” 鉴心镜再次开启,灵华向镜面注入少许灵力,发令道:“穗宁县,接平镇。” 残镜上朦胧地显示出浓烈的阳光和焦黄的土地,灵华再令:“进入接平镇。” 镜面上的景象开始扭曲,一如昨日看到刘承延的画面,随后一股莫名的压力压迫住灵华,使她倍感不适。 灵华与之僵持片刻,随后那股压力忽而消失,与此同时镜面上如被粘稠的鲜血覆盖,遮挡住所有视线。 一股寒意从骨缝里侵蚀了灵华的全身,她当即关闭了鉴心镜,打坐调息。 安槐见状问道:“你可有什么宿敌或是能抑制你的法器?” 灵华收势,静静感应身体的反应,轻声答道:“并无。但修为深高者可察觉到鉴心镜的窥视,发觉‘探视之眼’后可自行躲闪,不被‘鉴心’看到。” 恒古帮灵华用灵力捋着背,闻言愕然:“原来你不是什么人都能看见的。” 灵华扶住他的手,恒古不再捋了。她解释道:“只有修为相当高深的神、仙、妖、魔,才能躲避鉴心镜,像你和安槐这般修为,怕是做不到这点。” 恒古好像热锅上的蚂蚁:“那坏了,接平镇的这股力量能发现鉴心镜的视线,说明他比我还厉害,这次过去可要拼尽全力了。” 安槐摸摸下巴:“也不必硬拼,我们可以潜伏。” “如何潜伏?”恒古问道。 安槐并未回答,直接从怀中掏出两个小木盒:“这盒子里装的是假死药,十二时辰后自动失效,用来应对危机。” 他又拿出三个盘扣状的东西,与木盒一起递给灵华和恒古,自己留下一个别在腰带上:“这是隐去身上灵气和修为的灵扣,是我以前做别的生意时为了隐藏自己做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灵华将盘扣别在领口处,藏于外衣下。而恒古左看右看没找到合适的地方,随意别在了袖口。 灵华见恒古的盘扣易掉,便上前将袖口的扣子取下,翻开外衣扣到他的中衣胸口处。 “这样稳妥些。”恒古在急促的心跳声中听到灵华温柔的声音,他摸着灵华接触过的地方高兴地点点头。 安槐把二人的样子尽收眼底,表情暧昧地等他们整理完,继续说自己的计划:“我们可以伪装成被他们看中的人,潜伏到接平镇中。只要灵气掩饰地够好,我们便不会让那力量发现。” “这些被看中的人身上都有结印,我们要如何伪造一个结印?”灵华皱眉摇摇头,“这个方法可行,但不够成熟。” “那怎么办?要是直接进去一定会被覆盖小镇的力量发现。”恒古挠挠头,讨论似乎陷入了僵局。 “结印……”灵华灵光一现,转头道,“安槐,以你的修为,是否能看到妖类在人身上的结印?若他们仍有选中之人未送至接平镇,我们便可以……” 安槐明白了灵华的意思,道声“懂了”,马上从腿上取下八九片绿叶,顺着窗口送出。 他抱怨道:“这些日子我的树叶都要拔光了,可要好好进补进补。” 夜色渐浓,一个卖杂货的小摊贩收了摊子。他看起来二十多岁,体格健壮,正吹着口哨向城郊走去。 忽觉后背一阵瘙痒,小摊贩把手背过去挠了几下,一个红色的结印出现在他挠过的地方,一闪而过。 小贩浑然不觉,仍是颠着装满碎银的钱袋,边走边啧啧称怪:“最近这是走什么狗屎运,见到那个男人之后生意好了这么多。难道他真是财神爷?跟着他去接平镇果真可以赚大钱?” 静谧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小贩左右看看放松了警惕,他哼唱着跑调的歌曲,打开钱袋数了数今天挣的银钱,乐开了花。 安槐的小叶子落在街角的屋檐上,静静听着一切声音。它感应到小贩的异常后,如线牵引般静悄悄飞到他的裤腰上,跟着他向更远处走去。 而安槐本人正在春暖阁的椅子上倚着啃苹果,虽是一副悠哉的模样,可脑子一刻不停,发现的消息尽数掌握。 他嚼着果肉含糊不清地说:“看到选中之人了,正在向城南走。” 灵华同恒古正在收拾衣物与吃食,她闻言叹道:“这么快便找到了,果真是云城百晓生。” 安槐听到灵华夸他,咽果肉时呛了一下,咳嗽完脸红脖子粗:“你可别打趣我了,李巡抚交代我查案,至今还未提供上能推进案情的线索呢,过几日百晓生的名号怕是要退位让贤了。” 灵华疑惑道:“说来也怪,李巡抚从未与你有交集,怎就选中你来帮他查案?而且是如此重要的连环失踪案。” 安槐从腰间掏出纸扇来狂扇,看起来有些风流倜傥的味道:“当然是因为我‘百晓生’的名号响当当了。” “我看才没那么简单。”恒古把果饼和其他糕点打包好,自己偷吃了一个糕点,又塞给灵华一个。 安槐见没有自己的份儿,扇子一收刚要说道一番,忽听城南的叶子传来一阵刺耳吼叫声。 他一个激灵站起来:“出事了,跟我走。” 城南的小巷中,一户人家门庭大开,家中的锅碗瓢盆、衣衫鞋袜都被扔在街上,一个女人拦在门口堵着要出门的男人。 “你要走了这个家就散了,你别走!” 男人便是适才的小贩,他眼中微有红光闪烁,背后的结印亮着暗光。 安槐带着灵华与恒古出现在屋檐上,他们蹲下俯视这对争吵的男女。 小贩被女人拦着非常焦急,他想推开女人又不愿与女子动手,不断踱步道:“他叫我了!他叫我了!你让开,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红色的结印融化在他体内,安槐大喝一声:“就是现在!” 三人飞下屋檐,抓住小贩的瞬间红光大盛,顷刻后光芒消失,只留小贩的妻子在家中手足无措地看着一切。 /85/85055/24981208.html 三、振西医馆 第44章 堆尸成山 血一般的红光将身体围绕,灵华握紧恒古的手。突然有一种力量疯狂压制她的灵力,一阵甜腻的香气传来,灵华的意识有些模糊了,不由得合上了双眼。 朦胧间,她听到接二连三的倒地声,可她依旧握紧恒古的手。恒古也有力地回握着她,二人装作与他人一样倒在地上。 抑制灵力的力量逐渐渗透蚕食了她的精神,头晕目眩,耳朵像被堵住了,听到说话的声音模糊不清。 “登记的人只有两个,怎么来了四个?” “也许是无意间带进来的,找出多的两个,明天扔山坡上吧。” 灵华听到一阵翻身的声音,用了最后清醒的神智半睁开眼,看到一只下巴有块白斑的棕熊正翻过她的身体。 那双熊眼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虚焦的双眸,摸了摸她的后背,拍了一下:“这个没有。” 她要被扔出去了吗? 拼力握住恒古已经松开的手,可已是无用,那股力量迅猛如海啸,将她最后的气力掀翻吞噬。 “咕咕咕……” “咕咕……” 回响的鸟叫声将她吵醒,灵华吸进一口气,憋了半晌,吐出一口红烟苏醒过来。 不知躺在哪里,她头疼欲裂,眼皮沉重。揉了揉太阳穴,缓缓抬起头,打量起四周。 此时已近清晨,将升未升的太阳从远处的山脉下探出头来,天空一片暗沉的蔚蓝。 晨间的寒气透过衣服爬进皮肉里,她撑着地面想要坐起身,却摸到一个已冻得僵硬的异物。 灵华心间一沉,低头看那物什,一看之下更是心寒。 异物正是一具尸体的胳膊,这具尸体早已被晒干,只剩骨架裹着一层暗褐色的厚皮。 她挣扎着起身,发觉自己正处于高处。远远望去,是绵延不绝的、光秃秃的山脉,而近处是飞扬的黄沙,和无边无垠的沙漠。 她抚了抚额头看向脚下,不由得抱紧双臂。那是一具又一具堆在一起的尸体,尸体们被交叠错开,平铺成一个相对整齐平台。 灵华呼吸加快,蹲下身子去看这些已经定格的生命。 他们有些已经变为干尸,而有些似乎刚死不久,皮肤好像还有弹性似的。但他们浑身比纸人还惨白,手腕处的豁口翻着白肉,没有一点血迹。 灵华皱起眉头,这里似乎只有她一个活人,恒古去哪了?安槐呢? “恒古!”她大声叫道,回应她的是被北风卷起的沙。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了吗? 她粗重地喘息着,强忍住翻涌的寒意,去翻看能看到头的尸体。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不知是谁心爱的爱人,也不知是谁疼惜的后代。 灵华越看越心寒,她不再翻看了,望向空旷的远方:“怎么又是这样?为什么……” 她垂首独自站了许久,收拾好心情,飞身跳下所处之地。当脚踩上柔软的沙地之时,她才发现适才自己处于何种位置。 一座约有三人高的尸山矗立在她面前,最底层是森森的白骨,有些被压得细碎,成了碎渣。也许是上层的尸身太多,这些骨头被瓷实地压在一起,使得尸山在强劲的北风下屹立不动。 越向上便是越新鲜的尸体,下垂的手与脚随着北风的吹拂荡来荡去,一些尸油顺着尸山流下来,滴在细沙之上。 灵华倒吸一口凉气,久久未语。她忽然想起晕倒前朦胧之间听到的话——“找出多的两个,明天扔山坡上吧。” “这,便是‘山坡’吗?尸体堆成的山,就是‘山坡’吗?”她低下头,痛苦地蹲在沙地中,“我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慰藉这些枉死的灵魂。” 她眼里带了泪光:“但我不会让伤害继续,这人间不是进行屠杀的地方。人是世间最重要的构成,决不能被这般大肆侵害。” 她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余光看到一个白衣人在尸山底下,半坐着倚在一个骷髅上。 灵华急忙奔上前,掀起一阵沙尘。她扑到白衣人面前,摇晃他的身体,喊道:“恒古!醒醒!” 恒古吸进一口气,憋了半晌,突然咳嗽一声,吐出一口红色的烟,一阵甜腻的气味散发开来,灵华急忙捂住口鼻。 恒古睁开眼,看到灵华一下抱住她:“灵华,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好像看到自己被抽干血剥了皮做成标本,挂在一个冷冰冰的宫殿里,好恐怖啊……” 灵华抚摸着恒古的后背,克制住自己的鼻音,安慰道:“我在你身边呢,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恒古察觉到灵华声音不对,松开怀抱看到她眼眶红红,他指尖触及她的眼角,问道:“灵华,你怎么了?哭了吗?” 灵华躲开他的手,把恒古拉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你看看背后。” 恒古一转身,便看到一具干尸的脸,他大叫一声,向后退了几步。喘着粗气向上看去,尸山将升起的太阳完全挡住,只有腐败的尸气幽幽飘进他的鼻腔。 他心有余悸,虽是青天白日,可浓浓的死气将还未普照大地的暖阳驱了个干净。 他全身发寒,急忙拉住灵华向远处跑。一路上人骨散落,数个骷髅头半截埋在沙里。恒古看着遍地的尸骸,渐渐放慢脚步,他指着其中一个骷髅:“陈宛的尸首,不会就在这些里面吧……” 灵华情绪平复了些,她皱眉看着一颗颗骷髅头:“不会,他们要引我们,陈宛的尸首必会留着,提前扔掉则没了底牌,不会如此行事。” 恒古点点头,指向不远处一个覆盖着黄色细沙的包袱:“灵华,你看,这好像是我们的包袱。” 二人快步上前,拍掉上面的沙尘,打开包袱,里面有在春暖阁收拾的粮食还有衣衫。灵华摸摸怀中,鉴心镜还在。 恒古将包袱收好,背在身上:“我们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昨夜好像有什么压制住我们的灵力,还放一种甜甜的气味,有点像孙莲苒用法术时散发的味道,闻到就会晕倒。” “正是,想必进入接平镇的人都会被这个气体弄晕,但是……”灵华回想起那只下巴带白斑的棕熊,“它似乎救了我们一命。” 恒古纳闷道:“你说的是谁?” “恒古啊,你醒来之后吐出一口红烟,我醒来之时,好像也有吐出什么。”灵华思忖道,“你可有在昏迷之前感到有人拍了后背一下?” 恒古挠挠头:“好像是有这么一下来着,他还翻我身子。” 灵华点头:“那便对了,我看到它了,是头下巴有白斑的棕熊。它拍了我们一下,将气体逼到一处。如今我们将气排出,便醒了过来。” 恒古抖抖肩膀,转过身把包袱给灵华看:“那这包袱也可能是它丢过来的?” 灵华看向无边无际的沙漠:“也许吧,它是想给我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恒古顺着灵华的视线看去,突然想起了什么:“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吗?” 灵华垂眸回答:“是。” “那安槐……” “我只找到了你。”灵华皱起眉头,“安槐可能被留下了。” 恒古一愣,一边思考一边把包袱在胸前系了个结:“安槐也不是被挑中的人,为什么把他留下了?” “我也不知……”灵华环视四周,忽然拍拍恒古,指向西方一处:“恒古啊,你看看,那是不是座小镇?” 恒古走到灵华身后,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一个小镇的龙门在风沙中若隐若现。恒古眯起眼,努力看清石门楼上的字——“接平镇”。 “灵华,那处便是接平镇!”恒古兴奋地低头去看灵华,灵华正巧也抬眸含笑望向他。 “那我们是走?”他用手比了个小人跑路的手势,又指指远处的接平镇,“还是走?” 灵华拿着恒古的手指向远方的小镇:“当然是选择救人了,我们此刻走了,又能去找谁?” 恒古颇为理解地点点头:“确实,你凡事就喜欢靠自己。” 接平镇附近,二人坐在漫漫黄沙中,前面是一个平缓的沙丘。烈日炙热地焦烤着大地,空气似乎都带着火,恒古擦擦脑门上的汗水,低声问道:“我们不往前走吗?” 灵华用袖子沾了沾鬓边的汗珠,她的脸颊晒得红扑扑的:“再等等。” 恒古纳闷:“我们为何不直接用灵力瞬移进去?还要在这里晒太阳。” 灵华指指天上:“这里被强大的力量保护着,若使用灵力被它察觉,只会打草惊蛇。我们要装作常人,才有可能进去。” 又过了片刻,有三个百姓样子的人走到小镇龙门下,风吹过他们的身体差点要将三人刮倒。 有两个青年人从镇里走出来,问了百姓几句话。那三名百姓点头哈腰了一番,镇里的青年人一招手,便有两人出来押送来人向镇子里走去。 灵华看着三个百姓愈走愈远,转头对恒古说:“我们过去之后要提高警惕,最好不要使用灵力,以免被那股力量发现。若是情况危及性命,那便不管了,保住性命为重。” 她站起身:“走吧。” 二人低着头,神色匆匆地赶到接平镇龙门下,那两个青年果然又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打了个饱嗝道:“哟?今天什么日子啊,接二连三的有人过来。” 另一个看着二人问道:“你们过来有何‘干贵’啊?” 饱嗝男皱起眉,踹了他一脚:“你怎么还不会说啊?是‘有何贵干’!” 被踹男子咧嘴揉揉腿,对灵华和恒古假笑道:“哦哦,你们有何贵干?” 灵华清清嗓子,学起陈惜的语调:“二位小哥,小女子听闻接平镇可以挣钱,便带着舍弟来寻个差事,望二位放行。” 饱嗝男“哦”了声,颇有兴趣地打量起灵华:“妹妹在这里,可有熟人啊?” 灵华思索一下,摇摇头娇柔道:“没有,不知小哥可否帮帮我们?” 恒古看灵华对陌生男子撒娇,心烦意乱。他上前一步拉住灵华的手,刚要说话,便看到灵华警告的眼神,他捏捏她的手道:“我姐姐做饭可好吃了,我身强力壮,可以干活,小哥通融通融,让我们进去吧!” 饱嗝男上下打量恒古一番,又捏了捏他的肩膀,点点头:“嗯,是个体格不错的,比前三个面黄肌瘦的好。但是你们没……唉,算了,送到新二间去吧。” “又要送谁啊?”一个高壮的男子从旁边的泥房中走出,他圆眼方腮,皮肤黝黑,下巴上有块白斑。 灵华看着那人脸上熟悉的白斑,一下便想起昨夜的棕熊,她紧张地抓紧恒古的手,怕被拆穿。 那男子见到二人亦是一愣,他疑惑道:“你……” 饱嗝男眼神在男子与灵华身上来回扫:“卓灼,这俩人你认识?” 男子反应过来,顺着说道:“是啊,之前我在樊义村的时候见过他们,你们怎么到接平镇了?” 灵华知道他在帮自己,便继续编下去:“灼哥,你怎么也在这里啊?我在樊义村过不下去了,就带着弟弟来接平镇讨讨生活,你在这里太好了,我不至于人生地不熟了。” 卓灼却皱紧眉头:“快别闹了,你们能干什么活?赶紧回去吧。” 灵华作势要哭,擦着眼下不存在的泪水哀怨道:“那里根本容不下我们姐弟俩,灼哥你就让我们进镇里谋生吧!” 饱嗝男走上前拍拍卓灼的胸脯,低声道:“你就让他们进去吧,正好镇里也缺人。都是普通人,他们也造不出什么事来。” 卓灼面露难色:“他们没印,怎么敢放进去。” “真是大惊小怪”,饱嗝男瞅他一眼,“有没有印,人数够了就行,昨晚那个不也没印,凑个数就行了,没必要这么谨慎。” 卓灼焦躁地摆摆手:“行吧,那我带他们去新二间放行李。” 灵华随即展开一个甜美的笑容,微微颔首道:“多谢通融。” 饱嗝男看得眼睛发直,直念叨:“不谢,不谢啊!” 恒古眯起眼看着饱嗝男,又看向巧笑倩兮的灵华,小声气愤道:“你从来没对我这么笑过。” 灵华回头看他:“权宜之计。” 恒古捏紧灵华的袖子:“在金家你也这样。” 灵华扯出袖子:“这样管用。” 她转头对卓灼微笑道:“刚才舍弟说赶路太累,想坐下休息休息了。” 卓灼闻言去把恒古的行李取下来自己背上:“那跟我走吧。” 灵华与恒古刚要走,适才押送三个百姓的人从远处小跑来,高兴地大喊着:“今天晚上有肉吃了!三个刚杀的!香喷喷!” 灵华呼吸一窒,抬头看向来人。 卓灼瞥了眼灵华,低声喝道:“没看见来新人了,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那人急忙捂住嘴,鞠躬道歉:“卓使者,小的胡言乱语,知错了。” 灵华闻言低下头,遮住她全部的表情。 /85/85055/25015763.html 三、振西医馆 第45章 接平小镇 “老卓可真有你的,有漂亮女人就上赶着给人家弟弟背包啊!” “真是的,卓灼这小子怎么还偷偷摸摸的,也不知道给介绍介绍。哎!快过来,跟你说,卓灼他有个相好的……” 在饱嗝男声音嘹亮的碎嘴声中,卓灼对赔礼的小子点点头,带灵华与恒古二人向小镇深处走去。 镇中道路狭窄,堪堪够二人并排行走。路虽窄,但笔直,家家户户的土房子整齐地排列着,四周十分安静,路上不见一人。 忽有六人护着一个一人高的大木桶从侧面走来,中间两个人推着木车,木桶就搁置在车上。卓灼见他们来,举手示意打了个招呼,带着灵华与恒古退到一边。 木桶从灵华身旁擦过,她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浓郁的药味儿。 继续回到原本的路线,灵华边走边四处望着,高耸的土墙大同小异,只有每户门口挂着的布娃娃独具特色。 这些布娃娃形状各异,有的头大身子小,有的只有眼没嘴唇,更像是匆忙制作的手工玩偶。 灵华指着布娃娃问卓灼:“卓使者,这些娃娃很可爱,为何要挂这个?” 卓灼面色复杂,他不愿看这些布娃娃,目不斜视地说:“只是一种习俗。” 灵华听出他有隐瞒,只是应了声,不再言语。 三人到了一间大院门口,说是大院,却是逼仄得很,甚至没有春暖阁大。灵华抬头看看院门,发现门口并没有挂布娃娃。 小院内是几间黄土垒起的简陋房间连在一起,里面有两个女子分别坐在院两边的屋里,她们倚着门框,在被烈日晒得褪色的厚布帘下缝衣服。 卓灼将他们带到直对着院门的那间:“新二间目前只有这么一间屋空着了,二位就在这住下吧。沙漠风沙大,屋里没有窗户,想要透风就把门口的厚帘掀开。” 灵华点头道谢,走入土房。一进屋内便觉得凉快很多,小小的房间内是一张土床和落满沙尘的木桌、两个长条凳。 桌上的油灯已经见底,灵华指指它问道:“卓使者可否给我们添上些灯油?” 卓灼看看外面,步入屋内低声道:“你们为何还要回来?这里不是平头百姓该来的地方。” 他突然顿住,盯着灵华又看看恒古:“不对,你们不是普通人。山坡离接平镇有六七里地,就算你们天未亮便醒来,又怎会这么快找到这里?” 灵华摇摇头:“卓使者,你多想了,我们只是幸运罢了,一路长途跋涉寻到这里,为的就是找我们的朋友。” 卓灼沉默片刻:“既然如此,那你们便自求多福吧。这里的吃喝都由我们供应,白天男人去外面劳作,女人在家里呆着。晚上全部待在屋中,半步也不许出门,也不许燃灯,知道了吗?” 恒古问道:“为什么不让点灯?不点灯我们不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还有劳作,要干什么活计?” 卓灼皱起眉头:“明天你就知道了。我还是那句话,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有些人来了一辈子都出不去,把你们送出去居然还自己找回来,真是疯了。” 灵华叹口气,亦是低声道:“我们的朋友,就是昨晚与我们一同过来的两人,他们如何了?” “我只能告诉你们他们还活着。”卓灼转头走出土屋,边走边摇头。 恒古凑近灵华,轻声道:“他就是昨日的棕熊?” 灵华答道:“正是。看来他是个存着善念的妖,以后我们有事可以找他。” 恒古想把包袱放下,可处处都是黄沙,他翻出自己一件旧了的衣服,把桌子、凳子和土床擦了擦,坐到土床上道:“可看他的样子不太像要帮我们。” 灵华坐到他身边:“这就看我们如何与他接触了。” “你,你们是新来的吗?”门口一个女子探进头来,她皮肤黄黑粗糙,眼神却亮晶晶的。 灵华认出她是刚才坐在自家门口绣花的女子,下床将她请进来坐着,想要倒水却发现没有茶壶和杯子,便也坐下,报了个假身份:“我们是新来的,我叫凌华,这是我弟弟凌古。” 恒古把旧衣服卷卷放到床头,听到灵华介绍自己便装模作样地对女子点个头。 女子看到恒古眉清目秀,皮肤雪白,当即红了脸,害羞道:“我叫何月,是与哥哥何年一起过来的。你们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儿女,为何也要来接平镇?” 灵华疑惑道:“何月姑娘这是何意?” 何月慢悠悠说:“我听哥哥说,来这里的大多是穷苦人家,是出大力的人,我在这住了半年,没见过你们这么白净的人呢。” 恒古从床上跳下来,坐到灵华身边:“其实我们也干活,不过没有姑娘的哥哥那样卖力,干一时辰休息两时辰,所以没晒黑。” 何月笑起来:“凌家哥哥倒是实在,这么就承认自己偷懒了。不过在这里就没这么好的差事了,偷懒是要被打的。” 恒古疑惑,他身体前倾问道:“男子白天都做什么工?看得这样严?” 何月看着恒古白嫩的面庞靠近,用手捂住发红的脸,眼神闪躲,声音如蚊子嗡嗡:“这事哥哥也不告诉我,说他告诉我会被天上的神听到,他会挨罚的。” 恒古想起那股强劲的力量,坐直身体:“这么神秘啊,你真的见过有人挨罚吗?” 何月点头:“那当然了,泄密的人都逃不出神的眼睛,会被抓到送去山坡洗涤自己的罪孽,等到神原谅他后才可以回来。” 山坡是哪里已经不言而喻,恒古扯出一个笑容点点头:“原来如此啊……那这真的是最大的惩罚了。” 他看向油灯,准备换个话题:“那为何晚上……” 话还没说完,一个男人抱着大堆东西进来院子里,指着何月吵吵道:“谁让你串门的,回自己屋去!” 何月好像很畏惧这个男子,弓着身子快速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那男人大步迈进屋中,二人抬头定睛一看,原来是打嗝男。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对灵华嘘寒问暖:“姑娘还习惯吗?这里也就这样,土房土墙,姑娘有什么需求就跟我说,能给你的我就给你。” 灵华看他手中的东西,娇滴滴地问:“小哥带来什么了啊?” 男子麻利抖落开带来之物,是两张草席和两床棉被。他呲牙笑道:“这是每个人都有的,所以你们也有。”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水壶:“但是这个不是每个人都有。” 灵华眼底隐隐亮了亮,在沙漠中,水比金子还金贵,但她也明白,打嗝男能拿出水来必不会白白给她。她问道:“那小哥为何要给我?” 打嗝男果然猥琐笑起来:“今夜晚饭过后,我来接你。就跟你聊聊天,明天,这壶水就是你的。” 恒古对打嗝男怒目而视,他握紧拳头站在灵华前面:“我姐姐不可能去的,你想聊天,我陪你!” 打嗝男的笑容一下子垮下来,他个头不到恒古鼻尖,指着恒古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和我这么说话!” 恒古毫不畏惧,昂起头垂眼看他:“你想打架?” 打嗝男看恒古是个硬茬,撸起袖子狠狠道:“告诉你,明天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完把水壶放在怀里,匆匆离开了。 何月见他走了,从自己房间里探出头来,一溜小跑到灵华屋里,关心地问:“凌姑娘,你没有答应他吧?” 灵华摇头:“没有,我弟弟替我把他赶走了。” 何月舒了口气:“那就好,你可别答应他,他的水壶里根本没有水,就是唬人的。” 她压低声音,指指自己对门那户人家:“我对面的女子就怕了他,回来什么也没得到。当时她男人还活着,也是个孬种,就让她去了一夜,到现在还整日哭哭啼啼的。” 灵华问道:“他是什么人?为何要怕他?” 何月解释道:“他是焦使者,跟送你过来的卓使者一样,都是这里的看管者。别看他整日吆三喝四的,其实就是只纸老虎。我们刚来的时候,他也这般唬过我,被我哥一拳砸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后来再没来招惹过我们。” 原来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灵华暗自思衬,这样的人最好对付。她向何月打听:“这里都是看管者吗?那镇民们在哪里,为何不让我们出门?” 何月看看门外,偷偷地说:“我看你们面善,才告诉你们的,这里的镇民我从来没见过,看到的都是被抓进来的外来人。 听说这小镇里有九间,像九宫格一样。刚入镇门口从左至右是前一、前二和后一间,镇中央是前三、前四和后二间,最后便是御一、新一和新二间。咱们住的就是新二间,是新来的人住的地方。 我从住进来之时到现在,只在新二间里活动过,每个间不让串门,只有使者进来带走我们才可以去别的地方。 串门也不是可以随便串的,每月只有十四、廿八,这两天可以在自己所属的间里随便走动,其余时候就只能在院子里走动走动,可憋人了。” 她舔舔干涸的嘴唇,接着道:“至于使者嘛……他们是镇子的管理者,不是地位最高的,但手下也有小兵。那些小兵都叫理者,都黑衣蒙面,人比较多。比使者还高级的人,我就没见过了,更不知道叫什么。 其他间我不知道,新二间管的比较宽松,使者并不多,偶尔能见到一两个吧。听哥哥说,其他间里的人每天都会见到五六个使者看着他们,可吓人了。” 灵华心中感激,对她道了好几声“谢谢”,何月看快要午饭时间,便也起身要走。 临走时灵华又问她:“何姑娘知不知道,这里许多人家门口都挂着布娃娃?” 何月惊讶道:“布娃娃?我初来之时便已经在新二间了,这里的人家没有人在房门前挂布娃娃,你是看到什么别的事情了吗?” 灵华摇摇头:“没有,可能是我看错了。” 何月笑笑:“凌姑娘有空再与我聊天吧,我平时无聊的很。” 灵华答应了,送何月到门口,便见送饭的人来了。 送饭的理者把饭放在房门口,便一言不发地走了。灵华上前看,午饭是两个馒头和一小碗块状的咸菜,还有两碗白粥。两双旧木筷架在盛白粥的泥碗上,差点掉到地上。 恒古慢悠悠把饭端到桌上,他看着寡淡的白粥毫无胃口,转头看那五六块咸菜,夹起一块用门牙咬了一小块砸砸滋味:“这是,仙人掌吗?” 灵华端起白粥来闻了闻,又掰开馒头感应了片刻:“都正常,可以吃。” 她咬了口馒头,又喝下白粥,恒古见她如食珍馐,也大口吃起来,边吃边自我催眠:“也对,吃了有力气,才能找人,不吃饭怎么能活下去呢?这是肉,这是肉……” 灵华闻言笑起来,她揪了块白面馒头:“那我就在吃云片糕。” 恒古也揪下一块:“我这是绿豆糕。” 灵华喝了口白粥:“我这是白玉汤。” 恒古也喝一口:“那我便喝燕窝粥。” 二人边笑边吃,很快便吃完了接平镇里的第一餐饭。过了半刻钟,便有理者来沉默不语地收回碗筷。 中午的太阳十分刺眼,恒古将焦使者送来的草席和厚被在土床上铺好,自己躺上去拍拍身边的空位,一派祥和道:“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我们也出不去,养足精神方能明日一战。” 灵华坐到他身边倚在墙上:“言之有理。” /85/85055/25015764.html 三、振西医馆 第46章 镇中异事 睡起已是傍晚,沙漠上的风沙卷着寒气透到土屋内,灵华赶忙将厚布帘放下,屋里便没有一点光亮了。 这时沉默的理者又送来晚饭,只有两大碗白粥和几块咸菜,灵华从包袱里取了吃食出来,二人吃完馒头咸菜又用了些糕点。 黑夜袭来,他们半分睡意都无,在黑暗的土房内大眼瞪小眼。 恒古先爬到土床上,自己窝到靠墙边的角落里背对着外面:“灵华,我就在这里不动,你上来休息吧,要是我僭越了,你踹我打我都行。” 灵华笑了笑:“我怎会打你?” 她撑腿坐到恒古身边,趴在膝盖上小憩,过了许久把棉被盖在身上。恒古听到她的声音,坐起来窸窸窣窣鼓捣一阵,又躺下了。 夜深了,“咕咕”的鸟叫声从远处传来,灵华撑不住躺了下去。恒古无声地翻身侧头来看她,黑曜石般的眼眸在漆黑的夜里闪着亮光。 灵华感受到他的视线,突然紧张起来。二人就这样僵硬地平躺着,中间隔了一长条棉被。 黑夜寂寂无声,只有男子的呼吸声与自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她用余光去看恒古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她不知这种别扭感从何而来,明明两人整日待在一起,如今同床而卧便不自在了。 刚伸出腿要下床去长凳上坐着,却听恒古说“不如我们聊聊天吧”。 灵华的腿缩回被子里:“沙漠夜里寒凉,你冷便盖上棉被。” 恒古说声“不冷”,然后去摸灵华的手,触感温热他便放下心来。他收回手呼出一口气:“灵华,明天我要跟他们一起做工,这里不知会发生什么,你要小心。” 灵华翻过身,侧躺着看恒古的侧脸,亦是担心:“我在这院子里,最多与何月聊聊天罢了。倒是你,明日万万注意,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如今我们对此地不甚了解,还是多看少说为妙。” 恒古也侧过身与她面对面,言语中带了调笑:“我知晓了,‘姐姐’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此时灵华兀自思考,并没接茬。她反复琢磨着何月今天的话:“恒古啊,何月说来这边的百姓都是出大力的,来这里也是做苦工的,可见他们本身的条件比较艰苦。” 她恍然明白了什么,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原来这便是这些百姓被吸引过来的缘由。” 恒古愣了少顷也茅塞顿开:“我明白了!这些坏人利用接平镇可以赚大钱的谎言,引这些穷苦人来这里,然后把他们困住!你要找的刘承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想要离开云城,也许他也在镇上的某个角落。” 灵华点点恒古的嘴唇:“小声些。你说的不完全对,这些百姓身上是有结印的。被骗对接平镇产生向往不假,背后之人利用结印将百姓传送过来也是真。 与其说是把百姓引到这里困住,不如说是在选中了目标之后,将人强行带来这里,出不去,亦无法回头。” 恒古低声叹道:“也许他们本来的念头就是想过个好日子,谁知道是这样的结局。” “这便是背后之人的高明之处,就算这些人不明不白地失踪了,也可以从身边人的口中得知他们要去接平镇的消息,便可以以人口迁移这条理由来混淆视听。 若不是有人看到红光,恐怕失踪案便一直没有进展。只是为什么……做的如此明显呢?他们不怕别人知道,还是就是要故意引起恐慌?” 灵华撑起身子,思维更清晰了些:“说起来,我们还不知这些百姓如何被选上的,若一直在新二间,恐怕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必须要到别的间去查才行。我看卓灼……” 她还要继续说些什么,忽而恒古捂住她的嘴:“有人。” 灵华与恒古对视一眼,用极轻的声音踩上地面,缓缓拉开厚布帘的底下一角,蹲下看向院子里。 一只人脸羊身的怪叼着灯笼走进院子,比月光还黯淡的烛光隐约照明了它的面目,正是白天拿空水壶唬人的焦使者。 焦使者目光迷蒙,扩扩鼻孔像是打了个哈欠,羊蹄子“哒哒”地踩到土地上,发出闷响。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似乎并不怕住在这里的百姓掀起什么波澜,只是例行公事地走个过场,便匆匆离去。 灵华看他走远,又静待片刻,确认并无其他事情发生便放下布帘。她扶着恒古的胳膊站起,忽觉一个坚硬的东西顶住腰间。 灵华心中惊讶,当即伸手去摸,刚触到那东西,硬物便缩了一下,像是会溜走,一下子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屋子甜腻的香气。 恒古嗅到了气味,惊讶道:“这是什么味道?是孙莲苒?!她又活过来了?” 灵华捻搓手指,指尖沾了些粘稠的东西,她放到鼻下去闻,是熟悉的腐肉气息。 孙莲苒真的活过来了吗? 她不确定道:“这气息确实像是孙莲苒的,可我适才摸到一个硬物,触感湿滑坚硬,没有温度、十分冰冷,还沾有粘稠的腐血,不像是她身上的东西。” 恒古闻言摸黑找来擦过桌子的旧衣服,借着聊胜于无的光找了块干净面给灵华擦手:“可殷天无去给她找了‘肉’,说不定如今孙莲苒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灵华擦净手坐到长条凳上:“不管她是不是孙莲苒,能轻易进入我们的房间,便不是可以掉以轻心之人。 在这里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适才那焦使者是山羊怪,卓灼又是熊妖……这镇子不太平,我们在夜里不可以都睡着。” 她将恒古拉到床边,把自己的被子盖到他身上:“你明日还需跟着其他男子一起上工,今夜我来值守,你睡吧。” 恒古拉住灵华的手躺下:“那下半夜你叫醒我,换我来。”随后合上双眼。 翌日早晨,没等公鸡打鸣,太阳便急匆匆地升起了,热烈的阳光透过厚帘的缝隙照进土屋子里,灵华睁着眼看到天明,旁边是呼吸沉重的恒古。 忽听一个雄浑醇厚的声音在门口喊道:“新来的凌家小子,出来上工了!” 恒古听到声音一个激灵坐起来,揉了揉充满血丝的眼便翻身下了土床。 灵华跟在他身后,打帘走出房间,便看到一身材壮硕、皮肤黑得发亮的年轻人。 他冲着二人憨厚一笑,露出八颗大白牙:“俺是何年,是何月的哥哥。夜来月子妹说跟恁们聊得不错,让俺来帮帮恁们。” 灵华听出他说的是方言,见何年老实淳朴,便放心道:“我与弟弟二人初来乍到,靠何年哥多多照顾了。” 何年笑着说“这不算啥”,领着恒古向外走去,正要出门,却听到院子里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叫—— “啊!有怪物,有怪物!啊啊啊啊啊——” 灵华一惊,听出是何月对面的土屋发出声音,于是与恒古迅速跑到声源处。 打帘进屋,一个蓬头垢面、枯瘦蜡黄的女人指着空气惨叫:“有怪物,它要吃了我!要吃了我!” 灵华打量四周并无异常,上前安慰:“没事了,它已经走了,不会再来了。” 那女人转过头来望向灵华,她满脸泪痕,双腮凹陷、形容枯槁,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她闻言异常激动,从土床上翻下来匍匐在地上。 似乎没有力气起来,她惊恐地低喊:“不!它会来,它会一直来!它吃了我,我快死了……你们快逃……这里就是地狱啊……” “它为何要吃你?你看到什么了?”灵华眉头紧皱,刚要蹲下把她扶起来,一双粗糙的手把女人的双手扒开。 “凌姐姐小心!这整日哭哭啼啼的女人疯了,你别管她。”何月把灵华拽到自己身边,“她每个月就发病一次,过几日自己就好了。” 何年也附和道:“就是就是,这女娃脑子不咋好,恁们离远点。” 女人还在哭着叫嚷,她趴在地上努力抬起头,反反复复说着:“有怪物,真的有怪物,你们为什么不信我?它来吃掉我的脑子,我要一辈子醒不来了!” 几个黑衣蒙面的理者听到响动,快步走进小院,默不作声地去抓大吼大叫的女人。小小的土屋里挤得满满当当,何年把灵华和恒古带出门外。 那女人见灵华走了,大喊道:“我没疯,真的有怪物!我被它越吃越虚弱,你们也会这样!快逃!” 沉默的理者们抓住了女人,塞上她的嘴,绑起手腕,押送出小院的大门。 “她说的好像是真的,这几月她确实越来越干瘦,没几天能起来床,昨天她突然下地缝衣服,把我吓一跳。”何月小声对何年念叨,何年拍她一下,她马上收了声。 一个理者去女人的土屋里,将她的东西收拾到破布中包好,又对何年和恒古招招手。 何年用胳膊肘撞恒古的小臂:“走了,他叫我们呢。” 恒古转身与灵华对视一眼,低声道:“回来说。” 随即便与何年走出小院。 此事有些吊诡,灵华拉着何月进入自己房间问道:“那女子一直这般吗?” 何月点头:“是啊!她比我来得早,一开始还挺正常的,现在这癔症越来越厉害呢。” 灵华挑挑眉:“你怎知是癔症?有大夫看过吗?” 何月指指外面:“是卓使者说她是癔症的。刚才带她出去就是上振西医馆去啦,不出三天就回来了。” 她努起嘴,颇有些嫉妒:“不过咱们可不敢生病,只有使者和特别的人可以去医馆看病,别人发病那些理者根本不管,就让我们自生自灭。” 灵华自然不相信癔症之流的搪塞之语,她还要问医馆的事,却见卓灼走了进来。 他看见何月也在,没过多搭理她,对灵华说:“凌姑娘,给你安排了差事,跟我去上工吧。” 何月闻言十分艳羡:“卓使者,我可不可以跟凌姐姐一起出去?” 卓灼瞥了她一眼:“不行,安稳在院里把衣服缝好,其他的事别想。” 灵华跟在卓灼身后走在狭窄的土路上,两边的黄泥墙高耸厚重,挡住了从侧面投射过来的日光。 卓灼一言不发地小步缓缓而行,灵华跟着他走了一段距离,看看四下无人,低下头开口道:“昨夜你吃肉了吗?” 卓灼背一僵,顿了下继续慢步:“没有。” “为何不吃?那可是送上门的佳肴。”灵华低头提着裙摆向前走,险些撞上卓灼的背。 他深吸一口气:“所以你们更不该回来。不管你们是何原因一定要来,到了这里就只有埋在‘山坡’上这一种结局。” 灵华轻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从尸堆里醒来,清楚地看到了每一具尸首的脸。他们冰冷僵硬,只有死亡的气息渗透进我发肤的每个角落。 是你给了我们一线生机,我本可以逃走,但是仍然选择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要寻我的朋友,我们一起来,便要一起回去。我也想把这份活命的希望分我的朋友一半。 毕竟这是一条生命,眼睁睁看他消逝,自己能救却不救,怎能对得起良心?” /85/85055/25073444.html 三、振西医馆 第47章 残影之下 卓灼转过身听着灵华一番动人言语,盯着她看了须臾,问道:“你如何确定我就是有良心的人?” 灵华上前一步:“你没吃肉。” 卓灼退后一步:“那是因为昨日我犯了胃疾,不能吃。” 灵华并不放弃,坚定地追问道:“我姑且信这理由,但你那日为何要救我们?” 卓灼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只是把你们扔在‘山坡’上,如何能知道你们一定会活?只是给了个命运的豁口罢了,是生是死是你们自己的事。” 灵华又上前,抬眼直视卓灼的双目:“若只觉得是我们的事,你便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劝我们走。 而且适才你不让何月出去上工,是怕她性子天真会遇到危险,可是这样想的?你有自己的善恶原则,对吗?” 卓灼看灵华炯炯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又呼出,转身摇摇头,背对灵华继续向前走,不再言语。 灵华看他这般反应,心里更是有了底,大步追上去。 二人绕了许多小道,一路上高耸土墙拦截住所有能向外探知的视野,能看到的只有头顶一竖条的蓝天,和身边处处都一样的黄土墙。 行至一处宽矮的黄土房前,灵华忽然感知附近有灵力波动。 不知不觉间,脚下原本空旷的窄路扩宽一倍,耳边逐渐传来喧闹嘈杂的交谈声。 路两旁的土墙上忽现许多人家,家家户户的厚布帘都掀开,屋子里一个个身上打着补丁的镇民,或是用干帕子擦着脸,或是坐在木凳上倒布鞋里的沙,各有各的事做,一派热闹的繁忙景象。 远处一家门口挂了红灯笼的新婚夫妻正在吵架,夫妻对门的大姨见了赶紧从自家屋里出来劝。 一个孩子边放着风筝边跑过去看热闹,被家里的大人追出来抱回家,路上说教了几句又拍了孩子屁股几下,惹得一阵哭闹。 一个推着木车卖青菜的老汉走到各户门口叫卖,不一会儿便有几户人家放下厚帘,隐约传出几声“买不起”、“咱吃别的”之类的话语。 灵华站在热闹的环境中,一时有些怔忡。 这是幻觉吗? 来的路上寂静无人,就连说话也不敢大声,恐惊了这静谧的小镇。而几个呼吸间居然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好像换了一个新的世界。 也许这才是接平镇本来的面貌吧。 宽矮的黄土房内,一个女人走出来笑盈盈地买下了老汉所有的青菜,在老汉的道谢声中笑着摆手道“都是小事情”,又叫了两个男人来搬菜。 灵华看向宽矮的黄土房内,里面有几个人正在劳作。男男女女,互相聊着天麻利地干着手上的活计。 灵华向屋中走去,灵力波动更为强烈。她望向干活的镇民,细看之下他们的身体半透明,薄如纸片,好像一碰就会碎。 她顿时明白呈现在眼前的是什么,回首看向卓灼,发觉他好似没见到这些人似的,指着矮土房介绍道:“这里便是供给半个镇子食物的大厨房,你先从帮厨做起吧。” 灵华不动声色地依言点点头道:“好,我什么活都能做。” 此时矮房中走出一个拿着笸箩的半透明男人,那男人将笸箩里的稻谷撒在地上晾晒,似乎不知道有人经过,自顾自地干活,两耳不闻窗外事。 灵华见势故意指着男人附近问道:“卓使者,这是什么?” 卓灼面色一凛,不自然地装作左看右看,两手一摊疑惑道:“凌姑娘,你在问什么?” 灵华又指了指男人身边的地方,试探道:“难道你看不见他?” 卓灼瞪大双目,沉下脸严肃问道:“你都看见什么了?” 灵华心中了然,她收回手,边说边蹲下身端详:“卓使者,你看不见吗?原来是只小虫啊,沙漠里还有虫子,真新奇。” 卓灼看向地面,一只黑虫半埋在黄土里,像是已经死去了。他一时不知做何表情,尴尬地笑道:“原来你指的是它。” 灵华故作一派天真的模样:“不然是什么呀?这里还有别的东西吗?” 卓灼明显松了口气,走过来让灵华站起身,用脚尖踹了踹虫子,小而黑的昆虫马上苏醒过来爬走了。 他看着黑虫逃走的轨迹,脸上没有表情:“有些东西看起来死了却是活的,有些看着像活的其实是死的。这是拟步甲,有伪死之状,白天像死的,晚上就是活的。” 灵华咂着这句话的滋味,总觉得他在暗示什么。 时光流逝,昼夜交替,一天的劳作很快结束了。 灵华利用在厨房的优势,带了一大壶水、一只碗和些许吃食藏在怀里,弯着腰在理者的看押下回到自己的小院中。 恒古早已下工回来坐在屋门口,看到灵华进院子立马起身迎接,二人进了屋里便开始梳理今日的信息。 “我们从早晨开始说起。”灵华把水壶和粮食找了角落藏起来,又用衣服盖着,坐下小声说,“早晨那女子之言不虚,她所说的怪物,有可能是昨夜我摸到带有腐血的不明物。” 恒古挠挠头:“可那不是孙莲苒吗?只有孙莲苒才有这样的气息。” 灵华沉默片刻,猜测道:“也不尽然,孙莲苒是被复活的。既然她可以死而复生,那么他们的背后之人也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复活其他已死之人。” 恒古豁然大悟,又十分忧心:“原来还可以这样,他们若是找到死人便拿来复活,那天下何止大乱啊。” 灵华双手交叠勾在一起,不安道:“我们并不了解孙莲苒是如何获得修为以维持自己存在的。 而今日的女子如被抽干一样干枯,体虚无力,精神萎靡,此番征状分明是被吸食了精气。 若复活者维系自己的存在是靠吸食生者精气,那死伤的百姓只会更多。” “精气?”恒古一下子站起身,“她是被吸了体内元气?怪不得她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 “生人被过多吸食精气,会慢慢枯竭而亡,如果没有持续的补气静养,很难回到最初健康时的样子,只是堪堪续命罢了。”灵华回想早晨发生的事情思索着。 她补充道:“何月说只有那女子生病才会被带去医馆,难道说……” “她是被特地养着续命,用来供精气的?”恒古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否认道,“不会吧?她再被吸就会死了。” 灵华眯起眼:“你忘了沙漠里那堆积如山的尸首了吗?他们不在乎人命。” 恒古颇为理解地用力点头:“灵华,今日我算见识到他们的威力了,他们确实不在乎。” “早晨那女子被理者押走之后,我与何年先与她同行了一阵,后来到了一个很宽的路口,便走了跟她相反的方向。 我们被押送着一起到了很大的布棚下,先蒙上眼睛,再把手脚都拴上,排着队弯弯绕绕走了许久,到了一个地下密室中。 那里面摆满了各种草药,我们便要把采回的药择干净,然后碾成粉末或者处理成易保存的状态。” 灵华捂着他的嘴:“你敢说这些事?” 恒古一下捂着肚子笑开花,他憋着笑声顺了顺气:“这些都是吓唬人的,跟那个焦使者一样,都是纸老虎。我打听到,有人天天与同院说自己上工的事,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再者说,他们都是修为不如我的小妖,怎会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是为了控制秘密不被传播的手段罢了。” 话音刚落,门口的厚布帘动了动,一个男人的雄浑声音响起:“凌家弟弟在吗?” 恒古吓了一跳坐直身子,立马收敛了笑容应道:“谁啊?” 男人掀帘而入,正是何年。他对灵华憨厚一笑:“凌妹子,今日你弟弟跟焦使者打架咧,我还以为他要去‘山坡’了,哪知道现在还好好的。” 灵华心中愕然,她看了恒古一眼问道:“为何打架?” 何年愧疚地搓搓手:“说来也是俺的错,那个焦使者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被门挤咧,硬是让凌弟多做一倍的活。 俺和一个同乡看不下去,帮着他一起干,可那个焦使者不让俺们插手,还说要把俺们送去‘山坡’,哪有这样道理啊? 俺那同乡也是新来的,不知个轻重,张嘴就跟焦使者顶了几句,结果差点被打了两下就差点变成残废。 俺是真么看出来,凌弟还是个硬脾气,三两下就把焦使者打趴下了,为我同乡报了仇,真厉害啊。” 灵华听得眉头紧皱,责怪恒古:“怎可与他起正面冲突?” 恒古气愤地一拍桌子:“是他欺人太甚,摆明了就是欺压老实人!” 何年看他们要吵架,急忙劝住:“莫生气,莫上火,生气上火容易出毛病。” 他接着讲:“你看人家卓使者就不上火,后来还是他把俺们放回来,还被焦使者骂了一顿。” 灵华低声重复:“卓灼……” 何年面上过意不去,从怀里掏出把长长的木钥匙:“凌弟救了俺的同乡,俺也欠了凌弟一份情。这个钥匙是俺之前在上工的时候捡到的,回来自己照着刻了一把,刚刻完就有使者来找,也许是个重要的东西。俺头脑没恁们聪明,还是给恁吧。” 灵华接过钥匙,想了想把衣服底下的水壶取出,倒了杯水给他。何年感激地说不出话,将水倒进嘴里一半,又去跑送给何月喝,用干净布擦净了碗送回来,也不多留,露出八颗牙笑了笑便走了。 二人审视起这把钥匙,现在似乎没有用得上的地方,于是将钥匙放在灵华怀中。 她向外看了看,神情带着悲悯:“我白天看到接平镇百姓的残影了,不是现在的外来客,而是小镇原本的居民。” 恒古低叹道:“我也见到了,他们就像纸片一样,但吹也吹不走,摸也摸不了,像是幻象,又不完全是假的。我听到他们聊天,是一群很乐观的人,怎么就都不见了呢?” “也许也是凶多吉少了吧……这些幻象不是臆想出的,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你可以将它看作是过去生活遗留下的残影。只是被某种力量激发出来,浮现在小镇上。”灵华托腮思忖着,“可为什么要将残影激发出来呢?” 恒古也跟着托腮,他眨眨眼,忽然想到关键:“灵华,你可还记得安槐是怎样形容接平镇的吗?” 灵华回忆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百姓淳朴……” 她说着说着突然停顿下来,双目低垂:“原来是这样,这些残影只是躲避外界窥探的障眼法,其实这小镇早已千疮百孔,不似从前了。” “可是越是如此,我们便越是要救下这些百姓,他们不止来自云城,是来自天南海北,这么多人,我如何也做不到放任不管。而我看中最好的帮手,就是卓灼。” /85/85055/25073445.html 三、振西医馆 第48章 秘密通道 夜深了,恒古撑在桌子上眯着眼假寐,忽听隔壁有粗重的喘息和“沙沙”的声音,他即刻警醒起来,竖起耳朵细细聆听,察觉声音是从何年何月兄妹俩的屋里传来。 恒古愣了半晌不知该如何行动,他轻轻叫醒灵华,指了指隔壁的土屋。 灵华自然也听到了声响,她表情难堪起来,对恒古摇摇头。 恒古却把她拉起来,用手比了个小人走路的样子,用气声说:“去看看,走吧。” 灵华虽有好奇,但不愿多事,摆摆手让恒古自己去。恒古蹑手蹑脚掀开布帘,夜猫子一样蹿进何年的屋内。 借着月色,恒古看到里面空无一人,唯有桌子底下有一大坑,正有沙土从坑底向上扬出。 少顷,何年从坑里灰头土脸地爬出来,手里拿了个比手大些的铁片。他看到恒古背对月光阴森森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倒退几步又跌回坑里,吃痛地抽了几口气。 恒古把他捞出来,用气声询问:“怕我作甚,你们这是在干嘛?” 何年站起身,颇为认真地看着恒古,左思右想低头道一声“算了”。 他拍拍身上的尘土,一股脑说出来:“俺还是告诉恁吧,俺们挖了一条地道,可以到别的间里去,恁可要保密别告诉别人。” “地道?你们想出去?”恒古目光亮晶晶的,看向何年的眼神里带了赞许之色。 何年叹口气:“谁不想出去啊?这里就跟大牢一样。俺们来这五年,一天挖一点,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出去。” “五年?可你妹妹不是说你们才来半年吗?”恒古拉他坐下,“而且这附近都是沙漠,地里都是沙子,怎么能挖出地道来?” 何年踩踩结实的地面:“这里的沙好生奇怪,看似是沙,聚成一团则是土,这里的房子都是用这种‘聚沙’做的,坚固的很。” “至于半年嘛……”何年搓搓脸上的沙,“俺的妹子不是亲妹,她确实是半年前来的。她亲哥被送到‘山坡’去了,无依无靠就认俺做哥,正好她也姓何,改了个名就跟俺住了。说起来还要谢谢卓使者,是他给安排的。” “看来这姓卓的真挺靠谱的。”恒古向大坑里看了看,“这暗道是通向哪的?” 何年沉默了半晌,他纠结地站起来踱步,看了恒古又看看坑里。 不一会儿何月满身黄土从大坑中爬出来,看到恒古也是吓了一跳,她结结巴巴地指着恒古问何年:“凌,凌家哥哥都,都看见了?” 何年坦然回答:“俺把咱们挖密道的事情告诉他了。他和凌姑娘都是好人,有水不藏掖着,还分给咱们喝,就告诉他们吧。” 何月心中徘徊不定,她欲言又止,嗫嚅了半天,拍了下何年:“你决定吧,我不插言。” 何年温厚一笑:“那就俺来说,俺们挖了好几年地道,休一天挖一天,本想挖到外面去,谁知道挖歪了。 俺也不知挖去哪里了,出地道一看,那简直到了仙境一样,树也有,花也有,水也有。比起这里来,那地方就是王母娘娘的仙居宝殿,好地很。 俺还想再看看,谁知道啊!一个人头蛇身的东西缠到俺脚上,绑得俺没法动弹! 俺手里正好拿着刨土的铁片,就一下把怪物砍死了。那东西死了之后,变成青烟飘啊飘的,飞到一座高大的木房子里面,再也么出来。” 何年讲着讲着似乎害怕起来,口音更重了:“那座木房子上面写着‘镇西医馆’,俺之前从来没听说还有这么个地方。 自从对门那个疯女人来了,隔三差五的生病发疯,听她回来说起,俺才知道她是被送去镇西医馆了。 每次她发病都像要死了一样,可从医馆回来之后,脸上红扑扑的,容光焕发,精神也正常了。” “没错,还有呢,自从对门的女人来了,我们就总在夜里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还闻到一股血腥的酸腐味儿。”何月也小声讨论道,“每次闻到这味道,第二天女人准就发疯。” 何年也点点头:“就是这样,凌弟,你和凌姑娘看起来像念过书的,恁帮俺们想想,这是咋回事嘛?” 恒古正要回答,院内想起闷闷的羊蹄声。焦使者叼着灯笼在院里绕了一圈,好像感应到一些异常,站在院内静静聆听。 屋内恒古捂住何年何月兄妹二人的嘴,他们身体僵直,大气都不敢出。 焦使者疑心更甚,羊蹄向恒古他们的房间出。他停在厚布帘外,羊角蹭在布帘上,纳闷道:“怎么没声啊?” 何年立刻反应过来,拿开恒古的手,倒了两口气打起鼾来,随后憋了口气静待几秒又吐出来,鼾声震天。 焦使者听了半晌才放下戒心走了,恒古满眼神奇地看着他:“你教教我怎么打鼾吧。” 天色将明,恒古一溜烟回到自己房里,看到灵华坐在床边合眼等他。他不忍叫醒灵华,蹑手蹑脚地偷爬上床,刚要躺下,便听她问到:“打鼾可学会了?” 恒古登时一僵,窘迫地挠挠后颈:“我也问了些有用的事。” “我听到了,所以今晚,我们便去那地方看看。” “好。” 夜幕降临,清亮的月光洒在干枯的沙地上,为灼热的大地送来一份凉爽。 黑夜之下,三颗圆圆的脑袋从地底下冒出来,一个长发如瀑,一个束发玉冠,一个满头黄土。 “这土是不是不长眼啊?就往我脑袋上落,恁两个头上一粒沙都没有。”何年抱怨着拍拍头发上的尘土,抻着脑袋四处张望。 恒古拉着灵华从坑里出来,回身看向大坑遮住灵华的鼻子:“难怪你这坑挖得这么大都没被发现,在化粪池旁边,没事谁能过来啊。” 何年也从坑里爬出来,他歉然一笑:“俺也不知道怎么就挖到这里了。” 他弓着身子迈了两步,小声说:“快些走吧,被这里的人发现就惨了。再说月妹子自己留还在小院里,俺不放心。” 视线转向远处,此处正在荒凉位置,身边街景与新二间并无不同,四周土墙伫立,黄沙漫漫,唯有一条幽静小路通向灯火通明处。 何年满是老茧的手指了指那条小路:“就是那条道,可以通向‘桃源’。” 恒古点点头,让何年头前带路,灵华在中间,自己则在最后护着她。 未行几步,便看到两只妖提着白色的灯笼从他们斜对面的窄路走悠然漫步过来,三人立刻噤声,躲藏回化粪池边。 那两只妖其中一只状如白狗,黑脸长颈;另一只身如野猪,面如柴鹿。本是用了真身,应当如焦使者一般四脚着地而行,可他们都是直立行走,仿佛人类。 他们边走边说着话,白狗一脸愁容,狗爪子交叠着拍了几下:“近几日真是不景气,这般喂养都没取下几盆好的。坛主要是问起来,我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野猪却不以为然,身体摇晃着懒散慢慢挪步:“小黑脸,你还是想多了,坛主如今都去对付那个什么杨道长了,哪有空管你啊?能交差就行了,放上点一般品质的混一混,发现不了的。” 白狗冲着野猪吠了几声,耳朵立起,狗眼瞪大:“你真是个混子,都像你这样我们迟早会输,那时候别提混好日子了,能不能活着都是问题。” 野猪翻了个白眼:“真是杞人忧天。” 两只妖不再交流,绕过躲在化粪池旁的三人,不知向何处去了。 恒古见妖走了,憋不住气从地上弹了起来,拉着灵华就向小路跑去,何年见状急忙跑去跟上。 走入小路,行至五步,两边高耸的黄土墙忽而变矮了,再行五步,黄土墙便断了。 “就是这,俺趴在这里看的,里面就进不去了。恁当心点,一会儿有蛇出来。”何年指指四周,警觉地左右打量。 眼前是一道低矮的篱笆,灵华用普通的气力推了推,篱笆纹丝未动。她感受一番,发觉上面有残余的灵力,借着那一丝灵力轻轻一推,篱笆便开了,而上面的灵力也随之消失。 三人进入篱笆内,皆是愣了,眼前的小镇温暖而和谐,与新二间的景象截然不同,一种沉静的气氛在月色下诡秘流淌。 这里的墙都是用青石垒起来的,地上一点沙土都没有,干净得如云城般整洁。 一座高高的木楼矗立在青石房之中,显得格格不入。木楼有三层高,状如塔,底部被近处的房屋遮蔽,只能远远看到歇山式的屋顶,还有屋檐下檐端突出的虎头。 每家每户前都带着自己的小庭院,里面种着许多花草和蔬菜。街道两旁也栽了不少树木,只是它们现在仍是树苗,还没到枝繁叶茂的时候。 此时虽是深夜,仍有不少人家中点着灯,其中还有一户人家传来交谈之声。 何年听到声音起了好奇之心,他看周遭无异常,便踮着脚尖轻跑过去偷看。 窗户纸上被何年的手指捅出一个小洞,透出屋子里阵阵吵闹。 何年将右眼凑上小洞,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腿脚发软地跌坐在地上。 他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指着窗户求救般看向灵华和恒古,随即捂着嘴无声干呕起来。 恒古急忙把何年拉起来推向篱笆处,让他缓解片刻。 灵华走向那扇窗,已经闻到从缝隙里飘散出来的血腥味儿。 她透过小洞看去,三只狼正在啃食一个人类的尸体,那人已经被啃得支离破碎,只有几块碎骨被弃在地上。 它们大快朵颐着嘴里的肉,有一只咀嚼着含糊不清地说:“这次送来这女的肉太柴了,被抽干了的人肉质就是不嫩了,要是来的时候是个活的,那吃起来多带劲啊!” 另一只狼吐出一口骨头渣:“你就别想了,医馆里扔出来不要的才轮得到我们吃,要是不捡尸,哥儿几个都要饿肚子。” 它对面的那只舔了几口就不动了:“快得了吧,要不是有这个破结界,咱们哥儿几个早把外面的人都吃了,要哪个有哪个,还沦落到捡人不要的?都怪坛主!” “呸!你怎么不去怪帝渊?你算个老几!认命吧,咱们就是个小兵小卒,有能耐你当坛主去,别在这瞎叽歪。” “哼,我要当坛主,才不会把结界搞这么坚固,出去一趟还要耗不少灵力打开那个破篱笆,真烦人!” “你耗得多,坛主修为比你强多了,人家就动动手的事儿。就这样你还不吃肉,早晚变菜鸡。” “说什么呢你!” 寂静的小镇里划过一声野狼的咆哮,屋里的三只狼打斗起来。 灵华转身欲走,却用余光瞥到一个黑影提着灯笼站在不远处,目光幽深地注视着她。 她脚步微顿,回眸看向那道黑影。 /85/85055/25073446.html 三、振西医馆 第49章 真心难拢 来人正是一头棕熊,下巴上有道白斑。 他手里提着一盏惨白的灯笼,被风吹得明明灭灭的烛光照不亮他的表情。 灵华走上前,先开了口:“卓使者,好巧啊。” “巧?”卓灼愤怒地看着灵华,他想骂人又硬生生压下去,腮帮子鼓得老高,咬紧后槽牙说道,“你是想死吗?” 灵华正待开口,恒古跑到她身前,少年挺拔清瘦的身躯挡住卓灼恼怒的脸,毫不相让道:“你要对我姐姐做什么?” 卓灼看恒古一脸戒备的样子,别过脸叹了口气,咬紧牙关责怪道:“这里很危险,你们不应该到这里来。” 灵华从恒古肩上冒出头来,语气无辜:“我们只是想来这里找我的朋友。” 卓灼瞥了眼别处,低头焦躁道:“他不在这里,你别找了,我送你们回去。” 灵华敏锐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似乎是看向那座木楼。 卓灼说罢熊掌微抬,空气中随着他的动作自下而上凭空出现一道门。门中流光闪烁,卓灼一歪头,示意他们进去。 “篱笆门打不开了。”恒古在灵华身边耳语,说罢二人对视一眼,恒古快速跑去篱笆边将何年拖过来。 何年此时仍没缓过神,依旧魂不守舍,他目光呆滞地盯着脚下的地面,身子瘫软整个倚靠在恒古身上。 卓灼见何年也在,瞳孔一缩,径直将三人推进流光门中,自己也走了进去。 新二间熟悉的小院中,一个闪着光的竖线缓缓延展开,逐渐变成一扇流光溢彩的门悬浮在空中。 恒古先从门里走出来,他回头扶灵华迈步下来,又去扶何年。 卓灼看他热心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若真对他好,就不应带他到那里去!” 恒古刚送何年到屋门口,听到卓灼的话身形一顿,思考一瞬便大跨步到他面前,故意激他:“何大哥热心,要帮我们找朋友。够义气,他才不害怕。” “他不怕?”卓灼皱着眉冷笑一声,“幸亏今日是我当值,若换做别的使者,你们三个只有变成‘山坡’上的‘尸料’这一个下场。” 灵华闻言对恒古使了个眼色,恒古噎了一口气,“哼”地一声转身回去,把何年送到屋里,摸索着与何月一起轻轻将暗道口掩盖好。 灵华对卓灼道声抱歉,解释道:“我弟弟性子急躁,卓使者多见谅。” “凌姑娘,你以为我是因为他的态度才生气的吗?”卓灼低叹道,“我是不想让你们白白送命!”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我想救朋友,就只有四处去乱找。就算有危险又怎样?我的朋友如今能比我安稳半分吗?” 灵华的言语强势得不容置疑:“他人之好,莫敢忘。他人之恩,永相报。我的朋友帮助了我许多,所以我即便在此地死去,也是死在救人的路上,是死得其所。” “迂腐!”卓灼恨铁不成钢,“凌姑娘,我以为你是聪明人,没想到居然如此固执迂腐。你想救人,怎么可以横冲直撞?这里危机重重,你若太过张扬便只有死路一条。” “那我该如何做?每天上工下工就能救人了吗?”灵华说话的语气更冲,“与其在这里混吃等死,还不如拼死一搏!” 卓灼被灵华的言语激得上了头,他指向何年屋里:“所以这就是你拉着无辜的人,用了他的暗道还把他置于危险中的理由吗?” 灵华愣了半晌:“你知道?” 何年屋里掩盖暗道细微的“沙沙”声停了下来,恒古打帘出来站在门口默默看着卓灼。 卓灼自觉失言,泄了一口气,他神色颇为哀伤寂寥:“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在这里许多年,这里的每一粒沙我都清清楚楚。他们想逃,我不会拦着,但若是为此去送死,我觉得不值得。” 灵华看他悲伤之色,更觉卓灼乃心善之妖。她摇摇头,故意狡辩道:“值得与不值得都要看在何种环境下,如今我孤立无援,只能靠蛮力去拼一把,是生是死已经不重要了。” 卓灼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刚要张嘴说劝一番,突然冷静下来,仔细打量着灵华:“你不像这样的人。” 灵华一愣,她自认为妖心易懂,没有人性复杂,而卓灼的性子她已足够了解,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激起他的拳拳之心来帮助自己,没想到他竟突然反应过来,似乎比自己想象中更通人性,倒是让她措手不及。 她勾起一抹无奈的笑,作扪心自问的模样:“我是什么样的人?如今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那就是救出能继续活下去的人,让他们生。” 卓灼又打量灵华半晌,别过头冷淡道:“那就别带着他们去危险的地方,我会找到机会把你们再送出去,这几日安稳些吧。” 他说完转身便走,灵华见势急忙快走两步追上去:“那我的朋友呢?他还有机会出去吗?” 卓灼正要回答,却见焦使者叼着灯笼从隔壁院子走来。他一惊,带着灵华跑进中间的土屋里。 恒古也跟着回到自己房间,看着卓灼拉着灵华,急忙去拍他的手。卓灼松开手,焦急地指指外面,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焦使者的羊蹄“哒哒”响在小院中,驻足了片刻,又渐行渐远。 灵华看向身边的卓灼,心知此刻便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她一把推开恒古,把卓灼的胳膊拉到自己身后,大叫一声“啊!” 小院里的羊蹄果然奔了过来,灵华隐约看到厚布帘被羊角顶起一个尖来。她又惊叫一声,立马被卓灼的熊掌捂住嘴,只余“唔唔”的闷叫。 焦使者用羊角顶开布帘,奔到土屋中,羊蹄飞起,正要踹到灵华脸上,卓灼熊掌抓住羊蹄一拧,把焦使者摔了个羊吃屎。 “你想干嘛?” 听到声音焦使者急忙爬起身,双目细细打量,看到灵华一脸惊恐地依偎在卓灼肩头,而卓灼的胳膊在灵华腰间…… 他羊嘴惊讶地张大,白色灯笼掉到地上也不去管它,震惊道:“你,你们……” 灵华看到焦使者的模样,心知他定是误会了,挤挤眼睛漾起一层水雾来,娇滴滴地拉住卓灼:“灼哥,焦使者都看到了,你可要对我负责啊!” 卓灼百口莫辩:“我什么也没做啊……” 焦使者却喜闻乐见,他迅速反应过来“嘿嘿”一笑:“兄弟,早就看出来你俩关系不一般了,当时在小镇门口就眉来眼去的。” 焦使者小而圆的眼睛发出精光,凑近了端详灵华:“这姑娘可以啊,看了咱们的真身也不害怕,不会不是人吧?” 卓灼一把推开焦使者:“你离她远点。” 焦使者调笑道:“哎哟,这就护上了。你要真喜欢人家,就把她接到你家去啊,正好让兄弟们一起……” 卓灼面色一沉,往羊肚子上踹了一脚:“滚!” 他一手拎起羊身人面的焦使者,一手拿着灯笼,边向外走边教训:“以后不要在人面前说这种话。” 焦使者的脖子被他捏在掌中,不自在地挣脱下来,不屑道:“你是吃疯人草了吧?发什么病? 区区人类有什么好怕的?杀死他们只用动动手指,比吃饭还容易!这小姑娘等你玩够了杀了就是,反正她也逃不掉,这么在意干什么? 要不是这几年人手一直不够,你以为他们能活下来几个?我早就想把这几个头铁的搞死了,就是看你面子上才不杀的,你居然还对我发疯?” 卓灼听到这话脚步缓慢下来,他看着焦使者远去的背影,又想起灵华坚定倔强的表情。 “玩够就杀……让他们生……唉,这就是你不惜败了名节也要搭上我的原因?” 卓灼回头看了小院一眼,若有所思地走了。 土屋中,收敛了一身气息的恒古从黑暗里露出脸来,他蜷缩在土床上抱着双膝,一言不发。 灵华摸索到床边,触到他的衣角拽了下:“恒古啊,你生气了?” “没有,你主意这么大,我怎敢生你的气。”他把衣角从灵华手中抽走,背过身闭上眼。 灵华躺到他身后,手指想要触碰恒古的肩膀却徒然收回。她心知自己没在乎他的感受,在关键时刻又把他推了出去。 这些时日她也看到了恒古的进步,只是一年以来的时光里,自己总把他当做需要保护的孩子,一时还转不过弯。 她嘴唇蠕动了几下,抬起头凑向前去看他的神色。黑暗里少年的侧颜一片冷淡,灵华心中内疚,语气软绵:“我不该推开你的。” 恒古嘴角抽动了一下,控制住自己将要展开的笑容,侧过头去听她讲:“还有呢?” 灵华揪揪他的耳朵:“还有?还有何事引得你兴师问罪?” “你忘了?”他焦急地翻过身,狭长的眼睛瞪得老大,“你不记得在春暖阁,答应我要一起承担,共同进退了?当时还答应我,要把我当大人看待,现在又一人行动,也不与我商议。” 灵华体会出恒古的幽怨,她思索一瞬,用食指点着他的下巴坦诚道:“没遇到你之前,凡事我都是自己做。那时候我没有你,没与安槐重逢,不管是快乐还是苦难,都只是我自己的而已。所以我从未将别人划在自己的考虑范围内。 但自从带上了你,我便有了照顾和牵挂的人。我总是下意识地想保护你,不拖累你,不让你因为我的事受伤。 这已经成为我的习惯,一时之间很难改变。适才把你推开是我伤了你的心,你可会谅解我这一次的疏忽?” 恒古嘟起嘴:“我可不像以前那样好说话,你要把之后的打算都告诉我才行,这样我才知道怎么与你配合。” 灵华摸摸他的头,欣慰道:“你没有因为我与卓灼的事情生气,是真的长大了。 我之前也并无打算与他有情感牵扯,只是适才是个好时机,焦使者在咱们进小镇时便议论过卓灼,是只嘴碎的羊,或许可以成为我们的一步棋。 现在不知安槐情况怎样,陈宛的尸首也一直没有进展……若一直耗下去,恐怕我们都会有危险。所剩时间不多,只有跟他攀上关系,才有可能借他之手去其他地方,这样才有助于调查。” 恒古先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万一他不上套,我们还要白白将自己赔进去。” 灵华躺平身子,在黑暗中似乎看到一丝亮光:“原本他可能不会答应,但有了焦使者掺和,他也逃脱不了了。” 翌日,灵华照常去上工,而大厨房中不见卓灼身影。 她走入宽矮的黄土房内,站在人类与幻影之间,听着人类静默而机械的切菜声,与幻影中热火朝天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她麻木地揉搓手中的面团,似乎与身边的人别无二致。 “你怎么了老张?”身旁的残影突然靠近灵华,关切道,“是不是生病了?” 灵华不动声色地瞥了旁边一眼,看到一名三十多岁的妇女仔细打量自己的脸色。她稍感疑惑,向旁边挪了半步,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交叠在了另一个残影之上。 被询问的残影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他摸了摸额头,笑道:“哎呀,都是小病小灾,不用问了,快干活吧。” “这怎么能行啊,快去振西医馆去,保你治得好。” 男子疑惑道:“振西医馆?这是哪?” 男子身后一个残影聚过来,一个劲儿摆手:“老张你可别去啊!振西医馆神的很,也邪乎的很,咱可不兴去那里看病啊!” /85/85055/25073447.html 三、振西医馆 第50章 振西医馆 “要说这镇子里最好的大夫,当属镇西边的振西医馆曹大夫。这曹大夫小到跌打损伤,大到肺痨重病,都能治好。 神的很,也邪乎的很,好像没有他不会治的病症。咱们镇子里的人都奉他为‘曹神医’,很有名望的,几乎人人爱戴。 可是……就因为他太神了,快死的人送过去,不出七天,活蹦乱跳地回家了,我从来不敢去振西医馆瞧病,总觉得这后面有什么道道,神神怪怪的。” 背后的残影说完不住嘴地劝老张:“张哥,你的病就找个赤脚医生看看就行,可千万别去振西医馆。” 老张旁边的妇女不乐意了,擀面棍一摔:“你说得像我要害老张似的,我就去振西医馆瞧过,曹大夫那人好的很,怎么被你说成巫医了呢?” 三人说着就要缠斗起来,灵华夹在残影中间甚是烦躁,她放下手中的面团向外走去,一个理者拦住她的去路。 “我有些憋闷,想出去透透气,麻烦理者行个方便。” 灵华说得凄凄切切,而那理者仍无声地拦着她,半步不让。灵华怕理者没有听清,提高些音量道:“小女心口闷,麻烦理者放我出去透透风。” 蒙面的理者摇摇头,用手去推灵华回到原位。 “凌姑娘,别与他们多费力气了,他们不会说话。”焦使者叼着跟肉干从外面走进来,嘴里的字含糊在一起,“他嘴里没舌头。” 他说着,伸手把理者面上的黑布摘下:“张开嘴让凌姑娘看看。” 灵华向理者看去,那是一张普通男孩的脸,约莫只有十五六岁。她能感受到眼前的理者身上并无任何灵力,他与焦使者不同,只是普通人类。 理者听话地张开嘴,口腔里干干净净,甚至连牙都没有。灵华心脏猛地抽动,人没有牙如何进食,无法进食又怎能活命? 她恨恨不平地捏紧拳头,努力克制住表情,挤出微笑:“我看到了。” 理者并不听灵华的话,仍张大着嘴,待焦使者随意地吩咐了句“快盖上吧,丑得要命”,才合上干瘪的嘴,将黑布蒙起。 焦使者上手拉住灵华的手腕向外带,小圆眼里透出打探的神采:“小嫂子,你可真不是一般人啊,没几个人能看到刚才和昨夜的事儿还能像你这样平淡,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啊?” 灵华打心眼儿里不愿与焦使者接触,她客气地笑了笑,将手抽回,疏离道:“我只是个小小人类,这些事情当然不知。只是昨晚与灼哥相见时,他将自己的真身给我看,说若我无法接受,以后便不再相见。我正害怕踌躇,焦使者便进来了。” 她偷瞥了眼焦使者的表情,对方正在皱眉看着她,似乎在思量她的话,并无回应。 灵华摆出苦恼的样子,倾诉道:“焦使者,我很欣赏灼哥,也愿意与他继续,只是昨夜我反应太大,怕灼哥对我失望,你可否帮我劝劝,让他再来见我?” 焦使者最是喜欢这种可以与人说道的八卦事,他眯着眼睛将灵华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这么美的女人,卓灼不要你就跟了我也一样。不过嘛,我去帮你劝说一二,你有什么能给我的?” 灵华一副柔弱的样子欠欠身:“我与灼哥成事后,会多多感谢焦使者。” 焦使者嚼着肉干,藏着污秽的眼睛暧昧地打量灵华。他眼珠一转,似是自有打算,张嘴道:“到时候卓灼也亏待不了我,他从来都为兄弟着想。” 说罢咂咂嘴,哼着小调吊儿郎当地走了。 大概是焦使者的话起了作用,又或是卓灼本心就想帮助灵华,夜半时分,四名理者到了小院。 他们沉默地掀开布帘,两名来拿行李,两名蒙上灵华与恒古的眼睛。甚至来不及与何年何月告别,他们被扶着在小镇里七拐八绕地走了很远,大概两刻钟的时间,终于停下脚步。 覆盖在眼上的黑布被拿掉,二人出现在小路尽头的篱笆门处,身边的理者们把行李还给恒古,纷纷转身走回来时的路。 灵华推了推篱笆,感受到一个较为薄弱的结界正包围着眼前这块与众不同的地块。篱笆丝纹不动,看来只有灵力可开。 不一会儿熊身的卓灼提着白灯笼从一条漆黑的小道走来,他向篱笆上注入一丝灵力,便将门轻易推开,带着二人进入这片青石屋区。 灵华跟在卓灼身后,低声询问:“为何把我们接来这里?你可以不帮我们独善其身的。” 卓灼头也不回:“你看到了小焦的真身,若我不收留你,你要么被他折磨,要么被他杀死。我既然成了你的‘相好’,这事还被小焦传得人尽皆知,自然无法‘独善其身’了,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 他顿下脚步冷淡看向灵华:“明知故问?” 说到底是灵华利用了卓灼一把,她颇为内疚道:“多谢。” 卓灼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听到了,转过身继续走在前方带路。一盏孤灯照不亮暗夜下的路,恒古担心灵华被地上的石头绊倒,拉紧她的手向前走。 这里每家每户似乎都长得一样,青色的外墙,低矮的屋檐,暗棕色的木门,有些人家门口挂着风铃,还有些挂了白色的布娃娃。 又是布娃娃,这在他们一进入接平镇便看到的东西,在新二间里从未出现过,而在卓灼住的地方又出现了。它到底代表什么意义,真如卓灼一开始所说,只是习俗吗? 灵华按下心中疑惑,沉默地与恒古携手向前走。愈走愈感觉一股异常强烈的灵力在周围涌动,抬头一看,不知何时走到了那座三层的木楼附近。 走近才发现,这座木楼比远远看去宏伟得多。底基如两个新二间的小院那么大,每层的高度都如两间房那般高,每层都有上下两层窗户,看似三层,实则利用挑台和暗层造成了六层。 木楼外部不知雕刻着什么花纹,暗夜里只能看到浅浅痕迹,反而每层飞檐上的虎头闪闪发亮,似乎是用琉璃雕刻出后安在屋檐上。 再走近些,发现木楼外还有其他中间的建筑。木楼为主,四边围绕着交错起伏的井栏状矮阁,分别两到三层高不等。矮阁中不断外泄强大的灵力,形成一个环形逐渐向上下延展开,将木楼完好地保护在灵气之中。 而中间的木楼,像是会呼吸的尘肺,将矮阁释放出的部分灵力吸收,散出带着微不可查血腥气息的废气来。 灵华仔细去看那木楼顶层上的牌匾,上面赫然写着——振西医馆。 “振西医馆是一座楼?”恒古整理着手中的包袱惊讶道,“要不是我今天亲眼所见,怎会相信一家医馆能开这么大,居然有一座楼?” 灵华示意恒古小声些,侧耳贴在青石墙上,听隔壁房间已经睡下的卓灼有无声响。确认他已睡着后,关上窗户,用桌上的打火石点燃油灯,与恒古面对面坐着。 她秀眉蹙起,边整理自己的衣裳边说:“我亦觉得匪夷所思,这其中定有我们未察觉的蹊跷。并且,这座木楼外面不断散发的灵力从何而来?这接平镇,似乎有更多秘密了。” 恒古点头,托腮思考道:“灵华,你有没有发现,白天见到卓灼和那小焦,他们皆为人形,到了晚上,他们似是不会化形了,都以真身示人。” 灵华看了眼隔壁,回想道:“今日我在篱笆门处,感受到了‘限制结界’的波动。” “‘限制结界’?是限制灵力的结界吗?”恒古凑过头来问。 灵华将叠好的衣服放在旁边,正色道:“限制结界便是有限制条件的结界,具体要限制哪些条件由结出结界的人来定,不过此种结界要消耗实施者的精血,修为一般者不会去碰它。” 恒古若有所思:“有可能是背后之人把结界罩在只有青石房的区域,让他们在这里没法化人形?” 灵华把衣服放到木质衣橱里,关上橱门躺到床上闭上眼:“这只是我的猜测,所有我们的想法,都需要一一去核查。” “那怎样查?问卓灼吗?看他刚才冷淡的态度,带我们进屋就自己去呼呼大睡了,也不像会帮我们的样子。” 恒古搓着自己的下颌骨,搓出几条灰来,他嫌弃地把脏东西扔出去,抱怨道:“这里又热又没法洗澡,真难受,也不知道那些百姓是怎么熬过来的。” 灵华忽然睁开眼:“我想到了,我们要生病,兴许还能去木楼里面一探究竟。” “生病?”恒古歪着脑袋好奇地问,“我们都身强体健的,怎么生病?” 灵华合衣躺下:“你还记得安槐的假死药吗?明日我咽下这粒药丸,你便去敲卓灼的门,让他带我去医馆看病。” 恒古从怀里掏出小小的木盒,拿出一粒没有瞳孔大的深蓝色药丸:“这便是假死药?” 灵华点头:“安槐说药效有十二个时辰,我想应该够用了,明日你了要好好照顾我。” 恒古盯着墨蓝的药丸,不确定道:“吃了它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 灵华坐起来摸摸恒古的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相信安槐的东西,他不会害我们。” 恒古看看灵华白净的脸,又看看手中的药丸,眼神坚定地一把将药塞到嘴里:“我不会让你冒这个险的,要死也是我去死,你明日好好照顾我吧。” 说罢将药囫囵咽了下去。灵华低呼一声,急忙掰开恒古的嘴去抠,她心跳格外地快,甚至耳边都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可无论她怎样掰,恒古都咬紧牙关不肯开口。她又去拍恒古的后背,甚至用了些许灵力来逼出药,可他依旧闭紧牙关,丝毫不退让。 灵华也顾不得卓灼能不能听到,第一次对恒古发了火:“你张开嘴!” 恒古双手死死捂住嘴巴,目光开始暗淡:“我不会再让你犯险的,我要保护你……” 随即双手无力垂下,倒在了灵华身上。 天刚蒙蒙亮,灵华便心急火燎地拍打卓灼的房门,她高喊了声“卓灼”,听屋里没反应又大力地拍打得房门“砰砰”作响。 穿戴整齐的卓灼一下将门打开,不满道:“一大早的凌姑娘想干嘛?” 灵华忧心如焚,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滚落:“我弟弟他起不来床了,好像要没气了!” 卓灼闻言大惊,复而盯了灵华须臾,见她梨花带雨、心急如焚的模样,似乎相信灵华所言了,微叹一口气,走到隔壁房间。 屋内恒古躺在床上,脸色比地上的土还黄,他额头冒出虚汗,嘴唇干燥泛白,迷迷糊糊发出梦呓。 卓灼推了推恒古,叫了他两声:“凌古,凌古?” 而恒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蠕动着嘴唇,什么音节也发不出。 灵华面上带了慌张,她眼里噙着泪水:“卓使者,可否带我们去医馆看病?” 卓灼见恒古这般模样,深吸一口气似乎认了命:“凌姑娘,你赢了。我去叫理者来抬人,带你们去医馆看病。” /85/85055/25123898.html 三、振西医馆 第51章 虚名神医 很快便有两名理者抬着简易的担架来把恒古送向振西医馆。 灵华跟在担架旁边,目光紧紧追随着恒古——安槐的药是否可靠?恒古十二个时辰后会不会醒? ……他为何这么傻,明明是因为她的缘故才处于险境,却还争着抢着为她顶下责任。这分明不是他该做的事,万一赔上自己的性命可如何是好? 真的如他所说,是因为要保护身边的人吗?可是他的身边,只有她一个人最亲近…… 恒古…… 灵华看向担架上的少年,他的脸色好像更差了……此刻就像只吊着一口气一样,胸前的起伏也不明显了。 不知是这几日的心力交瘁,还是对恒古极度的担忧,灵华的泪水一直无声地流淌着。 她自问不是爱哭的人。自她有了人身之后便很少流泪,而千百年的见闻更是让她的心如铜墙铁壁般难起波澜。如今却因为恒古的安危哭成这般,真是不知为何。 她眉头微皱,掏出帕子擦净了脸颊上的泪,手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呼吸比平常急促了好多。 卓灼跟在她身后,见她这幅模样猜到此刻昏迷不醒的男子对她必定意义非凡。 他大手覆在灵华肩头:“凌姑娘,别太忧心,振西医馆的曹大夫医术高超,令弟定会平安无事的。” 灵华闻言收敛起悲忧交织的表情,对卓灼扯了扯嘴角:“我也相信他会没事的。” 理者的步程很快,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振西医馆。 “这便是振西医馆?” 灵华四处寻那高耸的木楼,可巍然耸立的高楼不见踪影,此刻的振西医馆如同普通的医馆一样,两间不大的铺面,仅有一层楼高。门头上挂着一块木匾,上面用草书刻着“振西医馆”四个大字,木匾之下便是棕黑色的中开大门。 大门上左右贴着两幅瑞虎图,威风凛凛的猛虎脚下踩着肉灰色的土块,土块下是青石山巅,整幅画看似是老虎在悬崖之上高声咆哮。 灵华侧过头仔细端详,却见那土块极像一张被踩扁的人脸,面容扭曲地侧在青石之上。她上前想要看得更清晰些,耳边已响起卓灼的声音,她当即止住脚步。 “对,这就是振西医馆。”卓灼走上前,摆手示意理者上前叫门。 此时医馆还未开门,理者们将担架放下,其中一名跑到木门前重重敲了几下,过了一会儿便有细微的走路声响起。 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稚童打开门,身着赭石色麻质衣裳,头梳总角,脸蛋天真稚嫩,表情却很是老练。他上下打量了敲门的理者,将他推开,稍一歪头,看到卓灼和担架上的恒古。 “他怎么了?”稚童指向担架上的恒古问道。 灵华用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答道:“舍弟昨夜便说自己不舒服,本以为是上工累着了,便没当回事。怎曾想,今晨怎么叫也叫不醒,呼吸也很微弱,请救救他吧!” 稚童闻言脸色越来越严肃,一路小跑到担架旁,双指撑开恒古的眼皮看了,又摸了脉,转头问灵华:“他何时陷入昏迷的?” 灵华焦急又无奈:“具体时间我也不知道,今早醒来他便已经这样了。” 稚童冷静指挥道:“可以把他抬起来了。轻症走南门,这位病人情况稍有些严重……送他进东门吧。” 理者们看向卓灼,他点点头,理者们便将恒古抬起,向医馆旁边绕去。而那名药童指完路便回到牌匾下的大门里,将门拴上,不见踪影了。 灵华一路跟着担架到了医馆东门。一进门,便感觉进入了冰窖,非常寒冷。再向内走去,冰冷的感觉不见了,暖暖的阳光撒下来,几个药童在院中忙碌着,他们或切着草药,或收拾架子上晒干的药材,忙得没空抬眼看人。 穿过药童们向正厅走去,从右手边来了一个十五六岁模样清秀的药童。 那药童急忙拦住要去正厅的一行人,把他们引向偏院。 他边走边解释:“近几日病患比较多,大院里已经没有空位,只能去小偏院了。偏院原本是曹大夫私人的居所,环境比大院里强很多。” 越往偏院走,感觉越是古朴,纯木制的回廊和地面,就连屋檐都是木雕的,看来这个偏院的主人十分喜欢返璞归真。 道路两边都种着绿植,盆栽、树苗,还有些已经长成结果的桃子树,一阵微风吹来,叶子沙沙作响。 灵华不由感到惊讶。 此刻他们身处沙漠,平日里喝水都是麻烦,吃的蔬菜更是只有几块仙人掌,何谈培育树苗,更别提能长出桃子。 灵华满怀疑问地看向卓灼,可他对灵华的视线视而不见。 药童将偏院的门推开,将人请了进去。偏院名为偏院,实则是只一个带小院的厢房罢了。 房间中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听到声音赶忙上前扶人,待将恒古安置好,理者们自行退下。 老者白发苍苍,微有些驼背,但精神矍铄,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般苍老。他转了转发黄的眼珠去看恒古的脸色,询问完病情坐在木凳上开始诊脉。 不过半刻钟,老者将手收了回来,浑浊的眼望向灵华:“昨夜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灵华不明所以地看了老者一眼,正常看病应当是询问患者相关的事情,为何要询问昨夜的声音?难道…… 她面上一派平静,摇摇头道:“没有。这与我弟弟的病有何关系?” 老者“哦”了声,神色和蔼又亲切。他斟酌了片刻,对灵华说道:“姑娘不必太担心,这位小伙子的症状乃是脱水与疲劳共同导致。一会儿我将方子开来,喝几贴便会有好转。” 灵华顿了一下,似是懂了一般点点头:“如此便有劳大夫了,不知大夫怎么称呼?” 卓灼在灵华身后介绍道:“这便是接平镇的名医,曹大夫。” “名医?我省得了,以后还要曹大夫多费心了。”灵华对老者报以微笑,曹大夫也回应了一个客气的笑。 灵华格外认真地看着老者的脸,想要从中看到他一些破绽,可老者的脸和善却又充斥着看不透的笑容,她只得跟着卓灼送他出门。 行至门口,一阵甜腥味儿不知从何处飘来,她用力吸气闻了闻偏院里的味道,某些气味触动了她内心的感应,这里似乎有熟悉的东西。 此刻卓灼返回偏院里,他看到灵华眉头紧皱,盯着曹大夫走远的地方一副不信任的模样,上前安慰道:“曹大夫已经是这里医术最高超的大夫,你要相信除了他,没有人能治好他了。” “我相信。”灵华挑眉低下头,那股味道似乎又传来了,她吸了吸气说道,“这里好像有什么其他气味。” 卓灼感受不到这种暗涌,他用力嗅了嗅只闻到了药味儿:“其他气味?应该是药味太浓了。凌姑娘,我还有事要忙,不能在这里陪你,等晚上再来看你与凌弟。” 灵华点点头:“也好。” 卓灼走后,灵华坐在小木凳上看着呼吸浅浅的恒古,她纤细的手抚摸上他的额头。 “用你的命做赌注,为了寻找我想要的答案,值得吗?” 夜晚很快来临了,灵华从日出等到日落,只有小药童送来一粒金丹,说是强身补气的药,服下可恢复些体力,不致虚耗而亡。 灵华自然不敢给恒古乱吃药,万一这药的药性与假死药相克,那恒古可就真的没命了。 她将药偷偷藏了起来,等待时机出去一探究竟。 为何曹大夫有神医的美誉却乱诹病情?为何高耸的木楼白天只剩一层? 夕阳西下,她怀着这些疑点打开偏院的小门,看到外面的药童来来往往,不少病人和陪同的家人匆忙从偏院门口走过,比医馆外热闹许多。 灵华将来往人员逐个分辨了,他们有些是残影,而有些是当下存在的人。现在与过去混乱的交织在一起,难分真假。 医馆里的残影不再半透,像真人一般有血有肉,填补上了小镇里的寂静,显得一切如常、人烟熙攘。 一名身量高些的药童看到灵华站在门口踌躇不前,走来询问道:“可有什么需求?” 灵华认出他便是白天引他们到偏院的那名药童,她打量了一番,分辨出他是人。略略思量一瞬,焦急道:“我弟弟的药现在还未送来,何时能开始治疗?” 药童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的药已经在准备了,明日便可以服用,喝过药很快就会好的。” 灵华心中更是疑惑,问道:“什么药需要准备一天?” 药童的脸垮下来,退后一步答道:“自然是曹大夫的神药,此药要选取最好的药材,经过五个时辰的熬制才可以给病人服用,还请放心。今天的金丹可保性命,在神药送来之前不会有问题。” 灵华见药童如此态度,心知他们定有硬气的底气,也不过多纠缠,捂住肚子问道:“请问曹大夫在哪?我也觉得身体不太舒服,可否去找他看看?” 药童上下打量了灵华片刻,见她唇红齿白,冰肌玉骨,边回答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曹大夫此刻正在给其他病人看诊,想要看病需等明天了。” 不等灵华回答,他又拿出一把没有手掌大的匕首:“把你的手指伸出来。” 灵华一愣:“什么?” 药童也不解释,只是静静拿着小匕首盯了她半晌,见灵华将手背在身后一脸警惕,解释道:“取血只是为了看病,姑娘还请配合。” 血?要她的血做什么? 她笑着把手叠攥起来放到身前:“曹大夫看病的方法确实与众不同,难怪大家都称他为神医。不知曹大夫看诊有多少年了?” 药童伸出手来,示意灵华把手拿出来。他看向灵华的清澈的眼睛里含着令人胆寒的老练,见她似乎要一个答案便说:“二十年。” 灵华眉心细微地皱了一下。她不知这振西医馆里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思至此,她深吸一口气,果断将手递了出去。 药童很满意她的举动,脸上浮现出不明的笑意,对她的食指麻利划下一刀,将两滴血滴入瓷瓶里。他将匕首和瓷瓶收起,又给灵华敷上一贴止血药,便匆匆离去。 灵华将偏院的门关好,不远不近地跟在药童身后,逐渐走到了一个人迹荒芜的地方。 面前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宫殿,虚虚地掩藏在桃树后面,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靠灵力支撑的残影在来回走动。 药童双手捧着瓷瓶,脚步匆匆步入殿中,四下看了好一会儿,才掩好高高的红木门。 灵华从树后面走出,轻步跑到宫殿窗户下,附耳去听。 里面传来药童的声音:“师父,徒儿又寻来一新血源,还请师傅验究。” 里面沉寂了片刻,灵华感应到一阵较强的灵力波动,随后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此乃上乘之血,你从何人身上取到的?速速把他安排到前一间去,好生看管,免得浪费。” 灵华心中一惊,他们要自己的血?! /85/85055/25183054.html 三、振西医馆 第52章 病入膏肓 “此乃上乘之血,你从何人身上取到的?”老者的言语中带着惊喜。 “师父,这人是今早送来那半死之人的姐姐身上的。” “哦?是他们?既然姐姐身上的血如此上乘,那弟弟的血也不会差。遂生,你找个时机,去把弟弟的血也取来,切记不要如以前那般用强硬的办法,会引起反感。” “是,徒儿省得了。” “嗯,事不宜迟,待她弟弟好些,就速速把他安排到前一间去,好生看管,免得浪费。” “可他们是卓使者带着过来的……安排到新一间卓使者会不会有意见……”殿里药童的声音透着迟疑。 “意见?”老者沉吟片刻问道,“可有可派人去把金丹给她?” “回师父,午后时分炼好丹药便拿去给她了,不过她没有立刻给病人服下。” “也是常理之中,想必是卓灼对她说了什么,不相信我吧……”老者的语气无奈又带着嘲笑。 “那还要继续安排吗?”遂生恭敬地询问。 老者叹了口气:“继续吧。就算他心有不平,也不该对我,应该对那个人啊……咳咳……况且他们今时今日还没有资格对我们有意见,你照做就是。” 遂生急忙应道:“师傅说的是,那些小妖还要依仗我们的‘药’,肯定不敢反抗。可卓使者与他们都不同……上头也很看重他,是不是应该软着点?” “看重……是看重啊……他那样的身份又怎不会被看重?”老者停顿片刻接着道,“那就先在医馆住着吧,等‘释放期’过了再把他们迁出去。” “哎,徒儿知道了。师父您慢点。” 灵华听完他们的对话心中疑窦更深,再次贴近聆听,殿内已经没有声音,她只得作罢,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偏院。 此时天已经黑透,医馆里并未挂几盏灯笼,小镇里的谜团像躲藏在阴影里的黑暗,让人看不清楚。 此时医馆路上没有一个活人,只有迎面穿过身体的残影浮在路面上。灵华看着飘荡的残影们,虽然并不觉危险,但多少心里有些发寒。她抱紧身体疾步走着,警觉地环视周围。 原本医馆里的分岔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的“康庄大道”。两旁忽然显现出比灵华高了一头的石柱,上面雕刻着形态各异的老虎。灵华踏上青石板铺就的道路,继续向前走去。 四周的环境明亮起来,未点一灯却明亮如昼。一眨眼的功夫,一座两层的矮阁出现在灵华的视野内。矮阁中不断喷出汹涌的灵力,向灵华背后输送过去。 她顺着灵力飞飘的方向看去,来时的路已经完全不见了,木质的回廊、成熟的桃树、不大的宫殿,统统从视线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而高耸的三层木楼。 抬头看去,振西医馆的草书招牌挂在一楼的飞檐之下。三层高楼灯火通明,里面隐隐传来吟诵声。她继续静静听了一会儿,忽而一阵痛苦的嘶吼从木楼某个房间中传来,灵华急忙抬头去寻,却发觉木楼中灯已熄灭。 她四下看了看,残影依旧在她身边摇晃,周围一个人类都无。她摸了摸怀里的鉴心镜,在门口踌躇了片刻,下定决心推开了木楼的大门。 暗红色的木门像是凝结住的血,在灵华推开时流淌起来。红色流出来,再被自己吸收进去,蠕动翻腾,就像一种特别的欢迎仪式。 随着灵华关上门,血也不动了,又重新凝结成了一起回到原本的模样。 灵华步入木楼中,奇怪的是,面前是一面影壁,走过影壁是一方宽阔的院子。 借着月光,她看清院子里栽培着青翠的绿植,种着已经结果的桃树。向内走去,路边景象一切如白天在医院里看到的一样,正厅里摆着取药的药柜,三张桌子上面摆放着纸笔,还有一张上留着开完的方子。 不同的是,如今的医馆里没有一丝人影,就连过去的残影也不曾出现。整个医馆里鸦雀无声,丝毫没有白天的吵闹劲儿。 灵华凭着记忆,向东门的方向走去,沿着漆黑的道路寻到了偏院。偏院门口摆着一个食盒和一铜盆水,想必是送来的晚饭和日常用水。其他一切如常,连门都不曾被人动过。 她终于松了口气,心中却疑惑未减,为何木楼里的景象与白天的医馆一模一样?为何晚上的医馆没有一个人?曹大夫与药童的对话是什么意思?木楼里的声音又是因为什么? 纤细的手指揉揉太阳穴,她面色深沉地拿起地上的东西撞开门走进小院,双脚踩上被鹅卵石覆盖的青石板。 刚打开房门,便闻到一股散发着血腥味的甜腻香气,这股气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心道不好,急忙放下手中东西,掩住口鼻进屋内看恒古的情况。 小屋之中一片黑暗,但灵华仍能看见一个上下一般粗的黑影正伸着细长的爪子在恒古头上游移晃动。 “住手!”她当即大喝,冲那黑影奔去。 那黑影听到声音顿住爪子,身体微颤,一动不动,身体中似乎发出低沉的响声。 灵华快步上前一掌劈去,正打在黑影的爪子上。那爪子僵硬如石头,上面不知粘着什么湿乎乎的液体,沾在了她的掌上。 无暇顾及手上的黏/腻,她随手抄了木凳向黑影身上砸。那黑影见灵华攻势凶猛好似十分胆怯,僵硬地摇摆了几下身子,便散发出香味消失了。 木凳落空,砸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灵华打开窗向窗外望去,没有一个人来看他们发生了什么。 凛冽的月光照进屋子,她摸索到桌子上的打火石,将油灯点燃,可屋子里依旧昏暗。她将手凑近灯光,看到手上沾到的是一滩腐血。 “这是……”她闻了闻气味,眉头深皱,“怎会是一样的气味?” 灵华把指尖的药贴撕下,用布擦净沾满血的手掌,一手拿着油灯,一手护住火苗,走到恒古身边去看他的情况。 此时恒古的脸色煞白,身上不断冒出虚汗,灵华抚上他的额头,手心摸到一片滚烫,恒古发烧了。 他嘴里一直不清楚地絮絮念叨什么,灵华附耳过去,只听到一些语意不明的气音。 灵华有些慌张,脑海中的思绪如一团浆糊,她反复问自己:恒古怎么会发烧?是药的作用,还是适才那黑影?黑影为何出现在这间屋里,又要对恒古做什么?而他是否是新二间土屋里戳到自己后背的东西? 如果是,那么他的目的就是吸食精气。灵华将油灯举在恒古耳边,仔细去看他的脸色,又感受片刻他的气息。 “还好没有被吸……”她放下心来,轻轻晃了晃恒古,柔声唤他的名字,“恒古,恒古!你醒醒,我是灵华啊,你能听到吗?” 恒古好像听到了似的呻吟着轻哼一声,灵华急忙又叫了声“恒古”,他果然含糊不清地低低应了声,但一直睁不开眼。 灵华找到包袱,将水壶从中拿出,又掏出怀里的帕子,将水倒了些在帕子上,一点一点滋润恒古有些干裂的嘴唇。 借着微小的灯光,她在橱子里寻到一条白帕子,浸到铜盆里投了三投,敷到恒古额头上:“恒古,快些退烧吧,我也不知这药效居然如此强烈。我在这里陪你,等你好起来。” …… 清晨的日光慢慢透过窗户照在灵华的侧脸上,她守了恒古一夜,恒古也烧了一夜,此刻额头上的热仍未褪去。 灵华的双目干涩,她用力闭闭眼,想要挤出些泪水来润润眼球,却听得恒古咳嗽了一声。她慌忙去看,低声唤道:“恒古?” 恒古没有回应,剧烈咳嗽起来。灵华坐在床边将他扶起倚靠在自己身上,拍拍他的脸,语气焦急:“恒古,你怎么了?” 恒古气息逐渐急促,伴随着咳嗽喷射出鲜红的血雾,然后呼吸衰弱整个人瘫软在灵华怀里。 灵华的手颤抖了,她低头看怀里的少年,以及满床的血点。 “恒古!” 她想起昨日药童送来的那粒金丹,如今恒古陷入昏迷,不吃不喝还吐了血,若是继续消耗,谁知后果如何? “死马便当活马医吧……”或许吃下它,真的可以保命。 灵华第一次感到如此紧张,她咽了咽口水,将金丹取出,轻轻掰开恒古的嘴,把丹药放在他的口中。又用勺子取了些水,慢慢喂到嘴里将金丹冲下,之后能做的便是等待。 她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此时天已大亮,灵华去摸恒古的额头,发现烧已经退了,且恒古的面色也不再惨白,开始有了血色。 “难道这丹药真的有作用?曹大夫不是庸医?” 正想着,便有人敲门,随即响起遂生的声音:“起了吗?师父派我来送药了。” 灵华将门打开,迎他进来。遂生端着热腾腾的药看到被子上的血迹,面色一变,急忙放下药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曹大夫便来了,他对灵华点点头便坐下把脉,时间在一呼一吸中过去,曹大夫的表情越发凝重起来。 他转过头看向一夜未眠、颇为憔悴的灵华,大略斟酌少顷,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凌姑娘,昨日怕告诉你会徒增你的惊惧,所以未曾告诉实情。可今日病情加剧,恐怕必须要让你做个准备。 这位小伙子应是中了抑生之毒,这种毒会压制体内精气,消耗体力,使人陷入混沌。虽然十个时辰后会醒来,但若不及时归元补气,恐会元气大伤。” 灵华心急如焚,急问道:“曹大夫,那应该如何医治?” 曹大夫看向遂生吩咐道:“给他准备药浴吧。” 遂生得了令,一路小跑前去准备。曹大夫端起桌上的药:“此药正对这小伙子的症状,一定要趁热给他喝下。” 灵华点点头,接过药碗。曹大夫就在身边看着,似乎要盯着灵华喂药。 她假意用勺子搅着琥珀色的汤药,舀起一勺来放到嘴边吹一吹。正此时,一名小药童站在偏院外面喊:“曹神医,又有患者来了!” 曹大夫不甘心地看了灵华与恒古几眼,转身随小药童走了。 灵华赶忙放下药将门关上,她嗅了嗅汤药的味道,在许多的草药味中闻到了一些若有若无的腥甜的血味儿。 她回想起刚刚到偏院时,自己闻到飘来的血腥味道—— “原来当时与卓灼提起的味道,真的是药。” /85/85055/25228834.html 三、振西医馆 第53章 查疑追药 这药自然不能轻易给恒古喝下。 灵华舀起一勺放在嘴边,不假思索地喝了下去。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她便感受到一股热流从丹田之中向四肢蔓延。不出一刻钟,便通身舒畅,甚至有轻飘之感,体内灵力也更充盈了。 “这到底是什么药?”灵华自言自语,她又闭上眼睛感受了体内的涌动,似乎前些天的疲惫一扫而空,整个人颇有容光焕发的感觉。 这药…… 她看向琥珀色的液体,企图从中看出什门道来,可惜她对医术的研究并不算深,只能大体闻出一些常见草药的味道,察觉不出什么特别来。 “药……医馆……神医……”灵华眉头紧皱,坐在恒古身边仔细回想到接平镇看到的关于药的事情。 初到接平镇,他们便看到装在木桶之中的药,那桶中药味甚浓,只是不知是从何处运往何处去。且桶高足有一人高,这种分量的药,似乎并不是供给一个人的…… 对了,安槐曾听到过,这里的居民在讨论什么时候发药—— 一个声音说“今日的药怎么还没送来”,另一个说“等等吧,可能今天来了新人要多做几份”。 “莫非……那桶药就是给接平镇里的百姓喝的?”灵华一下站起,她努力回想那日木桶里的药味,可那木桶与她擦肩而过,只是短短一瞬,此刻她根本回想不出那味道是否与此刻碗里的药是否一致。 她焦躁地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回眸看向那碗药,食指缓缓伸向碗的边缘。只要稍微动用一下灵力,便可以看到这碗药承载的残影,它是如何被制成的,将不再是一个秘密。 灵华看向窗外,并没有人前来。她心一横,将适才喝药新生出的灵力聚在指尖,残影立马浮现在眼前—— 火,是如血一般红的火。 它正在灼烧药罐中已经沸腾的药汁,一个药童提着手掌大小的长壶,用长勺挖出一点粘稠的红液,放在药罐里不断搅动。 只见浓郁的褐色药汁因红液的注入逐渐变得清透起来,一股暗红的气体从药罐中升起飘散。 药童将药罐盖子合上,又拿出一个木堵将长壶口堵上,小心翼翼地放在墙边的架子上,确认放好后便百无聊赖地坐在木凳上盯着似乎永远不会熄灭的红火。 药从白天熬到了半夜,药童垂头打着瞌睡,煎药房里只有一支红火烧得正旺,映得药童满头血光。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药熬好了吗?” 守着药的小童一下惊醒,急忙站起来回答:“遂生使者,马上就好了。” 遂生似是不怕烫,裸手掀开药罐盖,向里看了看。此时药汤已呈糖浆一般的红褐色,清亮而粘稠。 遂生点点头:“嗯,我拿去给师父‘淬炼’,你可以回去了。” 药童应了声“是”,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遂生的手在红火前一收,火苗像是被吸到他的掌中,一下不见了。煎药房暗如深宙,唯有遂生一双眼里似乎带着血光。 这罐药被遂生带去了那座宫殿,可一进到宫殿之中,灵华的视线便变得模糊起来,她再次注入少许灵力,视线只清晰了一点。 依稀间她看见遂生绕过殿中的屏风,走过博古架,转动了什么东西,进入了一间更大的房间,里面摆满了看不清的东西。 与此同时,灵华忽而产生隐约的感应,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间。遂生将这罐药交给一名与他差不多高的白发苍苍的老者。 老者接过药罐,走向案台,比划了一阵,忽而大量的灵气泄露出来,一个暗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灵华的身体产生了强烈的感应。 金色的光芒大盛,淹没了遂生,也淹没了打开灵气的老者。一阵颤动从光芒中袭来,刺痛了灵华的视线。同时,她的指尖如针扎般刺麻,当即收回手,睁开了眼。 这种感应……这感应分明就是“鉴心”的! 灵华倍感意外,为何踏入这小镇里没有感应,只有曹大夫在案台上比划了之后才出现?难道是他将鉴心镜封印了起来? 若是接平镇是孙莲苒背后之人的据点,那振西医馆也不能独立看待,这里必然存在一些他们需要的东西和要达成的目的。而曹大夫和遂生,也必是那被称为“帝渊”的人的手下。 孙莲苒在安县便想要抢夺宝镜,那“帝渊”定是要用鉴心镜来做一些事情。从刚才的残影中外泄的灵气来看,曹大夫也许是通过吸收“鉴心”的灵气来炼药,这点与张开源有相似之处,都是通过鉴心镜自身的灵气来做欲成之事。 灵华摸了摸怀中的残镜,她深深叹了口气。千百年的经历,人类各色的嘴脸都见识过,他们抢夺、占有、滥用,只是为了达成利于自己的目的。 “没有人用‘鉴心’做件好事吗?”灵华自问道。 其实结果她早已知道,只是还相信世间的善念,所以再问一遍。 “也对,无欲者不求‘鉴心’,因为他们的本心已经至纯至澈,又何必‘鉴’呢?” 灵华摇摇头,把思绪收回。不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进入那座宫殿,确认里面情况,收回鉴心镜。 转过头再看这碗药,她似乎已经明白里面的血腥味从何而来,断断不会将这药给恒古喝下去。四下找寻,没有一处可以将药倒掉,她只得走出屋子,倒在墙根的位置。 刚回屋将药碗放下,用帕子取了水给恒古轻柔擦了面,遂生敲敲院门急匆匆走到偏院里,在屋门口说道:“药浴已经备好,我们要带病人走。” 灵华正在绞帕子,闻声她转过头,边说话边注意着遂生的表情:“我弟弟还昏迷不醒,想必去了也需要人照顾,我可以一同去吗?” 遂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当然可以,如此我叫人进来抬他。” 他出门去叫了四名理者进来,理者轻手轻脚地将恒古抬到担架上,麻利地抬出门去了。灵华急忙收拾了些东西,正要跟去,遂生拦住了她。 “药可有给病人服下?” 灵华点点头:“已经服下了。” 遂生脸上有了笑意:“如此便好,想必他的身体很快会恢复的。对了,你不必带这些东西,药池不住人,明日的药浴理者还会来抬。” 灵华把东西放下道了谢,便与遂生出了偏院。 她一路走过东门,从看病的正厅后穿过,来到西院。西院分为左右两半,左边的院门上了锁,而右边院门敞开,有几名病人在药童的搀扶下晒着太阳散步。 遂生指着右边对灵华介绍道:“这边是病人疗养的大院,一般轻症的病人就安排住在这里。” 他又指向上锁的院落:“这里是药池,平日不让进入,只有曹大夫允许的病人才可以进入。” 说罢他大步上前,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将门上的锁打开,吩咐理者们:“进来吧。” 一进门并不是浴池,而是一个药童坐在桌案前,抬头看到遂生十分恭敬,行了一礼后沾了沾毛笔问道:“遂生使者,是哪位病人要用?” 遂生答道:“凌古。” 药童一指身后:“右手边第二间。” 随后将名字登记在一本册子上,便坐下了。 理者们绕过登记的药童,走向右边的通道,推开第二间的房门。房间里有一地嵌式浴池,和一张躺椅、一张木桌。理者们将恒古抬到躺椅上,默默退了出去。 遂生一言不发,手藏在袖子里鼓捣了几下,上前去解恒古的衣服。 灵华忽而想起曹大夫嘱咐过遂生,要取恒古的血。她不动声色的挡在遂生身前,微笑着说:“遂生使者,不用麻烦你了,平常在家都是我照顾他的,应付得来。曹大夫这么忙想必也离不开人,你快去忙吧。” 遂生抓住恒古的手腕,袖子中的手动了动,似乎又忍下了,只是淡淡嘱咐道:“药浴泡两个时辰,一定不要多,不然会起反作用。门口的药童到时间会来提醒,你要及时把他捞出来。” 灵华点头:“凌华省得了,多谢遂生使者。” 遂生没什么表示,目不斜视地出去了。 灵华看着一池浅黄色的浴汤,又回头看了眼虚弱的恒古。此时他陷入昏迷早已过了十二时辰,可还未有苏醒的迹象。 不能让恒古死,这是她唯一的想法。而适才遂生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用过灵力的事情,态度如常,是否代表她可以用些轻微的灵力?若是这浴汤真的有用,可当一试。 灵华指尖点上浴汤,灵力汇于指尖,闭上眼看到了煮制药浴的过程。还好只是些普通的药材,并没加入多余的东西。 灵华放下心来,去解恒古的衣裳。 她脱得缓慢而仔细,多用一分力都害怕扯疼了此时虚弱的恒古。外衣被她温柔地剥掉,一个镶着宝石的小银盒落到地上,灵华捡起来去看,发觉这银盒之前从未见过。 她将银盒打开,里面盛着浅粉色的被体温捂得有些化了的胭脂。 “这是……”她愣愣地看着胭脂,又看向恒古的脸,“真是个傻子,胭脂都快捂坏了也不送吗?” 似乎是知道在说他,恒古的眼皮动了一下。 灵华将银盒卷到外衣里面,整齐地放在木桌上,温热的柔夷将恒古的中衣脱下,少年白皙的皮肤和精壮的身躯赤条条地展示在她眼前。 灵华咽了口口水。 恒古那样白,平日不见多吃些什么,却一点也不干柴,宽肩窄腰,还有肌肉。她有些紧张,明明看到了不该看的,可恒古的身子像是一个吸走视线的深洞,越是看着,越是不想收回目光。 她赶紧闭上眼摇摇头:“不对,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他可是我要照顾的后辈,怎生这般乱想。” 整理好心情,灵华用手扇扇风吹走脸上隐约的红,俯下身去抱恒古。 刚抱了满怀,便听到头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姐姐,弟弟的身子好看吗?” /85/85055/25259319.html 三、振西医馆 第54章 各怀心事 灵华一惊,抬头去看怀中的少年,此刻恒古垂头半睁着眼,调笑地看着她。 没等她回答,又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大手环住灵华的背:“姐姐,我听到你叫我了,在我昏迷的时候。你在我身边,我都能感受得到。” 灵华点点头,不敢用力挣开恒古,轻轻地将身体向后仰了一点,欣喜道:“你真的醒了?身体可有不适之处?” 恒古放开灵华,坐在卧榻上,把她的手放在自己额头:“我没事,就是头晕晕的。” 灵华用手指摩挲着他的额头,担忧道:“你高烧了一整夜,还吐了一大口血。我差点就以为……” “以为我会死吗?”恒古抓住灵华的手,“我当然不甘心就因为一粒药死掉,要死,我也要为你死。” 灵华把手抽出来,轻拍了恒古肩头一下:“你在说什么丧气话,我在你身边,断不会让你去死的。” 恒古侧过脸将脑袋倚在灵华胸前,双手环住她的腰:“灵华,我也是一样。你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受伤。” 灵华心中有些酥痒的东西震颤了一下,某种异样的情愫如打翻的糖水,晶莹而清甜地蔓延至身上的每寸肌肤。 她的心有些化了。 恒古的真心,她感受到了。 可她没做好接受这份感情的准备。少年的情感来得猛烈而直白,可千年与百年的差距,不是一腔热血就可以消除的。 也许这只是无依无靠的少年对日日在一起的长辈的一种依恋罢了。 他还小,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依靠。 灵华捧起恒古的脸,将他向后送了一下,待恒古坐直身体,便道:“谢谢你,这份情是我欠你的。” 恒古一愣,看向灵华的眼神颇为惊讶失望,随后他垂眸看向地面,整个人都颓败了下去,如同失了主人的小狗,丝毫不掩藏自己的伤心。 灵华心知此话见外,可她委实不知如何处理,看过千百年的俗世好像在这一瞬间都忘记了,平淡的心境也起了波澜。 当恒古不再是一个孩子,而是男子的时候,某些事情好像不似从前了。 灵华难得局促地摸着发梢,看向那池仍旧热着药汤:“恒古啊,你虽醒来,但假死药已对身体造成了损害,你来……你来泡药浴吧,我出去等你。” 恒古没有回答,瞥了一眼灵华,气鼓鼓地站起身便要脱裤子,灵华惊讶地“啊”了一声,急忙转过身去捂住眼睛。 恒古本就没打算做这轻薄无礼之举,只是想吓吓灵华罢了。他默默挪到浴池边,一只脚伸下去,心中郁闷,到底如何才能让灵华喜欢自己? 他回想起在沧澜阁与秦丝单独聊天时,秦丝所言——“在感情方面你还真是不如我,你主动点啊,主动才会有故事。送送礼物、多关心关心她。你长得也不丑,不行就色诱嘛,真是笨。” 礼物……没有送出去;关心……似乎她只是当作后辈的关爱;色诱……恒古低头看看自己的身材,又望向灵华的背影,好像不管用啊…… 他内心一阵焦躁,顺着池壁滑下去,蜷起腿坐在浴池中,回头看向灵华的背影问道:“灵华,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灵华虽背着身,也怕恒古身子虚出现意外,正静心听他的动静。听到他的问题她身形微顿,慢慢转过身来:“你先养好身体,这些事我们出去再说。” 可恒古没有松口的意思:“你给我一个答案,我就乖乖泡药浴不再问了。” 灵华抿抿嘴唇,思考了半晌才迟疑着回答:“也许是能与我携手并肩之人。” “携手……并肩……”恒古转回头去,失落地垂下头,他的手不停抠着裤脚。 能与千年修为的镜灵携手并肩,仅凭自己这点百年的修为怎么能够? 是他做得还不够好,没办法让她喜欢上一个被区区一粒药折磨得吐血的弱鸡。 是他太弱了。 恒古再次抬起头,眼里多了一份坚定和希冀,他像是对灵华、也是对自己低喃:“我会继续变强大,终有一天能与你相配。” “什么?”灵华问道。 恒古摇摇脑袋说道:“没什么,只是想问为何我会在这里?” 灵华走到恒古脑袋后面蹲下,小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讲与他听。 恒古听后面色深沉:“这么说,他们有可能是用了搜集起来的血来制药?” 灵华点头:“我是这样估计的,但没有确认那长瓶里是什么,还不敢下定论。” 恒古撩起水搓着胳膊:“现在我醒了,可以一起去煎药房一探究竟。” “等你好些我们再去。血的事只是其一,我尤为担心的是那只有晚上才出现的木楼,还有它旁边的矮阁。 这些矮阁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给木楼,难道也是为了炼药吗?”灵华把恒古被水沾湿的头发拢起来,放到手心轻轻攥出些水滴。 恒古一动不动地感受着灵华的动作,挠了挠脖子问道:“你能感应出是何种灵力吗?不同灵力所含的气息都不尽相同,矮阁里的可带有气息?” “我感应到有些妖类的气息,也许是此地妖物横行,分辨得不是十分明显。不过这里的病人大多都是人类,药童也是……”灵华说着突然想起遂生,她思索着讲道,“不过曹大夫的徒弟非同寻常,他虽为人类,却身怀灵力,会用‘妖火’。” “妖火?”恒古侧过脸,“就是那可以淬炼凝晶的妖火?” 灵华眼神肯定地看向他答道:“正是。只是妖火为邪妖所常用,一般用于锻造法器,为何被用来煮药?且不论我如何看,遂生就是普通人类,怎会此等妖法?” “若是能用鉴心镜看看就好了,我们也不用在这里瞎猜了。”恒古撅撅嘴,“不能用灵力真是别扭。” 灵华垂眸,低沉道:“说起‘鉴心’,曹大夫的宫殿里似乎藏着碎镜,今夜有事做了。” 时辰很快便到了,灵华被药童唤出门去签字。恒古拿起自己的衣服展开,一个铜盒掉落在地上,他拾起盒子握在手里,失落道:“我又有什么资本送你呢?以后再说吧……” 回到偏院换好衣服,却见一高大的人影走进院落,大步上前敲敲房门,语气焦急:“开门,是我!” 灵华听出是卓灼的声音,打开门将他让了进来。 卓灼四下看看没有其他眼睛盯着,便走进屋快速合上门,转身着急而责怪地问:“是不是你用了灵力?” 灵华倒茶的动作一顿,睁大了眼:“你如何知道的?” 卓灼懊恼地挠着头顶乱糟糟的头发:“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不是凡人。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想要你朋友的消息,我可以帮你把他接出来,还可以送你们走,你不要一再的试探这里,会没命的!” 灵华茶壶一放,她皱起眉头:“安槐到底在哪?可我们走了,其他百姓怎么办?也会有像我这样的人通过卓使者大发善心的协助被获救吗?” 卓灼好像重新认识了灵华一遍,他向后退了两步:“你是想救这里所有的人?” “是,所有人。” 灵华说得斩钉截铁,她身上某种灵性不受控制地充斥着大脑,人类是天地间最具有智慧的活物,若都被屠杀殆尽,天、地、人三界又如何平衡? 保全人类,拯救受难的百姓,是善,亦是大局。 卓灼嗤笑一声:“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做不到的,这里比你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你放心,你的想法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但一定不要再使用灵力,所有‘观相’的使者都能感知到。” 灵华仔细去看卓灼,这才发现他神色憔悴,衣衫和头发都乱乱的。她探问道:“你如何变成这样了?可是遇到什么麻烦?” 卓灼眼神躲避,转身打开门:“没有。” 灵华揪住他背上的衣服,快嘴问道:“‘释放期’是什么?” 卓灼闻言一顿,回头看向灵华,面带惊异之色:“你居然连这个都探到了?我可真不能小瞧了你。” 灵华解释道:“我偶然听到曹大夫说话才知道的。这个‘释放期’,是跟炼药有关吗?” 卓灼显然不相信她的解释,但他不打算深究了。他冷静下来看着灵华和从旁边走来虎视眈眈的恒古:“你们别打听了,知道多了没有好处。” 灵华看他嘴紧,刚要说出什么诈他一诈,外面却有一人寻来,粗暴地叩几下门大喊道:“卓灼!你滚出来!爷知道你在这,你不出来我就把你做的事告诉上头!” 卓灼抬腿要走,灵华又拽住他:“我怎么可以联络到你?” 外面的叫嚣还在继续:“别以为你身份特殊就可以对小爷耍横,你始终是个外族人,你是个怪胎!” “你爹娘看到你现在这样该从坟里气活了吧,因为你就是个胆小鬼!” “就是,还来教训我们?也不想想他算老几,明明看到了非说咱们看错了,真当是我们瞎子看不见灵力波动啊?” “切,被骂了就跑回来找自己女人,到底是跟我们不一样,怂包一个!” 灵华把外面的污言秽语尽收耳底,她欲言又止:“卓灼……” 卓灼面带愠色,看向灵华犹豫一瞬,把一张有些破旧的纸塞到她手里:“找到他们,保护好他们。” 他转过身打开房门,侧脸说道:“安槐在医馆治了病之后安排到前一去了,他状况不太好。” 说罢匆匆出门去了。灵华顺着卓灼打开的门缝向外看去,两个青目獠牙的妖带着几名理者在外面破口大骂,随即揪着卓灼扬长而去。 灵华忽觉亏欠了卓灼不少,她摩挲着掌心还带着温度的纸,打开一看,上面满满都是人名。甚至哪个间、哪个院都记得清清楚楚。红笔在密密麻麻的字中挑了四个圈了圈,连起来是“卜勾于世”。 还有人的名字上划了叉,灵华不知这是何意。也许是“不通”,也或者是……“死去”。 恒古凑过头来,眼珠溜溜地转了一圈,大体看了一遍,突然指着最后一行的两个名字:“他是要暗杀我们吗?划叉的是已经暗杀成功的?” 那两个名字正是“凌华”与“凌古”。 她拍拍恒古的脑袋:“这怎会。他若想杀,便不会把这东西给我们。” 恒古看向灵华,抿嘴笑笑:“我只是想逗逗你,让你轻松点。” 灵华会心一笑,随即又收敛了笑容:“我不会紧张,只是卓灼他为了保护我被人盯上,我亏欠他良多。” 她收起纸张,与何年给的钥匙仔细地放在一起,又揣进怀中,用外衣掩盖住。仔细琢磨着:“或许他的目的与我们相同,不然为何会记下这么多人名?” “卜勾于世……不苟于世?”灵华双眸忽然一亮,“卓灼果然是我们这边的。” 恒古翻出包袱来大口啃了几个糕点,又喝干了两杯水,用力咽下一口糕点后说道:“那今夜我们去救他和安槐吗?” 灵华摇头:“不,如果他有自己的计划,我们贸然进入只会扰乱他,我们继续自己的节奏,今夜去探曹大夫。在知道更多信息后再联络上面的人,一起商量好再救他们,免得功亏一篑。” /85/85055/25269722.html 三、振西医馆 第55章 暗夜怪物 “咕咕”的鸟叫声回响在宁静的小镇,夜空下的接平镇没有一个活人在外走动,唯有妖物和过去的残影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小镇上被分为了九个豆腐块一样整齐的“间”,其中御一间最为金贵,那里面都住着管辖接平镇的使者们和他们的家属、朋友。而御一间里最特别的当属振西医馆,里面不论妖还是人,一视同仁,统统都医治。而振西医馆里最神的,就是那药。药中带血,血中带灵,灵从何来?“这接平镇里谁人有灵力?是你吗?是我吗?只能是……”说书人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忽而一顿,听得人扎耳挠腮:“是谁啊!你快说啊!”安槐往木桌上拍了一块长得潦草的石头:“哎,这个秘密我可只告诉咱们前一间的同伴。这灵啊……你觉得御一间里住那么妖干嘛?白养活吗?”“啊!他们!”听书的小伙忽然大叫起来,又急忙捂住嘴,“他们也被……”安槐此刻不修边幅,蓬头垢面,不似在云城中翩翩风度的样子。他讳莫如深地点点头:“此乃秘辛,得知者必死无疑,你们可万万不能与人言说。”“不对啊,那他们为何还放我们的血,用那些妖的不就行了?”另一个听书的大伯操着口音问道。安槐“啧”了一声:“大哥你还是没听懂,没听懂啊!”他瞥了眼已经黑透的天,将木桌搬起说道:“天色不早了,各自回吧。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人散了,安槐回到自己的小土屋里,他看着自己被划得一道又一道的手腕,拿出怀里的一片槐树叶,心中默默问道:“灵华啊,你们在哪啊?”正在木楼下的灵华打了个喷嚏,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打开暗红色的大门。恒古跟在她的身后,瞪大眼睛盯紧四周的动静。大门开启,里面仍是熟悉的影壁,穿过看诊的大厅,两人一前一后悄声行走在黑暗的行道上。不知为何,今晚的夜色格外浓。乌云闭月,原本迷蒙的月光没有丝毫亮光透过窗,木楼中伸手不见五指,只能一点点向前挪步。正扶着墙边前行,忽而摸到一手粘稠滑腻的液体,腐臭的气息灌进鼻腔,灵华猛地反应过来,以手为刃一掌劈上。那东西颤了颤,发出刺耳难听的低吼,腐烂腥臭的血腥气汹涌地刺激着灵华身上每一个细胞。她抬手又劈一掌,怪物身上僵硬的腐肉使她手掌一阵麻痹。怎么会有硬如磐石的躯体?但那怪物纹丝不动,既不反击也不逃走,像是专程来挨打一般。恒古也听到声音,他摸到高架上的花瓶,正要迎头给那怪物一击,忽而木楼外狂风骤起,屋内一排窗户齐刷刷被卷着灵力的风吹鼓开。月光一瞬间拥挤进窗,皎洁地流淌在灵华与恒古身上,更照亮了怪物的模样。它像人,又不像人,直上直下的身子似乎支撑不住硕大圆润的脑袋,整个身体都在摇摇晃晃。浑身挂满腐血,血液从全身的肉上流下来,滴落在地上,然后瞬间蒸发消失。仔细看它的四肢,发觉它并没有腿,腿部的位置像是一个敦实的梯形底座,以来保持站立。而它的胳膊像插在雪人上的树枝,直愣愣地支在躯体两侧,焦黑而干枯,像是完全不能弯曲。它球形的脑袋上没有眼睛、鼻子,也没有耳朵,只有一张喷着臭气的大嘴,里面长了上下两排尖利的獠牙,似乎是某几种动物的牙拼凑起来的,有大有小,参差不齐。恒古见了怪物的真容吓得一哆嗦,他指着它问道:“你……是孙莲苒吗?怎么变成这样了?”怪物并不动弹,只是身子左右微摆,大嘴里发出沉沉哑吼。灵华离它更近,她能清楚地看到怪物脸上的纹路,上面似乎是一条一条的肌肉纹理,只是没有皮肤,整个表面透出刺眼的血红色,随着风的吹动散发出难闻的腐烂味儿。灵华并不惧怕,问道:“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前几日也是你吗?”怪物前后摇晃了几下,忽然一下子消失,出现在不远处的庭院里,在清冷的月光下静默地看着他们,身子摇了摇。“她是在给我们带路。”灵华向怪物的方向走了两步。恒古急忙拉住她:“它可能是在给我们设陷阱。”灵华抽出手反握住恒古:“是不是陷阱,一试便知。如今还有很多信息未知,若她的带领让我们看到了新线索,那便不亏。放心,见势不妙我们速回。”恒古点头:“好吧,那你在我身后走,我护你。”怪物见二人跟上,再次消失出现在下个路口,三五次过后,他们赫然发现自己走到了曹大夫的宫殿前,上次木楼出现时,这座宫殿分明是消失的,为何又出现在了木楼里?这座木楼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假象?此刻宫殿里未点灯,怪物接近宫殿时,殿门自动打开,灵华与恒古跟在它身后走了进去。怪物领他们进了书房,书房里的陈设非常古朴简约,进门是一展高宽的屏风,屋内仅有几个书架,一把躺椅旁放了不大的圆桌,以及写字用的桌椅笔墨。高高的书架上放满了书,摆在屋侧形成一竖排,完全遮挡住了书架后的东西。怪物站在中间的书架前,用力弯下腰,老树干一样的胳膊极力用腐血在地面上写下一个“虎”字。灵华看到了逐渐消失的血字,借着月光,视线在书架上徘徊,寻找了几秒后发现了在最高一格的铜老虎。恒古上前将老虎轻轻一扭,听到书架后有什么东西缓缓打开。恒古将书拨开,透过缝隙看到书架后面的地面上开了一个长方形的口,约有一个书架长、两人宽。他回头看向怪物,面色惊疑:“你告诉我们这个干什么?”怪物正要在地上写字,忽闻外面一阵老人的咳嗽声传来,灵华急忙拧回机关,拉着恒古跳出窗户,将窗轻掩,留出一条缝来看其中情况。曹大夫在遂生的搀扶下走入书房,他走路颤悠悠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差点就要把肺咳出来,与白天精神矍铄的样子迥然不同。遂生扶他坐在躺椅上,自己去点燃灯,昏黄的油灯被燃起,遂生把灯放在圆桌上,从怀里拿出一粒红色丹药,吩咐道:“师父,吃今日的药吧。”曹大夫像是接受圣物一般从躺椅上慌忙地挣扎站起来,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遂生手里的药,颔首道:“多谢帝渊赐药。”他没有任何考虑地咀嚼咽下,咽净后还张开嘴给遂生检查。遂生居高临下地看着曹大夫干干净净的口腔,满意地点头。他将曹大夫扶起来坐在躺椅上,在圆桌倒了杯茶双手递给曹大夫,恭敬道:“爆发期的前兆比想象中来得早,今晚便卷起风来了。”曹大夫喝了口茶,漱了漱口,琢磨了片刻说道:“也许是动用镜子催动了进程。最近灵防薄弱,要嘱咐他们多注意。”遂生点点头:“徒儿晓得了,这便去吩咐。师父好好休息,徒儿先走了。”曹大夫道声“去吧”,随后闭目养神。遂生出去了,而那怪物像是藏匿在了黑暗里,身影全无。曹大夫沉默了许久,又过了一阵子他发出一阵痛苦而克制的低吼,声音逐渐停止,曹大夫的咳嗽也停止了。他缓缓睁开眼,只需一颗丹药就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样子。稳步走到书架前,他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件做工精良的藕粉色衣裙放到书桌上,嘴里喃喃自语。“阿琴……你不要怨我把你弄成这副模样,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这遭受苦累的人世上再见一面。”“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可,可我也没有办法,是她骗了我,我就只能听她的话了……”“阿琴,你能听到吗……我向你忏悔来了……”“唔呜呜呜……”房间内不知何处传出了一阵野兽悲鸣似的声音,那声音沉闷,其中又含着一些凄厉的哀嚎。它仿佛想要表达什么,说出来却只有呜呜的声音。曹大夫似乎一下就发现了声音来源,他眼里含着热泪,冲着一片黑暗低语:“阿琴……你受苦了……”他拿起桌上的裙子,把它铺开在桌面上,含着泪的眼睛弯弯,挤出一抹温情的笑意:“我知道,我会想办法的,可日子还要继续过……你看这是新到的成衣,我特地拜托出去办事的使者从路过的商队那买了一件,我帮你穿。”曹大夫将油灯拿过来,昏黄的光只够照亮两个人,那一点点的光照在曹大夫身上,也照在一个类人状的东西身上。他们贴得有些近,都被丝丝点点的光亮照着,好像站在光里,就能被光带来的热温暖一样。曹大夫有些颤抖地拿着一件藕粉色的衣裙,把衣衫在那东西身上左右比量。这类人状的东西正是带他们进入宫殿的怪物。此刻她被曹大夫摆弄得歪歪扭扭,身体像长歪了的老树一般斜着,胳膊像垂下的柳条尖而干枯。曹大夫就看着这样一个怪物,用充满爱意的眼神,轻轻为她脱下身上的黑衣,露出身体上原本的皮肤。不,那应该不能称之为皮肤,而是一片片渗血的红肉,黑衣脱下时带下了一丝一丝黏连在衣服上的红肉,那怪物发出痛苦的低吼。“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再忍一忍。”曹大夫给怪物身上吹着气,慢慢安抚道:“上次的蓝裙子是不是有些小了?你看,血水泡得都粘身上了,下次给你买大些,就不会了。”说着将衣服上黏连的肉撕下来,贴到怪物身上,那肉好似又长回去了,只是一直在渗血。恒古见这等场面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但还是龇牙咧嘴地瞪着狐眼继续看,此时腐肉的气息顺着门缝中传出,他险些要吐出来。灵华抚抚他的背,帮他顺气。曹大夫不多时便把衣服穿好了,他看着怪物说道:“你年轻时最爱才穿粉色衣裳,现在还是很漂亮。”怪物闻言又发出呜呜的低吼,姑且算是脸的圆球状血肉开始渗出一滴一滴的血来。曹大夫见到了急忙拿了手帕来擦:“你别哭啊,咱们夫妻这么多年,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在你身边。”那怪物像是要点头,可它并没有可以动的脖子,老树般的身体颤悠悠晃了晃,算是回应了。曹大夫转过身低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敲了三下书桌后的墙,墙面“咔”地开了一道缝。曹大夫推开移门,从里面推过一个运病人的窄木车,将他的妻子抱到车上,又用麻绳将其绑在车子上。他走到中间的书架,扭动那铜老虎,露出一个狭长暗口。他从书架与墙的缝隙中穿过,轻车熟路地到暗口中,把他的妻子运了下去。 /85/85055/25280158.html 三、振西医馆 第56章 木楼之秘 恒古带着灵华跳进书房,此刻屋内空无一人,灵华指指书架,二人开始翻找。 既然进入了这座小型宫殿,便不能轻易地出去,总要找到更多线索才好。 幽暗的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灭,灵华翻找到几册摞在一起厚厚的《振西医记》,翻开几页大略记载曹大夫的看诊记录。 最早的一篇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时的记录比较简单,只是写了患者姓名、病症和治疗方法。同一日期记录的人也不多,一天最多就三四个,但曹大夫的笔触工整而含着一番活力,字迹刚劲有力。 越是向后翻,同天记录的人员越多,但能看出曹大夫还是一笔一划地认真记录每天看诊的病人,有复诊的还会记录下阶段性的病情变化,辅以何种药医治效果好。看起来勤勤恳恳,尽职尽责。 直到十三年前,忽然出现一篇用朱红色的墨写下的、字迹潦草飞舞的记录—— “伤我家人者,血债血偿!誓死要到应有的说法!” 随后的一个月内都没有记录,在一个月后曹大夫又开始记录病人的情况,而这次记录的不是来看诊的百姓,而是一个名为“方舒琴”的人。 七月十二,用针灸之法试之,未苏醒。 七月三十,小锦唤母,手动。 八月十五,仲秋,改穴再施针,眼睁而无神,呼吸浅。小锦再唤,无应。 九月初九,重阳,岳父重金买来一盒丹药,乃江湖骗子所为,不敢驳令,服下气血转好,仍未醒,岳父失望而归。 四月二十,返生回魂药:人头骨、无根水、黑雪莲、生人血。已集齐三种,混合草药服下,无用。 八月初三,遇一神人,曰阿琴灵魂被囚于体,换体方能重生。 十月二十八,转魂,未生。 …… 之后便是曹大夫疯狂的涂抹,整本册子的后半部分都用朱红色的墨涂满了,偶尔有几页上写着“骗子”、“悔”等字。字迹凌乱而疯狂,与前面认真工整的字迹截然不同。 灵华放下手中的册子,又拿起一本,这上面记载的东西让她更加确认了“神药”的来历。 “取血一碗,妖火熬制粘稠。常规草药煮开,放入稠血,妖火淬炼三个时辰,即可炼出神药。人饮包治百病,妖服增进修为。” “血当取自常年以药养身之人,或具有灵力的妖、魔、人、灵、精,灵血为最上乘,人血为下乘。若常年以药滋养,喝药汤、泡药浴,可提升血质。” 灵华急忙向后翻了几页,上面都记着哪一间的谁在何时取了多少血,又制成了何种药,送往了何处。 大多数被取血的都是普通人类,他们被成碗成碗地放血,然后拿去炼药给御一间的妖们喝下,有些妖一天甚至要喝五六碗,医馆便源源不断地提供。 灵华回想起她喝下的那一勺“神药”,煎药的药童从长瓶中舀出粘稠的红色液体放到药罐,那一勺液体,不知是几个人的血凝结出的? 思至此,她的胃里不由得翻滚起来,思想上的愧疚和罪恶感狠狠地压迫在她的胸口,她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恒古搂住她的肩,手掌上下轻抚,她的情绪稳定了些许,又翻看起来。 她仔细寻找安槐的名字,可册子中记载的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最近的记录不知放在何处,如何翻找都不见。 忽听书架后的暗道里响起脚步声,灵华与恒古急忙把书册摆好,快步走出书房。 灵华本就想到这殿内寻找鉴心镜,此时更是一个绝佳时机,她带着恒古走到大殿中央,寻到博古架在周围一寸一寸地摸索。 待摸到墙上时,触到一个冰凉的石钮。她用力向右下方旋转石钮,殿里的一面墙上逐渐露出暗门,二人对视一眼,快步进入其中。 步入房间的瞬间,两边的白灯笼自己亮了起来。四面的房间有三面摆了与外面一样的博古架,上面盛放着三种东西,皆整齐地由高到低排列起来,看起来极有条理。 一类是人类的断肢与器官,都装在白瓷罐里,外面贴了签子,标明是何种部位与日期。瓷罐里盛了刺鼻的药水,而眼球、肝脏等器官浸润在里面,居然几年不腐烂。 还有一类是药水,装在不同颜色、不同长短的瓷瓶中,瓶身也贴有标签,如“还童丹”、“长生水”、“化骨枯”等药名,一个比一个诡异。 最后一类便是药罐。这些药罐上什么也没有写,但散发出的血腥味以及飘散出的妖气代表着,这满满的架子上,都是妖血。 “取妖血做甚?也是为了炼药吗?”灵华也来不及细想,低声嘟囔一句便去看案台。 恒古听到灵华的疑惑便去仔细查验一罐罐妖血,还用原本装假死药的小瓷瓶灌了一些在里面。 灵华一眼看到了桌案上有一个正方形的凹陷,她将手覆在上面,立刻有强烈的感应袭来。她确信鉴心镜就在这方格之下,但她无法使用灵力。 她不想再拖累卓灼一次,于是叫过恒古一起寻找其他方法。二人又寻找一会儿,并无其他收获。 他们愁容满面地走出宫殿,灵华叹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果然所言不虚。” 恒古听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但也配合地笑笑劝慰道:“灵华,一次不成就再试一次,我陪你一起。” 灵华笑说“好”,一边漫步一边梳理刚才看到的信息:“这一探便确定了,他们抓来百姓,一部分身世好些的用来取血,一部分穷困的负责干活,维持小镇的运转。” 恒古补充道:“而且他们还把取血的和干活的人分开管理,双方永远见不到面,说不定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灵华点头:“这就是他们的狡猾之处,更方便控制这些抓来的百姓。其实最让我觉得疑惑和可惜的是曹大夫。 他应当是接平镇本地的人,从二十多年前便一直在此行医,因为妻子的变故而逐渐变得偏执了,居然要去做什么‘返生药’。 他是大夫,怕是已经走投无路,才会信这种骗人的把戏。” “他还说遇到一个神人,难道这个神人就是那个‘帝渊’?”恒古看向灵华,猜测道,“他刚才还谢谢帝渊赐药,就是想永葆青春才帮着她做坏事吧!” 灵华不置可否:“这只是可能之一,你也见识过‘帝渊’的手段,不是轻易抵抗可以挣脱的。” 恒古乖乖点头,边听边警戒地看着四周,他又问道:“那个怪物……好像叫阿琴?” “她应该就是曹大夫的妻子方舒琴,不知经历了什么患了病,曹大夫医了近两年没有治好。”灵华蹙紧眉头。 “那她为何要来找我们?她不是吸人精气的怪物吗?”恒古闻了闻自己,又弯腰贴近灵华耳边嗅了嗅。 “我们身上没有别的气息,也没被吸食,她这是为什么?” “她不像怀有敌意,像是……”灵华正在思考,忽被恒古的低叫转移了注意。 “灵华你看!” 恒古瞪大眼睛指向不远处一个闪着金光的楼梯,它像是从上一层投射下来的,越是底部亮光越小,反倒是顶部在炫光中看不清楚,不知通向何处。 灵华曾在木楼一层走过一圈,她想了想道:“之前并没有这层楼梯,想来它是有开启的条件的。” 恒古走上前绕着金梯转了一圈,衣角蹭到楼梯边。楼梯像被吓到一样化为星星点点的光芒散到空气里漂浮着,不多时又自动聚在一起,恢复成楼梯的样子。 “我们上去吗?”恒古在金梯下踌躇不定。 “当然要探一探。”灵华率先踏上了金梯,脚下触感坚实,与踏在石板上别无二致。 恒古见状连忙跟上,二人走上极亮的光芒中。恍然一股轻飘飘的感觉环绕在身边,他们如飞起又落在地上,稳稳地踏在柔软的地板上向前走去,一步一步就像踩在棉花上。 面前的空间是一个圆形的空地,环绕空地分别连接了八条通道,通道内是一排用“聚沙”间起来的隔间,每个隔间都用木板挡住,密封地不算严实,能透出里面如昼的灯光。 灵华随机挑了一条道,贴墙轻步踏入,刚走了两步便听到有一个隔间里传来痛苦的嘶喊,其悲惨绝望让灵华想起被“帝渊”拔牙的男子,他也是这般声嘶力竭地喊叫过。 她向恒古招招手,欲走进长廊窥探一二,刚抻出头去,便听到遂生愤怒的声音在面前的隔间响起:“这次为何又不成了?交代你们好生研究,就给我看这个?!” 灵华一惊,急忙带着恒古退出来,背对背站在旁边的通道口静听。 遂生那隔间里面似乎还有不少人,七嘴八舌地解释:“这次‘释放期’太短,还没来得及。” “是啊是啊,再说之前都是成功过的,谁知道放在这人身上就不行了……” “人和人还不一样呢,遂生使者您消消气,不是还有两年期限嘛,我们再研究研究。” 一个巨大的破碎声回响在空旷的长廊,叽叽喳喳的声音消失了,只有遂生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我就不信这么久就只有卓灼一个人成功,你们别让我在帝渊面前没脸,给我抓紧了!” 里面的人连连称是,土隔间的木板被一脚踹碎,遂生从里面满脸愠色地大步流星走出来,身后跟着数名小妖小怪,均大气不敢喘,如履薄冰地一同走到圆形空地上。 恒古见势拉着灵华在旁边通道随便找了个没有灯光的隔间进去,把木板掩盖好,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遂生的声音冷漠又不容反驳:“帝渊说过要把计划提前,我已经连续两年被她放到蛇窟里去了!如果你们还做不出来,就把卓灼那个怪胎抓过来切开看看,他到底身体里有什么!” 说完他转身走了,地面被他气愤的脚步拍打出闷闷的声响。似乎遂生已经走远了,几名小妖怪留下窃窃私语。 “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人类居然爬到我们头上!” “你可别说了,别看他瘦瘦弱弱的小鸡仔模样,可他是帝渊器重的左使,可会勾搭人了。” “什么?你说他是左使?他难道不跟咱们一样是使者吗?” “你别天真了,都是使者咱们凭什么听他的?我有次偷看到他在跟帝渊讲话,帝渊的脸就漂浮在他手心里。我听到帝渊称他相左使。” “救命啊,他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相左使?幸亏我没得罪他,不然现在早扔山坡里了。” 这群小妖怪又嘀咕了一阵,无非是讨论日后如何应对遂生。恒古在黑暗里左顾右盼又四处闻了闻,小声问:“灵华,你有没有闻到臭味?” 此时小妖们也已下楼,恒古一把推开木板将灵华拉出,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回头看向隔间内低吼一声,差点吐出来。 /85/85055/25293111.html 三、虚妄妖镇 第57章 幽暗秘辛 隔间里面是一具男尸,他倚靠在角落里,已经面目全非。脑袋、手背以及上半身长着猴子才有的绒毛,此刻被干涸的血污凝结在一起。身上多处有明显的挠痕,皆皮开肉绽。 他胳膊与腿等长,显得身子只有短短一截。巴掌大的脸上布满绒毛,嘴里伸出一根长至胸前的舌头。眼睛的位置已经看不见了,只有模糊的血绞作一团。 恒古强忍住恶心,把灵华拨在身后,自己上前去细看。 男尸摊开的手腕上有层层叠叠的划痕,指甲尖长锋利,里面还有很多碎肉,右手食指中甚至有一个肉/柱。脖颈处还有指头粗的圆洞,大量的血迹从圆洞顺着身体蔓延到地面。 地上还有残余的血迹,像是有人打扫过,但没有把尸体处理走。 灵华探出头来,看到男尸的脚还有身上残留的衣服。他有一只脚背是扁的,看起来像是老伤,已经结了扭曲的疤。 “他是自杀的……”恒古不由低语,他悄悄向后退,踉踉跄跄出了隔间。 男尸乖巧地躺在地上,像是在静静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灵华盯着尸体身上熟悉的衣服,心凉了半截。她握紧了拳头,咽下哽咽的音调,断断续续地说:“他……身上穿着聚喜斋的衣服,脚上还有伤,他是我们要寻的刘承延……” 恒古有些不敢呼吸了,他虽没有与刘承延接触过,但满心希望要寻找的人,此刻变成破碎干涸的变异死尸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任谁都无法接受。 他能想象到这人的尸体将会出现在午夜的噩梦里,于是他慌忙把木板掩好,拉着灵华快速跑到空地上。 圆形的空地中,原本上来的地方出现一座金梯,明亮的光闪烁在二层的楼顶。 恒古停住了脚步,他回头看向八条通道,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具尸体?多少个半妖半人的“怪物”? 心头一阵悲恸,他拽拽灵华:“我们要不要先把他埋了?” 灵华闭上眼遗憾地摇头:“我们无法让他入土为安。一旦动了尸体就会惊动这里的人,再查就难了。我们只能阻止更多的死伤,消灭伤害人类的祸首,才能慰藉他的冤魂。” “我懂了,他只是众多牺牲者的一个,我们现在要救可以活下去的生命,而不是纠结在熟人的死亡上面。”恒古的声音越说越小,他显然想安葬刘承延,却又不得不放弃。 “我们如今没时间伤心,如果不想让其他人都变成下一个刘承延,就必须要抓紧时间查明一切。”灵华皱眉盯着恒古的双眸,表情从未如此凌厉肃穆。 恒古了然,回头瞥了身后一眼,拉紧灵华的手,一起走上了金梯。 脚下软绵绵的有些不真实,而面前的景象也足以让二人驻足。 这是纵使灵华也未见过的浩瀚书海。 整层楼里都是参天高的书架,这些架子横七竖八地摆放着,有的几个连在一起,有的只有单独一个搁置在一边。每个架子上的书数量不等,有些摆得没有缝隙,而有些空空荡荡。 灵华打量了周围的情况,确认安全后看向恒古,关切道:“你还好吗?” 恒古的表情并不好看,他嘴唇发白,有些失神,怔怔看向灵华:“灵华,我后怕。那人像是未能完全妖化痛苦至死的,若知道里面有这种东西,定不会拉你进去。” 灵华想要微笑着安慰恒古,可她动动嘴角笑不出来。一再的死伤让她心急如焚,她迫切地需要知道接平镇里一切所为的目的和拯救这里所有人的方法。 她摇摇头,拍拍恒古的后背开解道:“不必自责,你拉我进去的已经是最好的地方。若里面是活人,也许事情会更糟。” 恒古点点头舒了口气,打起精神看向眼前的书架:“这些架子摆的乱七八糟,是故意的吗?” 灵华快步在附近绕了一圈,走回到恒古身边努力回想道:“这很像一个幻阵。若我们不小心触发幻阵,轻则迷失心智,重则身死于此。” “那我们还是回去吧,不是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恒古拉起灵华就要下楼,却被她拽了回来。 她的语气里有勇气和淡定:“这里必定记载着更多秘密,你应当也知道另一句话‘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恒古接道,“我知道了,我们小心点就是了。” 灵华点点头,保持警惕查看起书架上的书册。恒古就跟在她身后,贴身保护着。二人沿着右手边转了一圈,书架上大多都是医用典籍、小说杂谈或是字帖孤本,一直走到最里面身子贴了墙也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这里就是普通的藏书阁吗?”恒古仰头打量着,“那用幻阵不是大材小用了嘛。” 灵华看了书架片刻,忽而回头看向身后的墙面。她轻轻敲击了两下,果然传来的是清脆的响声。 “这墙后面是空的?”恒古瞪大眼压低声音道,“我去找找机关。” 灵华趴在墙上静静聆听了一阵,确认地说:“里面没有人。看来书架只是障眼法,真正有用的在里面。” 恒古趴在地上,摸着地板上一个小小的突起,他沿着突起的边缘摸索,食指慢慢摸到一条与地面不平整的边。 他向下用力一按,地面上一个方块弹了上来。方块底下凹下去的位置是一个窟窿眼儿,看起来像个锁眼。 “灵华,这需要一把钥匙。”恒古趴在地上抬起脸,刚伸出手,灵华已经将怀里的钥匙递过来。 她弯腰看着锁眼,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恒古:“这是何年给我们的那把,估计差不多。” 钥匙被恒古的大手轻易地插进锁孔里,不需要一点调整,一秒钟都不到,就这样顺利地插进去了。 恒古惊讶地看向灵华:“居然真的是这把钥匙,何年真是歪打正着!” 灵华覆上他的手嘱咐道:“一会儿我们将锁打开,不知会触发什么机关,要小心。” 恒古一本正经地应了声,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我要开锁了。” 灵华起身警惕地看着四周:“开吧。” 细长的手指果断向右拧开,面前的墙体伴随轻微的“嗡嗡”声向右边匀速移动。 里面是一间书房,平行陈列着五个一人半高的书架。书房中幽暗不见边际,只有外面的光照亮房内。 灵华拿了外面书架上的一本书,试探着扔到书房中。她静静等待机关被触发,却没有任何反应。 恒古见状站了起来,刚走了一步路,身侧的巨大书架忽然倒下,砸向他的身上。书房里黑暗的角落喷射出大量红色的气体,散发出甜腻的香味。 他急忙憋住气,用双手去顶住砸过来的书架。架子里面的书一时间倾泻而出,哗啦啦全部砸到头顶上,不知为何一本书比砖块还要重,恒古脸上被砸出一块块淤痕。 灵华也赶忙来扶书架,二人合力把书架抬起放稳,又将恒古从书堆里拔出来,二人跑向木楼边缘处用衣袖遮住口鼻。 上楼的金梯已经消失了,这层楼成为一个密闭的空间,让闯入者无处可逃。红色的浓烟从稀薄渐渐变浓郁起来,灵华见势不妙,拉起恒古向书房内跑去。 她先去寻找喷射气体的地方,屏住呼吸快速摸索,在地面上摸到了一个圆洞,这些气体就是从圆洞之中释放出的。 随手取了几本书卷起来塞了进去,洞口被堵得严严实实,屋里一半的红气渐渐变淡。同时,恒古迅速在滚滚浓烟中摸到一扇窗,却不敢全部打开,支起半扇窗来,将气体放出去。 灵华走到另一边,以同样的方式堵上了洞口。二人走到窗前,手牵着手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 待体内红气代谢干净,灵华闭了气指指身后的书架。恒古了然地点点头,一起走向书架拿起书册翻看。 这里的记录显然比曹大夫的机密了很多,大多数内容都是实验记录与制药药方。 一年三月初六,灌药,未见其效,灭之。 二年五月十七,灌药,去肢,未见效,身死。 三年四月二十二,灌药,去肢,灵力辅之,未见效,身死。 …… 八年十月初十,备血药。取妖甲六片、妖发十根、妖泪一碗以妖火淬之,与血药一同饮下,灵力辅之。成功妖化,然十日后暴毙。 灵华翻看完两本书册,又拿起一本,从这本开始,上面准确地记录了实验的时间、地点、人物,以及方法。 恒古在隔壁的书架上翻找,看到一张羊皮卷好奇地打开来看。他细看之下大惊失色,一路小跑到灵华身边,指着羊皮卷上的东西惊讶道:“这不是曹大夫的妻子吗?” 灵华将视线从书上移到羊皮卷上,那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四幅图。 从右至左分别是:正在自己割下身上皮肉的人;一滩烂泥一样的肉;一双玉手玩泥巴似的塑起肉,肉的上空画了一个红色的水滴;一个头如圆球、直上直下的躯体。 灵华仔细看着羊皮卷最左边的躯体,除了没有柳条一样干瘪僵硬的胳膊,这图上画的形象与方舒琴一模一样。 “也许方舒琴就是这样变成如今模样的。”灵华皱着眉头看向第一幅图,割肉的人如此刺眼,原来塑造这种类人的躯体,是要从人类身上取肉的…… “那谁又愿意割肉给她?曹大夫自己吗?”恒古翻了羊皮卷背面,上面干干净净的,似乎记录者只是想把制造躯体的过程记下来。 灵华重新看回书册,她一目十行,快速翻阅着回答恒古:“曹大夫很疼爱自己的妻子,也许真的……” “怎么了?”恒古看灵华突然不说话了,把卷好的羊皮卷放回书架上,走到她身边。 他的视线随着灵华凝固的目光看去,纸面上略带潦草的字迹透漏出书写者多么兴奋和激动,只是简单两三行字,却让恒古也震惊万分—— 时间:九年二月初九,巳时 处所:二层西一第四间 受体:接平镇原住人卓灼 造法:受体灌药、药浴。取妖泪一碗、熊甲一片以妖火淬之,与血药同饮。灵力辅之,以观世镜灵性激其体内妖力。 结果:即刻妖化。昏迷两日后苏醒,一月后依旧存活,判定为成功。 wap. /85/85055/25329498.html 三、虚妄妖镇 第58章 灼灼其华 “卓灼,卓灼他原本是人?”恒古难以置信地看了眼灵华,又拿过书册到窗口去逐字逐句地指读。 他嘴里念叨着上面的每个字,读了两三遍才彻底相信上面记载的东西:“卓灼他真的是人……” “难怪他比其他妖更通人性,也难怪他会去选择救人,原来他本就是人。这些年,他应该也遭受了不少苦难……”灵华抚摸上胸口,那里放着卓灼给的人员名单。 恒古把半开的窗户关上,他回头对灵华说:“天有点放亮了,我们要回去了。” 灵华低低应了一声,与恒古手脚麻利地把书房复原。她拿回钥匙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才向外走去。 地面变得更软了,通向楼下的金梯虽然出现,但形状模糊透明,似乎下一秒就要消失。 她急忙与恒古一同飞奔下楼,一口气走出木楼。此刻晨光微熹,木楼的轮廓在清冷的晨光中渐渐消散,振西医馆的原貌露了出来。 二人一路无言,迅速回到偏院里,查看起卓灼给的这份名单。 御一间里只有一个人,还被画上了叉。其他间里的人需要出了带有结界的篱笆才可以见到。 恒古挠挠脖子,一脸愁容:“这么多人,我们怎么联系啊?而且御一间的结界不用灵力破不开,可不能让其他妖怪发现。” “出不了御一,走出医馆还是可以的,我们去卓灼家里,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灵华叹了口气,自从张府之事过去后,自己好像总是在叹气,可遇到的事情太过残酷血腥,她根本无法不叹息。 “也不知卓灼现在何处,处境如何了……”她看向门外的远方,忧心忡忡。 恒古亦是担心,他知道卓灼是个好人,亦是与被他人支配的命运对抗的人。 他像灵华摸他一样,一下一下顺着灵华的发:“卓灼在这里住了好多年,还当了使者,会有自己的打算,你别太担心了。” 他话头一转:“说来那相遂生颇为心狠手辣,竟为了研究妖化要把卓灼剖开。可他无论如何看都是个普通人类,为何要帮助异类消灭同族?” 灵华拿下恒古的手,他似乎是怕弄疼她,手劲轻飘飘的,抚得她的后脑一阵酥痒。 灵华不自在地捋着头发,并不去看恒古的目光。恒古正想着刚才的问题,却有一人的声音从窗外响起,替他做了回答。 “因为他已经不是人了,他是半妖半人。” 卓灼掀开窗户,狼狈地弯下壮硕的身子从狭小的窗口挤进来。恒古急忙帮了他一把,将他拉进屋里。 “你怎么会过来?到底遇到什么事了?”恒古小声问他。 卓灼拍拍身上的尘土,凑近恒古敏锐地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笑着摇头道:“我还担心你们有什么困难,是我多想了。你们都能跑到幻阁里面去,当真不是一般人。” 灵华抬起胳膊闻了闻袖口,确实有股甜腻的味道,她道:“多谢,我们一会儿便换身衣服。” 她默默看了卓灼须臾,坦诚道:“我们看到三层书房里的记录了。” “看到便看到吧,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是后来人不知道罢了。”卓灼刚要向里走,闻言又顿住脚步,面带怀疑地看着她:“你只是来救人的吗?” 灵华直视卓灼,依旧说了实话:“原来是,现在不是。我觉得既然已知根知底,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 卓灼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你知我的底,可我并不知你的。你现在想做什么?” 灵华走到桌旁,看着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问:“卓使者只是想救名单上的人吗?” 卓灼也走过去,低头认真地看每一个人的名字,郑重地回答:“对,他们都是有胆识、想要逃出这个困境的人,是我挑选下来的,不会泄密、绝对可靠之人。” 灵华歪头皱眉看向卓灼:“那其他人呢?就放任他们不管了吗?” 卓灼知道灵华不认可自己的做法,耐心解释道:“这里的人,不是每个都像何年何月那样胆大心细,更不是每个都想逃出去。” “这里如同大牢,每个人都活像等着被抹脖子的牲畜。为什么不想逃?”恒古走到卓灼身边急切道,“你想放任他们去死吗?” 卓灼猛地转头看向恒古,眼里带着悲戚和无可奈何:“我怎么会放任他们?是他们不愿跟我走!你们不知道,那些妖的手段有多毒辣。 我本就是接平镇本地人,你们也看到了,原本我们的生活平静幸福,人们都老实淳朴,即使偶尔有争吵也不会影响彼此之间的关系。可十二年前,来了个穿红衣服的男人,改变了这里的一切。 他会法术,堪堪几掌就劈死了镇里七八个力大的壮丁。那时我才十岁,跟爹娘在一起,我们都被他吓到了,根本不敢轻举妄动。他带来很多手下,把镇上所有东西全部都烧了,然后逼我们盖现在这种土房子。 他们日以继夜地让我们劳作,丝毫不在乎人命,接平镇里的大人一个接一个的累死了,他们就用小孩来充数,可小孩根本做不了什么苦工,他们就去找接平镇以外的人过来,把孩子们当做试验品灌药取血。 那些令人作呕的草药,我喝了五年……这五年我就像圈养在栅栏里的牛羊,醒了就喝药,喝完就在小院里走动,我的世界只有抬头那一块只有白云会变的天空。 后来他们带了一批与我年纪差不多的人去了木楼里,我们分别被关在隔间,来了个红衣人看着我们喝血药。我亲耳听到旁边隔间里的人发出剧烈的嘶吼,然后没过多久有一个人冷漠地说‘又死了’。” 卓灼回忆起往事痛苦地趴在桌边抓着自己的头发狠狠地拉扯,他的声音因为克制的痛苦变了音调:“我不想只有我自己活下去,为什么只有我活了……” 他猛然抬起头来看向恒古,眼睛充血,面目涨红:“我从来不想苟且偷生,我恨这里的每一个妖,我恨那穿红衣服的男人,更恨曹大夫和相遂生。你以为我不想把人救出去吗?是他们,是他们怕了!” 卓灼跌坐在凳子上,张开嘴急促地喘着气,眼神放空地盯着名单上划着叉的名字,自语道:“我想救他们,但不敢明目张胆,只能先慢慢取得那些妖的信任才有机会救出大家。有一次,我已经安排好路线,人都已经集合起来了,但有一个人却拉住了我。 他说他不想逃了,要留在这里。我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他怕!他怕被所谓的‘神’看到,把他扔到‘山坡’上。就因为怕,他一个时辰前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了其他使者,这样他牺牲了我们,自己就能活下去。” 卓灼自嘲地笑起来:“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救的。若不是我紧急把这些人送回去,他们早就没命了。” 恒古回想到沙漠里的尸山,那是接平镇里的人付出的生命。他一拍桌子不甘道:“就算是这样,那也不应该惧怕恶人。若无人反抗,恶人只会更加猖狂,更是难逃一死!他们怎么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 “他们明白,但不敢,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甚至有的人不断给自己洗脑,觉得好好听话这里的妖会放过他们,可惜错了,他们不该对妖族心存幻想……” 卓灼看着名单上的人,粗粝的手轻轻划过每个姓名:“只有这些人可靠,再加上你们,这便够了,那些甘愿留在这里的人,我并不想管。” 灵华听完卓灼一番言论,颇为理解地点头:“我能懂你说的,人看似团结,实则更爱惜自己,这虽是劣根,却也是人性。只不过,既是生灵,就有活下去的权利,若我们一起杀死管理接平镇的人,是否就可以取得一线逃脱生机?” “想杀死真正管理接平镇的人?”卓灼嗤笑一声,“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这里原来只有红衣男人管,后来我才知道他背后是一个妖魔组织,他是里面的右使。 两年前他被调走了,换成了相遂生,就是曹大夫的徒弟。我们都归相遂生管,别看他只有十五岁的样子,实则内心却极其老练狠辣。 他与曹大夫都是本地人,却接连投奔了那些妖怪,成为走狗。他们跟我不一样,这两个人是真的为那些妖怪们办事! 而相遂生不知从哪得到了灵力,妖性和修为越来越强,他随便一抬手,杀死十个我都不成问题。我知你们也不是凡人,可犯不着冒这么大风险救人。” 灵华若有所思道:“既然不能鱼死网破,那你有何打算?” “自然是利用何年何月兄妹的地道。”卓灼胸有成竹,“他们在挖的地道直通镇外的沙漠,步行三里地便会有一间客栈,会有商队路过,届时可以跟着商队离开沙漠。” “你如何保证这一切不会被相遂生不会发现?”灵华看向卓灼问道。 “他没有时间管这些,光是妖化的事就够他忙的。看管这种杂事都是由我和小焦来,然后把消息汇报给他。” 卓灼说着看向门外,木楼的轮廓在升起的日光中完全消失了,他直视刺眼的阳光:“今日不知又要死掉几人。” 灵华不由问道:“你曾借着拟步甲对我说,这里白天是死的,晚上是活的,那这木楼晚上也是活的?” “幻阁是接平镇的关键,在我看来,幻阁是活的,而我们是死的。或者说,我们在镇子里的所有人都是为了幻阁而存在。” 卓灼说得玄之又玄,恒古一个字也没听懂,他心急地拍拍卓灼的宽厚的肩膀问:“你能不能说简单点?” “简单来说,幻阁就是心脏,而在这里面的住民都是供给心脏跳动的血液,而我们这些小妖,也无法逃脱被榨干的命运。” 卓灼说着撸起袖子,胳膊上是大大小小划伤所留下的疤痕,就连手指上都有凹下的坑,坑里已是一堆死肉。 “我们的身上的血已经不足以填补幻阁的窟窿,它将要蚕食这里的所有……” 灵华皱紧眉头,看着卓灼被取血的伤口,又看回他沉痛的脸:“木楼到底是如何运作的?告诉我们,我们与你一起抵抗。” wap. /85/85055/30217936.html 三、虚妄妖镇 第59章 共谋大计 卓灼的眼里闪着颓废的光:“幻阁幻阁,自然是灵力汇聚所产生的幻影。‘木楼’不是真实的,就像是聊斋里妖魔化出的亭阁,幻象罢了,真正存在的只有那矮矮的医馆。” 他又问道:“幻阁的周围有几座低矮楼阁,你们可有看到?” 恒古点点头:“看到了,矮阁里向木楼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这是什么阵法吗?” “阵法?是不是阵我不清楚,但灵力从哪来的我非常了解。”他看了恒古片刻,用手指了指自己,“我们便是那灵力。” “你们?”恒古惊讶地在卓灼脸上仔细瞅了瞅,又去摸他的肩膀和前胸后背。 卓灼不知他此举何意,茫然地抽回手:“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找那个吸你灵力的法器,然后把它销毁掉,这样你就不会被吸干了。”恒古抬起卓灼的胳膊捏了捏,“你不知道放在哪里吗?” 卓灼一时失笑,他看向灵华无奈道:“你弟弟可真是个天真的孩子。” 灵华摸摸恒古的头,把他拉了回来:“他只是性子单纯了些,却是真心实意的想帮你。” 卓灼垂首点点头:“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还有胆量,所以才会一直接触你们姐弟。” “原来你也一直在打我们的主意啊。”恒古走到他身边,双手抱胸撅撅嘴道,“怪不得我们这么容易就赖上你了。” 卓灼并不否认:“你们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就从‘山坡’找到这里并且想方设法的留下,我怎么可能当你们是普通人呢? 但一开始你们太异于常人,我并不敢完全信任。自从凌姑娘那夜与我争执之后,我便笃定,你们是可以像何年何月一样,成为我的伙伴。” “所以你便将我们的名字添在名单上了?”灵华点点名单最后的两个名字。 “正是。”卓灼目光赤诚。 灵华重重拍上他的肩:“你没信错人,我们自然也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只是我的计划比你的更危险,你要保全自己才好。” “保全?”卓灼摸摸自己的脸庞,“我六年前就变成了妖怪,还谈什么保全呢?生也是种痛苦,死未尝不是解脱,我本就不‘全’了,保不保全没什么所谓。” 灵华刚要张嘴劝说,卓灼却直接截断话口,继续道:“我的灵力,并不是被法器吸走的,而是这里的结界。你们不是凡人,应当能感受到篱笆内有一层坚固的高级结界。 这层结界并不寻常,在白天能量会减弱,而到了夜晚,它便会瞬间加强,限制我们无法走出。而结界内的所有体内有‘印’的妖,都会被吸走大量灵力,没有灵力支撑,自然也无法保持人身,所以夜晚的御一间,是妖的地狱。 我们被吸走的灵力从矮阁里释放出来,被木楼吸收再散发出去,用来维持遮盖在整个接平镇上空的巨大结界。而剩余的灵力,就会留存在木楼里面,供曹大夫炼药、化妖用。 对了,这个你们可能没发现,接平镇也是被结界围起来的。呵……这里就是一座人类的囚牢,而主宰这里的居然是个投奔妖类的小孩!太可笑了……” 灵华自然知道接平镇上空被一层力量覆盖,只是没想到这层力量是从为这里卖命的小妖们身上榨取的,她忽然觉得在这里的妖也并不像看起来那么风光,只是因为人类在这里地位更低,显得他们没那么可怜罢了。 卓灼还沉浸在自己的气愤与悲哀中:“他们特意挑了很多家境富裕、锦衣玉食的人关起来,给这些人灌药,取了血做成血药送给我们喝,让我们保持灵力,不断地给木楼供灵。” 他有些惭愧地抬头飞快看了灵华一眼,又低下头,声音矮了不少:“你的朋友安槐,他也被取了血,他的血是上乘之血,已经关在新一间喝了很多天草药了。 我本想救他出来,可新一间里使者众多,白天每门每户都有人看守,我根本无法单独与他交流。” 灵华急忙问道:“他现在可好?可有性命之忧?” 卓灼缓慢地摇摇头:“我最近被相遂生的手下缠得厉害,没有时间去看他了。几日前去看他还正给小院里的人说书,就是人比起刚来清瘦了许多。” 卓灼看灵华沉默不语,以为她为安槐伤心,语气缓和地安慰道:“不过凌姑娘也不用害怕,我们在新一间也有人,可以把他一起救走。白天结界薄弱,且近几个月时期特殊,比较好攻克。” 灵华并不担心安槐真的会有性命之忧,六百年的修为和经验,怎么可能折送在区区虾兵蟹将手里。只是她还有许多疑点不明:“卓使者,你说的时期特殊,可是指‘释放期’?” 卓灼苦笑一声:“我还是逃不过给你讲这东西。木楼吸收的灵力累积多了,便会有一个排空的过程,这过程分为四期,汇聚期、合成期、释放期和爆发期。 汇聚期时,木楼中没有残余的灵力,便会拼命地吸收,那时结界中灵力充盈,异常坚固。 合成期时,楼中的灵力趋于稳定并且逐渐积满。 释放期,便是现在,是木楼灵力外溢的时期。这时楼中灵力并不稳定,所以结界会变得薄弱,甚至出现缝隙。 最后是爆发期,木楼会将吸收的所有灵力排空,灵力冲击结界并回弹在接平镇之中。这个时期非常短,基本只有两三天的时间,但被从天而落的巨大灵力砸中则会变成一滩血泥,所以爆发期不想死的人都会呆在房间里。 周期循环一遍大概是一年时间,有时快有时慢,并不能完全预估准确。就像现在,爆发期提前了,可能过一两个月左右就会排空,我们必须开始做准备。” 灵华听后脑海中闪过一个疯狂的想法,她虽不是什么冲动之人,但却有放手一搏的勇气。她面无笑意,极为认真地问道:“你可有办法将爆发期再提前?” 卓灼一愣:“是有一种办法,不过极其消耗灵力。你想干做什么?” 灵华并不回答,又继续问:“是什么方法?” 卓灼一边用手比了个碗的形状,一边解释道:“幻阁就像一个容器,当里面的东西装得太满时,就会流淌出来。而木楼又是个活的容器,陈旧而撑人的东西塞得太多,它就会把这些东西全吐出来。 所以提前的方法很简单,只要在释放期,继续大量不断地灌输灵力,木楼便会早溢,提前爆发期。” 灵华闻言与恒古对视一眼,又问卓灼:“你能否驱动妖火?” 卓灼看了灵华半晌,眼底带着惊讶:“你想烧了这里?” 灵华点头:“那些下落的灵力,可能点燃妖火?” 卓灼倏然站起,不可思议地看着堪堪到他胸前的瘦弱女子:“你想利用爆发期炸了这里?” 灵华淡定地不疾不徐地点着头:“正是,我欲炸了这木楼。你可有信心在释放期的最后一夜带所有人撤离?” 卓灼焦躁地在房间里转了起来,他扶额踱步,眼里充满不理解:“你这是在赌,如何能保证所有人都配合我们?你又如何能精确地计算灵力何时爆发?这不可行!” “我自然不会乱来,只要散出爆发期接平镇会被炸毁的传言,大家自然都想活命,便会听你的话离开这里。”灵华把桌上的名单拿起,“这不是现成的‘传声筒’吗?” “你倒是有本事,我并不想自己辛苦找的人成为控制流言、杀鸡儆猴的牺牲者。”卓灼说着伸出手一副要东西的模样,“我看你并不适合保管它。” 灵华把名单仔细折起来,揣到自己袖子里,虽一夜未眠眼睛却炯炯有神:“今日是何日?” “六月廿六。”卓灼说完突然明白过来,“你想在廿八的时候传?” “正是。”灵华回想道,“何月曾对我说,每月只有十四、廿八,这两天可以在自己所属的间里随便走动,我看你除了御一间,其他间里都有好几个人,到时大家一起说,又互相听,谁也查不出源头来。” 恒古听完一拍大腿,看向灵华的眼神里闪着金灿灿的光芒,他激动道:“这样就能保护我们的伙伴了!灵……姐姐你太聪明了!” 灵华浅浅一笑,拍拍恒古的下巴,转头去问卓灼:“不知卓使者意下如何?” 卓灼正待回答,门口却传来了敲门的声音,紧接着遂生在门外喊:“到时间泡药浴了。” 灵华急忙把恒古赶到床上去,给他盖好被子。她想了想,脱下外衣扔在包袱里,架起卓灼跟他勾肩搭背地走到外面,满面春光地打开门:“遂生使者请。” 相遂生看到卓灼与灵华纠缠不清的样子嫌恶地转过头,指挥后面的理者把恒古带走。 灵华急忙跑进屋里,从包袱里翻了件干净衣服穿上,跟在理者身后向浴池走去。 遂生留在了小小的偏院里,上下打量了卓灼一番,嘲讽道:“我刚来之时便觉得卓使者勤勉,看来我丝毫没有看差。卓使者还是像个人,什么都没变。” 说完他扭头就走,卓灼一把拉住他,暗压愤恨不客气道:“这里什么变了,什么没变,你最清楚。别以为我不知道白天那些残影是你的杰作。 既然你吸取了我的记忆,就应该知道这里到底经历了什么,然而你却让这里继续沉沦。 我确实还是个人,而你也确实越来越不是人。” 相遂生稚嫩而倔强的脸上挂出了狠相,他嘲弄地昂起头看向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还多的卓灼。 “你可看对我了。”遂生手心出现一束红光,扬起手正要将卓灼击倒却忽而收回力量,一步踏上前狠狠掐住卓灼的脖子。 “卓灼,你没几天可以猖狂了,若下次的实验还未成功,我便剖开你的身体看看,里面到底是何东西。” 他用力甩开卓灼的脖子,卓灼失去平衡跌坐在地,捂住脖子粗重地喘息。 “我最讨厌你这种当了妖还对人类情深意切的样子,装什么善良?你以为他们会当你是好人吗?人从来都是为自己,他们全部活该被杀死。” 相遂生俯下身子,居高临下的拍拍卓灼的脸:“是妖就老老实实的为帝渊卖命,还想着当人?下辈子吧。” 他似乎越想越好笑,居然捂着嘴笑了半晌,又徒然收声,对着卓灼怒目而视:“想做人便彻底去死,少来挡我的道!” 说罢拂袖而去。 wap. /85/85055/30217937.html 三、虚妄妖镇 第60章 请杀了我 等灵华与恒古被带回偏院,卓灼已经不见了。他们不知道卓灼清晨来访原本的目的是什么,但确定的是如今他们已是一条船上的人。 午后时分,曹大夫派了一个药童过来,送来一碗血药,要盯着恒古喝下。灵华以才吃完午饭不宜喝药为由,把药放在桌上慢慢搅动着。 药童去摸了恒古的脉,拿出册子和毛笔记录了看诊的情况。他看恒古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叮嘱灵华别忘了给他吃药。 灵华点点头道:“我会给他喝的。” 药童走后,灵华又把血药倒在上次倒药的小院角落里,那里已经凝结了一层浅浅的血迹,灵华不敢再倒,寻了其他角落来倾数倒光。 她返回屋中,看到恒古已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她颇有些心疼地摸摸恒古的脑袋,低喃道:“我们接连几月都没好好休息过了,事情一件接一件。你又大病初愈,与我这般奔波,也很疲惫吧……” 灵华看着恒古的睡颜,突然想起初见他时的样子,那时他瘦的只剩皮包骨,虚弱而脆弱,脾气还倔强得像块臭石头。 她的手指轻轻戳了戳恒古瘦削的脸颊。唉,现在也虽是胖了些,却也没多少肉呢……似乎这些年来,只带着他四处颠沛流离,没有好好带他吃喝玩乐过。 她忽然想到安县,想到恒古听到可以与她一起走路回云城的表情,欣喜又充满期待,就连眼睛里都闪着星光。 可惜,孙莲苒的事情让他们马上回了云城,而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跟着她的脚步,亦步亦行,毫无怨言。 谁知原来像跟在身后的小狗狗一样的孩子,居然能与她一起抵抗逆境,甚至不惜性命也要护她。孩子长大,原来是这种感受啊…… 灵华不由得摸上恒古高挺的鼻梁,双目如粘在了他的脸上。少年的面庞透漏出他的稚嫩,却也含着即将绽放的沉稳。 她收回手,趴在恒古对面,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背后是透过小小的庭院照射进来的日光,强烈而炙热地烤在她背上。 灵华盯了恒古半晌,忽觉浑身都热得很。脸上起了淡淡的红晕,她摸了摸双颊,以手为扇给莫名升起的热度降温。 日光渐渐淡了下去,安静的偏院在纷乱的接平镇里像是真的世外桃源,遗世独立的存在着。困意逐渐袭来,灵华感受着恒古的呼吸渐渐睡去。 “呼哧……呼哧……” 好像是什么动物的喘息声,又像叫嚣,一阵腥臭酸腐的臭味刺激鼻腔,灵华的感官一下子清醒起来,她听到恒古的声音:“是你?你为什么又来了?” 灵华睁开眼,猛然转身一掌劈向身后的东西,待看清后收了力道,一掌拍空。 “阿琴?你再次来找我们,有什么事吗?”灵华问道。 方舒琴僵硬的腐肉之身前后微微晃动,她努力弯折下腰,却只堪堪弯动了一点。她将枯树枝一般的胳膊放到桌上,用血写了一个“走”字。 灵华明白了她的意思:“好,我们跟你走,你带路吧。” 方舒琴前后摇晃了两下,便消失在下个路口等待他们。 还是如上次一样的路线,他们又走到了书架前,扭动了机关,暗道口徐徐打开。方舒琴站在暗道之下,半截黑暗掩盖住了她的身子,她圆圆的脑袋上只有一张血盆大口,正张大着看向他们,似乎在等待。 恒古迟疑了,拽住灵华小声问道:“这下面的情况我们都不知道,万一她要把我们埋在里面怎么办?” 灵华没有即刻回答,她望着方舒琴,不知为何,她好像透过那颗圆圆的肉球脑袋看到了方舒琴的期待。 “走吧,我相信她不会害我们。” 方舒琴听到灵华的话拼命前后仰合着,待他们走来时便消失到下一个地点去了。 灵华与恒古一前一后走进暗道,一条狭长的甬道出现在眼前。甬道里黑漆漆的,但灵华并不害怕,她沿着平缓的斜坡走下去,进入一个混着潮湿腐败气味的黑洞。 地下的甬道曲曲折折,空气也十分稀薄,所见之处都是黄色泥土糊成的窄壁,隔十几步才有一支闪着微光的蜡烛。 灵华拉着恒古走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喘不动气,便原地停留歇息一下。地面上忽而有细微震动,一些泥土碎屑掉到脸上,她用手掸了掸。 一回头,甬道的尽头站着类人状的生物,正张着血盆大口,好像用嘴注视着她,一动不动。 灵华虽不觉得方舒琴是坏人,但还是吓了一跳,她们默默两相对视着。 对面类人的形状突然模糊起来,一种强烈的预感席卷全身。灵华身体里某种能力似乎正在苏醒,莫名其妙的直觉在脑海里横冲直撞,她突然格外同情方舒琴。 直觉驱动了她的行为,她柔软的手摸到方舒琴圆球形的腐肉脑袋,黏/腻的触感粘在掌心,她却浑然不觉,反而怜惜地说道:“阿琴,我知道你并不幸福,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僵硬的身体在微微颤动,她感应到了灵华的话,低低呜咽着,发出一些声音,可灵华并不能听懂,随后方舒琴抬起枯枝胳膊,指了指右边的土墙。 恒古顺着她指的方向,用手敲了敲,发现是空的。他用力一推,居然推动了墙面。 那墙面向内旋转,不细分辨根本与甬道内的土墙无异,墙后又是一条黑暗的甬道。方舒琴指了指他们,又指了指甬道,便再次消失。 走进暗门后的甬道是一处宽阔的空地,上挂许多珍珠贝壳串起的珠帘。越向内走,烛光越是明亮,没走几步便到了一个房间。 房内布置得像一个女子的卧房,土墙壁挂满了精致的烟纱,遮挡了沙漠中的暗淡单调。 左边贴墙放置着一个宽高精美的屏风,上面刺绣着红梅腊雪。房间右边是一个小号的拔步床。屋子中/央放着普通圆桌,上面有一些糕点,都已经风干了。 恒古耳朵尖,听到屏风后有潺潺水流的声音,于是壮着胆子去看。 甬道里安静得很,压抑的土屋里只有平缓的流水声。他像害怕惊动了什么似的,蹑手蹑脚地走到屏风前,小心翼翼地收起一折,又收起一折。 屏风后露出一个方形水池,池中飘着好多名贵药材,把浴汤染成浓郁而剔透的琥珀色。恒古看到只是个浴池,就放心大胆地把屏风全部收起。 随着屏风打开,池子里慢慢露出一个穿着藕粉色衣裙的女人,那女人闭着眼全身浸泡在池水里,只有颗头颅依靠在池子边,一动不动。 二人皆是吓了一跳,恒古倒吸一口凉气,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池子里的女人。 这女人看起来大概四十岁左右,面容清丽,脸上有些细纹。可能是长时间泡着的缘故,身上露出的皮肤泛白皱褶,不像活人肌肤。 灵华走到浴池边上,附身去够那女人的鼻尖,手指感受到浅弱的呼吸,好像一下秒就要断了。 “这是什么人?像是睡着了。”恒古端详着女子,想叫醒她又缩回手。 灵华一回头,发现阿琴早已站在屋内烛光幽暗的地方,就像是一道影子,黑黢黢的隐藏在没有光的地方。 她看起来什么也做不了,也什么都不能做。想逃脱黑暗带来的束缚,却永远不能奔向光明。 灵华的声音干涩:“阿琴,这人是……” 阿琴站在阴影里,艰难地抬起柳条一样细的胳膊,在地上写了一个字:我。 恒古看着地上的字震惊不已:“这是你?世上怎么会有两个你呢?” 他话音刚落,看着阿琴现在的模样突然反应过来:“所以羊皮卷上面画得是真的……你被制作成这个样子了!” 阿琴闻言似是非常悲伤,僵直的身体颓废地向一边倾斜着,圆球形的脑袋上滴滴落落出血珠。她呜咽着,整个躯体发出沉闷的“呜呜”声。 她扭动躯体,抬起胳膊指向灵华,又指指浴池的方向,努力用树枝般的胳膊在地上写了三个字—— “杀,了,我”。 “你要我杀死眼前的你和池中的你?” 灵华料到阿琴过得很痛苦,将心比心,若她无法言语、不能活动身体、时刻囚于地下不见天日,她也会苦痛不堪。 况且方舒琴几乎不是可以在人前露面的形态。由正常人变成一堆腐肉堆砌成的人型怪物,想必内心饱受煎熬。 可灵华不打算杀死任何一个生命,她觉得每个人都有生存下去的资格,即使此刻困似囚徒、毫无希望,可命运从不按照想象中的路发展,怎知明天不会有改变的机会? 她对阿琴确认道:“你要放弃一切吗?留得青山在,总有机会峰回路转,但你死了,便永远无法更改此生命运了。” 方舒琴听了番话激动起来,痛苦的身影开始扭曲,想要挣脱躯壳的灵魂在剧烈叫嚣着。她的身体里怒吼出含糊不清的粗厉噪声:“杀了我!” 腐血混合着腥臭的体液从阿琴的嘴里喷出,恒古急忙拦挡在灵华身前,抱住她的头,所有血滴都洒在恒古身上。 灵华看到恒古没有受伤,便走到阿琴面前,轻声安抚:“我知道了,我会帮你。只是……连浴汤里的你也要杀吗?你还有曹大夫,他那么疼惜你,你若死了他又如何自处?” 阿琴顿住了片刻,随后左右摆了摆,毫不犹豫地抬起胳膊,用力地将之前写的“杀”子重新描了一遍。这个字好像深深地烙在了地上,也印在了她的心里。 灵华懂了,她走过去将水池中的阿琴抱过来,浴池里的方舒琴非常轻,灵华的力量完全能够抱动。她将方舒琴放到地上,手轻轻地抚摸上泡得泛白的皮肤,那纤细的脖子像干枯许久的树叶,一碰就会彻底粉碎。 灵华下不去手。 她知道死对于阿琴来说是个解脱,可她做不到亲手杀死一个活着的人类。她看向阿琴,低头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把方舒琴抱回了浴池中。 阿琴见灵华不愿杀她,身上的腐血忽然聚集在身前一处,这团血液极快地聚成了拳头大小升到她的嘴边。幽幽妖火从血盆大口中喷出,直直烧向灵华。 灵华抱着方舒琴左闪右躲,恒古挡在阿琴身前,用了少许灵力将她攻来的染血妖火阻挡回去。阿琴见恒古难缠,便消失又出现在灵华身侧,妖火冲向灵华的眼睛烧去。 灵华下意识地闭上眼,下一秒手中一空,阿琴用枯枝般的胳膊将方舒琴拨了下去。脆弱细长的脖子撞到坚硬的浴池壁,“咔”地一声,某个地方错了位。 灵华睁开眼,方舒琴的脖子无力地向后弯曲,脑袋耷拉到浴池里,身子紧贴池壁外缘,肩颈像拱桥一样诡异卡在池壁上。浅浅的呼吸在一瞬间就停止了。 阿琴感知到自己的肉身已经死亡,满意地嘶吼起来,整个暗室,甚至整个甬道都充斥着她放肆而欢快的撕裂般的吼声。 腐肉做成的躯体仿佛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她站在灵华前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被杀。 近在咫尺的阿琴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呼吸,没有温暖,没有生的欲望。她的满身都是粘稠的血液和散发着腐败臭味的肉。 灵华的手再次触摸到阿琴那颗圆形的头,低叹一声:“我知道了。” 一个老者急切的声音传入耳中,她被大力推了一把。 “别碰她!!” wap. /85/85055/30217938.html 三、虚妄妖镇 第61章 曹氏苦孽 恒古一把扶稳灵华,大喝道:“你想干嘛?” 来人更是气愤,指着恒古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擅闯禁地,我还要问你们要做什么?” 那人正是曹大夫,他走进暗室里才看清眼前的状况。满地的沙尘以及燃烧殆尽的烟灰交织混杂在一起,而方舒琴的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躺在浴池边,胸前没了起伏。 曹大夫如五雷轰顶,他顾不得房间内适才打斗飞扬的灰尘,拼了命跑向方舒琴的尸体,惊慌无措地看了须臾,用颤抖的手摸了她的脉。 “你们!是你们杀了她!还命来!”曹大夫双目充血、怒发冲冠,从腰间拿出一把血匕,匕首上的血忽然冒出猛烈的火焰,毫不迟疑地刺向恒古和灵华。 恒古急忙拉着灵华闪避,他大吼道:“我们没有杀她,是阿琴让我们来的!” 曹大夫已被冲昏了头,根本不停解释,一味地向二人进攻。阿琴却一下出现在曹大夫面前,挡住了恒古,妖火灼灼的刀刃刺进了阿琴的躯干。 曹大夫被电击般松开手,目瞪口呆道:“阿琴!你怎么……” 腐血顺着刀口流下,浸染了昨夜曹大夫给阿琴换上的新衣。有些血液被身体吸收回去,而有些在崭新的布料上画出一道血痕,一行泪似的滴在地面上。 曹大夫踉跄着倒退几步,他一边摇头一边绝望低语:“不可能……不该这样,我们明明应该白头到老的……” 他回头看向浴池边,苍老的手扶起还有余温的躯体,却发现尸体的脖子像牵拉重物的绳子一样,下一秒就要裂开。 曹大夫急忙托住尸体的脑袋,将之仔仔细细放在地上,粗糙的手摩挲着尸体的脸颊,似是在回忆阿琴年轻时少女的模样。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地喃喃自语:“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已经很努力了……阿琴……这到底是为什么?” 阿琴闻言流下血泪,她痛苦地嘶吼着,发出刺耳怪异的声音,仿佛在对无法挣扎的命运咆哮。 曹大夫听懂了阿琴的嘶吼,他的眼泪也如同阿琴的泪一样,好像流出了血。 他心如刀绞,对阿琴说:“我知道你早已想解脱,都怨我,是我让你变成这样,也是我让你这般痛苦地活了十二年。是我糊涂了,我错了……没想到你痛苦得要别人杀了你……” 灵华已大概猜测到他们的遭遇,于是道:“曹大夫,还请节哀。是否有人害了你们,把阿琴变成这样子的?” 曹大夫颇感意外地看了眼灵华,又打量了下恒古,倍感疲惫地指着他们:“你们究竟要干什么,到底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这样做,就是为了报复我吗?是卓灼让你们做的?” “非也,是阿琴找到我们,带我们来这里,要杀死两个她。我本想劝她,谁知……”灵华低头默哀片刻,抬头看到阿琴还在流血,指着阿琴的伤口道:“曹大夫不帮令夫人止血吗?” “止血?算了。我知道,我知道啊……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曹大夫像是接受了现实,悲从中来,苦笑一声。 他走到阿琴面前单膝跪了下来:“阿琴……之前你无数次与我提起这回事,我都没有答应。我承认是我胆小,害怕再次眼睁睁看着你死却毫无办法。 这不止是你的噩梦,更是我的。这些年我一直想尽办法让你起死回生,以为我们可以团聚,回到曾经的幸福中。 可是现在看来我只给你带来了痛苦……看着你痛,我也痛啊……我无法接受没有你,小锦死了,你也死了,我一个人苟活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这些年来,你从未把人带到这里来,既然你把他们带来,就是下了狠心。我知晓你的脾性,我尊重你。 忍了这么多年,我知你辛苦……不能在人间白头偕老,那就在地狱里做一对鬼鸳鸯吧,你可愿意?” 灵华听到话头不对,急忙上前拦住:“曹大夫,也许还有解决的办法,我们认识一修习法术之人,也许会找到法子让阿琴不那么痛苦。” 曹大夫闻言情绪激烈,他扶着大腿猛然站起,一边走一边歇斯底里道:“法术?就是因为法术舒琴才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那妖人!它就会法术!指望你们?没用的……这些年我们什么方法都用过了,现在已经晚了!” “曹大夫,你把过程讲与我们听,也许我们可以想到办法帮助阿琴。阿琴的真身被毁,她却仍有意识在,说明她的魂魄并不在肉身上,而是在这具僵硬的躯体上,我说的对吗?”灵华一步步走向曹大夫。 “我可以放任你们去死,但也有办法让你们过得比现在好。没有比现在更差的结果了,为何不试着相信我们一次?” 曹大夫看向方舒琴的尸体,摇摇头道:“回不去了。若是真想助我们解脱,就杀了我们。” 灵华还想要劝,恒古却张嘴问道:“曹大夫,你认识孙莲苒吗?” 曹大夫和阿琴闻言均是有些震惊,曹大夫立即警惕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恒古乘胜追击,直问道:“那你认识‘帝渊’吗?你是不是为她办事?” 曹大夫更是惊讶,他低头思索了片刻,故作镇定道:“你们想查帝渊?问错人了,我跟她就是单纯做交易。” “你交易了什么?是这里百姓的命吗?”恒古揪住曹大夫的衣领,“我知道你妻子变成这模样你们很可怜,但我不同情你们,因为外面的百姓一样惨,比你们还可怜!” 曹大夫紧绷的表情突然松动了,他心虚别过脸:“我原本只是想问‘她’借一副肉身而已,谁知……” “谁知她却骗了你,方舒琴没有活过来,对吗?”灵华拍拍恒古的手,他放开了曹大夫。 灵华接着道:“我看你是有良知的人,为何要跟着她做坏事?你也要他们走上你的路吗?届时天下都是如你一般困在囚牢中的人,一辈子痛苦挣扎、受制于人,成为千千万万个曹大夫和方舒琴,这便是你的目的?” “我又如何想要变成这样!”曹大夫看了看阿琴,有些动摇了。 他走到方舒琴的尸体前,最后抚摸了一下她的脸,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双面绣的帕子,轻轻盖在她的脸上,嘴里嘟囔着:“本打算明日送你,罢了,提前给你吧。下辈子可别再遇到我这糟老头子,耽误你一辈子。” 闻言阴影中的怪物阿琴默默流着血泪。 曹大夫坐下,声音变得更加苍老:“我知我什么都逃不过,既然如此,我就将事情告诉你们,你们若能抵抗,就连我和舒琴的一起加上吧。” “十三年前,我的医馆开了有七八个年头,正是小有名气,那年医馆里来了群人闹事,他们的病人送来时已经只吊着一口气了,我用尽了办法也没能将他救活。 可这家人非说是我把他家病人给医死了,要我赔命。是舒琴护我,出来一同跟这些人理论。可那些人要让我赔命,拿了刀棍过来要打死我,是她替我挡了一棍,正好打在脑袋上。 我报了官,可官府看我只是平头百姓,拖拖拉拉也没判什么,只让他们赔了几个钱草草了事。可舒琴被打这一棍,却让她永远站不起来、说不出话了! 我用尽了办法,只能堪堪维持住她的性命,四处求医问药,只换来她能动动手指。” 曹大夫说着抹了下眼角,没有太多皱褶的脸上显着遮掩不住的无助:“这就这样活了将近两年,我一直想要让她重新说话、重新站起来,可都是徒劳。 直到有一天夜里,一个女人找到了我,她穿着黑色斗篷,浑身都是血的味道。一开始我以为她受了伤,很久之后我才反应过来,那都是她吃掉的人血。” “这个女人告诉我,她会法术,可以帮我把阿琴‘复活’,我当时走投无路,看到希望便答应了。她说阿琴灵识未散、魂魄皆在,但因为本身的肉体已经损坏,只能重新找一个肉体,再将灵识唤醒,就可以‘复活重生’。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答应,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我眼睁睁地看她从阿琴身上取了一块肉,又从她身上取了块肉,滴了些血在上面。 这些肉好似活物一般,在她的手里过了一道火,就自己化成了形。然后她单手抓了阿琴的头顶一下,就将魂魄取走,附到了她造出的‘人’上面。阿琴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事后我才知道,这个肉是死肉,不会生长,受伤了也不会恢复!只会随着时间不短地腐烂,最后还是什么也不剩!” 曹大夫捂住脸,音调痛苦而崩溃:“我去找她理论,可她却派了殷右使绑了我的女儿小锦去做药人!大好年华的姑娘,天天被逼着吃补药,泡药浴,还要给她供血…… 我也想过要反抗,可她威胁我要杀了小锦。最终我的女儿不堪折磨,还是死了…… 害死了女儿还不算完,又逼着我给阿琴的身体灌补药、泡药浴……我恨啊!是她让舒琴变成了一个只能靠吸人精气为生的怪物! 可我只能靠她来维持舒琴的命,她的肉就是舒琴的肉,她的血就是舒琴的血!她死了,舒琴也不会存在,我没办法再看着亲人死去。” “那女妖人,她野心极大。一开始她还命我把她的血液滴到病人的药里,说来也怪,不管是什么病,喝了她的血,都恢复奇快。” 曹大夫喘着粗气:“说来真是愧疚,我这医名,居然是靠着她的血立住的,太可笑了,太可笑了啊!” 不知为何,曹大夫的嘴里出现了血,鼻子里也开始流血,他的声音越来越没有气力,强撑着继续说道:“我本意不想害这镇子里的老百姓,他们都与人和善,都曾是我的病人。可我没办法,受制于人,只能为虎作伥。 我是个罪人,可她威胁我、欺骗我,将我的家变得支离破碎。我知道……你……”他的眼神看向灵华,“我不管你是谁的手下,我将事情原委告知你们,是想让你替我们报仇,帮我杀了江……” 话音未落,曹大夫便力竭倒了下去,他眼鼻口都在流血,皮肤里也透出一些青斑。灵华见势不妙,也顾不了许多,抬手输了大量灵力给曹大夫续命。 老者的身体缩小佝偻了不少,皮肤迅速收缩又因灵力的充盈而膨胀,牵扯出浅白色的纹路。他双目突然瞪大,眼珠像是要掉出来,匍匐在地上憋了一口气,忽而吐出一大口血,一颗带着红线的种子伴随着血液吐出来。 曹大夫呼吸急促,缓了半晌不可思议地看着这粒种子:“种子?你竟然将它驱出来了?” 灵华收了灵力蹲下看他:“若我说我可以救你们,你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wap. /85/85055/30217939.html 三、虚妄妖镇 第62章 棋子抗逆 曹大夫听了灵华的话思考了一瞬,从一滩血里拿出种子来握在手心,眼里的悲愤代替了绝望和理智。他慢慢撑起身问灵华:“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灵华道:“不知。” “每个帝渊亲近的手下都有这一个种子,她会先给药,再生线,最后埋种。每月供药丸以刺激种子生长,有了种子,她可以随时通过意念短暂控制我做任何事,一旦违抗,或者说出任何关于她的秘密,都会毒发身亡。”曹大夫裂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把种子捏碎了扔在地上。 他踉跄地站起来,充满泪水的脸上添上了一抹希望。在年迈之际、在一切都走进绝路的时候,居然给了他这般希冀,可真是天意弄人。 但,可惜了。 阿琴的躯体已死,又有什么办法能回到从前呢?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从来不可能成为未来。 既然如此,那便什么也不必怕了吧。 他看着阿琴,像对小孩说话一般:“阿琴,咱们不死了,先不死了好吗?让他们去救人,我们帮他们一把,做点好事,积了福,下辈子你投户好人家。” 阿琴听懂了曹大夫的意思,激烈地左右晃动又前后的摇摆。 曹大夫感激而欣慰地点头,立刻走到靠墙的屏风后面,从墙面底部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一个长方形的、被羊皮纸包住的东西。 灵华与恒古对视一眼,都对这长方形的东西倍感眼熟。恒古低头与灵华耳语:“这是不是殷天无去要的‘肉’?” 灵华紧盯着羊皮纸里的东西:“很像。” 曹大夫打开羊皮纸,里面包裹的是一整块肉泥,被压成一块规矩的长方形,上面有几个剜过的小坑。 他熟练地用手指剜下一块肉泥,走到阿琴面前,还是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可能会有点疼,忍一忍,马上就好。” 他将伤处的衣服撕开,安慰了阿琴几句,一把将匕首拔下,快速地用手指上的肉泥堵住刀口。 这些肉泥像倒入雪地里的温水,在伤处四散开,滋润在缺口的腐肉上,与躯体上的肉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看不出任何痕迹。 灵华目光幽深:“这便是你说的过了妖火的肉?” 曹大夫取了一个披肩给阿琴披上,遮住了伤口。他微微颔首答道:“是,也不算是。这种肉并不是舒琴身上的肉,而是十多年来改良多次得来的肉。为了它,死了不知多少老百姓。” 恒古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抬起胳膊差点揪上曹大夫的衣领,怒道:“你知道死人还帮她做了那么多坏事,害死那么多人,你为什么只想你自己?” 曹大夫颓败地瘫坐在桌旁,点头承认了,惘惘而怆然:“是啊……我不止自私,我还痴傻,陷于执念无法自拔…… 我知道自己是个罪人,下了地狱了也会被业火烧上几百年……从我跟了帝渊做事,就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好下场。” 灵华疑惑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下场,又不是真心为那‘帝渊’做事,为何不与卓灼化解误会,推翻她的管制? 毕竟她野心勃勃,不可能因为你们脱离管制就伤害自己,阿琴也不会有生命之忧,只要再寻法子,将她的灵魂渡到其他灵体上便可以。” 曹大夫摇摇头,深叹一口气:“凌姑娘,谢谢好意,只是以后的事,没有人能说得准。 你说卓灼……你应当也知道,他恨我,憋着一股劲儿。我知道,也不会阻止,因为我理解他。 可我注定跟他不是一路人。他在遂生手底下,比我自由。 帝渊通过遂生监视我,又用种子控制我炼药。她只用轻松地动动念头,我就要被种子控制行为为她卖命,说到底只是个傀儡罢了。 我想挣扎,也要命运允许我挣扎。人还有顾虑的时候,总会畏首畏尾。若没有种子,可能我会选择与卓灼一道吧……” “种子?”灵华看向地上那片血迹,看到被碾碎的种子和上面的血线。 这线好生眼熟……细长的,好像在哪里见过……像是与张开源头顶上一样的血线! 灵华突然明白了——先给药,再生线,后埋种! 难怪张开源如此听话,听令时犹如失了心智,精神失常,原来都是因为他体内已经生了线! 生线的下一步便是种子深埋体内,被埋种之人将会像曹大夫这般被“帝渊”的一个意念所支配。 之前以为张开源是被孙莲苒控制,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孙莲苒固然暂时操控了他以达到对抗灵华他们的目的,但种子已经进入他的身体,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看来这“帝渊”本就打算将张开源当做曹大夫一样的长线来发展,只不过因为灵华的介入,而导致张开源这步棋失效。 既然如此,曹大夫应当是比较了解“帝渊”底细的人,若可以从他口中获得有价值的线索,将可以提前阻止人类被虐待的罪恶之事发生。 灵华心里百转千回,她思忖片刻问道:“那‘帝渊’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又为何做危害人间之事?” 曹大夫缓缓摇头:“我不知道……局里的棋子又怎能知晓执棋者是何人?能见到的只有拿捏住我的手罢了。” “你说的手是指遂生?”恒古走到曹大夫身边,眼底透出对曹大夫的不满,“就因为遂生比你强,所以你就屈服于他了?” 曹大夫如数承受了恒古的鄙夷,他沧桑的眼中透出对恒古的艳羡又转作一阵惋惜:“年少正是轻狂时,好啊……一辈子循规蹈矩也过够了,若能断了帝渊的这只手,也算我反抗过吧。”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捂着胸口大口喘息,阿琴见他虚弱的样子低声吼叫起来。 曹大夫又听懂了,他颤巍巍地伸出手轻挥两下:“不碍事,没引出旧疾,喝几碗血药就能补回来。你在这好好休息,我和他们出去议事,一会儿回来找你,听话。” 阿琴呜咽着,身体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灵华能听出她很伤心。 曹大夫走出两步,回头看向阿琴,精神矍铄的脸变得苍老而枯槁:“别难受,人到头大不了就是个死,我们比死痛苦的事都经历过,还有什么受不住的。我去去就回,别担心。” 阿琴的声音停止了,灵华感到她在目送曹大夫走远。虽然她浑圆的脑袋上没有眼睛,但那幽长的眼神似乎从她的头中透出来,穿过曹大夫的身躯一直看向了远方。 也许她看到了一辈子的结局。 灵华与恒古跟在曹大夫身后走进狭窄的甬道,她看着曹大夫风烛残年佝偻的身形,不自觉叹了口气。 可不管多么叹息,正事是不能忘的。她斟酌一番问道:“曹大夫,我有一事想问。实不相瞒,我晚上在木楼里看到过你,你那时手里拿着一面碎镜,不知用它做什么?” 曹大夫身形微顿,转过脸突然摇头低低笑起来,他枯槁弯曲的手点点灵华:“你都把我查得底儿掉。” 不待灵华回答,他自顾自转过头去继续弯着腰走路,边走边咳嗽了两声,问道:“你问这镜子是想做什么?” 灵华深吸一口气,甬道内空气稀薄又压抑,心中堵得慌。大略斟酌片刻她答道:“这镜子有灵性,可激发出灵力,是上古的神器。可就因太过有灵,多数人都拿来做自私自利之事。我只怕曹大夫被胁迫,让这镜子上沾了血,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死伤。” 曹大夫深深看灵华一眼,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摸索着找到墙上一个旋钮,缓缓扭转打开了地道口,步履蹒跚地走上斜坡,气喘吁吁。 恒古虽不喜欢曹大夫,还是把他扶出了地道,搬了椅子来给他坐着,又倒了杯茶递给他。 曹大夫接过,又笑了起来:“小锦若是还在,应该也是你姐姐这般大小。我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除了遂生外其他人给我倒的茶了……” 他只是轻抿了一口,便抬眼看向灵华,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种责任感,这种感觉蔓延到了他的四肢百骸,他觉得是时候做些什么了。 曹大夫表情严肃:“你出于何种目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管了。反正我已无牵挂,镜子之事可以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将镜子给帝渊,绝对不可以。” 灵华自然不会将鉴心镜的碎片给别人,她点头答应:“我不会给她。” 曹大夫还是不放心,他眼睛瞪大,上来掰灵华和恒古的手指:“你们发誓!发毒誓!” 灵华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不会把镜子给别人,否则死无葬身之地,骨灰飞烬,不得轮回。” 恒古有样学样也跟着说了一遍。 曹大夫长舒一口气,满意道:“好,那我便告诉你们。这镜子,就是传说中的观世镜,可知古今,览人心,还有起死回生的作用。 我本就在四处寻找这镜子,谁知它竟送上门来。帝渊吩咐遂生把它转交给我,通过我的手,利用镜子的灵力炼药,我自然只能听话。 可镜子既然到了我的手里,用它干什么就是我说的算。我试过用镜子来复活舒琴,却苦苦不得法。 这面镜子并不完全听我的话,遂生也无法完全操控它,只有炼药时才能短暂地激发它,其余时间都无法驱动宝镜。” 起死回生?灵华心知自己并无能力决定别人的生死,看来民间颇多传闻都是道听途说,观世镜可以起死回生实属误传。 她眉头微皱:“曹大夫,虽然这件事有些残酷,但还是要劝你,不要陷入无谓的执念里才好,在没有结果的路上奋力奔跑,最终只会让自己失望。” 曹大夫了然,表情没有太多的低落,反而露出一种尘埃落定的淡然:“原来如此,难怪如何试都没用……看来这就是我们的命吧。” 灵华心中叹息,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暖阳将升,便急急说道:“曹大夫,我真的可以信你吗?” 曹大夫笑道:“我已经把自己知道的尽数讲给你听。” 灵华应道:“好,曹大夫,我信你。我有一计划可以救小镇里的人,但需要用到镜子,可否带我们去取镜?” 曹大夫正要站起,遂生的声音却在门外响起:“师父,时辰到了,徒儿来伺候师父起身。” wap. /85/85055/30217940.html 三、虚妄妖镇 第63章 寻回残镜 灵华与曹大夫对视一眼,正要跳出窗户,曹大夫却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应道:“我今日又犯血热之症,想多睡会儿,半个时辰后帮我取两碗药来吧。” 遂生的身影透过窗纸朦胧地映在三人眼中,他向门内探着身子看了片刻,却始终没有推开门。 不久后听到他的回答:“徒儿明白了,师父好生休息,徒儿半时辰后再来。” 听到遂生的脚步走远,曹大夫马上起身,一指旁边的屏风,轻喊:“快搬过来。” 二人几乎小跑着将屏风搬过来放在门口处。 曹大夫从怀里拿出一枚灵石,汲取了少许灵力后注入屏风之内,屏风上的图案扭曲成水波纹扩散开来。 他手捧灵石低低吟诵着什么,忽然灵光闪现,从屏风上飞出一束红光,一瞬间天地变换,书房中的景象摇身一变成为宫殿大厅。 曹大夫从容地走向机关处,打开暗室的门,邀灵华与恒古进入暗室。 暗室中什么也没变,架上血淋淋的器官还在,桌案暗格内的鉴心镜也还在。 灵华身体有了微弱的感应,是鉴心镜的呼唤,她平稳呼吸冷静看着曹大夫的下一步行动。 佝偻的曹大夫通过灵石将散发出的灵力注入案台,微凹的暗格升起,灵石被吸引般自动飘浮在暗格之上。 苍老的身体内迸发出一股汹涌的灵力,横冲直撞地导入灵石之中。灵力被吸入灵石,又如点墨入水一下子宣泄而下,包裹在暗格上。 暗格在灵力强压之下从中间绽开,露出里面的鉴心镜残块。 残镜之上仍有一层结界,曹大夫的身形似乎比适才更干瘪了,他枯瘦的手控制不住颤抖地去拿空中的灵石,将之握在手中。 握住灵石的手穿过结界,轻而易举地拿出了残镜。此时暗金色的流光闪耀在暗室之内,残镜受到感应像寻求安慰的孩子,一下飞到灵华怀中。 灵华捧着这块拇指高、半捺长的碎块,闭上双眼道:“你回来了,不必害怕了。” 双手合十将残镜夹在掌心,灵华眼珠快速转动,一阵微风起,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收回这块残镜的灵识,她将“鉴心”收到袖中。 曹大夫浑黄发灰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灵华,大悟道:“原来是你……” 他满意地笑起来,身体上的虚弱让他没有力气点头,他力竭摔坐在地上,用虚气喃喃:“他们要找的是你……” 灵华皱紧眉头,她觉得曹大夫身体大不如昨夜,但有许多事还需他帮助,仍要好生待他,不能让他出事。 于是她招呼恒古扶起曹大夫,寻来一个木凳给他坐下,细水长流般渡了些许灵力给他,快速收势问道:“曹大夫此言何意?” 曹大夫用手撑着膝盖,摇摇头呲笑一声:“他们没发现,自己寻寻觅觅要找的人居然就在眼皮底下,真是可笑。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他们要找的对头,对吗?” 灵华蹲下抬眼看曹大夫:“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老者黯淡的眼里闪烁出点点的泪光,他长叹一声:“他们找你,是想要镜子,至于要做什么……” 他突然又笑起来:“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啊……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呢?为什么不能提前知道呢?我这辈子就在随波逐流的无知中度过的……可笑啊。” “人本就有局限,世间大多数人都做不到预知未来、料事如神。曹大夫,你度过的只是平常人的一生罢了,为何要怨恨自己?”灵华见曹大夫站起身,急忙去扶他。 “凌姑娘,你可知人如浮萍,冲到哪里便走到哪里,看似在水流中自由自在,实则都是随波逐流,没有一个浮萍可以逃脱水流的桎梏,再挣扎也是没用的。 我只恨自己没能力,没法在湍急的水流里保护我的家人,却被这水流冲到糟烂的泥潭,糜烂在地里,也老老实实的没逃脱。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认命。一把年纪了,也不怕你这小辈笑话,舒琴的事……我找过打人的那家人,可他们人多势众,我根本打不过,只能偷偷回家,自己想办法救舒琴。” 曹大夫看向恒古,又看回灵华:“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这么快就把所有东西都说了,还把宝镜给了你。你就当是烂菜扒上了石头,虽然活不下去,但不至于在泥潭里泡着了吧。” 灵华听完久久未语,摸上曹大夫给的那块残镜,郑重道:“曹大夫,多谢。” 曹大夫闻言微笑道:“我早就该到这一步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接受。是你们让我解脱了……不必言谢。” 灵华不知如何接这句话,正想安慰时,听得曹大夫说:“该回去了。” 随后他拿着灵石对准头顶注灵一击,暗室里的场景像鸡蛋破了壳,片片脱落下来,房间里恢复了原本书房里的样子。 那块屏风仍摆在门口,上面的水波纹摇曳荡漾,在屋里恢复原状时波纹顷刻停止,如普通屏风别无二致。 恒古与灵华对视一眼,默契地把屏风搬回了原来的地方。刚放置好,遂生便敲了敲门:“师父,徒儿把药带来了,您可有好些?” 灵华向窗外看了看,此时太阳刚露出地平,时间根本不到半个时辰,遂生居然提前来问。 曹大夫亦是发现遂生提前来了,披上一件褂子坐在小圆桌边,对灵华和恒古挥挥手,他们急忙跳出窗外,猫在窗户下看。 曹大夫咳嗽几声用力喊道:“遂生啊,我很是难受,你快进来。” 相遂生推门而入,垂首端着托盘举过头顶,狡黠的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书房一圈,走向曹大夫,恭敬道:“师父,请喝药。” 曹大夫倚在椅子上神色恹恹,甚至眼皮都不愿睁开:“嗯,遂生……你可还敬为师?” 遂生将药碗放到桌上,不解地问:“自然敬重,师父如何说起这个?” 曹大夫的声音断断续续:“你刚到接平镇时,还是个孩子,我看你无依无靠,那些小妖又不服你,就将你收为弟子。 说起来,那段时光算是阿琴病后我为数不多的快乐了。那时你总与我置气,觉得我老糊涂什么都不懂,现在沉稳多了,我也放心了。” 曹大夫缓缓睁开眼,眼神黯淡无光,他无神地看着门外的天空,像是陷入了回忆:“这些年我一直拿你当自己的孩子看,你照顾我,敬重我,我都看在眼里。 若不是因为那些事,你应当是个幸福的孩子,唉……可惜世事无常啊,你我都陷入泥沼,无法脱身。” “师父,你怎么了?”遂生边听边上下打量曹大夫的脸色,他想上去摸曹大夫的脉,却不想被轻轻推开。 “遂生啊,我这血热之症已经好几年了,你去帮我向帝渊求的药看来也无用,这就是师父的命。” 曹大夫拉住遂生的手,从怀里掏出个绒布帕子打开递给了他。遂生低头看去,是块完整的金锭子。 “孩子,这是我家的传家宝,你帮我好生收着。家底不多,你别嫌弃。”说完曹大夫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口血咳在他手上,染红了枯干手指。 遂生这才慌了起来,他急忙找到帕子给曹大夫擦血,又端起碗来舀起一勺血药喂到曹大夫嘴里。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师父这是说什么话?您还有很多年活头呢,怎么会一夜间就变成这样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匆忙拿出一粒药丸:“师父服下帝渊赐的这颗药吧。” 曹大夫咽下血药,微微摆手:“不用了,她的药不是什么好东西,名为药,实为毒,控制人用的。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喝两碗血药便好。” 遂生沉默了,静静地把两碗药都喂曹大夫喝下,在一旁候着。有了血药的滋润,曹大夫的脸色明显好了起来,他缓了片刻便有了精神,可眼珠仍是覆上了一层灰败。 “我没事了,你快去忙吧。”他冲遂生挥挥手,遂生没有动弹。 曹大夫见状关切道:“可是卓灼那里出了问题?” 遂生摇头:“没有,他最近只与凌家姐弟来往,没有接触他人,老实了很多,师父不必挂怀。” 曹大夫撑着桌面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那就好,他前些日子活动得颇为频繁,如今安定下了,也不必盯太紧,别让他起了反心,适得其反。” “是,徒儿省得。”遂生扶着曹大夫的胳膊,给他捋着小臂。 “对了,凌家那对姐弟怎么样了?若是好了就放到新一间里去,早点灌药取血。”曹大夫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遂生没有丝毫怀疑。 “她那弟弟凌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过凌古的血我始终没有采到,若用他俩的血来给师父进补,定然不会引得师父再次发病。” 遂生恨恨道:“他们防着我呢,那个凌华根本不让我靠近,一定是卓灼从中作祟,他看不惯我不是一天两天,无论什么事都要给我添堵。” 曹大夫失笑,拍拍遂生的手:“立场不同,何谈顺从?你就是想得太偏,凡事留有余地才可转圜,不要逼得太死。 既然他们防你,就把他们放到新一间让手下人看着,可保万无一失。” “徒儿知道了。”遂生不情不愿。 曹大夫心知他不服,也没过多说什么,只是嘱咐道:“为师不能陪你一辈子,定要先你一步走,凡事自己多小心,别意气用事。” 遂生闻言一把抓住曹大夫,咬紧牙关问:“是不是卓灼来逼你了?他想知道自己妖化的真相对不对?” “没有,他没来找过我,我这病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油尽灯枯是迟早的。我想和阿琴说说话,你去吧。”曹大夫摆摆手让遂生出去,自己走向书架去转动机关。 遂生趁曹大夫背过身,又看了桌底和屏风,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wap. /85/85055/30217941.html 三、虚妄妖镇 第64章 解脱快乐 灵华与恒古跳进书房内,轻跑到曹大夫身边。曹大夫脚步虚浮,身形摇晃,竭力扶住书架才能堪堪维持住站立。 看起来命不久矣了。 灵华与恒古心中都有了计较,曹大夫这是用最后的时间在保他们。 二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扶住曹大夫站稳,他苍老无力的手指已经拧不动机关,恒古上前帮他拧动了铜虎。 曹大夫点头以表谢意,一言不发地向甬道内走去。 灵华心中突感不妙,她轻轻拉住曹大夫问道:“可有需要帮忙的?” 曹大夫推拒了,抽出胳膊把灵石给了她,缓慢而迟钝地说:“不必管我了,去做自己的事吧。留在这里,危险,离开这里,有卓灼护你们,走吧。” 灵华还想询问其他事,可曹大夫已经不再理会他们,拖着绵软的双腿一路向下走着。看着他枯瘦的身体走向黑暗的地下,感觉像从人间进入了地狱。 不多时甬道口被隔板盖上,书房内安安静静的,好像一切都没变过,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曹大夫是不是让我们害死了?”恒古突然惆怅起来,他眉头都蹙在一起,撅起嘴甚为自责,“如果我们不问他,他就不会因为说出秘密而死。” “他跟阿琴一样,都是被命运困住的人,想要挣脱却只有死路一条。想必他也有过这种打算,只是没有付诸实践,得过且过。”灵华拉住恒古的手,带他走出了这座小宫殿。 宫殿外的桃树不知何时结了满树的果实,远处看去粉嫩嫩的,与碧绿的叶子搭在一起,充满生机。灵华带恒古走到树下坐了下来,摩挲着他的手。 “别想太多,这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生活在无法自己控制的人生之中,处处受人指使,被他人掌握,失去的不仅是自由,还有做人的尊严。 若死前的挣扎能让他的良心不受谴责,能够让他感受到此生不枉,那也是一种值得。” 她略带哀凉地看向恒古:“你应当知道,死有时候不是结束,而是解脱,是快乐。” 恒古亦有些伤心,他低下头,靠在灵华肩膀上:“是,我知道这是种解脱。阿娘仙逝之后,我没有别的念头,只想早日死去,与阿娘团聚。 那时死对我来说是个充满诱惑而安慰的字眼,一想到自己马上会死,我就觉得安心、觉得快乐,因为世界抛弃了我,我也要抛弃这世界。” 他抬眼去看灵华的侧脸,眼中充满喜欢和留恋:“若不是你,给我的世界带来一束光,恐怕我也会与曹大夫一样,等着自己油尽灯枯的一天。” 灵华垂眼看了恒古半晌,突然扭过身,捧起他的脸给了一个爆栗子:“你们情况不同,怎可相提并论。况且你还不如他呢,曹大夫活了不到六十年,受了这般打击还想着努力活一次,你呢?” 恒古吃痛地揉揉脑袋:“我明明就是在思考人生,怎么被你说成不如别人了,若你不来烦我,我已经修炼得道了!” “胡扯狡辩。”灵华坐得离他远了些,“若我不去寻你,三番四次的烦你,你只能去做地府里的夜叉了,你我只能在酆都远远打个照面,谁也不识得谁。” 恒古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凑到灵华旁边:“夜叉哪有我这么好看的?我即便是夜叉,也是最俊秀的。” 他把自己的脸靠近灵华的:“你说是不是啊,姐姐?” 灵华看着少年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下意识想向后退又顿住了。她正待说些什么,恒古却退开了身子,一派天真道:“姐姐,我爬树的时候你要帮我看着啊!” 说罢竟突然跳上树干,一手摘了两三个桃子下来。 灵华正不解,忽而从余光中看到相遂生带着六个理者从远处走来,她瞬间明白了恒古的行动,跟着一起演起来。 “弟弟,你慢点啊!抓好了别掉下来!”灵华一边将桃子往怀里揣,一边腾出手来扶恒古的腿。 恒古又向上爬,坐到了树杈上,就近的桃子都让他摘了个光,灵华见状道:“差不多了,别摘太多了,会让人发现的!” “我当你们去了哪里,原来是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摘桃子?” 遂生的声音冰冷而带着质疑,他面若冰霜地带着三排黑衣理者走过来,眼中的寒光似乎要射透灵华。 灵华只当没感受到他周身的寒意,不卑不亢道:“遂生使者,请见谅。沙漠少水多干旱,舍弟大病初愈,想吃点水果解解渴,冒昧摘了医馆的果子,是我们不对,出了医馆定当加倍工作来偿。” 相遂生不怀好意地瞥了眼还在树杈上坐着的恒古,又用余光看了看宫殿,嗤笑一声嘲讽道:“你们很会找位置,偏院附近便有好几棵桃树,居然跑到这里来摘,看来是病好得太过了?” 恒古顺着树干爬下来,拍拍手上的灰,学着何年的模样一笑:“确实好了不少,多亏曹大夫和遂生使者的医治,我们还想来谢谢曹大夫呢,也没什么谢礼能给,就摘点桃子借花献佛呗。” 遂生见恒古一脸憨傻模样,懒得与他再说道,把目光移向了灵华。 灵华也打算装傻到底,木愣愣地站着,小心翼翼地问:“遂生使者这是生气了?我们不再乱跑摘果子了就是。” 遂生无视了灵华的话,挥动右手招呼理者上前,立马有四名理者一左一右控制住恒古和灵华。 “你们从现在起去新一间住,行李有人给你们拿过去。”遂生令道,“走!” 肩膀被死死掐住,这些理者不知哪来的力气,下了死手钳制住二人,骨头快被捏碎。 看来相遂生已经不信任他们了,不然怎会用这种强硬的手段? 但现在并不是起冲突的时候,安槐没找到,其他的部署还没完成,现在就把相遂生树立为敌还太早。 灵华皱起眉,低声道:“遂生使者这是做什么?我们会自己走。” 话音刚落,宫殿内传来剧烈的震动和绝望的嘶吼声。灵华当即听出这是阿琴的声音,她快速瞥了眼相遂生,装作惊慌地问:“发生什么了?” 恒古也装作慌慌张张地挣扎着:“地震了吗?沙漠里怎么会地震?难道是这里陷入流沙了?” 灵华随即惊恐地大叫:“放开我!” 遂生担忧地看着整座宫殿开始震颤,他吩咐道:“看好这两个人,送到新一间去,快!” 然后一闪身飞进了宫殿里。 四周灵力波动强烈,沙哑难听的咆哮从地底传出。灵华和恒古在这一片混乱中用了自身灵力,蓄力于掌,从背后两三下把所有理者打晕,飞身进入了宫殿。 宫殿内震动不止,有些地面已经开始塌陷,桌子上的东西被震倒,书架上的书册也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 甬道口大开,遂生已经不见踪影。 “我们下去看看。”灵华快步走到甬道口,回头对恒古说,“你可害怕?” “与你一起,不怕。”恒古坚定地握住灵华的手。 甬道内震动尤为剧烈,头顶的土块一个接一个落下,恒古用灵力结出一个护盾置于头顶,保护着灵华。 二人迅速到了阿琴的房间,猫在甬道口两边向内看去。 遂生茫然地跪在地上,拼命摇晃着什么,声嘶力竭地大喊:“师父!你别睡!快醒来啊!” 可惜曹大夫像被任意摆弄的破败布偶,枯瘦而绵软的四肢像在天上的风筝,随着他人的力而摆动不定。 方舒琴的尸身已经不见了,而浴池旁多了一个新挖的土坑,坑并不深,只有浅浅一湾,盛放下中年女子的尸体。 而阿琴站在曹大夫旁边,和遂生眼睁睁看着曹大夫的身体越变越窄、越来越小,最后只枯萎成了两层皮包着骨架,干巴巴躺在地上,身下流了一大滩血水。 阿琴感知到了自己丈夫彻底的死亡悲愤难鸣,她不断地哀嚎着,声音尖利地嘶吼着,仿佛用尽最后的气力在爆发着什么。 脚下开始有猛烈的震动,头顶甬道内的黄土开裂出一道道缺口,泥石无情地砸落在二人的头顶。 阿琴还在嚎叫着,她身体中的血迅速地从腐肉/缝隙中流出来,血液所及之处,土地都分崩开裂。 灵华看向恒古,她的耳朵被阿琴的悲鸣震得听不清声音,大声对恒古喊着:“她想把自己埋起来!我们快走!” 说罢便拽着恒古一路向外跑去,灵华回过头,看到阿琴的血已流了一地。 她的悲鸣声渐渐听不到了,腐肉砌成的身体仿佛又变回了十年前不能动、不能言的躯体,不同的是,现在的她,大概也没有了灵魂。 身后的房间很快坍塌了,伴随着地面上人们的尖叫,一块硕大的黄土块掉落下来,很快将已经一动不动的阿琴压成了一滩肉泥。 黄土覆盖在两个人的三具尸身上,他们长眠于此,成为了接平镇里的亡魂之一。 相遂生从废墟里走出来,他愤恨地用妖力推开砸在身上的土块和黄沙。落下的黄土砸破了他的头,血液混着干燥的沙粒粘在脸上。 肋骨被土块砸折了,腿被掉下来的木棍戳了个窟窿。但他浑然不觉,双目赤红,只身从塌陷的宫殿里走出,手里还拿着曹大夫给的金锭。 宫殿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灵华、恒古与六名理者躺在宫殿外不远处,都晕倒在地,不知被何人袭击。 相遂生蹒跚着走到灵华与恒古面前,吓得围观的病人连连后退,不敢做声。 他表情木然,盯着灵华与恒古的脸,招手唤来一名理者:“把他们带到偏院里,好生看着。” wap. /85/85055/30217942.html 三、虚妄妖镇 第65章 残酷逼问 振西医馆,偏院。 小小的院落被十多名理者围了个水泄不通,恒古撑在桌子上发呆:“相遂生这是干嘛,知道我们装晕,还是怀疑我们杀了曹大夫?” 灵华负手看向窗外:“不知他是否察觉了我们与曹大夫的接触。上次卓灼说他被相遂生的人缠得紧,应当就是被盯上了,他能派人去盯卓灼,也有可能盯着我们。” 恒古疑惑:“可我们出去都是晚上,从没有发现有理者或者其他人跟踪啊。” 灵华摇摇头:“我们来了这些日子,只对卓灼与何年何月接触深些,就连曹大夫也是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故事,更别提相遂生,我们对他的底细几乎不太知晓。” “也是,我们以前只当他是个脾气不好的药童,谁想到他藏得这么深。”恒古托腮,“现在我们知道相遂生跟曹大夫感情很深,但对其他人很冷血,还杀人不眨眼。” “曹大夫拿他当孩子,也许他也把曹大夫当成父亲一样的人了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能是这种情感吧…… 只是这些事我们都无法了解了。曹大夫去世了,相遂生也不可能将这些事情讲与我们听。所以他会什么、做事什么风格、如何能对抗他,我们只能问一个人了。”灵华回头去看恒古。 “问卓灼?”恒古小声答道,他走到灵华身边一摊手,“可是我们出不去,更不知道卓灼在哪里,如何找他?” 灵华拉恒古坐到桌前:“卓灼若能主动来找我们是最好,但他来不了,我们只能找准空隙偷跑了。” 恒古半站起身子,惆怅地望着窗外密密麻麻的黑衣理者,叹了口气:“这些人什么时候能走啊……” 灵华亦有些苦恼:“敌暗我明,形势不算明朗,见机行事吧。” 午后时分,灵华与恒古老实地躺在床上小憩,忽听“嘭”地一声,小院的大门被推开,相遂生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他头发散乱,身上仍沾着沙土,血迹和伤口都未处理过,残破的衣裳、流血的伤痕不显得他狼狈,反而突出了脸上掩藏不住的恨意。 他随手扔了一把刀在桌上,眼珠快要瞪出眼眶,发癫痴狂地快步上去狠掐住灵华的脖子:“说,去‘济牙殿’旁干什么?” 恒古上前去掰遂生的手:“放开我姐姐!你要干什么!” 相遂生用了妖力,一掌挥出将恒古击倒在地,恒古迅速爬起又去拉他,遂生大喝一声:“滚开!” 炽烈的妖气从遂生身上迸发出来,他的嘴里不可抑制地生出獠牙,冲着恒古嘶吼着。手上的指甲也冒了出来,险些要将灵华的脖子穿出一个洞。 灵华趁遂生不注意别过头去,将脖子向后伸出了魔爪,她安抚道:“遂生使者有话好说,我们都是普通百姓,根本打不过你。” 遂生将指甲顶在灵华的动脉上:“是不是你去了地道!” 灵华脖子又向后抻了抻,喘息声变得重了起来,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微微摇头道:“你说什么地道?我不太懂。” 指甲向肉里嵌了几分:“你要知道,我随时可以杀死你,还有你的弟弟。” 灵华焦急起来,她连连摆手,眼里蓄上了点点泪水:“遂生使者,我知道你能力强大,性命忧关我怎敢胡说,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遂生将信将疑,他的指甲刺破灵华的皮肤,渗出血来。 他咬牙切齿:“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为何出现在地道里,又是什么人偷袭你们?可别撒谎。” 灵华听到相遂生这般问,心里不再慌了。她确认他无法认定自己在甬道、更不确定自己是打晕理者的人,只要自然地装傻到底,便可以逃过一劫。 “我不敢撒谎,你动动手指我就命丧黄泉了,我只是区区人类,怎么敢诓骗使者。” 她害怕地颤抖起来:“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地道’,你走了之后我就跟理者们站在一起,忽然有一阵风吹过来,我就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遂生用另一只手捏住灵华的脸,似乎要把她的下颌骨都掐碎:“你在撒谎,昨天夜里你是不是去了我师父那里?说!” 恒古再次扑上来,去扒遂生的手指:“我们晚上就在这里,哪也没去!你放开我姐姐!” 遂生一脚踹到恒古身上,反手扇了灵华一巴掌,灵华与恒古双双被击倒在地。 “还不说实话对吧?”遂生轻蔑地抬起头,从眼缝里看着地上匍匐的二人,“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生不如死。” 他说罢,手心聚起大量妖力,将手掌置于灵华头顶,一股吸力将她的头拽了起来,脖子被拉长,颈椎似乎都要脱节了。 遂生掌心的红光包围了灵华的头颅,她的头脑似乎不清醒了,不自觉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刚才发生的事情。 过去的画面在脑海里快速倒退,与恒古聊天,被理者抬到这里…… 不对,怎么可以跟着相遂生的思维走! 灵华忽然意识到相遂生在读她的记忆,她猛然睁开眼抬头看向遂生,红光外的少年正闭着双目眉头紧皱,似乎是读不到其他记忆,手心的红光更盛,刺得灵华睁不开眼。 遂生骤然睁眼收起红光,面目狰狞狠绝,他眯起赤目要看穿灵华,正待开口时,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 “相遂生!你看不惯我就直接冲我来,抓我的女人干什么!” 门外有人在不断大喊,遂生眉头一跳,侧耳去听外头的声音,手上不自觉松了力气。 灵华合上眼,无力地侧倒在已经爬不起来的恒古身上。 遂生瞥了眼地上两个“弱小人类”,将房门关上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的下一秒,恒古一骨碌爬起来把灵华扶起,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可还好?” 灵华坐起来去看恒古的伤势:“我无事,你可有受伤?他那脚不轻。” 恒古摸摸肚子,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我才没那么容易受伤呢。” 灵华看出恒古装坚强,但没拆穿,只是问道:“适才看出他的路数了吗?” 恒古点头:“他是用的外来妖力,控制得并不好,力气时而满盈时而虚亏。对付普通人还行,那点修为打不过我。” “没错,他的妖力是从外界而来,不知是通过血药而来,还是有妖不断送灵力给他……”灵华思考片刻,忽而想到一种可能。 “会不会是殷天无?相遂生是左使,殷天无是右使,他们的关系我们虽然不知,但都处在一个组织里,表面不会太过生分。” 恒古表情突然垮了下来,格外严肃道:“你是说,相遂生吞了妖的内丹?这又是夺他人性命的事。” 灵华看他表情不虞,急忙安抚:“这只是猜测罢了,一切还未证实。血药是有增强力量的作用,但不至于产生妖力。 而输送灵力不是不可能的事,木楼里灵力如此强盛,分些给他也无可厚非。” 恒古闷闷地“嗯”了声,自己琢磨些事去了,不再言语。 外面吵得天翻地覆,似乎还有打斗的声音。 遂生的怒吼穿过门缝像是要冲破耳膜:“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你想死,我偏让你活;你要活,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灵华将门打开一道缝,看到外面妖风骤起,相遂生正掐着卓灼的脖子。卓灼不甘示弱,化出硕大的熊掌将遂生一下拍倒。 遂生不可思议地看着卓灼,抹了把嘴角的血嗤笑起来:“呵……我当你永远不会用妖力呢,原来为了你的相好才会用啊,真是有志气。” 卓灼一把拉起他,连推带赶地把他扔出了偏院。面色深沉,不怒自威道:“带着你的手下滚。” 遂生挥挥手,七八名理者快跑到他身后,从腰间掏出利刃,虎视眈眈地盯着卓灼。 卓灼握紧拳头,变出棕熊真身野兽般怒吼起来。 气氛一时间变得焦灼了,而此刻并不是正面冲突的最好时机。灵华正想着如何才能化解此刻危机,却听一道难听的声音传来—— “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胆敢对遂生使者这么说话!” 许久不见的焦使者突然从外面掰开理者们冲过来,羊蹄子一蹦上来就打了卓灼一巴掌。 卓灼被打蒙了,捂着脸倒退几步气极无语:“你……” 焦使者根本不理会卓灼,一脸谄媚地对着相遂生点头哈腰,还不忘抹几把眼泪:“遂生使者,你交代的事已经办好了,都已经入殓了,您可要去看看?” 相遂生斜眼看了看焦使者,面无表情:“你在这里看着他们,可要给我关好了,不然把你的头剁下来吃全羊宴。” 焦使者吓得浑身哆嗦,连连道:“是是是,一定看好了,一定看好。” 遂生又挥了挥手,理者们散开回到原来的地方把守。他回头带着警告地看了眼卓灼,不顾身上的伤大步走远了。 “你们在院里呆好了!我可不好说话,不可能放你们出来!”焦使者双手搭在小院大门上大喝,说完对卓灼使了个眼色。 焦使者把院门一关,外面传来接连几声闷哼。 “小焦,你在外面干什么!”卓灼推开院门,焦使者正收起刀子,擦上面的血。 屋内的灵华眉头微皱,轻叫道:“恒古,我们出去看看。” 焦使者正要回答,余光看到灵华与恒古走了出来,周身发散出杀气:“正好不用我进去了。” 卓灼出手拦住他:“你怎么来这里了?你从来不跟相遂生来往的。” “我是来救你的!”他左右张望了下,踢了卓灼一脚,“疯子也没你疯,跟遂生使者顶撞什么,还要救他们?” 焦使者指了指灵华:“这样的人类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你何必呢?别耽误时间了,快给我走,这俩人交给我解决。” 卓灼把他推了出去:“你走吧,我知道你杀了他们是怕相遂生读他们的记忆。 但我来就是为了救他们的,早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你犯不着为了我赔上性命。” 焦使者愣了半晌:“疯子!要不是看你平日里还不错,谁愿意趟这浑水!” 他看了眼灵华和恒古,无奈道:“走吧走吧。” 卓灼拿起焦使者手中的刀,对准他的胸前刺了下去:“谢谢你了,小焦。” wap. /85/85055/30217943.html 三、虚妄妖镇 第66章 亦真亦假 炽热的天空中洒满密密麻麻的纸钱。 白色如雪,掩盖了黄土地上的废墟和血迹。相遂生孝服加身,扶着被理者扛起的灵柩。 身前是撒钱的药童,身后是哭丧的病人们,长长的白衣在风沙渐起的沙漠上拖出一条惨白的线。 丧葬队伍到了山坡,两抬棺椁被重重地放到沙漠上。相遂生留恋地抚摸着棺木,仿佛想起了他的师父。 棺材前不院挖好了两个大坑,他默不作声看了棺材许久,没有动弹。 残酷的烈阳灼烧他的伤口,身后的哭声渐渐飘远了,他感觉自己飘离了身体,又短暂地回来。 “下葬吧。”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然后晕倒在了茫茫沙漠里。 相遂生病倒了,这成为了一个喜讯。 半人半妖的身体始终不能成为不灭不死的钢铁之躯,该病就会病,该死也会死。 振西医馆里已经没有主事的人,只有药童们像没头的苍蝇来来回回慌张地奔波着。没有人治病,没有人炼药,亦没有人稳住接平镇的中心。 一时间御一间里众妖纷乱,有些妖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接平镇表面看起来一切如常,可平静的底下是蠢蠢欲动的心和毫无秩序的乱。 “现在的情况变得复杂了,看不惯相遂生的妖想要夺他的位置,被困在这里的妖想要逃离镇子。也许我们的计划,会给他们提供一些便利。” 灵华和恒古坐在前一间内,听到卓灼带来的消息没有多大的波澜。 他们如今住在一个单独的房子里,房门口挂了一个白色的布娃娃。 恒古的胳膊上绑了纱布,正有鲜血不断地渗出来。他才被取了血,整整一大碗。 而他们为什么来了新一间…… 昨天卓灼刺伤了焦使者,把他们带到了新一间的偏僻一角落了户。 听说这间房的上任主人已经血尽而亡,没想到他们为了潜伏也为了“帝渊”的事业做了“贡献”,付出这么多的代价。 灵华问过卓灼,血尽人并不是安槐。此刻安槐也在新一间被其他使者看管着,只能见机行事把他带过来与灵华相见。 振西医馆发生的事情被封锁了起来,众人只知曹大夫病故,不知其中门道。而曹大夫和遂生早早放话要把他们二人安排在新一间,故而这边的使者没有过多盘问就把他们放了进来。 灵华与恒古在这里便是普通的人类,被安排了饮药和取血。这些妖们好像有了新的招数,取了恒古的血不知道做什么研究去了。 六月二十六已经过去,因曹大夫故去,一个月之中只有两天可以随意走动的开放日被推迟到了下月初一。 “这意味着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准备了。”灵华一边轻轻勒紧恒古胳膊上的纱布,一边看向卓灼。 卓灼“嗯”了声,忽而叹道:“相遂生似乎病得很重,不知是真还是假。” 恒古嘴唇惨白,没有精气神地趴在桌子上,声音如羽毛般轻飘飘:“生病还有作假的吗?” “若是别人,可能不会作假,但他是相遂生,很有可能利用这个空档引我们行动,来抓住我们的小辫子。”卓灼想起如今接平镇的形势,轻微歪了下头思考着。 “也不一定是抓我们,也能是抓其他小妖的把柄。这是个排除异己的好时机。”卓灼思忖道。 灵华一时不解:“这里所有人不是听相遂生的吗?还有何派系之分吗?” 卓灼点头:“正是。相遂生因手段太过激进残暴,治下只靠暴力和镇压,有很多他的手下并不是真正的服他,表面对他恭敬,实则想杀他千遍万遍。” “这些人投靠了你?”灵华掏出卓灼给她的名单,“这上面可有这些人?” 卓灼无奈地摆摆手:“我没有那么大的魅力。是有几人来寻我庇护,但大多数人只是在内部结团对抗相遂生,与我没什么干系。” “那你能不能说服他们与我们联手?”恒古抬起头插进话来,他虽然气血不足,但目光有神,“要是我们一起把他关起来,这样就可以救下所有人了。” 卓灼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去接触他们试试,只是接平镇里畏惧他的人多,反叛者少,不知会不会掀起风浪来。” “也许相遂生独大的情况会有改变。”灵华把曹大夫给她的灵石拿出给卓灼,“这灵石是曹大夫给我的,里面仍有不少灵力,现在可是提前爆发期的好时机。” 卓灼拿着灵石颠了颠,一股白气从灵石中散发出来,充盈的灵气飞入三人的鼻腔,一时身体竟有轻盈之感。 “这灵石的确品质上乘,我那里还有些其他灵石,可以一同拿来。”卓灼把灵石还给灵华,“还有三日便是初一,我去把接平镇被毁的消息传给名单上的朋友们,你们留在这等我消息,不要乱走。” “好,你也要多加小心。”灵华送卓灼出了门。 桌子上的恒古迷迷糊糊地趴着,适才的精神如昙花一现,中毒、奔波、取血,他的身体没有恢复完全,可每件损害身子的事都让他抗了。 灵华看了看手里的灵石,手指轻点注入了一丝灵力,灵石中的灵力悠悠飘出,被恒古吸入鼻中。他拧紧的眉头逐渐放松了下来,趴在沉沉睡去了。 夜色渐深,有人敲了敲门在门口放下饭菜。灵华一开门,一个不高的蒙面人闪了进来,红光乍现,快速移动身影发出一道攻击,直冲灵华的天灵盖。 灵华毫不示弱,手中注满灵力,对准来者发出的招式随手一挥,便将他打出房门。背部着地滑行十步远才靠双手撑地停住身子,他摘下面巾吐了一大口血,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灵华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地上的男子,此人正是焦使者。 “你居然这么强?”焦使者用面巾擦擦嘴,扑腾了半天才站起来,他拍拍屁股上的沙子,“你就当我没来过。” “站住!”灵华喝道,“你来只是想杀我这么简单?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焦使者想说什么,却一步也不敢上前,只摇摇头:“没有!” “我不打你,你过来说罢。”灵华搬了椅子坐在屋门口,好以整暇地等着焦使者走过来。 身后的恒古听到声音抬起头,可眼皮不知怎么沉重如千斤之压,灵气源源不断地萦绕在他身边,他又趴下睡了过去。 焦使者搓搓手,迈着小碎步侧身站在灵华三步远的地方:“是这样的,凌姑娘。遂生使者呢,他让我来杀了你,我也不能不来对吧?我的伤还没好呢!他就让我来杀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哪能让自己死呢?” “相遂生在打什么主意?” 灵华抬头面色阴沉地瞪焦使者一眼,吓得他不由自主地“哟”了一声,磕磕巴巴地说:“这个……他就是怀疑你,还想通过让你死掉打击卓灼。” “还有呢?”灵华歪头漠然看着他。 “还有……我说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既然我杀不死你,你就杀了我吧,反正我早晚也会被遂生使者杀死。”焦使者伸长了脖子,身子大幅度扭起来,像是在放赖,“了结了我,我也不用在这个狗屁地方呆着了。” 灵华注意到他手上的动作,看出焦使者藏在手心什么东西。 “你说出来,我可以保你性命。”灵华站起身,目光坚毅,“我想要救下这里的所有人,你若想走,我也会救你。” 焦使者明显愣住了,不可思议道:“你也要救?就为了这些贱民牺牲自己?你真清高,跟卓灼一样都是疯子,都是傻子!” 灵华心中有些气愤,她依旧深沉着脸反驳道:“焦使者,这里的人不值得救吗?你觉得卓灼是个好人,愿意舍命来救他,可你有没有想过,他本来是个人类,如果没有接平镇上发生的事,他可以不那么痛苦的。” 焦使者不屑一顾:“可是你救不了他,也救不了所有人。” 天空中忽然闪过一道怪异的紫光,一眨眼就不见了,地上的人们都没注意。 焦使者看着灵华不信任的表情,喉咙里发出低而诡异的笑声:“因为逃出去的人都死了!从这里逃出去的人都死了!还不如有一天活一天,你们人管这叫‘及时行乐’,高兴就玩,不高兴就杀!” “你说什么?什么出去的人都死了?你知道什么?”灵华急忙质问,她的心中忽然有强烈的不安。 “我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不会活着出去。你,我,卓灼,只会变成这里的残影,永远留在这座小镇里。”焦使者说着嘴里忽然冒出血来,可他仍在继续说。 “我们都是接平镇里的魂,你以为我们是活物吗?你错了。从你们进来的那一刻这里什么都变了,有些活的他是死的,而有些死的,其实是活的。你没看透,居然还在做无谓的挣扎……” 灵华不由倒退了几步,她觉得眼前的焦使者已经不是以前认识的焦使者了,什么变了,但她感觉不出来。 焦使者嘴里的血还在不断地流,地面上很快都是他的妖血。一道红色的结印在他后背亮起来,随后结印发出的光越来越强,焦使者嘴里低语道:“它要带走我了,来不及了!” 焦使者的身体上破出了许多洞,红光从他身体内透了出来,一束一束洒在灵华身上。 “啊——”伴随焦使者痛苦的嘶吼,一个东西从他手里落在地上。他的身体被炸开了一般,化作红色的尘埃,飘散在了空气里。 焦使者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灵华一时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地上的血水和卷入风中的尘埃,伸手去抓,可什么都没抓到。 她低头去看焦使者落下的东西,那是颗兽牙,中间打了个小洞,穿上了漂亮的红线。她正要拾起这颗兽牙,卓灼从外面匆忙走了进来,惊慌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灵华未语,卓灼看到地上的兽牙,惊讶道:“小焦来过吗?他人呢?” 灵华向天空看去,空中已经没有红色的尘埃。她指了指天上:“死了。” “什么?”卓灼顺着灵华指的地方看向天空,“你在说什么?” “他说我们都将会是接平镇里的残影,逃出去就会死。”灵华深吸一口气,“还说有些东西看着是死的,其实是活的,说完便化为齑粉散在空气里了。” 卓灼捂着头崩溃道:“他在说什么……为何他这么说……” “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但我的所有是真的,他怎么会说这句话?这是怎么回事……” wap. /85/85055/30217945.html 三、虚妄妖镇 第67章 形势不明 事情变得奇怪起来。 焦使者不知为何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留下一堆奇怪的话便化成尘埃死去了。而卓灼也不知道其中原因是什么。 是什么力量操控了焦使者吗?还是他原本就是为了寻死而来?他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一切都太令人疑惑了。 灵华看向屋内晕倒的两个男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卓灼的手里还拿着焦使者落下的兽牙,他二人的关系何时这么好了?焦使者惦记“他的女人”,还与他三观不合,为何还能冒死来救他,只是因为兄弟情分吗? 还有他说自己忘了什么事情,这又作何解释? 再者,焦使者消失之时说的话,与云城之中那名带他们到这里的男子说的几乎一样——“来不及了,它要带我走”。 是什么要带走他们?如果带走的地方不是接平镇,又会是哪里? 灵华感觉自己的头脑都要爆炸,她阖上眼苦恼地揉着太阳穴,深感疲惫。 忽而她感到一阵微风掠过她的肩头,惊恐幽怨的女声响在她的耳边:“焦使者,你想干什么!” 灵华骤然睁开眼,看向声音的源头。那是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穿着绫罗绸缎,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此刻她拿起床上的枕头掷向门口,灵华跟着转头看向房门,却见焦使者好端端地站在门外,色眯眯地盯着那小姐,像是没看见房间里还有其他三个人一般,拿出水壶放在地上。 “方姑娘,别害怕嘛,我和你玩个游戏,好不好?玩完游戏,这壶水就是你的。”焦使者猥琐地笑着搓搓手,一步一步地走向灵华。 方小姐害怕极了,缩在墙角连连摆手:“我不玩,你出去!救命啊!” 焦使者就站在灵华身前,他抹了抹嘴角:“救命?这里所有人的命都不是自己做主的,你想让别人救你还不如跟了我,保你能多活两天。” 他的身体穿过灵华向前扑去,随后便是方小姐的尖叫。 灵华上前抓住焦使者的肩头,可他的身影就像纸一样,薄薄的一片如同之前在小镇上的残影,驱不散,也无法让它停下。 她只能看着,眼睁睁地看着过去的残影重现。 “为什么是焦使者的残影?”灵华自语道,“难道是他已经死了才会这样吗?” 不堪入耳的声音传来,灵华不愿继续在屋子里待下去,欲叫醒卓灼和恒古,正要摇醒恒古时,一声熟悉的大喝让她止住了动作。 卓灼的残影走了进来,他一拳挥到焦使者头上。焦使者立刻被击倒,他不悦地穿好衣服,破口大骂道:“卓灼你是不是有病!做什么来坏爷的好事!” 卓灼一言不发,也不乱看,提上焦使者就出了门。 “焦路,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利用那些人,他们已经够可怜的了。”卓灼苦口婆心,“我也是人,你不能对我的同类好一点吗?” “人?”焦使者拍拍卓灼的脸,“你已经是妖了,都三个月了你还没习惯吗?” 卓灼拼命摇头否认道:“不,我始终是人,我不是妖!” “切,你还忘不了过去呢?你已经妖化成功了,再不接受也必须接受。”焦路瞥了眼卓灼痛苦的模样,不屑道,“你刚妖化那阵天天发狂,还是我陪你的呢,你忘了?” “不……我不想变成妖怪……”卓灼无助地哭起来,“为什么要这样,还不如让我死了……” 焦路拍拍他的肩膀:“别哭了,我陪你出去溜达溜达,走吧。” 二人竟是相携走远了,焦路还一直抚着卓灼的背,似乎在一直安慰他。 灵华看着残影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原来卓灼最难受的时期,居然是焦使者陪伴的。 可为什么卓灼也有残影?之前在小镇里从未看到过使者的残影,残影里的人一般都是小镇的居民,大多是接平镇原本的生活映射,怎会出现接平镇被占领之后的事呢? 灵华走出房门,夜色下的接平镇原本应是空无一人,可不知为何,今夜的小镇里飘荡了许多小妖,他们都现着原形,如纸片一样薄,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 灵华又向外走了几步,这才看清路上行走的小妖。他们有的七窍流血,有的缺腿少眼,有的脑袋被削掉了一半。 他们是如此异常,却又不知自己的异常,只是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有些三五聚在一起聊天,有些正在打架,看似一派正常。 灵华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她的预计。她摸上了怀里的鉴心镜,用它来看一看,事情会变得更明朗吗? 她抬眼看向天空,坚固不可摧的结界产生了剧烈的波动,她甚至能看到结界的边缘,还有那层薄如蝉翼的遮罩上破出的小洞。 结界的破损与残影的出现有什么联系吗?她回到屋中,叫醒了卓灼。 卓灼捂住脑袋睁开眼,看到天已经彻底黑了愣了一下,惊讶道:“怎么这么晚了?我怎么又在屋子里了?” 灵华无奈回答:“你说完自己忘了很多东西后,就捂着头晕倒了。是我用灵力把你挪进来的。” 她指向门外问道:“外面的残影你可知道?” 卓灼晃晃脑袋走向门外,看到满街小妖的残影后被雷击中一样浑身僵硬。他焦躁起来,在门口徘徊不定。 “怎么会这样……”他嘟囔着,恍然想到了什么,面如死灰地对灵华说,“我们应该去幻阁。” 木楼外,卓灼踉跄地从流光之门中跨出,神情憔悴地看向虚影摇晃的楼阁。 此时木楼四周的矮阁已经不再向木楼输送灵力,但木楼周边的灵力波动异常强烈,汹涌的灵力如风起云涌,卷起一阵旋风,直击空中的结界。 周身寒风猎猎,吹起的风沙迷了眼,灵华眯起眼来看木楼,只觉它更不真实。 他们走入木楼之中,闪着金光的楼梯变得透明了不少,可脚下踩到的触感却结实坚固。步入二楼,卓灼手中发散出一束灵力与地面上。 这束灵力如游鱼在圆形的空地的中央摆动,又迅速扩散到空地边上形成一个发光的圆,随即地面产生轻微的震动。 灵华能感受到自己正在上升,四周带有隔间的通道正缓慢下降,通向三楼的金梯也不见踪影。只过了须臾,他们便到了一个新的空间。 “这是何处?”灵华看向卓灼。 “这是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暗层。”卓灼不知为何非常胆怯,他好像害怕这里,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暗层?”灵华回想起初见木楼时,确实看出这楼明为三层,实则利用挑台和暗层造成了六层。 她环视四周,这暗层中未点一根蜡烛,周围阴森寒冷,不知作何用处。 卓灼深呼吸平复了心情,手心亮起妖火,带灵华查探起来。 他在四面八方绕了一圈,确认只有一个方向可以走,便带着灵华走进了左手边的通道。缓行几步,灵华感受到了刺骨的冰冷,这般气息不仅是寒气,还有阵阵阴气。 通道两壁都是青石垒起,行约七步,壁上忽然亮起妖火,一盏接一盏,亮到尽头是一扇紧闭的石门。 灵华上前几步去端详,却看到炽热而妖冶的红下面,是一只妖的断手。这只断手上长着巨长无比的指甲,受了一道横跨手背的伤。伤口里面的肉已经干了,可手掌却因妖火的炙烤而滋滋冒油。 她心中一凛,快跑几步又去看下一盏妖火,这只手掌明显与上一只不同,是猫的爪子。 灵华不知何故心跳得厉害,她快步走到最后一盏妖火前,看到一只棕熊的熊掌。 她心头一跳,回头看向卓灼,卓灼也同样看向她。 “这熊掌颇像是你的。”灵华仔细打量墙上的熊掌。 他现出原形把自己的手掌放在上面比了比,妖火下的熊掌比他的小了一圈,看起来应当是别的熊妖的。 灵华放下心来,可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毛色一样、甚至连指头的形状都极为相似,难道只是巧合吗? 那边卓灼已经研究起石门,他在门两边敲了敲,都是实心的,并无任何机关。 灵华也在靠门的妖火附近寻找,也是一无所获。 “我们会不会想复杂了,也许这门轻轻一推就会开?”卓灼说着就将手放在石门上推了推。 他的手接触到石门的一刹那,门便微微动了起来,平缓地上升直到将门内的全部展露出来。 石门刚升了一半,卓灼忽然站到灵华身前,挡住了门内的景象,他表情慌张,额头冒出很多虚汗。 “走吧,我们别再往前看了,里面不是什么好东西。” 灵华摇摇头:“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探明真相如何能进行下一步?万一行差踏错,损害的不止是我们的性命,还有这里所有百姓的。” 卓灼却定要拦下灵华,他眼神躲闪:“那你回去吧,我来探这里,明天告诉你。” 灵华看着他失常的表现,越过他的身体走到了石门内。 扑面而来的阴气将她裹挟,她借着外面的火光看到这间屋里停放满了冰棺。 这些冰棺一个挨一个,密密麻麻地摆放满了整间屋子,只留一条狭窄的过道。 灵华吓了一跳,浓浓的阴气使她浑身寒毛直竖。她回首望向卓灼:“一起进来吧。” 卓灼沉默地走进了屋内。 妖火照亮了眼前的景象,二人这才发现,石门里是一间冰室。四面墙都是用冰块砌起来的,冻得灵华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她俯下身去看冰棺里的尸首,大多都是妖的形态,有个别几个是人。 放眼望去,好似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灵华不动声色地瞥了卓灼一眼,沉着走到那冰棺前附身看去。 脑中像是有烟花炸裂。 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被推翻,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所见所闻到底是不是真的。 因为冰棺里静静躺着的,是妖化后的卓灼。 /85/85055/30217946.html 三、虚妄妖镇 第68章 是否假象 卓灼死了吗? 灵华的心像沉进了枯井,冰棺里的人是卓灼,还是妖化后不久的卓灼。 他的尸身缺了一只右手,恐怕就是外面燃起妖火的那只。 该叫他来看吗?是不是过于残忍了些。 灵华正纠结时,新的残影又出现了。 焦路和另外一个使者抬着担架走进来,他们小心翼翼地绕着冰棺走,生怕自己磕碰到毁掉冰棺。 二人来到灵华身边,焦路说:「就这个吧,他能喜欢。」 另一人道:「都行,你跟他熟悉,听你决定。」 「就这个吧。」焦路说着把担架放下来。 灵华低头看去,担架上的人果然是卓灼。 担架放稳,焦路拿出匕首,在卓灼身上比划半天不知如何下手。 「不就是个手嘛,看你没出息的样,我来。」 另一人夺过他手中的匕首,被焦路拦了下来:「哎……」 「哎什么哎,他的魂都取出来了,还想怎么样?妖化后自杀是对帝渊的羞辱,这已经对他仁至义尽了。」 那名使者干脆利索地切下了卓灼的手,随即用灵力将断肢切口封裹起来,阻止血液流出。 焦路一时更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打开冰棺,把卓灼从担架上搬出来,砍下手掌的使者喊着号子把尸身放到冰棺里。 他看着焦路泫然欲泣的样子,拍拍焦路的肩:「我回去复命了,你也早点回去。」 焦路随意回应了句,憔悴地瘫坐在冰棺旁边,看着人脸妖身的卓灼自言自语:「你就是个大傻子!」 「活着多好啊,死了干什么?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着」吗?怎么到你这就只想着「好死」了? 是,你接受不了自己是妖,不是还有我陪着吗?怎么不到半年就自杀了……」 焦路惆怅地把头靠在冰棺上,喃喃自语:「你下一个周期又不会回来,死了干嘛?你以为自己跟我们是一样的吗?」 他越说越气,猛地一拍地面:「让你印上结印你也不听!让你活着你也不听!我来了这一年就你一个兄弟,你还死了!」 「小焦?」活着的卓灼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走过去趴到冰棺上,仔细去看里面那具尸身的脸。 「真的是我……」他的表情已经失控,崩溃地叫嚷着甚至喊破了音,「我没死啊,怎么会在棺材里?」 残影中的焦路还在继续念叨:「就算把你的魂魄取出来又有什么用?找得到身子吗?你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留下!」 「你到底在说什么?」卓灼不可思议地对着焦使者的残影问,「我好好地在这站着啊,你能看见我吗?」 「他是残影,如同镇上那些百姓的残影一样。」灵华把手穿过焦路,「你看,这是过去发生的事情。」 卓灼逐渐拼凑起自己土崩瓦解的理智,缓慢地摇头:「这不是真的,这些都是假象!」 「假象?」 这两个字如坠入水中的玉珠,激起千层涟漪。 灵华心间忽而生出一种不可言说的揪心感,心跳加剧、胸口灼烧的感觉使她喘息急促,她急忙撑住身旁的冰棺。 剧烈的抽痛下,她的脑海浮现出了一些破碎的场景—— 消失的使者、空荡的沙漠、矗立的木楼,还有……一个人的笑。 卓灼有异样,甚至自己所处的接平镇都有异事发生。但她不知到底会发生什么,甚至连卓灼是生是死都不明确。 卓灼见灵华不做声,以为她并不相信自己的话,着急地把手给她看:「我的手是 真的。」 他扒开手腕处的皮毛:「没有接口,是我自己长的!」 「那焦使者的残影又如何解释?」灵华平复呼吸皱眉看他。 「我……」卓灼更住了,他再次捂住头痛苦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既然你没什么留给我的,那我就自己拿吧。」残影中的焦路站起来,他附身上下打量卓灼的尸身,「拿走什么好?」 焦路思考了片刻,掰开冰棺里卓灼的嘴,用了妖力使劲儿拔下一颗血淋淋的牙齿。 他用灵力封印好伤口,将牙齿裹到袖子里擦净血:「留颗牙给我,这样以后吃人的时候还能想着你,给你也带份。」 卓灼听到后上前去拍残影中焦路的手:「我不需要你吃人的时候想着我!把牙放回去!」 可过去的残影怎会因为现在的意念改变,焦路把牙收到腰带里:「卓灼,我们这辈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再见,若能找到合适的身体,我相信帝渊会让你回来的。 毕竟你是唯一成功化妖的人,我们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帝渊看重你,我们的日子也会过得好。 这接平镇像是被丢弃了一样,因为你的出现才让这里重新获得重视。你回来,我们还能再活下去。」 焦路最后看了冰棺里的卓灼,搬起棺材盖小心地盖好便走了。 灵华与卓灼站在原地许久未动,冰室里格外沉静。阴冷的寒气把灵华冻得直打颤,她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们在这里也发现不了其他线索,不如先出去从长计议。」 卓灼心事重重地点头:「也好。」 卓灼先一步走了出去,灵华却忍不住转头又看了他的尸身。她敏锐地发现,似乎尸体的脖子上有一道细浅整齐的划痕,也许是以前受伤留下的,她并没有多在意,抱紧身子走出了冰室。 二人缄默走出木楼,一路无语,灵华在思索着,卓灼亦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瞥到木楼外的矮阁回过神来:「对了,今日我来找你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灵华没想到他会说话,愣了一下抬头看去:「是什么消息?」 「何年何月挖通了出去的地道,我们有希望可以逃离这里了。」卓灼说话时脸上浮现出了许久未见的希望之色。 灵华却有些笑不出来。 形势与自己想象中有了巨大的偏差,营救接平镇百姓的计划还要按原本的路线来走吗?她不确定。可是眼前卓灼对逃离充满希冀,不若先按计划试试看,若有变动则见招拆招。 思至此,灵华微微一笑:「那可太好了,我们只要加快爆发期的到来,然后在下月初一将假消息放出去便可。」 「正是。」卓灼说着,先一步将自己体内的灵力灌注至矮阁之中。 矮阁受到灵力刺激活泛起来,将卓灼的灵力输送给木楼。 灵华见他如此积极,便也输了些许灵力入矮阁。 木楼的边缘似乎模糊起来了,某些看不清道不明的尘埃在它的周围飞散旋转。 阵阵紫电透过木楼上的旋风击打在最外面的结界上。 一切垮塌似乎就会发生在这几日之间。 第二日。 天色阴沉,沙漠中的温度似乎都降了些,难得的不再烤得人发昏。 灵华躺在床上,虽是合上眼却毫无睡意,手里摸着曹大夫给的灵石默默考虑着最近的事情。 首先是恒古。 这块灵石中一半的灵气都让恒古吸光了。一夜过去他都未曾睁开眼,甚至现在也处于睡眠之中。 她不清楚恒古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解了假死之毒后他并没有任何异常,反 而是取血过后过度虚弱,精神萎靡。 可是灵石中的灵气可助他恢复?又或是天生的神骨在保护他吗? 通过睡眠来恢复灵力和躯体,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待明日看看他是否会醒。 其次是卓灼。 他身上的疑团如拨开又聚拢起来的云雾,遮蔽了真实的光,让目前已知的线索变得暧昧朦胧。 卓灼究竟是生还是死? 若他是活着的,那冰棺里的是何人? 吐血而亡的焦使者信誓旦旦地说所有人只会变成接平镇里的残影,目前看来像是一句实话。 焦路死了,与他相关的残影就出现了,他的身虽已不在,难说他的魂会不会留在残影中,被囚于此处生生世世。 若残影之说是真,那冰室里的残影便是过去的映照,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这样看来,卓灼在妖化半年后就已经自杀身亡,昨夜焦使者手中掉下来的牙齿也能证实,他确实拔了卓灼的牙齿留作纪念。 也许卓灼真的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吗? 灵华突然睁开眼坐起身:「也不是没有可能……」 曹大夫的妻子阿琴便是一个例子,只要取出人的魂魄,再用合适的「肉」做出一个身子来,便能将人复活。 焦路所说的话应当也是这意思,取出魂魄,找到身体。 可为什么卓灼的身体与原来的一模一样,就像有两个自己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有些东西看起来是死的,其实是活的;有些看上去是活的,其实是死的……」 灵华念叨着这句从进入接平镇便听到的话,大惊失色:「难道这里是反的?」 她随即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这里的人如此真实,既不是残影,又不是鬼魂,怎会是假的。」 卓灼之事似乎清晰了些许,却仍有许多疑问。 最后便是焦路。 焦路的残影说了很多句莫名其妙的话,他一定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惜焦路已死,所有发生的转变只能靠灵华的推测,无法用其他方法来验证了。 她摸上怀中的鉴心镜,碎片又集齐了一片,自己的力量在逐渐复苏——预感,这是她许久未触发过的能力。 若相遂生没有下一步行动或不再监视他们,她便可以到木楼附近,掩藏住自己的灵力,通过鉴心镜看到真相。 灵华揉揉太阳穴,轻手轻脚地起身下了床。她给在另一张床上熟睡的恒古掖了掖被子,打开门去看外面的情况。 奇怪的是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原本看守的使者不见踪影,唯有几名理者垂头丧气地游荡。 灵华站在门口看着天空,那层薄薄的结界似乎趋近于不可查,而凛冽的大风卷起阵阵扬沙吹到她的身上。 远处一个瘦弱的人穿着理者的衣裳,裹紧身体迈着大步从风沙中走来。 那人走两步便停下抬头向前看一眼,似乎确认了灵华的位置,脚步里带着急切。 灵华察觉出这人是奔着她来的,她暗暗聚了灵力,盯准疾步而来的人就要出击—— 「我可算找到你了,灵华!」 那人摘下面罩,灵华紧绷的神经瞬间垮塌,她眼中有了点点:「安槐!」 /85/85055/32208405.html 三、虚妄妖镇 第69章 重逢安槐 灵华环顾四周,心不在焉的理者们并没有过多关注这里,她急忙拉安槐进屋。 「安槐,你如何在白天过来了?」灵华心中惊喜,面上也染了一丝暖意。 「那些使者把我们锁在屋里,都回自己家里避险了,只安排了几名理者在外看守。」 他说着脸上带了嘲笑和苦楚:「我那院里的人都死绝了,只剩我一个,自然想做甚就做甚。」 灵华的喜悦一时烟消云散,安槐却笑起来:「还能活着相见,已是你我的幸事,不必忧伤。」 他放松地把斗篷和面罩摘下来扔到桌子上,回首看到熟睡的恒古。 「这小子怎么了?缘何青天白日睡这么沉。」他上前轻拍恒古的脸颊,「起床了!」 恒古只是皱皱眉,没有醒过来。 灵华亦收拾起悲伤情绪,拦住安槐,埋怨道:「你的假死药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曹大夫说是一种毒?恒古吃了昏迷吐血还高烧不止,是药物有什么问题吗?」 安槐吃了一惊,上前去扒开恒古的眼皮煞有其事地看了一番,纳闷地皱紧眉头:「照理说不能这样,这假死之药确实是毒物,吃了会有暂时的休克之象。 我也吃过一回,仅仅是呼吸极浅、陷入昏迷罢了,十二时辰之后会自己醒来,没有别的状况。」 「那恒古是怎么回事?他昨夜吸了半块上等灵石的灵气,已经睡了一天一夜。」灵华去摸恒古的额头,并没有发烧。 安槐摸着下巴思索须臾:「听说他天生神骨,体质与普通妖所不同?」 「是,恒古生下来便带有神骨仙格,并且开慧早,若勤加修炼可以位列仙班。」灵华低垂下眼眸,「可他却陪我来寻镜了,耽误了他的人生。」 安槐调笑道:「人各有志,你怎知他不是乐在其中。」 他看看灵华毫无笑意的脸,咳嗽一声收起笑容:「依我看,恒古中毒后沉睡吐血,是他身体在排斥毒药。可能是神骨在保护他,要将毒药逼走,可他的力量没有强大到将毒完全逼出。 毒吐出一半,残留在体内一半,想逼又逼不出,机体自然不适应。再加上被残余的毒性侵害,便造成了这种别扭的症状。」 「至于现在……」安槐望了望恒古宁静安逸的脸,「他也许在恢复。」 「我也想过他是在通过睡觉恢复身体,可他两日未醒,我真的担心……」灵华欲言又止。 「这有何担心?恢复好了自然就醒了。他吸了这么多灵气,自然不会呼气儿呼出来,这些灵气在他体内运行周转,把近来的损耗都补上,说不定修为还有增进呢。」 安槐一口气说完,差点没倒上气来,他深呼吸了两三次,又扶着胸口咳嗽起来。 灵华此时注意到他脸色不太好,身体也瘦削了不少,关切道:「你怎么了?也被取血了吗?」 「你可想起我了,还以为你就关心你的小恒古呢。」 安槐郁闷地拿出扇子扇风:「谁言不是呢。本应只是观世人,如今却已是世中魂了啊……」 他颇为心疼地摸着自己的胳膊:「我每隔五天就放一小碗血,手腕和大臂上都是割伤和窟窿了。 如今我实力定是比不上从前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的计划卓灼与我讲了,还能帮上忙。」 灵华心中一阵触动,这便是朋友、这便是勇气吧。虽然自己已伤痕累累,但还有帮助朋友战斗的决心。 她拿出灵石递给安槐:「若要用它,不必客气。」 安槐推回去:「留给你的恒古吧。」 灵华不知为何有点脸红,她捋了捋胸前的发梢:「他是他自己的,如何成我的了……」 安槐偷瞄了一眼恒古,见他依旧沉睡便实话实说道:「他都差点绑你身上了……」 灵华一个激灵,急忙把话头截断:「说起来,卓灼那边有什么消息吗?他与你如何商量的?」 安槐无语看了灵华一眼,坐下清清嗓子:「卓灼只说七月初二这里将被炸毁,让我们初一晚上去把锁起来的百姓放出来,通过地道分批出去。」 「这也是种可行的方法,不过不知相遂生的动态如何,会不会对我们一网打尽。」灵华感叹一声,「这里与我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复杂得多。」 安槐亦有同感,他转念问道:「灵华,你可知这里是哪?」 「为何这么问?」灵华纳闷,「难道这里不是接平镇?」 安槐煞有其事地摇头:「这里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灵华坐在他对面,颇为严肃。 「此处有一座幻阁,幻阁内有一个阵法,可对?」安槐的指尖在桌上画了个圈。 「是。」 「听卓灼讲,你们看到阵法内的东西,却平安回来了,可为事实?」 「是。」灵华没耐心地催促道,「时间紧急,别卖关子。」 安槐用指尖把桌上的圆擦掉,嗓音紧涩起来:「你可有想过,自己明明到了阵法中,为何幻阵没有触发?」 灵华被问得一愣。 她与恒古顺利地看到了接平镇的秘密,成功从木楼中逃出,一切都是如此顺利,顺利到这么关键的问题被忽略了。 幻阵在,可这幻阵是否被开启了,她慌忙中并没有特意去查看。也许能够成功走出木楼,幻阵就没有被启动。 她答道:「我们没有走入幻阵的关键之处,想必没有启动。」 安槐把扇子放在桌上,表情从未如此肃穆:「我趁着这几日混乱,放了片叶子在幻阁中,虽然叶片不多时便被汹涌灵力粉碎,但也探到了这个幻阵。」 他停顿一瞬又道:「它已经开启了。」 灵华双目微瞪:「这怎么可能?我丝毫没有感应到幻阵的波动,它是何时被打开的?」 安槐沉吟不决:「打开的时间并不确定,但我发现了幻阵的阵眼。 此阵眼十分隐秘,藏在众多书架之中。在空间最深处,有一个博古架,架上放了许多书,还有一个铜制虎像。 这虎像受灵力润养,已成为一件灵器,使幻阵威力倍增。」 灵华回想起那日,他们为了不触发幻阵,只在书架外围观察,并没有走入层层高耸的架子中探查,难怪没有看到阵眼。 可即便如此,布置得如此宏大的幻阵为何没有丝毫灵力波动?是她被压制了感应,还是这幻阵从他们进入木楼时就已经开启了? 灵华不得而知。 安槐看出她的担忧,拿起扇子给她扇着沙漠里难得清凉的风。 「这种幻阵有许多种,有些会使人产生幻觉,有些会生出看似真实的幻象,而有些只是为了保护宝藏设置的迷踪。 也许这个幻阵只是为了保护幻阁里深藏的秘密,不必过度忧心。」 灵华却难以尽信,她带着怀疑的目光审视着自己身处的环境,敲敲桌子又跺跺地。 「你这是作甚?」安槐放下扇子去给灵华搭脉,「虽说现在处境难了些,也不至于这般放弃自己吧?」 灵华把安槐的手放到一边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安槐看她分明有话要说,把灵华说他的话还给了她:「时间有限,别卖关子。」 她仿佛难以启齿,又不敢置信:「我觉得这里就是幻阵产生的幻象。」 「什么? 」安槐大吃一惊,「你说这里成千上百口人都是假的?这不可能,幻象如何能与我们对话?」 灵华皱眉低下头:「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不过,目前我们看到的一切,不一定都是真的,这是可以确定的。. 我目前所知的信息,是通过他人的口述,或是在他人创建的地点,看到他人记载的历史。 关于口述,我主要是依靠卓灼,与新二间的何年何月兄妹。可我最近发现,卓灼的话不一定全部是真的。」 安槐茫然地眨着眼:「卓灼欺骗了你?」 「没有。」灵华的视线向外看去,好像穿过门看到了焦路的那滩血。 她双目放空道:「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但也许,有些事他并不知道,故而我们对这里的认知也是有限的。」 「还有比卓灼之事更深的秘密,等着我们去找出来。」灵华的眸子恢复了神采,「何为真、何为假,待我们一探究竟。」 安槐良久无语,半晌他问道:「你们救人的计划还要继续吗?」 「这正是我要找卓灼说的,此情况不适宜救人了,你可有办法联络到他?」 安槐正点头,身后一声呻吟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灵华探头透过安槐的身影,看到恒古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坐起来,发蒙似的看着周围。 「恒古,你醒了?」灵华急忙起身走到床边,抚摸上恒古的额头。 少年的额头上出了些汗,几绺乌黑的发黏在脸上,灵华轻柔将碎发拨开,细看他的脸色。 「可有何不适?」她摸摸恒古的脸。 恒古从被窝里伸出手抹了把脸上的虚汗,对她笑笑:「放心吧,我很好。」 安槐从灵华背后抻出头来:「你可有觉得体内灵气游走,灵台一片清明?」 恒古看见安槐吓了一跳,他先应道「的确如此」,又一把拉过灵华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就是有点儿头晕。」 少年无辜的眼神望向灵华,撅起嘴声音糯糯的:「我怎么到床上来了?」 灵华的拇指摩挲着他的额头:「我看你趴在桌上不舒服,就把你移到床上来了。」 「嗯……」恒古闭上眼感受灵华手指的温度,把手覆在她的手上,带着鼻音的嗓音懒懒,「好舒服啊……」 灵华刚要再说什么,只听安槐甩开折扇调侃道:「别撒娇了,你这是睡得多了,起来走走就好了。」 恒古一下睁开眼,对着安槐怒目而视:「你……」 他忽然发觉安槐瘦了许多,随即收敛了气愤的神色,嘴角向下苦着脸问道:「你怎么瘦成这幅样子了?人中骷髅还比你胖些。」 安槐潇洒一笑:「无妨,出去自会山珍海味、珍馐美馔地补回来。」 恒古摇摇头,嘱咐道:「饿极了的人是不能胡吃海塞的,要以清淡为主慢慢养,这是我阿娘教给我的。」 安槐听到恒古提起他的娘亲一愣,脸上笑意盎然:「我知晓了。」 天色渐晚,分发餐食的理者将陆续打开上锁的门,安槐怕自己偷跑的事情败露,急忙嘱咐恒古。 「大概是毒性与取血使你的身体接连受创,激发了神骨护体的本能。今夜你好好调息,将吸入的灵气消化吸收,便可恢复。」 恒古心知安槐的法子必定有用,撑起身子连连点头:「我会的。」 安槐转身又给了灵华一片枯黄的桉树叶:「有事就用这个找我。」 不等灵华说什么,他便戴好斗篷和面巾急匆匆走了出去。 /85/85055/32208406.html 三、虚妄妖镇 第70章 寻得阵眼 深夜,灵华推了推门,发觉自己的房门并没有上锁,她轻巧推开门,潜入了深沉的夜色。 卓灼已经在不远处等着她,二人相视点头,默契地都没有说话。 卓灼抬手化出一道门,他们轻车熟路地穿过光门到了木楼前。灵华悄悄去看卓灼的脸色,他嘴唇干白,眼窝深陷,似乎未曾休息过,整个人透着一股疲惫。 「你还好吗?」灵华关切地打量着他的神色。 「我很好。」卓灼的表情控制得很好,既没有多大的悲伤,也没有太多的颓废,反而透出隐约的焦虑。 「但是相遂生的情况不妙。」卓灼诧异道,「他消失了。」 灵华奇怪道:「如何会消失?这不正常。」 「听负责照料他的手下说,今夜戌时三刻,他饮了一杯茶之后把玩了一个铜制老虎像,然后突然不见了。」卓灼抬头看着眼前的木楼,「他绝不可能自杀,更不可能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躲起来。」 「那他会去哪里?用消失来诓骗我们吗?他到底想做什么……」灵华亦是望向那座木楼。 木楼似乎比之前更大、更高了,它的楼顶像是接触到了天,遮蔽住了清冷的月和点点繁星。 「我会继续找他的行踪,在此之前,先进行我们的计划吧。」卓灼伸手要注灵力,却被灵华拦下。 「现在不合时宜。」灵华严肃道,「如今形势复杂,且不说有许多谜团还未解开,若这是相遂生给我们布的局,我们若中计将一败涂地。」 卓灼听到灵华的话气愤地瞪大眼睛质问:「当时说要救下所有人的是你,现在箭在弦上却要反悔吗?」 灵华解释道:「彼时我不知其中有如此多的暗秘,若提前知晓定不会妄自行动,此事是我思虑不周,见谅。 但昨日我们亲眼所见,那些事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若强行忽视带来严重的后果,我们又算做了什么?」 卓灼甩袖嗤笑:「你与那些人一样,见到前路多磨难便怕了?那你走吧,我的计划已经做了好几年,不可能因为所谓「圈套」而放弃。 你若不救其他人,那就请便,我一定要将名单上的人救走,让他们脱离这个牢狱一般的地方!」 卓灼说完便自己起势,聚起了灵力。 灵华忽然发现卓灼脾气倔强刚硬,难怪焦路对他嘴下不饶人。她知道自己劝不动卓灼,便拿出灵石来与他一起聚灵。 卓灼看到了她的动作,微微颔首没有说话。二人将灵力注入矮阁,灵华使用了灵石中剩下的大量灵力,只剩下小部分留存。 矮阁中的灵力倾数灌注在木楼中,木楼上的旋风越卷越大,呼啸的风从他们身间穿过,吹乱了衣衫和头发。 灵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她知道救人对卓灼来说是一个活下去的寄托和希望,在将要成功的时刻把他拉回来,让一切回到,是不可能的。 他需要用救赎别人来治愈自己,用他人的逃脱来替代自己被摆布的厄运。 他很可怜,但更神秘。 这个人的身份藏了太多谜,起先认为他是妖,后来在木楼中看到他原本是人,如今又看到了他的尸体,那么他到底是何物? 是幻阵中的一道虚假的影子吗? 可他又如此真实,看到她与恒古以身犯险会不顾自己安危保护;想要帮接平镇里的人脱离死亡的命运,把自己放在最前方的位置顶住一切;因为冰棺中的尸体崩溃,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这都是假的吗? 不,她根本难以确定孰真孰假,与其猜测,不如亲自去看一看。 灵华没有言语,大步走向木楼,推开那扇染血般鲜红的大门 ,一瞬间刺眼的红色光芒从里面照射出来,强烈的灵气如狂风将她吹倒。 她扶住门框爬了起来,卓灼急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你想干嘛?现在幻阁里极不稳定,进去会很危险!」 「可是我有需要求证的事,必须要亲眼见到才可以。」灵华在一片鲜血般的红之中站稳,红色映照在她的脸上,就像撕掉了半张脸皮露出里面的血肉。 卓灼看着灵华眼神坚毅,神情坚定,他想了想下定决心:「我与你一起进去。」 幻阁,三楼。 灵华再次走到高耸的书架旁,顶天立地的书架没有变,摆放的位置也与之前一模一样。 她向上次来时完全不同的方向走去,贴紧左边书架向深处缓慢前行。 书架摆放错乱无章,她只得沿着最左边的轨迹行走。 虽然四周无灯,但每个书架边灯光通明,晶莹的亮光打在书架上,在地面留下短短的影子。 灵华谨慎的脚步踏过一个又一个阴影,走到了这层楼的尽头。 尽头的墙上是一整面凹进去的壁龛,壁龛有五层,每层中间放置一个青灰色的小香炉。 袅袅细烟从香炉中升起,灵华上前想要打开香炉查看,卓灼一把拉住她:「这个不能动。」 他伸出熊掌去触摸香炉盖子,细长的灰烟突然猛烈燃烧起来,熊熊妖火灼烧他的手掌,他手心盖住妖火紧握,血色的红随即熄灭。 「我是妖,感应更强烈。这里面燃得都是妖火,打开便会将你的手烧成渣。」卓灼抖抖手上的热度,「这样的事我来做吧,你不要动。」 妖火虽然并不能对灵华造成多大伤害,但她也感激卓灼的好意,应了他的要求。 壁龛上的其他香炉依旧不疾不徐地飘着灰烟。灵华向后退了两步去打量,不免觉得奇怪。 这么大的壁龛上空荡荡只放了几个香炉,是真的没有东西放,还是放上的东西此刻他们都看不见? 灵华让卓灼拿起被打开的香炉,她借着不知何处来的光,探头去看香炉内的乾坤。 妖火熄灭后,香炉的底部露了出来,上面凝结了浅浅一滴血迹,似乎是滴进去的。 灵华不假思索地咬破手指,将自己的血滴了进去。 她回首看向壁龛,可什么也没有发生。 「卓灼,你可否帮我把其他香炉都打开?」 卓灼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便按照灵华所言,将每个香炉里的妖火熄灭,按层拿下来摆好给灵华看。 第一层的香炉中什么都没有,但底部有如一半儿指甲大小的不规则、干涸透明的痕迹,看起来像是水渍。 第二层的香炉中只有一些灰烬,但盖子上粘了一根红色的毛发。 第三层的就是适才拿下来的香炉,里面是血。 第四层的里面是一颗烧得只剩小米大小的不明物,已经像碳一样黑,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了。 最后一层的香炉中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沾黏在上面的东西,也没有丝毫其他物质的痕迹。 「这是一个机关。」卓灼不由地挠了挠脑袋,「像是要放对东西才行?」 灵华点头:「我能看出需要水、毛发、血液,但剩下的两个确实看不出来。你可有线索?」 卓灼亦是一头雾水,他建议道:「不如看看暗室里有没有这些香炉的记录,这里面存放了许多幽秘之事,可能也有有解法。」 「也好。」 灵华正要掏出钥匙,卓灼大手一挥:「不必用钥匙,我可以打开这里。」 灵华惊讶道:「你居然可以打开这么隐秘重要的地方?早知便带你来,也不必受 那毒气。」 卓灼莞尔一笑,又收起笑容面色深沉:「因为我身份特殊,帝渊本想大力提拔我。如果我去为帝渊办事,恐怕没相遂生什么地位。」 灵华对相遂生仍有好奇,便问道:「那为何要提拔相遂生?」 卓灼一边带着灵华向暗室走去,一边继续道:「帝渊见我无意跟她做事,才寻了相遂生来,以为能再造出一个我,却失败了。 相遂生没有变成妖,反而成为了半人半妖的人类,他无法变成妖,却因对帝渊忠心耿耿、手段狠辣,对人类敌视,被帝渊赏识。」 灵华不解:「他本身也是人类,为何要对同类产生敌意?」 「这说来话长。」卓灼一边四处打量,一边思考着如何讲给她听。 灵华跟着他走过一个接一个书架,忽而卓灼停顿了下来。 「这是什么东西?」卓灼疑惑地自问。 灵华顺着他的视线向右看去,书架之间放置着一个正方形的半人高展架,一个虎像静静摆在上面,周围流淌着诡秘的红光。 想必这就是安槐所说的「阵眼」。 所有幻阵不一定拥有阵眼,而有阵眼的幻阵一定受宝物庇护,更难摧毁。 安槐所言,此虎像在木楼中受灵气熏陶,已属灵器,威力定当比普通法器强大。 她从卓灼背后走出,将手覆在虎像上感知一瞬,便收回了手。 「这便是幻阵的阵眼。」灵华回头对卓灼道。但她没有讲全部情况告知,把后半句话藏了起来。 台子上的虎像中的灵力比曹大夫给她的灵石多了不知几百倍,必须要将之摧毁,才有机会将幻阵破解。 而这木楼处处充斥着真实与虚幻的交替,是否破了幻阵,这木楼上的虚假就不复存在了呢? 灵华并不清楚答案,但此时她心念坚定,要做的事情格外清晰。 只见她聚精会神汇聚灵力于掌,旁边卓灼正在说什么,可她已经听不清了。 灵力产生的气场卷出阵阵微风,她伸出手取了大量的光亮,周围一下变得黑暗起来。 暗夜中唯有灵华的手心发散着暗黄的暖光,这些光如追随燃火的飞蛾,跟着她的手摆动起来。 她抓住暖光,双臂如打太极一般,缓慢而柔和地将之团起来,成为一个一人宽的光球。 聚起的灵力倾注到光球中,暖黄色的光霎时变得殷红起来。灵华微微皱眉,原来这些光都是妖力所化。 也来不及管它是妖力还是灵力,灵华大力将光球击中在虎像之上,铜制的灵器被猛烈的妖力侵袭,瞬间裂成数块碎片。 阵眼已毁,要破了这幻阵定然不会太过艰难。而由幻阵所生的幻象,想必会变得没有之前那般清晰。 「我这是怎么了?」卓灼的声音惊恐而颤抖。 灵华回头看去,卓灼的身形变得模糊起来,手甚至已经透明。 破坏阵眼前,卓灼还好好的,可破坏了这铜像,他亦是受损了。 难道说,他真的是……幻象? /85/85055/32208407.html 三、虚妄妖镇 第71章 残酷记忆 天又亮了,可是木楼没有消失,反而看起来更加真实了。 今日为七月初一,本应是计划中传递消息、放出恐慌消息的开放日。可此时接平镇里暗如黑夜,浓浓的乌云压在头顶,旋风如刀子一般刮在脸上。 灵华关上木楼三层暗室里的窗,回首对卓灼说道:「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大家都躲起来了。」 可以制造消息的机会名存实亡,计划还要继续吗? 卓灼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垂眸看着灵华,他看出灵华脸上的犹疑,背过身用几近透明的手翻着书架上的书册。 灵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听到他坚定无比的声音:「正因为外面都没有人,更是我们救出所有人的好时机。你若怕危险,就在木楼里待着,我出去找名单上的朋友,一起把所有人放出来。」 灵华感到卓灼此时已经着了心魔,他为何这般坚持要救出所有人?明明已经在残影中看到自己的尸身,也在破坏阵眼后看到双手变得透明,为何还是要一意孤行? 「你为何如此坚持要救人?这般作法也许会让你无法再存在于世上。」灵华微微蹙起眉,走到他身边。 她按住卓灼正在翻看的书册:「我感谢你诸多日子对我们的帮助,所以更不愿看你牺牲自己。」 卓灼放下书,低头看她:「所以你就没有破坏幻阵,是想让我再活久一点吗?」 「我只是不想亲眼看你死去。」灵华说完低头翻找起来。 卓灼却没有动,他看着灵华纤细的侧影,深吸一口气道:「其实我对你有隐瞒。」 灵华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过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聆听的模样。 「在走到冰室那里,我好像记起了一些事。只是这些事非常模糊,我难以确定是真是假。」卓灼看向自己的右手,虽然已经透明,但他还能想象出自己手的样子。 「你想起什么了?」灵华温柔地问。 「走到冰室门口,我便有一种排斥之感,好像我预感到了,里面有不利于自己的东西。看到残影,说实话我是震惊的,我从没想过会看到自己的尸体。而那夜回去,我的脑海里多了许多之前不记得的东西。」 卓灼抱紧了双臂,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双目变得空洞颤抖:「我想起我被放在一个密不透气的地方,周围漆黑,没有一点亮光。我似乎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突然有天,头顶的黑暗被打开了,一双手把我捧了出来。 我回头看,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被放在一个盖了布的玉盅里。我第一次离小焦的脸那么近,他对我说,马上就造出我的新躯体了,不过还要再等一个周期才可以把我的灵魂附到躯体之上。」 灵华深感遗憾,看来卓灼自杀之事确实是真的。 不过,「周期」这二字再次出现了,接平镇里有周期的,目前为止只有木楼。汇聚、合成、释放、爆发,此乃一个周期。 之前在冰室之中,焦路的话便提起过卓灼「下个周期不会回来」的话,莫非这周期也暗藏玄机? 灵华默默思考着,卓灼又继续讲了下去:「我又被放进了玉盅里面,不知过了多久,是相遂生把我捧了出来,他那时还年幼,看起来十岁左右,我能感受到他捧我的手在抖。」 「可相遂生不是这几年才来的吗?你怎会提前看见他?」灵华疑惑道。 卓灼痛苦地抚上额头:「不记得了……我如何想也没能想起来。这些是新生在我脑海中的记忆,我之前从未知道过这些事。我觉得,我也许失忆过。」 灵华明白了他的打算,便道:「所以你便想到这暗室中找一找,看看还有无记录?」 「也不止这个原因,我亦想知道壁龛后 面是什么。」卓灼说着又翻起书册来。 他打开一本书抖落了几下:「相遂生把我捧到了一层与二层的夹层中,是他用妖力打开了通往夹层的机关,我才得以知晓如何去往错层。. 也许那日我与你进冰室之前,这记忆就有复苏的预兆,之前我并不知晓如何进入夹层,但那天我不由自主地就比划出来,启动开了机关。」 灵华喃喃道:「也许是时候到了……」 卓灼停下手中的动作:「可能吧,这时期结界本就敏感,不知为何,这次的结界比之前的都要脆弱。现在你毁了阵眼,现在结界已经脆若冰凌,一碰就碎。」 「所以你仍想借此机会把百姓都救出去?」灵华把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为何你一直执着于救人?」 卓灼的神情肃穆起来,他久久未语,灵魂像是穿过了万水千山,又回到他的身体里。 「被相遂生带走之后,是帝渊亲自为我附灵,我不知何故,忘记了自己已死的事,反而活着时候的事、还有复生之前许多年的事情统统都记得。 我只忘了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也忘了是帝渊给我重塑身躯。我怀疑记忆的事是相遂生在捣鬼,他精通提取记忆之法,许是将别人的记忆传给我了也说不定。 他忌惮我若是记得帝渊为我重塑身体,会感激她、真心实意为这组织卖命,从而取代他的位置。 所以他只把我死去和复活的事情去除了,留下我所有痛苦的记忆,让我恨帝渊、恨他、恨这不公的天地!」 卓灼停顿了片刻又道:「我为何执着于救人?我本就是已死之身,现在想起这么多事,更是觉得活着是种疲惫。 但是,这些住在接平镇里的人,他们还有希望,他们还可以走出这里活下去,不再重蹈我的覆辙。 就算发现了幻阵,发现了这里好像没那么简单,我还想拼命去救他们一次。 因为我受难的时候,从未有人救过我。」 灵华默然,她已经劝不出什么话语了。自己淋过雨,便想给别人打把伞,既然这是他自赋给自己的使命,那便去做吧。 她点头道:「那你便去吧,我虽不赞成在未知全貌的此刻行事。但既然这是你的坚持,我不会左右你的想法。我便今夜在此将灵力注入,激起爆发期来到,届时你带着大家走吧,请务必保护好这些百姓。」 卓灼深深看灵华一眼,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书:「既然如此,那找到线索我就去准备。」 话音刚落,却听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灵华与卓灼登时警惕起来,皆悄悄聚了力。那身影投下的影子越来越近,只见头发散乱的恒古敏捷地走进来,看到剑拔弩张的二人吓了一跳。 「你们这么紧张?」恒古头顿下脚步,猫在一边摆摆手,「是我啊。」 灵华与卓灼放下心来,卓灼又查找起线索来,灵华上前把恒古拉进暗室问道:「你如何进来了?」 恒古挠挠头,小声道:「我按照安槐说的调息了一晚,果然感觉好多了,现在灵力强了不少,感觉修为好像也增进了些。我左等右等你都不回来,心怕你受了危险,就跑过来找你了。 说起来,我走过来这么长时间,一路上只有几个没精打采的理者,他们的身体都变透明了,不知道为什么。 还有进青石板区的那道篱笆门,我只用了一点灵力就打开了,根本没用劲儿,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灵华简单将一夜的过程讲述一遍,只是卓灼的事情她没有说。 恒古惊讶地薄唇微张:「你把阵眼给破坏了,那我们把木楼炸了就可以出去了吧?」 「今夜便会开始,但在此之前,我还是想看看壁龛后是什么,这里 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灵华说完又开始寻找,她甚至趴到地上去摸索,看有没有暗格。 恒古也加入其中,三人在暗室中并没有发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眼看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卓灼先行离开了木楼,去做带领大家撤离的准备。 灵华席地而坐,放下手中记录着实验过程的书册与恒古分析起来:「你可知相遂生失踪了?」 恒古惊讶道:「失踪了?他不是在自己家里养病吗?」 「可你我知道他住在哪里吗?御一间里从未见过他的住所,而曹大夫所处的宫殿中也并没有他的卧房。你可知,他到底住在哪?」灵华把书放回书架,又拿起一本新的翻看。 恒古也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坐到灵华旁边犹豫着猜测:「也许他住在我们没去过的其他地方?」 灵华思忖道:「也许吧,但自从我见过焦使者灰飞烟灭、卓灼的双手变透明,再加之你看到路上的理者也变透明起来,我的心里就有一种感觉。」 恒古凑近问:「什么感觉?」 「我们接触到的一切,是否是别人让我们看到的一切?」灵华微微停顿,组织了语言后又道,「或者说,我们看到的有些东西,是被别人操控的、是虚假的,真实所被覆盖蒙蔽,只有虚假在我们眼前,令我们深信不疑。」 灵华的声音如木槌击磬,精准打击在了恒古心上。他拍拍身下的地板:「你说这些都是假的?我们身边的人都是假的?」 「虽然这很难以置信,但目前看来确实如此。」灵华起身,再次打开窗户向外面看去。 狭窄的街道上只有几名黑衣理者,他们的袖子下似乎空空如也,空荡的袖管随着狂风肆意飘荡,如同幽灵,亦似鬼魅。 「在我破坏阵眼之后,卓灼的手变得如同消失了一样,我确实无法不将幻阵与他联系起来。」她关上窗,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若这里的所有都是假的,那相遂生是真的吗?」 「他是不是已经也跟焦路一样,死去之后变成粉末飘向空中了?只是大家不知自己死后会尸骨无存,只当他是失踪了。」 灵华又想起焦路提起过的「周期」,那时卓灼死了,焦路几乎快哭出来地说「你下个「周期」不会回来」,那么,是有人在死了之后还会在下周期重新回来吗? 她急忙问恒古:「若是有人对你说,你死了之后,下个「周期」还会回来,你认为这句话是何意?」 恒古眨眨眼,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应该是我会死而复生的意思吧?「回来」的意思不就是我还会继续活着吗?」 /85/85055/32208408.html 三、虚妄妖镇 第72章 破解壁龛 继续活着…… 可能是这个意思吗? 消失的、死去的,都会在下个周期统统回来,恢复原样,那卓灼在这里努力地拯救他人,岂不是成了白费? 他会这般痴傻的,一次又一次去拯救,又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阻碍自己的人死去又复生,一切回到原点吗? 好像不是这样子的。 依卓灼的反应,他似乎从未见过有使者死去,或者说,他从未见过焦路那般死后化为齑粉的死法。 同时,不论是他还是焦路,亦或是曹大夫,对接平镇的记忆都像是完整的,不是重复或断断续续的。 由此说来,他经历过由周期来带复生的可能性不太大,反而是焦路似乎明白这一切,选择了死亡,在下一个周期再度回来。 可他的死因是什么呢?是与曹大夫一样,说出了真相后便被种子控制死亡的吗? 若继续留在这里,爆发期过后,他也会回来吧,到时再问他便可。 是的,要留在这里,看到一切事实真相后再做打算,这选择不知结果会怎样,但掌握所有消息做出的判断,会比一知半解更好一些。 灵华继续想着,脚下的动作快了些。 适才她在暗室发觉一个半透的残影飘了过去,即使残影算不上清晰,但依旧可以看到如火般鲜红的身影。 灵华急忙放下书册,拉着恒古跟上残影。恒古一眼便看出了此人,他面色一凝,低声道:「是殷天无。」 灵华此时也看出此人正是殷天无,那抹红影亦是让她咬牙切齿,她对上恒古的眼神,二人追着残影走到壁龛之前。 殷天无半透的身影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怎么这个机关还在,就不能换一个,又要挤眼泪。」 说罢他取下第一个香炉,打开盖子开始挤眉弄眼。他先是拼命抠眼睛,把眼珠弄得通红也没有挤出半滴泪。 殷天无郁闷道:「我从未哭过,怎么会有眼泪这种东西。」 他变出一株狗尾草,用细细的枝干伸进鼻孔去挠,好不容易打出几个喷嚏来,眼眶有些湿润了,他赶紧去抠眼,眼上的湿润只是一抹就没,一丝泪水都没有。 他气愤地把香炉重重摔到地上:「死玩意儿,要不是我还要用这机关,早一掌把这些狗屁香炉打成灰了!」 殷天无愤慨又不耐烦地踹了香炉一脚,又抬头拿下第二个香炉。烦躁地拽下自己几根头发放到香炉中,燃烧的红色妖火立即变为了蓝色,且燃烧得更旺了。 盛放毛发的香炉被甩到第二格壁龛之中,他又拿下第三个香炉,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进去。 同样的,第四个香炉被拿了下来。现实中这个香炉里的东西已经被烧成了灰烬,灵华自然格外关注此香炉中到底放什么东西。 只见殷天无从怀里掏出一颗人类的牙齿,这颗牙显然不是刚拔的,上面残留的血液已经干涸了,表面也没有光泽。 他把牙齿随意扔在香炉里,妖火倏地变成了静谧的蓝焰。 就差最后一个了,第五层的香炉中空空如也,到底要放什么? 灵华不知不觉站在殷天无的残影之上,她清晰明了地看到了殷天无手一抓熄灭了妖火,将食指指尖置于香炉底部,手指上的妖力不断地散发出来,充满了香炉之中。 深海般浓重的蓝色燃起,现在只剩下眼泪没有滴。 殷天无的红衣格外刺眼,他挑眉看向屋顶,就像是在看着天:「我如何才能有眼泪?眼泪都是弱者的武器,我从来不靠这种东西。」 他拼命地抠眼睛,甚至拿手去戳,终于眯着通红的眼流下了一滴小小的泪珠。 他急忙拾起地上的香炉,精准地把这滴泪接住。 五个香炉终于都燃起了深蓝之火,壁龛缓缓变得虚实不明起来,殷天无的残影亦是忽现忽灭。 从壁龛中流淌出了许多黑色不明物质,将他一下子卷了进去,随即壁龛逐渐浮现,只剩五个香炉升起袅袅青烟。 残影至此便消失了。 不得不说这残影到来得确实非常合时机,这木楼等待自己的秘密被发现吗? 恒古见殷天无这般挤泪十分不屑:「他心肠狠绝,杀了多少同类取内丹增进自己,感情都没有,又怎么会哭。」 灵华抚摸上他咬紧后槽牙的脸,轻声细语地安慰:「他不懂人情冷暖,只为弱肉强食,说到底是原始大于人性,低阶罢了。」 「他感情低阶,杀人时却高阶得可怕。」恒古恨意不减,从嘴中一字一字挤出一句话,「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灵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一愣。她不禁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恒古想要的是什么。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跟着自己的步伐,可他内心中就真的没有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吗? 恒古之前从未在她面前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恨意,原来这才是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灵华有些担忧:「恒古啊……莫让仇恨成为你放不下的执念,我知你心中有恨,欲杀之后快,我亦不会拦你。 但人生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要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复仇之上。我们要做的是保护这俗世稳定,人间太平。」 恒古的眼眸晦暗不明,乖巧地点头道:「我知道的。」 他伸手够下壁龛第一格的香炉,一滴晶莹的泪珠滴了进去,幽蓝的火焰映在他的脸上。 「好了。」他将香炉放了回去,又取下了第二个。 他依次将对应的东西放置进去,五个香炉已燃起了四个蓝火,唯有第三个香炉中的牙齿没有放。 「上哪取到牙呢?」灵华自语。 恒古背过身子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默默回首看了看独自思考的灵华,紧紧抿住嘴唇闭眼狠下心道:「用我的!」 他话音刚落便把手伸进嘴里去拔,灵华急忙把他拉住:「你不必拔,我想到了。」 她拿出安槐给她的叶子,抖落了两下:「安槐,安槐?」 叶子里传来安槐悄***的声音:「怎么了?」 灵华问道:「你可知卓灼在哪?」 安槐语气颇为失望:「原来你找他啊,我正与他一道寻找名单上的人。」 灵华松了一口气:「你们在一起是最好,我已找到机关的解法,但需要他手中的牙齿来解开。」 叶子中传来卓灼的声音:「那第三个香炉里的是牙齿吗?」 灵华答道:「正是。」 对面沉默了片刻,只听卓灼道:「安槐兄弟,我还有计划在身,劳烦你帮我带给凌姑娘。」 不出两刻钟,安槐便气喘吁吁地爬上了木楼,他一脸震惊地拍拍原木色的墙:「这座楼居然没消失?它是真的?」 灵华点头:「是,木楼没有消失。但是真是假,恐怕要再探才知。」 她让安槐寻了空子坐在地上,自己拿过卓灼的牙齿。她抚摸着这颗牙,不由问道:「卓灼进行得可还顺利?」 安槐喘匀了气慢条斯理地答道:「非常顺利,名单上的人已经行动起来了,通知了镇中大半居民晚上的计划,大家都十分害怕,只想如何逃走。 听镇民所言,相遂生失踪了,现在群龙无首,卓灼的话成为了大家的主心骨,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安槐又想说什么, 却把话憋在嘴里徘徊了一阵又吐露出尖尖来:「灵华,我们的设想似乎已经印证了。」 恒古急问:「什么设想?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我挨家挨户地走,看到这里多数人的身体都有不同程度的透明。只是卓灼在安慰他们,是结界波动造成的,逃出去就会恢复。」 安槐摇摇头:「我搞不懂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你也不阻拦?」 灵华苦笑着把牙齿放入了第三个香炉里:「他似乎很看重这件事,我劝过也无用。而且我有一种预感,焦路说的都是实话,他们无法逃出这里。」 香炉中的幽火灼灼燃烧,忽听一声娇媚的女子叹息:「到底是被你们发现了,你们想做什么?」 灵华一惊:「你是谁?」 「我就是你眼前的一切,是这座幻阁,是现在,也是过去……」 眼前的壁龛渐渐褪色,成一片灰白,不多时又突然朦胧起来,周边的一切如夜色下的瞳孔,映出的都是黑白无色的世界。 壁龛模糊起来,涌出一整面墙的黑色物质。这些黑色的东西漆黑若墨,如波光粼粼的海水涌动着。 「这是什么……」恒古呆愣地看着这面黑墙,伸手用指尖去点了一下那黑色。 涌动着的黑就像泄了闸的洪水,顷刻间宣泄而出,将木楼中的三人一口吞噬。 墨色的物质软绵而温热,紧紧包围着三人,像谁的舌头在口腔不停搅拌,将他们搅得天翻地覆。 他们如洪水中无法自控而漂浮的人,被湍急的水流狠狠打在岸上。 灵华的骨头都要散架,可她还坚持爬了起来。回首望去,周身漆黑不见一丝光亮,她听到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灵华——」 是恒古。 「恒古?我在这里。」 随后便是一阵脚步声。 一只温热的手坚定地拉住了她:「我也在这里,没走丢。」 「你们小两口又把我忘记了。」安槐走来搭上恒古的肩膀,「这下要三人行了,不带我可不行。」 灵华感受到一阵阵风,想来是安槐又在扇扇子,她不禁道:「安槐,你仍有闲心玩扇?」 「我没有啊!」安槐言语颇为委屈,「我哪还有扇子,扔屋里没带出来呢。」 灵华闻言心中一惊,出手向风吹来的地方重重一击,忽听那人痛苦地叫了声:「你干嘛啊?」 随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所有浓墨般的黑色在一瞬间消失,强烈的光打来三人身上,面前是一个巨大的脸。 这张脸虽带着童真和稚嫩,但目光中的深沉和老练是无法被面目掩盖的。 「你打***什么?」稚童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问。 他的声音如从天上而来,遥远而缥缈,浑浊不清但意外地都逐字落入了三人的耳中。 安槐正想说些什么,只听黑暗中传来清晰但有些闷感的说话声:「我怎么又活了?!你是谁!对我做了什么?」 /85/85055/32208409.html 三、虚妄妖镇 第73章 窥视真相 声音似乎是从脚底、从头顶、从身旁,四面八方发射出来的,三人所处的空间随着声音的响起微微颤动,耳膜被洪亮而沉闷的声音震得要爆炸。 十二三岁的稚童脸上充满着不屑,他似乎翻了个白眼,抬眼去看他对面的人:「帝渊,他在过程中醒了,该怎么办?」 沙哑而具有蛊惑力的女子声音传来:「遂生,我养你教你五六年的时间,你连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看来是没必要留下你了。」 年幼的相遂生面色惊恐,拽住对面人的衣袖却被嫌弃地拍掉手。他眼眶中蓄了泪,又生生忍回去,带了鼻音说:「帝渊不要扔掉遂生,遂生知道该怎么做。」 女人的声音带着肯定和赞许:「很好,我将卓灼交给你,就是相信你的能力,也更相信我培养的人不会差。」 一只涂着蔻色指甲的青葱纤指捏住相遂生的脸颊:「你学了这么久「筑忆之术」,如今应当小有成就了,放心去做吧。做好我就会把你爹娘的尸首还给你,让他们好好下葬。」 「不过……」她的手指嵌进了相遂生肉嘟嘟的腮,「你要是把他弄废了,就先把你撕成肉条下酒,让你永远没有复仇的机会。」 相遂生不但没害怕,眼里还迸发出誓死的狠意,他大声喊道:「请帝渊放心,遂生一定把他还原得比以前更好,为帝渊效劳!」 牵制脸颊的指甲松开了,在稚童可爱幼嫩的脸上留下了两道月牙一样的掐痕。 帝渊漫不经心地揉揉相遂生的脑袋:「去做吧,我还等着让他成为我最好的武器呢。」 相遂生目送帝渊走远,忿忿不平地摔碎了什么东西。他不甘的面孔格外清晰,想要争辩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低喃:「为什么要重视他,明明我也什么都能做……」 「你说什么?」 随着声音的发出,脚底震颤又起。灵华细听之下察觉出了此声的主人,心中骇然,赶忙与安槐和恒古道:「这是卓灼的声音。」. 「听这震颤和闷响,我们莫不是在他体内?」安槐亦是惊异。 「体内?难道是眼睛里吗?看东西都这么大,一张脸赶上我一人高了。」恒古向后退了两步,却发现相遂生倔强的脸没有丝毫大小变化。 「你长得好眼熟……」卓灼指着相遂生迷蒙道,「我之前见过你吗?」 他的手指出现在灵华三人的视野里,相遂生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也像是瞥了未知空间中的三个人一眼。 「我是谁与你无关,你只要知道我不会让你记起所有对我不利的事就对了。」他说着,转过身拿了什么东西,再回头过来时擦了擦嘴边的血迹。 「不对,你是相哥的孩子!你怎么这么大了?他们来占领接平镇的时候你才三岁,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相遂生咬紧了牙关:「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么多管闲事,要不是想带着所有人逃跑,我爹就不会被当做叛徒打死,都是因为你!」 卓灼眨了眨眼,视野暗了又明。他疑惑地歪头看遂生:「相哥帮了我许多,我们就差一点就成功了!只因为有个人告密,所以才失败的,你何怨我?」 等等……告密?告密的人是谁? 一些片段汹涌地冲进卓灼的脑海里。 与此同时,黑暗空间中的三人眼前,相遂生的面孔忽而消失,变成了一个与相遂生几乎一模一样的成年男子的样貌。 那男子神色慌张,左顾右盼,头颅轻微摇晃着,感觉是在走路。他额头上冒了一层冷汗,犹豫地看着前方,长了两次口期期艾艾地「哎」了一声。 「怎么了相哥?」夜色下的卓灼贴着墙,神色凝重地回过头轻声问。 「灼弟,我, 我们这样不会被抓住吗?」男子畏畏缩缩地向后退,「这不值得,我们回去,好好表现他们就会放我们出去的。」 卓灼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道:「相哥,你怎么还对他们抱有希望,你不看看我成了什么模样吗?之前你还帮我左右张罗,要与我一起逃走的,为什么现在临时反悔?」 相父支支吾吾推拒道:「我只是不想走了,你也别走了,快带着人跟我回去。」 卓灼狐疑地上下打量他:「相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其实……」相父把身后的人一个个拨到二人前面去,看到自己身后没有人了才悄声言,「上面的人看上遂生,把他带走了。」 卓灼大惊失色,急忙拉住他向靠边有暗影地方走去:「你怎么不早说!我与你一起去救他!」 相父慌张地捂住卓灼的嘴:「灼小弟,我自问没什么能力,在妖孽横行的地方没能力保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也许遂生给他们做事,还能让我们过得都好点。 咱们邻里一场,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就听哥的话,把这些人叫回来,别放他们走了。」 卓灼当即否认道:「不可能!只有逃出去才是唯一的解脱方法,你想想嫂子,她可是被这些妖怪活活抽血耗死的!你以为这些妖会对人类有多好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怎么可以对他们产生信任!」 他目光果决坚定:「我必须要把这些人全部救走,你如果不愿走,那就留下吧,往后的日子,哥好自为之。」 卓灼说罢就要离开,相父赶紧两步并三步走到他前面拦住:「灼弟,你也别怪我,遂生被他们关押起来,看得死死的,为人父母就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 卓灼停下身静静看相父嚅嗫不能言的样子,看着渐行渐远的镇民急切问:「相哥,你还有什么要讲?」 「我……我把咱们的计划告诉上头了。」 「我,我实在害怕,我怕咱们被前面看守的使者发现,咱们都难逃一死。而且遂生还在他们手里,我不敢啊……」 卓灼气得浑身发抖,他也不与相父争辩,拔腿就跑。他快速跑到撤离的镇民前面,气喘吁吁地将他们往回赶。 这些镇民没有被发现,或者是他们「幡然醒悟」的行为让接平镇的管理者没有追究。 这次没有人伤亡。 可相父背叛他们的消息不胫而走,如泡烂在水中的尸首,漂浮在水面上,人人都能看得到。 一天夜里,几个身强体健的镇民把相父所住的小屋围了起来。惊声尖叫之后,一具男尸寂然不动地躺在地上。 卓灼亲自处理的相父的尸首。他把鼻青脸肿的相父带到了冰室里,好好地封存了起来。 随后他又去了「山坡」。那时山坡还没那么高,只是堆放了几具尸体的乱葬岗罢了,只不过,今天又多了许多新鲜的尸体。相父的、杀了相父的镇民的、还有些不认识的可怜人。 卓灼尽量不去看尸首的眼睛,在一堆白骨中翻到一具风干得只剩焦黄皮肤和骨架的尸体,把她也扛到了冰室。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他呆呆看着两具尸体自言自语。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这种事落到其他人身上不可以吗?」他拼命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我不信……我不信!」 「我一定要逃出这里,我要带着大家逃出这里……」 脑海里的记忆如海啸般袭来,又迅速褪去,死去多时重新清醒的卓灼猛然回忆起了一些事情。 是了!相遂生的父亲就是那个出卖他们的人,而他的命,也因镇民的崩溃暴力和自身的懦弱而丢掉了。 眼前的画面清晰起来,相 遂生听到他的话恨极了一般,吃人似的俯下身子,将脸以一种近乎贴上的距离凑近过去。 「是你害死我爹!是你!!!」他咬牙切齿几乎癫狂,抬起脸伸出手去掐卓灼的脖子。 空间中的三人感到紧绷感从四面八方压过来,周身就像是被纱布紧紧包裹,无法呼吸。 遂生掐了一下又送开了手,他忽然笑起来:「不过你也已经是个死人了,就连这头,也是从你的尸体上砍下来的。你的本体可是具无头尸。」 他用睥睨的眼神看向卓灼:「你已经是个废人了,现在的肉只够做你的上半身,等下半身做成,也许还要再用三五年,那时候,也许根本不需要你了。你自始至终就只是个做实验的东西,跟别人没有区别,只有我,我才是特殊的。」 卓灼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空间中的三人弱看到的视野也随之下移。卓灼强壮的身躯只有上半身,从腰腹向下的位置只有空气存在。 他挣扎着起身去摸失去的下半截身子,想要摸清腰部的切口,却发现不论手臂如何晃动,身子如麻木的木头,一动不动。 他惊讶的声音又响起:「我到底怎么了?我自己的腿呢?」 相遂生双目赤红,已出现半人半妖的形态,他此时面目狰狞,举起手覆在卓灼头顶。 视野中的相遂生似乎非常瞧不起卓灼,他拍拍卓灼的脑袋,神情挑衅。 「普通的死肉怎么可能承载妖的魂魄,当然是寻了上好的人肉给你过妖火制出来了。」遂生不解,「好好的妖你不做,偏偏要去死,费了我们这么多精力给你寻肉造身,真是个十乘十的拖累。」 「我没想要活着!」卓灼大吼起来,「为什么给我造身,我不想变成怪物!你们凭什么决定我的命运!」 「吵死了!你放心吧,我当然不会让你好过,只会让你记得你要记得的。」 相遂生手心红光乍现,卓灼的视野登时一片血红,这些红色如潮汐般掀起难以形容的粘稠又流动的挤压声。 卓灼挣扎得越来越少,年幼稚童青涩的脸透过向下流淌的、涌动的红。这鲜艳的红,如同那天戳破自己动脉而喷射出来的血,刺激而悲凉。 遥远处忽然飘来几句不真切的男声,像是看破,又像是懊悔—— 「大家都死了。」 「我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一直坚持的所有,原来只是一场笑话。」 /85/85055/32208410.html 三、虚妄妖镇 第74章 血色逃离 天渐渐黑了下来,作为牺牲者的理者们为每家每户匆匆送完晚饭便躲了起来。 谁都不想白白死去。 天色更阴沉了,浓密的云雾遮住了天上的所有,星辰、月亮还有如深海般墨蓝的天空。 留下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卓灼用妖火点亮白色的灯笼。赤红的火透过惨白的纸,散发出惨淡的血光。 他养了一眼掩埋在乌云中的木楼,开始了行动。 另一边,木楼之中。 灵华、恒古与安槐三人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 相遂生的手好像带有强烈的妖力,卓灼不受控制地在一片血色中闭上眼睛,他的视野昏暗无光,万籁永寂。 忽而,一些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它们由远及近,好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小心翼翼地探入他的大脑里。 「我就是一只熊妖,我接受这个事实。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这里,在这里是我一生的宿命。」 「我存在的意义就是维护接平镇的秩序,让幻阁平稳工作。」 「我从不会去跟相遂生抢夺什么,更不会为帝渊做事。」 这些声音如咒语不断重复在他的脑海,好像这就是自身的想法,是了,他本来就是这样想的。 同时,一些记忆也强制地被回想起来,随后瞬间从他的脑中消失了—— 那夜他看着自己异变为妖的身躯,再也控制不住想要解脱的心情。 比手指还长的指甲、尖厉到合不上嘴的獠牙、满身厚重旺盛的皮毛,还有他的脸,已然是一头凶狠猛兽。 他低声念叨:「下辈子再为人,我不愿被妖左右。」 指甲毫不犹豫地捅进脖子里,又用力拔出来,血涌如柱,很快他就丧失意识,成为一具尸体。 还有相遂生的父亲,似乎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他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此号人物。 那些不被允许存在的记忆被粉碎成了一块块碎片,红光乍现,它们变成了缕缕白色的烟雾,消失在人世间。 随后卓灼睁开了眼。 不知今夕何夕,他行走在接平镇的窄路上。他低头看向脚下的土地,一双熊的脚格外扎眼,可他内心毫无波澜。 「我已经拯救不了自己了,那就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别人吧。」 「可是他们太惨了,我怎么这么见不得别人死去?」 「不可以这样继续了,我要救出值得救的所有人。」 卓灼忽而心念一转,他放眼望去,目光所及是接平镇表面上平静安和的景象。 刹那间景象天旋地转,时光流淌而逝,呈现在神秘空间三人眼前的,是与今天的接平镇一样乌云压顶的阴暗。 卓灼低头看向手里的名单,将崭新的纸张叠好放在了怀里。 狂风卷起无数沙子拍打在他身上,他浑然不觉,伸手在掌心燃起一簇妖火,将白纸灯笼点亮,透出血一般的光。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都在自己的房间里躲不知会何时坠落下来的灵力火焰。 只有卓灼依旧奔波在路上,空间里投射出的画面颠簸摇晃,他挨家挨户地将名单上的人带出来,又告诉每户要去的方向。 人们低下头,行色匆匆地向卓灼指的方向走去,他们逐渐聚集在接平镇的边缘,不声不响地等待着卓灼。 卓灼找到了最后一个院中的人,他伸手画了一道流光之门,拉着大家跨过去,一起跑向小镇边缘的位置。 即使看到的图像晃动震颤,也能清晰地听到卓灼低低的笑声。 这似乎是他发自内心的笑声,那样欢 快,那样轻松,带着解脱的向往和即将成功的喜悦。 灵华从未听他如此笑过,什么时候笑也算是一种奢侈品,让人憧憬又不易得到。 卓灼跑到了小镇最边缘,这里没有一间房屋,只有空旷无垠的沙漠。就在这漫漫黄沙上已经聚集了上百名镇民,他们密密麻麻地聚在一堆等待领头人的到来,默契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卓灼人高马大,站在他们面前,一个个地扫视过去,那一双双眼睛里闪着难以掩盖的光芒,那是对自由的渴望。 「马上就可以让大家逃出去了。」 他这样想着,抬眼望去,看准结界薄弱处愤慨地发出一击,笼罩在接平镇上空的结界如琉璃破碎,片片脱落下来。 小镇边缘的结界亦是破开一道巨大缺口,四五人并排走过不成问题。 「快走!」他挥动手臂,背后的镇民们纷纷行动,大步走出这禁锢自己身体和灵魂的地方。 几百人五人一排,共同向外面大步走着,很快大家便都走出了接平镇,这层结界对他们来说如同虚设。 卓灼亦是走出了这吃人的小镇,他开心放肆地在沙漠上奔跑着,大家都欢呼雀跃,与身边的家人朋友互相拥抱,讨论着以后的去向。. 可没过多久,他便听到有痛苦的呼救声。 间隔不到毫秒之间,逃出接平镇的所有人都呻吟起来,他们的口中吐出大量的鲜血,支撑不住纷纷跌倒在黄沙之中,抽动片刻后没了动静。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卓灼走上前去看镇民们的尸首,无一例外全部七窍流血、死不瞑目。而他也一阵晕眩,低头去看胸口,血液不知为何从身体中渗出来,染了心口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耳边传来的不是别的,正是他用「肉」新造的心脏传来「扑通扑通」的心跳。他倒抽一口凉气跪了下去,心跳越来越快,这颗被妖火烧灼过的心想要蹦出来似的,似乎不准备给他活路了。 剧烈的心跳忽然戛然而止,他喷出一口鲜血瘫倒在沙漠上,眼里流下一行血,死不瞑目。 木楼中神秘空间里投射出的画面再次铺满浓浓的血红,一些脚步声传来,还有一个绝望的声音。 「李坛主,他怎么又死了?这次帝渊赐给他结印了吗?」 「焦使者,你想多了,他当然没有结印。」 「没有?帝渊不是一直看重他吗?」 「帝渊怎么会看重已经有了异心的人呢?而且,你们也早已是弃子了。」 「相遂生?怎么是你!坛主去哪了?」 「当然是我,因为我就是来,杀光你们的。」 「砰——」 轰隆隆的爆炸声响彻云霄,大地都随之震颤起来。火光一瞬间代替了血红,灼灼地燃烧起来,将一切化为灰烬。 神秘空间中的三个人因为爆炸的巨响都捂住耳朵,却仍被剧烈的爆炸声轰得耳鸣不止。 「相遂生炸了接平镇?」恒古第一个放下手,搓搓耳朵已经恢复了。 灵华在耳鸣中听到了恒古的话,她大声答道:「看起来是的,之前焦路也说过,这里并不被重视,看来不知多久之前已经成为被放弃的地方了。」 「那为什么现在他们还活着?」恒古疑惑地挠挠头,「是那「帝渊」让他们都复活了吗?」 话音刚落,他们便看到燃烧的火焰所带来刺眼的光逐渐熄灭,黑暗再次包围了他们。 「呃……」一声轻轻的呻吟从黑暗中传来,随后男人的低喃在空间中回响,「怎么会吐血……」 恒古一惊,把灵华护在身后。他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自从他吸了灵石中的灵力又睡了一天一夜,体力与修为都更精进了一步。他本就视力极好,如今夜视能力更是强了不少。 他看安槐仍揉着耳朵听不清声音,一把搂过安槐的肩膀将他揽过来,护着他和灵华大喝一声:「是谁?还不速速现身?」 「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黑暗中有个男人疑惑的声音,他并没有听到恒古的话,继续问道:「为什么我又回来了?」 一束炙热的光从黑暗里投射下来,光束里慢慢显现出一个人影,他身量高大、肤色黝黑、脸型方宽,下巴上有道白斑。 「卓灼?」灵华指着光影下如纸片般薄的人,「那是卓灼的残影?」 此时卓灼目光呆滞,瞳孔灰暗,不知为何,光束下他的身影突然如充了气般胀鼓起来,逐渐充盈成一个人的样子。 他的身后忽然闪现一束红光,随即他捂住脑袋战栗起来,又失了灵魂般垂下头颅。 从他背后走出一个人,那人戴了一面老虎的面具,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面具下的女声却真真切切传到了耳朵里—— 「遂生,你看啊,你们人类可真是个难以消灭的东西。执念越强大,越是难以消失,即使肉体消散了,精神所留下的残影还在。」 遂生已脱离了稚气,少年的脸上隐隐透漏出阴鹫和戾气,他的脸一半在光亮中,一半隐于黑暗:「属下已经抽了他的记忆,需要彻底杀死他吗?」 女人缓慢摇头:「不必,他可真是有意思,既然他执念强大,那就陪他玩玩好了,也许,以后还有用呢。」 「帝渊想如何玩?」 「自然是,请君入瓮,一箭双雕。」 「帝渊是想让他们进来?」遂生的眼眸闪了闪。 女人已经转过身,低头把玩着一串牙齿穿起来的手串:「把接平镇重启,幻阁打开,抓些人过去关在二楼养血,为幻阁供灵。」 遂生脸上浮现出狂热的期待:「属下这就去办。」 话音刚落,「帝渊」和相遂生就消失了,只留下卓灼如真人般的残影站在这束光里。 他缓缓抬起头,眼里迸出一丝光彩,头顶的那束光逐渐扩大,将围绕在身边的黑暗一寸一寸地蚕食掉,蔚蓝的天空露了出来,刺目的烈阳洒下,远处贫瘠的山脊露了出来,还有脚下的漫漫黄沙。 高高的黄土墙从地上生长出来似的拔地而起,远处几名黑衣理者把守在一个小院门口。 所有都像真实的事物一样,如同过去的一切都没发生,接平镇仍是一派和谐的样子。 卓灼跌坐在地上,捧起一抔黄沙,将脸颊贴了过去,黄沙粘在他粗糙的皮肤上,就像都是真的一样。 「可惜我只是任人宰割的普通人……」他闭着眼嘴里带着哭腔,「为什么人类会被妖邪镇压,为什么我只能被他们随意安排命运?」 他用力将沙扬出去,许多沙被风吹回到他自己的脸上:「我要救下该救的人,保护他们,尽我所能,将他们都救出去!救出去!」 /85/85055/32208411.html 三、虚妄妖镇 第75章 打破虚假 风云变幻,天地改迁。 时光不知过去几月几日,头顶的太阳更热烈了,可荒漠上的黄土屋依旧没变。它们虚幻地伫立着,等待猎物的到来。 灵华与安槐此刻已恢复全部听觉,他们站在恒古两边,静静地看着蓝天晴空万里,一星点的云像棉絮当空挂着,似乎一切像静止一般平静。 此时身处在平静时期的小镇里,没到「释放期」,也没有「爆发期」,只有一片安宁。 卓灼此时待在屋里正喝着水,忽而听到接平镇口有说话的声音,他仔细一听,分辨出是焦路在跟谁说话。 「嗯,是个体格不错的,但是……算了,送到新二间去吧。」 他听出是焦路要送人,也许又是误入接平镇的老百姓吧。适才刚来三个无辜的人,他没能拦住,让别的使者抢了去押送,这次他必定要拦下这些人。 他打帘出了小屋,装作不经意地问:「又要送谁啊?」 灵华与恒古站在卓灼身后,清楚地看到,卓灼面对的是自己惊讶又稍显慌张的脸。 不同的是,如今他们已站在卓灼的角度看待过去的事情。 「原来卓灼就是这样见到你们的。」安槐侧过身子,看着灵华又转眸看向恒古,「此时他知道你们的身份吗?」 灵华摇摇头:「仔细想来,他过去的表现似乎并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反倒是曹大夫和相遂生最有可能知晓。」 恒古也颇为赞同,他「嗯」了一声,补充道:「那个曹大夫还应该知道我们身上的东西,他与相遂生关系亲密,可能也是受相遂生管控的,他们想要害我们还说得通。」 「适才的残影中,他们的帝渊说要「请君入瓮」、「一箭双雕」,看来她的目的不仅仅是把我们引到这里来,她还想要通过我们完成其他事。」 灵华看着残影中的自己跟着卓灼一路向新二间走去,一时感慨万千:「若是我们没有选择追来,现在的情况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安槐低笑一声:「他们要引我们来,就一定会千方百计,这招不行就换一招,迟早我们会来这里。」 「那现在我们要做什么?怎么从这里出去?」恒古摸摸四周,看似在接平镇中,实则他们仍被困在那些黑色物质里,还未逃脱。 「想要出去吗?」 进入壁龛时出现的女声再次响起,她好像一直观察着被自己包裹住的三个人的反应,此刻依旧如此。 「对,我们想出去,出口在哪里?」恒古边问边四处打量,企图找到一丝空隙。 那女声沉默了片刻,突然狂笑起来:「既然来了就别想走,留下我想要的!把观世镜拿来!拿来!」 显现出的过去景象忽然全部消失,四周登时黑暗下来,身边的黑暗物质伴随着粘液蠕动的粘稠声「嗞嗞」地席卷过来。 恒古最先反应过来,将灵华与安槐拉在身后,右手发出一道闪电,瞬间击破袭来的黑色不明物。 黑粘物上破了一个大洞,一些流动的液体在洞口处停滞,这些液体阻挡了恒古发出的招式,并且将他发出的灵力吸收了进去。 「去吧,把我要的东西带过来!」 女声在空间中左右碰撞,激活了洞口处的液体,它们如洪水哗啦啦流下来,奔涌宣泄,瞬间将三人冲飞在半空中。 灵华火速结了结界包围起三人,将这些涌来的液体阻挡在外。 但仍是有不少液体飞溅在他们身上,安槐的衣服上格外多,甚至透过衣服浸染到皮肤上。 他拿起衣角闻了闻:「这是血。」 灵华与恒古皆闻了闻衣衫上的味道,灵华道:「确实是血,而且是妖血。」 妖血如瀑,血深似海。 血液仍源源不断地从破洞中奔腾而出,很快没到了他们腰间的位置。 流下来的血水带着强烈的压力,就像碾压面团的擀棍,挤得灵华支撑起的结界越来越小。 「不行,妖血带灵,慢慢会把结界浸透的。」灵华又加固了结界,可没多久便被妖血腐蚀变薄。 「灵华,咱们拼一把,一起发力把这层黑东西打穿,我不相信打破它只有血水流出来。」安槐已经开始蓄力,等待灵华的回应。 恒古在灵华前接了话,他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安槐:「我们去上面打,这样不用泡在血水里。安槐,我与你打穿黑壁。」 灵华点头:「那好,我便维持着结界。」 三人迅捷飞到空中,灵华伸手摸去,指尖在接触到黑物时三人悬停在半空。 身下的血水依旧湍急流动,水位越升越高,恒古按下心中慌张,喊道:「安槐!施力!」 二人一同向黑暗空间之顶发射就强烈的灵力,清朗的槐树叶混合着恒古的电击,形成一道蓝绿交织的光柱射穿头顶无穷的黑。 头顶的位置破了一个大洞,可并没有光透进来。预想中的妖血如当头棒喝倾泻如注地流下来。 灵华拼命注入灵力去维持结界不被妖血侵蚀,三人飞速离开破洞之处。 空气似乎也越来越稀薄了。 三人飞在半空,身前是湍急的血色瀑布,而脚底则是翻滚血海。 恒古垂首仔细看脚下的翻涌的血水,忽而他发现血水之上冒了一个小泡泡。 他赶紧拉拉灵华的衣袖向下一指:「快看,血里面冒泡了。」 灵华与安槐顺着恒古所指的方向看去,依稀看到血海开始沸腾,熏蒸的热气从血水中散发出来,血面上冒出大大小小的泡。 红色的热气从脚下不断蒸发出来,三人急忙掩住口鼻。 「这是要致我们于死地啊!」安槐不由哭丧着脸感叹出声,「没想到最后是跟你们一起走,我还想再看小丝丝一眼呢!」 幻阁中的女声再次响起,她轻蔑而逼迫地说:「只要把观世镜交出来,你们就可以毫发无损地从这里出去。无知的蝼蚁,快把镜子交出来!」 血海中逐渐伸出无数只密密麻麻的断手,如同人间地狱。这些手像是在拼命抓住什么,不断又不断地张开合上,有的甚至把旁边的手抓住,像是含羞草抓住了蚊蝇,死死地攥住,直到抓住的东西彻底消失。 「我看你就是再说胡话!我们怎么可能毫发无损的出去,你分明就是在诓骗我们!」恒古对着虚空大喊着,「你这就是要杀死我们!」 「哈哈哈哈……怎么会呢?」女声癫狂起来,「我只是想得到我想要的罢了。你们的命对我来说可有可无,我只要观世镜,把它给我,给我啊!」 安槐从怀中掏出一面普通的小铜镜:「你不是想要吗?给你给你,我都给你!」 他奋力抛到断手之中,这些手各自争抢着,然而被镜子照到的手却像被灼烧一般,抽搐了片刻化作灰烬烟消云散了。 「居然消失了……」灵华模糊地看到了断手消散的过程,她看着没入血海的镜子,还有镜面附近消失的断手,思忖须臾。 她轻轻低喃:「有些东西看起来是真的,其实是假的……」 此时空间中回响着气急败坏的声音:「我可不喜欢欺骗我的人,你们会付出代价的!」 恒古又在跟幻阁争吵什么,灵华却好似没有听到:「会不会是……这里的东西害怕「真的现实」,因为它们本身就是「虚假」呢?」 断手以为自己不是断手,就像卓灼不认 为自己是个已死之人。 残影也不会认为自己是残影,它们都在自己的认知里坚定地相信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那会不会,这里面的所有都畏惧看到自己的真实,或者是,真实会让虚假消散,只有真实才可以存在于世上,而镜子,就是鉴出真假的媒介! 虚假的、不存在的东西不会照映出任何影像,只有真实,才可永立于世。」 周围似乎更暗了,不知为何,他们感受到了比黑色更陷入深渊的颜色,这种颜色可能不是肉眼可见的色彩,而是遍布感官的压迫、恐惧还有深埋。 「这可怎么办?」安槐愁上了眉梢,「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灵华捂住胸口的鉴心镜,轻柔地呼唤,「恒古啊……要靠你了。」 恒古在极暗中寻找灵华失焦的双眼,当对视上的一瞬间,他忽然短暂读到了灵华的想法和意识。 他只是呆愣了一瞬,便拉住灵华的手回道:「放心吧,我会好好护住的。」 灵华会心一笑:「那便开始吧。」 「等等,你们要做什么……」安槐急切地问。 没等他说完,恒古已神眼大开,耀眼的光芒霎时间照耀在黑暗空间的每一个角落。灵华拿出鉴心镜,沐浴在神光下的鉴心镜中光华闪耀。 她素手轻轻推送,残镜如旋转的花瓣飘荡到神光之下。沐浴在刺眼暖光中的镜子折射出耀眼的光,就像太阳,将神光照耀在每处阴暗的角落,让灰暗无所遁形。 灵华向残镜处伸直手臂,手指一抓取下一条光链,她对准身后的黑墙奋力抡出一鞭。黑色的粘稠物瞬间被冻住,随后如破碎的瓷器一下子掉落下来。 幻阁的女声惊叫着嘶吼:「不可能!你们怎么会打破这里!把镜子给我!」 没能击垮的黑色物质突然异变起来,它们逐渐凝集,形成一个树突,每个枝干上都长了一只断手,这些手与血海中的一样,不停地抓握着,就像永动的机械一样,不知疲惫。 树突如同黑色巨爪向鉴心镜伸去,恒古看到此异动迅速在鉴心镜周围布下结界,灵华指尖遥指,一柱细细的灵力打向残镜底部,镜子翻了个面,正将黑物照个明白。 神圣的光、真实的镜,虚假的一切将不复存在。 那树突开始逐渐消散,里面传出含着愤懑不甘地怒吼:「凭什么是你制约我,我要得到,我迟早会得到!」 灵华并不听她废话,光链一甩,将之彻底击碎。 周围的漆黑正在坍塌,可三人根本不怕。恒古将神眼收起,鉴心镜则自动飞回到灵华怀中,安槐苦苦支撑着保护三人的结界,头上已经出了不少虚汗。 黑色物质块块坠落,似乎发生了一些空间的扭曲,某些东西发生了改变,头顶上浓密的乌云显露出来。 黑物脱落完毕后,三人四处打量,发现他们正身处在新二间的一间小院里,而木楼则离他们很遥远。 卓灼正在悄声安排百姓下地道,余光看见这三人齐刷刷站在他身边不由一愣:「你们怎么在这里?」 /85/85055/32208412.html 三、虚妄妖镇 第76章 末路抗争 此时的接平镇乌云密布,狂风肆虐,一道道天雷震耳欲聋,不断有闪电劈破如深墨般漆黑的夜空。 大家都在此等恶劣的天气下站不稳脚跟,甚至连身形都近乎半透。 这一天,似乎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卓灼看着风云变幻面不改色,正带着最后一批人走入何年何月屋中,借着幽暗的妖火灯笼走入地道。 忽然一声轰响,他抬头望去,远处的幻阁顶层突然破了一个洞口,红色的烟顺着破口向外飞舞着,仿佛在寻求他人的帮助。. 「这是怎么回事……」他嘟囔着,却没有过多时间去管。现在唯一的事,就是把这些百姓救出去! 他这样想着,脚步更快了。快步走到暗道口,帮助镇民们进入通道,很快便没剩几个人了。 正当他要画出流光之门到大家的集合点时,灵华、恒古与安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他敏锐地一回头,看到三人齐刷刷地站着吓了一跳:「你们怎么在这里?」 三人也惊奇得很,恒古挠挠头,又惊异又疑惑:「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就过来了,那个木楼有问题。」 安槐好言劝道:「我们在幻阁里看到一些事情,卓灼,不要再救人了,你知道这些都是无用功。」 卓灼面色一沉,压根听不进安槐的话,他自顾自画出门来,转头看了看三人,决绝又倔强:「我知道有些事可能没有结果,但我仍要去做,只有坚持不断才有可能会有结果。」 说罢他踏进了流光之门,消失在了三人面前。 「你这样只会让自己陷入无穷的轮回!」安槐出手想要抓住卓灼,却仅仅触摸到他的飞扬起的衣摆。 灵华看着一意孤行的卓灼叹了口气:「不必劝了,救人就是他存在的意义。适才听那「帝渊」所言,这里的所有本就是因卓灼救人的执念而起。」 「执念啊……」恒古眨眨眼睛,回想着刚才在黑暗空间中发生的事情推测,「看样子是他救人失败,不愿接受这个结果,所以死后不肯离去,留下了残影。然后被他们的「帝渊」利用,造出了这个小镇。」 「他这般痴痴执着,为了注定失败的事情费尽心力。」安槐垂下没能抓住卓灼的手,「何苦啊。」 「想必每人都有自己固执不可放弃的事情吧。」灵华远远眺望小镇的边界,「他忘了某些真实发生的事情也好,身负使命,过得就会有盼头。 若他没有这般执念,如今我们到这里,恐怕见不到他这样身处黑暗却心向阳光之人了。」 远处闪过几丝红光,灵华心中暗道不好,安槐亦是上前一步眺望着红光闪现之处。 「我们应当过去看看。」安槐冲着远处如烟花般交替闪过天空的红色努努嘴。 小镇边缘处,昔日顽固不可摧的结界已经破损,但是没人敢走出去。 结界外,已经走出的镇民如碎纸被不知何处的力量震得七零八落。 他们的头颅、躯干和四肢全部化作碎片飘荡在黑暗的沙漠,随着猛烈的狂风破碎地飞舞着,随后掩埋在天地的虚空之中。 「卓使者,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要出去了!」 人群剧烈地骚动起来,大家看到走出结界的人都「死无全尸」,惊慌失措地与身边的人抱在一起,还有甚者拔腿就跑,想要跑回镇中自己居住的小院。 「怎么会这样……」卓灼捂住头,痛苦地弯下腰,嘴里还在念叨,「我忘了……我忘了好多事……」 「但我要把大家救出去……可是怎么会死,为什么会死!分明大家都走出去了,我们已经自由了…… 难道说,从一开始我们就是困 在这里的囚徒吗?我们的命运注定走不出这个牢笼,只能默默等待妖族左右我们的性命? 为什么要落入这种境地!为什么人类总有自己难以控制的命运!」 他痛心疾首地揪自己的头发:「为什么我要被别人摆弄,怎么做我才可以救下这里的人!」 「啊——」 他撕心裂肺地呼喊出来,空中的密云彻底遮住月亮洒下的微光,一道道红色闪电划破夜空。 木楼顶端突然炸出一道蓝色电球,一股熟悉的灵力从三层释放出来,飞到厚重的乌云之中,如断裂血肉的刀刃,将朵朵乌云割裂开来。 「这是……」三人已飞身到了卓灼附近,安槐指着卓灼喃喃,又看向天空的变化,「这又是……」 恒古看向天上风云变化错愕失色:「遭了!这是我被木楼吸进去的灵力!她太狡猾了,居然用我打进去的灵力来对付我们!」 不远处卓灼已经停止了吼叫,旁边的镇民全部瑟缩地聚在一起,对于这种「天灾」,他们显得格外渺小。 「呜呜呜……我不想死,让我们回去躲着吧,卓使者,让我们回去吧……」 「对啊!我不想死,逃不出去就算了,说不定我还能多活几天。可现在不回去,一定就必死无疑了!」 「不能听卓灼的!我们走,我们走!」 「可回去你就以为自己活得了吗?迟早都要死,我可不要被取血取到死!」 「什么取血?我们不是来做工的吗?!」 人群里乱作一团,众人七零八落地争吵起来,凝聚的人群分散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忘了自己仍身处险境。 灵华正要开口,可命运不会给凡人过多时间进行选择和挣扎。 天上被割裂的乌云已蓄灵成型,如一颗颗积攒强大灵力的火球从空中飞驰而下,像流星坠落人间。 然而它带来的是彻彻底底的灾难。 数颗火球从天空坠落到地面上,只用短短一眨眼便将地上炸出巨大的沙坑。 「快跑!」 人群里不知谁大喊了一声。 大家蠢蠢欲动,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奔逃,有被踩的,被推搡的,甚至还有自己走出结界主动自杀的。 死亡让人群更加恐慌起来,没有人知道自己怎样做才能活下去,绝望像毒药蔓延了每个人的身体。 卓灼此刻体内像是冒出熊熊火焰,双目赤红,尖尖的獠牙从牙龈延长至唇外。也许是木楼外泄的力量,在这一刻传导在了他的身上。 他妖力猛增,愤恨地看向木楼,似乎处于暴走边缘。 空中又接连坠落几个火球,翻滚的热量炙烤着大地,一时竟有生灵涂炭之感。 「就算是残影、是假象,他们也会恐惧,会害怕死亡,会想尽办法活下去。」灵华看向那一张张惊惧的脸—— 「我应当帮他们,就算什么也没能改变。」 灵华借火球燃烧产生的光,出手结出一条光链,她飞身到半空中,衣袂翩飞,绷紧劲头用光链将袭来的光球顷刻击碎。 「我们带他们找地方躲避一下!」安槐急忙拍拍恒古的肩膀,二人上前一同安抚镇民的情绪。 然而大家根本不受控制,没有人在听安槐说什么,只是各自按照自己的想法奔逃。 火球依旧不断地下落,天空逐渐透出光来,人们惊叫着,哭喊着,却被落下的火球砸中,顷刻间烧得无影无踪。 大坑旁远远围了一堆人,他们都呆呆地看着瞬间不见的逃亡之人。就在刚刚,这些人还是「活人」,而现在,连灰都没留下。 卓灼余光看到了这些人消散的 模样,瞬间愣在原地:「怎么会消失……」 他转头看到人们对他的眼神,从信任、充满希望,但现在的怨恨和憎恶。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要带我们出去,我的朋友就不会死,明明躲在房子里就不会被砸到,你还把我们往火坑里推!」 「他是个杀人犯、刽子手!他可是妖,我们信错了!他就是派来杀死我们所有人的恶魔!」 「反正有他在我们也活不了了,一起把他推出结界,为被他害死的人报仇!」 「报仇!报仇!」 恒古惊呆了,他大声高喊:「要杀你们的从来不是卓灼啊!他真心实意要救你们的!你们对得起他为了救人与恶妖周旋这么久吗!他也是受害的人啊!」 「才不是!他就是那些妖怪的走狗!」 恒古气极,插着腰劈头盖脸一通说道:「那他费尽心力地对你们好,还带你们到结界边缘是为了什么?要杀你们在小镇里面杀了扔到「山坡」上不是更好?」 周围寂静了片刻,没有一个人接话,似乎是理智逐渐回归。大家崩溃的情绪无处宣泄,只有低低的呜咽声和远处灵华粉碎火球的爆炸声。 安槐趁着空隙***话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找地方躲避一下!」 人群渐渐骚动起来,有些人已经随着安槐去往附近的屋内躲避了。 卓灼萧瑟地站在人群不远处,听到指责的话语,心更是沉入万丈深渊,他簌簌落下眼泪,对着木楼更咽地低吼:「凭什么!」 「凭什么我这么努力抗争也没有用……为什么我身边不断会有人死,为什么只有我一直活着……」 「我存在难道不是为了护人救人吗?还是上天就要一直这样折磨我,直到我死了才算结束吗?」 他跪倒在地,仿佛对身边近在咫尺的爆炸声响置若罔闻:「呵……我不信……我不相信老天会真的这样对我。人间不是美好的吗?「车到山前必有路」是骗人的吗?」 他抬眼看向打着闪电的天空,和直插乌云中的木楼:「若是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定会把这些人救出去,不给你一丝扼杀生命的机会!」 「但是,可惜。」卓灼倏然站起,双臂展开,天上的乌云被他召集一般向他附近聚拢起来,蓄起强大的能量。 「我不想再经历一次痛苦了。」 他飞身到灵华身边,奋力一击打破一个下落的火球:「你躲起来吧,我会把幻阁彻底击垮。」 灵华心中清楚明白,卓灼作为一个虚幻的残影,也许他的存在,就是木楼提供的灵力,毁了木楼,卓灼也就不复存在。 但这里的所有都是因卓灼而起,两者相互依存,大概只能同生同灭。 没等她回答,卓灼已经将她打回到地面。 越来越多的云聚到他的头顶,他不知用了何法,双臂如拥抱般将这些乌云揽入怀中,不消片刻,他的身躯便鼓胀起来,身量有原先三个大。 多余的灵力撑得他的身体将要炸开,他用尽了所有力气,将身上全部的灵力竭尽全力地攻向幻阁。 「轰——」 一时天崩地裂,剧烈的响动在接平镇上产生不可逆转的改变。 然而,一个慵懒魅惑的男声从天边传来,嗤笑道:「画的皮影还想炸了戏馆子,真是好笑啊。」 /85/85055/32208413.html 三、虚妄妖镇 第77章 真相是假 卓灼强而有力的攻击带来无法控制的剧烈冲击,天崩地裂,一瞬间接平镇中的黄土屋尽数崩塌,掀起浓浓沙尘,众人纷纷用胳膊挡住头脸。 不多时,飞扬起的黄沙慢慢沉到本应属于它的土地上,灵华抬起头四处望了望,空气中弥漫着蒙蒙烟尘。 她放眼望去,天空已经大亮,久违的炙热的太阳高高挂在空中,俯瞰着地上一切的变化。 刺眼的太阳旁,是木楼的最高处。此刻的木楼已经不再,它只剩下了如灰烬般的框架,正燃烧着未熄灭的火焰,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人呢?那些镇民去哪了?」恒古从袖子后面伸出脑袋,他左看右看,拉起被震到趴在地上的安槐,二人皆灰头土脸,衣服上也尽是黄沙。 他并不愉快,反而觉得沉重,缓步走到灵华身边说道:「那些人真的都不见了,卓灼是成功了吗?」 灵华闻言收回目光,她也如恒古一般环视着小镇。原本的黄土屋全部不复存在,只有空旷的茫茫黄沙和正在冒着黑烟的木楼。 所有残影也不在了。卓灼、适才丧失理智的镇民们,甚至是还未来得及见一面的何年何月,统统没了影踪。 灵华抬起手掌,用手心和指腹去感受日光下的每一粒尘埃。 「他们就在这空气之中。」灵华抬首看着天上消失不见的结界,「卓灼啊……也许他成功了。」 以幻阁之力摧毁幻阁,这看上去是个疯狂而不知后果的做法。 可是卓灼以消散自己为代价,用澎湃的灵力摧毁了木楼,解脱了自己,也救赎了困在这人间地狱里痛苦挣扎的「生灵」。 灵华轻轻合上眼睛:「就这样结束吧,也许这是最好的结果……」 「他想要与命斗,是个值得尊重的勇士。」安槐扶着恒古的肩膀,面色煞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但我有些不行了,我再不回去,以后的日子就要失去勇猛了。」 恒古闻言搂上安槐的腰,将他稳稳定住,颇为担忧道:「我们快些回去吧,安槐失血太多,需要好好养身了。」 安槐心中惊讶看他一眼,欣慰地拍拍恒古的小脸:「你也会疼人了,早这么温柔,灵华哪能爱不上你啊!」 灵华倍感无语地睁开眼,转身道:「你不温柔更不体贴,秦丝不也照样喜欢你,快走吧。」 三人正欲起身飞走,忽见小镇的结界正在快速恢复,灵华见势不妙一掌将安槐打在结界之外:「快走!」 安槐明白自己此时在这里只是拖累,于是匆忙答道:「等我想办法!」 随后一闪身消失在漫漫大漠中。 一个慵懒魅惑的男声从天边传来,他不羁地嗤笑道:「就这样的水准,还意图破坏我们精心准备的地块。 区区一个画出的皮影还想炸了戏馆子,真是好笑啊。」 恒古当即听出声音的主人,他赫然而怒,指着天空某处大喊:「殷天无!休要作怪,有本事出来让此处的冤魂看看,就是你害得他们折磨一生!」 殷天无闻言大笑起来,放肆到近乎冷漠而丧心病狂的声音回响在天际:「他们的命,不过只是小小一粒沙罢了。 就连你娘,在我看来不过就是沙漠中无主的骷髅,随便一个牺牲品而已。」 恒古怒急攻心,他怒目圆睁,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你休要嚣张,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以为自己会有什么好下场?!」 强烈的杀意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阵阵冷风在身边呼啸吹起。 他干脆利落地冲着天空某处发出一道电击,一个红色身影被击中显现出来。 殷天无闷哼一声,嘴角流下丝丝鲜血,哀伤无比地用指腹将血 丝缓缓擦掉:「阿欢,你可真是不念旧情啊……」 他红衣翩翩,飞跃到木楼之上,蓄了灵力于身,手起又骤然落下,灼烧的火焰像被无形的水浇灭了,木梁上的碳色被空气腐蚀干净一般,露出了原本木头的颜色。 「旧情?」恒古握紧拳头,从齿缝中挤出在他心里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想法,「我与你的「情」,就是杀了你为我阿娘报仇!」 他直指殷天无,愤慨激荡地怒吼:「以前没能杀死你,不代表以后都不可以,你杀人就应当偿命! 今日你既然从上门来,那就用你的头祭奠我阿娘和此处的亡魂!」 殷天无用衣袖掩了半张面大笑起来,笑声魅惑娇柔:「几日不见我还以为你能长进一些,原来还是孩子脾气啊~」 他的眼神滑到灵华身上,暧昧地歪着身子翘起二郎腿,弯出一条阴柔的曲线:「跟了这个女人这么久,看来你什么都没学会,不管是哪个方面。」 灵华冷眼瞥向楼顶那抹碍眼的红,适才她趁着恒古与殷天无喊话的空隙,飞速观察着身边的变化。 天上的结界已经恢复大半,只有地面部分地方没有完全覆盖。 那些被震毁的房屋错落地「生长」起来,它们如极速生长的野草拔地而起,不多时恢复了原状。 木楼在殷天无的妖力之下,仿佛骷髅塑骨生肌,楼中木梁更粗更实,外部披上一层画皮一般生出墙体和窗户来。 一切都在恢复如初,一切正在回归。 「殷天无!你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恒古瞬间腾空飞起,一掌打向木楼之上的一抹红色。 殷天无惊讶地翘着小指捂住嘴,戏耍似的从楼顶轻巧一跃,跳到附近黄土屋之上,勾勾手指挑衅道:「能打中我,就来打啊。」 恒古一言不发,紧逼着殷天无穷追不舍,他眼眸如猎豹迅捷,快速判断出殷天无行动的轨迹,抢先一步飞到殷天无下一个落脚点,蓄力将要攻击。 殷天无险些与恒古相撞,他足尖重重点上屋檐,转身飞到远方去,恒古当即足尖轻点起身去追。 灵华见恒古已被仇恨占据了理智,飞身上前拦住他,用灵识传音道:「殷天无诡计多端,你莫要与他痴斗,将自己陷入困境。」 恒古停下身形,侧过脸来用余光看着灵华,嘴角微勾:「放心,我有数,陪他玩玩罢了。」 灵华必然是相信恒古的,但还不由嘱咐道:「多留意,防他暗算。我去木楼中看看。」 二人短暂交谈后立马散开,灵华一闪身不见了踪影,只有恒古一人继续追赶那活靶子一样的红色身影。 殷天无见灵华独自离开,心中暗道不妙,当即甩下恒古飞向木楼。 恒古冷哼一声,当机立断从侧面一掌击中殷天无的腹部,他如凋零的花瓣坠落在地,喷出一口鲜血。 另一边,灵华步入木楼之中,此时的木楼没有完全修复好,只有空空的外壳,内核中仍是一片虚无黑暗。 昏暗的光透过窗户纸照射进来,亮晶晶的黑色物质在木楼四面缓慢流淌。 「你又来了。」 幻阁中的女声虚幻而空灵,她似乎没有被适才卓灼的一击损伤分毫,反而对于灵华的到来格外兴奋。 「许多年了,我没遇到过这么有趣的事情,整天日复一日,度过一个又一个周而复始的周期。 我见了多少次这些人死了又死,已经麻木又厌倦了。那些有结印的妖每次消散后都会回来,而新抓来的人从来只有一个下场,当真无聊又重复。 但这一次,因为你出现了,是最不一样、也是有意思的一次。」 那些黑色物质逐渐靠近 灵华:「你一定不是来把镜子送给我的,对吗?」 灵华觉得她的语气偏执而变态,躲开伸出来接近她的树突:「幻阁毁成这样子,你却毫发无伤?」 黑色的物质蠕动了几下:「幻影是不能伤害现实的,幻象伤害的只有幻象而已。」 「所以你是现实中的?」灵华借着光仔细打量这团黑色的不明物体,它依旧缓缓流动着,就连要接触灵华的树突触角也在流动。 那黑物似乎觉得无趣,将树突收了回去:「你还不明白?我就是幻阁,我是现在,也是过去,但永远不可能是未来。」 灵华仔细琢磨了黑物的话,忽而周身带了肃杀之气。她瞬间将气息收敛,平静问道:「是你造出了接平镇的所有残影和幻象?」 黑物桀桀笑了两声:「你从以前就明白,有了我,才会有接平镇里所有的虚假之相。 而只有我消失了,多年沉淀下的妖力会消失,接平镇的结界会消失,困住你们的假象也会消失。」 黑物挪动粘液般的身躯,灵华身边一下围绕许多长着断臂的树突:「所以你是来杀死我的,对吗?」 「你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灵华摸上胸前的鉴心镜,抬眼看向头顶的一片黑。 黑暗的屋顶上浮现出一张脸,这张脸从屋顶缓慢下落,一颗完整的头颅从黑物中孕育出来。 头颅之下是一条纤长如细绳一样的脖子,随着头颅的下坠,屋顶四周流动的黑物快速灌注到脖子上,以延长它的长度。 黑色物质的脸从木楼的楼顶伸展到灵华面前,灵华抬头去看这颗诡异的头颅:「你告诉了我许多真相,但也将我们逼入过绝境。」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必须要得到你的镜子,这是我存在的任务和意义。」黑脸叹口气,「我已经在这里过够了。」 灵华愣了一下,她后退了小半步,犹疑地问:「所以你想让我杀了你?」 黑脸把自己的脖子凑过去,闭上眼一副等死的模样:「没错,我对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疲惫了,周期周而复始,每一次都几乎一样,我已经可以背过几月几日发生过什么。 年年都平静的过,没有丝毫不同。只有你的到来,改变了所有事情的走向,也让我真的看到了自己的意义是什么。 存在,也许就是为了找些实现自己用处的地方,用尽心机完成自己的目的。 可惜了,在我刚明白「活」的意义的时候,开启这扇大门的钥匙却要死了。」 灵华边听幻阁的絮絮低语,边注意身边的动静,忽见身后多出许多树突来,上面的断手正在向她伸来,去抓她的衣服! 「把镜子拿来!得到镜子才是我「活着」的意义!」幻阁的声音癫狂刺耳,断手在说话间已快接触到灵华的衣领。 她当即闪躲到一边,两三下将木楼的窗户全部打破。 阳光穿过破洞洒进来,灵华心知幻阁可能会恢复,快速拿出鉴心镜旋转着甩向黑脸。 镜子在阳光下光芒耀眼而热烈,灵华素手一指,向镜中注入大量灵力,鉴心镜快速旋转放大,所照之处黑物皆被烧灼一般散去。 灵华借着光拉出一条光链,没有任何犹豫地劈断了悬挂着黑脸的细绳般的脖子。 /85/85055/32208414.html 三、虚妄妖镇 第78章 回归真实 幻阁的触手不断抓向灵华,就像扑火飞蛾,明知危险,却还因那吸引人的诱惑难以自控地扑向前。 「我不会输给你!镜子,给我镜子!得到镜子才是我「活着」的意义!」 幻阁的声音不再空灵,反而开始癫狂不受控制。 灵华躲避着断手的侵袭,果断打破木楼所有窗户,将鉴心镜拿出,照向不断抓握的断手。 真实的光芒照射到虚假的断手上,被镜子照到的断手纷纷断裂灼烧起来,随后烟消云散。 黑物惊叫着向后退缩,可粘稠的不明物上依旧被照上了投射进来的光:「不要,我不想消失!我要夺得镜子,没有镜子我便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灵华默然看着黑物一点点被镜子的照耀蚕食,她皱眉问道:「你是幻阁,是真实,为何还会因宝镜照射受伤?」 黑物退散到木楼的一角躲避着阳光,她疼痛地抽着冷气,用她那空幻的声音道:「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们便停战如何?我会如数告知你想知道的,你只需放我一马,不对再用镜子照我。」 灵华闻言不由心中冷笑,又是同样的方法吗?. 先示弱,再放出些好处,趁其不备突然出击。这个策略她已经用了两次,还准备用第三次吗? 她摆出一副被骗的样子,欣然接受地点点头:「我这人向来好说话,从来都是先礼后兵。你对我客气,我自然不会对你大打出手。」 幻阁松了口气,悄悄伸出黑色的黏液顺着墙扩散开来,她边谨慎地蠕动边要求:「那你把镜子转一面,不要对着我。」 灵华对着鉴心镜微微招手,残镜受到感召迅速飞回到她的怀中。 她将宝镜稳妥地抱在胸前,好以整暇地看向再次探过来的,悬挂在半空的黑脸:「镜子我已收回,你可以告诉我想知道的事情了。你莫非不是真实世界中的?」 黑脸叹了口气,在灵华头顶盘旋环绕,犹犹豫豫像是在思考如何讲述,最后她缓缓开了口:「我当然是真实,我是幻阁,是真实世界中唯一存在的主宰一切幻影的存在。只有通过我,才能将虚假展现出来,将真实掩埋。 可我存在的最大意义不是为了幻影。你知道的,因为有卓灼的执念,我才被建立起来。可接平镇多年人类与妖类的死伤,以及每日被迫吸收的妖力,致使我的灵体越来越混沌。 我生于幻阁,却也因幻阁而越发浑浊。所以我畏惧光、害怕光明,因为我不但是幻阁,更是邪恶、怨气与黑暗。」 黑脸下的脖子拉糖绳般越盘越长,这颗头颅忽然贴近灵华的侧颜,一些带着血腥气息的妖气顺着她的嘴里吞吐出来:「你已经知道你要知道的了,再多说些我也不会怕。因为我会抓住你、得到镜子,然后把你永恒的困在这里!」 幻阁抻长的脖子忽然如悬浮的丝带飘到灵华的脖子上,瞬间如蛟蛇一般收紧。可灵华早有准备,怎会被区区黑物偷袭,她当即在手心中唤出光链,毫不犹豫地一下砍断黑物的头颅。 黑血从断处潺潺流下来,幻阁吃痛大叫缩回脖子,头颅跌落融入地面。灵华乘胜追击,将鉴心镜旋转抛出,左手向镜子注满灵力,宝镜瞬间放大数倍,将木楼中照得亮如白昼。 被盛光照耀的幻阁无处可逃,她挣扎着、用缥缈的声音叫嚣:「就算我死了,帝渊也不会放过你!」 灵华压根不听黑物临死之际的威胁,她将镜面反射出的光全部汇聚于光链之上。源源不竭的光被吸入光链之中,木楼外天色越来越暗,可灵华的四周光芒盛极,极亮中已经看不见灵华在何处、鉴心镜又在何处。 光链已汇有一拳粗有余,灵华以打破黑暗空间同样的办法,前踏一步飞身而起,在耀眼而盛大的光芒 中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挥动长而粗重的链,狠狠击打在黑物之上。 光链在幻阁中以极快的速度环绕一圈,光芒如瓦解所有黑暗的解药,将黑物顷刻间燃烧殆尽。虚妄又空灵的尖叫从四周尖锐呼啸传来,刺激着耳膜嗡嗡作响。 闪耀的光从木楼中迸涌出来,直冲天际。这些光芒重新回归到天空之中,一瞬间接平镇璨若永昼。 木楼中的黑物被强烈而巨大的灵力顷刻间击毁,虚假接平镇中的幻阁外壳如春蛇蜕皮一般剥落下来,覆盖在小镇上空的结界骤然消失。 高高的黄土房不见了,小镇中的残影全部消失了。卓灼、何年何月、曹大夫、阿琴、焦路等等其他人,也许不会再出现了。 鉴心镜还原成原来的样子飞回灵华怀中,她急促地喘息着从盛放又消退的光辉中睁开眼,木楼之中已再无黑暗。抬头看去,木楼之中似乎什么都没变,但却感觉更真实了。 脚下的地面不再软绵绵的,通向楼下的金梯被木质楼梯取代。灵华匆匆下楼,在木楼二层发现与幻阁中一模一样的隔间,一股刺鼻的血液和腐烂味道涌进她的鼻腔。 灵华已经知道这股味道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走向那个发现那聚喜斋刘承延尸体的隔间。 隔间门口的木板放得歪歪斜斜,似乎是慌忙之中掩好的。灵华憋住呼吸仍能闻到里面阵阵腐臭的气味,她手指微颤,缓缓推开木板。 看到里面的状况她垂首静默了良久,又轻轻将木板放好。 隔间中是一具男尸,身着聚喜斋的工装,一只脚的脚背四根跖骨断了又重新长好。这具尸体仍是已死的刘承延,但真实世界之中,他已经是一具骷髅了。 灵华突然感到悲哀,又甚是困惑。 印象中他们只来到接平镇短短一个多月,为何刘承延已经变为了枯骨? 而就感受中的三四十天,她看到刘承延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为妖化失败自戕的尸体,再到现在的骷髅。她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接受。 她看到了真实,却是过去的真实,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改变不了。又偏偏,让她完整的看到生命从存在到消亡,自己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明明已经无限接近可以挽救一条生命的时刻,却晚了一步。 没能拯救刘承延、没能找到带他们来到这里的那名男子,甚至连卓灼,也没有好结果,这是最让她难受的事情。 她匆匆离开了木楼二层,向下走去。她边走边思考着,若是接平镇里的东西都是虚假,那么曹大夫给她的灵石是否还在?若所有事都是假的,那恒古被取的血是否会回来? 素手摸向怀中,灵华愣了一下。曹大夫给她的灵石居然还在! 为什么会这样?曹大夫也是幻影,为什么他给的灵石不会消失?难道曹大夫不是虚假的残影? 如此说来,就算是在虚假的接平镇中,也能看到和接触到真实的东西吗?当现实和虚幻不分真假的掺杂在一起,孰真孰假只能靠在现实里是否存在来分辨了。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本事。」一个少年老成的声音忽然从灵华身旁传来。 她心中微顿,寻着声音转头去看,病重失踪的相遂生正健康完整的出现在灵华身边,甚至气色比前阵子更好了。 灵华杏眸微瞪,深吸一口气眼波流转,忽而明白过来:「你失踪是假,出了结界回到现实才是真!」 相遂生几日不见个头已比灵华高出一些,他似乎瞧不起灵华,昂起头睥睨着她:「真是愚蠢。」 没等灵华说任何话,相遂生手中红光乍起,已经向她的面门袭去。 灵华瞬间分辨出这是相遂生 要控制记忆的招数,她不再掩藏自己的实力,手起抓住一把阳光,向光中注入少许灵力,轻而易举地将相遂生打倒在地。 少年单薄的身躯匍匐在地面上,「哇」地一下吐出一大口血来。他双眼布满血丝,踉跄地爬起来,随手抹了把下巴上流下来的血,颇有兴趣地笑了起来:「轻轻试试你罢了,还果真留了一手啊,太有趣了。」 灵华见他一脸狡诈的模样,打心眼里为卓灼感到气愤与不值。他费尽心力却一直被蒙在鼓里,因为自己的执着不断努力但始终是无用功。 若说拿刀宰人的是他们的「帝渊」,那割开皮肉产生痛苦的那把刀,就是相遂生。 她盯紧少年阴鹫狠厉的面容,手腕轻拧,光链刹那间以游龙之姿从她手心生出,不带丝毫留情地甩向他的身体。 烧焦的肉味儿弥漫在木楼中,相遂生面目狰狞地大叫:「你等着!我会变得更强来给师父报仇!」 灵华略微愣住,随即反应过来将光链收回,按下疑惑用平常语气问道:「曹大夫的东西仍在,他莫非与你一样,是真实的人类?」 相遂生并不回答灵华的问题,反而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果然是你!那天是你和你那倒霉弟弟进了甬道,是你们害死师父!」 灵华回想起曹大夫那颗种子,以及最后化为血水的样子。同样都是说出实情而死,曹大夫是因为「种子」,而焦路是被红光分裂而死,应当是小镇对这些幻影的一种管控。 「我没有害死曹大夫,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他的一种解脱。对于他来说,对于这里的所有有意识的人或物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灵华正还想说什么,一袭红衣忽而被踹进木楼中。木楼的大门的碎片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殷天无躺在地上不断呻吟着,下巴乃至脖子、胸前都是满满的血液。 相遂生看到此景呆愣了半晌,他怨怼不已,上前揪起殷天无怨道:「你干什么吃的!让你去杀人结果自己被打成这样?!」 殷天无已经无力说话,费力抬起手向外指:「他疯了……已经疯了……」 灵华的视线跟着向木楼外看去,恒古正一身冶艳的红光一步一步踏入木楼。他双目赤红,妖气已盖过了天生神骨发散的灵气,此刻的他,如妖神,如修罗,就是不像恒古。 /85/85055/32208415.html 三、虚妄妖镇 第79章 豢者镇现 灵华打破幻阁黑物之前,恒古与殷天无依旧在进行你追我赶的游戏。 殷天无似乎在故意消耗恒古的体力,每当恒古快要抓住他的时候,就及时抽身,或简单交手便即刻飞走,并没有过多消耗自己的灵力。 恒古认真听了灵华的劝,冷静下来,强迫自己以平常的心态去对待殷天无。在一次又一次的飞起落下之中,他的心境逐渐平静下来。 他明白自己的心,想杀死殷天无为阿娘报仇,这是支撑他走到今天的重要支柱,可以他现在的实力,想杀死殷天无还稍显吃力。 如何才能成功的,一次杀死他呢? 恒古沉下心来,开始观察殷天无。他的双眸一瞬不瞬地追随着眼前的赤色,仔细去端详这个恨不能下一秒杀死的敌人,这人是如何使用灵力、身上有何种弱点。 他的身形,他的步法,甚至他躲藏的路线和掩藏在身法之下透出的诡计,都被慢慢地看出门道来。 恒古突然有种猎杀的心态。 他深知这种感觉并不是灵华所期望的,也不是自己所喜欢的。但即使这种疯狂的感觉占据大脑他也丝毫没有控制。 这一天他等了太久。上次在张府不知他的存在让他逃脱,这一次便不会了,送上门的肉,自然要等他熟了再吃。 即便他想瞬间杀死这抹刺目的鲜红以解心头之恨,却依旧跟他戏耍着,漫无目的地消耗时间。 恒古在等待,等殷天无自己将目的和短板暴露出来,而剩下留给这个狐媚而狡诈的红狐妖的,只有一击即中的强击。 恒古迟迟没有攻击的动作,殷天无疑惑地回头瞥了眼身后少年飞檐走壁的身影,见恒古仍是满脸怒气,心中放松了警惕。 「呵……原来不是不想动手,是能力不足不敢动手吧。」 殷天无这样想,嘴里已出言挑衅起来:「阿欢啊,几天不见,你倒是学会沉住气了,可惜了,脑子还是不够用啊。」 他不动声色看向远处的木楼,从外面看上去它已经全部恢复完毕,一座熟悉的、崭新的木楼又一次诞生出来。 殷天无满意地笑起来,足下用劲一蹬,飞身到小镇龙门处:「永远留在这里吧,你从来都是输家。」 他向接平镇的龙门注入大量灵力,一时间龙门放射出一条通天红光,如巨龙盘旋在空中回旋片刻直通天际。 结界正在不断加固,恒古紧张地抿紧嘴,正要出招阻断结界继续,忽感一阵剧烈颤动。 回眸看去,幻阁竟然不知为何轰然倒塌,一束强烈而刺眼的盛光迸发出来,须臾之间天地之间只剩一片茫茫雪白。 这片白只充斥了瞬间就不见了,恒古放下掩住双目的胳膊,急忙看向木楼。 只见曾经高耸磅礴的幻阁已然辉煌不再,现在的幻阁如同垂垂老矣的暮年之人,破旧萧索。 「灵华!」恒古担忧地低叫出声。 他心中焦急万分,灵华还在木楼之中,绝对不能有事! 脚下轻点,正要抽身飞去木楼,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他如失重一般漂浮在空中,又突然直直下坠。 天地如沙漏对调,整个小镇天翻地覆。顷刻间天地改迁,沙为天、天为地,一切反转过来。 可不等恒古反应,天地又瞬间倒转回去,他匆忙抓住小镇龙门上一角,防止自己被甩飞。 小镇很快倒转了回来,天还是那片天,地却已经不是那片沙地。 高高的黄土墙已经消失不见,街上的残影也已消失,所有假象都不见了,显现出的只有真实存在的一切,就连小镇门口的龙头牌坊,也与之前不一样了。 恒古纵身一跃,跳到沙地之上,抬头 看着眼前低矮破落的木牌坊,上面书写的三个大字使他心惊肉跳。 他难以置信地斜眼看向站在不远处低低阴笑的殷天无:「你们千方百计,就是为了引我们到这里?」 殷天无乐开了花,他阴恻恻地放声大笑,一扭身子走向恒古:「引不引的,你们都已经自投罗网了,剩了我好多事情。」 殷天无翘着兰花指抠抠指甲里的沙,不急不慢地抬头看向脑袋上的小镇龙门,上面用妖血苍劲有力的写着三个大字—— 豢者镇。 记忆如潮水涌上心头,四个月前,云城张府后院,假山旁的土坑里,他挖走了陈宛的尸骨,还留下了一个字条,上面用刺鼻腐臭的血液歪歪扭扭写着「想要尸体,来豢者镇」。 这确实是一个明显的陷阱,然而…… 殷天无不由勾起嘴角,他以袖遮住抑制不住的愉悦表情嘲讽道:「本想把这里重建好再引你们来的,谁知你们的消息如此灵通。不过即使破了结界返回现实,你们也依旧逃不了。」 恒古气极,果断拿出缚妖绳用力甩开,已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果然是早有预谋,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逃脱。」 「逃脱?我看是你要求着我吧?因为你想要的东西,还在我手里。」殷天无手腕转动,掌心浮出一块骸骨来。 恒古心中一惊,接平镇就是豢者镇,那这里必定是处处阴谋之地,而殷天无很清晰地抓住了他与灵华的心理,知道既然他们能亲自找到此地,必定是存了救人的心,不管是被结印带到这里来的人,还是陈宛,他们都想帮一把。 恒古也确实是这样想的,他想帮人,更想一并完成自己心中的愿望。 他握紧缚妖绳直指那袭红衣质问道:「废话少说,陈宛全部的尸骨在哪?」 殷天无嗤笑一声,仿佛听到笑话逐渐笑得大声起来,咯咯地笑声听得恒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声音如同来自地下一样令人发寒。 「你想要她的尸首?」殷天无手指向内抓紧,稍用灵力将手中的骸骨块捏成灰,撒盐一样捻着洒到沙子里。 「她的尸首就在你脚下,你天天踩她,天天看她,却一直什么也不知道!你找啊,哈哈哈哈……能找出来,我就把眼珠抠下来送给你。」 恒古眼睁睁看着殷天无将骨灰撒在尘土飞扬的沙地里,那狡诈的模样,得意的笑容,就连小人得志的动作,每分每毫都刺激着恒古的感官。 他想起浣娘的内丹被这赤狐挖走、想起自己奋力击杀却没能打过的时刻。一切都太无助了,无论怎样做也无法改变心中的痛苦。 不想再看着遗憾发生,更不想在更大的遗憾发生前自己却什么做不到。努力白费,拼杀像是笑话,这种感觉永远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杀死殷天无,不仅是为了给浣娘报仇,更是为了通过自己心里的坎,只有战胜他、杀死他,才有可能彻底放下这重压在心头的一切。 他周身喷发出浓烈的杀意,强烈的气场带起脚下生出刺骨的风,声音如从天边传来:「我不会再给你任何一次得逞的机会!」 恒古大开神眼,四周的黄沙被飓风卷起,密密麻麻地堆叠成一层又一层沙茧。 呼啸的风在耳边飞驰而过,飞沙走石卷在一起丝毫看不出沙茧之外的任何情景。 这层层风沙包裹着恒古,也困住了殷天无。一片土黄之中那一点鲜红如此乍眼,就像掏出心脏时滴落的一滴血。 「空口白话谁都会说,想想你以前那蠢样子!」殷天无快要被卷飞起来,他努力站直身体,掩住口鼻高吼着。 但被恒古神光照射的他难以动弹,只能用尽心力在周身散出一层浅浅的、黏/膜般的红光,护 住身体不受风沙打击。 「去,死,吧!」少年的暴怒的吼声清晰地传到殷天无耳中,他慌忙聚气,放射出几片闪着红光灵刃。 恒古轻巧躲过小刀一般的灵刃,手心聚出三道电流拧结成一股小臂粗细的电光,他后撤半步突然发力奔向殷天无。 嗞嗞作响的蓝色电流从恒古手中射出,将要击中殷天无时,每道电流都如烟火一般炸裂开来。 幽暗静谧的电瞬间化作炽热的火花,猛烈地扑向殷天无的面门,他奋力格挡然而无济于事,脸和半截身子被炸得血肉模糊。 恒古乘胜追击,飞起一脚踹中他的心口窝,将他踢飞在半空中,手肘后撤蓄力,手心聚起硕大的光球,拼尽全力一掌将殷天无打出沙茧。 「呃!」殷天无惨叫一声,沙茧的层层沙粒几乎要将他粉碎,胸前的攻击像是炸药在心口轰然爆开,推着他不受自身控制地飞远。 飘飘红衣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跌落在地,他喷出一大口鲜血,星星的血点落在脸上。他抽搐了片刻,颤抖着摸向怀中想要拿什么东西。 恒古力竭半跪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汗水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周围旋转的沙茧失去灵力支撑,如瀑布骤然截断一般倏然垮塌下来。 尘土飞扬,黄烟滚滚。 少年从弥漫的沙尘中缓缓站起来,精疲力尽的感觉使他无法再用灵力飞身去远处看殷天无的情况。他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走向那红色坠下的地方。 他清晰地看到殷天无已经有部分身体化为了原形,赤色的狐爪从怀里掏出了什么灌到嘴里,随后一个白瓷瓶被扔到沙尘里。 殷天无脸上的伤奇迹般的生长起来,他身上的伤口快速愈合,身上的灵力似乎还充盈了一些。 他手心聚力重拍地面,纵身一跃轻巧站起,魅惑地用中指蘸着脸上的血点:「你可真是个白痴。你看啊,你,始终是个输家。」 殷天无飞身上前,手指上崩了十成十的气力,一道血线从中指指尖上的血迹生出,刹那间便飞向恒古的脖颈。血线一闪而至,恒古强拖着疲累的身躯不断躲避。 血线仍不停从殷天无手中发出,恒古的肩膀被贯穿、脸上也划了好几道口子。殷天无见势更是毒狠一掌将恒古打陷在沙地里,他窃窃笑着,伸手将无力爬起的恒古从沙子中吸出来:「今天就让我尝尝你的内丹是什么滋味吧。」 恒古满脸是血,脸上、头上尽沾满沙子,他不屑地歪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这瓷瓶里原本装的是安槐的假死药,而许久之前,这里面已经是曹大夫宫殿中的妖血了。 他看向自己残破又虚弱的躯体。他是恒古,百年的讙妖,虽然一身神骨,但妖始终是妖。 没有妖不喜欢血液,即便是良善之妖,对于血液的渴望并不是完全不存在。只是平时都在忍耐、在控制…… 而如今,怕是没办法了吧。他想继续看到灵华,想为阿娘报仇,还想帮陈宛找到尸首,更想为接平镇死去的人做些什么。 于是,他打开瓶口,将粘稠而腥甜的妖血全部喝了下去。 第一次饮血,不知是何结果? /85/85055/32208416.html 三、虚妄妖镇 第80章 留尸存骨 纯化妖血,聚百妖之气,化妖体之灵。小小一口,便可以补足灵气,若喝满一瓶,灵弱者变强,灵强者则妖气满盈,宛若修罗,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恒古喝下一瓶妖血,腥甜的血液滋润到他的四肢百骸,如旱地逢甘霖,充盈着他匮缺的身体,熊熊的力量正在血管中燃烧。 体内的力量一如那时吸入灵石之时,混乱而不受控制。天生神骨的能力逐渐显现出来,与生俱来的力量瞬间压制住了澎湃的妖力,恒古稍稍调息便抑制住了这股杂乱。 脑中一片混乱复杂,炸裂般的疼痛忽然闪过,他猛然睁开眼,双目赤红,黑眼珠不知缘何缩小了一些,身上散发出妖冶的红光,一如妖神降世。 殷天无看着眼前的景象大张着嘴也忘记用衣袖去挡,连下手去取内丹的事情都暂时忘了,啜喏了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你……」 恒古脸上与身上的伤口极速愈合,甚至连血迹都已经不见,他用手指轻轻拍打掉脸上的沙,抬眼轻视对面震惊的人,声音如从天渊传到地面:「殷天无,你看好了,你,才是输家。」 语毕,便是干净利落的一掌。 没有蓄力,没有撤步,更没有花费时间去观察什么。只是轻易的一掌,殷天无就像被风吹走的树叶,远远飘去,狠狠坠下,砸进木楼之中。 恒古在沙地上瞬间消失,又出现在木楼门口,背后释放着耀眼的血色之光,一步一步踏入屋内。 他的赤目死死盯住地上不断呕出血水的殷天无,宛若妖神,如修罗,就是不像恒古。 他见灵华正平安地站在相遂生旁边,正用惊异又担忧的眼神望着他。 「凌古?」相遂生掐住殷天无的脖子质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变强这么多?」 殷天无嘴唇嗡动,好不容易才挤出三个字:「纯……妖血。」 相遂生听后脸色大变,指着恒古不可思议又暗地窃喜,不知想到什么倏然落寞起来:「你喝了纯化的妖血居然还活着!哈!如果师父还活着,他应该很乐意看到眼前这一幕……」 「只不过……」相遂生锤眼看了看显然不能为自己助力的殷天无,又用余光打量灵华。 此时显然不是抓住这个绝美实验品的好时机,上报帝渊,寻来救兵才能成事。 相遂生慢慢后退,话锋一转说道:「只不过,师父被你们害死了,我迟早有一天会找你们把命要回来!」 他放完狠话,扔下殷天无快步向木楼边角跑去,手心放出一道红光打在墙上,墙面立刻出现当时曹大夫屋内屏风上一样的水波纹。 恒古见他逃走微微歪头,手指勾勾就将他拉了回来:「为了生存抛下自己的同伴独自逃走,你和你爹可真像。」 「你说什么!信不信我把你的嘴撕下来!」相遂生低沉着脑袋翻眼瞪向阻碍他逃走的少年,这人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居然藏有如此强的灵力。 他不甘心如此窝囊地趋于人下,又急于逃脱报信,手心唤起红光,起势要攻向恒古。 恒古如看待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稍稍用力挥手,相遂生便***控了一样迎面飞撞上木楼的内墙,又弹了下来。 鼻骨似乎断了,流出两行血,没等再说一句话,相遂生便晕死过去。 恒古的赤眸没在他身上多一丝停留,转眸瞥向殷天无,语气中含着痛惜和愤恨:「你真的把陈宛的骨灰全部洒在沙漠里了?」 「那,当然了。」殷天无大口喘着气,快要失去神采的眼眸斜视恒古,依旧声音断断续续,「留给你,干什么?不如,都,扔了。」 「好,」恒古抬手就要打碎殷天无的天灵盖,灵华却上前一把拦住:「先不 要动手,他在激你。」 恒古见灵华来拦他气焰消下去不少,垂眸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指指殷天无:「是他亲口承认把陈宛的尸骨震碎都洒到这片沙漠里了。」 灵华眉毛一挑:「你说陈宛在此?那这里是……」 恒古的眼眸中的赤色慢慢变浅,他望向外面小镇龙门的方向,解释道:「刚才木楼一下子炸了,然后那牌匾上小镇的名字忽然从「接平镇」改为了「豢者镇」,这里就是他们要引我们来的陷阱!」 灵华并不惊讶,只是缓缓点头,一面走一面思忖道:「原来我们来到这里不是偶然。云城的失踪案,让我们发现的结印线索,还有陈宛的尸骨,一件件又串联起来了。」 「可惜,我并不觉得陈宛的尸首会被捏碎了撒到沙漠里。」灵华蹲下身子,仔细端详殷天无的穿戴。 缎面的外衣,素白的里衬上沾满了将要干涸的血液。殷天无见灵华正打量自己,急忙转过头想扭过身体,但灵华一眼便看到他耳后隐约有个印记。 「这是什么?」灵华用衣料抱住手,扒开殷天无耳后的长发,露出一个金色的老虎印纹。 殷天无见印纹被发现也不闪躲,索性翻身过来面对灵华,胳膊肘撑在地上支起上半身。 赤狐媚眼如丝,脸上的血迹为他平添几分娇弱破碎。他用恢复过来仅有的体力抓住灵华的手诱惑道:「你想看是吗?」 他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耳边,眼里已经发出幽幽的光芒:「想看就来摸摸啊。」 灵华眼眸微抬,手心在殷天无面前滑过,挡住狐眼放出的魅惑之光:「我确实要触你,不过是要摸到你的记忆。」 恒古上前对准殷天无的天灵盖轻轻一击,他当即不能动弹,只用一双勾人的眼瞥向恒古:「废物,你不敢摸,你们怕死。」 「我们不是怕死,是怕白白去死。」灵华背过身将鉴心镜拿出,交到恒古手里,「帮我好好保管。」 殷天无见到镜子眼前一亮,眼神在二人身上来回游荡。灵华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她手指点上殷天无的额头:「殷右使,要死,也要死得其所才是。」 灵力如拧起的钩子,绞杀般钻进殷天无脑中。灵华合上双眼,探入殷天无的回忆。 茫茫沙漠里,一座木楼伫立在荒无人烟的沙地之上。 一点红从木楼中走出来,他回头望了望破败的楼阁,上下打量了一番:「帝渊为什么要重启这破地方,这楼真烂。」 相遂生从殷天无身后走出,眼神犀利:「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妄自议论帝渊?」 殷天无阴笑一声回过头,一扭身走向相遂生将手搭上少年窄窄的肩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空儿捡的哈巴狗。 我和她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点,快回家把你的妖丹练出来吧,不然我真怕随便一下就能把你拍死。」 相遂生脸色极为难看,气得浑身发抖。他用力把肩膀挣出狐妖的手心,指着殷天无鼻子咬牙切齿:「我是帝渊的左使,与你平级,你该对我恭恭敬敬,少用你出卖自己得来的地位与我相比。」 「有本事你也卖啊,可惜你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矮子,帝渊连眼神都懒得分给你。」殷天无暗笑着看向只到自己胸前高的相遂生,「你就是个半残废,知道吗?」 相遂生恨意横生,他心知自己打不过殷天无,拼命压住气愤凶狠地抬眼瞪着眼前窃窃嘲笑他的高大狐妖:「你等着,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殷天无盯着相遂生看了半晌:「我等一万年恐怕你也争不上什么,小废物。」 相遂生突然咯咯笑起来:「我看你才是废物,你以为能一人独宠多久?帝渊还不是照样将你放入蛇窟,没什么可骄傲 的。」 他嘲讽地抬头看着殷天无:「再说了,帝渊的计划你能做到哪步?是炼了妖血还是抓了药人?在这里,现在是我说的算,为了帝渊的计划,你只能听命于我。」 相遂生得意地昂着头:「你说的诱目标过来的引子呢?怎么还不交与我?」 殷天无白眼要翻上天,抬眸看向远处的一座死尸垒起来的尸山:「压在那底下,你想要,就自己翻去吧。」 尸山。 这里便是接平镇人口中说的「山坡」。 本以为这些尸首会随着残影一起消失,然而真实世界中这些尸体仍在,他们如开始见到的那样,一具一具紧贴着堆叠在一起。 灵华与恒古站在尸山之下,抬头看着有自己两倍高的山体。恒古左手向前挥动,被从木楼带出、漂浮在空中的殷天无失去控制般瞬间俯冲下来。 恒古眼眸中还有浅浅的红,黑眼珠已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他看殷天无将要坠到黄沙之中,手指向上轻抬,殷天无随即在距离地面只有一捺长的地方停止跌落,他紧张地喘着粗气,粗重的鼻息吹着地面上的沙。 「殷天无,陈宛的尸骨埋在哪?」灵华难掩自己的愤怒,严词厉色道,「她何其无辜,不该成为你们用来要挟我的工具!」 恒古亦是愤懑不堪,一指灵力打中殷天无脚踝处将其倒吊起来,叉腰怒吼:「挂你一天是挂,挂一年也是挂,若不想成为狐狸干,就快点说出来!」 殷天无本就被揍得天昏地暗,此刻血液全部涌向头顶更是头痛欲裂、难受至极,他咽下一口血沫,虚弱地一字一句答道:「南,南面……一具干尸,下面……」 灵华与恒古对视一眼,二人快步跑到尸山南面,挨个儿去翻找陈宛的尸骨。 二人皆不愿再直面赤裸裸的死亡,尸体上的千疮百孔,去世之人张大嘴的模样,仿佛像是能看到他们死亡之前多么努力的喘息。 生命的定格,从来都是最令人窒息的痛楚。 灵华强忍着一身寒意与心间的悲凉,在干尸与干尸的夹缝中找到一根枯骨。她微颤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摸到这根骨头,感应出陈宛的气息。 「恒古,在这!」灵华招手将恒古唤来,确认了位置后,二人飞身爬到尸山顶端。 他们开始搬运尸体。 死去不多时的;已经成为干尸的;骨头已经四下散落,与他人的混在一起,拼凑都拼凑不出来的。一具一具,一块一块,被灵华与恒古用双手捧着,安放在滚滚风沙中。 陈宛的枯骨终于露了出来,这副十多年前的尸骨已经脆成了渣,被上面层层压迫的尸体碾成了琐碎的渣。 灵华的心间如千刀万剐般抽痛,她将骨渣和一些仅存的完整骨架用外衣包起来,抬眼看向接平镇上空万里乌云的天空。 「众生,对不起。」 /85/85055/32208417.html 三、虚妄妖镇 第81章 看破离念 陈宛的尸骨找到了,这是件幸事。 她没有被碾成粉末,更没有与尘土混在一起,变成一抔黄沙,被卷到风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可灵华开心不起来,恒古亦是如此。他们面对着数不胜数的尸体,摆在眼前的是既已发生的死亡事实,即使找到了心中所盼,也并没什么太过高兴的情绪。 蕴含死气的温热的风吹到二人脸上,卷起脸颊上的碎发,带着死去之人的怨与灵,吹过他们的身体飞向遥远的地方。 幻觉般的小镇消失了,他们成功逃离了这样一个付出了成百上千人命的假象小镇。 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灵华不忍看地上的尸首,双目泛起氤氲的水汽,抬眼去看闪耀的太阳:「普天之下,竟还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这里是黑暗之地、是阴暗角落吗?」 恒古搂住她的肩头:「我们已经尽力了,这世上痛苦太多,我们没办法拯救所有处于不幸的人。能够帮助身边的人,就已经做得很好了。」 灵华仍旧直视骄阳,似乎下了某种决心,眼神里充满坚定:「不,我想要以自身的力量去帮助这天下人。那「帝渊」如此残害百姓,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若查到踪迹,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平定祸乱,为无辜百姓造出一方安稳之地。」 恒古惊讶地眼睛眨巴眨巴,回头看了眼身后依旧倒吊着的殷天无,将她拉出去三步小声问道:「你要主动追查他们?」 「正是,我们不可再被动等待,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灵华看向恒古,「你可愿与我一起,打破这血色后的阴谋,破世亦龛世?」 恒古咧开嘴露出八颗牙齿笑起来,宠溺地看着她,大手犹犹豫豫地覆上她的后脑上轻轻抚摸着:「我有何不可?只要与你一起我就足够了,去做什么,要做什么,我都随你。」 灵华心中似乎逃出了什么难以自控的东西,正在心房之间四处跳动。她别过脸轻咳一声:「好,我一直信你的,在云城答应你的事我也一直没有忘。」 恒古低下头笑意更深,他见灵华因最近的事许久没有轻松过,便特意收起笑容,撅起嘴故作迷茫地问:「灵华,在云城你答应我什么了?我好像不记得了。」 灵华倏然回眸瞪着他:「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也罢,有些事情我自己记得就好了。」 恒古见灵华眼中的坚定黯淡下去变为了一阵默然,他心知她恼了,用手肘轻轻蹭着灵华的手臂:「灵华,你生气了?」 「我怎会对一只独眼猫生气呢?」灵华双臂交叉抱胸,瞥了恒古一眼转头看向别处。 恒古憋笑去扯扯她及腰的长发:「灵华,别生气了,我都记得呢。你说的每字每句,每个神情,每个态度,我都记得。」 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又舔舔嘴唇。 话已至此,气氛好像烘托出了一个绝佳的机会,现在不做什么,好像辜负了自己适才一番肺腑之言。 他目光灼灼,手慢慢向灵华腰侧伸去:「灵华,我知道此刻我没有那么厉害,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追得上你。但请你相信我,我从来不会甘于当一个攀附粗枝的藤,我会自己生长,自己壮大,变成一方为你遮风挡雨的天地。」 灵华回首认真地去看恒古的双眼,这双眼睛清澈干净,真挚的眼底满是对她的喜欢和承诺。灵华忽而向外挪了一步,恒古将要搂上却被烫到似的收回了手。 灵华慌乱地抓起一把头发卷到手指上又散开,她无措地踱步,又回头去看恒古痴痴望着她的眼神,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说起来……」她忽然结巴起来,后脖颈似乎出了些汗,她的余光里瞥到还在倒立着的一抹红,便问道,「殷 天无你打算如何处置?」 心间泛过一丝苦涩,恒古低头自嘲地笑了一下,慢慢整理好情绪也看向殷天无:「灵华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置他?」 灵华心知恒古与殷天无的仇怨,若她放任恒古自己处理,他势必会杀之后快。但恒古是如此纯真,他从未主动伤害过谁,更不愿去打打杀杀。 他们都是这样的人,但现实并不打算让他们继续这样和善下去。可她不愿他沾染上杀戮。 天生的神骨,聪慧纯真的少年,不应该在大好的年华十指沾染上同族的血液。 「若我是你,我会取下他的内丹。」灵华这样回答了。 恒古眼中的赤色还未消尽,他听话地点点头,瞬间闪现在殷天无面前,右手拧转,殷天无便转正回来。 血液从头上回到身体各处,殷天无活动几下手脚,勾起嘴角斜眼看向恒古:「孬种,你要来为你娘报仇了?」 恒古一言不发,上前用了十成力气赏了殷天无一拳,这拳头里积攒了这些年所有的愤懑。殷天无白嫩的脸颊立马红肿起来,他偏过头,吐出几颗带着血水的牙,含糊不清道:「你有本事就杀死我。」 恒古依旧不接话,他闭上眼,手覆在殷天无胸前感知须臾,突然瞳孔发出赤金与血红混起来的金橙之光,纤长的手指在红衣之上紧紧抓住了某样东西,整个右手都在颤抖着用力。 手背和手指上的青筋暴起,恒古再次注入灵力,加大力度将手心吸住的东西向外扯。 「不!你杀了我吧!我不要重新来过!」殷天无痛苦地哭嚎起来,二人周围风烟再起,脚下的沙土被恒古的吸力牵引,快速向恒古身后飞去。 一颗耀眼的红色珠子从殷天无的胸前飞出,稳稳地落在恒古手中。 殷天无疼得直抽冷气,他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真有你的,为了整我,把内丹从我体内生撕出来,我不会罢休!」 红色衣衫里的男人不见了,没有躯体支撑的衣服掉落在沙漠上,一只赤狐从衣料里钻出来,他炸着毛冲恒古愤怒地嘶吼。 然而此时听起来也只是狐狸的「吱吱」叫声而已。 灵华打量着比鲜血还要红的赤狐:「他若想恢复之前的修为,最快也要两百年。」 「那我就可以安心两百年了。」恒古对灵华笑笑,不再看殷天无一眼,转身便走。 灵华惊讶于恒古的决然:「你可后悔听了我的,没有杀他?」 恒古眼中的赤色慢慢褪去了,他眼眶里闪烁着泪光,却对灵华灿然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同意你的想法。 就像你对我说的,逝去的人会恒古不变的守候在我身边,若阿娘见到我为了给她复仇杀红了眼的样子,一定会很失望吧,她也不会想让我这样过。 再说了,你也不喜欢。」 灵华看着少年洒脱走远的背影,又一次感到—— 「他,好像真的长大了呢。」 二人回了木楼,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意外的是,相遂生已经不见了。地上留下了一排湿漉漉的脚印,脚印并不大,看起来像是女人的鞋留下的。 沙漠之中如何有水呢? 「是冰室!」灵华心中一沉,「冰室中有人复活了吗?」 恒古疑惑道:「冰室?」 灵华凭着记忆,带恒古到了木楼夹层的位置。她回想起卓灼将她带到这里,又想起他知道已死真相时苦痛的神情,心脏刺痛了一下。 也许什么都不知道,一次又一次地为了自己所想奋斗才是对他人生最好的安排吗?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她不想因为执念建立一个木楼,更不想 为了已故许久之人再祸害其他的无辜之人。 既然如此,那便好好道个别吧。 灵华按照记忆中的步骤打开了机关,带着恒古站在了冰室门口。墙边的妖火一盏一盏亮起,熟悉的大门果然已经被打开,寒冷的气息从室内传到长廊之中,她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这便是冰室?这个门打开了,看来真的有东西出来。」恒古把灵华护在身后,「我进去看看。」 以下内容会改: 萧索的深秋寒风啸啸,村子里的二柱从屋里出来,裹紧了薄薄的夹袄,一路小跑地到一片荒凉的林子边上准备小解。 此时正是秋冬交界,呼呼的北风将单薄的衣衫吹了个透,他打着哆嗦要解开裤腰带。 忽地,一阵阴森森地凉风从耳边吹过。他回头看了看,四下无人,只有远处焦黄的土地和破落的小茅屋。 他挠了挠耳朵,没当回事,解开裤子解决大事。又一阵冷风掠过头顶,他立刻抬头望,只看到一片绿色的裙摆一闪而过。揉揉眼睛再看一眼,头顶只有几枝枯木望不到边的天空。 他心中打鼓,青天白日怎会见鬼?莫不是自己发了梦,错把梦境当现实,此刻还不清醒?他战战兢兢提好了裤子,抬起步子要跑回屋里去,不知怎的,迎面撞上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长得可爱,小小圆圆的脸蛋,水灵灵的杏眼好似会摄魂,小而翘的鼻头被冻得发红,饱满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神秘的咒语。 二柱登时看直了眼,他何时见过如此动人的少女。那女子好似不知寒冷,身着水绿色的轻纱衣裳,真如同那春日里抽条的杨柳一般,风一吹,便摇曳生姿,让人看了荡漾。. 他的手不自制地伸向那女子,而对面的女子似乎喜欢他这般举动,青葱般地手指迎着他的手一点——下一秒,他的身体就如同寒冰一般冻住,动弹不得。 剩下的事便是回到云城将陈宛超度。 /85/85055/32208418.html 第82章 深秋暖炉 云城,春暖阁。 灵华与恒古呆呆地看着眼前飘落的枯黄树叶。 出去时还未到盛夏,回来居然已快到深秋。气温下降,整个云城萧瑟起来,二人在屋子里生起了暖炉。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灵华坐在木凳上,双手放在炉子边上翻来覆去的烤,温和的暖意让她倍感放松。 恒古把她的手向后拿,又向炉中输送了些灵力,屋子里暖意更甚。 「你一项怕冷,还是把房里烧热点好。」恒古将灵华的手夹在他的双手之间轻轻揉搓,「这样会不会好些?」 灵华无声地叹了口气:「自从「鉴心」被打碎,我的身体便有了这种畏寒的症状,也不知几时可以好。」 恒古将她的手握紧:「集齐镜子就一定会好的!你可是千年的镜灵,没什么克服不了的。」 灵华看着半跪在地上给她暖手的、已经长大的少年郎,抽出手来摸上他的额头。手心触摸到一层薄薄的水汽,灵华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柔和地拭去他额上的汗。 她低头看向手帕:「我亦相信没什么是我们应对不了的,但就是让你与我一起受苦了。」 恒古将她的手重新拢起来,嘟起嘴不乐意道:「你怎么又说这种话,我知道你心疼我,但这些事对我甘之若饴,你不必再自责。」 灵华脸上带了笑意,她眼里不自觉带了喜爱与依赖:「我知道了,你说的我都了解。」 恒古看着灵华的眼神,又回想起在沙漠里自己一番表白却换来灵华的逃避,他凑近她的脸,上前仔细去端详她的眼眸,好似要将自己印在她的瞳孔里。 灵华吓了一跳,向后倚了倚,茫然道:「这般是要如何?」 恒古认真而正经地看着灵华,他定住少倾,忽而用嘴去找灵华的耳朵。 少年的脸近在咫尺,呼吸间的热气吹在灵华耳朵上,一阵***。 他的声音不知为何充满幽怨、伤心,又含着满满的情意:「你真的了解吗?」 灵华一时愣了。对待感情,她向来不懂如何回应。 恒古长大了,不再是青涩的孩子了,她知道,也明白这种改变是她所催生的。 可是,她又该如何去回应呢? 她该回答什么? 如果回答「了解」,那么恒古不一定会相信。这样的回答太过干脆,连她自己都会觉得这就是句敷衍,更何况是恒古呢?本来他语气中带了怨,自己再去敷衍他,也许真的会伤了他的心。 那便回答「不了解」吗?这似乎更不可行,这句话应当比敷衍还要可怕吧…… 该怎么办啊…… 灵华微蹙起眉头,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手中的帕子,支支吾吾地开口:「我……」 恒古依旧半跪着,凑她更近了,鼻尖几乎要顶到灵华的侧脸:「你?」 「我……」灵华瞥到散发着温暖的灵炉,「我烤火有些热了,嗓子干痒,去喝口水。」 她说罢便要起身,恒古心知灵华又在躲避,眼眸一沉,稍用了力气拉住灵华的胳膊,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她:「你还没有回答我。」 灵华的大脑从未这么空过,她在脑海中拼命搜索着话本子中主人公的词儿,却一句也想不起来。 心脏「咚咚」地跳,呼吸也急促了许多。她轻轻挣开恒古的手:「我喝完水回答你。」 「那好。」恒古站起身,双手托在灵华腋下将她一下抱起来,「我们去你房里,想喝多少水,我都给你倒。」 灵华再次愣住,自从恒古在豢者镇喝下妖血之后,性子忽而变得有些霸道强横起来,是妖血影响了他的性格吗? 还是……之前他一直在控制自己忍住这种天然的野性? 「不必了,我自己倒就可以……」灵华走到桌前,拿出两盏茶杯倒满了水,递了一盏给恒古,「你也饮些吧。」 恒古拿过茶杯一饮而尽,他看着灵华娴雅地慢慢饮水,想了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趁着灵华吞咽的空隙,举着茶杯将胳膊绕过灵华的小臂。 灵华刚要抽出手,恒古却将茶盏向她的唇边推去,灵华慌忙用嘴去接,而恒古也在此刻饮下自己手中茶杯中的水。 「你们这是干嘛?喝水也要交杯?」 一个女子声音忽然传来,二人皆是一惊,恒古快速放下手里的茶杯将灵华护在身后:「谁?」 倒是灵华眼睛一亮反应了过来,拍拍恒古的后背:「不必紧张,是陈宛。」 「是她啊……」恒古挠挠脑袋,有些尴尬,「她不是在玉里吗?怎么对外面的事感知得这么清楚。」 灵华走到柜子前,将玉坠从里面取出,在玉面上一抹,便将陈宛从玉坠中放了出来。 陈宛人还未出,抱怨的话已经传来:「你们去哪里了?居然毫无音信了四个月,说好带我去看看世间繁华,结果自己先不见了。」 长舌鬼从暖玉中如一缕青烟般飘出,此时正值傍晚,昏黄的光透过窗户弱弱地照射进来,星星点点的金黄撒在陈宛惨白的脸上。 许久未见,她在玉中似乎温养得不错,比四月前精神好了不少。 灵华心知未对陈宛交代什么自己便匆匆离开了,春暖阁里一个人也没有,陈宛的境况与十年前被困并无二致。 她充满了对陈宛的愧疚:「抱歉,我们出去处理了一些事情,本以为可以速去速回,未曾想遇到一些意外,耽误了时日。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孤独地等待我们,是我的疏忽。」 陈宛盘腿坐在地上,见灵华一脸歉疚,她摆摆手站起来走过去:「没关系,我这几月已恢复了不少灵力,看似被困在这春暖阁,其实早已来去自由,趁着夜色逛了不少地方呢。」 她突出的眼珠放出好奇的光,眼神在恒古与灵华身上来回游荡:「你们什么情况啊?喝水也要交杯,真是羞死人。」 灵华的脸颊浮现出异样的桃红,恒古也尴尬地直搓腿:「我们,我们就是练习一下。」 陈宛瞪大了眼,眼珠子又快要掉下来,她急忙用手扶住:「练习!你们快要成亲了?」 恒古闻言一脸满足,煞有介事地点头承认了:「是,我们是有这个打算。」 陈宛捂住嘴喜滋滋地笑起来:「进展这么快,恭喜恭喜。」 灵华惊地暗吸一口冷气,皱眉对着恒古一指,一注灵力封住了他的嘴巴。两个唇瓣如上了锁,怎么扯都扯不开。 「唔唔唔!」恒古不甘心地嘟起嘴指着自己的嘴唇,用灵识给灵华传音道,「我不敢乱说了,快给我解开吧。」 灵华权当没有听到,对陈宛解释:「适才只是玩笑罢了,我与恒古还未到那一步。」 「唔?」恒古顿住片刻,拉住灵华的衣袖,灵识传道,「你不否认跟我在一起吗?」 灵华依旧当做没有听到,继续与陈宛说道:「说起来,有件重要的事要做。其实……」 灵华想要将殷天无挖出陈宛尸骨的事情告诉她,但看着面前这张含着笑意的脸,她突然又停住了口。 「其实,我们该说再见了,明日我会联系杨道长,让他来为你超度。」灵华的双手扭绞在一起,低下头不敢去看陈宛的神色,「也许人间美好,但你不应以这样的身份去度过漫漫岁月。」 「超度,我是不是就会魂飞魄散了?」陈宛看向窗外的景色,「为什么要让我 对世间再次产生了留恋之后才来超度我呢?」 「你逃过阴兵抓魂也是被封印的缘故,想必阴司会网开一面的。」灵华看了看桌上安静放置的鉴心镜,思忖半晌道,「若你的确不想投胎,我有一办法。」 陈宛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眼里多了些希望:「什么办法?」 灵华去桌上取来鉴心镜,倒扣在地面上:「这是千年的神器,亦是一面镜子。即是镜子,则有镜外世界,亦有镜内世界。」 陈宛并不傻,她理解了灵华的意思:「镜内的世界,有镜外的世界好吗?」 「镜子,只会映照现实,镜外是何样子,镜内亦是。只不过……」灵华停顿了一下,「只有你,是现实里没有的。所以因你带来的改变,只在你的世界里有,镜外的世界,始终不会有你的存在。」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陈宛垂头苦笑,「看似我是活了下去,实则我还是一个死人,只在虚假之中存在的死人。」 「我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存在。」陈宛似乎认清了现实,也了断了尘念,「让道长来为我超度吧。」 灵华欣慰而赞赏地对着陈宛点头应道:「我会的,我也会想办法让你去转生,你不必害怕。」 陈宛欣然一笑:「我信你。」 说罢便飞到了窗边,在将暗未暗的夜色下看着染起千家灯火的云城。她侧过脸来:「就让我再看一次这人世间,好吗?」 灵华上前把玉坠交到她手里:「看够了便回来,我一直在这等你。」 陈宛握紧了玉坠:「灵华,你是个好人,希望来生还能再遇到你。」 「一定会的,如果能寻到你,我一定会去找你。」 「好,你可不要忘了,一定要来看我。」 话音未落,陈宛便飞身到了远处的屋顶,随后不见了踪影。 她再次现身是在五日后。 灵华在陈宛出去游玩的空隙中已与杨锡迟恢复了联系,如今只等他前来云城,为陈宛超度。 /85/85055/32208419.html 第83章 超度亡灵 杨锡迟骑马奔驰在林间荒路上,两旁的树不断向后倒退,他没有丝毫分神望向他处。 此刻来说,他的时间十分宝贵,只有争分夺秒才能完成他要办完的事情。 这几月来人间妖魔横行,身为清游门首座他责无旁贷为百姓寻得安宁。 各方求他,处处都需要他,他便辗转在各个地点,为当地的百姓筑建妖防,抵御小妖不时的骚扰。 如今他要奔赴下一个地点,为一城下的村庄除去残留的妖气,腰间的传音符却忽而有了响动。 村庄近在眼前,杨锡迟策马到了村庄入口处,拿出传音符。符面上浮现出两个大字:灵华。 「消失四月之久,看来这次的情况果然不容乐观。」 符上「灵华」二字隐去,蝇头小楷显露出来:杨道长,我已寻得陈宛尸骨,盼道长择日返回云城,为她超度。 杨锡迟看了眼面前的村庄,大手一挥回复道:「五日后将赴云城。」 随后他打马进了一片死寂的村庄。 云城,春暖阁。 昨夜陈宛消失在夜色里,眨眼便没了踪影,如今已是白昼,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灵华看着已经大亮的天色不由有些担忧:「也不知她如今到了哪里,有没有好好找地方躲避日光。」 恒古把人参粥端上桌,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嘴边:「别担心了,咱们出去这四个月她都平安无事,现在更不会有事。她已经是一只成熟的鬼了,心里有数。」 「也许是我太过担心了。」 灵华将视线转到恒古脸上,眼前的少年面若桃花,眉目含情,害羞地把汤匙小心地塞到灵华口中:「别多想了,喝粥吧,啊——」 这是拿她当小孩哄吗? 灵华一把拿过汤匙:「我自己来。」 恒古眼疾手快向后一躲,另一只手扯着她的衣袖轻轻摆啊摆,单纯的眼神里充满恳求:「就让我来吧,我想喂你喝。」 被这种眼神看着,灵华的心一瞬间柔软下来,她退让道:「那,那就一口好了。」 恒古喜不自胜,赶忙又把汤匙送到她嘴边:「啊~」 灵华凑近汤匙,朱唇轻启,正要接触到白粥时,汤匙却突然被抽走。 恒古的脸凑了过来,他垂眸看着与灵华的距离越来越近,红润的薄唇迎上她的唇瓣,眼看就要吃到如樱桃般清香的甜。 心脏怦怦地跳着,他不由合上双眼,等待那秘密而又柔软的触感。 忽而周身一凉,一股肃寒之气扑来,一个爆栗打在他的额头。 睁眼一看,灵华已后退到三步之外,面若寒霜地瞪着他。 她指尖轻弹,一注灵力如石子一般打在他额头上。. 「哎哟!」恒古捂着脑门倒退几步,撅起嘴揉了揉伤处,「灵华,我错了,下次不会这样了。」 灵华收回手,看着恒古委屈的样子忽觉自己下手太狠,她向前挪动了半步,又收回了脚。 她无奈道:「你这般做法让我不知如何与你相处了。」 恒古一愣:「昨日你不是……」 灵华心里慌乱起来,面对少年的质问,她不想直接承认。 她喜欢恒古吗? 好像有点。这个少年一直围在她身边,为她解忧,为她守护,甚至愿意为她去死。 他想要迅速的成长,以男人的形象来保护她,她感受到了,也并不讨厌。 可这就代表要接受这份少年的爱意吗? 好像并不。她是千年镜灵,是上古的神器,若是有朝一日将镜子集齐,世间将会发生什么事? 百年前便夺她者众,若她重现于世,不知又会起何波澜。更遑论她那原本的来处,会愿意放任她与这小小的讙妖在人界过自己的日子吗? 更别提如今灾祸重重,还有那「帝渊」对自己虎视眈眈。万一,若是万一,她不幸被「帝渊」抓住,还要连累恒古也为自己赔上性命吗? 答案显而易见,她不想恒古有事。 从始至终,她都觉得自己死去并不重要,若是拖累了别人一起受伤死亡,那才是她最大的罪过。 心动,是有的,但心动抵不过现实。她可以选择与恒古在一起,可这样只会让自己有更多软肋,遇难时会更难以割舍一切。 她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灵华深吸一口气,语气温柔道:「我只是不想陈宛误会什么,我与你,目前还是伙伴、是朋友,也可以是亲人。」 「亲人?朋友?」恒古手里汤匙重重扔在桌上,「灵华,我不想做你的亲人,更不愿做你的朋友,我想……」 「我们还是先想想如何帮助陈宛吧。」灵华神色极不自然,掏出传音符假模假样地看着,「杨道长给我们回复了。」 恒古目色沉沉盯了灵华许久,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春暖阁。 灵华如泄了气一般蹲在偌大的前厅里,少年的爱意真让人难以招架啊…… 五日后,杨锡迟如约到了云城,他风尘仆仆地驾马到了春暖阁门口停下,将马栓好后,步伐平稳地走上楼梯,丝毫不见其有一点焦急之色。 灵华已经在春暖阁等候多时,她冲泡好上好的茶叶,等着杨锡迟的到来。 三声扣门声响起,灵华起身将杨锡迟迎了进来,他面带倦色,眼神疲惫,发髻也有些散乱。 灵华从未见过杨锡迟这番样子,为他斟了杯茶问道:「道长可是遇到什么麻烦?」 杨锡迟浅酌一口茶水,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匣:「这几月来,民间四处都有小妖作祟,清游门已出动三分之一的弟子在四处平乱,却收效甚微。」 灵华一凛,皱眉追问道:「可是殷天无那伙人所为?」 杨锡迟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将木匣打开,里面皆是一条条细细的血线,还有几颗熟悉的黄豆粒般大小的东西。 「种子?」灵华拿起木匣端详里面的东西,「这是在哪里发现的?」 杨锡迟虽是疲惫,却仍腰杆笔直地坐着,他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复又睁开:「此物皆是在平乱的村镇中收集的,这血线和种子是从已经故去的百姓身上取下的。」 「这些被妖族迫害的百姓死状凄惨,大多数人都被吸了血液和元气,少部分人被下了这「蛊」,却不知为何死去。」 杨锡迟回忆起曾经的画面不由叹息:「这些妖族专门挑偏远的地方下手,这些地域的人多质朴纯善,然这份善良却让他们成为妖族首要的攻击对象。 这些偏远之处,即便屠村也许久不会被人发觉。而贫道感测,此番来犯之妖并无灵力深厚者,皆是刚入世的小妖。」 「道长的意思,是这些小妖在拿偏远村镇里的百姓练手?」灵华将木匣扣上,忧心忡忡,「当下有何应对之法?」 「灵华姑娘不必过于忧心,清游门弟子已在各地设立了防妖之阵法,可保百姓平安。」 杨锡迟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灵华当即松了一口气。 她想到此刻杨锡迟定然分秒皆是金,便直奔主题:「此次请道长前来,是为了陈宛超度一事,但陈宛被封印十数年,逃过了阴兵抓魂,可还有投胎轮回的机会?」 杨锡迟闻言迟疑片刻,眉头紧锁似乎在衡量利弊,终是下了决心般应了下来:「我可以唤得一人,让他带陈宛去 转世投胎,但此***损施法者寿命,需龟息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化解。」 「这万万不可,此时正是紧急时刻,怎能不见道长。」灵华在记忆中搜寻着各种回忆,「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杨锡迟将腰间的荷包摘下递给灵华:「这些纸人是贫道的影子,亦是分身,上面皆有法力。若真需要贫道来坐镇,只需将其放出,他自会做应该做的事。」 灵华拿过荷包,严肃而尊重地颔首道:「多谢道长,此番相助,没齿难忘。」 杨锡迟亦是颔首回应:「灵华姑娘不必客气,助人亦是助我,善念皆会轮回,未可知何时便会应到自身。」 傍晚时分,陈宛回来了。 她换了身新衣服,涂脂抹粉,甚至还绾了一个当下最流行的飞云髻,不过少了钗环,显得朴素清雅。 她见到灵华眼里含了泪:「灵华姑娘,你答应我的,我转世之后要来找我。」 灵华心中酸涩,面上却淡然不显,可泛红的双眼出卖了她的不舍:「我会的,你要好好长大,等我去寻你。」 「嗯!」陈宛看向杨锡迟,「杨道长,有劳了。」 夜晚来临得比想象中快,杨锡迟在春暖阁中摆上了祭桌,上供一个空白的牌位、三茶四酒、米饭馒头、鲜花供果、香宝蜡烛,还有厚厚一叠纸钱。 他用铜盆净了手,取过毛笔,在牌位上写上陈宛的名字与生辰八字,注入大量法力,口中念念有词。 阴风骤起,陈宛的鬼魂站在祭桌后面,身影飘忽起来。忽然,她整个人如深墨一样漆黑,一大片黑色的暗物从鬼魂之中浮出。 杨锡迟口中吟诵不断,一纸符咒贴在陈宛的牌位之上。陈宛大声嘶吼起来,身后出现一白色漩涡,从漩涡里走出一个男人。 「老杨,你难得召唤我出来一次,就是为了她?」 「带她去地府转世吧。」杨锡迟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行,对我来说是小意思,可你不打紧吗?」男人关切地问。 「无妨,时辰不等人,你快些带她去吧。」 「好,我走。」 男子不耐烦地说完,拉着陈宛便消失在漩涡中,只留下那片暗物,统统附着在了杨锡迟身上。 /85/85055/32208420.html 第84章 孑孑而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要说你是天下第一痴心人,我也只能排第三。」 尖细的声音在絮絮低语:「第二是我家槐宝宝。」 秦丝摇着头,云步绕着桌子走了一圈,边走边用余光瞥脚下的酒罐子。 「唉~已经五天辽~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秦丝鼻子中哼出戏曲唱腔,一脸忧虑地看着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男子。 安槐伸了个懒腰从说书台左侧的房间内走出,看了眼桌上的酒壶还有昏睡的人,无奈地叹口气:「让他自己想吧,会想通的。」 秦丝倚靠在安槐怀里,低声问:「他俩到底怎么了?从外面回来没几天就把他逼成这样子了,来了也一句话不说,就坐下喝闷酒。」 安槐的状态已恢复了些许,比在接平镇时脸上圆润了一些。他搂上秦丝的肩膀拍了拍:「少年的心事,你就别瞎猜了。」 「谁瞎猜了!我就是看他们出去这么久,回来怎么还这么苦大仇深的模样,我教他的招到底用没用。」 秦丝偷偷回眸看了眼那烂醉如泥的人:「真是不中用,看来还是要我们出马了。」 安槐眉头一跳:「你想做什么?」 秦丝踮起脚搂住安槐,凑近了悄悄耳语:「当然是撮合他们了!有了我们助力,一定水到渠成~」 「你对他们这么上心作甚?」安槐搂住秦丝的腰,「想转行做月老了?」 秦丝轻轻拍安槐的胸膛,说一句拍一下:「你懂什么,他们需要伴侣。恒古这么深情,你就不感动?」 安槐去抓秦丝的手却没抓住,垂下手从腰间拿出一把扇子慢悠悠扇着:「是挺感动。但灵华从来都是独来独往,难搞啊,难搞。」 「你与灵华相识几百年,应当比我们都了解她,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快快说来。」秦丝说着走到另一桌上坐下,向盘子里捞了一把,嗑起瓜子来。 安槐大步跨过凳子,仔细回忆起来:「我初见灵华是在凤梧城,那时她在躲避世人的追查,每日东躲西/藏,直到有一天她躲到了我开的小店里。 那时我入世不久,只能先在百野林附近寻找合适的地方融入人类。凤梧城就是最好的地方,我在那里做了专门给富贵人家送花的生意,也算存下了一笔钱。 那日和风细雨,灵华一身脏兮兮的跑来我的店里,她恳求我收留她躲藏片刻。我一眼便看出她不是凡人,在人间我们非人之灵怪应当互助,于是就将她留下了。 我用术法助她隐去了气息,后来接连几日都有些仙门弟子来寻她,这些人找遍了附近的人家,都没有寻到她,于是就离开了凤梧城。」 「可是这跟她的喜好有什么关系?」秦丝不耐烦地打断,将一把瓜子皮扔到盘子里,「灵华又怎么被仙门弟子追查上了?」 安槐无奈道:「你听我说完嘛……」 他见秦丝不再言语,便继续讲起来:「那些仙门弟子似乎需要鉴心镜守护某样东西,却采用了武力来抢夺,逼得灵华处处躲藏。 灵华那时被打得几乎遍体鳞伤,问她什么也不肯说,我那时也没有多少经验可以帮她,只是每天给她些吃食,后来她不知何时自己恢复了过来,留下些银子便自己走了。 我以为不会再见到她了,可不过才三十年,我又碰到她了。她依旧是被抓,不过这次是大队人马的人类。 灵华心善,根本不忍心伤害人类,只得处处躲藏,她又一次到了我的店里,不过我早已到别的城池,也改了店面,换做卖茶叶。 我依旧收留了她,她也依旧过几日留下银子便走了。谁知道五十年后又让我碰见她第三次,那时她看起来精疲力尽,对我说「安槐,这世间当真 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吗」,我没能给她任何回答。 后来,我云游各川,也间歇见过她几次。再后来,她被收复回了原本应该在的地方。只是没过几百年安稳日子,她就碎了,开始在人间寻找自己的碎片。」 安槐神色黯然地摇摇头:「我在她被收复时才知晓,遇到我之前,她已经独自一人浑浑噩噩躲了不知几个十年。 她有了灵体时便踽踽独行,任何事都一人承受,如今虽有了恒古,有了你我这样的朋友,却仍改不了自己抗事的毛病。 这些年来,我从未听过她说喜欢什么,也许她早已将自己隐藏起来。这些年来,只知晓她厌恶不公、不喜欺骗,更憎恨为了私欲去祸害别人的人。 所以,要想让灵华接受恒古,必须要先让她放下自己心中的重担,看清内心,踏出困心之境地才行。」 秦丝听了这一长串的故事瓜子也忘了吃,只是呆呆地张着嘴,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灵华之前经历了这么多事,难怪恒古难过成这样。」 「不过呢,灵华还有一个弱点。」安槐捡起一颗瓜子嗑起来,「她对于身边的人,向来心软。」 「哦?」秦丝凑过去,二人窸窸窣窣交流一番,皆是喜笑颜开。 秦丝抿嘴笑着在桌上打起节奏:「就这么定了,我去把恒古叫起来。」 翘着兰花指拍打着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男子:「起来,起来,天亮了!」 他扒开男子散落如瀑的长发,揪起藏在黑发里的耳朵,趴过去大声喊道:「天亮了!你的灵华要出门了!」 「嗯?灵华?」恒古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揉揉眼睛下意识问道,「灵华怎么了?」 「灵华约你出去玩,你快去梳洗梳洗吧,好几天了,一身的酒气。」秦丝翘着小指捏住鼻子,回头招呼安槐去找灵华。 安槐心里苦:得,下次可以开店当媒婆了。 他转身走出沧澜阁,走到街对面上了楼梯,「咚咚咚」敲响了门。 灵华正在房内愁苦着脸,陈宛转世投胎去了,这是陈宛的遗愿,更是灵华心中所盼望的。 但昨夜发生的事情让她心中凛然,杨锡迟用符箓召唤出了什么? 是人?是妖?还是鬼? 为何这个从白色漩涡里出现的人如此熟悉? 灵华正仔细回忆时,听到敲门声响起。她打开门,见来者是安槐,如抓住救命稻草:「安槐,你来得正是时候,快来帮我想一想昨夜的事。」 安槐本是来将恒古的消息告知于她,顺道撮合二人,但他听到有奇闻便将恒古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直问道:「又发生什么了?」 灵华拿出鉴心镜拼凑起来,注入灵力启动开来:「还是看更为直观。」 镜中漩涡倒退,昨夜的事情显现在残镜之上。 夜黑风高,春暖阁的前厅里,门窗大开,阴风阵阵。 陈宛的鬼魂上覆了一层黑暗的东西,似怨气,也似这些年在人间积攒的腌臜。 杨锡迟口中念念有词,吟诵像海水般拍打着大脑,一张金色的纸符从杨锡迟手中凭空出现,飞贴在陈宛的牌位上。 灵华闭上眼用心去听,发觉此刻杨锡迟口中的咒文已变,虽然她仍听不懂咒文内容,但大体能听出这是召唤咒语。 果然,陈宛身后出现了一个白色的漩涡,一个男子从漩涡中踏出。 灵华贴近镜子,去看那男子的模样,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虽眼睛里只有黑眼珠,皮肤也白如死人一般,却有掩盖不住的一身正气,当真矛盾。 杨锡迟催促道:「时辰不等人,你快带她去吧。」 那男子带人去地 府就像去亲戚家走访一样简单,一手固住陈宛的魂魄,拉着她便走进了白色漩涡。 而杨锡迟,被黑色的影子一般的东西附着在身之后,嘴角流下一丝血液,撑着身体对灵华交代道:「贫道会去就近的道观休息沉睡,灵华姑娘莫要忘了交给你的东西。」 灵华忧心道:「道长在此休整吧,我们还可照拂一二。」 杨锡迟摆摆手婉拒了:「贫道不可因自身之难处麻烦灵华姑娘,贫道告辞。」 杨锡迟捂住腹部,背部仍挺得笔直,他擦掉嘴边的血迹,下楼骑上马,消失在深沉夜色里。 镜中画面逐渐模糊,灵华收起残镜看向安槐:「你可知杨道长召唤出的是何人?」 安槐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发愁地吸了口气:「我只能看出这个道长用金箔做符,上面写的是召唤符。至于召唤出了什么……」 「我也感应出这人的气息很独特。」安槐摸了摸下巴,「似乎不是鬼魂,也许是阴曹判官也说不定。」 「杨锡迟是降妖除魔的修仙门派首座,居然能召唤出阴曹的人,也太奇怪了。」灵华难以置信,「你再好生看看,没有看错吗?」 安槐自信道:「***百晓生这行当没有两百年也有一百年,什么人鬼精怪都接过生意,怎会看错?」 他又仔细想了想那男子的模样:「一脸阴气,就是下面的人,没错。」 灵华喃喃:「怎么会呢?杨锡迟可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可不是嘛,他少说也有六七十岁了,而且民间都传他是什么始祖轮回转世,记得前世今生所有事,还能预知未来。说得玄之又玄,依我之见,多半都是民众以讹传讹。」 安槐搓搓手,又想起来什么,对灵华道:「不过这个杨道长法力确实高超,适才那黑物是陈宛鬼魂沉积多年的阴气,还有他召唤阴曹带来的地煞之气,混沌凝结在一起。 他将这些混沌按下,自己寻了地方慢慢消化,也是个能人。」 「难怪他说要七七四十九天,原来是要将体内的阴气渡掉。」灵华沉思,「可他怎么会此等术法的?这阴曹又是如何被他收服成为召唤灵的?」 安槐拍拍灵华的肩:「这个道长不是你一时半会儿能看透的,还不如先整理一下你自己的事情。」 灵华抬眼:「你有「鉴心」碎片的消息了?」 安槐差点翻了个白眼:「你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在我面前不好意思?你的小讙妖就快在沧澜阁喝成烂泥了,你当真不如看看?」 灵华倏然站起,焦急道:「我……我当然知道……他今日如何了?」 安槐双手抱胸一脸调侃:「你要真担心,就快去看看他啊。」 /85/85055/32208421.html 第85章 出发游憩 灵华心中犹豫,她声音如羽毛似的静静飘落,撩不起任何人的心弦:「安槐,我与他差距太大,纵然他对我极好,可我却不敢沾染他。」 「是因为你的身份?还是你因为过去的事不敢接受自己也可以有情爱?」安槐蹙起眉,「你想得太多了。」 灵华叹了口气:「现在这般境遇,我如何不紧张?惶惶恐恐被追了百年,我怕自己会不得善终。 如今身负重担还又被人盯上,我有什么资格去想「情」,又怎敢随意去「爱」?」 安槐正要说什么,灵华又开了口:「现在我可以不去想杨锡迟的事情,但木楼中的事不得不想。」 安槐一愣,惊讶道:「木楼又发生何事了?」 「那日你走后,我与恒古进了木楼中的冰室,里面有一个冰棺被打开了。而相遂生被恒古打晕却不翼而飞,我们推测是冰棺中的人醒来将他救走了。」 灵华面色不虞:「这个人当时我便有一些预感,因为我们在冰棺中发现了女子的长发,而相遂生原本倒地的位置附近有女子的湿脚印。」 安槐仔细回想,纸扇在桌上一拍:「所以你怀疑是安县那个女妖?」 「不是怀疑,事实是就是她。」灵华说着,再次将鉴心镜打开,当日在木楼中的情景在镜面上浮现。 冰室里,一个冰棺之中隐约亮着明明灭灭的红光,忽而一股力量将棺盖瞬间冲破,冰渣散落一地,一个女子从冰棺中一下坐起。 她全身都被黑布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赤红的眼睛。 「我这是在哪?」她四处打量,又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双被黑色布料完全包裹的双手上正散发出一股邪恶而隐秘的气息,这种蠢蠢欲动的恶之力量正不受控制地冲破她的身体,不断外溢出来。 「怎么会……我不是被打死了吗?难道……」她掀开一块缠在手上的黑布。 「果然。」 黑布之下是一层不属于她的肉,这层肉片覆盖在她手上,正在努力与自己原本的血肉融合,可好像并不起作用。 烧焦的肉已经被剃没了,崭新的皮肤和被强行唤醒的灵魂在体内相互排斥着,还有这股没由来的妖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抬头望向天花。 「孙莲苒,去吧,去把相遂生带过来。这是重塑你之后的第一个任务,不要让我失望。」 孙莲苒的赤眸血色更深,她如提线木偶般从冰棺里走出来,血和融化的冰水交织在一起,在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她好像已经在木楼里走过千百遍,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相遂生的位置。 「你,跟,走。」她的声音呆滞麻木,居然连话也说不完整。 手心散发出的妖气自发地围聚在相遂生身边,如双手捧起一般,将他的身体托在空中。 「跟着,走。」孙莲苒迟滞地转过身子,漂浮的相遂生被她手中散发出的红丝牵引着,跟在她身后不足两步之处。 她行尸走肉一样走着,不出三步便连同相遂生一起化作红色尘烟,消失在木楼之中。 「所以,是殷天无将孙莲苒带到他们「帝渊」的洞窟之中,也许是用了造阿琴改良后的法子,将孙莲苒再次复活。」 灵华一抹镜面,镜中的画面模糊起来,过去朦胧的画面片段般回溯闪过,待到一处不知何处的洞窟忽而清晰明朗起来。 洞窟内空无一人,只有孙莲苒的焦尸被剥干净了衣服与烧焦的腐肉,板板正正地放在一个青石案台上。 一个赤脚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染着蔻色的指甲轻缓地顺着焦尸的起伏一路摸下去,忽而手 心一翻打在一个人的脸上。 殷天无捂住脸颊,跪在案台旁,磕着头求饶道:「空儿,是我做得不好,是我做得不对,你要打我就连另一边一起打了吧,只要能解你心头的不快,我做什么都行。」 女人的手背蹭了蹭被打得肿起来的脸,声音沙哑又魅惑:「阿无,不是本尊不疼你,是你实在让我好生失望。」 殷天无跪趴到女人脚边,抱住她的腿,带着哭腔求道:「空儿,你把孙莲苒扔了吧,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阿无实在难以与她共事。」 女人弯下腰,双手捧起殷天无的脸,娇滴滴的男子颜上泪眼愁眉,看起来好生让人心生怜爱。 「我要她,是要用她的怨气,更是要用她身上的怨来挖一个更大的井,让所有人类都跳下去,一起埋掉。」女人的眉微微挑起,「你说,我该留她,还是不留呢?」 殷天无心中惊涛骇浪,当即跪倒在女人脚边抖如筛糠,不断磕头求饶:「属下说错话了,请帝渊息怒。」 女人莞尔一笑,拉起殷天无:「阿无这是做什么,你我还需这么生分吗?」 殷天无闻言却抖得更厉害了。 「既然你诚心悔过,就把你的皮剥下来,为她重塑身躯吧。」女人手中出现一把刀,递在他的眼前。 殷天无张大了嘴,面如死灰地接过刀柄,在小臂上划出一个长方,心一横咬紧牙关将皮撕了下来。胳膊血肉模糊,他眼前一黑疼得直抽气。 女人似乎于心不忍,捧起殷天无受伤的胳膊轻柔地吹着气:「阿无不疼,过两天就会长好的。」 她将殷天无撕下的皮贴在孙莲苒的小臂上:「阿无,你的皮确实颇有弹性……哟,搁上还长了些。」 「多谢帝渊夸奖,都是帝渊养了阿无。」殷天无正给自己涂着药膏,听到女人说话急忙放下手中东西点头哈腰。 女人一番剪裁,将皮仔细地铺平直,又吩咐道:「阿无,把「肉」取来。」 精炼强盛的妖力注入,油皮纸包裹的「肉」在女人的手中如泥如塑,顷刻间变为一片片薄如蝉翼的皮肤,层层叠叠铺在孙莲苒的尸身上,很快整个尸体都被肉片覆盖。 女人双手漫不经心地向上摆动,孙莲苒漂浮在空中。 「阿无,备障。」 殷天无听到命令,在洞窟上下左右毫无章法的六点放射出大量妖力,随即镜面上的画面越来越模糊,最终成为一片黑暗。 灵华收起残镜,严肃对安槐道:「这便是我看到的,殷天无嘴里叫的这个「空儿」,就是建立豢者镇的罪魁祸首,无数无辜百姓因她而死。并且……」 「并且?」安槐的眼神就知若渴。 「并且她还想要得到鉴心镜。」灵华摸了摸手中的残镜,「而且,我猜测,她手中还有残镜。」 安槐瞪大眼,双眼皮瞪成了三眼皮:「这么说她的野心不小,这几次的事件都是她搞的鬼?」 「是,而且她只要镜子,似乎并不想留下我。」灵华忖度道,「我的存在妨碍了她,那么她便是想成为鉴心镜的新主。」 安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深深叹息:「被人盯上是正常,被妖盯上我也能理解,他们都有所求,有所欲。可是灵华,当初你被仙门盯上,那是为何?」 灵华脑子里已是一团浆糊,她趴在桌上,将脸埋在胳膊中,疲惫不堪:「不要提了,我也不知……」 安槐利落一抖将折扇打开,快速地给灵华扇着风:「依我看,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想这些一时半刻解决不了的事,而是忙中偷闲,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灵华被凉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她一把夺下安槐的扇子:「你想我如何喘息 ?」 安槐拍拍她的肩膀:「明日你便知晓了。」 说罢故作高深地负手而去。 那厢,沧澜阁中。 恒古听到灵华的名字酒醒了大半,他撅起嘴眼泪在眼眶打转:「你骗我,灵华压根不在意我,更不喜欢我,如何会约我出去玩。」 他说完又拿起酒罐往嘴里倒酒,却发现酒已空空。他迷糊地摸向腰间去找荷包,抠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 「秦丝,劳烦你再帮我那些酒来吧。」他偏过头去背对安槐,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流下,「她若是在意我,早就来寻我了,何须过了五日……」 秦丝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恒古的后背,语气柔和了不少:「你怎么就知道她从未来看过你?」 「嗯?」恒古鼻音浓浓,在衣袖上擦干泪回头看秦丝,「她来过吗?」 秦丝点头如实道:「那是自然,我好几天都看见她站在窗户前往这里看,被我发现了就躲起来。面对感情,她可真是个怂人呐,一点都不像我和槐宝宝,想爱就爱,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恒古深深看了秦丝一眼:「你说得有道理。」 秦丝翘着小指往恒古头上重重一拍:「有道理还不赶紧起来,灵华犹豫你就果断点,没什么追不到手的。」 恒古往窗户紧闭的春暖阁望了眼:「可是她……」 「可是什么可是,灵华时什么性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不敢接受你,肯定有她的理由,你找时间好好跟她谈谈,也许就化解隔阂双宿双飞了~」秦丝吊着眼,一脸憧憬。 「可是她都不打算理我了……」恒古垂下头,难掩失落,「她喜欢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人,在她眼里我就一直是个比她小很多的孩子,找她聊天也搪塞我……」 秦丝闻言歪起脖子翻着眼,似乎在想办法。半晌后他答道:「你好好精进,有朝一日她必会对你刮目相待。不过啊,现在你要先靠近她,才能让她再看到你的好,更能创造机会啊。」 「所以,明日我会让安槐将船票给她,你们坐船南下去玩吧!」 第二日,秋风和煦,今日是难得的暖秋。 灵华背着简单收拾的行李,到了云城边上的一座小城,这里本是一个渔村,后修建了码头,逐步繁荣了起来。 她看着船票上的时辰与编号,很快找到了自己要乘坐的轮船。 「安槐到底搞什么,来了码头也不见人影。」灵华在甲板上寻觅了半晌无果,只能回到自己的厢房。 天字三号。 灵华看着票面上所写,推门进了厢房。 「啊!!!」 少年的大叫让灵华心中大惊,待她看清眼前的景象便呆愣在原地,反应了片刻后急忙捂住双眼逃出厢房,留下光着上半身的恒古在房中偷笑。 /85/85055/32208422.html 第86章 登船南下 天字三号。 灵华看着票面上所写,四处打量着寻到了天字厢房的位置。这艘轮船不大,似乎天字房也稍显逼仄,不过无妨,有地方能歇脚即刻。 她顺着左手边找去,最外面的是天字五号,再向前是四号,而右手边是船板,看来三号就是前面这间了。 纤细的手指触到房门轻轻推开,映入眼帘的不是规整的房间,而是一个少年光溜溜的背影。 那少年正在换着身上的衣裳,内衣看似刚刚脱下,拿在手中还未放下。他听到声音迷蒙地回过头,瘦而精壮的身子被灵华看个清楚。 「啊!!!」 灵华一时没能明白眼前为何是这般景象,呆愣在了原地。少年的大叫让灵华心中一惊,反应了片刻后急忙捂住双眼逃出了厢房。 屋里的恒古得意地将手中的里衣抖落开,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不紧不慢地穿好衣服,站在房门后躲起来偷偷观察灵华的反应。 灵华飞奔出厢房,脸上爬上热辣辣的红,站在过道里疑惑地回眸向厢房的方向看去。 那少年是恒古!真是罪恶,怎么又看到他的身子了!他还是个刚过完百岁生辰的孩子啊…… 灵华不由再次捂住眼睛摇摇头。忘掉,忘掉,快忘掉…… 不过……恒古怎么会在这里?今日上午他还在沧澜阁喝酒的。 她放下手,回想起今日晌午,安槐便喜气洋洋地来到春暖阁,将一张申时出发的船票递给她。 「灵华,这是我特意找李大人的亲信买下的去往南乡的船票,听闻南乡雨水丰饶,家家户户皆建于河水之上,甚是奇特,你可前去慢慢放松,换换心情。」 灵华咽下嘴里的人参糕,饮茶漱了口,并没有接船票:「你与那审判张开源的李巡抚已经这般亲近了?」 安槐神秘莫测地敷衍道:「毕竟我的消息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替代的,如今他仍倚重我来帮他探各方隐秘。」 「给朝廷办事可要提起百万分的精神,万一行差踏错,你可是要大难临头的。」灵华回想起曾经她见过的朝廷官僚,贪者众,真心者难,心中存疑,看谁都是敌人。 大人物她接触过一二,小人物也见识了许多。而那些真正的背后之人,从不会轻易地现身,他们操控着手里的一枚枚棋子,那些被买通的、被驱策的、狐假虎威的小小棋子,有些终其一生被人榨干利用,而有些却用自己的能力将自己变成操控棋子的人。 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亦没有一个是真心的。 她不想与这些人打交道,更不想安槐也变成被这些居心难测的朝廷高位之人控制利用。 而那李巡抚……自从她回到云城,从未听过关于云城失踪案的议论。四个月过去,这件事好像被大家遗忘了,大街上依旧熙攘,没有人在意那些失踪百姓的下落了。 她虽听过这李巡抚手段雷霆,判张开源时连自己的堂弟也不放过。可毕竟没有见过面,朝廷的人,心中的目的不是他们这种心思简单的精灵可以猜透的。 与虎谋皮,真的适合安槐吗? 「你不要小瞧这些人,也许在你看来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但人心比妖心难测,说不定就会在你最信任的时候,给你最狠的一击。」灵华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忐忑,然而这份感觉转瞬即逝,她没能抓住。 安槐不以为然,手中转着折扇:「我也活了六百年,这些险恶自然懂得,你怎生这般婆妈,街头卖烙饼的大姐也没你唠叨。」 灵华噎住,她忽而来了气,面上却不动声色,用茶盖撇着茶盏里的茶叶:「好,若再替你着想我就去百野林把你的树根挖掉。」 安槐哭笑不得:「你挖我树根作 甚!真要泄愤,就去船上,那里没人认识你,可随心所欲。」 他再次将船票递过来,灵华抻头看去,白纸上隶书写着「始:云城,终:南乡,申时正,天字三号」,右下角还有船局的盖章。 「拿着吧。」安槐把船票塞到她手里,「去休息休息,回来就有不一样的收获,想什么时候回就何事回,春暖阁我帮你看着。」 灵华看着手里的船票,又看看安槐。好像无法拒绝了啊……也好,连日的奔波,也应该找时间喘息一下了。 她应道:「也好,我去十日便往回走,这段时间便劳烦你了。」 她走了两步到窗前,看着对面独酌的少年,轻叹一口气:「还有恒古……我不放心他,这几日要帮我好好照看他。」 安槐暗喜地不断轻点着脑袋:「放心吧。咱们何谈「劳烦」,看管费都算在欠我的二十两黄金里好了。」 灵华瞪大眼,把船票往他手里一塞:「算了,我还是待在春暖阁吧。」 安槐急忙还回去:「哎,别啊别啊,我票都买了怎么好浪费,你快去吧,我开玩笑的,不要你钱还不成……」 船票是安槐给的,话也是安槐带的,那为何出现在她房内的人是恒古?平素安槐与恒古不算亲近,只有秦丝与恒古有些往来。 难道…… 她赶忙低头去看自己手中的船票,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天字三号」,难道是恒古走错了?还是…… 她跑到甲板上,举起船票透过秋日的阳光,去端详票面上的字。 「天」字浑然一体,是一次书写完成的,「字」和「号」都是同一人书写,并无问题,那有问题的,就是这「三」。 灵华将票翻过来,瞬间明白了一切。 「三」的上下两道横都是一人书写,是船局专用的墨,墨速干不洇染到纸背。而「三」中间这道短横,墨迹比上下两道要深,纸背上有明显的痕迹,明显是后写上去的。 灵华的厢房其实是天字二号。 「搞此等小小计谋,当真坑了我一把。」灵华将船票收好,大步向自己的厢房走去。 路过天字三号房时,恒古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她,分明就是在候着。他见灵华走过来赶忙迎上前去:「灵华。」 她停住脚步,被坑了的怒气憋在心里,抬眸看了恒古眼又低下头去:「是安槐的主意?还是你的?」 恒古老老实实的低下头:「我们一起商量的。」 「一起商量?!」灵华惊讶地看向眼前的少年,才几个时辰未见,他就已经换了一套自己从未见过的新行头,脸也好生洗过,身上似乎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 她向前挪动半步,微微弯下身子,靠近恒古的肩头去闻:「你擦了香粉?」 恒古低下头,伸出脖子露给灵华:「灵华,我脖子上也抹了些,你闻闻,好闻吗?」 灵华脸色忽然阴沉下来,男子怎还知道抹香粉?她自己都从来不用这东西,恒古是如何得知?居然还涂在脖子这么敏感的地方。 她倒退两步,别过头去:「不好闻。」 「啊?不好闻吗?我还觉得挺香的呢。」恒古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胳膊,「他说香的,你会喜欢。」 灵华的脸拉得更长,回头瞥了恒古一眼:「她?」 「对啊!」恒古郑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银盒,盒边雕刻着春燕衔花的图样,盒盖上镶了四颗宝珠。 他有些紧张,将银盒双手递给灵华:「送给你的。」 灵华见到这银盒忽然想起在接平镇,恒古吃下假死药许久未苏醒,泡药浴时从衣服里跌落的胭脂盒,那盒子与现在的银盒分明不 是一个。胭脂,是不打算送给她了吗? 她想起恒古对她的好,心知不能这般对他,明明伤他的人是自己,现在反倒要恒古来哄自己,有些过分了。 灵华接过恒古手中的银盒:「多谢,我会用的。」 恒古见她收下了香粉十分欢喜,他笑起来高兴地围在灵华身边转圈:「看来他说的对,你果然喜欢这个!」 「她?」灵华忍不住上手揪住恒古的耳朵,「从刚才你就一直念叨着这个「她」,这五日你到底去见了谁?」 恒古被灵华揪过去,歪着脑袋闭上眼凑到她肩膀上靠着:「就是他啊,这个人你也认识。」 灵华挑眉垂眸,看着倚靠在自己肩膀上香香软软的少年郎,突然有些心猿意马。她干咳一声恢复严肃:「我可不记得自己认识活着的女子。」 恒古被这句话吓了一跳,失笑道:「谁说是女子?这香粉,是秦丝给我的。」 灵华呆愣在原地,尴尬地「啊」了一声。 怎么会这样? 她一向冷静,更不会意气用事,此刻怎么碰到恒古就忘记了思考,单凭自己的臆断做事了? 恒古从未见她这般反应,心里更觉有趣,憋着笑凑过去:「以后你若想找女子喜欢用的,我也可以去认识几个。」 灵华见他坏笑都挂在脸上,果断出手拍在他的脑门上,抱着银盒一言不发地走到天字二号推开房门闪了进去,迅速转过身要关门。 恒古眼疾手快,用胳膊挡住了房门,他将脸卡在房门的缝隙里:「灵华,我知道是我逼你太紧,以后我不会这样了,我们还和以前那般相处,好不好?」 灵华重新打量了一遍恒古,看来他在秦丝那里学习了不少,如今已经学会以退为进,要与她重修旧好。 「嗯,好。」灵华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看似毫无波澜地将他的胳膊推了出去,快速关上了门。 恒古收回胳膊,站在门口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便回了自己的房里。 他回想起秦丝的话—— 「灵华之前的遭遇我也告诉你了,这些年她东躲西/藏,没什么安稳日子,说不定早就封心锁爱,不指望自己能有一段情了。 所以,要想追到灵华,不仅要暖她的心,更重要的是,要让她有被保护的安全感,让她的生活里时时刻刻需要你。」 「那我该怎么做?」恒古一脸纯情地看着秦丝。 「首先你不要逼迫她,而是要一点一点瓦解她~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温柔的死缠烂打。」 恒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此刻他望着自己隔壁的房间:「灵华,我定会变强,好好守护你。」 /85/85055/32208423.html 第87章 关怀备至 船开了一天一夜,不知开出多远,海上风浪渐大,船舱内摇摇晃晃,扰得灵华头晕目眩。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抱着木桶吐酸水。吃下去的东西都已经吐光了,现在能出来的东西只有喝下去的水。 可是水也吐出来了,现在胃里空空如也,真是一点也不剩了。 干呕了半晌后,她从怀中掏出帕子,手有些发颤地擦净嘴巴,倚靠在身后的床铺边上合起双眼。 世界天旋地转,一浪一浪的波涛就像拍打在她的大脑,无法睁眼、无法起身,甚至无法思考。张开嘴似乎那汹涌的感觉就要涌上来,她要做的只有默默忍受。 吐了一夜,现在的身体虚得很,她现在只盼船舶早点靠岸,能结束这种折磨。 现在是几时了?她将眼睛睁开一个缝,看到沙漏已经不再流动了,原来是不知何时忘记翻了……那便就这样吧。 她再次闭上眼,不声不响地承受着孤独的苦。 隔壁房间,恒古拿起沙漏看了看,辰时已过,巳时将近,灵华还是没有一点声音。 他贴在木板上听隔壁的动静,只能听到一些浅浅的呼吸声。若说没有听到声音,昨晚似乎有些奇怪的声响,莫不是灵华出事了? 恒古敲敲天字三号与二号之间的墙板,这层薄薄的木板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灵华,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 「灵华?你听到了就回应我一下。」 「……」 「灵华?」 还是没有回应。 恒古心如火燎,当即站起推开房门到了灵华门口,用力砸门喊道:「灵华!你在里面吗?」 他将头贴在门上听了片刻,见仍没有回应,便出掌震开木门。走廊中的烛光昏暗地照射进来,恒古一眼便看到瘫在床边的灵华。 他三步并做两步的跑过去:「灵华,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灵华杏眼微睁,含着水雾涣散的瞳朦胧地看着眼前满脸写满担忧的少年:「恒古啊……我晕船了……」 恒古茫然一愣,伸手摸向灵华的额头:「是发烧了吗?」 灵华泄了气闭上眼:「是晕船。海上风浪大,会发晕、作呕,不舒服。」 恒古理解了须臾,大概明白晕船是何种病症了。他握着灵华的手,给她输送了一些灵力。 混着妖血的灵力犹如一脉强劲的暖流注入灵华体内,她的脸色好看了些,可头晕之感丝毫不减。 恒古见她丝毫没有好转,脸上又添上了焦急:「这如何是好?我从没坐过船,更不知道如何治晕船,我真没用!」 灵华笑笑:「你能来陪我就很好了,可我现在难受,不想说话。」 「那,那我扶你到床上休息。」恒古偷偷拭去眼里的湿意,他从未见过她这般虚弱,即使遇到强敌,即使身陷囹圄,她都不曾有这般不堪一击之感。 他将右手放在灵华腿湾处,左手搂上她的腰,倏然用力,将灵华抱了起来。 灵华轻飘飘的,一夜未曾吃些什么,身板好像更纤瘦了。恒古手下的劲儿收敛了些,生怕多用一分力气会将这份脆弱折断。 他体贴入微地将灵华轻缓放在床上,双手慢慢从灵华身下抽出,蹲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灵华蹙起的细眉。 少年温暖得稍显滚烫的手覆在灵华冒着虚汗的额头,像摸一只容易受惊的小猫般,柔和地向后捋着。 恒古的手在这一瞬间变得温软许多,这双手突然带有了一些安稳人心的作用,灵华紧蹙的眉渐渐舒展开来。 「咚咚咚」。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女 人的声音:「这位小郎君,你们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恒古回头看去,一个个子不高,圆脸丹凤眼的小娘子站在厢房门口。她身着锦缎,头上戴了支银钗,手里抱着一个奶娃娃。 娃娃怀里不知放了什么,鼓鼓囊囊的包在布里。孩童乌溜溜的大眼睛乱转,正在打量着眼前陌生的环境。 恒古看了眼正处于苦痛难捱之中的灵华,又捋了一下她的额头,起身走到那小娘子面前。 这位娘子没等恒古开口便主动解释道:「我们住天字一号,适才便听见你们这里有些动静,怕你们遭遇什么困难,就过来看看。」 出门在外,到底自己也算个人类,恒古回想着人类的礼仪,给这小娘子客气赔礼道:「打扰了夫人实属抱歉,在下娘子晕船之症实在厉害,扰了左右清净,实属不该。」 小娘子和煦地摇摇头:「既是晕船,想必郎君的娘子也是不愿闹出动静的。郎君娘子可服药了?要早些缓解才好,不然继续南下,最少还需三日,是要吃大苦头的。」 恒古一听这话,更是火急火燎,努力控制表情也没能拢住焦急的神色:「实不相瞒,我们第一次坐船出远门,着实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小娘子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从孩子怀里的衣料里面拿出一瓶白玉瓶,将红色的布堵打开:「郎君请伸出手来。」 恒古迟疑地伸出一只手去,小娘子从白玉瓶中倒出三粒绿色药丸,然后将瓶口仔仔细细地堵好。 「这药一天一粒,可缓解晕船之症。」她亲切地微笑起来,笑容甜润,看起来毫无恶意。 恒古将药丸攥好,点点头道:「多谢夫人相助,若夫人有事需要相帮,凌古亦不会袖手旁观。」 「凌公子不必客气,同是住在一起的「街坊」,不必如此生分。」她颠了颠怀中的奶娃娃,「我是南乡原家的,这是吾儿振儿,郎君与郎君娘子有空可来天字一号坐坐。」 恒古依旧客气地点头:「多谢原夫人美意,只是眼下还需照顾我娘子,待她好些定与在下一起拜访原夫人。」 原夫人没说什么,热情地笑着点点头,抱着孩子走了。 恒古握着手里的药丸,放在鼻下凑近了嗅嗅,一股薄荷的味道,其余的药味都让薄荷的清凉味揽去,凭他的经验闻不出什么了。 他指尖触到药丸之上,脑海里迅速浮现了这粒药的制作过程,除了几味恒古认不出的正常草药,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灵华,灵华。」他不敢动灵华的身体,凑近她耳边轻唤道,「隔壁送来了缓解的药,我看过了没有问题,你服下会好受些。」 灵华睁开眼,正要伸手去拿,恒古便握住她的手,将另一只手中的药丸塞到她嘴里。 药效很快起了作用,灵华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夜晚,她睁开眼,头晕减轻了很多,也不再作呕。但终归一天一夜未进食,虽是灵体之躯,也到底受了些亏损,身上没有多少力气。 恒古从外面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看到灵华醒了他放下白粥冲到床边,摸了摸她的头:「还晕吗?」 灵华撑起身子坐直身体:「不算晕了,比白天好了许多。」 恒古放下心来:「那就好,喝些粥暖暖身子吧。」 灵华看着眼前的白粥,眨眨眼没有立即喝下去,反而问道:「这粥是你特意去厨房寻的吗?」 「对啊,我看今天餐食只有白面馒头和蒸鱼,心想你定不愿意吃那些荤腥,便特意求了厨房煮了一小锅粥来。」恒古舀起一勺吹了吹,放在灵华嘴边,「啊~」 灵华看着眼前的汤匙,忽而想起了在春暖阁里,恒古也是这样对她,可却被她 狠狠伤了一番。现在他仍以不变的态度对她,这是块甜蜜的膏药,揭不掉了吗? 似乎一直贴着也不算碍事。 灵华张开嘴,就着恒古手中的汤匙咽下一口厚厚的白粥。热腾腾的暖流顺着食道流进胃里,暖意从体内散发出来,似乎心间也萌生出了难以遏制的小小悸动和温暖。 恒古一勺一勺耐心地喂着,就像哄孩子一般,认认真真地把每勺白粥送到她嘴边,一碗粥很快喝完了。 灵华拿出帕子来想要擦嘴,却发现帕上都是吐过的酸水。 恒古见状用自己的衣袖轻轻擦干灵华的嘴角,不声不响地抽过她手中的帕子出了房间,没过多久,一条干净整洁的帕子飞到灵华手中。 手拿到帕子的同时,传来了恒古用灵识在帕上留下的声音。 「灵华,好梦。」 第二日。 灵华从床上伸了个懒腰,一夜的休眠让她神清气爽,她看向桌上放置的两颗绿色药丸:「想不到这船上有如此能医者,看来要去拜会一下了。」 正想着,恒古在外面敲门,耳朵贴在门框上听着里面的动静:「灵华,你今日感觉如何?」 「好多了。」灵华站起身走到房门口,将门一把打开,「进来吧。」 恒古一溜烟跑进屋里,温柔地捧住灵华的脸端详着她的脸色:「果真比昨日好很多,看来原夫人的药确实管用。」 「你所言的原夫人,可是昨日说自己住在天字一号的女子?」 「正是,她看起来为人友善,也是普通人类,不像会害我们。」恒古指指桌上的药丸,「药我也测过了,无毒。」 「既如此,我们应当去好好感谢她。」 /85/85055/32208424.html 第88章 神秘灵药 「我们现在便去吗?」恒古左右打量着灵华的脸色,「你的脸还有些白,再休息一日吧。」 灵华摇摇头,看向桌上的药丸:「我心中有疑问,必须要当面探清楚。恒古啊,你可知,这种药丸不是随便可以得到的。」 她拿起桌上绿色的晕船药,点入丝丝灵力,药丸居然散出一股幽蓝的光。细细感知,居然有微弱的仙家气息。 灵华收回手:「在这味药名为「定神丸」,在它出现之前,晕船之症大多靠自身意志缓解,并无特殊药物。」 恒古疑惑道:「这药里面并无什么珍稀药材,为什么不由其他人早早研制出来,为晕船的人造福?」 灵华回想了一瞬,走上前将门关上:「我估计应是有两种原因。首先,乘一次船会消耗大量钱财,就好比我们的船票,一躺需用四十两白银。 这四十两看似只是个数字,但放到生活中够普通人家可以吃一年。而我们登上的并不是最好的客船,真正的奢侈我们并未践行,也负担不起。 所以并没有特别多的人坐过船,即便药物即便炼制出来,也只能在富贾与位高者之间流通,普通百姓没有机会购买。 而要价太高,富贾也不会去买,要价太低则显得太过唾手可得。因此此药有价无市,只有养有私医的人家才会自制。 而我适才所说,只是普通的「定神丸」。」 恒古将灵华说的话细细咀嚼,回想起桌上药丸发出的气息,拿起一颗捏在指尖转动着端详:「那这种就是「不普通」的吗?」 灵华点点头:「正是,这种药是仙门所制,缓解晕船只是它的作用之一,实则它可以遏制身上所有的混乱不适之感,而更大的用处,是在修炼者走火入魔之时控制和稳定体内灵力。」 恒古大吃一惊:「原来这药开头不小,居然是这般用途!那天字一号那家人岂不是仙门的人?」 「也不尽然,普通的「定神丸」与这种仙门所制的外观并无不同,若真得到此等神药,应当好好藏起来,不会如此慷慨给了我们三颗。 我虽没有接触过此药的制药者,但也曾听闻,要制此药需用生长在仙山之中的药材,且药成之后用仙气滋养十日才会沾染上这星点的仙气,每颗药都来之不易,或许他们并不知晓背后之事。」 灵华拿出鉴心镜照照自己的脸,确认仪容后收镜入怀,抬眼对恒古道:「不过还是确认一下为好。」 她抬眼望向天花,似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免得到时又生事端。」 二人出了厢房,与并肩向外走去。他们步伐一致地走上三四阶木质楼梯,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上了楼梯便是甲板,大部分登船的百姓都是顺着这里走到自己的厢房,当然也有买不起住所的,只能与其他人挤在厢房上层的大厅中。 有人在的地方便会有商贩,甲板上三四个小贩分散在角落。有的卖吃食、有的卖玉石字画,还有卖蜡烛剪刀等杂物的。 灵华的视线落往人烟稀少的一处,略加思考拽拽恒古的衣袖,悄声问道:「昨日我隐约间听到来送药的女子有一孩子?」 恒古学着原夫人抱孩子的样子,一颠一颠地比划一边说:「她昨日就是这么进来,怀里抱着孩子,孩子怀里抱着药瓶。她说自己姓原,孩子叫振儿。」 「如此便有谢礼了。」灵华看向角落里一个身前摆满小孩玩意儿却无人问津的小贩。 天字一号,恒古神清气爽地敲敲门:「原夫人,在下隔壁凌古,此番携内子前来感谢夫人赠药。」 灵华闻言不着痕迹地看了恒古一眼,呼吸一停又吸进一小口气,没有说话。 门内静默了一会儿,随后响 起原夫人稍显慌张的脚步声,随后厢房门打开,露出原夫人一张疲惫的脸:「二位久等了,快进来坐吧。」 恒古见原夫人神情憔悴,似乎一夜未睡的模样,没有立刻进屋,关切问道:「原夫人一日过去怎么憔悴许多?可是也晕船了?」 原夫人见恒古单纯中带着真心实意地善念,扯扯嘴角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没有,凌公子和凌夫人进屋一叙吧。」 恒古回首看了灵华一眼,二人心中已有准备,牵着手走入房内。 天字一号的房间布置与灵华和恒古房内大同小异,只是原夫人房里多了很多孩子的东西。 孩子的小衣服、围兜,还有两个拨浪鼓被扔在地上。 原夫人不好意思地将拨浪鼓捡起来放在桌上,捋了把鬓角边的长发别在耳后:「让二位见笑了,照顾孩子总没时间整理。」 她从包袱里拿出两个软垫放到地上铺好:「公子与夫人请坐吧。」 灵华点点头谢过原夫人,盘腿坐了下来:「原夫人一个人带着孩子乘船,想必一路多有艰辛。」 原夫人又从包袱里翻找出一堆布料,麻利整齐地折起来铺到地上,自己亦席地而坐。 「何尝不是呢?作为女子,一生便要背负这样的任务,我的所有时间都给了振儿,现在他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我有时在想,这孩子真的是我想要的吗?可就算想了生活也不会变成怎样,后来索性我便不想了。」 原夫人话音刚落,身后床上的振儿便啼哭起来,哭声一浪接着一浪。 原夫人听闻哭声脸色一变,急忙跑过去抱起孩子左右摇晃着,手轻轻拍打着振儿的后背,想安抚住他再次入睡。 灵华并未接触过如此小的孩子,也凑过去看。振儿长得与原夫人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细长的丹凤眼,圆圆的小脸,白白嫩嫩的脸蛋奶呼呼的,甚是可爱。 不过振儿在原夫人的怀中并没有停止哭泣,反而愈演愈烈,原夫人急得冒了一头汗,仍没有将振儿哄好。 灵华身为女子,虽不是人类,也通晓几分常理,她拉着恒古起身:「许是振儿饿了,我们不便叨扰原夫人,先回了。」 说罢正要走,原夫人却急忙喊住二人:「振儿不是饿的!自从登上这船,振儿便时不时哭闹,如今更是哄不住。我怕……」 原夫人说完打量着四周。 灵华转过身去随着她的视线观察:「夫人是怕船上有不干净的东西?」 原夫人点头如捣蒜:「不然振儿为何会上船后才开始哭闹?振儿性子可温顺了,从来不会这样大声哭的。」 灵华再次看向振儿,小小的奶娃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噎得嘴唇有些发紫了。 她走近看去,一时没忍住摸了摸振儿的小脸,一股邪劲的妖气从孩子身上激发出来刺痛灵华的指尖。 食指如针刺般疼,她急忙将手收了回来,看向指尖。 这股妖气似乎不算是强者留下的气息,更像是普通小妖做的标记。 既然如此,这孩子便不能坐视不理,妖在孩子身上留下标记,不用多想便知振儿凶多吉少。 灵华装模作样的虚摸上振儿的脉,闭眼像是诊断了须臾,放下振儿的手说道:「原夫人,你昨日给了我缓解晕船之药,凌华心中甚是感激,眼下我已看出振儿所患是何病症,原夫人可愿信我一回,让我为振儿医治?」 原夫人没有即刻答话,她迟疑地看着灵华,想起昨日被晕船折磨得起不来身的样子。 这样的情况,确实很难信服。 灵华心中也知道自己这种情况想必不能轻易得到原夫人的信任,她拖起振儿的小脸 ,指着发紫的嘴唇:「原夫人,振儿哭得太厉害嘴唇已经发紫了,你想看振儿继续受苦吗?」 原夫人焦虑地原地转着圈,她忽而紧盯着灵华:「凌夫人看出振儿得了什么病吗?」 灵华不能将妖物标记之事告知原夫人,只得瞎编一个来应付:「腹绞痛。」 她信誓旦旦地说着,似乎自己都信了。 恒古在一旁看着灵华熟悉的演技,应和道:「内子在医馆住过几日,也学过一些对婴孩的医理,原夫人还请放心,我们无冤无仇,昨日你还帮助过我们,着实没必要害一个孩子。」 原夫人眼里急出泪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接连不断地滴落:「我这般没用,都不知道振儿哪里疼……难怪我哄也哄不好……」 她抹了一把眼泪,抽噎着说:「我并非不信你们,而是不敢拿孩子的身体做赌注。」 灵华伸出手:「原夫人请放心,凌华一定会治好振儿。」 原夫人将孩子放到灵华臂弯中:「那就有劳凌夫人了。」 「只是……需要原夫人出门等候,我的治病法子师父说不让外传。」灵华看了眼原夫人的脸色,「若夫人担心,可在门外听着声音。」 原夫人考虑了片刻,攥紧拳头走出了房门,临关门时嘱咐道:「凌夫人,振儿就交托你了。」 「放心吧。」 门已合上,灵华将振儿放在床上平躺,恒古把守在她的身后,摆出随时战斗的姿态。 灵华手心在振儿身上悬空摸索着,忽而一点金光在孩子鼓鼓的肚皮上一闪而过。 「原来真的是肚子,看来我没看错。」 她手心聚力,拇指与食指放在金光闪过的地方,两指凝结少量灵力,快速一捏,这丝妖气如细线剥离来振儿的身体,他马上不哭了。 灵华捏着细线的手指只在空中甩了两下,细线随即灰飞烟灭,仿佛不存在一般。 「果然是因为标记线。」灵华轻声嘟囔。 「好了吗?」屋外的原夫人听到振儿哭闹声停止了,擦了把眼泪,语气中带着欣喜,「我可以进去了吗?」 恒古回头看看灵华,待灵华点头后,他过去把门打开。 原夫人脚步匆匆到振儿身边,看到孩子真的没有再哭闹,又向灵华鞠躬致谢,又要振儿认灵华做干娘。 灵华都委婉地谢绝了,她拿出昨天原夫人给她的两颗绿色药丸:「原夫人可否讲讲,这药是如何得来的?」 /85/85055/32208425.html 第89章 原家之疑 原夫人正处于孩儿痊愈的喜悦中,听到灵华的问题却是一愣:「凌夫人怀疑是药的问题?可是振儿从未吃过晕船药,难道是散发出的味道?」 灵华解释道:「振儿只是简单的腹绞痛,平时多揉揉肚子便好。关于药只是好奇,与振儿无关。不知原夫人可否告知此药购于何处?下次坐船凌华不想再这般难受了。」 原夫人颇为理解地点点头,一边柔和拍打着振儿,见他沉沉睡去便压低声音细细讲来。 「两个月前,南乡突然出了些怪事,好多人家不断有人死去,听闻死状可怖,有些甚至尸骨无存。县老爷口头上说查,到底也没查出些什么,反而将那些尸首都烧了。 不断有人莫名死掉,无论是谁都害怕成为下一个。而且死去的人死因不明,如何死的我们都不知晓,南乡许多有条件的人家都去外地投奔亲戚去了,只有世代在南乡生活的人和生活拮据的人无处可去,大家跑到县衙大闹一番,却什么结果也没有,只是让我们回去关门闭户,多加防范。. 我们对县令绝望了,正打算与全县所有人写信寻求他县帮助时,一个道长到了南乡。这个道长听说是驱魔降妖的,他路过南乡去其他地方传道。但自从他到了南乡,之后就再没有死去。」 灵华想起杨锡迟说自己在人间各处平妖乱,难道南乡也是其中之一吗?她隐约感到事情不简单,便借着原夫人停下的气口打听道:「那道长可是浓眉大眼、一身正气,嘴边还有酒窝?」 原夫人摇摇头:「我没见过那位道长,那时全南乡的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道长之事还是后来听说的。那名道长好像姓杨,只待了一日就走了。」 果然是杨锡迟,原来是他路过南乡帮助村民驱赶了祸乱人间的小妖,可现下杨锡迟不知去往哪里修整,此时不知情况如何,灵华摸了摸腰间的传音符,没有任何来信。 「那这晕船药是杨道长给你的吗?」恒古见灵华正在沉思,便出声问道。 原夫人看向恒古眼神里充满疑惑:「说来也是奇怪,这药是突然出现在我家里的,并没有任何人送来。那日我相公在库房里给振儿找拨浪鼓,忽然看到窗下有什么东西在闪,他过去查看,就发现这几颗药散落在窗下的木箱上。」 「所以你们也不知道这些药的来历?」恒古一下站起来,言语颇有指责之意,「那你就随便把药给别人吃吗?」 原夫人见恒古气恼,急忙也站起来解释:「凌公子别着急,这药原本有十多颗,我们一开始并不知是什么东西,后来找赤脚大夫看了才知道是晕船药。昨日上船前我也吃了一颗,没有旁的反应才送给你们的。」 恒古站在原地一时有些尴尬,灵华拽拽他的衣袖,示意他坐下:「原夫人见谅,我这夫君对我百般疼爱,方才关心则乱,原夫人多担待。」 原夫人一副「我懂得」的表情,坐下捂着嘴低低笑起来:「不妨事,我才成婚的时候,夫君也是这般疼我的。」 灵华也笑起来:「想必原夫人与令夫也感情甚笃,为何没有与夫人同游?」 原夫人叹了口气:「说起来是我的错,是我没用让他伤了心。」 说着她抬起头频繁地眨眼憋回眼里的泪,平复了些许,艳羡地看着灵华与恒古问道:「不知二位可有了孩子?」 孩子? 这话题转移得太快,灵华与恒古皆是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灵华心里一跳,她连自己都保全不住,怎么会想所谓「孩子」呢? 恒古听到孩子也慌了神,不由自主地看向灵华。 灵华察觉恒古的眼神看了回去,看到少年一脸慌张,突然有些想笑。恒古自己还没长大呢,问他后代之事还是慌忙无措的反应,可爱中带着太 多青涩。 她笑盈盈地摇了摇头:「没有,孩子顺其自然吧。」 原夫人看她的眼神更加羡慕:「真好,你是幸福的。」 言至此已很是明显,灵华顺着话头问道:「原夫人可是因为孩子的事与令夫闹了别扭?」 原夫人眼神一亮,复而低下了头,不去看灵华的眼睛,反而拨弄起衣角:「不是。」 灵华看看原夫人欲言又止、有意隐瞒的神色,拍拍恒古的肩:「你先回去吧,我与原夫人聊些家常你定不愿听。」 「不,我愿……」恒古刚要反驳,看灵华不容辩驳的眼神撅撅嘴改了口,「我愿意回去躺着,你别聊太晚。」 灵华被他不情愿又不得不听话的委屈模样逗笑,莞尔道:「知道了,到了傍晚再帮我准备些白粥,我喜欢昨日的味道。」 恒古被哄得喜笑颜开:「知道了,等你回来。」 原夫人的视线跟着恒古的背影涣散在厢房门口,她嘴角一直保持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看向灵华的眸中含了不知意味的凄凉:「你们真好。」 灵华安慰道:「虽然我不知你经历了什么,但日子总会好的,不是吗?」 原夫人僵硬地笑笑:「你的日子一定会好,我的日子已经陷入泥沼,好不起来了。」 「为何这么说?」灵华拿起软垫坐到她身边,素白的手拉起原夫人的指尖,「同为女子,没什么不可以相互帮忙的,就算是发泄心中情绪也好,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原夫人看着灵华诚挚的眼神,拿起放在床边的拨浪鼓摸着鼓面,声音如飘雪一般缓慢落入灵华耳中。 「我们原家世代都在南乡定居,在南乡本地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家里出了几个乡绅和秀才,也算是有名的人家了,即便现在没落了许多,仍还是南乡家喻户晓的人家。 我的夫婿是从外地入赘进来的,他为人很好,就是家里比较贫困,甚至连彩礼的钱都拿不出,身上的衣服也打着补丁。 但我爹看上这人老实又上进,还有些学识,便让我嫁给了他,他便顺利入赘了我家。一开始他对我很好,无微不至,新婚那段时光,我们甚至比你们还要腻,天天如胶似漆,那时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那些相敬如宾的夫妻根本不如我们。 可一年过去,我仍没有身孕。他便急了,他急着向大家证明,他没有问题,是我有问题。于是他想要纳妾,我爹觉得亏欠他便同意了,我一句话也插不上言。 小妾娶回来,很快有了身孕,给他生了个漂亮的小姑娘。我也很喜欢这个孩子,视如己出,可他却对我爱搭不理了。 吃着我家的饭,穿着我家的衣,在爹爹面前对我关怀备至,回到房里连我一个指头都不愿碰。」 原夫人眼眶里的泪水控制不住,沉默地沿着圆圆的脸蛋流下来,顺着圆顿的下巴流到脖子里。 「「反正碰你也没用,我还不如去找青婵」,这就是他对我说的原话。」原夫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继续道,「原本我打算从旁支过继一个孩子来养,谁知他根本说不通,无论如何都要要自己的孩子。」 「三年前,我爹听闻云城有一个神婆子,专门治无子,就安排我与相公坐船到了云城。那神婆说要连续每半年来作法才可以有孕,还给了相公一些药物,嘱咐他一定要每天服用。 才作了一年半,我便有了身孕,相公十分欢喜,每日围着我转,似乎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嘴脸。可我却再无法喜欢他了,他对我的冷淡,对我的嫌弃,以及碰过青婵再来亲吻我的嘴,都无比恶心。」 灵华倒吸一口冷气,听闻世间负心汉千千万,可世人皆言男子多情并非什么滔天大罪,三妻四妾实属正 常。 而这些话从前她只当听听,并无太大感受,如今看着眼前伤心痛哭的原夫人,她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憋闷之感,俶尔有种会会这负心汉为原夫人出口恶气的想法。 可她很快冷静下来,即便自己为原夫人出气,该存在的还是会存在。原夫人所处的环境不会变,她爹的思想不会变、她相公的思想不会变,就连她自己,似乎还在努力在婚姻中挣扎。 帮了这一次,又会怎样呢? 还是想办法让她开心些吧。 灵华看向床上的振儿,伸手去摸/奶娃娃的小脚丫:「可是现在你有了振儿,他才是你珍视的宝藏。」 原夫人看着熟睡的振儿并不开心:「若是没有振儿,也许我就再也不必理他,他也不用每日来恶心我了。」 「那你为何不与他和离?何必要受这种苦。」灵华微蹙起眉头,她看了人间诸多事,可这一刻仍不明白眼前人类的想法。 原夫人依旧看着振儿,戚戚然道:「可我想振儿有爹。无数次我想与阿爹提与相公和离之事,可当我看到我爹时,就想到了振儿。我有爹,为何他没有?他还这么小,连话都说不清楚,就要失去父亲了吗?」 她捂住眼,挡住簌簌落下的泪:「就算是渣滓一般的人,也算是有个「爹」,等振儿长大些,我再将这些事告诉他,由他来决定要不要这个「爹」吧。」 灵华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默默点点头:「若是扛不住,不要逼自己上绝境。即使只有母亲,孩子也可以好好成长的,因为你的强大和隐忍,已经足够了。」 原夫人闻言感激地看着灵华,她眼眶红红,委屈之感涌上心头,趴在床边静默地啜泣着。 傍晚时分,灵华一脸疲惫地回了天字二号房,恒古已在里面等了许久,见灵华回来迎上前调侃道:「当知心人的感觉甚好?」 灵华给了他一记爆栗:「小独眼猫少来调剂我。」 「我哪敢啊……」恒古揉揉脑门,「适才我都听见了,这个原夫人的相公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哪有有用就赔笑脸,没用就理都不理的道理。」 灵华见恒古又为别人的事生气,坐在床边边理被褥边说:「我临走的时候问了原夫人相公此时的下落,他还花着原家的钱在云城花天酒地,不亦乐乎呢。」 恒古一拍大腿:「怎么还有这种厚颜无耻的人!」 灵华看他拍得用力,看向他的大腿:「疼吗?」 恒古挠挠头:「有点。」 他将腿伸过去:「你摸摸就不疼了。」 灵华看他一眼,在恒古拍过的地方又用劲儿拍了一掌:「结识原夫人无非是为了在南乡多个认识的人多条路,药丸如何出现在原家才是我想知道的重点。」 「你为何这么想知道药的事?」恒古把腿收回老实站好。 「因为这与过去追查我的仙门弟子有关……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修仙之人也要拥有我,我可以查看过去,通晓未来,他们一定有何目的才会四处抓我。」 灵华看着自己的手:「当时我躲在他们住所的角落里,见他们在服用与「定神丸」有同样仙气的药。而我那时年纪轻轻,好奇心重,便偷了一颗尝了尝,咽下之后,我感到身体中灵力忽然强盛起来,根本遮掩不住气息。」 「而现在,这份药效仍在。因为它延长了我的寿命,即使我破碎成小小的碎片,灵体却依旧完好,只是灵力衰减,并未重伤。」 /85/85055/32208426.html 第90章 断头死婴 「这么说,你怀疑原夫人手中的药是那些仙门弟子所制?那他们把药放在原家是做什么?」恒古挠挠脑袋,「你知道当时是什么门派在追吗?」 灵华无奈道:「我当时年纪还小,虽已入世但道行不深,莽莽撞撞不知如何分辨真假,只有仙门弟子的印象。」 「所以你想与原夫人搞好关系,一探原府究竟?」恒古凑到灵华眼前,「现在要探查什么事情我都感到后怕,别再遇到什么吓人的事才好。」 灵华心中隐约有些惴惴不安,还是安慰道:「不会的。」 轮船又开了一日,终于到了南乡附近,甲板上站满了思乡的乘客,远远眺望着自己的家乡。 南乡比云城小得多,比安县又大些,由于河水流经此处,延河的人家家家户户都用特质的竹蒿把一间间房架起来,远远看去浮于水上一般,神奇的很。 恒古从自己厢房里走出来,敲了敲灵华的门。灵华已收拾妥当,开门将恒古迎了进来,二人一同等待船舶停靠码头。 又行了一个时辰,船靠岸了。灵华听着隔壁的动静,拉着恒古与原夫人同步打开房门。 两个房间挨得近,抱着孩子的原夫人一眼就看到了二人。 「凌公子,凌夫人。」原夫人喊住他们。 二人齐齐回头,灵华对原夫人点头示意:「原夫人。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别了,以后的日子多多保重。」 原夫人目光深深看向灵华:「是啊,怎么这么快就靠岸了……对了,还不知你们到南乡做什么?」 灵华将包袱背好,望着甲板外的明媚阳光:「自然是来游玩的,不过此前我们从未到过南乡,也不知住哪,原夫人世代在南乡居住,可否推荐个住处?」 原夫人的脸上添了些许希冀:「其实我早有想法,又怕贸然邀请唐突了你们。凌夫人,我很少与人这般交心,事实上我身边也没有人可以交心。你……你可愿暂居我原家,与我做个伴?」 灵华就等这句话,她心中满意却推脱道:「这怎好意思打搅?原老爷那处如何交代?」 原夫人不以为意:「不打紧,他再偏袒相公,我也是他的亲生血脉,带朋友回家他不会干预我。」 「如此便好,原夫人,这几日要劳烦你了。」灵华帮原夫人那过她的包袱。 原夫人心下感动:「我叫原秋盈,叫我秋盈便好。」 灵华点点头:「好,秋盈妹妹,你唤我凌华就好。」 下了船便有原家人来接,原家的管家大步上前道了声「小姐」,随后不再管原秋盈,只是抱过振儿,拿着拨浪鼓哄孩子。 原家两三个仆人上前,无精打采地唤了声「小姐」,不等原秋盈说什么,就七手八脚地把的行李拿走,头也不回地跟着管家走了。 「振小少爷陪着小姐去给神婆供奉,受苦了吧。可惜你被连累得以后还要年年去,要怪只能怪你不争气的娘。」 原管家看起来四十多岁,个头不高身子倒挺敦实。他阴阳怪气地嘴里念念叨叨,抱着孩子已走出七八步远。 而原秋盈只是在原地呆呆看着听着,没有任何反应。灵华偷偷看向她,只看到一张麻木不仁的脸。 这些话,这几年她都听太多了,心里不再有任何波澜了吧…… 恒古倒是生了气,两三步上前把振儿捞过来抱在自己怀里:「小冬瓜你说什么!这孩子不是原夫人生的吗?你要是觉得她不好,有本事你生一个看看?」 原管家只觉得眼前一花,孩子便落入了这来势汹汹的少年手中。管家吃了一惊,大喊道:「抢孩子!抢孩子了!这里有人贩子!」 周围人的审视的目光齐刷刷投射过来,恒 古有些慌张,却仍抱紧孩子喊话回去:「这孩子是原夫人生的又不是你生的。她没同意你抱,你就把孩子抱来了。那我也不需要你同意,原夫人同意就行!」 原秋盈见恒古护犊子的模样脸色缓了过来,她遮住嘴浅笑,迈着小碎步过去接过恒古手中的孩子:「原叔,是我让他来的。」 原管家精明的目光在原夫人与恒古身上扫了个来回:「原来小姐出门不止为了给大师上供啊……」 此刻灵华已走到恒古身边,扭捏地挎上他的胳膊:「相公,怎么吵起来了?」 恒古听到灵华如此称呼他心脏几乎要跳出来,指指原管家结结巴巴答道:「我,我看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来说两句。」 原秋盈随即解释道:「这两位是我从云城请到的贵宾,原叔为他们准备间客房,好生照顾。」 原管家只得没好气地应了声「是」,安排木船将二人一起接到了原家。 南乡,原家。 不同于其他水上的建筑,原家的府邸填了地基,用沙石将建筑物底下填得稳固结实,造成了一座四面环水的两层低楼。 原夫人将灵华与恒古安置在客房中,这房间离原夫人所住之处只有一条走廊之相隔,好似在船上那般,出门便能相见。 灵华在房中与恒古收拾着包袱,收拾妥当后她又看向自己的手:「我总有种不妙之感,却不知为何而来。」 恒古凑到她眼前:「可是预感到什么了?」 灵华闭上眼细细感知一番,不出一个呼吸便睁开眼:「什么也看不到,可我却感知到一股微弱的妖气。」 恒古弯下身子皱着鼻左右嗅了嗅:「确实有股妖气,可具体是什么妖却闻不出。」 「杨锡迟来过这里,按理说他应当消灭所有妖物又布了防才会走,过了这么久,这里怎么会仍残存妖气?」 灵华正要拿出鉴心镜来查看,却听到「噗通」一声。 一个一身泥尘水渍的小女孩扑了进来,面朝地摔了个狠,她手里的纸老虎也摔到了灵华脚边。 灵华正要捡起,却见那女孩也不哭不喊,一骨碌爬起来抢过地上的纸老虎:「这是我的,你不准碰。」 说罢拿着纸老虎,如对待婴儿一般摸摸老虎的头:「小双不怕,姐姐来保护你。」 灵华的视线打量了她一圈,这女孩应有四五岁,看她满身脏污似乎很调皮却没有人管。 目光随着女孩的手看向纸老虎的头,这个纸糊的、涂满黄色颜料的老虎虽然身子扁了,但头却格外大。 女孩把老虎从怀里拿出来,双手捧起放在太阳下照着看:「小双最听话了,姐姐带你飞高高!」 随后拿着纸老虎又不知跑哪里去了。 而灵华与恒古,接着女孩举高的机会,看清了这纸老虎的特别—— 这老虎,有两颗头。 夜很快便到来了,原夫人请了二人到自己房中/共聚晚餐,灵华挎着恒古进了原夫人的房间。 原秋盈的闺房不算大,开门是一个小厅,步入左右分别是用珠帘遮住的卧房和放置着婴儿床的侧间。 灵华上前逗弄了一下振儿,孩子的笑声响亮又温暖,原秋盈与灵华相视而笑,就连昏黄的烛光似乎也更明亮了。 夜深了,原府上下格外安静,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在静谧如死水的夜晚默默消化。 一个黑影闪过夜空,偷偷遛到不知何处,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原秋盈本就睡得不踏实,振儿的腹绞痛不知好得是否彻底,她不敢睡得太沉。 听到声音她唤了声:「振儿?」 窸窸窣窣的声音 停止了,原秋盈坐起身又唤道:「振儿?」 忽而「咚」地一下,某处发出了剧烈的撞击。原秋盈也顾不得穿鞋,赤脚走去声源处,发现窗户被撞碎,一个黑色的东西顺着窗户跳进水里,很快消失在深沉的暗流中。 冷冷的月光撒进来,照在婴儿床上,一股似有若无的腥咸味儿飘进鼻腔。 原秋盈走过与灵华恒古共食晚餐的桌子,走向了婴儿床。 血腥味扑鼻而来。 原秋盈的心像被狠击的暮鼓,一下一下,快速而扩散。她的手似乎麻了,脑子里也一片空白,她甚至忘记了叫喊,更忘记了自己应该有何种情绪。 只是难以置信的,用无法控制的手摸到了振儿的头。 还是热的! 她急忙掀开振儿的被褥,可是,被褥之下什么都没有,只有残留在床上的大片血迹,还有,一颗孤零零的婴儿头。 这一刻,她满手鲜血,摸着仍有余温的床褥,崩溃而歇斯底里地叫着—— 「振儿!!!」 夜永远也过不去了。 从此原秋盈的世界只有这天晚上。 恒古是最先听到声响的人,他从地上爬起来,摇摇睡在床上的灵华:「灵华……灵华!快醒醒,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 灵华睡眼惺忪,侧过身问道:「怎么了?出事了吗?」 恒古嗅了嗅气味,又疑惑地甩了甩头:「我闻到有妖的气息,但现在又很弱。而且适才我听到什么东西被砸破了。」 灵华登时警醒了不少:「离这里最近的就是原秋盈的卧房。」 正在这时,原秋盈剖肝泣血的叫喊传来:「振儿!!!」 灵华当即起身:「走,我们过去看看。」 一进门便是一股血腥味,原秋盈怀里抱着什么东西,盘腿坐在打碎的窗户前,一动不动地望着外面的天。 「振儿……振儿……」 灵华没有出声,听到原秋盈念叨孩子便下意识看了婴儿床。 床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湿透床褥的血迹,滴滴点点顺着木头流到地上。 原秋盈低头看着怀里:「振儿……是娘不好,是娘没好好看着你……娘这就随你一起,你等着娘,下辈子还做母子。」 她说着便站起来爬到窗口,静静看着月色下看起来深不见底的河水。 「我不会站起来的,振儿,等娘。」 原秋盈脚下一蹬就要跳河,灵华手心驱动灵力放射出一条光线,牢牢绑在原秋盈腰间。轻轻向后拖拽,原秋盈便被拉到灵华怀里。 「谁?!」原秋盈惊慌地往后看去,见到灵华不禁放声大哭起来,「凌华,我怎么办……是我害死了振儿!我是罪人!我应该下十八层地狱!」 转过身的原秋盈满脸泪水,寝衣怀中的位置被血液沾染,如雪地里洒上了大片红墨。 她的怀里正紧紧抱着振儿的头颅,死也不撒手。 /85/85055/32208427.html 第91章 初步查探 振儿死了,只剩一个头颅。 原秋盈大受打击,抱着头颅已有一天一夜,她将全部的罪责揽到自己的身上,不吃不喝,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灵华没有去安慰她,因为灵华知道,原秋盈正在努力修复破碎的自己—— 前夜,原秋盈抱着振儿的头无助地哭泣着,她的理智在一瞬间土崩瓦解,言语散乱地说着关于振儿的事。 「凌华,你知道吗?振儿一直很乖的,但他一个月前突然爱哭了,把我吓坏了,还以为他病了,后来找了赤脚大夫才知道这是他在找我,要我好好抱抱他呢……」 「还有啊,再就是上船那次……你说巧不巧,那日正好一个月,他又开始爱哭闹了……当时在船上你是不是安慰我?要是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找他,他还会甜甜地睡着……」 「所以今夜那东西就来了,对不对?然后他顺着窗把振儿带走了!他把我的一切带走了!」 灵华闻言看向窗户的方向,与恒古交换眼神,恒古马上懂了她的意思,前去窗边查看。 窗户就是普通人家用纸糊起来的木窗,此刻被冲击力撞出一个大致圆形的窟窿,四周的断口参差不平,只有一些残渣还留在窗边,其他的都落入了河水中。 恒古回头拿起桌上的灯盏,指尖注入灵力点燃了里面的蜡烛。 既然破窗而逃,窗户上也许会留下贼人的线索。 他举起灯在窗内的一圈断口处一寸一寸地检查,终于在右下角找到一丝被断裂木框刮下来的布屑。 恒古不声不响地将它偷偷藏在手里。 他探头向下看去,外面河水虽不算湍急,也暗流涌动。难道这个人水性很好吗? 恒古不敢轻易下定论,他收回头来打量起脚下,将灯盏贴近地面,蹲下身检视着地上的每一粒尘土。 地上一个脚印都没有,甚至连沙土都很少。恒古蹲着身子,沿着婴儿床绕了一周,在床边不远处发现一些红红的肉渣。 他疑惑地拿起肉渣放在手心,缓缓地站起来,余光瞥向婴儿床上。晦暗的光照亮了小小的摇篮,这曾是振儿成长的温床,但如今只剩一滩鲜血。 恒古趴下看去,赫然看见床褥上也有一些肉渣! 恒古向原夫人看去,她正趴在灵华肩上放声大哭,灵华看到恒古的视线将原秋盈搂得更紧了:「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问题……」 原秋盈摇着头,一边捂住面庞声音嘶哑地说道:「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凌华,我怎么办,怎么办……」 她依旧在絮絮诉说着:「振儿,振儿他就是跟我开个玩笑对吗?他还是个奶娃娃,还那么小,连话都说不清楚……」 「他不会就这样离开我的,对吗?我身边的人都离开了,只有振儿。可是我有时候还怨过他,他夜里的哭声,他总缠着要抱,有时候我真的好累…… 要照顾他,还要应付我那流连花丛的相公……有时候我真想抛弃下这一切一走了之,可我再看看振儿的脸,我又不忍心了…… 这是不是我做的孽?我这样想了,所以振儿真的走了!可是凌华,我不想他离开我,我不要!我不要啊!!!」 原秋盈发疯一样拼命摇晃着身体,她冲着自己的胳膊狠狠咬下一口,狠厉的劲头足以把骨头咬露出来。 灵华察觉到她的动作,赶忙强制性地将她的小臂从嘴里拔出来。一块肉就这样被原秋盈咬下来,但她并不觉得疼痛,反而只是呆呆盯着门外,任由血顺着创口流下。 灵华有些戚戚,白天还与自己有说有笑的人,现在如灵魂被抽空一般双目无神,只有静默无声的泪水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一切的转变 都太快了。 泪水此刻似乎与血水交织在一起,原秋盈突然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喜欢这人世间了……」 灵华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双臂抱住原秋盈的肩膀,将绝望的女子全部环绕在自己怀里。她忽然感到怀里的人是如此纤细,似乎下一秒就会自己折断。此刻女子抽噎着,用几近绝望的沉默诉说着自己的悲痛。 灵华摩挲着原秋盈的后背,横在二人身体之间婴儿的头颅是那样硌,让她丝毫不敢忽视事情之严重。 是谁杀了振儿? 若目标是孩子,那么原家不止有振儿一个,为何不杀抱着纸老虎的女孩,要来杀振儿? 振儿的身子何处去了?为何只留下头颅? 灵华松开原秋盈站起身后退一步,不着痕迹地看向一直被原秋盈抱在怀里的头颅。振儿紧闭双目,似乎没有一点痛苦便死去了。 忽而振儿面颊上一点金光一闪而过,飘散不知何处去。灵华急忙伸手去抓这气息,匆忙一触之下心中微顿。 怎么是灵气? 倏然一点闪光亮在她的脑海里,这点亮不断地扩大,最终形成一个有普通人两个大小的头颅,上面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在眦裂到最大限度的时候,「嘭」地炸裂开来。 灵华猛然清醒过来,浑身有一种被脑浆浸染包裹的不适感。她抚上胳膊,细细回想刚才脑海中浮现的是什么东西。 这难道又是那个「帝渊」的把戏吗?疑团更多了,必须要尽快搞清楚才行。 她看向神志已经开始恍惚、嘴里念念叨叨的原秋盈,蹲下身子握住她的肩,尽量柔和说道:「秋盈妹妹,我知道如今你痛彻心扉,我亦难以相信竟有这种事情发生。可是,我亦想知道是谁害了振儿。那个害了振儿的人,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原秋盈眼眶还有泪水,愣愣地抬起头:「代价?」 灵华捏住手中纤薄的肩膀:「是!代价!你难道就不想抓住伤害振儿的凶手吗?他做了这么丧尽天良的事,你就不想亲眼看见这个人到底是谁?」. 原秋盈眼神逐渐清明起来,但这抹清明转瞬即逝,变为了一股坚硬的偏执:「对,你说得对,我要找到凶手,为振儿报仇!」 这时恒古侧耳听到众多脚步声,低声道:「有人来了。」 灵华抓紧时间道:「我知这样说有些强人所难,但秋盈,请你振作起来,如今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吗?你不应该寻死,更不能放弃自己。」 原秋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决然地抹了把眼泪:「是,我现在不到死的时候,振儿的仇,需要我来报。」 她慢慢站起身看向灵华,挤出一个比哭难看百倍的笑:「我会处理好自己,多谢你此番陪伴,这几日恐怕不能与你们同游了。」 灵华摇摇头:「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又怎有心情出游。实不相瞒,我在云城便与相公干着「探事人」的行当,专门探查诡事。若你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查些消息,也许会比县衙快。」 原秋盈忙不迭含泪点头:「好,我也知道多条路不是什么坏事,如此便拜托姐姐了。」 随后原家人鱼贯而入,原父、一年轻女子,还有白天见过摔在门口的小女孩。家仆们以为遭了贼,纷纷拿着刀棍闯进屋子,看到此番场景皆是大叫起来,有人甚至跑出门去吐。 原父见到振儿的头颅追胸顿足、痛心疾首,年轻女子也掩面而泣,只有那拿着双头老虎的小女孩沉默看着眼前的一切,毫无知觉一般转身走了。 振儿去世的第二日一早,官府的人便上门取证,灵华与恒古也被问了话。 恒古将从窗 户边上摘下的布屑给了捕快:「昨夜风大,我怕刮走,便自己拿下来包在衣服里,今日交给官爷。」 捕快上下打量了恒古半晌,没说什么话,问了些口供便招招手唤来一个小捕快:「吩咐下去,这里所有人不得出府,还有,准备打捞网,把河捞翻了也要把孩子剩下的身子找到。」 小捕快痛快地应了,转头找了几个人去把原府封了起来。灵华与恒古本就想在原府探查一二,如今更是有了由头留下。 捕快们在原秋盈房里勘察了很长时间,又叫了恒古去只认看到布屑的具***置,原府上下大到原秋盈的祖母,小到抱着纸老虎的小姑娘,全都被问了话。 而灵华此时才看明,原府上下究竟有多少人。 她在桌上平铺好雪白的纸张,左边放下一个镇纸,提笔边说边写:「如今与原秋盈关系密切的只有这几个人:原家最年长的,原秋盈的祖母,我们没见过,并不知祖母对她怎么样。」 灵华在纸的顶端写下「祖母」二字,又在底下写了「父亲」:「再便是原秋盈的父亲,他偏袒女婿,认为女儿生不出孩子便是无用,应当对秋盈并算不好。连带着管家也瞧不起家里的小姐,看来原秋盈自从成婚之后过得并不好。」 恒古看着灵华写下「管家」两个字,趴在桌边托着腮问道:「灵华,你写这些做什么?是怀疑振儿是被这些人杀死的?」 灵华又写下「小妾」和「相公」,还有「庶女」三个名词,放下笔歪头看向恒古答道:「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为什么同是孩童的庶女未死,振儿却死了?而振儿死了,得益最大的就是小妾,这如何不叫人怀疑呢?」 「可是灵华,我觉得挺奇怪的。」恒古将昨日在婴儿床下边捡到的碎肉从一块碎布里拿出来,「你看这些肉,一丝一丝的,但有些又是肉沫,而且这些东西小床上也有,如果是直接斩断,怎么会留下这些东西?」 心脏跳得似乎快了些,灵华别过眼不去看,恒古也识趣地将碎肉收了起来。 「说起来,我在振儿的头颅上发现了一丝残余的灵气。」灵华拿出鉴心镜。 「可振儿身上原本不是附着一股妖气吗?怎就变成灵气了?」恒古挠挠头。 灵华回首看向送捕快出门的原父:「孩子身上残余妖气能转化为灵气,库房能莫名出现仙门弟子所制的灵药,这原家里的秘密越来越多了。」 /85/85055/32208428.html 第92章 镜中踪迹 确认捕快走后,恒古守在门口,灵华启动了鉴心镜。 「如今原秋盈将自己关在其他客房里,就连县衙的人都要上门去问,我们短时间恐怕见不到她了。要想知道昨夜我们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唯有「鉴心」可见。」 镜面上熟悉的漩涡极速倒退,昨夜原秋盈房间中的画面浮现出来。 床上的原秋盈闭着眼睛看似正在熟睡,忽而一个黑影从门口掠了进来。 黑夜之中这人似乎看不清东西,伸出两只手来摸索。黑衣人小心翼翼地摸到桌子,又伸手去够别处。 他弯着腰向左边走了两步,在听到原秋盈浅浅的呼吸声后挺住脚步,弓着背向前探头不知在看什么。 应当是察觉到目标不在此处,他后退两步转过身,又回到了桌子的位置。他依旧小心挪步伸手去摸索,不经意间便触摸到了振儿的床。 小床如摇篮般轻轻摇晃了几下,那黑衣人深吸一口气,没有张嘴,灵华却听到了这人内心的声音:「就是这个味道。」 黑暗中罪恶的手沿着婴儿床的边栏由下而上摸到振儿的头边,孩子的呼吸就在手边。 「嘿嘿嘿……嘿嘿嘿嘿……」 黑衣人心中狂喜,甚至手指都不受控地抖动起来。这手在振儿的头颅上空激动地来回比划,似乎高兴得不知何处落手。 而床上的振儿睡得香甜,丝毫没有察觉到会让他殒命的危险就在身边。 黑衣人长而粗厉的指尖摸到振儿的额头,猛击一掌散出轻微的妖气,与此同时,一个眼形的妖族标记从振儿头顶散去。 一掌下去,振儿当即没了呼吸,甚至连一个叫声都没有发出来。 他无声地笑了起来,肩膀都笑得发颤,而身子却依旧弯曲着,像是笑得腹痛一样,捂住自己的肚子。 黑衣人掀开振儿身上的被子,血染得不见一片皮肉的鲜红之手去拿孩子的身体。 轻微的声响惊醒了原秋盈,几乎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她唤道:「振儿?」 黑暗里的人形顿住了。 原秋盈坐起身,又唤了声:「振儿?」 黑衣人熟练地抱起振儿的尸体,快速跑到窗下,一跃撞破窗户,投入秋季的河水中。 原秋盈追着声响跑来,残影就此变得模糊起来。灵华继续注入灵力,吩咐道:「追踪黑衣人。」 镜面上原秋盈的画面朦胧起来,景象逐渐变暗变黑,又透出一抹蓝。 灵华不知为何感受到一股冷意,未等她细细体会这份感觉,便见那黑衣人在河水中抓住了一个竹蒿。 「你居然在这里放,太远了,我差点淹死了。」 他不知在对谁说话,边拽着竹蒿爬到岸边,边坐在滩涂上大口喘着气。边拧着衣服上的水边抱怨:「下次你能不能把东西放近些,我死了你不能好过。」 周围寂静无声,没有任何人回答他的话。 他休息了片刻,拍拍身上的沙,转身走入了身后的黑暗之中。 残镜上的图像再次模糊起来,灵华感到一股莫名熟悉的力量在与她抗衡,虽然这股力量没有丝毫能力与她匹敌,但灵华并不想失去这条线索,于是关闭了鉴心镜。 她对恒古招招手,恒古便脚下一颠一颠地走过来:「都看完了?」 灵华摇摇头:「虽没有看出这人是谁,但多少有了些有价值的信息。 首先这人是名男子,他对这里并不熟悉,很有可能之前没有来过这里。」 恒古把守门口并没有完全地看残镜上的过程,他不解道:「没来过怎么会知道原夫人住在哪里?」 「这也是怪奇之处,我们在船 上明明已经去除了振儿身上的妖族标记,但凶手行凶之时,仍是启用了这印记。 在振儿逝世时,他身上的印记也飘了出来,是如同一只眼睛的形状,与我们在船上看到的不一样。」 灵华回忆起船上为振儿除去标记的情形:「当时我们发现的印记并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有一丝妖气,并且这妖气与凶手的力量并不一样。」 恒古亦是想起船上的场景:「那时的力量妖的气息并没有那么重,反而……反而有些看不出是何物发出的气息,只是妖的味儿更重些。」 灵华揣摩着:「是了,为什么振儿体内有两种不同的妖印?难道我们去除的那个标记只是障眼法?」 「那这也抬阴险了,什么深仇大恨要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恒古指着窗外,「你可千万别被我抓到,不然定用你的头祭奠振儿的冤魂。」 灵华闻言心中微顿,她久久凝视着恒古狂傲的神情。自从在豢者镇饮了妖血,恒古的性情就变了些。 他不再如糯米糕一样白白软软,在很短的时间内变得强硬而偏执起来,这不是个好兆头。 也许妖血正影响着他的行为,甚至干扰他的思维。 灵华握住恒古的手臂:「目前说这些还为时过早,我们首先要做的是找出他是谁。」 恒古收回目光,眼里的愤恨暴戾慢慢褪去,声音低沉道:「如何才能找到他?」 「要锁定一个人,可以从他的外貌下手,也可以从行事习惯和其他方面,也许一个小小的细节,就可以知晓此人的真实身份。」 灵华说罢,学着凶手的模样,弓下腰去比划,她对着空气一掌劈下,又低下头去咬着什么。 恒古见状从包袱里掏出一块人参糕,用手拖着精准地塞到灵华嘴边。 灵华没有去咬,依旧弯腰站着,向左走了两步,神色更疑惑了:「为何要一直弯腰?」 恒古掰了一块糕点塞到灵华嘴里:「凶手有可能是得了病,腰挺不直。」 灵华正在思考并没觉察太多,就着恒古喂来的东西便咀嚼起来。牙齿磕碰研磨,舌头在口腔中搅拌,待咀嚼完成后一口咽下。 她缓缓点头道:「是有可能的,凶手身患腰疾无法站直身体,可他破窗而逃之时身手矫健,并不像腰部有疾之人。」 「那他为何不站直身子?是为了伪装自己吗?」恒古又掰下一块人参糕送到灵华嘴里。 灵华这才反应过来适才自己吃了东西,她用手拿过糕点,快速嚼咽下:「现在已知的信息还是有限,这条线县衙也可能会查,稍晚些我们看看他们进度如何。」 「嗯……也好。」恒古不高兴地坐下将人参糕掰成指甲大小的小块,一个一放到嘴里,「我们走到哪里哪里就要死人吗?这次出来明明是要一起游山玩水的。」 灵华拍拍他的肩膀正想安慰,却看到恒古不断将糕点吃下,少年明显的喉结滚动,灵华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里闪过细微的亮。 「恒古啊,你会把喜欢吃的东西,吃下去再吐出来吗?」 恒古愣住,又将脸皱成一团:「不会吧,这好恶心啊。」 灵华捏住恒古的肩:「可以排除是饮血和食婴这两个理由了。」 「什么?!」恒古一下子站起来,虚虚捂住自己的耳朵,「饮血?食婴?!灵华,我从来不听鬼故事的。」 「不是鬼故事,只是凶手不是为了这种变态的癖好而来的。」灵华分析道,「凶手在咬断脖子之后,脸上都是血液,但他在舔了一圈之后,却把血吐了出来。」 恒古捋了捋自己的胸口,忍住恶心的感觉问道:「那就是说他不喜欢血液?」 「 起码他不是为了饮稚童的血液而来。若他真的是妖类,饮幼/童血液可助增修炼,因幼/童血至纯至善,是成人所不能比拟的。」 灵华接着道:「而食婴……」 恒古取出两绺长发挡在眼前:「你说吧,我不怕。」 灵华微微一笑:「你与我在一起,还有什么害怕的。」 「也对。」恒古用指尖把头发弹走,「再恐怖的我也看过了,与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 灵华摸摸他的头:「食婴亦是妖族的习惯。他们会在自己身体虚弱的时候寻一个天生灵体,或血肉香醇之人吃掉来滋养自身。 食婴虽不是其中上乘,但因易得手,行食婴之事的妖类不在少数。」 「可振儿的身体没了,如何知晓不是被他吃掉了?」恒古把没吃完的人参糕包了起来,他没这胃口了。 「我在「鉴心」中看到,他在跌落河水后爬上岸,手里就已经没有振儿的遗体了。 若他为了食婴,要么在秋盈妹妹的房间里吃完,要么抱回家里,独自啃食。可他都没有,我更觉得他落水以后就把振儿的尸身抛在河水中了。」 「那他为何要这样做?与原家有仇吗?」恒古苦思冥想还是十分不解,「还有,他到底是人还是妖啊?」. 灵华的眼神又回归到了她书写的原家人物图:「不管他是人是妖,还是要从原家探起。」 /85/85055/32208429.html 第93章 身怀秘密 这是原秋盈把自己关在房里的第二日,也是振儿去世的第三日。 县衙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反复地问着府内上下同样的问题,也不出意外的得到了几乎一样的答案。 原府外,一众官差正卷着裤腿,在瑟瑟的秋风中淌水打捞振儿的身体,却仍一无所获。 「捞了两日,也没什么收获。」 恒古关上窗户,百无聊赖地走到桌边,跨坐在木凳上,托腮看灵华站在门边的背影。 光勾勒出女子窈窕婀娜的身形,像是在她的身上镀了层金。 如果可以抱一抱就好了。 恒古被自己脑海里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摇了摇头,拍拍脑袋——现在不是有这种想法的时候! 可他的目光却诚实地一直粘在眼前女子的身上,挪也挪不开。 灵华轻轻掩上打开一道窄缝的房门:「今日官差又来问了原老爷,想必他们也是从原家人内部着手。」 恒古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也不知原夫人的相公会怎么想。」 灵华转身过来,目光微顿:「说起来原家确实奇怪,看起来也是南乡可以数一数二的家族,原秋盈身边居然没有一个丫鬟。 且管家和下人对她也不敬重,甚至于原老爷也并不站在自己女儿的立场考虑。 这几日原秋盈将自己关在房内,从未见一个人进去宽慰,而今日她又没有出来,她在房间里做什么呢?」 恒古见灵华远远向外张望的模样,把鉴心镜从桌上拿起,注入灵力打开镜子。 黑不见底的漩涡在镜面冷漠地旋转,如同屋外河底的暗流,不声不响地扭转着一些看不见的东西。 「真的好奇就看看吧,反正我们也是为了查案。」他把镜子放到灵华手里。 灵华摇摇头:「还是算了,我与秋盈也算是朋友,这般窥视,终归不算君子所为。」 恒古瞪大眼指指外面:「那你打算去亲自找她?」 灵华放下鉴心镜:「正是。」 原府上下冷冷清清,只有几个丫鬟在进行洒扫。她脚步轻若无声,走到洒扫丫鬟不远处,听到她们在窃窃私语。 「小少爷的灵堂布置好两天了,也不见小姐去守灵。」一个脸蛋圆圆的丫鬟边洒水边腹诽道,「平时看起来听慈爱的,如今却不见人影了。」 另一个丫鬟拍了她一下:「瞎说,小姐最疼爱小少爷了,如今她茶饭不思,整日将自己关在屋里,只为悼念小少爷,你别乱说。」 灵堂?灵华一直在后院,并未看过前院的光景,原来灵堂早已布置好了吗? 可是她没有听到半点风声,于情于理,她应当去祭奠一下,可原家的人并没有来知会一声,是丝毫不把原秋盈带回来的客人放在眼里吗? 还是……他们本就想将这件事低调处理? 灵华低头思考着,缓慢向前踱步,前面的丫鬟仍未觉察到她的存在,依旧小声嘟囔着。 「你知道什么,我打扫过小姐的新房,小姐有段时间把小少爷的东西都扔在地上,从来不去捡,反而她自己的东西都在桌子上。」 「我也想起来了,那时候小少爷刚出生,所有人都围着小少爷转,小姐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旁边,眼神都发直,太恐怖了。」 「谁说不是呢,那时候给她梳头的姐姐可胆战心惊了,天天往袖子里藏头发,后来小姐不让人伺候了她才松了口气。」 「就这样姑爷还从来不关心小姐,天天往姨娘怀里钻,直到小少爷满月了才来陪小姐,小姐可太可怜了。」 灵华都已经走到这二人身边,她们还聊得热火朝天没有发现她。灵华只得干咳 一声,吓得她们一哆嗦。 脸蛋圆的丫鬟先反应过来,对着灵华行了一礼:「原来是小姐请来的贵客,您要去哪?」 灵华虚扶她的胳膊:「我想去看看你家小姐,想必她这几日伤心得紧。」 「小姐的房间县衙说谁都不让进的,老爷的房里也是。」她说完眼睛一瞪,急忙捂住嘴,「我又说多了……贵客,你忘了我刚才的话吧。」 灵华莞尔一笑:「无妨,我过去与她喊喊话也好,劳烦姑娘帮我指个路。」 圆脸蛋眼珠一转,放下手里的活计熟稔道:「怎好意思让贵客独自寻路,奴婢带您去吧!」 她带着灵华跨过一道门槛,走到一个被植株围绕的幽静处,这里似乎被隔绝一般与外面格格不入。 灵华昂头向前走着,看似目不斜视,实则用余光打量两边的景象。 这里似乎并没有专人打理,可两人并行的过道边野草茂密,有些甚至长在了脚下的砖缝里。走过一道圆拱门,左手边种着许多盆虎刺梅,整齐地摆放在花架上。 右手边便是紧闭的大门,圆脸蛋在灵华边上耳语:「这便是小姐未出嫁时住的地方,她就把自己关在这里。」 灵华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疑惑道:「县衙不让其他人接触原小姐,居然没有派人来看管吗?」 圆脸蛋的小丫鬟不以为意:「县衙的人应当忙得很,如今不是我们这一家有案子,也许没有人手了。」 灵华闻言皱了皱眉,她感到这话隐约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何处怪,也没有多问,敲敲门道:「秋盈妹妹,我是凌华,可以让我进去看看你吗?」 「……」里面没有回音。 灵华又敲敲门:「秋盈妹妹,你还好吗?」 屋里寂静了片刻传来了原秋盈平淡的声音:「我还好,不必担心。」 「那我可否进去与你聊聊天?总把自己关起来是没有好处的,你忘了我与你说的话了吗?」灵华试探地将门推开一道小缝,并没有向内看。 「若你同意,我便进去。」 原秋盈沉默了片刻忽然大喊道:「不要!不要进来!我一个人就很好……我不想见人,我不想看见任何人!」 灵华的眼皮开始跳起来,一种怪异而别扭的感觉涌上身体各处,直觉告诉她原秋盈在隐藏什么秘密。 三日前原秋盈抱着振儿的头颅,在灵华的劝说之下分明可以很快冷静下来,还充满狠绝和斗志的要扬言为振儿报仇,为何这三日闭门不出,难道不该四处奔波寻查线索吗? 但她宁愿相信原秋盈三日前是为了安慰她而假装坚强,她再次靠近门边向内喊道:「秋盈妹妹,你我之间虽认识时间不长,但也经历过大风大浪,你该信我,若有什么话想与我说不要憋着,随时来寻我。」 经过了短暂的沉静,屋里传出更咽的女声:「我真的不想见人,凌华,谢谢你,你回吧,等过几日再见。」 灵华心知原秋盈并不想见她,便不再站在门口,向外走了几步:「我走了,你保重。」 圆脸蛋一言不发地将灵华又送回了客房,欠身行礼后便匆匆离去了。 灵华推开房门,见恒古正看窗外的衙役们打捞尸体。用网来捞并无任何进展,他们选了几名水性好的衙差和南乡本地人一起下水捕捞。 此刻五六名光着膀子的汉子正在河水中如游鱼般灵巧,灵华站在恒古身后看着捕捞者探出水面唤起,又卷身下水,露出白花花的后背。 「他们靠摸来寻尸了吗?看来尸体藏的颇深。」 恒古听到声音赶忙转头,看到灵华目不转睛地盯着河里的男人,用手捂住她的眼睛:「你不准看。」 灵华失笑:「我只是在看他们打捞的进展。」 恒古嘟起嘴别过头,微微斜眼看她:「我才不信,你若想看,我也有,比他们的还好看。」 灵华放下他的手,言语间不由带了些宠溺的意味:「好~我不看了。」 恒古满意点点头:「适才见到原夫人了吗?」 「没有,她不肯见我,而且我感觉她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灵华将刚才发生的事将与恒古听,心中有些许纳罕,「她理应见我来排解心中苦闷,为何三日都闭门不出?」 恒古用手指一下一下戳着自己的眉心:「也许是她有苦衷?」 「看来必须要用「鉴心」不可了。」灵华开启宝镜,镜面上旋涡向两边扩散开来,原秋盈的面庞在镜中出现。 三日不见她并没有太过憔悴,只有眼下有深深一片乌青。她此刻正在收拾房间,把自己所有的衣服都拿了出来,一件一件地叠好,又放回了柜子里。 忽而「嘭」地一声,她吓了一跳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怒气冲冲地走进来,灵华认出此人正是原秋盈的父亲。 原老爷脚下似无根基且摇摇晃晃,原秋盈问道:「爹,您又喝酒了?」 原老爷转过头看见原秋盈,几乎是转瞬之间的事,他的表情忽然狰狞暴躁起来,踉跄走了几步上前重重打了原秋盈一耳光。 女子娇小的身体经不住这用了全力的一巴掌,轻易地便被打得趴在地上,抬不起头来。她未言一声,缓了许久才慢慢抬起头擦掉嘴边的血。娇嫩的脸被打得通红,很快肿了起来。 「都怪你,是你把我的乖孙害死的……为什么不看好他!他一直与你同寝!我这么信任你,你却把他的命弄丢了,你让我如何面对泉下的列祖列宗!」原老爷将至激动处喊破了音。 「你这扫把星,既不能生也不能养,好不容易为你挑的夫婿你也栓不住,花我的钱整日花天酒地!你无能!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蠢女儿?」 原秋盈听到这般指责却像没听到一般,只是木然坐在地上听着这强加而来的抱怨。 「振儿……对不起……」 她低喃道。 「什么?」原老爷趴在她嘴边听了一阵儿,并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却揪起她的后颈质问,「你是不是在骂为父?」 原秋盈依旧木然,嘴里清晰地传来一句话:「振儿,下辈子别做我的孩子了……」 灵华见此情景更是疑惑,为何原秋盈的话前后矛盾? 三日前还想要与振儿同生共死,来世再做母子,如今却说出这种话来,她心里到底想着什么? /85/85055/32208430.html 第94章 心如死灰 灵华继续看着镜中的动态。 原老爷被原秋盈的话气得怒极反笑:「你也晓得是你让振儿丧命!我的乖孙子,等了这么多年才有这么可爱的孙子……就因为你的疏忽现在死无全尸!」 原秋盈如一潭死水,面无波涛,就连眼神都是浑浊黯淡,甚至连呼吸都如激不起任何涟漪的铁板,僵硬而短浅。 她一言不发的态度更是激怒了原老爷:「你说话啊!你这不孝女!」 「反正也都是被打罢了……」原秋盈垂下头,「反正也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 「什么这边那边?」原老爷打了一个酒嗝,一脚踹上旁边的柜子,「说些什么听不懂的话,我们原家世代读圣贤、育美德,怎么能有你这样的后代?」 他发泄完自己的情绪,也不管原秋盈的伤,边悲痛地念叨「我的孙子」,边在一个圆脸丫鬟的搀扶下走出了原秋盈的房间。 原秋盈撑着地面爬起来,捂着自己被打的半边脸呆愣了半天。她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天空上一群鸟儿自由自在地飞过。 「真好啊。」仰视着那群鸟儿,嘴边露出一抹艳羡的笑容。 就像没经历过刚才的事情一样,她快速起身关上门,再次将屋内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一件一件好生比对后,把一些不要的扔回原处,剩下的摆在桌上。 「这些就足够了。」她将留下的衣物书籍与银钱都放在一个包袱里,用力系紧后将这包袱背在身上。 恒古见状惊讶指着镜面:「她,她想逃跑?!」 是逃跑吗?灵华想起了安县被赵芊附身的金小姐。同样都是小姐,原秋盈的待遇未免比金奇苑差了太多。 她仔细观察镜面中原秋盈的表情,那毫无希望甚至已经自暴自弃的脸有些不太对。 要逃跑了,为何不开心呢? 灵华思忖道:「她想逃跑,要如何逃?没有帮手,甚至自己还被县衙盯住,想要逃离必然不是如今的状态。」 恒古闻言也贴近镜面去看,只见原秋盈搬了凳子走到窗边,一步踏上凳子,手扒上窗框看向远方。 「别人家是什么样子?也像我一样吗?」她自言自语道,「现在就走吧。」 原秋盈闭上眼,静默地吹着秋天湿冷的风,泪水无声地顺着眼角流下。 秋日的风徐徐打在脸上,她浑然不觉,过去半晌原秋盈吸了吸鼻子,从凳子上下来将窗户紧紧关好:「原来大家都一样啊,那我就不难过了。」 她熟练地将包袱解开摊在地上,把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出放回了原位。 「她,她这是在干什么?过家家吗?」恒古点了点镜子里摆完东西又独自坐在床上发呆的人。 「她应当是在用这种行为安慰自己吧……幻想一个逃出去的自己,幻想在外面看到大家都如自己一般境遇,这样心里就会好受些……」 灵华指尖在镜面上一抓,鉴心镜上的影像瞬间消失,只余空洞的漩涡一如原秋盈被打时的眼神。 「看得出来,原秋盈的父亲一直在用生子之事打压和诟病她,适才逆来顺受的样子,应当被这般欺负了很长时间了。」灵华站起来踱步思考,「依她现在的表现,应当对所处的生活不满但无力逃避,可为什么要将自己关起来呢?」 恒古端起镜子点点原秋盈在镜面上消失的位置:「也许她只是在给自己疗伤,你看她刚才多伤心啊。」 灵华亦是看向镜子,镜面上映出她悲悯的表情,她眼睛一眨,那悲悯转瞬即逝变为了平静:「她虽可怜,但现在我对她的疑惑更甚,这几日还是要多看看她,定会发现想要的答案。」 傍晚,晚霞格外红,像在天边燃起了一团 火,烧得太阳如同即将炸裂开来,让人看得心中不算平静。 灵华与恒古正吃着晚饭,忽然一声惊叫传来:「抓不到!抓不到!」 随后他们的房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孩童闯了进来,迅速转身将门关好,也不与人打招呼,只是自顾自地钻进了床底下窃窃笑着。 外面响起两三个丫鬟的焦急的呼喊:「小小姐!小小姐别闹了,被老爷抓到会挨打的!」 「嘻嘻嘻,嘻嘻嘻……」 床下的孩童掩盖不住自己得意的笑声。 外面还在叫着:「小小姐!您快出来吧,我们输了!」 那孩童依旧一动不动,在床底下咯咯笑着。 「看来她又跑到别的地方了,我们继续找吧。」 门上透出一个丫鬟的剪影,她摆摆手:「不找了不找了!我要累死了。这小小姐也太难伺候了吧,天天陪着她上蹿下跳,姨娘也不管管。」 又一个丫鬟走过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姨娘哪有资格管啊?主母是咱们小姐,再说了,她住在我们原府,哪有她做主的份儿。」 「话是这么说,可咱们小姐也管不了这么多啊,小少爷还那么小,最需要照顾了,谁愿意管这疯丫头。」 「可惜小少爷了……可这小小姐也怪可怜的,姑爷有了小少爷就没怎么去看过她,姨娘也不管她,整日她就自己玩纸老虎,也不学学《三字经》。」 「你可别悲天悯人的了,先可怜可怜我们吧。这个小小姐也太野了,现在四岁半了还不会说话,整日疯跑,跟外面的野丫头没区别。」 「快赶紧找吧,到了晚上她没回姨娘那里我们几个都不能好过。」 丫鬟们的凌乱的脚步踏在地面上,灵华向外看到她们已跑去别的地方寻。床底的小娃儿慢慢从窄窄的缝隙里挪出来,不声不响趴在地上,将脸埋在胳膊肘里。 「她们已经走了,没有人来抓你了。」灵华依旧用着饭,侧头看向地上的孩子,「你可吃过饭了?饿的话可以过来一起吃。」 原家的小小姐一骨碌爬起来,用衣袖抹了把脸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看向灵华。 灵华看出她眼眶红红,定是听到那些丫鬟的议论偷偷哭了。她从桌上拿了一个备用的白瓷碗,盛了一碗玉米甜汤递到女童面前:「很甜的,给你。」 孩子的双手轻轻抬起一下,又快速背到身后。她圆而明亮的眼睛里透露出明显的胆怯,嘴巴紧紧抿住,拨浪鼓一般摇着头,随后一溜烟跑出了房间。 灵华低头看向手里的甜汤:「又没有毒,为何不敢吃呢?」 是夜,月朗星稀,灵华睡得极不踏实。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都是原秋盈木楞无神的眼神,还有女童胆怯的眼睛,两双眼交错在一起,像是更迭,又似是重叠。 灵华无声地叹了口气,缓缓支起身子坐了起来。 「怎么醒了?」恒古半梦半醒地从地上坐起身,「不舒服吗?」 灵华长舒一口气:「只是心中憋闷,我出去走走,不必管我,睡吧。」 恒古闭上眼从鼻子中哼出一声「嗯」,晕过去一般倒下又沉沉睡去了。 灵华打开门,看着月亮映下的一地光华,漫无目的地信步走着,不知不觉她竟然走到了通向原秋盈与世隔绝的房间外。 「怎么走到这里了啊……」灵华失笑,摇摇头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却听身后「吱呀」一声。 她警觉起来,急忙躲到外面杂乱的草丛里,半弓身子向原秋盈的房间看去。 只见房门开了一道缝,原秋盈露出半张脸来,眼珠往左右探视,察觉到环境安全后, 她大胆地将门打开,从身后抱出了一堆东西,然后将房门掩上。 她走到花架后面,背着身不知在做什么。灵华躲在拱门后的草丛处抻头看去,原秋盈的背影只能堪堪见到一半。 她伸手划出一道隐身结界,走出草丛光明正大地站到原秋盈身后。 原秋盈将一个铜盆放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些孩童的衣物,脚边堆着几炷香和厚厚一匝纸钱。 她用火折子将香点燃:「振儿,你还在吗?可愿出来见见娘?」 周围没有任何声响,似乎连风都没有吹过。 原秋盈等了片刻垂下头:「也对,你不愿见我是对的,因为是我害了你,都是我不好……」 她拿起纸钱点燃,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照出她稍显苍白的面孔。手轻轻一撇,灰烬与没烧完的纸钱落在铜盆里。 「振儿,我的好振儿,你此刻应该喝了孟婆汤了吧。也好,都忘了吧,是娘对不起你,是娘亏欠你。」 原秋盈抬起手擦了把脸,看着手背她愣了半晌,上面只有星散几粒烟灰,一滴泪水都没有。 「原来我忘记哭了,是娘不对,我应该哭的,哪有奔丧不哭的呢?」原秋盈又烧了一些纸钱,「可是振儿,娘已经哭不出来了。」 她对着眼前烧起的火焰絮絮诉说着:「本来你应该是我未来所有的希望的,可是娘在某天忽然反应过来,所谓希望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个盼头,为自己寻一份责任。事实上呢?所有事情都有改变吗?」 「没有。」原秋盈面上只有淡漠,「我改变不了什么,你也改变不了。」 「振儿,你知道吗?娘之前很孤独,我以为你来了之后,我会开心,我会幸福,我会得到我想要的生活。 可是没有。振儿,我的好孩子,娘更孤独了。」 她将振儿的衣物扔进火里:「你能懂我吗?都说母子连心,你会懂娘的感受吗?」 女子低叹:「振儿,你好好去吧,娘确实舍不得你,可是已经这样了,娘没有办法了……这些衣服都是平日给你穿的,烧了吧,都烧了吧……」 灵华听着原秋盈一段自白心中大惊,原本以为原秋盈苦于这般生活,但心中仍爱着自己的孩子,可此番所见她对振儿的情感似乎不是简单的母子之情。 表象之下隐藏着其他的目的,难道……灵华忽而低头看着原秋盈的脸,心中如被绳索勒紧一般紧缩。 原秋盈色若死灰:「振儿,若是没有你,现在我会不会过得更好呢?」 「我想要的生活,究竟会不会到来?」 /85/85055/32208431.html 第95章 秋满月盈 天光蒙蒙亮,灵华坐在窗前看着逐渐升起的太阳。这份阳光究竟在照耀谁? 有照到过原秋盈的身上吗? 在这个女子身上,她看到了矛盾,看到了纠结,看到了麻木,亦看到了无可奈何。 灵华拿出鉴心镜,她想看看这个女子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孩子。一面说要为振儿报仇,一面又丝毫不见悲伤。 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感? 灵力注入残镜,原秋盈的过去显现在镜中。 原家上下热闹喜庆,阖府都是一片暖洋洋的红。府苑门口停泊了两支木船,一边四人卖力地吹打着吉祥的节奏,一叶扁舟从河对岸划过来。 周围的人家纷纷划动自己的竹筏来围观,几个孩子指着扁舟上披着凤冠霞帔坐着的女子大喊:「新娘子!新娘子!」 红盖头下的女子似乎是害羞了,青葱般的手指抬起,将盖头无意间撩开了一道缝,新娘掩嘴羞赧地微笑起来。 围观的孩童瞥见盖头下尖尖的下巴和樱桃般的小嘴,欢呼道:「新娘子好漂亮!」 她身前站着一名临风玉树的男子,身着大红喜服,气宇轩昂颇为得意地向周围挥手,俨然想要自己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 船儿划到原家门口,喜娘笑盈盈地将牵红放到二人手中:「姻缘相牵,此生不疑。共结连理,相守白头!」 新郎倌嘴角裂到耳根子,赏了喜娘一袋钱,迈开大步牵着新娘向原府中走去。 新娘子本就看不见前路,被新郎倌的步伐扯得一趔趄,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周围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一时连空气都凝结了。 新郎倌眼珠溜溜一转,依旧乐呵呵笑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新娘子打横抱起:「走喽!拜堂喽!」 周围的空气再次流动起来,欢声笑语,鼓乐齐鸣,没有人看到新娘的拳头攥紧了,正死死抓着衣袖。 礼成,闹洞房的人走了,原老爷送新郎倌到了新房。 「是我那不成器的女儿险些闹了笑话,贤婿可别见怪。」原老爷竟然向自己的女婿赔礼。 「岳父大人这是哪里的话,秋盈是我的妻,我理应多多包容。今日之事岳父不必挂怀。」原秋盈的相公对原老爷深鞠一躬。 原老爷赶紧扶起他:「贤婿勿要多礼,秋盈从小便读过《女诫》,以后定会好好侍奉你,如有不足,爹帮你管教。」 原老爷的乖女婿再作一揖:「多谢爹,秋盈是您一手教导,自然不差。启阳知晓您膝下无子实乃心结,愿一辈子在原家与秋盈一起伺候您,让您享受天伦之乐。」 「好好好,还是启阳有孝心。」原老爷虚扶一把,「你若做得好,原家必不会亏待你。」 「多谢爹。」初启阳依旧鞠着身子,待原老爷笑着扬长而去才缓缓直起身,蛇蝎的眼神里皆是不屑。 「连自己亲生骨肉都不疼惜,还会对谁好?还指望我给你伺候到死,做梦吧。」 他「呸」了一声,转身进了新房。原秋盈老老实实地坐在喜床上,大红盖头一动不动,整个人如同静止了一般。 「秋盈,是时候歇息了。」初启阳用手去掀盖头。 原秋盈没料到初启阳会突然将盖头掀开,吓了一跳向后躲去,惊恐地望着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男子。 初启阳将盖头随便扔在地上,脱了自己的外袍:「胆子这么小?你爹可是千叮万嘱让我来娶你的,你可要好好表现。」 原秋盈闻言攥紧拳头一字一句道:「是我爹求你,不是我求你。你应当很清楚,我根本不愿嫁与你。」 「是吗?」初启阳讥笑道,「可惜现在你我拜了堂,没有任何转 圜的余地了。」 他又解开外衣,扒开中衣,露出一小块胸膛来。原秋盈看得恶心,拔下头上的钗起身扑向初启阳,将钗狠狠刺向那令人作呕的胸膛。 「***!」男子摸着胸口的血,指着原秋盈的鼻子骂道,「你等着,看明日爹怎么收拾你!」 原秋盈怒目而视:「你改口倒真是快,叫得比我还亲,爹爹怎就看不清你这副嘴脸?」 初启阳忽而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转身走出了新房。 太阳升起,新房里却没有人了。原秋盈天未亮便被原老爷叫了去,在祠堂罚跪。 初启阳端着一碗热茶坐在旁边的木椅上,看着原秋盈柳条一般的身姿摇摇晃晃,漠然吸了口茶:「身子别晃,才这么一会儿就坚持不住了?」 原秋盈置若罔闻。 「爹说你从小就度过《女诫》,你可知丈夫的话就如天,必须遵守。」初启阳横眉竖眼看着她,俨然将她当做一个可以驯化的动物。 原秋盈动都懒得动,斜眼看着男子:「你是宫里的训导太监吗?」. 初启阳大怒,手中滚烫的茶尽数砸到原秋盈身上:「贱妇!丝毫不知以夫为纲,居然还出言讽刺?!我看你就是找打!」 原秋盈捂住自己被烫得又热又疼的手臂:「动手毒打女子,你不算男人,更不算是「人」!」 「我看你就是不懂什么是「男人」!」 月色凄凉,原秋盈头发散乱、鼻青脸肿地坐在花架前。她摸着疼得钻心的伤处,却发现用两只手摸不过来。 受的伤太多了。 她看着头顶的月亮,此时正是月圆。清亮而圆满的月像俯视众生的脸,将冷漠的慈爱洒向人间。 「我这么做是对的吗?明明是个人,明明有自己的想法,为什么非要听丈夫的?为什么要听爹爹的?」 她忍不住浑身的痛,轻轻抽噎起来:「可是我挨打了……他打我,爹也不帮我,甚至还说让我多听话。」 「有谁能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周围寂寂无声,静默许久,一只手搭在原秋盈肩头。 她吓了一大跳向身后看去,初启阳狞笑着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爹让我们早点洞房,为原家开枝散叶,娘子,我们回去吧。」 原秋盈看向天上高悬的月:「这就是给我的答案吗?」 她挣开初启阳的手,一路奔到原老爷的房内推门而入。 「爹爹!爹爹!你要逼死我吗?」原秋盈的泪水堆满眼眶,委屈地拉住原老爷的衣袖,「爹,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原老爷一把将衣袖甩开,慌张地向外看去:「胡闹!半夜三更闯入父亲的居室,成何体统!」 他仔细看着原秋盈的脸:「你怎么还这副模样?」 原秋盈以为原老爷在关心自己的伤势,顺势道:「爹爹,初启阳下手太狠了,女儿真的好疼……」 原老爷冷哼一声:「疼?疼就对了,你应该听话,知道吗?嫁了人就要三从四德,我看你以前学的东西都忘干净了。」 「爹?」原秋盈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您不心疼心疼我吗?」 「爹疼你啊,疼你才告诉你方法,只要你乖乖听话,就不会被打了,不对吗?」原老爷的脸在此刻像是扭曲了,他像一只吸血的蛊虫,蚕食人的意志,将人吸干后做成傀儡晾在日光下暴晒。 原秋盈看向门外的天空,摇头道:「不对,这都是歪理!我是人,初启阳也是人,凭什么他不能听我的?为什么乖乖听话的就要是女子?」 「爹,我有时候在想,转世轮回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为何我丝毫想不起上 辈子,若是假的,那我就只有这区区几十年可以过活。」 原秋盈的脸上写满坚定不屈:「我不记得上辈子,亦不会知道下辈子,我只知道这辈子。短短几十载还要看别人眼色活着,我不愿!我要过我想要的生活!」 「不可理喻!」 原老爷的巴掌快而重地打在原秋盈本就带了伤的脸上,她当即被打到地上不能动弹。 第一次打人的原老爷看着弱小无助的女子匍匐在地上苟延残喘的模样,忽而内心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从未得到的成就感如一件袈裟降临在他身上,忽然他有了「渡人」的使命感。 初启阳从门外走进来:「爹,您这样做是为她好,她会懂的。」 时光流转,一年之后,原秋盈跑到屋外又倒了一碗汤药。随后她冲了杯红花,麻利地喝了下去。 她看向窗外的天空,天快黑了,月亮又要爬上来,外面的热闹早已停了,今夜又是初启阳的大婚之日。 「真稀奇啊,我要有妹妹了,好像还将要有一个孩子。」她目光淡淡地看向远方,手心摸着身上被打的伤处,「那又怎样?不过是多一个麻烦罢了。」 时光飞逝,小妾的孩子已经会走路了,这奶呼呼的女娃娃不喜欢自己的生母,却经常缠着原秋盈要抱抱。 原老爷看得心焦,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女人就是要生子的,你看全天下哪个女子不生孩子?我这里寻到一个云城的神婆,你们去拜拜,回来我就想听到好消息!」 「可是爹爹,我从未想过要与初启阳生子。女子是人,不能只看到我身上的作用,而忘记我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原秋盈已经不再如几年前歇斯底里,她冷静地讲述着自己的心迹,「我不会生的,我不需要孩子。」 原老爷气得心肝脾胃揪成一团,下意识地便打了她一巴掌:「混账!你这不肖子孙,原家怎么就出了你这样一个败类。不开枝散叶,如何对得起原家门楣?」 原秋盈的眼神光黯淡下来,喃喃自语道:「我只要对得起我自己便行了。」 「你就想把爹气死!更对不起你泉下有知的娘!」原老爷唤道,「启阳!快带回去好好教育!」 原秋盈被关了五个月。 没有人看望,没有人说话。每天只有准时送到的饭菜,还有窗户外一抹蓝天。 一群鸟飞过,一群鸟又飞过。月亮缺了又圆,圆了又缺。每天看似是新的一天,却实际上都是同一天。 她有些妥协了,她抗争不动了。 她就像被抽了灵魂的新生怪物,毫无知觉地拍拍房门:「我听话……我听话了……放我出去吧,我什么都做。」 /85/85055/32208432.html 第96章 坦白实情 婴儿的啼哭从产房中传来,原老爷在门外欣喜若狂,连忙问从产房里走出的稳婆:「是男童吗?」 稳婆高兴地花枝乱颤:「恭喜原老爷,贺喜原老爷,是个大胖小子!」 「哈哈哈哈!好!真好啊!」原老爷看向身旁同样笑容满面的初启阳,「做的好,我的心愿终于达成了。」 「爹的心愿也就是启阳的心愿。」初启阳勾勾嘴角,将假笑扯得更真些。 一个圆脸丫鬟抱着孩子从屋里出来:「老爷,姑爷,看看小少爷吧。」 原老爷抱过孩子爱不释手,小心翼翼抚摸着娃娃的小脸,不顾婴儿啼哭摸了半天不撒手。 丫鬟忍不住劝道:「老爷,小少爷怕是要喝奶了。」 稳婆接过振儿,将孩子抱了回去。原老爷心满意足,复而看向小丫鬟捏了捏她的圆脸:「可害怕了?」 丫鬟捂住了自己平坦的肚子:「怎会害怕?老爷的孩子定然福大命大。」 镜面上的画面模糊起来,灵华将鉴心镜收起。 这圆脸的丫鬟……分明就是那日带她去原秋盈住所的人! 依镜中若现,她与原老爷关系不清不楚,且身怀六甲,为何如今还是一个丫鬟? 是丫鬟也就罢了,不是贴身丫鬟,更不在原老爷身旁伺候,反而在外面洒扫,是被特意调离了吗? 灵华正思索着,一道声音悄然而来:「原老爷年纪一大把了居然艳福不浅。」 灵华闻言回头,恒古顶了一头炸毛神采奕奕地站在她身后,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他浑身都像冒着火一样,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怒气:「原秋盈的爹和相公颇不是东西,就算不是自己的至亲,也不可以动狠手欺负人!」 他喘了口气又指着镜子骂骂咧咧:「真是混蛋!原秋盈个头那么小,这两个男子人高马大的,怎么好意思下得去手!」 灵华捋捋他的胳膊,示意他平静些。她回想起原秋盈在船上看着她与恒古艳羡的神情,颇为感慨道:「难怪她会这样羡慕我们。」 恒古纳罕:「你懂她?」 灵华抚上心口:「恒古啊,你看到了吗?原秋盈的父亲和相公都用了同样的办法去让「不听话的女人听话」。 他们用自己的力量优势去伤害,用自己的权利优势去打压,甚至用思想上的枷锁给原秋盈带来负担。 他们把原秋盈看作一个任人摆布的附属,他们需要一个随自己心意而行的下人,而不是女儿与妻子。」 恒古似懂非懂道:「你的意思是这两个男人不把原秋盈当人看?」 「他们不懂「尊重」二字,大概在他们心里,只有自己才算是「人」。不但只想着自己得利,还意图收走别人的全部、消灭他人的精神,就为了两个字——「听话」。」. 「真是欺人太甚!」恒古搓了把脸撸起袖子,「我们什么时候去帮帮原秋盈?」 灵华按下他的手:「自然是搞清楚真相之事,未知全貌,不敢轻易相帮。」 「还有什么不明之处吗?」恒古挠挠头。 灵华点头:「有一些。」 「好吧。」恒古扑到地上的床褥上,将胳膊垫在脸颊下:「那我好好听。」 灵华在他的褥子上寻了空坐下,声音如潺潺流水:「首先,原秋盈嫁了自己不喜欢的人,更是被逼迫生了孩子。 对于振儿,她理应是不喜欢的,更是多次说过「没有孩子生活会更好」之意的言语。 那为何振儿去世后她又放言要去报仇?只因听我所言,所以顺着我意说出口了吗? 其二,原家这位小小姐也颇为奇怪,听下人所言 ,原秋盈并不管她,这虽是未尽责任,但也情有可原。 可为何小小姐的生母也不管?还有她那日的哭泣和戒备之色,并不像丫鬟们口中的「野孩子」,反而很懂事。」 恒古一骨碌坐起来点点头:「在我小的时候,阿娘也告诉过我不可以顺便吃别人给的食物,只有自己做的才是最放心的。」 「正是如此,可见小小姐并不是不通人性,反而是有人教导的。」灵华边说边把恒古撸上去的袖子放下来。 恒古忽而有些心猿意马,盯着灵华移不开眼。 灵华整理好他的袖子便移开目光继续道:「还有那名丫鬟,她若成功生下了孩子,原府中应当有三个孩童,如今看来并非如此。那丫鬟的孩子去哪了?」 「再用鉴心镜看看吗?」恒古指指桌上的残镜。 「不必,我去找原秋盈谈谈。」灵华起身走向门口,「有些话,我想听她亲自告诉我。」 秋日的风冷了许多,树叶枯黄,人心颓丧,没由来的萧索吞噬了心脾。 灵华独自走在小道上,忽见一个鬼祟的女子身影躲躲藏藏地走向原秋盈的住处,抻着头向屋里面张望。 灵华一眼便认出此人便是与原老爷私通的丫鬟,她压低脚步走到草丛附近,观察圆脸丫鬟的动作。 丫鬟蹑手蹑脚地走到原秋盈房门口,熟练地用小指指甲刮开一小块窗纸向内看去。看了许久还不够,还贴耳去听里面的动静。 灵华捡起地上的石子向丫鬟身后扔去,她吓得低呼一声,急忙捂住嘴向外逃去。 灵华压低脚步声跟在她身后,待她跑出十几步远后,手心放出一道细长的光绳紧紧缠绕在丫鬟身上。只消微微轻拽,丫鬟便像放飞的风筝一样飞回到她的身边。 惊恐的叫声划过耳边,灵华随即划出结界将二人框在一起,面对面站在密闭的结界之中,隐匿去了身形。 「你到底是什么人?!」丫鬟哆哆嗦嗦地指着灵华上下打量,待看清灵华手中的光绳时大惊失色质问道,「是不是你!你就是那个杀婴的魔头对不对?!」 杀婴的魔头? 灵华正要顺着丫鬟的话继续讲,忽而她冲了上来,疯狂地拍打灵华的身体:「你就是凶手!还我命来!还我儿命来!」 原来丫鬟的孩子已经死去了,那她口中「杀婴的魔头」便是害死孩子的凶手? 灵华见丫鬟疯狂的模样不欲与之多言,指尖汇聚点滴灵力向她身上撒去,丫鬟随即晕倒在地。灵华俯下身食指点在丫鬟的额间,一些残像映入脑海。 「王叔,你快看,我的孩子多可爱啊!」 大街上,丫鬟抱着半岁大的娃娃走在道路中央沾沾自喜地炫耀:「李婶,我就说我能一飞冲天,你看,我给原家生了个少爷!」 丫鬟在众人的吹捧下高昂起头颅:「现在南乡都知道原家有少爷了,而且是我生的,我要发达了!」 丫鬟转过头去找了间茶寮饮茶,却未见黑暗中一双眼睛已经盯上了她。 天空响起炸裂般的雷声,这夜丫鬟睡得不踏实。想起自己的孩子总是害怕打雷,一到此时便哭个不停,她点灯起身静静聆听,却没听到任何哭声。 她推推原老爷的肩膀:「老爷,孩子一直没动静,是奶妈抱走了吗?」 「不晓得不晓得,生养之事你去问奶妈,问我做什么?」原老爷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呼噜声比雷声还大。 丫鬟无奈举着小小蜡烛走到孩子的小床前,豆大的亮光此刻也格外刺眼。 眼前尽是一片血红。 小床上的被褥都散落在地,大片的血泼洒般从床上流淌下来,孩子的身体已经不见了 ,只有几块碎肉和一个闭着眼的头颅留在床上。 死无全尸。 「啊!!!」 「你是怎么看孩子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老爷,怎么办,怎么办啊?」 「……你我并未成亲,这孩子说出去也不光彩,低调办了吧。」 「可是老爷,他死得蹊跷啊!」 「丢脸可比蹊跷难看多了!我警告过你不要四处乱说,这就是给你的报应!以后你出去干活吧,我不想再看见你,晦气。」 残像消失,灵华睁开眼神色复杂地看向丫鬟。 同样的死法,在同一个地方出现两次,是巧合吗?还是刻意为之? 看来必须要探探原秋盈了,她住在原家,不可能一无所知。 灵华素手一挥,收了丫鬟适才遇见她的记忆扔到天空中。 快步来到原秋盈房门口,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秋盈妹妹,我来看你了。」 房间里果然还是沉默了半晌,疲惫的女声透过门窗飘过来:「凌华姐姐,你走吧,离开这里吧,我实在不想见任何人。」 「怕我看到你身上的伤吗?」灵华抚上门框,「我那日看见了你的遭遇,你一直都是这般过的吗?」 屋中依旧寂静,可灵华似乎听到了原秋盈心中的惊涛骇浪。 她继续道:「正因为你孤立无援,所以才格外珍惜与我相处的时光,不是吗?若你此刻还将我拒之门外,岂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秋盈妹妹,实话实说,我心里确实有些疑问,正因为我相信你,所以想来找你。若是有可以相帮之处,姐姐不会放你身陷囹圄。」 里面依旧没有回音,灵华贴近门框悉心聆听,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她心下了然,没再说话。 沉寂了许久,久到灵华已经觉得原秋盈已经不会再搭理她。忽而门被打开,原秋盈站不自然地用头发挡住脸上的伤,眼神躲闪道:「姐姐进来吧。」 灵华脚步轻轻,踏入了原秋盈专属的一片净土,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棕瓶:「这是金创药,对付这种外伤最好了,一抹就见效。」 原秋盈看着递过来的药伸出双手却没有接过来,灵华看到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一滴硕大的泪珠滴落在手背上。 「凌华,为什么只有你对我这么好呢?」原秋盈摸着自己的脸颊,那是被她亲爹打出来的伤。 「可是我不值得你对我好,我是个冷漠自私的人,我想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从来没有让身边的人满意过。 我太失败了……我的愿望没有一个能够达成,亲人也都不喜欢我,我真的好孤独,有时候我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话,像个可笑的疯子一样……」原秋盈说着趴到灵华肩头哭泣起来,如同振儿死去那晚无助地啜泣。 灵华眼底淡然,却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薄背:「现在我便来陪你了,有什么想倾诉的便大胆地说出来吧,我不会像你爹那样对你。」 原秋盈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灵华,犹豫了半晌问道:「你觉得我爹爱我吗?」 灵华答道:「他不爱你了,但仍养着你。不过也不必对他感恩戴德,因为他打了你。」 原秋盈拼命忍住自己想哭的冲动,又问道:「那你觉得,我爱振儿吗?」 她爱振儿吗?这个答案似乎模棱两可,丫鬟的孩子为何而亡?经历过此种大事后,振儿又是为何而亡?原秋盈可以独善其身吗? 可灵华见过她看向振儿的眼神,分明带着一种不可言喻的温情。 船上抱着振儿走动的是她,害怕振儿生病的也是她,为振儿带着拨浪鼓的还是她。如果真的不疼爱, 如何能做到日日亲近呢? 「你爱。」灵华坚定道,「你爱振儿,可是你不愿承认。」 原秋盈愣住了,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捂住脸控制不住地哭泣起来::「我不爱他!他死了更好!他死了对我们都是解脱!」 灵华默默看向她:「是你对振儿做了什么,对吗?」 原秋盈一时忘了哭泣,颓然跌坐在凳子上,拍着自己的胸口:「是我,是我亲手把孩子送到虎口之中的。」 她抬头看向一直无言望向她的灵华:「凌夫人,你不是想听我倾诉吗?那我就都告诉你,反正这些事藏在心里折磨得我夜夜不得安睡,说出来便也是你的噩梦了,我也就有伴儿了。」 /85/85055/32208433.html 第97章 杀婴计划 原秋盈看向天花,一边回忆着一边讲述自己的过去:「我有这种想法,其实都是因为翠桔。」 「也不算过了很久。」她没头没尾地说道,「我爹就把翠桔抛弃了。你知道翠桔是谁吗?她一门心思想傍上我爹自己一步登天,可惜到头来却什么也没得到。 她与爹爹的孩子出生了又死掉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过去的一切好像都没发生过。 爹爹把她赶出了自己房里,从此她就整日哭哭啼啼的,要找到杀害自己孩子的凶手。 我看她伤心欲绝又孤孤单单的模样,瞒着爹爹和初启阳去找了她。」 灵华听着她的叙述,指尖悄悄点上原秋盈的手指,一些片段伴着女子的话语出现在脑海中—— 原秋盈东张西望地站在下人房门口踌躇,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推开了旁边一耳房的小门。 门甫一打开便听闻一阵疯了一样的嘶吼,定睛一看,翠桔看起来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原本母凭子贵的傲气不见了,只有一腔偏执到恐怖的孤勇。 「放我出去!我要找到凶手,为我的孩儿报仇!」 待她看清眼前的人便不再叫嚷,扑下身子跪倒在地,给原秋盈卖力地磕头。 她揪住原秋盈的衣角哭求:「小姐,您帮帮我吧!我之前对您多有得罪,您让我出府报官吧,求求您了!」 原秋盈拽开她的手倒退几步:「我也没办法帮你,我的处境你也清楚得很。我过来是想告诉你,不要贪恋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到头来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翠桔满脸是泪,闻言却嘲讽地笑了起来:「这句话是小姐来告诉我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原秋盈愣住,她内心确实是这样想的。得不到的东西,不正是自由和随心所欲?拼命挣扎许久,到底确实也是一场空了…… 一时无言以对。 翠桔看着原秋盈的脸色知道自己说中她的心事,擦擦脸上的泪水站起身,语气中满怀深深的怨恨:「你以为自己可以出淤泥而不染吗?都在一个大染缸里谁又比谁高贵?你不帮我,他日就无人来帮你,倒霉的迟早会是你自己。」 原秋盈猛地抬眼看向翠桔,纠结片刻后断然道:「我帮了你,你可以一走了之,扔下一个烂摊子给我,我凭什么要帮一个贪慕虚荣的人?」 翠桔大力揪住原秋盈的衣领,原秋盈一个趔趄差点倒在翠桔怀里。 翠桔的表情狰狞扭曲:「你可知我的孩儿死得好惨!他没了身子,只有一颗孤零零的头!我看那伤口,分明就是被什么怪物啃了,脖子上还有粘连的肉丝!可你爹这个老东西居然想大事化小,我不甘心!」 她语气慢慢软下来:「你也是当娘的人,应当能够体会我的心情,你就帮帮我,好不好?我以后当牛做马都报答你。」 「对不起,逝者已矣,你看开点吧。」原秋盈一字一句都戳在翠桔的心口窝上,「我不想因为你,祸害了我自己。」 耳房的门缓缓关上,翠桔的希望也消失了。 原秋盈的话响在灵华耳边:「我因为自己的懦弱,没能让她出府去,这件奇怪的事便在爹爹的遮遮掩掩之下过去了。 府里的丫鬟和下人都给了银子,泄露半句就会被乱棍打死,所以这件事便在原府成了一个秘密。 但翠桔不知怎么想的,一夜之间正常了起来,也不疯疯癫癫地叫喊了,反而被爹爹下令与之前一样干普通丫鬟的活计。 只是她对我恨之入骨,时常与新入府的小丫鬟编排我,还会隔三差五来窥视我。是我愧对于她,便没有多加管束。 直到有一次,翠桔忽然逃出府去了,那才是我噩梦的延续——」 那日原府上下一片慌乱,所有下人都在南乡的大小街道上奔走着,想要找到翠桔的踪迹。 然而翠桔却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回府了,手里还抱着一个两颗头的糖人,身上一股油味儿,似乎是去过油烟很重的地方。 她一边看着糖人一边闯进原秋盈的房间,狂笑道:「我知道了,大家都不能幸免!」 初启阳将她推出门外:「你去哪了?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翠桔根本不看初启阳,目光紧紧扒在原秋盈身上:「所有的婴儿都会死,你出去听听啊!他们都在说,南乡死了不止一个孩子,沈家、臧家、闫家的婴儿都断了头、没了身子! 我说的千真万确,哈哈哈哈……杀婴狂魔是存在的!他就在我们身边,说不定哪天就会来,把所有孩子都杀死! 你看我真是可笑,所有付出都付之东流了…白生了,白过了,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命运就是喜欢作弄人吗……」 初启阳见她又发癫,便叫了下人来按住,翠桔却扯起嘴角一副感激模样:「今天能出去还要多谢小姐从中疏通,姑爷帮我好好谢谢小姐吧。」 带走翠桔后,初启阳果然横眉竖目,巴掌脆生生地打在原秋盈脸上。 男子强劲的力量袭来,脑袋被打的嗡嗡作响。她好像能听见,又好像听不见了。适才的吵闹声吓得振儿哭泣不止,口齿不清地呼喊着什么,现在已经变成了朦胧的沉闷之声。 耳鸣声骤起又忽然消失,一瞬间,所有的声音涌入她的耳中。 初启阳的咒骂和责怪、振儿不断抽噎的啼哭,还有吞噬了她所有坚强的耳鸣。 脑袋晕乎乎的,眼前的景象都看不清楚,却清晰地听到初启阳蔑视的声音:「在这个家里你只能依靠我,你爹都不帮你,就算我打了你又怎样?你不是还要乖乖睡在我的被窝里?」 到底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这是原家!这是我的家!」原秋盈叫喊着,是对灵华讲述,更似乎是对当时的自己说,「真是受够了,我才是自己生活的主人。我想要一切回到原点,想要一个温暖的家。而这家里,不包括初启阳,更不包括振儿。」 「所以你便动了心思?」灵华问道。 「是。」原秋盈平静得有些吓人,「我打了这杀婴狂魔的主意,特意求了爹爹让我带振儿出门,可没什么效果。 但上天没有忘记我,起了心思的第三日,我就在库房发现了许多粒绿色的晕船药。而那药旁边,还有一些肉丝。我知道了,应该是杀婴狂魔听到我内心的呼唤,他来了。」 「我急忙把药收起来,又把血迹擦干,去卧房看了振儿,可是他还活得好好的,没有丝毫受伤的地方。」 原秋盈叹口气:「说真心话,我很失望。我有些怀疑这是不是翠桔给我下的套,可是药不是可以轻易得到的,结合种种,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了…… 但我还再愿一试,他的药落在这里,我便把药丸放在振儿身边,又在我房门外放了一颗,这样他来找药之时便会发现振儿。 可惜了,我再来看,药纹丝未动地放在那里,振儿也毫发无损,除了一日后无故腹痛了一回,再无其他。」 「所以你放弃了计划吗?」灵华询问道。 原秋盈低声笑起来:「当然没有。那时,再过一个月便要去云城,行船途中风大浪大,我本想在船上将孩子交给初启阳,诱他们去甲板,伺机将他们推进大海。 可是,谁能想到呢?初启阳上了船就不曾与我在一起过。他被别人家的丫鬟勾了魄,留我一人独自看着振儿。振儿若在我手中有任何闪失,我岂不是成为了千古罪人?」 「那为何又来找了 我们?」灵华拿出那瓶绿色的药丸,「就是为了扔掉这个吗?」 原秋盈颇有欣赏之色地看向灵华:「我为何没有早点遇见你呢?我做过的所有事,最不后悔的就是遇到你。」 她继续道:「我一直把药放在身上,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这狂魔能发现振儿。可他一直没来,我便认为这只是翠桔耍我的手段。 所以药这就不是那样重要了,上船之前我便吃了一颗,本想在船上扔掉它的,也算是扔掉我内心最邪恶的思想。 可我听到你晕船似乎很厉害,便把药赠给了你,这应当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好的事了。」 灵华把药收起来:「说来我还要多谢你。」 原秋盈仔细看了灵华不咸不淡的神色,失落道:「可惜你现在已经不愿承这份情了。」 灵华并没有否认,原秋盈确实有可怜之处,但为了自己所谓的「幸福」就去残害一个无辜而弱小的生命,这与原老爷和初启阳本质上有何不同呢? 她没有接话头,再次问她:「说起来,那晚,你知道他要来杀死振儿吗?」 原秋盈大惊,连连摆手否认道:「我怎能提前知晓?我与这杀婴魔头素未谋面,甚至都不相信他是真的,如何能提前预知他的行动? 只是,振儿死了,我心中似乎没有想象中的放松和解脱,反而愈发觉得喘不过气了。」 「所以那日你决心说要为振儿报仇,也是为了骗我?」灵华有些许愠怒,皱眉问道。 「是。」原秋盈依旧没有任何隐瞒,「我见过翠桔那副样子,只要学学她便好了,这样就算被她偷窥到了,也会说我跟她一样爱自己的孩子。 说来也讽刺,她爱她的孩子,我却一门心思盼着振儿死,我真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可是他留在这个家里又能得到什么呢?从小便看他的父亲把母亲打得头破血流,还是去学他爹一样花天酒地、自私自满呢? 这世界分明没有可以让我有足够的信心将生命延续下去的理由。我想把一切恢复成最初的样子,所以我这样做了。 第一步是振儿,第二步就是初启阳,你能理解我吗?」 灵华此刻倍感复杂,原秋盈对于生活的挣扎,对于压迫的抗拒,这是最正常不过的。 可她不该伤人性命。 也或许除了杀人她并没有第二条可以完成自己希望中生活的路,但是这也会让自己深陷泥沼,结局无非是一起沦陷罢了。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无法理解你的所作所为。」灵华对对面的女子微微欠身示意,起身便走。 原秋盈也没有阻拦,只是轻声自言自语:「为什么要说呢?明明欺骗就可以继续当朋友……可正因为拿你当朋友,我才不想欺骗你。」 「啊!说出来可真畅快啊!」 灵华快步走向自己的客房,脑海中回想着原秋盈适才的话。 若杀婴的凶手不是初犯,那这凶手杀死那么多婴儿的目的是什么? 他又因何来到了原家库房,还落下了药丸? 若真的是原秋盈引狼入室,振儿身上的印记便是那时有的吗?为何是两种不同的力量? 疑点仍有很多,灵华边思索边大步走着,一个不留神便撞上了什么东西。 「哎哟!」 低头一看,撞倒了一名孩童,小孩子浑身脏兮兮的,手里抱着一只双头纸老虎,此人正是原府的小小姐。 她怀里抱着一些东西,急匆匆地站起来一溜烟跑走了,与此同时,灵华从她身上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油味儿。 /85/85055/32208434.html 第98章 引怪入室 灵华奋力追上前,却见一个身影从她身边一闪而过,疾驰到女童身前拦住了她。 「刚才撞得这么重,总要看看有没有受伤再走嘛。」恒古站在女孩面前,蹲下身摸摸她的头,「屁股疼不疼啊?」 「我这是头!才不是屁股!」女童一把打开恒古的手,抬起腿刚要跑走却被恒古揪住了后衣领。 她紧紧抱住怀里的东西,伸腿去踹恒古:「你这个坏人!抓我做什么!」 恒古惊讶地指指自己的鼻尖:「我是坏人?我若是坏人,六月的雪能把南乡淹了。」 「那你为什么抓我?放开我!」女童瞪着大眼睛用力挣扎,似一只生气的小猫。 恒古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递给她:「你是个女孩子,应当也能喜欢这个,送你了。不过它放的时间有些久了,不一定好用,你可别怨我。」 灵华定睛一看,那小盒是恒古想送却没能送给她的胭脂。 女童瞥了眼做工精致的铜盒,一时也忘了要跑,目光炯炯地看着小盒想要伸手去拿,却又如同那晚对待玉米甜汤一样,又把小手放了下来,紧紧护住怀里的东西。 「你不要吗?这里面没有毒的,不信我抹脸上给你看看。」恒古说着蘸了些胭脂,在自己的腮帮子上化了粉嫩嫩两坨圆。 女童见他的模样咯咯地捧腹笑起来,手一松,怀里的东西掉到了地上。二人看去,原来是一些炸酥肉还有炸藕片。 「遭了遭了,都洒了,阿娘可吃什么啊……」女童慌忙地拍拍洒出纸袋的藕片,拍拍上面的灰尘,一丝金色的灵气从藕片上飞出消散。 灵华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丝灵气,分明与振儿死去那晚见到的一样! 伸手抓住灵气感知一番,一股熟悉的感觉萦绕心头。灵华将自己的灵力与这细微的气息交织,未曾想这抹灵气忽然增强了起来。 远处一道金光一闪而过,灵华觉察到光,低语道:「是「鉴心」?」 恒古听到灵华所言诧异地向远处看去,可他什么也看不到。 「鉴心?它在哪里?我们要追过去吗?」恒古甩甩脑袋,脸上的胭脂便不见了,他跑到灵华身边蓄势待发。 灵华低头看了眼拿着吃食的女童,她想把地上的食物想放进纸袋里又迟疑了。 藕片是她买回的,残留的灵气表明这股力量的所有人可能与制作吃食的人有关。 「我带你去买袋新的吧,这些也算是我们弄撒的,应当赔你新的才是。」灵华掏出一块碎银,对女童伸出手,「走吧。」 女童看了眼灵华手中的银子,犹豫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接,却听外面一声兴奋地大喊:「捞到了!尸体捞到了!」 「是那孩子的尸首!」恒古向声源处看去,灵华也循声而望。 女童瞅着二人的关注点已转移,捧好手中的吃食拔腿便跑。 振儿的尸首被送到了义庄,打捞出的第二日,原家的人都被叫到县衙去认尸。 原家的女婿到了南乡,连行李都未放回家,便匆匆跑到县衙,与岳丈和发妻相见。 灵华看着有些空荡的原府,难以想象原秋盈此刻见到振儿的尸首会作何感受,会后悔吗?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她启动了鉴心镜,镜中浮现出一张老泪纵横的脸。 是原老爷,他一边流着泪,一边嘴里不知念叨什么,与身边两张沉默的脸格格不入。 「原老爷见谅,县衙会安排仵作为小少爷验尸,不会惊扰到小少爷的,还请放心。」捕快看着原老爷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原老爷像是没听见捕快的话一般,依旧看着振儿的尸首独自念叨:「报应啊,都是报应……是我 造孽太多了,才会让我短短三个月经历两次,这是上天认为我的孽太多,给我的惩罚……」 初启阳见原老爷已沉浸在自己情绪中,便对捕快说道:「无妨,验吧,能查到凶手是最重要的。」 他看向原秋盈,身边的女子只是呆呆愣愣地看着白布之下的残躯,眼里无泪亦无光。 初启阳带着两个失魂落魄的人离开了县衙,在这场残酷的事件中,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全身而退。 灵华继续看县衙中的情况,振儿的躯体被送到了仵作处,白布掀开,一具保存得较为完好的残躯呈现在眼前。 但断头尸体许多皮肉已经不见了,露出森森的白骨来。 「王仵作,这便是原亭振的尸体,头颅已经派人从地窖里取来放在一起了。」捕快远远地站在门外面交代道,「这具尸体在水下泡了五日,被人用海藻缠得结实,埋在了水下的沙里,沉得完全浮不起来,捞起他着实废了一番功夫。」 王仵作戴上帽子、面遮与手套,俯身查看振儿身上的伤口:「这几处都是被人咬的。」 「被人咬?这凶手越发变本加厉了。前几次只是啃断头,如今还要食肉,此种行为,莫不是食人癖?」捕快看着王仵作拿起头颅仔细查看断口的模样打了个寒战道,「凶手啃人的技术似乎一直很熟练,牙口是真好。」 王仵作放下头颅正颜沉色:「伤处确实都是啃咬的痕迹,但看起来更像是泄愤,而不是食肉。」 捕快眼前一亮,凑到门口却又不敢进门:「何以见得?」 王仵作指着振儿大腿处一个伤口,上面缺了一大块肉,齿痕依稀可见。 「若你想要吃一块肉,你会如何下嘴?」 捕快把手放在自己嘴里,大板牙用劲儿往下咬了一口:「当然是这样吃了。」 王仵作看到他的动作点点头道:「一般想要吃较为难啃的东西,正常人都会用上牙向下用力,这样齿痕便会上牙重,下牙轻。」 仵作扔给捕快一个面遮:「可是你进来看,死者身上的齿痕是下牙重,上牙轻,且伤口有撕裂,并不是整齐的牙齿留下的切口,而是咬破肉之后撕扯下来的。」 「你的意思是,凶手只是想把肉撕咬下来,来发泄自己内心的情绪,而不是吃人?」捕快又把面遮扔了回去,疑惑道,「难道他对这些孩子有恨吗?」 王仵作收起面遮,焦虑道:「有无恨意快些抓到他才知晓,半年这已是第六个了,几乎每月都有死婴。再不抓到,不知还有多少婴儿会因他丧命。」 捕快闻言面色凝重,道了声「告辞」匆忙离去了。 灵华收回视线,走到窗口看着外面宁静的河水,这片河水之下埋藏了多少秘密? 能在河底挖坑将尸体埋进去,一般人怎会有此种神通?且不说要凫水闭气,稍有不慎被河底水草缠绕,自身也会难保。 这到底是何种人物才能在水中完成这么多动作?为何这人身上又有妖气又有灵气呢? 灵华想起振儿身上的两种力量留下的标记,那丝灵气分明与今天附着在洒落藕片上气息是一致的,而这微弱的灵力竟然能与「鉴心」的灵气互通,难道这就是鉴心残片上的灵气吗? 为何她没有感应到鉴心镜的存在,若真如那金光的指示,她理应完全可以感知到残镜的位置。 还是要去找女童问清位置亲自去看看。 「恒古啊。」灵华回头看向身后静静看她发呆的男子,「你在这里看着镜中的动静,若县衙那边有进展就通过灵识找我。」 恒古站起身像被抛弃的小宠物,撅起嘴抱怨:「你又去哪里啊?」 灵华摸摸他的头:「这里都是女眷 ,你不方便走动,我去问方便些。」 恒古幽怨又无奈地看她一眼,认命地坐在镜子前:「好吧,你放心去问,我在这里等你。」 房门被轻轻合上,灵华凭借记忆中的路线走到了下人房。此时下人们都在干活,房间里空空荡荡,她看向旁边小小的耳房。 「真是活该,我的死,你的也死!报应不爽,你爹不愿为我儿报仇,现在自己的外孙也死,都死,都去死!」 「哈哈哈哈……真是没让我失望!」 灵华没有敲门便破门而入:「你是故意告诉原秋盈杀婴之事的?」 「原来是你啊,贵客。」翠桔从地上爬起来,整张脸藏在如瀑的长发后面,但灵华仍能看到她癫痴的眼神。 「你知道了什么?是来兴师问罪的?」她忽而反应过来,向灵华一步一步走去,「连你也知道这些烂事了?」 灵华淡淡道:「我都知道,原秋盈已对我坦白一切。」 翠桔惊讶的脸从头发中透出来:「她都说了?好啊,她当真已经放弃自己了,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哈哈哈,那我还顾忌什么?」 她剥开干枯的头发嗤嗤笑道:「贵客你找错人了,不是我!真正想让她孩子死无葬身之地的不是我!我还没下手呢,她就先捷足先登了。 那日我逃出去才知道,原来她早就让自己的孩子探路去了,当真厉害,当真厉害啊!」 「她」?灵华脑海中忽而闪过自己画出的原府人物图。 有一个人,自始至终躲在阴暗处,从振儿去世之后只出现过一次,而这人是振儿死后的最大受益者——初启阳的小妾。 根据翠桔的指引,灵华七拐八绕行至一偏僻处,一座孤零零的别院里传来女人的说话声。 「都说了让你别再去了,上次你去了没多久翠桔的儿子就死了,渗人得很。我问你,振儿死前你当真没出去过?」 「……没,没有。」 「你不许对娘撒谎,当真没去过吗?」 「阿娘,你为什么总不让我去和哥哥聊天,我真的好闷啊!在家里你让我装傻,我想说话都不能说,好不容易有个人能和我聊天,你就让我去找大哥哥吧!娘~好不好嘛~」 「不行!我问你,你出去都说些什么?有没有把自己的身份透露出去?」 「我……」女童说得磕磕巴巴,「我就是说自己有两个弟弟,家里多了两个小孩,大家更不喜欢我了……」 女人沉默了片刻:「我不喜欢说谎的孩子。」 小小姐哭起来:「阿娘,我错了,我说了我是原家的孩子,也说了他们都欺负我。可是那个哥哥真的很好,他给我糖吃,还给我纸老虎玩……」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落在灵华耳中。 「阿娘交代你的事情你权当耳边风!你怎知那人一定是好人?你跑出去见他第二天,翠桔的孩子便开始腹痛。 振儿死前一个月,你跑出去拿着糖人回来,第二日振儿也有了腹痛之症。这都是巧合吗?」 「阿娘,柔柔什么都没做啊!我只是跟大哥哥说说话,别的什么都没做……」女童哭得抽噎不止。 「正因为你只说说话,所以以后都要做一个哑巴。」 「阿娘?」女童惊恐地叫起来,「阿娘!唔!唔唔唔!!」 /85/85055/32208435.html 第99章 顺藤摸瓜 灵华虽不愿掺和别人家事,更不愿打草惊蛇,但若此时不相帮,她怕会有下一个原秋盈出现。 「唉,也罢。」灵华低叹,倒退几步站在远处大喊一声,「有人吗?」 屋里的叫嚷声停止了。 她又继续叫道:「原府的小小姐是住在这里吗?」 过了一会儿,里面的女人打开门戒备地看着灵华:「小小姐不在此处,想来是出去玩了。不知贵宾寻她有何事?」 灵华快速上下打量了一眼这女子。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个子高挑,杏眼弯眉,颇有风情,与原秋盈如两个极端,难怪初启阳要纳她为妾。 不过此刻她眼眶通红,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泪痕,显然已经没有万种风情之感了。 灵华颠了颠手中的碎银:「今日不小心与小小姐相撞,撞洒了她怀里的吃食,特来道歉。」 女子的视线看向灵华手中犹豫了一瞬,她不自觉向身后歪了歪头,跨步走出了房门。 她虽面上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眼神却不住地向碎银瞥:「柔柔还小不懂事,冲撞了贵宾,贱妾向贵宾赔罪。」 女子欠身赔礼时,一个女童从她身后的门中蹑手蹑脚地走出来,见女子并未发现便撒丫子跑走了。 「姨娘不必多礼,这点心意请收下,作为打翻吃食的赔偿。」灵华将碎银塞到女子手里。 「这怎好意思?」女子见灵华一脸愧疚又执意赔礼的模样,半推半就地收下了银子。 灵华不欲纠缠,一两句客套话说完便急匆匆追寻女童的踪迹,终在原府后门发现了柔柔。 她从墙角的狗洞钻出去,趴在静置河中的竹筏上捂着脖子,似乎疼痛不能言语。 竹筏无人撑杆,看似随波逐流却像被一种力量牵引,飘飘荡荡到了一户人家前。 里面的人似乎预感到女孩的到来,在竹筏轻轻靠在门口的时候便出门迎接。 来人正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破衣烂衫,满身油污,背后似乎有一个大大的肿包,使得他肩胛之下格外突出。 少年蹲下身牵过竹筏上的细绳,拴在门前的竹蒿上,双手从柔柔身下拖起,将她抱进屋里。 灵华隐匿了身形、收敛气息立于河面,见状跟在少年身后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油烟味儿,似乎这股油味已经润浸在了房间里。灵华仔细嗅了嗅,这味道与柔柔身上的味道完全一致。 屋内空旷简陋得很,有几件已经赃得包了浆的衣服上满是油污地堆在墙角。一座灶台砌在旁边,上面放着一口铁锅,里面的热油嗞嗞作响。 少年将女童放在木床上面,声音动听如温润暖玉:「柔柔怎么了?受伤了吗?」 女童指着自己的嗓子,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来。 少年瞳孔猛地一缩:「他们为了给你那两个恶心的弟弟报仇,把你毒哑了?!」 柔柔急忙摆摆手,用沙哑的嗓音硬生生挤出一个字:「娘。」 少年似乎松了一口气,眼里浮上一层讥讽:「原来是你娘。看来亲娘也会心狠手辣,与无血缘之人也没什么不同。」 柔柔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指指嗓子开口叙说着什么,可传出来的只有如铁锯伐木般沙哑难听的声音。 柔柔越说越急,听着自己的声音大叫起来。可她却叫喊不出任何动静了,只有粗涩低哑的短快的「啊啊」声。 她全身发抖,慌忙抓住少年的衣袖拼命拉拽,被泪水淹没了的眼睛正瞪大了渴求般看向少年。 少年根本没看懂女童眼里的求救,慢慢把衣袖从她的手里抽出来:「你拽着我也没有用,应该找你娘去。毒哑 你的是你娘,该怨恨的还是你娘,拽着我号丧你可怨错人了。」 柔柔满脸泪水,又扑上去拽拽少年的衣袖,给了他几枚铜板。 「谁稀罕要这个,我想要的你能帮我找到吗?如果不能就算了,只有你找到了,我才会继续跟你做朋友。」少年把铜板扔到柔柔身上,漠不关心地看着锅里的一小片热油,「今天的油似乎不太香。」 柔柔嗓子里挤出「嗯嗯」的声音,少年回头眼神涣散地注视着女童:「你找到了?」 「嗯嗯嗯!」柔柔连连点头,又指指自己的嗓子。 少年没再说话,手心汇聚起一股浅显的灵力,浅金色的光芒从腹中散发出来,顺着躯体逐渐流动到手中。 站在他背后的灵华心中突然紧绷起来,随着少年的动作她的心里有种熟悉的感应出现。她的心跳越来越快,不知为何有种不确定感浮上心头。 少年手心的光亮越来越盛,一个浅显的菱花印记出现在他的手背上。 金光之下,柔柔仰着脸看眼前如神祇一般的男子,把能够拯救她于水火的手放在她的伤处,一股清凉的温流泉水般流淌进她被火灼烧般干涸枯痛的嗓子。 光芒一闪而逝,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又有什么东西回来了。 一阵短促的刺痛使她忍不住叫出了声:「哎哟!好疼!」 声音又回来了!回来了!柔柔高兴地拉住少年的胳膊:「江邈哥哥,谢谢你!我还是你的好朋友吗?」 江邈再次把胳膊抽回来,低头间露出了些许和蔼:「你找到的呢?」 柔柔眼睛笑成一道弯:「我昨日跑出去,在大街上碰到一个大姐姐,她说她也有个小弟弟。她弟弟两岁了,比我还小呢,我们……」 少年不耐烦地打断:「说重点!她是哪家的?」 柔柔害怕地向后缩了缩:「她说她姓方,住在城,城滴答?」 江邈了然地点头:「原来是城堤的方家。柔柔,我们还是好朋友,但是现在哥哥有事要做,我送你回去。」 「哥哥,我什么时候还能再来找你啊?」柔柔崇拜地看着江邈,满脸依依不舍。 「十日后吧。」江邈盘算了一番答道,「这几日你便老实在原府待着,不要来找我。」 柔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可灵华还留在江邈身后。 这个人身上为什么会有鉴心镜的力量?并且这股力量如此细微弱小,身为镜灵的她居然过了这么久才感受到,分明是不正常的。 即便是细小的灵气,只要是属于自己的,身体便会有所感应,不管是在安县还是在接平镇都是如此,为何此刻来了南乡,这份感应就不见了?还是这个江邈自身有什么问题? 灵华贴近江邈,细细审谛之,似乎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另一种气息,但这份气息同样被隐藏得很好,以至于连她也没有感知出什么。. 江邈对于灵华的存在没有丝毫觉察,他自顾自地换下身上的衣服,穿上一套干净整洁的外套,可却难掩他身上的油味。 他将灶台下的火扑灭,将锅盖盖好,解开门口第二个竹筏出了门。 四周的吊脚楼静静地注视着这叶漂泊的竹筏,划了许久,江邈将竹筏停靠在一幢三层高的吊楼边上,如鬼魅般眨眼间消失在视线里。 灵华在四周寻觅一番,并无发现半点江邈的行踪。她低道一句「抱歉,打搅了」,穿墙而入走进吊脚楼。 这户人家显然也不是小门小户,家里的三四个孩子正聚在学堂里上私塾,朗朗读书声抑扬顿挫。 灵华快步向内走去,除了几个端着盘子的丫鬟便没有看见其他人。 「为何不见人影?难道没有 进来吗?可他既然来了这里,分明是要来见这户人家的。」 灵华闭上眼打开灵识,此刻五感皆放大,徐徐的风声,河底的暗流,以及眼前吊楼中的声音,都清楚地传入耳中。 沙沙声、哗哗的流淌声、慢悠悠的脚步声、幼/童的啼哭声、还有管家训斥账房的声音,乱七八糟混成一团,却没有感应到任何有关江邈的声音。 「怎会没有……」 灵华挫败而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吊楼,再次用灵力去感应鉴心镜的气息:「也没有……」 她把江邈,跟丢了。 「准确地说,是江邈用了一些手段,把自己藏起来了。我觉得是这样,他能掩盖自己的灵力,也能掩盖自己的行踪。我是不是很聪明啊,灵华?」 恒古凑到灵华眼前,努力露出八颗牙齿笑着。 「恒古啊,你知道吗?」灵华疲惫地抬头瞥他一眼,「你这样笑一点也不俊美。」 恒古当即收起笑容,嘴巴撅上天:「人家就是想哄哄你,你怎么还嫌我不好看。」 他摸摸自己的脸:「我哪里不好看了?不比那初启阳帅气多了?兴许还比那个江邈好看。」 「说起初启阳,他们从县衙回来可有什么消息?」灵华问道。 恒古回想了一番,整理好语言答道:「他们回来先各自回房,没多久便吵起来了,你的秋盈妹妹闹着要和离,还要把小妾也赶出去。 她爹不同意,那个初启阳也不同意,你回来之前吵得可凶了,鸡飞狗跳的。」 「那如今呢?出结果了吗?」灵华摩挲着鉴心镜,问的一个问题,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恒古看看渐晚的天色:「今天看起来不会有结果了,但原秋盈说要一直住在自己未出嫁之前的屋里了,看来心意已决。」 恒古也摸上鉴心镜,在他的抚摸下,镜面起了一层氤氲的光华:「县衙那边没什么特别的,找了几个弯腰驼背的罗锅来询问,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灵华回过神来点点头,心中有了计较。她匆匆吃了些点心便走到门口:「我今夜去陪原秋盈,你自己在屋里乖乖的。」 恒古下巴要掉到地上,满脸写满失望二字:「你要去陪她?可我也需要你陪啊!」 灵华笑笑:「我还未说你怎可以随便把要送我的胭脂赠给他人,你倒先怪起我来。」 「啊?你知道了啊……」恒古结结巴巴,「那,那胭脂在我怀里放了好长时间,已经不顶用了。你若喜欢我再给你买新的,你想要什么色我就给你买什么色的!」 他的讙尾从身后伸出来,一点一点蹭到灵华身上:「你别生气。」 灵华抓住他的尾巴揪下一撮白毛:「这便算给我赔礼了吧。」 恒古吃痛但也忍着不出声,反而把尾巴放在灵华怀里:「现在不生气了吧?」 灵华笑意更深但硬拗着压住笑容,团了团那撮毛放在怀中,又去揉揉那纯白无瑕的尾巴:「没什么生气的,这团毛比胭脂好看多了。」 恒古亦是笑起来,目光粘在灵华脸上扒不下来:「那我在这等你,你可要快些回来。」 「知道啦。」灵华见恒古把尾巴收好,推门而出,向原秋盈的住处走去。 /85/85055/32208436.html 第100章 柔柔之意 「秋盈妹妹,你在里面吗?」灵华敲敲原秋盈的房门,然而房门没有锁,轻轻一点力气就推开一道缝隙。 灵华推开门,脑海中倏然闪过原秋盈一身鹅黄缕衣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画面。 她慌忙跑进屋里,却见房内一个人也没有。 片刻功夫后,原秋盈抱着一盆满是乱枝的花走进屋内。她看到灵华时呆愣了一瞬,转而被欣喜代替:「你还愿来见我?」 灵华对她点点头,开门见山问道:「听闻你要与初启阳和离?」 原秋盈眼中的喜悦不见了,转身放下手中的花:「是,我要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与他和离,方能解脱。」 「为何是现在?是因为振儿吗?」灵华观察着原秋盈的表情,「为了你想要的生活,你可以放弃许多看似不重要的事情,这值得吗?」 原秋盈深深看着灵华:「你在替我惋惜?」 原秋盈真心实意道:「大可不必这样想,我能抛弃的事,定是妨碍了我的人生。正如你所言,振儿只是个契机罢了,通过振儿的事提出和离顺理成章,不必再废那些口舌。」 灵华一副颇为理解的模样,继续试探:「听闻你还要把那小妾赶走,我曾听到她在骂自己的孩子,看起来不太好相与,若她不愿,你要怎样做?」 「她啊,成不了什么大事。」原秋盈拿出剪刀给花修剪枝叶,「她是青楼女子,来原家无依无靠,只依靠着初启阳养活。. 我若把初启阳撵出去,便断了他们的财路,给他们些银子打发了,从此一别两宽,这就是最好的生活。」 「那柔柔呢?你也不喜欢她吗?」灵华走来一起看那盆花。 这花被风吹日晒却没有好好打理,已经萎靡枯黄了。 「柔柔?」原秋盈眼中闪过一丝温情又马上消失了,她低头摘掉干枯的花瓣,「她愿意去哪就去哪吧。」 「你似乎不讨厌她。」灵华端详着她的神情。 原秋盈用力剪下多余的花枝:「柔柔就是个与我无关的孩子,她不阻碍我的生活,甚至有点可怜。 她与她娘在原家过得谨小慎微,明明可以倚仗初启阳横行霸道却恨不得大家都看不见她,当真奇怪。 她也是个孤独的孩子,没有朋友,没有关爱,只有浑身的泥点子。我不想见到她,她让人心情不好。」 怕是看到了柔柔便想起了自己吧…… 灵华沉默了,看来从她这里问不出关于江邈的信息。 从今日所见可知,柔柔与江邈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她似乎作为眼线为江邈提供婴孩的消息。 那么,江邈就是她们口中的「杀婴狂魔」吗? 而柔柔又为何与江邈搭上线? 若江邈真的是杀死翠桔之子和振儿的凶手,那他应该对原府有所了解,不应像在鉴心镜中看到那般生疏摸索。 灵华看向原秋盈,她用了心计想将这凶手引来,当真就如她所言什么都不知情吗? 灵华冷不丁问道:「秋盈妹妹,你可否知道一个浑身油味的人?」 「油味?」原秋盈眸子里一片茫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忽而一亮,「翠桔和柔柔身上都有过油味,还有发现药丸那天在库房也有一股……」 「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她一下回过神来,看向灵华的眼神带着些许赞赏钦佩:「你当真查到什么了?」 灵华却对原秋盈的反应感到吃惊:「你希望我找到凶手?」 「当然,因为我并不畏惧什么。」她放下剪刀,将灵华手中的花拿起来戴到自己的头上:「找到凶手,我依旧是经历丧子之痛的可怜人。况且我与你坦白的这些事,无凭 无据,谁能奈我何?」 「有时也不知你清醒还是糊涂。」灵华摇摇头,坦言道,「我想去你发现药丸的库房看看。」 原秋盈似乎很有兴致:「好,我与你一同去。」 正当动身之时,房门被一脚踹开,一男子拖着一名纤长女子迈入房中,上来便将桌子掀翻,花盆中的泥土与花瓣散落一地。 「你好卑鄙!」男子正是初启阳,他指着原秋盈鼻尖,「和离不成就要拉我的女儿陪葬吗?!快说柔柔去哪了?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原秋盈捂住耳朵,瑟缩着藏到灵华身后,浑身发抖:「我不知道她在哪……」 初启阳这才看见灵华的存在,换脸般对灵华笑意盈盈:「贵客见笑了,这是我们的家事,您先请回吧。」 灵华挡在原秋盈身前:「我是秋盈的朋友,想动她,你要先问过我。」 「好啊,是你自己找打!」初启阳抬手便要打,灵华见势指尖已凝聚灵力,只待将他击倒。 「别打!初郎别打!」小妾蒲柳腰肢扑到初启阳身侧,用尽力气拉着他向外走,「柔柔本性贪玩,兴许马上便回来了,我们走吧。」 初启阳甩开女子:「走?我的血脉怎能让这样的人迫害?」 小妾似是越发无地自容,拽着男子不撒手。拉拉扯扯间,初启阳终不耐烦,一脚将她踹开,抬手便要打去。 「你别打我娘!」一个矮矮身影从腿间穿出来护在女子身前,对着有自己两个高的男人大喊,「你不许动我娘!」 「柔柔?」初启阳面带惊讶,「你会说话?」 柔柔只瞪着初启阳,连嘴唇都在用力。 看着眼前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女儿,他一把扒开柔柔:「你是我的女儿,还敢忤逆我?」 「我才不是你的女儿!你不是我爹!」柔柔哭喊道,「娘,你不是说要攒钱离开这里去找我亲爹吗?为什么还不走?」 女子慌张捂住柔柔的嘴,可她的话如惊涛骇浪掀翻了屋里所有人的心。 灵华忽而明白为何小妾不准柔柔说话了。心思单纯的孩子,嘴又这么快,怕是难有好日子过。 果然,初启阳就要对她们母女二人发难。 灵华有些心累,这些糟烂的事情她并不想管,但柔柔却是一条追查的线索,她不能让柔柔出事。 她将聚起的灵力如袖剑射入初启阳的太阳穴,男子闷哼一声瘫软倒地。 柔柔害怕地抱着小妾滴滴答答落下泪珠:「阿娘,吓死我了……」 「还是柔柔勇敢。」小妾亦是泪满眼眶,用拇指为柔柔擦掉泪水,温柔地摸上她的喉咙,「你的嗓子怎么好了?」 柔柔闻言如芒刺背,不敢直视小妾,哆哆嗦嗦地跑到了原秋盈身边。 原秋盈见初启阳突如其来晕倒在地,惊异地瞥了眼灵华,又护住柔柔:「秦玉筝,你想做什么?」 小妾看着柔柔躲藏在别人身后胆怯的模样,垂首捂住胸口,低笑道:「我汲汲营营,小心翼翼,这些年尽力做个空气一般的人,没想到却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别人怀里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柔柔当真不是初启阳的孩子?」原秋盈几步上前拉住秦玉筝,眼里尽是期待。 秦玉筝缓缓站起身,她读懂了原秋盈眼里的欣喜与嘲笑:「柔柔当然不是他的,是我与别人的孩子。是他要强娶我,于是在嫁他之前,我便与情郎有了柔柔。 他要我难受,我也不甘心当个傻子。白白给他一个孩子养这许多年,也算是给他的恩德了。」 原秋盈闻言狂笑不止:「原来你,你也是一样!早知如此,我就与你一道了!」 「这倒不必。」秦玉筝冷眼看眼前的女子,微微躬身,「原小姐若愿意赏我们一些路费,我与柔柔可以一辈子都不出现在你们面前。」 「可以。」原秋盈本就打算将她们放走,不假思索地拿出一袋子钱递给秦玉筝,「路上小心。」 「不行!我还要去找江邈哥哥呢!」柔柔突然急切道,「我与江邈哥哥约好了的,不可以食言!」 「江邈,江邈,你怎就知道江邈?娘就不重要吗?你是想留在这里被打死吗?」秦玉筝虽生气却从未大声言语过,即使如此仍嗓音糯糯,「你的嗓子就是他医好的?」 柔柔点点头:「是江邈哥哥用手给我摸好的。」 原秋盈闻言震惊地看向柔柔:「摸?」 柔柔急忙边比划边解释:「就是这样,碰一碰。」 灵华最是清楚发生了什么,她抢在秦玉筝开口前说道:「既然如此,秦姑娘不如先出府安置,正好县衙的人已经撤走,是出府的好时机。 柔柔便留在我房里,明日由我带着她去找江邈。我知秦姑娘深居简出,但到底也曾是原府的人,免不得大街上有人能认出,还是少出行方能安全。」 秦玉筝权衡了片刻,又看了柔柔一眼:「也好,我今夜便出府,一般我会住在「河畔酒家」,你来此处找我便可。」 灵华看向原秋盈:「我先将柔柔带回房里,等我片刻。」 说完领着柔柔走出门去,到了拱门外的野草丛处瞬间消失,下一秒已经回到了自己房内。 恒古正百无聊赖看着鉴心镜,察觉熟悉的灵力波动立即转头看去,却见灵华领着女童笑眯眯地看着他:「恒古啊,给你一个提前当爹的机会,你可喜欢?」 恒古幽怨地牵过女童的手:「我说的是在这里等你,怎么换成小孩了。」 「晚上回来陪你。」灵华拍拍恒古的脑袋,「你现在就是我最重要的后盾,可千万不能出差错。」 恒古乖乖点头:「知道了,我会好好做爹的。」 柔柔偷偷看了恒古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灵华与原秋盈站在库房门口。 原秋盈手中的一串钥匙叮当作响,她打开有些生锈的锁头,「吱呀」一声推开木门。 「就是这,当时这里散落着一堆药丸,旁边还有些炸物的残渣。」原秋盈指着一个越有半人高的木箱说道,「当时我打扫得很干净,怕是已经看不出什么了。」 灵华的眼睛打量了一圈,木箱左边不远处便是窗户,虽然上了木栓,但看起来一推就落。 她将手指放在木箱上,汇聚部分灵力于指尖,一些残影浮现在脑海中。 /85/85055/32208437.html 第101章 蓄势待发 暖洋洋的阳光透过窗纸洒在黄木色的地板上,一双男人的脚轻飘飘跳到地上。 这双脚上的鞋似乎有些年头,上面沾满了发亮的油点,但却意外的轻便,落到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男人用面巾遮挡着面容,后背上鼓起一个。他转身关上窗,搓搓手在库房里翻找起来。他拿了几件贵重的珠宝却又都放了回去,只翻开窗边的一个木箱拿了一锭金子,然后把金子重新排列,补平缺口。 「来了也不算白来,拿些钱回家还能多买些东西给他。」他将金子塞到怀里,却忽然捂着腹部痛苦地如虾米一样弓起身子。 他浑身抽搐,一层金色的光从体表渗透出来。熟悉的气息再次传来,灵华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这是鉴心镜的力量。但这股力量在男子体内并不安分,她能感受到灵力正在缓缓外泄,且江邈没有足够的能力控制住它,反而被这股力量反噬,几近走火入魔之境。 只见江邈努力控制住神智,手已经哆嗦得不像样但仍用力去扒开腰带,一个玉瓶从腰间掉落下来。 他大口喘着气,似乎连眼珠也不会转动了,只是用下意识去摸索着地面。也许是老天助他,他顺利摸到玉瓶,着急忙慌地用拇指将瓶口打开,拿起瓶子便向嘴里灌。 两粒绿色的药丸落入口中,半晌过去,他体内的灵力逐渐稳定下来,就连适才发散出去的灵力也逐步聚起,丝线一般一道道飞回他的体内。 一股清凉之感蔓延在江邈体内,也扩散在与灵华的感应中,她又打了个寒战。江邈身上的寒气已经将灵力包围,这股寒气似乎至仙亦至邪,好生强劲霸道,将灵力全部驱赶。 江邈从地上坐起,似是劫后余生,拍拍自己的脸:「我还活着。太好了,这药还是这么管用。」 他余劲未消,手仍是颤颤巍巍,双腿也打着弯儿。他看木箱还未关好,便上前去合盖子。木盖还未合完,便有匆匆脚步声还有女子的说话声传来。 「你怎么连这点小东西都找不见?振儿的拨浪鼓都放在窗下的木箱旁,你过来好生看着。」 江邈闻声急忙盖好木盖,却慌了心神,手颤抖不听使唤,把药一下子洒落在了木箱上。他正要去拿,袖子上一小粒藕片的残渣又落在上面。 脚步声已至门口,江邈想要收拾但已来不及,只能趁着来人开门的契机,匆匆从窗户跳出,顺利逃走了。 开门之人正是原秋盈,她指着窗下的柜子,指使丫鬟过去打开:「就在这里……这是什么?」 她走过来拿起绿色的药丸,浅绿的圆球在她指尖散发出不一样的光泽。她将药丸一颗一颗放回旁边的玉瓶里,又看到炸物渣滓,心里有了一番计较。 灵华收回手指,走向窗户去看窗框上与柜子上的痕迹,果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江邈来原府要做什么? 若他是连续杀婴之人,那么这次便是他第二次来到原府,知道库房在哪也可以说得过去,那他只是贪财吗? 灵华问道:「在发现药丸之后,振儿可有何怪异举动?」 原秋盈收起惊叹的神色仔细回想:「过了几日似乎便有时腹痛,烦人得很。」 「是了,我想我确认了。」灵华对她点头示意,「多谢你带我来此查探,如今我要去确认一件事,先行一步。」 说罢灵华行色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柔柔已经睡了,灵华随手结了结界将她隔起,与恒古打开鉴心镜查看起来—— 天色大亮,江邈便翻墙爬进了原府。墙面下堆着几个大石头,他轻而易举地踩着石头下了地。 「有这个眼线在里面可真方便。」江邈探头探脑地观察 了一番,避开来往的丫鬟到了原秋盈的房门前。 此刻后院一片大乱,柔柔正在到处乱跑,将后院的丫鬟们引了干净。 江邈戳开窗纸,见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婴孩拿着拨浪鼓乖乖躺在床上,推开门走了进去。 振儿看到江邈咯咯笑起来,手里的拨浪鼓摇摇晃晃,孩童的天真被笼罩在男子的手掌之下。 一道金光从掌心发出,形成一道金符印在振儿的身上。男子看着低头摸摸自己肚子的奶娃娃露出满意的微笑,趁着众人都未发现之时逃离了房内。 他蹑手蹑脚地跑到库房门口,从窗户翻了进去。 外面的柔柔仍在疯跑着,她原秋盈房门口听了一会儿,见丫鬟寻来,便一跃而入,左顾右盼发现无人后躲在了床底下。 她嘻嘻地笑着:「江邈哥哥,柔柔最听话了,以后都跟你玩捉迷藏的游戏。」 「原来真的是她把江邈引进来的,我们在船上破的标记就是这个男人种下的。」恒古恶狠狠指着江邈狼狈从库房里逃出的身影,「他就是凶手。」 灵华托腮看向他:「你如何知道他就是凶手的?」 「他进原家,看到振儿,留下标记,不就是为了晚上来啃脖子嘛?而且他背后突出来盘子这么大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正好也对上凶手站不直身子的特点,我看就是他!」 恒古站起身拍拍胸脯:「我现在可会分析了。」 灵华指着镜中人问:「可你看,江邈是站不直身子的人吗?就算他弓下身,与凶手的背部弧度也不一致。」 她的手置于镜上一抹,振儿案发当晚的场景再次浮现。灵华找到凶手的侧影,拇指与食指捏住这抹溯影,将他拖出镜面,放置在了墙上。 她又将江邈的溯影捏出,放在凶手的侧影旁。 「好像真的不一样!」恒古惊道。 灵华指着二人的背部:「江邈的背虽有衣物遮挡,但显然肿起的部分高于其他位置,就像一座山立于平原。 而凶手的背则不是,他更像是驼背,或者说是背上了重物,将腰压得抬不起来。」 「所以江邈不是凶手,我们找错人了?」恒古挠挠头,「他不是凶手,那潜入原府做什么?」 灵华皱眉:「所以如今并不能完全觉得江邈没有嫌疑,而且他身上的灵力也颇为可疑,是一条最重要的线索。县衙里可有何消息?」 恒古拍拍手神秘道:「我可看到大消息了!捕快说之前死去的婴孩,身上的肉都所剩无几了,只有振儿这具尸身保存得还算完好。 而且,这些死去的婴儿,都不是独子,而是家中的老二或老三。这个杀婴狂魔,专杀后子,不分男女。」 翌日,灵华领着柔柔从原府后门溜了出去。 狭小的竹筏上站了两个人,稍显拥挤。柔柔不断看着下沉许多的竹筏,焦躁地来回挪动身体。 「你越动,竹筏越晃得厉害,我们都要掉下去。」灵华按住她的头。 柔柔闻言如木头人一般站立不动:「我好像有些怕你。」 灵华揉揉她的头发:「你与江邈是如何相识的?」 「我跑去市集上玩,是他给我炸肉吃。」柔柔咂咂嘴,「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真香啊,跟别的肉都不一样。不过最近江邈哥哥只炸藕片了,肉少了很多,我怎么要都只给一点点。」 灵华手一顿:「你可看到他用什么肉来炸?」 柔柔咽了口口水:「没见过,但是真的好吃。」 竹筏撞到屋外的竹蒿上,柔柔麻利地将绳子绑上,就像回自己家一样打开门。 屋里空空如也。 「怎么会这样呢?江邈哥哥明明不去市集了的。」柔柔在房间里来回转。 灵华环视了一圈,在角落里捡到一个长命锁,上刻一个「方」字。 她看向那日江邈消失的吊脚楼方向:「河堤方家……」 灵华只身一人回了原府,柔柔已被她送去了河畔酒家,而秦玉筝已悄悄买好船票,静待明日登船离开。 原秋盈与原老爷大吵一架,以命相逼要与初启阳和离,原老爷不知是受了太大刺激还是突然想明白了,居然同意了原秋盈的要求。 此刻原秋盈欢天喜地地剥开橘子,掰下一瓣塞到嘴里:「我终于可以解脱了,还要多谢你,凌华。」 灵华摆摆手:「这不是我的功劳。你若想反抗,用尽千方百计、就算粉身碎骨也会想改变,不是吗?」 原秋盈咂咂话里的滋味,放下橘子正色道:「我知你看不惯我对待振儿的冷漠无情,但这确实有效。」 「有效?」灵华不冷不热道,「那便恭喜你重获自由。」 原秋盈低头笑笑:「你果然是在怪我太狠心了。」 灵华压下心中的情绪:「已成定局的事再说也无益了,此番找你是有事相求,你可知河堤边的方家?」 「自然知晓,可是在他家找到了线索?」原秋盈脸上挂着兴奋。 灵华正色道:「是有些眉目,我想要你帮我引荐到方家,方便查探。」 原秋盈倒十分应承灵华的话,很痛快的答应了。 第二日,河堤方家。 两名身着祭服的萨满法师在方家后院翩翩起舞。 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形成神秘古老的曲调。满身铃铛叮当作响,手中的鼓合着吟唱一下接一下敲打着,就像打在人的心上。 「原小姐,你说我家里有凶光是真的还是假的?这萨满法师我从未听过,是否是江湖骗子?」方家的儿媳面黄肌瘦,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她拉住原秋盈,惴惴不安看着起舞的二人。 就像是听到了她说的话,女萨满师摇着铃铛推开了她的房门。她直直冲向在屋中撕纸玩的男童,手中铃铛越咬越快,嘴里发出「嗤嗤」的响声。 原秋盈抓着方家儿媳大惊失色:「找到了!就是在他身上!」 忽而那男萨满师将女萨满带走,二人走到方家儿媳身前,上前击鼓听其回响,又神秘兮兮地用听不懂的语言交流一番。 二人交谈后围着方家儿媳低低吟唱起来,他们边唱边绕着她转圈,用铃铛自上至下在她周身轻晃。 原秋盈捂住嘴看向她大惊失色:「那东西是通过你身过度到方小少爷身上的!」 方家儿媳一脸不相信的模样:「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男萨满师倏而颤抖起来翻起白眼:「娘,我肚子好痛,浑身都好痛!救救我!」 方家儿媳表情一下变了:「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 男萨满师白眼要翻过去:「那个东西在我身上,肚子热热的好难受,娘,救我!」 方家儿媳急忙拉住原秋盈:「他们真的知道,原小姐可愿让这两位法师留下救救我儿?」 原秋盈看了眼装作听不懂正在摇铃的女萨满,嫣然一笑:「当然可以。」 /85/85055/32208438.html 第102章 守株待兔 「你对那个小女孩心软了。」一个躬身的背影发出温润动听声音。 「没有,我怎么会对别人心软。」 「可是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见了,你放过了她,让她远走高飞了。」躬身之人锤着自己的胸口,「你让我很悔恨!」 「我已经替你物色到新的了,标记也做好了,你想何时去便何时去吧。」 「不管我了?」躬身人咳嗽几声,「你以前不是总让我别这样做,现在又置之不理了吗?」 「我无法管住你,也无法控制你,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可是我对这份感觉越来越上瘾,我想念这种味道,更喜欢它带来的快感。」躬身人抚摸上喉结吞咽了一口唾沫。 「我等不及了。」 河堤,方家。 恒古揉揉自己的眼睛:「我从没翻过这么长时间白眼,可是累坏了。」 灵华擦净脸上描画的颜料,用手心覆上恒古的双眼,轻轻揉搓:「这样可有舒服些?」 恒古撅起嘴又向前凑了凑:「我还是眼疼,再揉多些。」 灵华对准他的脑门弹了一个爆栗:「如今是关键时刻,怎还有心思撒娇。」 「我……」恒古噎住,收敛神色不甘心地向后挪动两小步,「没想到装神弄鬼这招还挺管用的,我们接下来如何做?」 灵华手心一翻,灵力在掌心中聚起一束暗金色的光芒:「就是这股力量在那孩子身上印上了标记。然而堪堪两岁的孩子如何能承受得住如此强大的灵力,只消轻飘飘的一点点,便可以让这孩子痛不欲生。」 她神情低落合上手掌,光芒瞬间消失:「还好江邈身上的灵力微乎其微,留下印记的力量也并不强,为避免打草惊蛇,我们只要逐步吸走孩子身上的灵力便可。」 「恒古啊。」她感叹道,「若我的力量被别人用来伤害他人,那我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恒古呆愣一下,握住灵华的手,哄小孩子一样说道:「别人的心思那是别人的,他们愿意做什么你如何管得?与其伤心,倒不如好好教训一把拿你去做坏事的,力量是用来保护心爱之人的,而不是去伤害他人。」 灵华低头笑道:「你说得有理,存在即是价值。何人利用我做何事,说来说去,无非我就是被利用的那个罢了,罪在他人心,不在我自身。如今我只想快些将残镜全部收回,不想再因为鉴心碎片将世间扰得不得安宁。」 恒古忧虑地注视着灵华:「你怎么了?为何到了方家之后便心神不宁?」 「我怀疑,是江邈蚕食了鉴心镜上的灵力,或者说,是他转渡了灵力到自己身上,所以他才会有跟我同样的力量。」灵华看向自己的手。 「转渡?这可是需要一定功法和大量灵力才可以做到的,江邈身上的灵力连百野林的花灵都比不得……莫非是有人相帮?」恒古已然在头脑风暴,看向天花推测想象,「也许是给药之人帮助他的?或许就是在振儿身上结下第二个标记的妖给的!」 灵华看他又翻着白眼思考的模样笑着摇摇头,她将鉴心镜摆好打开,待注入灵力后,方家小少爷的脸出现在镜面之上。 「再多的猜测不如亲眼见证。」她闭上眼感应一番,「我感知到了一种风暴即将来临的气息。」 两日后。 灵华吸取了部分婴孩身上的灵力,仍留下部分微弱以维持标记之形。 她将孩子抱起交给方家儿媳:「请务必看管好他,以平常之心待他。」 方家儿媳几日过去脸色红润了不少,一改憔悴模样,似是这几日休息得很好。她面露难色:「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灵华拍拍她的手 :「这步是关键,成败在此一举。」 方家儿媳似乎懂了:「为了我儿健康,那便这样做吧。」 夜已来临,庭院里无故吹起一阵风,将本栓好的窗户吹开。窗边的布帷帘随着风吹的方向轻微摆动,似在无声的夜里寂默地挣扎。 熟睡的婴孩独自在床上粗粗呼吸着,张大的嘴巴流下一弯晶莹的丝线,濡湿了脑袋下的枕头。 婴孩对面睡着一对男女,看上去是琴瑟和鸣的夫妻,亦是睡得香甜,男子还打起了呼噜,毫无睡相。 窗户外一双眼睛满意地眨了眨,用力深吸一口气,鼻间发出沉重的喘息声。 「呼哧呼哧——嘶——就是这种味道,就是这味道。」 他浑身颤抖起来,等不及般一拍窗框翻身进入房内,乌黑的房间里只有透过窗缝飘进来的一点点月光。 伸出手去一点一点摸索,指尖发出点点红色的光:「在哪里?在哪里?怎么这次标记如此模糊?」 忽而孩童的身上亮起一道金色符印,在黑暗中格外刺眼。他半晌才反应过来,迷蒙地眯起眼踉跄地摸索着走过去。 他的每一步都如同新生的鹿儿、马儿一般弯曲踉跄,腿像是新长出的,脚像是重新接的,七零八落地各有其主,却意外的和谐地配合着,让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前。 压在背上的东西看起来更大更圆了,像座半圆形的龟壳套在人类的后背上,压得他根本无法抬起头来。 一阵乱蹿的灵气自体内翻涌欲出,他努力憋住咳嗽,捂住腹部,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玉瓶灌下两颗药丸。 孩子身上的标记光芒更亮了,他不再用手去摸,而是用了十成气力抬眼,斜目一眼便瞥到了睡得香甜的目标。 「嘿嘿嘿,在这里,让我好找。」他快步走到孩子身边,手心燃起红色的火焰对准两岁娃娃的天灵盖径直一击。 孩子当即没有了呼吸,七窍流血。 「吃了药下手没轻重了嘿嘿嘿。」他伸出舌头,仔细舔掉孩子七窍流出的血,「好甜。」 他粗糙的手摸上孩子细嫩的脖颈,呼吸急促起来:「就是这味道。」 人类的牙齿也可以如此锋利,当牙齿没入孩子皮肉之时,那撕裂开来的声音让他不由得微笑起来。 轻易地杀人,香甜的淳血,撕扯碎裂的皮肤,每个元素都强烈地刺激着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舔舔嘴边的鲜血,仔细回味其中滋味,又埋下头去继续啃食。 忽然屋中大亮,一道银亮的光鞭狠狠甩在他的后背之上,他被迫停止了啃咬痛苦地嘶嚎起来。 而那孩子,竟然化成缈缈金色细烟,飘散在空气中无影踪了。 「怎么回事?!」他猛地转过头去看攻击来源,「你们是谁?」 「还敢问是谁?我们便是收服你的人!」 听闻清亮的少年之声,他乌黑无光的眼珠向后一瞥,原本睡得正香的夫妻不知何时起身,床上已然空空荡荡,只有深秋的冷风吹动床帷布帘。 女子手中紧握暗银色光链,链身正沾染着他背上的血迹,散发出丝丝灼烧的妖气。 一名男子站在女子身边大喝道:「你这食婴怪,速速纳命来!」 说罢便聚起力来,屋外刮起阵阵大风,一道闪电穿过刮开的窗户劈到他脚下,惊得他抖如筛糠。 背上的伤如被冰凉的火焰淬烧,既有阵阵刺痛般的凉意,也有火烧火燎的烧灼感。 他摸着背后的伤处,见势不妙抬腿便要逃跑,对面男子将手中聚好的深蓝光球如一张大网扑向他,将他兜在半路不能动弹。 女子手中的光链灵巧一摆,稳 稳缠绕在他身上。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会飞。 措手不及间他已被拖拽到那二人身前,只见女子将光链向上抛撒,光链化作沉静月光回归了天空之中。 她一手抓住他的脸向上提起,男子适时地送来一盏灯光清楚地照明了他的脸。 「江邈?!」男子目瞪口呆,眨巴眨巴眼睛用手没轻没重地在他下颌抠些什么,「哪有这么像的人/皮/面/具啊?」 女子却眉头紧皱:「先将他锁起来带走,夜深人静,不宜惊动过多人。」 「好。」那男子甚是听话,抬起手狠狠冲他嘴上一拍,喉咙里便像被棉花堵住一般。 再下一秒,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意识逐渐复苏,耳边响起模糊的交谈之音。 「这法子真是妙哉,若不是你用灵力幻形出一个孩子,又让那儿媳照顾一天沾染些气息,恐怕不会这么顺利。 那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做?就在这守着吗?」 短暂的沉默后,女子的声音如暮鼓晨钟将他彻底挞醒:「当然是放他自由了,让他自由,方能探得心声。」 他徒然睁开眼,耳边似乎回荡着适才混茫的声音,但好像什么也记不清了。 算了,不想了。 他揉揉眼睛看向四周,简陋的房屋,窄小的灶台,铁锅里面的油早已冷却。 「是做梦了吗?」他拍拍脸颊翻身坐起,却吃痛倒吸一口气。 背上火辣辣的疼。 他茫然地摸向患处,指尖上沾满干涸的血渣和粘稠的脓水。 溃烂发炎和持续不断的恶痛让人心浮气躁。 他双目眦裂,愤怒地锤着床板大吼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出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 「你说话啊!敢做不敢当了吗?是谁说不会有危险的?是谁说不会被抓住的?!」 那人给了他回答:「这次遇到麻烦了,下次我定不会落入他手。」 半晌那人又道:「下次换个地方,我还能得手。」 江邈捂住脸,手掌之下泛起一抹微笑:「原来你还在,真的吓死我了。」 那人也桀桀笑了起来:「是你说要一辈子补偿我,我哪能临阵脱逃?」 江邈松了口气:「是何人阻挠?」 那人却没有回答,反而命令道:「今夜再去,那孩子的香味,我根本忘不了。」 「可是身体已经不行了。」 「吃药啊,吃了药什么都会好。我想喝香喷喷的血,更想撕咬下一块块的肉! 你去!你去找到标记!再去把那孩子找出来!不要再让我去亲自找!」 江邈沉默了片刻,听话地出门乘上了竹筏。 /85/85055/32208439.html 第103章 弃如敝履 小竹筏在河面飘荡,不知为何,四周景象如水墨画一般晕染开来,周边的房屋像水中的倒影粼粼荡漾,似是不真实的梦境。 江邈揉了揉眼睛,仔细去看两旁竹蒿架起的吊脚楼,这些房屋忽而又具象了起来,清晰得很。 河底暗流涌动,在河面震起阵阵微波,一阵清风徐来,吹得眼睛干涩不已,江邈不由得垂眸去看水面上的倒影,一看之下竟呆愣住了。 高大的白色住宅一座连着一座倒映在河面上,它们皆如浮光掠影,却又真实如水下世界,摇摇晃晃似是透过清澈的河水在召唤着来人。 江邈的视线凝固了。 竹筏逐波飘去,又映出一户人家。水磨砖砌出向外挑的檐脚,顶上覆瓦,精致的门楼上雕刻一幅百子图。飞起的玄色屋脊正吻鳌鱼,白得如雪的高墙包围了建筑中所有景象。 这户人家门口没有牌匾,可是江邈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抚摸上河面:「是晖郡……江家……」 粗糙的手指触上水中倒影,水面轻微摇晃又归于平静。他猛然抬起头看向四周,岸边明明是竹蒿架起的吊脚楼,为何倒映出的却是粉墙黛瓦? 是水有问题吗? 俯下身捞起一捧河水,竹筏却在此时突然停泊在河中,正是直对着江家门口。 「这是怎么了?继续走啊!」江邈心中没了底,急忙拿起竹竿奋力向前划,可竹筏仍旧停留在原地纹丝不动。 手有些抖了,此种场景见所未见。 「是谁在故弄玄虚?!」他瞪起眼环视四周,强撑着大喊道,「这是你耍我的手段吗?你出来!」 自然没有人回应他。过了半晌,从河底传来「咚咚咚」地跑步声,一个稚嫩的童声传来,激起河面一阵波动:「是谁敲门啊?」 只见河面上的倒影动了起来,一个稚童打开了雪色宅院的大门,好奇地抻出头来左右探看:「怎么没有人呢?」 他仿佛感应到了气息,眉开眼笑地仰起脸,像是透过河面看到了江邈:「原来是你啊,怎么藏得这么深?」 江邈一身冷汗,用竹竿疯狂击打着河面,可水面如钢铁般坚固不可摧,无论他如何去打,水里人浑然不动,还是笑眯眯地看向他:「你不会忘了我吧?我可是你最亲近的人啊。快进来做客吧!」 水面上大门已全部打开,不待江邈有任何反应,门便化作湍急的漩涡,一阵强劲的吸力将他带入其中,瞬间不见了踪影。 脑海里浮现出一些迷蒙的画面。 寒冬腊月,天空中飘下轻飘飘的雪,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如同在对冬日的冰寒低吼。 「相公你快看,那寺庙门口是不是放着些东西?」 马车上的小娘子掀开布帘,指着不远处的静檀寺。 待马车停稳,一名男子一跃而下,走到静檀寺紧闭的大门前,掀开包裹住内容物的棉布:「哎哟,可怜可怜,这篮子里居然是个奶娃娃。」 小娘子坐在马车里,透过小窗看着襁褓中的婴孩,眼里泛起泪花:「是谁这么狠心,大冬天把这么小的孩子弃在外面,冻也会冻死的。」 「这男娃娃看起来不过半岁,相貌也白净,定是有什么缘由才会这般被抛弃在路边。」 男子打量着冻得已经冰冷的小娃娃,在孩子身侧发现一张纸,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几个大字:「其母难产死,家中无粮,盼好人收养。」 男子将纸上的字念了出来,小娘子好奇地望着,泛白的手指握紧窗框:「相公,这孩子甚是可怜,能遇上我们定是有缘。三年了……你娘也想要个孙子,倒不如我们收养了他,也算是功德一件。」 男子迟疑了片刻,看着小娘子凄 凄切切的表情,终是点点头婴孩抱在怀中,手心摸上孩子的后背—— 「嗯?他这里长了什么东西?」 收养回来的孩子背后莫名长着奇怪的肿包。 虽然只有指甲盖大小,可却肿得老高,而这肿包似乎让婴孩痛苦不堪,整日整日的哭啼。 「儿媳啊,你看你捡回来个什么东西,发善心也要看看情况的好吧?」 小娘子抱紧了怀里啼哭的奶娃娃:「既然我收养了他,那他便是我的孩子,娘您放心,就算我用尽嫁妆也会养他一辈子。」 天越来越冷,路上已经结了冰,可和煦的阳光照在大地上,在冰冷中透出些许难得的暖意。 小娘子抱着婴孩,挨家挨户地去医馆瞧病。 「此等病症老夫闻所未闻,夫人还是另寻高明吧。」 「这病吃点本馆研制的特效神清丸就会好,一两银子一包,夫人这边付钱便好。」 小娘子寻了又寻,莫名其妙的药买了再买,可婴孩背后的肿包从未消失,却也没再生长,只是偶尔疼痛一些,时间长了,便也淡忘了。 直到十年后。 「江邈!江邈!」深深的庭院里一个妇人正在四处寻找,十年过去,曾经的小娘子脸上多了几分风霜岁月,却仍温柔煦暖。 「这孩子平日贪玩惯了,又没做功课便跑走了。」她一间一间屋子开门看去,终在回廊一角找到了江邈。 孩童正蜷缩着躺倒在地上,手脚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他不住地发出痛苦地呻吟,满脸都是冷汗,口涎流了一地。 江夫人急忙把江邈抱起,呼唤着他的名字,然而江邈毫无意识,嘴里甚至吐出了血沫。 江夫人心急如焚,抚上江邈的后背,却像被烫了一下似的收回了手。 孩童背上的肿包不知何时已经生长起来,已有一个拳头大小,正突兀的在衣服之下硬邦邦的鼓起。 江夫人找了家仆将江邈背回了房里,脱下衣服,孩子瘦小的背上长着圆滚滚的肉球,将薄薄的皮肤撑得发炎红肿。 虽然已知这病无人能治,但江夫人还是差人去请了大夫。几贴药喝下去,江邈背后的红肿依旧没有起色。 日日喝药,日日疼,半月后后背的红肿终于消下去了,可江邈再次无意识地躺在地上抽搐起来,吓坏了江家里的所有人。 待他清醒后,他便被江夫人带到了祠堂里。 「儿媳啊,你捡回来的不是我的孙子,而是个拖累全家的累赘,快些让他从哪来回哪去吧。」 江夫人跪着低眉顺眼回答:「娘,既然我收养了邈儿,就会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所出,邈儿就是我的亲生孩儿。」 江邈跪在江夫人身边,偷偷抬眼瞄了一眼居高临下的老太太:「祖母,邈儿会好好读书,光耀江家门楣。」 「你个小怪物,也不知生了什么怪病,我可不指望你光耀我江家,最好滚回静檀寺当和尚,生死由命去吧。」. 江邈听懂了老太太的话,委屈地落下泪来。 江夫人一把搂过江邈:「娘,邈儿与其他孩子并无不同,他只是多些磨难罢了,我会照顾好他。」 孩童感激又依赖地扑进江夫人怀里,紧紧搂着他的阿娘。 背上的肿包越来越大了,它随着江邈的成长,自己也一寸一寸地生长着。才不出四年,已经长到圆盘那么大了。 他不敢出门,更不敢去看别人的眼神,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还有人们口中的闲言碎语,让十四岁的少年感到背上背负的不是一块多余的肉,而是整个世间的嫌弃与嘲笑。 「你看江家这个孩子,从捡回 来就奇奇怪怪的一直生病,现在更是跟怪物一样。」 「对啊,人怎么可能长成这个样子,你看他的背,说是罗锅也不像,就是长了个瘤子也没这么大的。」 江邈低垂着头,就像要把自己的脸埋进地里。 可江夫人却抬起他的脸,大声道:「我的孩子就是最好的孩子,谁去随便议论别人,自己会损了阴德,日日都倒霉。」 江邈从此再也没低下过头。 脑海中的画面慢慢模糊起来,那河面上打开门的稚童站在一片白色的水面上,脚下波光粼粼。 稚童指指自己的后背,圆盘般的肿包格外显眼,他嘲笑道:「你可是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幸福的过下去?有爱自己的娘亲和衣食无忧的日子? 可惜你想错了,世事皆不会如你所愿,因为这个,你就是个外人,自始至终,那些疼爱都是骗你的,只有我,不会离开你。」 江邈看着稚童,一如看到年幼时的自己,他捂着脸低吟:「我没忘记过,在我十五岁那年,一切都没了……」 纯白的河水呼啸,将一高一矮二人全部淹没。河水再次落下的时候,水面上映出十五岁少年错愕的脸。 「阿娘,你说你肚子里有了小娃娃?」江邈放下手中的帕子,不顾脸上的水渍回头看向江夫人。 江夫人喜上眉梢:「是啊,邈儿,你要有弟弟或是妹妹了,这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也兴许是当年救下了你给我的福报。你可欢喜?」 江邈看着江夫人抚摸小腹温柔的模样,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却仍扯起嘴角勾起笑容:「娘开心邈儿就开心。」 不知为何,后背上的肿包好像又长大了,痒得很。 十月过去,江邈的弟弟出生了。一个男孩,江家有个亲生的男孩了。 全家人都很开心,他们摆了宴席,每个人都祝贺江夫人有了孩子,江家香火得以延续。 可江邈看着觥筹交错眼里只有茫然,江家有了嫡子,他算什么呢? 他默默站在庭院里,日复一日看着阿娘围着弟弟,阿爹也围着弟弟,从来不对他笑的祖母每天喜笑颜开,抱着弟弟不撒手。 就连家里的下人,似乎也将他当做了空气,只围着新出生的弟弟转。 他的眼里逐渐染上了不明显的阴暗,甚至连他的身影也阴暗了下来,逐渐变得透明。 「阿娘已经有两个月没来看过我了,她是不是只爱弟弟不爱我了?」江邈站在江夫人门外,看着她拿着拨浪鼓在逗婴儿床上的小婴孩。 婴孩本开心的笑着,江邈看阿娘高兴,便凑过去对着弟弟做了个鬼脸。小小的婴儿看到他当即哭了起来,阿娘抱了他许久也不见好。 「邈儿,你还是回去吧,阿娘已经够忙了,这几日没合过几次眼,你别来添乱了。」 「可是阿娘,邈儿许久都没……」 江夫人不耐烦道:「邈儿回吧,阿娘真的没精神与你闲聊。」 江邈看看弟弟那张跟江夫人一模一样的脸,失魂落魄地走了。 回廊上的家仆议论纷纷:「夫人都生了自己的孩子了,江邈还能继续在江家吗?怕是等小少爷长大些,就把他扔了吧?」 「可不是嘛,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还留着捡来的孩子,再说江邈还是个怪物。」 怪物!扔掉!抛弃! 他到底算是什么? 为什么上天给了他希望和温暖却又突然把一切都收走?为什么是他承受如此多的非议? 从小便被弃养,如今又要再被抛弃一次吗?他难不成真的是一个拖累? 少年江邈捂住耳朵拼命跑出了江宅,喘得上气不 接下气:「如果没有现在的一切,我会不会还是娘最疼爱的孩子?我想要阿娘全部的爱!我不想要弟弟,不想那多余的婴儿分走属于我的东西!」 愤恨,嫉妒,仇怨,黑暗的恶意在他身上慢慢滋长,后背上的东西又开始发痒,痒得发痛,痒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后背里面鼓出来。 他背过手伸进衣服去挠,却摸到一手血迹。 什么东西从背上钻了出来,如雏鸟破壳,破开皮肉顺着他的肩颈攀附过来,凑到他的耳边用生疏的语言,一字一字寻找着语调说着。 「杀,掉,他。」 「杀,头。」 「杀!」 /85/85055/32208440.html 第104章 双头怪物 晖郡,一昏暗的杂物房里。 江邈疼痛地大吼出来,背后有什么东西如雏鸟破壳般生长出来,一股强力从背后喷射而出,血溅了整个墙面。 一颗头从江邈的后背里艰难地钻出来,头颅没有头发,从头顶到下巴都沾满鲜血,眼睛紧闭,嘴巴上还挂着几丝破碎的皮肤。 它似乎没有脖子,头部之下都是森森白骨。这些白骨像链条一样从破口处滑出来,沿着江邈的肩颈一路攀附至上,在他耳边以野兽之音低语—— 「杀,掉,他。」 「杀,头。」 「杀!」 江邈少年之躯不堪消耗,已经虚弱地趴在地上,怀里有一面镜子掉了出来,镜面突然间放射出流动的金光,似乎在感应到什么。他伸手去够,拿起镜子可已经没了气力放回去。 血染透背部流了一地,他一动也不能动弹,浑身疼得颤抖不止,嘴唇发白,一头冷汗,可眼神却亮的很。 他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那头颅绕到他的肩膀上,在江邈的衣服上擦了擦眼睛上血迹,眼睑用力尝试眯起一道缝,待适应了阳光后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堆结了蜘蛛网的杂物。头颅打量了四周,舔了舔嘴边的血迹,品味一番后兴奋地摇动起来。 骨链微转带动头与江邈面对面四目相对,努力寻找语调僵硬地回应道:「我,你,吃。」 「啊!!!」江邈见了这东西差点吓破胆,哆哆嗦嗦地把脸埋在胳膊里,「你走!你走了我就当做没见过你。」 头颅啼笑皆非:「不,能。」 江邈从胳膊与地面的缝隙中看出去,那颗浴血/头颅察觉到他的动作,龇牙笑着从缝隙中与他对视。 江邈心脏仿佛要停止跳动了,他呼吸一窒,闭上眼幽幽道:「我想死个明白。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身体里……刚才又在说什么……」 头颅桀桀笑起来,白花花的牙齿上都是适才舔血粘上的红:「你,吃,我。」 江邈眼睛快要睁不开了,整个世界只有耳鸣的声音,虚弱地问道:「什么……」 头颅白了他一眼:「笨。我,你,看!」 说罢它缩回江邈的后背中,潜藏在皮肉之下,如攀爬上脊柱的蛊虫,顺着脖颈一路探入他的脑中。 剧烈的疼痛侵入江邈像被蛮力剪开的破抹布,像被车裂,像被刀劈成许多段肉块。 四肢和躯体都已经不属于他了,天地之中似乎只有他的头颅漂浮在虚空,川流在时间的风道中无边无际地飘荡。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他似乎越来越小,渺小如一粒尘埃。不知过了多久,他静悄悄降落在一个温暖而湿润的地方。 这里没有空气,没有阳光,甚至于连江邈自己都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他变成了一颗种子在柔软的血色土地上扎了根,一步一步长出「枝蔓」来,他的躯体又回来了,小而短的胳膊和腿比新生儿还要细小。 眼睛已经不好用了,他努力睁眼却只能看到黑暗的四周,透出一些血红色的光来。 像是被关起来了。 双手奋力挥舞,自己却只动了一点点。漂浮在浑浊的水里,似乎他要被永远封存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了。 怎么会这样?这背后的怪头到底搞什么?! 江邈短短肉肉的腿踹了一脚关着自己的血壁,可惜他现在的力气并没有多少,反而把自己向后推了一些。 「嘶——」 外面传来模糊的声音:「今天他又踢我了,生下来定是个调皮的孩子。」 什么?! 他变 成娘胎里的孩子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头不是说要带他去看吗?怎会把他变成一个还未出世的婴儿? 江邈难以置信地向后游走,却碰到一个硬物。他转动身体向硬物看去,只见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婴胚亦漂浮在羊水中。 那婴胚小小一个如同大点的河虾,双目紧闭,身形萎缩干瘪。虽然长出了头脸,但四肢犹如红豆一般,无手无脚,不如不长。 他似是不太会动弹,只是蜷缩成一团静静地存在着。 「娘子,你的肚子越来越大,会不会生出个大胖小子?」 「也许是双生子呢?最好还能做个伴,有得你照看了。」 「瞎说,我可不想要两个娃娃,一个就够了,家里没有钱没有粮,怎养得起两个?」 江邈懒得听他们废话,直愣愣地看向身边比自己小得多的婴胚。他看起来没有发育好,也能跟着一起出生吗?难道自己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兄弟? 「一个孩子我就爱他一个,两个孩子我怎么能爱过来?再说家里没存粮,要不就生下来卖钱去。」 江邈听了外面的声音眼神逐渐亮起来。没错!他不想有兄弟,更不想有人分走自己专属的爱!即使是小婴孩也不可以! 头好像又开始疼了,而那颗头颅僵硬的音调仿佛又出现在耳边:「杀,掉,他。」 他眯起眼,透着血肉之鲜红的子宫像是滋长邪念的温床,他目不转睛地看向那虾米似的婴胚。 「杀,头。」 江邈挪动到婴胚旁边,手握住了那红豆粒般的胳膊。 「杀!」 头颅的话就像是控制神智的魔咒,江邈一把抓过婴胚,极力张大口毫不留情地对准他咬了下去。 一口毙命,婴胚的头被他吃进口中。这山楂般的头颅来不及反应便顺着食管溜了下去,潜藏在身体里的某处,等待时机破肉而出。 「快啊,用力啊!马上就出来了!」 新生儿带着血从狭窄的产道中挤压出来,与之一起的,还有一滩莫名其妙的肉,看起来像是没发育完全的身子。 这些东西连同难产而死的产妇一起埋到了地里。 新生儿没有名字,天天凑合着被喂些水和粥喝,孩子瘦的骨瘦如柴,可背后却长出了一个黄豆粒大小的肿包来。 「这孩子是怎么了?别是生了什么怪病。」男人的手指摁了摁肿包,像是化脓了,「吃些粥,好得快。」 家里的粮又见了底,可婴儿的日日夜夜啼哭,喂了水依旧无用。背后的肿包变得坚硬如石,再不扔,就晚了。 于是静檀寺门口多了一个篮子,篮子了放了一个半岁大的孩子。 孩子被晖郡的江家人捡了去,关怀备至,起了名字叫江邈。 江夫人言笑晏晏地摸摸他的头:「邈儿,这是给你的十岁生辰礼,你可喜欢?」 十岁的江邈接过盒子,欣喜地打开发现其中装着一面李子大小的镜子。他好奇地翻看,疑惑问道:「娘,这面镜子为什么破了?」 江夫人指着镜面:「这不是普通的镜子,是观世镜。传闻它是有灵性的,可以保你平安顺遂,心想事成。是娘特意去找人买到的,保佑我邈儿一生平安。」 「谢谢娘,邈儿很喜欢!」江邈看着突然发出暗金色光泽的镜子,幸福地收起来放入怀中。 可谁曾想,这镜子上的光泽越来越暗淡,背上的肿包却越长越大。 「镜子啊,镜子,有没有办法可以让我变得有力量?这样我就不怕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了。」 「镜子,你知道吗?我背后的东西好像会吃饭,他越变越大,我好害怕啊……」 「镜子,若你是我,你还会继续活下去吗?」十四岁的江邈把镜子从怀中拿出,擦擦镜面,「你看你,时间长了,你都没有亮泽了。」 一丝金光飞向江邈的背后,静静落在鼓包之中,江邈不出三个呼吸便背后巨痛,全身抽搐缩成一团,半晌后晕死过去。 他耳边传来生硬的语调,但当时的他并未听到:「我,要,来。等,我,哥哥……」 哥哥? 多么恐怖的称呼,他不愿作任何人的哥哥! 一口气倒上来,十五岁的江邈醒了。 还是昏暗的杂物房,还是苟延残喘地趴在冰冷的地上。 他好像死了一遍,又重生了一遍,只是这次出生的感觉尤为清晰,好似拉着现在的自己重新走了以前所有的路。 「你,知?」那颗头颅再次凑到江邈脸前,「哥哥,你,吃我。我,找,你。」 吃?对了,他还记得,是他在娘胎里吃了婴胚一颗头! 而这被吃的孩子,应当就是他原本应该出生的兄弟。 江邈心中寒意突生,他明白了一些事情。在他身后背负的,不仅仅是一个诡谲的头颅,而是他的孽债。 不论是否存有意识,都是他吃了自己的兄弟。 「对不起……」他心怀愧疚,「是我没能让你好好出生。」 「哥哥,照顾我,一辈子。」头颅似乎乐得看江邈歉疚的模样,「哥哥,我,没有名字。」 江邈拼尽最后一份力气思考,气若游丝道:「你就叫江魈吧,一辈子,我做不到了……」 话音刚落,杂物间的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身着青蓝色长衫的人走了进来,看起来像是仙门弟子打扮。他见了江魈不但不惊讶,反而格外兴奋。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几粒绿色药丸,丹田聚了灵力,汇到手中全部注于药丸中。 仙门的药物上散发着一股妖族气息,如数进了江魈的口中。随后他又掏出几粒未有妖力的药丸,放入了江邈口中,便转身离去了。 药物滋润了五脏六腑,像是针线将撕裂的身体一点一点拼凑回来。江邈仿佛没有受伤一般站起身,捡回地上的镜子放到怀里。 而江魈则把头颅依靠在他耳边,干涸的血迹蹭在他的鬓角,生硬的音调透着危险和蛊惑:「哥哥,我饿。我,喝血。」 江魈的骨链穿到江邈的脑中:「去,杀,你就是唯一。杀,我要饮血食肉!」 此刻江魈的头似乎与江邈的缠绕在了一起,一身双头,食婴怪物。 /85/85055/32208441.html 第105章 复杂邪念 凉风习习,黑夜寂寂,十五岁的江邈打了个哆嗦。 回过神来的时候,家里的活人只剩下自己了。 江夫人的亲生孩子,只剩了一颗头还有些骷髅架子,在小床上孤零零地躺着。 一具女尸倒在小床不远的地方,手还有几寸就能够到床腿。可惜她只能以匍匐的姿态永远定格在床边,至死也没能守护自己的亲生孩儿。 「阿娘!」少年江邈错愕地快步跑上前,翻过女子的尸体,看到了一张死不瞑目的脸。 尸体已经冰凉,涣散的瞳孔中映出江邈茫然无措的眼睛,他想要合上江夫人的眼,却颤颤巍巍下不了手。 双方仿佛都难以置信,惊讶地在生与死之间对视良久,天地空寂,只有江邈沾满鲜血的手摸上尸体心脏部位的破洞。 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可地面上只有少量的血迹,甚至还没有他在杂物房里流得多。 心脏去哪了?血又去哪了? 江邈胃里忽然一阵翻腾,他放下尸体,遏制不住地呕吐起来。碎碎的肉糜混着血水和胃液从口中倾倒出来,鼻腔中都是辛辣而酸腐的血腥味儿。 大量的血从嘴里流出来,他摸上自己撑得圆滚滚的肚子,不去顾那一脸的血迹:「我知道了……它们在这里了……心脏,鲜血,都在这里了。」 他看懂了,江夫人的眼里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他杀人食心的惊惧。 他到底算是什么呢?是被抛弃的东西,是碍眼的东西,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怪物」。 「我是个怪物了……我真的是个怪物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门,却发现了更多的尸体。他的养父、养祖母,还有些仆人,都以一种别扭而惊讶的神情看向他,僵硬的躯体,惊骇的表情,像是逃跑过程中被冰封住了似的停滞在空中,在他出现时失去支撑般统统瘫落在地上。 空空的心脏,吸干了的血液,所有人都是惨白的模样。是他做了这一切。 江邈想到这里整个人犹如坠入冰窟,一下瘫坐在尸体与尸体中间。 后背又开始痒起来,他伸出手去挠,忽而一个声音出现在他脑中:「哥哥,还是孩子好吃。这些人都太老了唯有心脏和血液才能下咽。」 江邈的心已快要崩塌,大吼道:「我不是谁的哥哥!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那颗头颅从背上冒了出来,骨链缠绕在江邈的脖子上,灵活地绕了一圈:「我是你的弟弟,你是我的哥哥,这是命中注定的事,你怎可推卸? 我们本是一胎双生,可你却因为不想要我,抢食本该给我的养分,后来更是看我好欺负将我生生吞噬。这些事你应当想起来也才是,难道我白白带你回去看了吗?」 江邈斜视头颅,愤懑道:「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我根本不记得!是你上了我的身,杀死我的阿娘?!」 江魈面目与江邈相差无几,就像世上第二个彼此,他驱动骨链逐渐收紧:「幸好我留在了你的身体里,附着在你的背上,不然还看不见如今你这般模样。你分明气得发疯,为何非要压抑这种心情? 心里想要杀死一切碍眼的人,却偏偏装作一副需要保护的样子,躲在养母身后的感觉不错吧?可惜,她有了新欢就忘了你,你可嫉妒得整夜睡不好觉。装得这么道貌岸然做什么?你的所有我都知道。 不喜欢就去杀,杀掉所有抢夺疼爱和关注的婴儿,这样永远不会有像你一样的孩子哭泣!而且那些婴儿的鲜血和肉还可以滋养我,你可察觉出我的灵力比白日更甚? 哥哥,你仔细看看,我才是与你同父同母的你最亲的人,你应该与我共存,而不是为了那所谓抛弃你的人而迟疑难过!」 「你都说错了。还有,我不想带你过一辈子!」江邈去扯骨链,就要掰开时突感背后一阵刺痛,他立刻放开了手。 江魈嗤笑道:「我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我痛便是你痛。是你的嫉妒和内心的幽暗唤醒了我,是你主动吸食那镜子里的灵力我才能生长。若你真的干干净净,我便不会从你背后破茧而出。你从在娘胎里就只喜欢自己一个人,长大了也不例外呢。」 「所以我这辈子都无法摆脱你了?」江邈双目无神地看向江魈。 头颅兴奋地摇摆:「除非你死了,否则,我就会跟着你一辈子。是你吃掉了我,我才会在你的身体里。没有人逼迫你,亦没有人教导你这样做。 是你,主动将我吃下,抹杀了我在这世上的存在。为你对我犯下的错误赎罪吧,江邈!」 「呵……这就是我的命运吗?我就是那被厌弃的破烂,整个人似乎烂透了才会生出你这样的东西来吧?也好,也对,那我就听你的好了,一起毁灭,谁也别想夺走本该属于一个人的爱! 现在让我来审判那些冷漠和无视带来的罪,同样,也审判自己对你的罪。」江邈笑起来,露出沾满鲜血的牙齿,「愿我下辈子,不再为人。」 外面传来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江邈佝偻着身子从地上踉跄站起。江家的院落里掀起无名的风,一股肃杀之气弥漫。 江魈的骨链钻回后背,发出畅快的桀桀的笑声。骨链如蛆虫从皮肤下攀爬到江邈的后脑,如开出花朵般在后脑的皮肤之下挣扎绽放。 皮肤被扯开,头颅像是新生的躯干一般在江邈的脑袋后面生长出来。一体双头,双生之怪。 「哥哥,我们终于合二为一了。共用一个身体的感觉,我想再试一次。」江魈的声音激动得有些断断续续,他缓缓睁开眼,与此同时,江邈的眼睛闭了起来。 红光乍现,转瞬即逝。江魈的头从后背慢慢扭转到身前,而江邈的头被扭到后脑上去,低耸着埋到后背之中。背后的破口将头颅吃了进去,一如江邈在娘胎中将弟弟的头颅一口吃掉。 少年的身子紧缩着佝偻起来,呈一个诡异的形状勉强站立着。脖子向后弯曲,但背部更是如拱桥一般蹙起,整个人像个鞠躬的罗锅,摇摇晃晃就要向前倒去。 「哈哈哈哈……」江魈费力稳住身子,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笑起来说道,「哥哥,以后黑夜便是我的,好吗?白天是你的,晚上,这副身体就是我的。」… 「昨晚又杀了一个吗?」江邈对着空气问道,他手上正在熟练地切着肉,又裹了些蛋液放到油锅里炸。 一个声音答道:「这一个还不够吗?我现在都闻着香味了。」 「以前你总爱吃生的,如今怎喜欢油炸的了?」江邈将肉一条一条放入锅中。 头颅从后脑冒出,在脖子上转了半圈到了前面,仔细看着江邈的刀功:「这次切得正好。吃惯了生的总要换换口味,再说有这么多肉,我自己吃不上,倒不如拿去市集,让大家都尝尝此等美味。」 「我不愿。」江邈把自己的头转回来,「你不要太过分了,这种事在暗处进行,不能如此声张。」 江魈窃窃笑起来:「哥哥,你又在装,我听到你的心在说「刺激「,为什么你总是口是心非?若你真的不愿,那不如用这些多余的肉来炼油,不知这种油炸出来的是何种美味。」 江邈给肉翻着个儿,答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你对这个小女孩心软了,哥哥。」看着坐船远去的柔柔与秦玉筝,江魈的话传入脑中,「她知道你那么多事,你不该手下留情,就算不能吃肉,也把心脏给我解解馋。」 「没有,我怎么会对别人心软。」江邈背过身 ,撑起竹竿划动起来,「我只是看见她就想起了自己,她有娘跟没有没区别,看起来比我还要惨上几分。」 「别以为我不知道已经对她动了杀意,可惜又强行压下来放过了她,让她远走高飞了。」江魈将头转过来,用江邈的手锤着胸口,「你让我很悔恨!」 江邈无奈道:「我已经替你物色到新的了,你想何时去便何时去吧。」 江魈冷笑一声:「上次你的标记便没了效果,还是我提前一晚亲自去寻的再种下标记。你应当知道,我这眼睛闭上了太久已经不顶用了,这次可要靠谱点……」 「因为,我等不及了。」 江邈还欲说些什么,但所见江魈的脸变成了河里的倒影,朦朦胧胧地随着暗流涌动,逐渐消失在水波之中。 「这到底是什么?」他回神望去,见自己仍身在竹筏之中,两边的吊脚楼格外清晰,只有河面上奇怪如斯,反射出晖郡的粉墙黛瓦。 稚童站在江家门口对他挥挥手:「这么快就要走了,下次再来吧,我永远在这等着你。因为,我就是童年的你啊。」 语毕,周围的景象似乎变了。水面上的倒影不见了,两岸的吊脚楼不见了,就连脚下的竹筏与河水,统统不见了。 只有一片雪白的虚无。 「啊——」他猛然睁开眼坐起身,脑门上冷汗直冒。江邈喘着粗气擦干额头上的汗,见四周仍是熟悉的景象放下了心。 陈旧的居室,简易的灶台,还有一锅的冷油。 「原来是做梦了……」他趿鞋站起,却感到背后有强烈的疼痛,像是被烫伤了一般。 他愣住了,不是做梦,一切都是真的!被一对夫妻抓住是真的,梦里河面上的事也是真的! 未等有任何动作,一个女子拿着面残镜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名少年。那女子手中的残镜发出暗金色的光芒,就如同阿娘送他的那面一样。 「你们要做什么?」江邈戒备道。 「当然是帮你了。」那女子笑得亲切,「帮你达成内心最深处的心愿,助你脱离苦海。」 /85/85055/32208442.html 第106章 脱离苦海 灵华站在方家的客房中,身上由于感应散发出熠熠光芒。 鉴心镜浮于空中,江邈正在镜中沉睡,半晌后他猛然坐起,一头冷汗。 「还不放他出来吗?」恒古凑到镜子前认真端详,「他在镜中的虚空关了一天一夜了,时机还没到吗?」 灵华摇头:「还不能放他出来。依镜中所见,他一身两魂,且放任这种情况愈演愈烈,绝不可放出江邈姑息他继续杀婴。 而且他吸取了鉴心镜的灵力化为己用,已成功修炼成为「双头怪」。这份灵力本不该属于他,且还要向他讨回来。」 恒古点点头,从怀里掏出玉瓶:「还有这药丸,也是要好好问问的。」 「正是。」灵华思量道,「还有那给药之人也是关键,在镜中我们并未看清他的脸,此人身份成迷。 为何这么巧,就偏偏救了奄奄一息的江邈?这人看似是仙门弟子,为何又有妖的力量? 江邈身上一直有药丸,定然是那人在不断炼药给他,我定要找到此人是谁。」 恒古用力点头:「之前他们莫名其妙追查你,如今还有人还帮着此等妖怪为非作歹,定要把他抓起来治罪!」 此刻镜中的江邈摸上后背,恍然大悟道:「这不是梦!」 灵华见状立马拍上恒古的胳膊:「是时候了,我们进去。」 镜面在灵华的灵力之下逐渐竖长起来,放射出清透晶莹的白光,如暖阳撒在二人身上,笼罩了全部的身形。 身子没入镜面如步入云巅之上,灵华在全部入镜前留了一只手在外,趁着光芒未散握住镜框,随即白光湮灭,人与镜皆消失在屋中。 白茫茫的河面上,突兀的矗立着一座简陋的小屋,灵华手拿鉴心镜推开门,惊得江邈一下站起,他戒备道:「你们要做什么?」 灵华笑得亲切:「当然是帮你达成内心最深的心愿,助你脱离苦海。」 「我没什么苦的,更没有心愿。」江邈狐疑地打量她与恒古,「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费心费力设下圈套就是为了这个缘由?」 灵华笑道:「说是无苦,实则背负业障。说是无愿,实则寻求生机。你的心可是这样?」 江邈神色躲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灵华递了眼神,恒古从怀里掏出玉瓶,倒出里面绿色的药丸放到江邈面前问道:「那这个你可知道?」 江邈的表情凝固了,目光再次在恒古与灵华身上来回移动:「你怎么会有这个?」 恒古心知有戏,接着话头继续道:「我们已知晓你的全部,若你以诚待人,回答我们一些问题,我们便不会刁难你。 这药他多久给你一次?一直是他亲自送与你的?」 江邈玩味地看向他:「他这人行踪诡秘,来去无踪。你应当知晓,他已经有三四年没有现身,只用灵力每月传来清心丸罢了。自我第一次见他之后,再未见过他一面。」 恒古乘胜追击:「他来去无踪,为何要救你?」 江邈半晌没有回答,思考了很久才缓缓张开嘴:「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快要死了,他也许闻着血味儿便来了。」 恒古见他一副隐瞒模样,冷冷问道:「果真如此?」 未等江邈点头,恒古走近两步,几乎将江邈逼到墙上:「看来你还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见他聚起灵力作势要打,江邈急忙应道:「他那时说要找到一些业障,行善积德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恒古疑惑地歪头,面上浮现出难掩的戾气:「助你成杀婴的双头怪物,这也算积德?我看是缺德!这个缺德鬼到底是谁?!」 「我真的不知 道!」江邈瞥他一眼从墙边溜出来坐到床上,再次抚上背上的伤口,「你们只为问他?」 恒古刚要说些什么,灵华便扯扯他的衣袖停止了:「看来我们令你如此防备。既然如此,还是直截了当些比较好。」 他好以整暇地看向灵华,拿出装满药丸的玉瓶起了谈判的架势:「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好好商量,没必要动手动脚。」 「那我想要的,你给的起吗?」灵华并未看向药瓶,将鉴心镜催动,江邈身上当即散发出微弱的金光。 体内的灵力似乎燃起了熊熊大火,如同被召唤,又像是被激活,每份灵力都在叫嚣着冲破他的身体,与那面镜子呼应着彼此。 镜面闪烁仿佛一道指引,他身体中的灵力在不断飞散。 「你身上的灵力并非本体修炼而来,不可能与凡人肉体融合得天衣无缝,只要稍加召唤,便会脱离身体。」灵华的视线盯住江邈身上散发的气息,「此灵认主,你可知自己得到的是谁的灵力?」 江邈看至此刻瞬间明白了处境,他呼喊道:「江魈!别睡了!快出来!」 头颅逐渐从脖颈后抬起来,困倦地眨眨眼睛打了个哈欠:「这么早叫醒***什么?我都没睡饱。」 江邈急切大吼:「快转过来,我的灵力马上要散发没了,这样你就要永远在我的背后,永无见天日之时了!」 「哦?」江魈的眼睛瞪大了,像是听到什么好消息似的欢呼起来,「你即将没有灵力了,还有这等好事?」 「你在说什么?!你是想让我死吗?」江邈的眼睛拼命向后瞥,可他转头,江魈的头颅也跟着移动,二人始终看不到对方,永远在相反的方向交流。 「那是自然。」江魈低声笑出来,「谁不想拥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身体呢?」 灵华闻言挑眉,她收起灵力,将镜子握于掌心,作壁上观江氏兄弟内斗。 江魈把自己的头转过来,呲着血红色的牙齿笑嘻嘻道:「继续啊,将他吸干,这样我的妖力就可以进入他的身体,他就可以彻底赎罪了! 这是他应得的报应,这是他背负着我应该做的事情! 我要所有婴儿的血!我要吃净他们的肉!没有人可以阻拦我了,更没有人劝我手下留情!世间就只有一个我!」 头颅痴狂的表情深深刺痛了灵华的双眼,她指尖点上江魈几近疯狂的眼眸。 这双眼,看见了多少婴孩的血与肉?灵华内心有什么情绪在翻涌着。 「你同意了?」江魈桀桀笑着。 「是啊,我同意了。」她亦是笑起来,「因为我来,就是为了帮你脱离苦海。」 「不要!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不是要从我身上打听那药吗?」江邈急忙把头转回来,「我知道他这两月去清游门了!可他是谁我真的不知晓!不要把我吸干!我还想活着!」 一片红光闪过,江魈又将自己的头扭在前面,这副身体的脖子已经拧成了一个麻花,只闻江邈急促的喘息声和江魈低哑的嗓音:「既然同意了为什么还不动手?吸干他,我可以给你更多的药。」 灵华再次笑起来:「看不清来者的目的,便不会商讨成功。我确实同意了,但同意的是为那些无辜丧生婴孩的人家寻一些安慰。」 她抬起手掌,轻轻抓住江魈的天灵盖,那颗头颅当即无法动弹。手指带动颅顶轻轻一扭,江邈的头顺着脖子缠绕的几圈劲儿扭转回来。 没等他说句感谢的话,灵华便再次捏住他的头:「我知你也经历过难以接受的苦,所以不想将你赶尽杀绝,但我也不想有更多人因为你们的存在丧生。 诚如我所言,我是来助你脱离苦海。若你自愿将灵力还与我,我 便姑且给你一条生路,是生是死,看你造化。」 江邈愣住了,未等说话便被江魈抢了先:「你这就是让我去死!你做梦!」 「那就没得谈了!」恒古戾气横生,他挡在灵华身前,将双手放置于两颗头颅上飞快扭转,差点把江邈脖子拧断。 灵力瞬间汇聚与掌心,闪电般炸裂的火花在头颅中绽开,一缕青烟伴随着烧焦的糊味儿升入空中。 他抢先一步震碎了江魈的脑袋。 脑浆迸裂,血浆与碎骨混合在一起溅了他一身。一缕妖气从炸开的头颅正中飞出,在空中转了个圈,停留不多时便飞入了恒古体内。 灵华愣怔看向恒古,只见他双目闪过一抹赤红,周身妖气更甚,甚至盖过了他天生神骨所带来的神性气息。. 江邈吓得肝儿颤,虽然脑袋和后背巨痛无比却生生忍住,哆嗦着拖动脑后的窟窿转到侧面来,低头耷拉眼,畏惧不敢直视恒古。 他在怀里摸了半天,将鉴心镜的残块拿出来双手递给灵华:「我,我的灵力就是从镜子上吸的,现在就还,二位别杀我。」 灵华心情复杂,她接过鉴心镜的残块却并没有多么畅快,反而忧虑起来。恒古身上的妖性似乎在遇到这种邪怨深的妖物时会强烈地放大,使他冲动而暴躁。 但如今收回残镜是应做之事。灵力催动宝镜的碎块漂浮在空中,注入些许灵力,小镜子倏然散发出一股强有力的吸力。 江邈身上的灵力被吸力逐条逐缕地带走,一如他整日一丝一毫地吸收鉴心镜的灵力,将之全部返还了回去。 没有掌心大的残镜恢复灵性重现神采,奇异的暗金色在与灵华的感应之下不断闪烁。 镜子飞到灵华手中,她握紧这枚来之不易的镜子,合上双眼,眼珠快速转动,将灵性收回。 碎镜受到鉴心镜的召唤,自动飞向镜面的空缺处,将边角一处缺位补全。镜子已集齐了大半,灵华招招手,宝镜便又落回她手里。 她看着江邈胆怯的模样,仿佛看到了他年幼时被欺负得抬不起头的样子。 「既如此,世间事需世间人评理,若他们原谅你,那你还有一线生机。」 话音刚落,白色的光芒再次包围了他们,恒古趁着最后时刻在江邈身上注入了些许灵力。 光芒消退,三人从镜中虚空瞬间回到了现实。灵华与恒古回到方家,而江邈则躺在了县衙门口,背后背了一块大木板,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正是「杀婴狂魔」四个大字。 路过的乘船人纷纷指指点点他这个从天而降一头鲜血的怪人,终于有一个男子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他就是祸害我表妹家孩子的杀婴狂魔!」 「我的大侄子也是被他杀死的!」 「哎哟?会不会是假的啊?」 「谁能说自己是杀婴狂魔还在县衙门口负荆请罪?肯定是真的,还算他良心未泯。」 「真要有良心就不会去杀人!我们杀死他!!」 撑着竹筏前来的人越来越多,但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被打、被踹、被践踏之后再狠狠地唾弃。 分明是他在报复别人带个他的这一切,为什么到最后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个怪物!杀人犯!恶心!让他为这些孩子赔命!」 这一生,好像行差踏错了。大概从娘胎里开始,他就是一个错误。 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天生就要被这样对待?他到底做错什么了? 也许他死了,才是一切都在最正确的位置。 秋风萧瑟,他的血染红了县衙门前的土地。里面的衙役姗姗来迟,驱赶着划着竹筏 来凑热闹的人们。 江邈在寒冷刺骨的风中咽下了人生最后一口气,想起那个女子所言不虚,他果然脱离苦海了。 /85/85055/32208443.html 第107章 尘埃落定 「是你在江邈身上放了「杀婴狂魔」的木牌?」灵华皱眉用手指戳着恒古眉心。 恒古如做错事的孩子低头绞着手指:「我只是想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灵华摇摇头:「最大的报复从来不是用自己去对抗世间,而是去对抗命运过好自己的一生。你可知此作为不是一个好方法,不但不能让他醒悟,还会引得百姓们以暴制暴起更多的事端,众生皆心浮气躁,如何才有应有的安定?」 她叹了口气坐在木凳上,神色疲惫:「最是不愿掺和世间之事,可有些事偏偏要将我搅进去。有些事我不愿管,管了偏偏又横生出这些岔子。」 恒古细细想着灵华的话,声音低不可闻:「我是不是做错了……」 灵华扶额:「你可知我为何要将他放走?」 恒古想了想,偷偷看了灵华一眼:「你说要给他解脱。」 灵华叹道:「恒古啊,你也成长了不少,但脾气不能如此急躁了。他没见过给药之人,但给药之人却知道他在何处。若我们将他放走,再暗中盯住,也许可以寻觅到此人踪迹。」 恒古整个身子如被火燎了一遭,急忙愧疚道:「是我把你的计划打乱了,对不起……可是那时我的情绪不知被什么左右,只记得气愤,其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灵华认真注视着面前低眉顺眼又局促的少年:「这也是我要对你说的,在接平镇喝下的妖血并非没有作用,它正在处处影响你的心绪,甚至是对于一些事情的判断。 我此番无意怨你,而是想让你通过这件事看清自己的力量。这股妖力扎根在你的体内,就像江邈又生出的一颗头,是幽暗,亦是摧毁。 这股力量用好则会让你更加强大,而反之则会将自己拖下泥潭、万劫不复,要好生控制才是。」 恒古若有所思,道句「我明白了」,便将体内妖力徐徐聚拢起来,在身前形成一道耀眼的血色球体。 他双目紧闭,眉头深锁,又向圆球中注入自身本有的灵力。 两种灵力交织在一起互相博弈,恒古自身的灵力将妖力缓缓包围,如潜入深海的一束光,在暗红的妖力中缓慢前行。 灵力绕了一圈,在即将交接之处忽然断开,妖力反扑将所有的灵力逼出弹回到恒古体内,他闷哼一声,嘴角流下一丝血。 灵华心头一跳,赶忙起身扶住他,伸手为他渡了些灵力:「用力过快会导致反噬,你可有不适?」 妖力聚起的圆球散开,化作丝丝红光飞回恒古体内。他就地盘坐,将身上的脉息顺正,可两种力量始终无法相互融合,彼此共生,又相互占领高位。 「灵华,我现在虽是无事,以后会不会也像江邈那般,变成一人双力的怪物?」恒古摸着丹田位置忧虑道,「如今我也不知自己用的是原来的灵力,还是喝下妖血带来的妖力。」 灵华亦是席地而坐,温暖的柔夷放在恒古的头顶,一下一下抚摸着:「凡事操之过急便会与所想相反的方向前行,切勿急躁。这股妖力你的身体还可镇压,想要化为己用也是时间的时间罢了,我信你可以控制这股力量。」 「我也信自己,灵华,谢谢你不怨我。」恒古拉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拽拽,「我还可以与你一起并肩作战吗?」 灵华再点点他的眉心:「想什么呢,我抛下谁也不会抛下你的。」 恒古脸上染了笑模样,拉住灵华的手快乐地摇个不停。 「不过,还是要找个如何快速压制这股力量的法子。」灵华将鉴心镜打开,如今宝镜更全,灵法也强了些,原本灰暗的漩涡中闪烁着璀璨的金光,宛若历史的长河和银河星辰,让人看了移不开眼。 安槐的脸精准地显现在 镜中,他正伏案书写什么,秦丝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磕着瓜子,二人皆是无言。 沉默了须臾,秦丝将手中的瓜子皮一扔:「你整天写写写,也没见你破了什么案子。反而灵华恒古他们去了南乡这么久,连个信儿也没有,你就不担心?」. 安槐头也不抬:「担心作甚?灵华一只千年的老灵,还能被只活几十年的人吃了不成?」 灵华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压制住自己的怒气敲敲镜面,声音压制得格外平静:「安槐。」 正在吹干墨迹的安槐依旧专注于自己手头上的活计:「今儿不说书,想听书去别家吧。」 「安槐,你且听听我是谁。」 秦丝用力拍安槐的脸:「你都魔怔了,这是灵华啊!」 安槐闻言一愣,墨也不吹了,放下纸张向空中看去:「灵华啊!你在哪儿呢?谈恋爱之后灵力都变强了,我都感应不到你的灵力波动了。」 「那是因为我收回了一块残镜。」灵华将一张字条送进镜中,「这次找你是有消息要向你打听,具体事宜我已写在纸上,可否帮我查到关于江邈的所有消息?」 安槐抬眼便看到一张纸条从天而降,上面蝇头小楷密密麻麻,仿佛在说「事情不简单」。他接过纸条大略看了一眼,嘟囔道:「上次的钱还没给,这次的任务又来,养家艰难啊……」 灵华只当没有听到,又问到恒古的事,安槐思量片刻去拿了本古籍出来:「这个按友情价,就算你八十两纹银好了。」 灵华伸出手穿过镜子,探囊取物般轻易地将安槐手中的古籍拿走:「多谢了,回云城请你吃饭。」 说罢便了无音信了。 安槐看着手中无端消失的古籍:「现在这么厉害了吗……不对!抢劫了啊!丝宝宝,她生抢啊!」 几日后的南乡。 江邈的死就像投到河水里的石头,激起一层浪后再无动静。南乡还是那个南乡,人们撑着小船和竹筏在河水上如游鱼愉快地来回,孩童在竹筏上来回嬉戏,两三名顽童保持不住平衡落入水中,掀起层层叠叠的笑声。 这才是人们所想要看到的南乡,也是所有人都期望生活的南乡。 「真好啊,凌华,快乐的日子终于回来了。」窗边的身着鹅黄色外裙的女子语笑嫣然,回过头来看向她,「不管你如何看待我,我都会一直把你当做朋友,会永远记得你的相助。」 原秋盈的笑让灵华心中更是担忧,她看着这身浅黄的衣服,回想到了之前那一瞬间的预感——原秋盈一身鹅黄缕衣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出现预感的那时她抱着一盆花进入屋内,看起来不像会发生意外的模样,而如今……灵华的视线完全黏在原秋盈的衣服上,不是那日,应是此刻吗? 原秋盈看灵华发呆地盯着自己的衣裙看,喜悦中带着得意地转身给灵华展示:「这是爹爹差人为我新做的,他如今待我很好,真如亲生闺女一般了。」 是了,原老爷如今对原秋盈已是不错,那能伤害她的还会有谁? 「就是初启阳一直不愿干脆地与我和离,死缠烂打好些天才被我爹撵出去,现在如同一直丧家之犬,再也没有如意算盘打了。」原秋盈难得一直在笑,她坐下捡了块蜜饯放入嘴中反复品味,「这才是人生应该有的滋味。」 还是不要打搅她这份喜悦了吧……灵华提醒的话终究没说出口,坐下与她一同吃起蜜饯:「现在所有的甜都是你用苦换来的,恭喜。」 原秋盈看向窗外的天空:「现在我才敢知道,原来天是蓝的,鸟是会迁徙的,人都是幸福的。只要初启阳不再纠缠我,我便是天底下最美满之人。」 纠缠?美满?灵华的忽然呼吸 急促起来,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现出几个画面:闪着寒意的刀子刺进单薄的躯体、原秋盈倒在地上瞪着眼抽搐随后没了呼吸。 「灵华,你怎么了?」原秋盈不断摇晃她的胳膊,「你今天很不对劲,是杀婴狂魔的事情吓坏你了吗?」 「秋盈,你要小心初……」 话音未落,一个急切的脚步从门外传来,房门被大力踹开,兔起鹘落之间一个高大的身影掠到原秋盈身前,没等她有所反应,一束寒光乍现,从高处不留任何余地地刺下去。 「去死吧!」 男人发泄般的怒吼在刺痛了耳膜,灵华反手射出如袖箭般的灵箭,准确地穿过了男子的肩胛。 「啊!」他吃痛嘶吼起来,捂住伤口。 匕首应声而落,正在原秋盈脚侧。她虽头脑发蒙,但身体清醒得很,当即捡起了匕首,亦是毫不留情地刺向了男子的心口。 「你才是应该死的人,初启阳。阻挡我完美人生的人都要让开,你以为我只是说着玩玩不敢与你对抗吗?」原秋盈凑到初启阳耳边低语,「原秋盈早已改变了,可你仍在用过去的眼光看我,得到的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我淘汰死亡。」 初启阳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口的伤,没有留下任何言语便直挺挺躺倒在地上,很快没了呼吸。 死不瞑目的人成了初启阳。 因为灵华的介入,改变了一些本该注定的事情。一时有些愣怔,她从未想过已人命为代价去改变未来。 一瞬间灵华似乎跳出了自己,亦跳出了芸芸众生,俯瞰着大千世界,思辨了时间长河,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谴责着自己:「你不该这样做。」 「我想与你和离,一别两宽,可是你偏偏为了我原家钱财至死不肯放手。我也不知该如何救你,真是可惜,你已经难以改变了。你的命运,就是该死。」 灵华听着原秋盈的话忽而回过神来,也许有些事情,阴差阳错,皆是注定。命运看似改变,实则依旧守恒。 也许,就这样也挺好…… 这厢初启阳的尸体躺在房内还未解决,她腰间荷包里的传音符却亮了起来。是杨锡迟? 自从他在春暖阁将陈宛送去冥界转世,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如今外面妖物横行,再加上江邈所言清心丸所供给之人到了清游门……看来该见见杨锡迟了。 灵华背过身去拿出传音符展开,却见字迹潦草的几个大字—— 「首座今在何处?崇郡突发妖情,速来,急。」 灵华蓦地合上纸符,摸上了荷包里杨锡迟交于她的纸人。 /85/85055/32208444.html 第108章 道别启程 初启阳的死静悄悄地被掩盖过去了,如同原老爷掩盖自己孩儿之死一样,只是给乡下的父母赔了些钱,便将此事了结了,甚至连对县衙也只是报病逝。 原家自始至终还是在意自己的面子,原秋盈杀人的事实被阴暗的恻隐之心包庇起来,过上了逍遥法外的生活。 灵华自然看不惯这家人的做派,但又无法彻底讨厌起来。不管是原秋盈还是江邈,都是经历了非常人所能忍受的苦痛,他们偏执,又几近冷漠,导致此种结果的不是这世间,更不是这命运。 而是他们身边的人。 是原秋盈的亲人和相公一次又一次的打骂,是江邈周边人对他的恶语相向和亲情疏离导致了他们坠入了深渊。 「你后悔吗?救了原秋盈一命?」灵华听到内心深处在问自己。 是有后悔的。但也不后悔。 后悔的是她没能让所有人都获得幸福,即使自己介入,似乎该发生的事情依旧会发生。 是镜灵又怎样?在面对命运的时候一样要遵从世间的法则。若一定要消失一个生命,非此即彼,无法两全。 但她也不后悔,她见到了尘世的晦暗,看到了人类内心的自私与利己。 牺牲掉别人无所谓,控制了他人亦不需要太伤心,因为自己会从中获利。 也许作为人,都是有自己私心的,她无法说原秋盈是一个坏人,她在船上帮了她,更是一直对她坦诚相待。 可她就是个好人吗?也不见得。人性就是如此复杂。 也许留一个有良心的坏人和留一个没那么有良心的坏人,她会选择稍有良心的吧。 「如果是我,我也不会留初启阳。」恒古来到她身边,似乎看穿了她内心的纠结。 「为什么?」灵华吹着深秋晚风,坐在屋顶看着落下的夕阳。 恒古屈腿坐下,想了半天,硬憋出来一个答案:「我……我就是不喜欢他。」 少年身上的暖意慢慢传到灵华身上,她的内心渐渐柔和起来。这人,摆明了就是来安慰她的吧。 灵华脸上染上一丝笑意,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问道:「那你喜欢江邈吗?」 恒古摇摇头:「我当然也不喜欢。」 「为什么呢?」她含笑望着他。 「他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跟那「帝渊」的手下没什么区别,草菅人命,就应该不得善终。」 灵华看恒古嫉恶如仇的表情,温柔如水的眸子微微闪动:「那你知道我是如何看他的吗?」 恒古从怀里掏出一壶温露:「边喝边说罢。」 灵华惊讶地接过:「这是跟谁学的?」 「这不是酒,是我用灵力吸取的天地之华,用来补补灵气最好了,趁它还温快喝了吧。」恒古将瓶口打开,含着晶莹的灵气袅袅升起,只是闻一闻都令人神清气爽。 灵华盯了恒古半晌,久久没有动弹。 恒古有些慌张,摸了摸瓶身:「灵华,你,你不喜欢吗?」 灵华喝下一口,温润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一直流到了心里。 她眼睛笑成一道弯:「我很喜欢,谢谢你,恒古。」 恒古羞赧地挠挠后颈:「你欢喜便好,我只想你欢喜。」 灵华再饮一口,尽数咽下后看着远方的夕阳,波光粼粼的河面映着赤红的晚霞,仿佛天地的对视,又好似双生的融合。 她思量道:「其实江邈的母亲未必不疼爱他,只是他被偏执和外界的话迷了眼,忘记了初心。」 恒古纳闷道:「可江夫人已经只顾自己的孩子了,根本不理江邈。」 灵华拿出那块江邈 还给她的残镜:「其实在我摸到它的时候便感应到了,只是还未来得及对他说起。也许我制造了一个遗憾,一念之间,再无大白之日。」 恒古见灵华一脸惆怅,焦急拉住她的胳膊:「灵华,到底怎么了?」 灵华将小镜块向空中抛去,残镜浮于空中映出十五岁江邈熟睡的模样。一缕长发掉落在他脸上,被素白的手急忙拿起。 江夫人凑近江邈面前温柔地看着他的睡颜,轻言细语道:「邈儿,你的弟弟刚满月,正是需要娘的时候,近来娘不能时常看你了。待弟弟过了百岁,娘便好生陪你。」 可惜江邈依旧睡得香甜,连眼皮都未动一下。 江夫人给他盖好被子:「午间还睡得这样熟,怕是又要长个子了。」 残影渐渐模糊,飘散到空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鉴心残镜用自身仅有的灵性存留下来唯一的残影。」灵华将它收回到手心,「由于镜身灵力有限,只要注入灵力看过一次便会灰飞烟灭。」 「可是江邈拿在手里这么长时间从来未曾发现?」恒古的心被揪了起来,「他竟杀了这么爱自己的人!」 「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偏执的人看待一切总会用偏执的角度,而他人的话语会成为他迈进深渊的推手。」灵华握紧这面残镜,「只是可惜,我本想将他放走之后再慢慢告诉他,劝解他的。这也是我的错。」 她看着落下去的太阳:「该说的,应当即刻就说,何谈什么等一等?一念便是错过。」 「一念善,一念恶,既可能获得善缘,亦有可能颠覆自己。大概是人海深深,心怨痴嗔,陷在其中难以看清纷纷扰扰,就连我也被卷入红尘动了恻隐,这到底是是谁的劫,又是谁的命数?」 恒古久久未语,他虽有些无措,更不完全明白灵华的心境,但还是抚上她的背:「我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经过命运选择的,不然又怎么会发生?现在已经是最好的了。」 灵华将温露一饮而尽:「是啊,已经是最好的了。我们明日便走吧,离开这里,去做应该做的事。」 恒古愣住了:「是传音符里说的事吗?可是我们还未……」 「不止是传音符中的事。」灵华唇边的笑意慢慢黯淡下来,「还有药丸之事。你可还记得来到南乡时,我并未立刻察觉到有鉴心镜的气息,甚至连感应都没有?」 恒古点点头:「我记得,这不是因为这块残镜灵力微弱导致的吗?」 「有这部分缘由,但我总隐隐感觉,是药丸之力压住了它。这份感觉没有由来,只是我收回这块残镜后一直萦绕心间的这一种感受,非常模糊,但又坚定。」灵华看着恒古,「我们要找到杨锡迟问问线索。」 「可杨老道一直没有音讯,七七四十九天还未到一半,妖乱又迫在眉睫,你打算如何做?」恒古问道。 灵华从荷包中拿出杨锡迟赠与她的纸人:「自然是先去平妖乱。药丸之事可从长计议,可妖乱一日不平则百姓一日不宁。」 恒古把灵华手中的瓶子拿过来:「好,你去哪我就去哪。我也想去平妖乱,为百姓做些事情。」 翌日,原家门口。 原秋盈恋恋不舍地拉住灵华的手:「凌华,你们真的要走了吗?若你们能再留几日就好了。」 灵华收回手,含笑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往后余生你多珍重。」 原秋盈看看灵华又看看恒古,放下手黯然道:「我会的,你也多珍重。」 灵华客气地点头示意,挽着恒古的臂弯头也不回地转头便走。 「凌华!」原秋盈喊住她,在原家的大门边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灵 华回过头:「还有何事?」 「无事,你走吧。」原秋盈招招手,眼睁睁看着灵华渐行渐远。 她转头踏入原家的大门,将沉重的木门用力合上,身后站着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 那人拿出一个玉瓶,从里面倒出几颗绿色的药丸:「这是这月的药。」 原秋盈拿起一颗清香的药丸放入口中咽下:「你到底想要什么?」 那黑斗篷背过身:「你只需知道我不会害你。」 「可这药丸杀婴狂魔也有,你敢说与他不是一伙?」原秋盈拿着玉瓶质问道,「你在我要和离之时找到我,提前预言初启阳会杀我,又让我不要把你的存在告诉凌华,你究竟是谁?」 黑斗篷猛地转身,未见移动便掐上原秋盈的脖子:「你只需少说话,其他事情不必管。」 说罢将原秋盈扔到一旁,自己消失不见了。 原秋盈摸着脖子低笑起来:「这就是我的命吗?逃离了一个牢笼,又来了一个……凌华,我辜负你的帮助了……」 灵华此刻与恒古二人已落身崇郡乡郊偏僻处。 她整理着衣衫疲惫道:「许久不曾飞过这般远,倒是有些乏累了。」. 恒古扶住她的背:「可要找地方休息?」 灵华正要回答,突然有所感应似的回头看向南乡的方向:「好像有人在叫我。」 恒古好奇地四处探看:「这里只有空荡荡的瓦房,连妖怪都没有,怎会有人叫你?」 灵华摸摸耳朵:「可能是我想多了。」 她拿出传音符,上面仍存留着清游门弟子留下的字迹。恒古凑脑袋看过来:「说来也是奇怪,寻杨老道的信儿怎会到你这里?」 灵华手心在符面自下至上移动将上面的字抹去:「也许他当真全心信任我。」 说罢她将纸人拿出夹在指尖,注入灵力向近处甩去,纸人法光一现便变为杨锡迟的模样。 「灵华姑娘,好久不见。」杨锡迟颔首。 灵华也不与他客气,将传音符递上去:「崇郡妖乱,需速去平定,快与你门派弟子回信。」 杨锡迟将传音符还给灵华:「贫道已知晓,但这纸人仅能维持三日,有不便之处还请灵华姑娘相帮。」 「这是自然,杨道长有何交代?」 「那便随我来吧。」杨锡迟法袍一挥,三人皆消失在原地。 /85/85055/32208445.html 第109章 妖乱延绵 「因果循环,生生不息。此消彼长,可我却世世永存。你所看到的就是我即将拥有的天下。这就是我想要的,也是你想要的,对不对?」 蔻色的指甲插入光滑油亮的皮毛,女人的声音低沉沙哑:「你啊,我给你输了这样多的灵力,你却依旧不成人形,难道真是被那黄毛小子打怕了?」 女子怀中的红狐扭转身子,神态魅惑道:「空儿,我哪里会怕,只是想留住这些力量来侍奉左右,难道你不愿意?」 「我自然愿意,只是你,太不经用。」女子将红狐扔到地上,赤色妖狐瞬间变为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 殷天无跪在地上不断磕头:「阿无多谢帝渊相助,定当竭尽全力恢复身体辅佐帝渊。」 「我可不需要你表忠心,你的灵力都是我给的,命自然是我的。我江曌空的东西,从来就不由得别人说的算。」 女子位于王座之上,拿起一把骨梳,揪住殷天无的头发向自己扯去,骨梳在粗/黑的长发上顺滑地梳动。 殷天无头皮发麻,整块头顶被扯得像快要掉下来,但他却笑得幸福,跪走到江曌空脚边,将脸颊贴到她的大腿上。 江曌空眼底多了些满意之色,缓缓开口:「怎地?这般便舒服了?」 殷天无偷偷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面上装作尽是享受:「空儿的手便是阿无最大的良药。」 江曌空冷眼看他奉承的模样继续为他梳头,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大殿外有脚步声。 她嫌弃似的拨开殷天无的头,指尖扫了扫腿上的布料。 声音从外面清晰响起:「帝渊,属下特来禀报军情。」 殷天无面不改色地从地上爬起来,站在江曌空右手边,看了她的脸色高声道:「帝渊允了,进来吧。」 一个少年谦恭地垂首走进,目不斜视地走过一个个人皮贴制成的假人侍卫,待到江曌空面前跪下:「拜见帝渊。」 「起来吧,遂生。」江曌空玉手轻勾,相遂生的膝盖便不自觉伸直,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拖起。 「多谢帝渊。」他低眉顺眼道,「樊义村已尽数拿下,彻底成为我方把控之地,其他地域皆派了大量低阶妖,能杀便杀,能夺便夺,已占领了十几处村庄。 崇郡的妖军已经分散下去,在四处控制那些愚蠢的人类。不过近来有一小批人在持续不断抵抗,孙统领仍在领兵镇压。」 殷天无不屑地翻了白眼:「我说孙莲苒怎么这么不顶用。崇郡是北方最重要的城池,连接了云城和其他村镇,镇压了足足五日还没压住,这般不堪大用迟早会把我们辛苦打下的地盘败光!」 相遂生闻言低首下心,并不言语。 江曌空一个眼神也没有给殷天无,对相遂生问道:「孙莲苒体内怨气如何?」 「已经不比从前了,如今她早已大仇得报,戾气消失大半。虽已不为人类,但身上还有些残余人性,很难去除。」相遂生恭敬答道。 江曌空许久未语不知在想什么,殷天无借机跪地请命:「帝渊,天无愿做督军协管孙统领一同……」 话还未说完,殷天无便被一阵强大的赤风快速吹起,大殿的门适时打开,他被吹出门外翻滚好远,发出一阵哀嚎。 大门「啪」地关上,江曌空拿起旁边供来把玩的人骨双指轻捏,强烈的灵力激起气波,骨头眨眼间变成了齑粉落于地上。 「恃宠而骄。」她看向门外,又复看向相遂生,「天下所有都是我的玩物,既是玩物,便不应生如此多心思。遂生,依你看,他可是该杀?」 相遂生战战兢兢,拿余光去瞥殷天无消失之处,琢磨一瞬答道:「帝渊息怒。殷右使也是助人心切,言语急躁 了些。我等都是为了帝渊的大业,请帝渊从轻处置。」 江曌空起了兴趣,将相遂生一掌吸来摁住头顶:「可是他要的是你的职位,他在说你办事不利啊。」 脑浆要被吸出来一般,相遂生痛苦地抓住江曌空的小腿呻吟着求饶:「属下一定督促孙统领,三日,不,两日,两日便把这些人镇压住……」 江曌空扔破布一般将他的头甩到地上:「此番回去,把孙莲苒身上的怨气和灵力拿回来,她若再不成事,让我的妖军们吃了喝了都随意。」 相遂生内心没有多大触动,乖乖点头称是。 崇郡,杨锡迟的纸人正面对五六十名清游门弟子部署对妖策略。 灵华与恒古站在他身侧,表情肃穆,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杨锡迟站于高台,声音不大却如钟声一般传到每个人耳边:「如今崇郡百姓由陈宽带领,正有条不紊的加筑各家各户的防护和陷阱,我们身为清游门精锐,更应当帮助百姓度过劫难。 百姓的攻防只可拦住一时,而阵法与结界仍需我们来做。所有人分为三队,一队在崇郡个关键节点布下防妖阵,一队帮助百姓加筑,剩下一队,在崇郡各处巡视,若发现一丝一毫异常,速速禀报。 而贫道身边这二位是前来相帮的除妖师,若贫道因故去往别处,可听这二位命派。」 恒古明目张胆地一直盯着杨锡迟,第一次见他这般尽在掌握指点江山的样子,好奇地目不转睛。 他说了什么,恒古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看着那将军般的模样,忽然心生出一些向往和羡慕来。 若他有一天成长为这模样,灵华应当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吧。他这般想着,腰杆又挺直了不少。 杨锡迟的部署很快交代完了,他带着灵华与恒古走下高台,向借住的客栈方向走去。 「来犯者都是不足为惧的妖物,但数量庞大,且不急于进攻,偶尔来犯便匆匆撤退,似不恋战,又似不愿伤害崇郡的百姓。」 灵华听着杨锡迟的叙述,正待张嘴询问,杨锡迟又说道:「是孙莲苒带领妖军前来,你们应当熟悉她的路数,三日后,崇郡便必须要交与你们了。」 恒古讶道:「孙莲苒?她果然复活了,原来复活她就是为了拿她来攻打人间。」 杨锡迟并没有顺着说下去,再次交代道:「我看似杨锡迟,但实则只是法力聚起的假象罢了。我只会做他交代好的事情,其他一概不知,若是露出马脚,还要二位帮忙补漏。 若三日后法力消失或遭遇不测,我的真身会被人看到,还请届时将我好好收起,并解决看到我真身之人。」 「知道了,难怪今天说话都有点变味了。」恒古捏捏纸人的胳膊,看似立体的胳膊,接触到才发现真如纸般干薄。他急忙松开手,害怕再用些力气就会将纸捏破。 灵华已应下了纸人的请求:「杨道长因帮助我们才困身不知何处,此时帮道长是应该的。」 纸人客气点头:「如此便好,贫道去与弟子们共同设阵,再次来犯时阵***预警,二位多加注意。」 待纸人走远,恒古打量着他的背影凑到灵华身边:「怎么杨锡迟的法力,化出的人形与他一点也不像。」 纸人的背影在阳光下似乎有些透明,灵华收回目光转身向客栈继续走去:「你怎知这不是他的一部分?」 恒古惊讶地叹出声:「啊?你说这也是他的一面?」 「杨锡迟这人并不简单。」灵华分析道,「其一,他寿命并不像常人,六十年前他已是如今模样;其二,他有召唤灵,而且这灵可以通冥界,轮回之事亦可通融;其三,就是药丸之事……清游门受他管理如此长时间,混进 了人,他果真不知道吗? 他如此神能,即可知晓未曾告知过他的事,又可制此种纸人,若说他一点也不知晓,我断然是不信的。」 恒古撇撇嘴皱眉道:「那会不会是江邈在骗我们?」 灵华叹口气:「不知晓此人身份,鉴心镜也无法看到相关的事情,当真难查。」 恒古低下头,他又想起是因自己一时冲动把江邈害死,使得线索在此断了,心中愧疚难当。 他无措地搓搓手,随便转移了话题:「反正这件事目前也没线索,不如我们探探孙莲苒,也算是帮助崇郡百姓了。」 「也好。」灵华抬眼看着客栈的牌匾,上面的字洒脱飘逸,正是「悦来客栈」。 一进入客栈大门,便有很特别的莫名恬淡的气息充斥在空气中,灵华闭上眼细细感受,但这种感觉忽而不见,一股妖气刺激着她的感官。 她想要再去寻那恬淡之气,却再也不见,回头看去,一个女子适才从她身边跑过,很快在大街上不见了。 可妖气仍在。 可客栈里的人依旧如常,周围也并没有清游门的人巡视。莫非已经有妖潜伏在晖郡之中,与外面里应外合? 「灵华,这股妖气有些熟悉。」恒古压低声音道。 「先不要打草惊蛇,必须要抓到这妖,但客栈里都是普通百姓,不能伤到他们。」说罢她拉着恒古,装作赏景一般在大厅的人群里穿梭。 恒古用力深吸一口气:「不是这里,似乎是上面。」 「走。」灵华再次拉住恒古,二人踏上刚上了漆、油光发亮的木阶,迎面有一个浑身包裹严实,戴着黑色面纱的人。 灵华抬眼看向来人,来人亦是低眉看向她。腐臭的血味儿一时包裹了她。 鲜红的瞳孔对上灵华黑白分明的眸子—— 「你是,孙莲苒?」 /85/85055/32208446.html 第110章 燃烧殆尽 腐烂的血腥味儿灌入鼻腔,灵华抬眼看向与她对视之人,诧异道:「你是,孙莲苒?」 那女子急忙收起手中的罗盘,捂住她的嘴,左右探看一番拉着灵华向楼上走。 恒古当即挡在灵华身前,与此同时,灵华挣脱了她的手,低声问:「你想干什么?」 孙莲苒面纱将自己遮得严实,只有被血浸染的瞳孔中一点黑色死死盯着灵华:「死,全都死。你也想陪葬吗?」 恒古迈上一步***二人之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那好主子复活你就是为了杀人,手下的虾兵蟹将来残害了多少百姓,还不速速受死!」 说罢恒古上前去控制孙莲苒的肩膀,但她明显早有防备,退身一步格挡住恒古的动作,衣袖翩飞,划出一个结界来。 「你到底要干什么?还要设计来害我们吗?」恒古气急大吼。 孙莲苒肩颈抽搐,眼里的红更深了几分,甚至透明的结界也染上了一抹血色:「我,没有时间。记住,明日,都杀光。」 灵华对孙莲苒亦有戒心,仔细看她抽动的位置问道:「为何要把这种机密告诉我们?」 「没有为什么。」话音刚落,孙莲苒的身体开始塌陷下来。 她身上的肉如流淌的岩浆,缓慢而聚拢地向下滑动,她慌忙用衣服兜住,可肉依旧不断向下,很快她的肩膀位置空荡起来,仿佛只有一个骨架支撑住了衣服。 「用多了……」她嘴里嘟囔着,「没有了……」 「什么没……了?」没等恒古说完,孙莲苒便化作一抹红光,瞬间消失在眼前。 恒古聚力破了结界,二人一头雾水地站在客栈楼梯上。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要来杀我们是真是假?」恒古望向天花思考。 灵华带着他向楼上走去:「若想知晓过程,分辨真假,就用「鉴心」一看究竟。」 二人寻到一间空房,设上结界,灵华将鉴心镜拿出,镜面清亮映着二人的面庞。伴随灵力的注入,一个女子的背影慢慢浮现。 灵华抓住恒古的手:「想要进去看看吗?」 恒古瞪大了眼:「我们可以去镜子里面看了吗?」 「没错。虽然在南乡只收回了一小块碎块,但有些事就是这般,只差这不起眼的一点便会成功。」灵华将手指穿进镜面,她的手便出现在镜中图像里。 「真的可以!」恒古兴奋地也把自己的手指穿进去,镜面角落里果然也有了他的手指。 「我们的身体进入镜中,虽然能显现其中,但这是假象和虚影罢了。过去和正在发生的事不会因为我们的动作而改变,但我们可以身临其境,看到许多从镜外看不到的细节。」 恒古雀跃道:「那我们快些进去看孙莲苒葫芦里买什么药。」 二人化作一金一蓝两点星光,进入了鉴心镜中。 面前是一个女子的背影,她身披铠甲,黑纱遮面,本该日理万机的模样,却捧着地图在大树下发呆。 她余光瞥到一人脚步匆匆地走来,全部赤红的眼珠中冒出一个黑点,凝神注视着地图。 「这就是你镇压的结果?」来人一把抢过地图,指着其中一处地方气愤地指指点点,「这样芝麻绿豆大的地方,打了三日还未解决。你知道吗?你很是碍事。」 孙莲苒的眼神再次涣散,那点黑色未能激起一片波澜便消失了。她机械地低头看着地图,嘴里喃喃:「可是,我不懂。」 相遂生低头去听她的话:「你不懂谁会懂?看来要好好治理一下你了。」 「是啊,不懂……」孙莲苒赤色的眼眸就像深不见底的血海,消失的瞳孔使她的眼神并无焦点,但却 时刻能感到自己正在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看得相遂生一阵头晕。 他捂住头,慌忙地倒退两步:「你要做什么?你应该用它来控制那些人类,不要用在我身上!」 「可是,我,不懂。」孙莲苒慢吞吞站起,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将她提起,「地图,我看不懂。那就,全部,都死。你也是。」 头痛让相遂生无法听到任何声音,他指着孙莲苒眼里要迸出火花:「别以为帝渊把血控之力给了你就可以胡作非为,我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相遂生放下话转身便走,孙莲苒低头又去看那地图,眼中的黑点再次出现。她机械重复着一句话,嗓音怪异如烫燎过一般:「我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斗转星移,时光流转。 相遂生风尘仆仆乘兴而归,他找到正在给小妖输送灵力的孙莲苒,吩咐道:「三日之内,要把崇郡拿下,不然你将会再次变成一具尸体。变为尸体之后,该如何处置你,只有帝渊知道。」 孙莲苒疯狂的眼眸颤动起来:「尸体?有尽头吗?死去,复生,死去,复生……」 相遂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继续威胁道:「我告诉你,不要牵连我,你想去死我不管,可我还有自己要做之事没完成。若你动了我的利益,我不介意让帝渊把你关进蛇窟,变为枯骨供帝渊消遣。」 孙莲苒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肩颈抽搐起来:「不,不……」 「你明日便去打,打不过就等着受死吧!」相遂生拂袖而去。 她忽然抬起头来,脚步僵硬地缓慢走远,便走便道:「我错,我死。你错,你死。」 随后她出现在了悦来客栈之中,在一处客房中在地面上画下一道血痕后匆匆离去,却被灵华与恒古碰个正着。 二人从镜中退出,灵华又将鉴心镜开启查看孙莲苒即刻的动向。 恒古眨眨眼睛困惑不已:「孙莲苒现在到底是什么?是妖?是怪?」 灵华指尖敲敲桌面,眉头微蹙:「她应当是被「帝渊」赋予了血控之力,导致了自身异变。她本就是已死之人,身上的人性会越发消减,再加之此损耗自己的摄人心魄之力,她怕是再无清醒之日。 此种死而复生、人具妖力之物,不应留存世上,更不算在任何一类其中。」 恒古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血控之力是什么?此前从未听说还有此等力量。」 灵华思索一番才回答:「这是一种几千年才能修习来的力量,必须是灵力强大盛极的修习者才能练成。此力量意在燃烧自己鲜血来控制所选目标,修习熟练后,亦可同时控制多人。 世间拥有血控之力的不过寥寥数人,且都已亡故,而孙莲苒身上居然有这种力量,可见她背后之人实力定是不容小觑。 孙莲苒再造之躯,承受此等力量只会慢慢消耗殆尽,甚至会因用了过多灵力导致反噬,蚕食她所有仅剩的心智。 或许今日的她,是想利用自己清醒的时刻做些事情……」 恒古拉起灵华:「那边去她画血痕的地方看看。」 地面上的血痕深而短,看似一块不起眼的脏污一般。恒古找了抹布去擦,丝毫擦不去这抹印记。 「她居然要来布置些什么,自然不会让你轻易擦去。」灵华俯身端详血痕,又查看鉴心镜中孙莲苒的行动。 只见她在路边休憩片刻,调息后又去了一处「喜顺客栈」,目不斜视的上了客房中,再次留下一道血痕。 「她是要把客栈划个遍吗?」恒古看得糊里糊涂。 灵华想起在客栈遇到孙莲苒时她手中的罗盘:「恒古,帮我去买一份崇郡的地图,要快!」 恒 古得令,飞快买完回来交到灵华手中。待看了孙莲苒所有行动后,她恍然大悟:「我知晓了,我们去找杨锡迟的纸人商议对策。」 翌日。 崇郡在清早便蔓延这一股肃杀之气,家家户户闭不出门,躲在自己筑建的工事里面,只有几名清游门弟子在街上巡视。 灵华与恒古站在崇郡最高处,看着孙莲苒带着浩浩荡荡的小妖从城郊向城池中飞快本来。 他们跑得重影,甚至自己的影子都与他人的身体叠在了一起。这些妖族视城门于无物,大批涌入城池内部。 杨锡迟坐于屋中却如能听到外界一切声音似的,声音如从天而降,传到每个清游门弟子耳中——「开!」 所有清游门弟子听到指令后齐齐在原地对准已布防阵法的各个方位输送法力,在崇郡天空上打开一道如天罗地网广大的遮罩。 遮罩之下进入崇郡的小妖全部被网兜吊起一般浮于空中,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摆脱。 只听杨锡迟又传一声:「收!」 清游门弟子手心结印,再次将法力汇入法阵中。阵法之下被困囚的小妖们被强烈的冲击内丹俱损,纷纷现出原型,掉落于地面上四处逃窜。 「你在做什么!」相遂生在城外见手下大部分妖军都被轻易化解,气急败坏道,「你想死,就自己去投湖,不要连累我!」 孙莲苒迟滞转头:「投湖?我是投过湖,很冷,所以不愿再一次。」 相遂生惊疑地挑眉:「什么?」 「到时候了。她眼中血色深沉,将自己大部的灵力汇聚于丹田中,凝结出一颗血一般流动的圆珠。 狂风簌簌吹过,她身上的腐血正从皮肤上快速流淌出来,很快地上便有一滩血水。 但她浑然不觉。 圆珠随着她抬起的手漂浮于空中,与此同时,崇郡中的四处升起直插云霄的红光。 在强盛的红光之下,仿佛是鲜艳的血色染红了崇郡。 孙莲苒隐藏在黑纱面遮之下的嘴勾起解脱的笑容:「到时候了。你死,我死,一起陪葬。」 随后血珠在她头顶炸裂开来,分裂成滴滴腐血,顺着凛冽的风飘洒在崇郡之中。 「放!」 「合!」 孙莲苒疯狂的嘶吼与杨锡迟如洪钟般的声音巧妙地重叠在一起。 正是紧要关头,灵华在远处伸出手接住一滴血雨,用灵力将它烘干蒸发:「孙莲苒,愿你不再因仇恨被利用得这般彻底。」 /85/85055/32208447.html 第111章 通力对战 一天前。 灵华拿到了崇郡的地图,并看着镜中的动向在地图上标明了四处的位置。 「孙莲苒一共去了四处客栈,分别是我们所处的悦来客栈、喜顺客栈、风毓客栈还有崇德客栈。」 灵华指着一格格方块中的四个方位:「恒古啊,你可有看出什么?」 恒古一眼便看出,不假思索自信答道:「这四家客栈看起来毫无关系,但俯瞰整个崇郡,它们在东南西北四个角上。虽然没有太规整,但我慧眼识珠也能看出来。」 灵华点上恒古鼻尖:「言之凿凿,也算有理有据。」 「那是当然。」恒古摸摸地图上的四个方向,「她去这四个地方留下血做什么?」 「她的血,如今已不是原来躯体中的血。有了血控之力,她的血便是可操控的武器。甚至说,若是灵力充盈,她的血液亦可作为独立的存在,释放灵力控制目标的思想。」 灵华将地图上的四角用毛笔连起来:「只是四处,便将崇郡整个网罗起来。」 「她不是不认得地图吗?怎么会找得这样准确?」恒古问道。 灵华回忆道:「碰到她时,她手中拿着罗盘,应当是通过罗盘分辨方向的。也许,在真正想做一件事之时,任何困难都会有办法解决。」 「这是要动真格的了?」恒古正色道,「那我们要如何做?」 灵华看向窗外:「自然是去找杨锡迟的纸人商议对策。」 杨锡迟的纸人不便暴露于人前,于是寻了城中一处寺庙中暂住,所有的情报皆通过传音符传递,甚少弟子可以亲自得见。 听闻这座寺庙历史悠久,已有数百年,里面的住持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对清游门始终保持善意。 二人走到寺庙前,庄严静谧的庙宇前飘落几片枯黄的树叶,恒古抬起头看向牌匾:「净音寺?我们走对了吗?」 灵华打开手中的传音符,符面上正是写着「净音寺」,她收好纸符道:「杨道长能如此写,定会让我们轻易找到。」 正待敲门,寺庙的大门却兀自开启,一个僧人双手合十浅弓身子和善道:「两位施主,请随小僧入寺。」 虽已是深秋,寺庙中地面上却不见一片落叶,只有凛凛的北风吹动衣角,阵阵恬淡之气传来,灵华猛地挺住脚步,寻觅着这缥缈的气息。 「灵华,怎么了?」恒古回首在原地等她。 这股气息在客栈就仿佛一种牵引,冥冥中让她难以忘却。她四处回望,却没能找到一丝线索。 前面恒古与僧人都在等着她,灵华快步上前向僧人打听道:「请问小师傅,此处可否住了特别之人?」 僧人回问道:「对于施主而言,什么是特别呢?你,我,本同为沧海一粟,无甚特别。」 「那小师傅可有见过女子前来找过杨道长?」灵华想起与自己错身而过的女子,继续试探追问。 「便是施主您。」僧人指向不远处一个住所,「杨道长便在此处。」 灵华只得作罢,与恒古敲门进入屋中,将发现血控之力之事告知,纸人沉思片刻道:「如此说来,通力御敌是上策。如今崇郡中防妖阵已布好,明日来犯便会预警,皆是所有清游门弟子会听贫道令,将所有妖军内丹震碎,收至清游门净化后放归山林。 至于血控之力,贫道知之甚少,还需听灵华姑娘的办法。」 「道长不必谦虚。血控之力并非无法能解,一是封印,二是将血液所属之人击杀,这样血液便会失去灵力,自然与普通血液无二致。」灵华蹙眉思索道,「如此,还请道长借我几名清游门弟子,一同将孙莲苒布置血痕之处设下封印,待到明日,先封印,再 ……」 灵华言至此忽然停顿了,真的要将孙莲苒杀死吗? 「孙莲苒不值得同情。」恒古拉住她的手,「她杀了许多百姓,为那心狠手辣的「帝渊」做事,这是不可磨灭的事实。她有万般苦衷,也不是为邪魔办事的理由。」 灵华闻言笑起来:「如今你说话与我越来越像,而我却优柔寡断了许多。诚然,她该杀,不仅除掉了那人的爪牙,更是为被她吸食怨气的百姓报了仇。」 「那便在明日,将她击杀吧。」 翌日,孙莲苒站在城外,一声令下,百名妖军冲进崇郡,却被早已布下的阵法抓了七七八八。 其他的小妖们见势不妙纷纷逃出了城门,然而作为统领的孙莲苒并没有去管他们,反而在与相遂生交谈后低声自语:「是时候了。」 站在远处的崇郡最高之塔中的灵华见孙莲苒有所动作,急忙唤恒古:「此时已是时机,快去!」. 恒古推开窗飞身跃下,矫捷的身姿如幻影鬼魅,看得人眼花缭乱。不出几个呼吸,他已越过大半个城池,即将到孙莲苒与相遂生身前。 只见孙莲苒聚起血珠,浑身的血液在灵力催动下如破漏的玉杯流了一地。她身上的血在流淌,在脱离身体,亦在燃烧。 恒古停下了脚步。 他在接平镇看到了妖血对于他们这些妖类是多么重要,而孙莲苒此刻将自己的血像扔了一样疯狂消耗,已经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于是他脚尖轻点,瞬间消失在半空,再次回到了高塔之中。 「你也看到了?」灵华看着恒古的身影,感叹道,「她要用自己的命,把我们都拖下地狱。」 「现在怎么办?原本我们以为她只是要用灵力控制人类,没想到她居然要拼了全力鱼死网破。」恒古着急得团团转。 灵华拉住他:「你先去那四处客栈加固封印,我去拖住她施法,若能将她杀死,也算是救了大家的命。」 恒古闻言片刻不待便闪身消失,灵华移动到靠近城门的屋顶上,静静等待孙莲苒的最后一步。 「放!」 「合!」 孙莲苒与杨锡迟的声音重叠起来,崇郡中化作原型的小妖们皆消失不见,下一秒便传送到了清游门中。 而孙莲苒眼眸中的血色突然消失,眼球原本的白慢慢透出,她有些怔忡地站在原地,身边的相遂生早已离她远远的,见她不再注意自己便如同他爹那样成为了背叛者,逃之夭夭了。 所谓「进攻」,如今只剩下了孙莲苒一个人站在城门外,感受着满天血雨飘洒进城中。 可惜,这些血被杨锡迟所建的防妖阵全部挡在外面,一颗颗圆润的血滴停留在崇郡的上空不再下坠。 灵华飞身跳下城楼,站在孙莲苒远处,接住一滴被风吹下的血滴:「孙莲苒,愿你不再因仇恨被利用得这般彻底。」 她手腕反转,持光鞭对准孙莲苒的胳膊发出一击。孙莲苒虽聚精会神释放出大量灵力破除阵法,却分神看到灵华投下的攻击。 她没有任何动作,硬生生挨下了灵华一鞭,胳膊上的伤口飞散出的血液漂浮在空中。残余的灵力快要用尽,她将流出的血液聚起在掌心,嘴中低喃,忽而血珠炸开变成了燃烧之火。 孙莲苒用另一只手将火球用尽全力推向崇郡城中,被她布局的四个客栈登时血光冲天,已隐隐有火光出现。 此时杨锡迟的声音再次传来:「固!」 清游门弟子得令,再变结印,分队对准四处客栈加固封印,突起的火光很快被压制了下去。 灵华见势不再手下留情,光鞭用力掷出,精准缠在孙莲苒手腕处。她似是在打捞空 气一般,抓起深秋的冷光,如数汇于光鞭之上。 鞭体好似镀了一层闪烁的金光,炙热的灵力散发出强大的气息。鞭子在空中转了个旋,重重打在孙莲苒身上。 此刻「滋滋」声响起,恒古从空中闪现,一跃而下,手心迸发出雷电直击孙莲苒的天灵盖。她如被雷劈中一般,仅有的露出皮肤上出现闪电状的疤痕。 糊焦味儿冲进鼻腔,好像听到了一些破裂和粘稠的声音。崇郡中四处红光慢慢减弱,直至消失。 恒古收回手冷眼看着孙莲苒吐出大口鲜血:「我能杀你一次,自然能杀你第二次,不能再继续让你为害人间了。」 黑夜一般的女子身上的肉脱离了骨头掉落下来,隔着衣服都能看到皮肉在布料下缓缓移动。 「结束了……」孙莲苒自言自语,流下一滴血泪来,「终于结束了,我的一生,好苦。」 她不再用衣衫兜住自己的肉,而是任之脱落在脚底,腐化的肉与血水混在一起,她逐渐只剩一副骨架。 几点萤光从她的身体里飞了出来,仿佛一生的回顾,又似她最深的记忆,在灵华与恒古眼前浮现—— 她如一块破布漂浮在石窟里,全身的肉被一双玉手重新贴了一遍,那双手传给她无上的灵力,却没有管她能否承担得起。 「以后你便是我的利器,便是我的手。现在开始,去吧,到人间去,完成我的愿望。」 她被迫地在巨大的灵力和还未消耗殆尽的怨气中挣扎,反复用布条包裹住因为反噬而渗出血液的身体:「好痛,好累……早知如此,何必呢,为了仇恨,让自己这样痛苦。」 可是她不得不承受。 她的身体已经不再是属于自己的,江曌空只需轻轻一个念头,她便是她的手,可以被控制去做任何事。 在接平镇救了相遂生,出现在人间各处杀人、饮血,成为一个被控制的利刃。将江曌空的愿望作为自己的,把自己的存在抹杀得干净。 「人生的终点来得好晚,但好在让我等到了。不能一起死,那就一起痛苦吧。」 她的声音一如她的生命,散在城门外的土地上。 崇郡里的血痕不见了、红光不见了、血雨不见了,孙莲苒也不见了,她一切存在过的痕迹都不见了。 也许世间只有灵华与恒古还记得,孙莲苒在未受到打击之前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也许只有孙莲苒自己知道,不再为人之后,她如何一步步走向深渊,又是怎样心里充满扭曲和懊悔。 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这些都只是过去了。 此时的崇郡之中,只有一片欢声笑语,百姓们从家中探出头来,在街道上欢呼贺彩,清游门的弟子们收势默默退回到客栈,准备前往下一个地点。 而灵华,收起孙莲苒的骨架,抬眼看向净音寺的方向,久久未语。 /85/85055/32208448.html 第112章 净音寺中 妖军被暂时击退,带领妖军的统领被恒古亲手击杀,恒古与灵华二人在清游门弟子中名声大噪。 尤其是恒古,被清游门几个年轻弟子缠着讲御敌过程,讲得多了,崇郡的百姓也跟着一起听,有的人日日听也不够过瘾,干脆有包了一间房,专门请他去讲,一时之间恒古竟成了崇郡的香饽饽,与杨锡迟的人气不相上下。 相遂生的踪迹再难寻觅,自那日他贪生怕死抛下孙莲苒一人逃走之后,崇郡周围便再无他的消息,这人到底想要什么,又为何要帮助江曌空大肆杀害同族,仍是不解的疑团。 三日过去,杨锡迟的纸人功成身退,在谢过灵华与恒古相助之后又变回了原本小小剪纸的模样,落到地上自己将自己烧掉了。 一切都恢复如常,只有在客栈与净音寺中感应到的恬淡气息一直萦绕在灵华心间难以抹去。 她心中堵得很,这股气息让她备感熟悉但又极为紧张。在感受到它的同时,自己的身体不自觉绷紧,心脏像是破碎又贴合起来一样拢也拢不起来。 她抚上胸口苦思冥想,可到底没想起来这是什么原因。 如果说在客栈是偶遇,那净音寺中的气息比客栈中更浓也更清晰。 她想去净音寺看一看。想要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更想知道这没由来的感觉源头在哪里。 她给正在激情讲演的恒古留了纸条,动身前往净音寺。 寺庙位于崇郡中部偏东,离客栈并不远,不费多少脚力便到了。 寺院仍关着门,只有秋叶如死亡的蝴蝶从空中翩翩落下。门口一位看上去十岁出头的小僧人背着身,拿着扫帚一边笨拙地打扫落叶,一边嘟囔着什么。 灵华悄悄走到他身后附耳过去偷听。 「又叫我扫地,扫地太无聊了。师父整日让我扫扫扫,他们都去诵经打坐了,就我在扫地。」 他拿起扫帚在落叶上击打:「让你们笑我,都是讨厌鬼。还有那个大姐姐也笑我,我真生气!」 他又摇摇脑袋,像是要把这些想法都摇出来:「不行不行,师父说要戒嗔,要忍,要平静。我不生气,生气会变丑。」 「可是那大姐姐怎么还不来呢?」小僧人又垂头扫起落叶,「她今天不会不来找师祖了吧?」 灵华听了许久,见小僧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发现她的迹象,忍不住轻声问:「大姐姐是谁啊?」 「啊!」小僧人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扫帚飞出去老远,「谁啊!」 他转头看灵华言笑晏晏地看着自己,急忙双手合十念道:「吓煞我也。阿弥陀佛,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大吓也无惊。」 灵华憋住笑容,这小僧人看起来佛性不深,说得都是哪跟哪。她弯下腰与他平视:「小师傅,我来上柱香,为何寺庙仍不开门?」 小僧人惊魂未定地吸了口气,咽咽口水答道:「女施主,今日是住持诵经的日子,寺里暂时不接外客了。」 灵华双手合十微微颔首:「我知晓了,多谢小师傅。」 她转身利落地走了,才行了堪堪几步远,便听身后一声兴奋的喊声:「大姐姐!」 「嘘!跟我走!」 随即是扫帚倒地和庙门打开的声音。 灵华急忙回头看,只看到了小僧人即将消失的衣角和关闭上的大门。 今日净音寺不接受外客,那这女子怎可以随意进入?灵华上前几步走到大门前,果然又感受到这种恬淡的气息。 为什么她在这里的时候不出现,她走了还要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进入寺庙? 定然有什么秘密。 灵华穿墙而过,进 入了净音寺。 女子与小僧人已经没有影踪了,但女子那份气息却留在了沿路的空气中。灵华感受着这份恬淡在不远处找到他们,二人正在一棵硕大高耸的松树旁,那女子背对她正在与小僧人说话。 灵华手指划起一道弧线,一个基础的隐身结界便恰好地笼罩住了整个身子。她慢慢走近二人,静静听他们的谈论。 「大姐姐,你怎么偷鸡摸狗的?师父说诚恳大方才是为人以善。」 女子捂住小僧人的嘴:「智信,你懂什么,外面有我不想见到的人,所以才躲着的。」 智信摸摸光滑的脑袋瓜:「可是刚才外面没人啊?难道是那位女……」 「嘘!」女子再次捂住他的嘴,「你生怕别人听到啊?我也不与你废话了,你师祖今日可还好?」 智信颇为深沉地摇摇头:「还是老样子,说不愿见你。」 「他怎么这样啊?我照顾了他两日,又来看了他两日,现在倒翻脸不认人了!」女子叉腰指着某处咬牙切齿,「好,敬恕和尚,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智信拉下她的胳膊,脸都皱成一团:「絮荷姐姐,我拿你当朋友,才好言相劝。师祖他是和尚啊,还是个冷淡的和尚,我打小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听说我师父的师父的师父的师父那时候师祖也就是一直这样子。 你对他来说,大概也就是普通的女施主,不要再苦苦追寻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了,宁絮荷施主。」 宁絮荷拍上智信光得发亮的头顶:「我才不信什么「得不到」,他是和尚又如何,活了很久又如何?我想追寻就不会放弃,他不想见我,我就爬窗翻墙,总能让他看见我。」 说罢她拍拍智信肩头便向寺庙深处走去,留下小和尚一人独自感叹:「人生真得有情痴,真是大痴特痴。」 宁絮荷一路低头快步行走,灵华紧随其后。行至一处松树林,宁絮荷便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迈入树林中。 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她悄无声息地踩上松软的土地,一步一步走到树林中央。忽而近隐约浮现出一间狭小的房屋,这屋子窄得似乎只能供一个人在里面坐着,没有其他多余的空间。 这便是她想要找的敬恕和尚所在之处? 怎样的人会一直待在这里呢?静谧幽暗不易被人发现的松树林,还有逼仄狭小的住所,净音寺的师祖居然住在这种地方?是有何种特殊诵经喜好吗?怕是什么罪人在这居住都不会过。 灵华这样想着,也跟随宁絮荷走到屋外。小屋木门紧闭,墙面上没有窗,亦没有透气的地方,只有一块块严实的木板,像是在遮挡什么。 没有空气、没有阳光,人如何能存活? 「不是说不让你来了吗?」里面有一沧桑的男音响起。 「可我就想看看你现在恢复得如何了,你就让我看一眼吧,就一眼,我便不再来纠缠你了。」宁絮荷敲着门,眼巴巴地看着里面。 「我不会再见你,回吧。」 不等宁絮荷说什么,一道浑厚的力量从屋内透过木板穿击射到她身上,她闷哼一声瞬间被打飞出寺院。 灵华抬头望去,只见在宁絮荷飞起的一瞬间一抹金光从她体内散出,不受控制的灵力包裹着她的身体,像是反射出阳光的镜子闪着暖黄的光亮。 身上的感应在此时激发出来,灵华感受到强烈的共鸣,而宁絮荷落到寺院外,耀眼的鎏金之色一闪而过。 「你来了,找到这里了?」小屋内传来询问之音。 灵华提起一口气,心好像被揪了起来。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曾经天天夜夜与这声音的主人谈论风生,谁知后面竟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像是有支烛光点亮了她的内心,脑海中深处的记忆呼啸而至,她回想起了一些事,更明白了那恬淡的气息从何而来。 「原来是你。」灵华似是透过木墙看到了里面的人。 里面的人似乎也看到了她:「许久未见,一切可还好?」 「也许都是天意,一切还算顺利。」灵华倚靠在门边问,「是你给她加上禁制,压住了她本身的气息?」 「是,不然以她那微弱的灵力,迟早会成为那些人追查的对象,就同你以前那般。」屋内的人语气藏不住的落寞。 灵华回头看了屋内一眼,目光深深:「看来敬恕师祖的力量只增不减,世间事依旧了如指掌。」 「鉴心,是我对不住你。」敬恕的声音带着颤抖。 灵华扒住门框:「你知道我来了,还把她打飞,其中缘由大概只有你自己清楚。我并不想再听你歉疚之语,百年前已经听过,如今不必再言。」 敬恕久久未语,半晌后说道:「她明日定然还会再来寻我,也许明日,你便可以见到她。」 「你还是这样,好像一直没变。她的一腔热情,你怕是要辜负了。」灵华说完转身就走。 只留下敬恕一句空荡荡的话回响在孤独的松树林中:「我辜负的何止一个人?再辜负一个,也不过加些要恕清的罪孽,无甚改变。」 灵华回到了悦来客栈,此刻恒古正在柜台处交房费。客栈掌柜见是他给钱,无论如何也不愿要,恒古只得把银子扔到掌柜怀里,转身想跑却发现灵华魂不守舍地走了回来。 「灵华,你去哪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恒古急忙迎上去,拉住她的手摩挲着,「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啊?」 灵华回头看着与宁絮荷擦肩而过的客栈门口,语气平淡:「我遇到我了。」 恒古一愣:「这是什么意思?你遇到了你?」 他一拍脑门反应过来:「是「鉴心」?你发现碎镜了?」 灵华向自己房间走去,脸上毫无喜悦之色:「是,但与之前的情况不尽相同。」 「这块碎镜,与我一样具有人身。而且,她知晓我的身份,正在躲着我。」 /85/85055/32208449.html 第113章 坦白内心 恒古扶着灵华的肩头,将她稳稳放到凳子上坐好,整理了适才灵华的话:「你遇到了的鉴心镜碎镜已经化为了人形。」 灵华点点头:「正是。」 「并且她知道你是谁,还故意躲着你?」恒古看灵华再次点头疑惑不已,「这是怎么回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放入嘴中,又递给灵华一颗:「那她也是赵芊那般附身到人身上,有了自己的思想?」 灵华接过糖但没有吃:「恐怕并不是如此。今日她与我产生了感应,若真当如赵芊那般境况,她的额头应当有菱花印记,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她整体与我产生了感应,通身都闪烁金光,只有这一种可能,便是她不知何种原因,与我一样成为镜灵,有了人身。」 「原来一面镜子也可以有两个灵?」恒古拖了凳子坐在灵华身前,舔舔嘴唇道,「那她与你长得一样吗?难道以后世上有两个灵华了?」 「不,她不是我。我不知她心中所想,她也不知我的,我们是独立存在于世间的个体,样貌性格都不尽相同。 世间不会有同样的两个人,碎了的镜子亦是如此,虽本是一体,但破碎了之后,便都是自己的主人了。」 灵华回忆今日看见宁絮荷的匆匆几眼:「说起来,她大概比我矮些,眼如甜杏,面如皎月,性子比我活泼许多,也许我年轻个几百岁,也会像她这般生动蓬勃。」 恒古的手在灵华面前挥舞几下,灵华的目光转回到他身上。 他歪脑袋凑近她,咧开嘴笑着说道:「灵华,你现在也不差,沉稳从容也不见得是坏事,我就喜欢这般的你。」 灵华笑起来,素手盖住恒古炯炯的眼神又放下:「瞎说什么呢。我自存在之初便被人类追赶占有,化灵后几经波折又逃脱,再到被打碎,已经难以有天真烂漫的时候了。 碎了真身之后,身上的重担多了,卷入的事情只增不减,其实我也不想这般奔波,更不想这般稳重,只是种种事情逼得我不得不沉稳起来,时过境迁,人心渐改,也许在我身上也出现了。」 屋内忽然陷入沉静,恒古心疼地看着灵华,吸了几次气,却难以开口,想要说出什么安慰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 她所经历的一切,自己都未曾参与,她所背负的担子,自己也难以全部分担。能做的似乎只有和她一起面对和随机而动。 他的过去,灵华尽数知晓,而灵华的过去,他却只知道她在人间寻找残镜。 镜子为何而碎?被谁打碎?为何又是灵华孤身一人来寻? 好像他都不知晓。 「鉴心镜马上就要集齐,也许你美好的未来快要到了。到时你便可以放下心中的石头,做无忧无虑的灵华了。 以后不管有什么困难,我会一直陪着你走,你救了我的那刻起,你就不是一个人了,我一直在。」 恒古灿烂地笑着,就像温暖的一束光,强有力地照耀在灵华心间,与她以最大的慰藉和陪伴。 有恒古在身边的感觉真好。 灵华不由得抚摸上恒古的脸颊:「知晓了,我们的未来,都会好的。」 恒古闭上眼蹭了蹭灵华温热的掌心,女子柔软的触感在敏感的耳边来回,他享受至极,脸上慢慢浮起些红晕来。 暖玉般的手忽而拿开,灵华揪了揪他的耳朵:「为何撒娇?」 他睁开眼张了张口,想问那困扰心中已久的问题却又停住了。也许有天灵华想说的时候便自己说了吧…… 于是他改口指了指灵华另一只手中的糖:「那些清游门弟子就送了我两块糖,这一块你还吃吗?」 灵华「噗嗤」一笑,把糖 塞到恒古口中:「真是只馋猫,待回了云城,我再做果饼给你吃。」 恒古欣喜地瞪大了眼,一把搂住灵华:「好啊!最喜欢灵华做的果饼了!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能因为旁的事情忘了。」 灵华拍拍怀中少年单薄的背:「不会忘的,你的事我何曾会忘?」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恒古脱出灵华的怀抱,蹲下身伸出小指来,「拉钩。」 灵华宠溺地笑起来:「还是小孩心性。」 她的小指比恒古的短了一截,堪堪缠绕在他的手指上,恒古的手指用力夹住她的摇晃起来:「如此便说定了,不可以后悔。」 「那是自然。」灵华也跟着恒古晃起胳膊来,仿佛淘气天真的孩子。 恒古见灵华高兴了些,撒开手问道:「你对那块残镜有何打算?可是要主动去找她?」 灵华想了想,深吸一口气:「明日我再去净音寺等她。说来我倒是遇到位故人,过了数百年,他仍是冷冰冰的不通情理,可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许多疲惫和深沉。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他虽然是他,却已不再是他。」. 恒古听得云里雾里,但灵华开始对他说起以前的事,仍让他心中激动不已,试着问道:「你说的这人是谁?以前可是你的朋友?」 「他……」灵华低下头,「算是朋友吧,毕竟他曾日夜来我面前倾诉,某一程度上我也知晓他许多内心的秘密。」 「那残镜与他有何关系?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恒古关切道。 灵华抬起头,眼里都是恒古看不懂的情绪,似有嘲弄,也有感叹,有些悲哀,但也颇为无奈。 「宁絮荷也许是喜欢他,世上的另一个我,去喜欢他了。」灵华蹙眉,「这算是一种不幸。」 她叹息一声接着道:「明日你留在客栈,我去找宁絮荷谈谈,也许她有所求,会比我想象中更好说通。」 太阳刚刚升起,灵华便到了净音寺,两位小僧人正在门口扫着落叶。 他们见到灵华前来慢悠悠迎上前,道了声佛号:「女施主,现在还不到上香的时辰,请施主稍待。」 灵华客气道:「阿弥陀佛。小师父,我是来看敬恕的,是他寻我前来。」 僧人明显吓了一跳:「敬恕师祖潜心修行打坐,至臻至境,从不见外人,女施主莫打诳语。」 灵华见与僧人无法说通,道了声告辞,边走到寺院边侧无人之处,意念集中穿墙而过。 她走到熟悉的松树林中,在敬恕的小屋旁埋伏起来,静待宁絮荷的到来。 「你来了。」敬恕早已察觉到灵华的气息,待她躲好后用灵识传音过来。 灵华本不想搭理,但念于他讲线索告知与她,边回应道:「还要多谢你。」 敬恕听出这不是一句好话,还是笑笑道:「我比谁都希望鉴心镜能早日完整。」 「是吗?可你的行动并没有如你所言,反而还处处护着她。」灵华看向那狭小的木屋,「你的心是如何?被她打动了吗?」 「……」敬恕许久没有回答。 「灵华,成百年的黑暗孤寂,如今看到一束光,怎能不去追逐呢?而我知道我与她本就在两个世界,不会在她身上放任何多余期望。」 灵华浅笑:「你当真将她与我分的清楚。」 「她本属于你,却又不完全是你。你与她的个性天差地别,她比你可爱许多,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敬恕的语气落寞下来。 「是吗?原来你一直没忘记。」灵华下意识抓紧什么,却忘了身边都是松树,松树针刺入指尖,没有伤口却很是疼痛。 忽而,灵华体内升起熟悉的感应,她急忙压制住自己的气息,见宁絮荷一骨碌翻到敬恕房门口,用灵力在木屋上画了一扇窗。 木块应声而落,宁絮荷探头进去,摇头晃脑地炫耀:「你昨日把我一掌打飞,今日我就大摇大摆地进来,怎样?甩不掉我吧?」 狭窄的小木屋里,只有敬恕一人与一尊佛像。那大佛有一人半那么高,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在他面前跪坐的人,像永远无法将罪孽赎清一般,时刻注视着他。 敬恕则跪坐在地上闭目诵经,他的双手恭敬地放在大腿上,没有木鱼,亦无经书,只有他一人在不断地低声吟诵。 宁絮荷见敬恕不搭理她,也不气恼,自顾自说起话来:「我来寻你,就是想看你恢复得如何了。见你气色不错,我便放心了。 下次再生病可不要自己硬抗了,我很会照顾人的,可以给你做好吃的,若你当真喜欢果饼,我可以给你做一箩筐!」 敬恕依旧充耳不闻,口中背诵的速度越发快起来。 宁絮荷探头探脑地打量着敬恕的脸,沉默片刻后,无聊得用手指在他面前临摹着,边画边形容出他的模样。 「先画脸吧,哇,下巴真尖啊,我就没有这样的下巴。眼睛细细长长的,是瑞凤眼吧,真好看。鼻子……鼻子有点短啊,但是不要紧,我给你画长点。嘴巴,嘴巴好薄,人家都说嘴薄之人无情,说得确实对。」 敬恕微不可查地皱皱眉,诵经的声音慢了许多,他已无法控制自己的全部注意力,倏然睁开眼睛。 宁絮荷懵懵的小脸在眼前,她小鹿般纯粹的眼睛无辜地眨眨,手心捞起空气中用灵力画出的散发光芒的大作。 「送给你。」她将手心中的画推到敬恕眼前。 敬恕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又赶紧/合上了眼。 死鱼一般的眼睛,长如马尾的鼻子,薄如纸片的嘴唇。没想到他在宁絮荷心中是这般形象。 宁絮荷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摇晃:「怎么,我画得不好吗?多有你的神韵啊!」 敬恕招架不住,急忙用灵识对灵华喊话:「看够了吗?还不速速将她带走?」 「怎么?果真你觉得不好看吗?」宁絮荷失落撅起嘴,「我知道了,下次送你别的好了。」 敬恕一把抓过画收起来,皱眉不耐烦道:「絮荷施主画工了得。」 「那是当然,这幅画就留给你,想我的时候看一看。知道了吗?」她伸手要去摸敬恕光滑的头顶,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发起光来。 奇怪的感应又在她身上出现,她心道不好,拔起腿就要跑路,却一脚踩入一片纯白色的虚空之中。 灵华笑意盈盈地从她身后走出来,开诚布公道:「既然发现你了,就不要再躲躲藏藏,我们聊聊吧。」 /85/85055/32208450.html 第114章 淡淡心动 纯白的虚无之中,灵华从宁絮荷的身后出现。 宁絮荷吓了一跳,回头防备地盯着灵华从背后转到自己的正面来:「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灵华并不急躁,语气平缓而温柔:「我能在茫茫人海中与你擦肩而过,定然是命运自有安排,如同你可以化身成人一样,皆是命数。」 宁絮荷别过头,言语中尽是不屑:「我最不信命,若你说这些都是命运,那我便要改变命运、超脱命运,成为命运的主人。」 灵华看她的眼里带了惊讶和欣赏,如水的目光流动在对面女子的脸上:「你倒是有些独特的思想,未曾想我的真身还能生长出这样性格的人,当真妙奇。」 宁絮荷憋住自己翘起的嘴角,双手抱胸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你也不必这样夸我,我知道自己很优秀,所以更想在世间行走,看看万事万物。你也不必在此多费口舌,我不会融入你、与你合成一体的。」 灵华摇摇头:「我没有强行收服你的意思。若我想要用强,在净音寺里连同敬恕一起将你打回原形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宁絮荷闻言杏眼圆睁,放下胳膊惊奇道:「你认识敬恕?」 灵华点头:「是。」 「什么?!」宁絮荷大为惊讶,「就是那小破屋子里整日跪着打坐的敬恕?」 灵华再准确答道::「是。」 宁絮荷双手捧住自己的脸颊摇摇头:「你怎么可能认识他?敬恕和尚从不出净音寺,就连那小屋子都不曾迈出一步,松树林又设有屏障,除却有心之人无人能进,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灵华恍然:「原来你忘记了,难怪会去喜欢他。也许不记得更好,可以做无忧无虑快乐的自己。」说罢她仰头踱步,似乎想起一些回忆。 宁絮荷不住地眨眼睛,跟在灵华几步远之后一起踱步,好奇地打听:「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跟敬恕有什么过往?」 灵华余光瞥她一眼:「你既然不记得了,那如今也没必要知道,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只会徒增烦恼。世事就是如此,知道得越少,得到快乐越是简单;知道得越多,心中越是复杂,越是难以体会最纯真的喜悦。」 见宁絮荷翻着眼正在思考她的话,灵华淡淡笑起来:「你当真这般喜欢敬恕?」 宁絮荷心虚看了灵华一眼,背过身子挥挥手:「我才不喜欢他呢。」 「不喜欢他,却整日去松树林看他,就算被打飞第二日依旧还会去看他。这便是不喜欢?」灵华颇有调笑意味道,「如若你这是「不喜欢」,那什么才是喜欢?」 宁絮荷的心思被看了个清楚,面子上挂不住,她有些气恼地回过头:「你来找我就是问这些事的?我可没想过要告诉你。」 灵华仔细打量着她,似乎看出些门道,向她走去两步并排而立:「若说我找你并无目的,确实是在骗你。」 她迈进一步:「但我将你带到这镜中虚空,与你好言好语,你可知为何?」 宁絮荷感受到灵华灵力强大,比她强出百倍,她后退两步戒备道:「你的心思我怎会知晓,难道你不想收我了?」 「我想与你,成为朋友。」灵华说罢浅笑起来,「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我竟然想与自己成为朋友。」 「朋友?」宁絮荷好像被触动到了什么,怔怔不语。 见宁絮荷一副愣怔看不透她的模样,灵华继续道:「你不必对我有如此大的防备之心,你我本同源,就如同同一片土地上盛开出的两朵花,虽各自有自己的躯体,但到底是一样的土壤之上生长出的,没必要剑拔弩张。」 宁絮荷打量灵华的神色:「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灵华颇有 兴趣地点头:「自然。我此前从未想到自己还可以喜欢上敬恕这样的人,说来我还想看看你与他可以发展到哪一步。」 说起这事,宁絮荷脸上愁云惨淡:「还能到哪步啊……他从不怎么搭理我,不论我如何体贴,他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单向的喜欢,真的有点累。」 灵华看她如看待一个失意的晚辈:「他到底是个和尚,出家人怎可对女子心动?」 「怎么你也这么说?」宁絮荷郁闷地盘腿坐在纯白的虚空之上,「他是和尚又怎样?我从来不在乎他是什么身份,和尚就和尚,和尚就不是男人了么?我才不管什么戒律清规,这些对我而言只是约束他们的东西罢了,他活着靠的是吃喝睡觉,又不是靠着守戒。」 宁絮荷依旧絮絮叨叨,把自己心里的一股脑都倾倒出来:「为什么和尚就不能心动了?我这么可爱,又主动,还贴心,他怎么就不能心动呢?」 灵华听她连珠炮一般说了许多,失笑问道:「不是不愿告诉我你的事吗?」 少女模样的宁絮荷玩着虚空中棉絮般白色物质,闻言一愣:「是啊,我不愿与你讲的。但是我在世间没有朋友,整日只与智信那呆头小和尚打交道,他只知道死板板地劝我,属实无聊。 我本就话很多,憋在心里太久了会把自己闷坏的。既然你说了与我本是同源,那就姑且算是亲戚好了,对亲戚说些自己的烦恼,也不算过分的事吧?不过我告诉了你,你可别辜负我的信任。」 灵华看着宁絮荷,思绪忽然飘出去好远。当时她初入世之时,也是这样对什么都抱有善意和信任,虽然心中知晓人心难测,但她仍用最大的善意拥抱黑暗。可事实呢?她只剩下了奔逃的人生。 但是宁絮荷的身上还有这样的天真,这样单纯,心思透明到一看便懂。这块残镜的镜灵如此灵动,倒真有些下不去手收回了。 「所以你讲与我听,是想听听我的建议?」她到宁絮荷旁边,双腿并拢侧身坐到虚空之上。 少女大咧咧地看看灵华的仪态不以为意,将脚下的白色物捞起来放到腿弯形成的空里。一边捞一边道:「你有何建议?难道是想撮合我与敬恕不成?」 灵华反问道:「你想让我撮合你们吗?」 「可是你不是跟他有过往吗?你不介意?」宁絮荷努力想要读懂灵华的表情,可她只看到了一片平淡。 她看不透灵华的想法,却开始解释自己:「我只是想,既然来到了人世,那就要看遍世间事,品遍人间味,识遍人间意。好事我看了,坏事我也看了,吃的我也吃了,只有这感情,我从未体验过。 我想喜欢一个人,也想得到喜欢之人的喜欢。我喜欢敬恕,从看到他的时候,我的心里就有一种奇怪而独特的感觉,让我完全移不开眼。 日思夜想,心心念念满是期盼,这大概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吧。这种感觉还不赖,我喜欢「喜欢」。 若你真的不介意过去,想要帮助我,我也许也会喜欢你。」 灵华浅笑:「也许你有些误会,我与敬恕的过往,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情感纠葛,若你真想要尝试一番,我自然可以助你。」 「你会帮助我?不会帮完就把我收回去吧?」宁絮荷试探道。 灵华明确地摇头:「我自然不是背信弃义之辈。帮你,也许有些我自己的私心。 在我初入人间之时,也想过要凡事都想经历一遍,但我的经历,与你确实千差万别。让你体会些我无法体会的事情,我亦是开心的。我懂你的想法。」 圆圆的眼睛干脆地眨了两下,宁絮荷做了决定:「也好。你想要怎么助我?」 「我对你与敬恕的事情不甚了解,要清楚你们之 间如何往来,才知如何助你。」灵华伸出手,「可愿带我去看?」 「好吧,那就带你看看,你可要想出些好办法来。」 宁絮荷合上双眼,身体散发出暗金光芒,一瞬间笼罩了整个虚空。 虚空之中的纯白被蔓延覆盖掉它的青绿色取代,镜中场景缓缓变成了秀丽的山涧。 潺潺泉水从远处缓慢流动的小瀑布中一路流淌到身边,两边的石岸旁生长着新长出的青翠欲滴的野草。 似乎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了。灵华感受着一片生机勃勃的春,忍不住抚摸手边的嫩草。 脚边一块碎石不知为何滚动起来,落入清澈的泉水中。低头看去,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烁着亮光,灵华附身去将发光之物捞出来,宁絮荷的声音忽而回响在耳边。 「这便是我的真身。」 灵华拿起这块只比手掌小一点点的镜子:「你差不多有鉴心镜一半大小了,难怪可以修成人形。」 宁絮荷指着面前的泉水:「我化为人形,还是要靠这福泽之地。此处泉水至清至纯,我日日受它洗礼,吸收天地灵气,在三十年前有了自己的身体。」 「那你又如何落入泉水之中?」灵华问道。 「我不记得了。」宁絮荷摇摇头,「我只记得自己在水中浑浑噩噩待了不知多少年,突然有一天,我体内的灵力多得满了出来,于是我便化成人形,来到了这世上。」 灵华思索一瞬,又问道:「随后你便遇到了敬恕?」 宁絮荷摆手:「遇到他是这些日子的事。我有了人身之后便在人间行走,可我见到的事情越多,越是不知自己是谁,更不知存在于世间自己到底所要为何物。 这些年我都是这样过的,也有些莫名其妙的人想要困住我,但都被我逃走了,法术便是那时候练会的。 可我还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事值得我真正的开心,亦没有什么人能让我看重珍视。 直到两月前,我看到了他,一切都变了。」 虚空的景象再度变化,山涧之景慢慢褪去,净音寺的大门出现在二人面前。 宁絮荷絮絮低语:「那日我想要进净音寺玩耍,可智信拦住了我。就是他这一拦,让我见到了敬恕。」 /85/85055/32208451.html 第115章 初识敬恕 正是清爽的早晨,阳光透过净音寺前的树叶缝隙星星点点撒在地上,亦照射在灰黄的衣袍上。 小僧人嘴里嘟嘟囔囔,一边扫着寺庙门前的沙尘,一边抱怨:「师父总说我需要磨炼,我哪里不如师兄师弟,他们比我更贪玩,也不见师父责罚他们扫地。」 扫帚有力地一下下剌在地面,掀起阵阵飞扬的风来。 宁絮荷探头探脑地从远处走来,环视四周后指着大门正上方的牌匾念道:「净,音,寺?」 「净音?进去之后就不能说话了吗?」她甩着胳膊缓缓走上台阶,视线落在絮絮叨叨的小僧人身上。 小僧人见了她放下扫帚,双手合十道:「女施主,今日是统一诵经受诫的日子,寺中不招待上香宾客,请择日再来吧。」 「受诫是什么?我从未听过,也让我进去看看吧!」宁絮荷一步跨过地上堆起的尘土,伸出胳膊要推来寺庙大门。 「哎哎哎!施主不能进!」小僧人急忙去拉住她,抓住女子手腕的同时又慌忙放下手,「阿弥陀佛,临机应变,佛祖莫怪。」 宁絮荷看出他不敢碰自己,回头瞥了眼小和尚圆溜溜的大脑袋,头顶上四颗戒疤两大两小。额头出了层细汗,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我怎么不能进?和尚能进我就不能进?我也一心向佛,都是心中有敬畏之人,为何不能进?」她故意走近小和尚,逼得他连连倒退。 「我,这……你是女子,女子不可以进的。」小僧人一路小跑拦在她身前,将门堵得死死的。 「哦……可是,你的戒疤化了。」宁絮荷摸了一把小小的戒疤,一些锅底灰粘在了她手指上。 「什么?!」小和尚看着她手指上的灰,急忙去摸自己的头。宁絮荷趁着他惊讶之际,闪身推门进入了净音寺。 「啊!你!」小和尚也不顾头上一团黑,拔腿便追。 宁絮荷故意放慢脚步:「你来追啊!追上我算你厉害。」 到底孩子的脚步追不上成人,宁絮荷不识得净音寺的路越跑越偏,到了一片松树林前。 她回头去看,小和尚已经不见踪影了。 「这是什么地方?」她正待走进,却感应到一股灵力波动。这股波动似清凉的风,震得松竹微微晃动,恬淡的气味扑鼻而来,引得宁絮荷不由更往内走进一步。 她好奇地探头去看,高耸茂密的松竹整齐地排列着,遮住了大部分阳光,远处袅袅的白雾中不知藏了什么。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她:快过去看看,那是什么? 好奇心作祟,她施法抑制住了自己的气息,向林间走去。 而身后的小和尚追到松树林近处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宁絮荷的身影走到树林入口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了。 他好奇地走近,抻出脑袋向内探看,却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排斥在外,小光头似是撞在有韧劲儿的豆腐上,一下将他弹倒在地。 小和尚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慢慢爬起,无措地抓抓脑袋:「不让我进,但是让她进?当真怪奇,还是问问师父去吧。」 宁絮荷从松树中穿梭,在白雾中行走。一样的树,一样的雾,一样的泥土。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才看到一个小小木屋隐约显现在一层层密密的松树针之后。宁絮荷也不觉害怕,大步向前走到木屋门口打量起来。 这木屋根本不像住人之处,狭窄逼仄,小小一间只够一人坐下,却建得颇高,足有两人之高,尖尖得也像是松树一样,融入在这片林子里。 她敲敲门问道:「有人吗?」 「……」屋内并无回答。 她又再敲一遍:「有人吗 ?没人我可要进去了!」 「……」 「当真没人吗?」宁絮荷趴在门上听,却听到里面有朦胧的诵经之音。 「难道里面没有人,但是有佛?所以他才不回答我,因为他地位高崇、俯视世间,超越了我的层次,所以无法与我直接说话啊!」 宁絮荷格外兴奋,又咧出笑容敲敲门道:「佛祖,佛祖,我听到您念经了!一定是在为世间人祈福吧?我也愿意加入您,不过我想先参拜一下您,您不拒绝,我就进去了!」 里面诵经的声音停止了,宁絮荷喜笑颜开:「佛祖,我就知道您想见我一面。」 她出手推门,将将推开一半,就被醇厚而苍劲迅猛的灵力打出几米远重重摔在地上。 背后被地上的石子硌得皮肉生疼,可这灵力却没有伤及内里分毫,只是将她远远打飞,并无伤她之意。 宁絮荷更好奇了。 她一路小跑到小木屋门口,看到虚掩着的木门,飞快地将之打开。 小屋只有两人宽,四周没有窗户,阴暗得很。里面没有闪着金光的佛祖,只有一个没有戒疤的光头和尚,还有一尊一人半高的佛像。 佛像直冲屋顶,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面前跪拜的僧人。和尚跪在佛像前,双手自然垂于身侧,宽大的袖袍遮住了手。他低眸垂首,口中虔诚地低念着经文,对于宁絮荷再次的闯入不闻不问。 虽然和尚如此虔心正意,但天上的佛似乎还是用审判的目光看着他,好像没什么好脸色。 「这位……高僧?」宁絮荷看到如此光景打了个寒战,「你……我,我是来上香的。」 「……」和尚依旧专注诵经,完全不理会她。 「那我,我跟你一起拜佛吧。」她说着绕到和尚的身边,发觉位置不够,便跪下身子用肩膀把他向外挤了挤。 和尚蹙起眉,不耐地看她一眼。未见其身动,那股醇厚的灵力再次将宁絮荷打飞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她便再次背部落地,尘土砂石沾了满身,甚是狼狈。 「啊?」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小木屋,「又把我打出来?」 她一骨碌爬起身,扑扑身上的灰尘,摸着背看向自己的身体:「又什么地方都没受伤,灵力控制得如此自如,这个和尚的灵力好生厉害!到底是隐居在林间的,也许真是避世的高人,果然比我强上不止百倍。」 宁絮荷不敢再走进,怕当真触怒了和尚,只是站在原地远远看着:「真是个奇怪的和尚,明日再来找你,我就不信你还会把我打飞。」 她走出松树林,却发现那戒疤化了的扫地小僧人站在树林入口不远处等她。 宁絮荷急忙转身就跑,可小僧人慢慢追了她几步叫住了她:「施主且慢!我师父说不让我拦你了!」 她脚步渐缓,停下身回眸问道:「果真不拦着我?任何时候都不拦我?」 小僧人道声佛号:「出家人不打诳语,师父说这一切皆有缘分亦是定数,有些事是冥冥中的安排,横加阻拦倒不如顺应、随缘。」 宁絮荷眨眨大眼睛,走到小和尚面前拍拍他的脑袋:「还是你师父说得好,比你这呆头小和尚强得多。」 「你说谁是呆头!我……」似乎意识到自己言语激烈,小僧人急忙压低声音故作深沉道,「小僧法号「智信」,是师父给起的。」 「原来你叫智信,那小树林里的怪和尚叫什么?」宁絮荷揉着智信的脑袋。 智信光滑的脑袋被盘得更加锃亮了,他有些发懵:「那,那是我的师祖敬恕禅师。虽说是「师祖」,但其实听说已经不知祖了多少辈,只是这样叫罢了。我们从未见过他的真容,只知道他生活 在松树林中。」 「他原来都不出门的啊,难怪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宁絮荷心念一转,「智信啊,你们和尚都喜欢些什么?」 「喜欢?」智信想了一会儿,坚定地回答,「喜欢吃寺院里的斋饭,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就是最喜欢的了。」 宁絮荷边点头边重复着「斋饭,斋饭」,若有所思地写谢过智信后,匆匆离开了净音寺。 第二日。 天色阴沉,乌云久违地遮住了太阳,宁絮荷提着食盒走到净音寺门口,智信仍在扫地。 「女施主,你果然又来了。」智信看着她手中的食盒,「果真带了斋饭吗?」 宁絮荷把食盒藏在身后:「一口一个「施主」太生分了,我叫宁絮荷,宁静的宁,柳絮的絮,荷花的荷,你这般年纪……唤我姐姐便行了。」 智信又看了眼食盒:「小僧知晓了,宁絮荷施……姐姐,带了什么?」 宁絮荷轻轻推了一把小和尚的头,转身步入寺中:「难怪你师父让你扫地。」 智信拿着扫帚疑惑地追问:「大姐姐悟到了?」 宁絮荷匆匆转头留下一句「为了磨练你的心性」,便迫不及待跑到了松树林中。 又要见到这怪和尚了,心中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不过此次她有了万全的准备,应当不会再被打飞了吧。 她先施法压下气息,再不出声响地走入林中,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来到小屋前,见没有被发现,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打开木门将食盒放了进去。 「敬恕禅师,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斋饭,不知你喜欢吃什么,还望笑纳。」宁絮荷说得真诚。 「……」屋内没有回音,亦没有诵经之声。 宁絮荷壮着胆子轻轻推开门,看到敬恕闭着眼睛已经入定,外界对于他来说如同虚空,只有内里世界方为感知。 她甚觉奇异,将手在敬恕面前扇了扇,微风吹过脸颊,但他浑然不觉。宁絮荷胆子大了起来,捉弄似的去扯敬恕的袖子,一下两下,好生有趣。 却不知这僧人如何穿的衣服,衣袍松松垮垮,多扯几下竟露出半个肩膀来。清晰的锁骨和肩颈的肌肉线条一跃映入眼帘。 宁絮荷看得心口一跳,眉毛不自觉地挑起来。她看着露出这部分雪白的肌肤,咽了咽口水,手不自觉缓缓伸向这抹耀眼的白。 /85/85055/32208452.html 第116章 絮絮追语 敬恕的肩头的衣服被拽了下来,宁絮荷的手颤悠悠伸向了他的肩膀。 指尖所对是敬恕的肩颈,他完全放松的肩膀微向内扣,却依旧能看到清晰的锁骨。锁骨后面是背侧的肌肉,随着缓慢的呼吸轻微浮动,而再往下……是藏在衣物之下的男子躯体。 也许是常年在不见日光的屋子里,敬恕的皮肤白得有些不真实,宁絮荷把自己的手心放到旁边对比,还是比他黑了不少。 「这人身体里没有血吗?怎么惨白惨白的?」她看着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的敬恕禅师,目光莫名又停留在那衣服下的皮肉上,白嫩嫩滑溜溜的肌肤似乎在跟她打招呼。 宁絮荷指尖颤动:「也许看看不算什么吧?既然作为禅师,那就要为芸芸众生着想,满足一下我的求知欲也是功德一件。」 她暖乎乎的手指捏起敬恕的衣服又向下拽了三指宽,他大臂上的痣被宁絮荷看了个清楚。 敬恕眉心微跳,垂下的头颅似乎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宁絮荷丝毫没有察觉,白花花的肉蒙蔽了她的双眼。敬恕的身子就像蛊惑神智的特殊之物,或者说,敬恕本人对她而言就是不一样的存在,自从见他那天起,她便对这关在狭窄小屋中的和尚有了不一样的情感。 她好奇,她想要探究,为什么见到这个人时,心里会有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情绪。心脏砰砰跳,又有些紧张,看到敬恕的脸莫名会有种情愫出现,可她不知道这情到底是何物。 「让我试一试,也许试试就知道了。」她有些口干舌燥,舌头舔了舔嘴唇,柔软的小手蛇一般钻进敬恕的衣领摸了摸细滑的皮肤,慢慢向下触到胸前一点凸起。 「这是什么?」宁絮荷捏了捏。 敬恕完全清醒过来,浑身一哆嗦如遭雷劈,倏然睁开眼大喝道:「放肆!」 宁絮荷抬眼一望,敬恕对她怒目而视。四目相对,她的脑中一时只剩阴翳的嗡鸣。 「我……」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耳边响起铃铃声响,眼前一花,禅师宽大的衣袖风一般拂过她的脸。 如同挨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宁絮荷急忙抽回手捂住伤处。 她心里有鬼一时收敛了不少,搓着衣角低声下气道:「对不住,我……我不是要轻薄……」 「出去!」 一阵劲风起,伴着铃铃声响宁絮荷再度被打出了屋外,这次落地她的脊柱好像被折断了一样,躺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 小屋的木门「啪」地一声严丝合缝地关上,连透气的缝隙都看不见。 她扶着腰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木屋前,想要开门却再也打不开了。 「真的生气了啊……」她有些气恼自己的莽撞,探头探脑地扒着木材之前的空隙想要看清屋中的情况,可木材之间挨得甚是紧密,一片树叶都塞不下,宁絮荷又贴耳去听里面声音,也寂寂无声。 「遭了遭了,当真把他惹恼了,这下可如何是好……」她在屋外急得团团转,却又突然顿住身子,「可是那个痘痘到底是什么啊?」 她看向自己的胸前,过了半晌,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原来男人也会长,真是神奇!」 屋内敬恕已穿戴整齐,正捋平衣领却听到宁絮荷的「污言秽语」,惊愕地向外瞥了一眼,又紧闭上眼睛开始诵经。 宁絮荷似乎领悟了什么,拍拍木门喊道:「敬恕禅师!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只是我不知道男人身体是什么样子,一时随心而行让你生气了,我送的斋饭就当给你赔礼道歉,不要生气好不好?」 她趴在门口听着里面的诵经声,心里有些低落,不过这也是她应该受的,毕竟做错事的人是她。 宁絮 荷拍拍胸膛低语道:「明日再来赔礼,应该就会原谅我了吧?」 说罢她一鼓作气,跑出了松树林。而木屋内的敬恕缓缓睁开眼向屋外望去,他的眼神透着悲寂又似是怀念,最后化为叹息深埋于棕色的瞳孔中。 宁絮荷又见到智信在树林外等她。她不明所以走上前目不斜视地打量拢袖而立的小和尚,看得智信眼神躲闪还微微红了脸。 「施……不对。大姐姐这是作甚?」智信用余光看她。 宁絮荷看着他头上只剩了两个戒疤,忍笑揪住他的耳朵问道:「为何又在这等我?」 「谁是等你啊?我只是……」智信躲躲闪闪背过身。 「只是什么?」女子的手拽过他的耳朵,智信嗷嗷叫起来。 「只是我想知道敬恕师祖是个什么样的人!」智信见宁絮荷松开手,撅起嘴幽怨地看着她,边说边揉着耳朵,「我从来没见过敬恕师祖,只是偶尔听说过几次。 听师兄说,敬恕师祖在这里将近百年了,自从来了净音寺就在松树林的小屋里,没几个人见过他,也没几个人能与他说上话。 就连这个树林,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百年间只有师父得以进去一次,后来再无法子可以进去。 所以你是个特别的存在,一次就进去了,不会也是什么得道仙人吧?」 宁絮荷一拍智信的光头:「仙什么仙,我也不知晓为何自己能进去,也许这真的是命中注定?」 智信的脑袋凑过来:「那敬恕师祖可与你一同参禅,可与你讲些悟道缘法了?」 「他啊……」宁絮荷想起那白嫩的皮肤和胸前的痘痘,默默捂住了脸,「他没讲什么,却胜似讲了很多。」 智信一头雾水:「什么啊?施……大姐姐你仔细与小僧讲讲。」 宁絮荷摇摇头想把那些画面从脑海中赶走,对智信的话充耳未闻,一路走远了。 太阳落下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宁絮荷拿了些鲜花来净音寺,抬眼一望,不出所料智信仍在门口扫地。 智信见她急忙迎上前来:「大姐姐,昨日师祖到底与你参悟了什么?为何你这般躲闪?」 宁絮荷亏心得紧,边打着哈哈推门进了寺院,本以为智信就会这样放过她,可她低估了小和尚对于参禅悟道的决心。 智信拿着扫帚一路相追,逼得宁絮荷用了灵力一闪进入了松树林中。木屋近在眼前,她反应过来暗道一声「不好」,这次进入林子没有压住灵力,不会被敬恕发现吧…… 也许她还没接近木屋,就会被立马拍飞,宁絮荷屏息静气走到房门前,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其他灵力出现。 屋内诵经的人抬起头,默默看了屋外一眼,似是想了些什么,又再次垂首背诵经文。 「那这算是原谅我了吗?」宁絮荷冲着房内小心翼翼问道。 「……」依旧没有回应。 宁絮荷继续向内探看,走了几步却踢到一个硬物。她低头看去,一个食盒放在外面。 她有些高兴,将花收到怀里,笑嘻嘻地边打开盖子边道:「敬恕禅师,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就……」 食盒里的糕点菜肴原原本本地放在里面,冰凉凉的待在里面丝毫未动。 「所以就瞎做的,你才不喜欢吃吧……」宁絮荷的笑容凝固了,像被抛弃的阿猫阿狗,浑身净是失落和萧索,「我知道了,以后我不来了。也许不再烦你,就是对你最好的赔礼了。」 她转身要走,却听「砰」地一声,木屋的门自己打开撞到了墙上。 宁絮荷吓了一跳,惊讶地打量打开的门,又去看里面跪坐着专注诵经的和尚 。 她又惊又喜,小跑着扑跪在敬恕身边,摇着他的胳膊:「你不生气了对不对?」 敬恕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如同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一般,继续背着听不懂的经书。 宁絮荷去打量他的神色,又轻轻推着手中结实的却细瘦的胳膊,见他仍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却也没有将她打出去,便打量起敬恕来。 这个和尚似乎整日在此处一动不动,每天都是一样的姿势、一样的跪坐、一样的诵经,似乎连跪的位置都不曾变过。 她看向敬恕宽大的衣袖,这袖子遮住了他的手,似乎也遮住了底下一些凹凸不平的东西。 这是什么?好奇心再次涌了上来。 她再看敬恕的脸,又是一副潜心诵经不闻窗外事的样子。好奇心驱使她的手不自觉伸向那衣袖,就要触摸到的同时,熟悉的风再次刮过。 被打一次还能再被打第二次吗? 这次宁絮荷有了经验,须臾之间聚起灵力一掌打在敬恕的衣袖上。衣袖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碰撞,发出铃铃之响,敬恕转动手腕在衣袖之下划了一个圈,便轻松将她的灵力困起,漂浮在空中。 宁絮荷第一次看敬恕有了其他表情。此刻他紧皱眉头,面色更加深沉地注视着她,低声问:「你是谁?」 宁絮荷眨巴眨巴眼睛:「我叫宁絮荷,宁静的宁,柳絮的絮,荷花的……荷……」 敬恕的脸色越听越差,吓得她赶忙住了嘴,她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让面前这难搞的僧人更生气了。 「这灵力是你自己的?」敬恕似乎在审视她。 「是我的,我还没那么厉害,能去吸别人的灵力。」她撅起嘴搓搓手心,「都被你打飞好几次了,你还不知道我有几斤几两么?」 敬恕深深叹口气:「怎会如此……」 「什么这个如此那个如此?」宁絮荷指指自己,「我本就如此。」 敬恕苦笑一声:「是吗?你本就如此,所以你来……」 宁絮荷把花掏了出来递到他面前:「这个给你。」 敬恕伸出手却迟迟没有接:「此番你来,就是想要这样对我?」 宁絮荷一派纯真地点头,又把花向前递了递:「是啊!」 敬恕却不敢看她的眼睛,背过身衣袖颤动:「那你走吧。」 「啊?」宁絮荷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再次被一阵恬淡气息的灵力推到门外。 眼前的木门又再次关上了。 /85/85055/32208453.html 第117章 命运接轨 宁絮荷着实想不明白敬恕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明明都已原谅她打开了门,却因为发现了自己的灵力而生气了,莫非是她的灵力有问题?可她的灵力与生俱来,怎就成了惹恼他的源头了? 他之前也从未见过敬恕,彼此应当不认识才是,但他说话的语气颇为熟稔,似乎通过她再与另一个人对话,而且两人关系感觉不算好。 但她就是她,如何会变成另一个人?又不是什么双生子。 宁絮荷苦恼地转着发梢:「莫非我与他前世有仇,他才如此不待见我?」 左思右想毫无头绪,她又去了净音寺。这次她没有去松树林,而是跟着上香的宾客一起走入大雄宝殿,跪到蒲团上虔诚地参拜。 「佛祖啊佛祖,要是你知道我的前世是谁,就请入梦来告诉我吧,若能为我解了心中疑惑,我定月月供奉上香。」说完,她深弯下身子,磕了三个响头。 「你知道自己的前世是要作甚?」 宁絮荷未抬起头,却听脑袋顶上传来询问之声,她心中暗喜,莫非佛祖这么快就显灵了?不用入梦,也不必暗示,这么明明白白地与她相见了? 她兴高采烈地抬起头,只看到一个拿着扫帚的小和尚懵懂好奇地俯视着自己。 宁絮荷心中的热情冷却下来不少,虚扶一下地面起身失望道:「怎么是你啊?」 智信抱着扫帚棍:「不是小僧还能是敬恕师祖出来寻你吗?你为何要知道自己的前世啊?」 宁絮荷看了看智信,道声「算了」,拉着他到了宝殿后方,躲开上香的人低声道:「我与他,可能是上辈子的仇人。」 「什么?!」智信龇牙咧嘴,「据我所知敬恕师祖从未死过,你怎会与师祖在上辈子见过?」 「没死过?」宁絮荷一愣,「那我想错了?」 小和尚的脑袋似乎更亮了,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太清楚。 「师父让我来寻你,告诉你「一念既生,万法皆现」,一切疑问自有解答之时,时候到了,自然也就解开了。」智信说话间身后似乎有佛光笼罩。 宁絮荷呆呆看着这隐约不清的光亮:「你好像发光了。」 智信闻言亦是呆住,愣怔间那浅浅的光已经消失不见了。 「哪有啊?」智信来回转头看向身后,与平常时刻无甚不同了。 宁絮荷听了智信的话,回了自己居住之地耐心等待着他所言的「解答之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宁絮荷眼中的期待逐渐变成了困倦,她的脑袋「咚」地一声砸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柔软而温润的触感从皮肤上流动过去,宁絮荷想睁眼,却努力了半天却怎么也睁不开,想要说话,嘴巴也不知去了哪。 仔细去听周围的声音,可只有沉闷而朦胧的「呼呼」声。她像是丧失了五感,只有不知所以的奇怪声音伴着她。 宁絮荷所幸放弃了,既来之则安之,她维持现状,静静躺平感受身上的流淌之感。 「你想要看到自己的过去?」 就像堵上的窗户忽然被打开,呼啸的风奔涌而入,宁絮荷的耳朵突然恢复了听觉,她想要看清眼前是何景象,可依旧无法看到任何。 「佛祖,是你吗?是您来给我解答了吗?」宁絮荷不能张嘴,只能无声地在心里提问。她在心中频频点头,「我想知道过去,也知道为什么那敬恕和尚这么对我。」 「为什么要知道过去呢?只记得现在不是一件无忧无虑的事情吗?」 宁絮荷感受到内心的自己在摇头:「我有记忆以来就在山涧之中,不知我为何长得这么大,也不知我父母是谁,更不知我为何人。 没有人给我取名,我便找了周围的景致来取;没有人教我为人处世,我便照着其他人偷偷地学。 可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为什么会在山涧里,为什么身边会有一面镜子,为什么不记得我小时候的事情。 从前的我是谁呢?打听了二十多年我也没有结论。若这真是我的前世,我又要去做什么? 佛祖,请您告诉我一切吧!」 她说得真切,眼角似乎有泪水划过脸颊,冰冰凉凉地落在身旁的水里,与之融入,与之川流不息。 她的眼前已能看到一些蒙翳的光,透过斑驳的一个平面照进来,不清晰也不通透。 宁絮荷动身想要将蒙在眼前的平面拂掉,却惊觉自己的身体漂浮了起来。平面上的斑驳一时都被抖落下来,一个拇指戳到她的视野中。 她没觉得眼疼,更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只是感到自己从水里快速上升,一瞬间破水而出。 「哥哥你看,是面镜子!」一个女童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翻看着她,「居然破了,好可惜啊,我还想要面好镜子照照呢。」 宁絮荷透过平面去看这女童,她的眼眸不同于常人,水晶一般的瞳孔闪着嫩草一般的浅绿,草色的头发乱蓬蓬地左右扎起来。 女童身后走来一个高大的少年,头发与瞳孔亦是绿色。他只是看了宁絮荷一眼便去拉住女童的手:「不要碰它,你看,它已有灵性了,不是死物,无法跟在你身边。」 「那好吧。」女童把镜子放在溪水边的沙石上,「这里灵气这么足,什么东西都能化出形来,找个死物真的太难了。」 「若没有这灵气,还没有你我呢,出了山涧去人间找吧。」少年带着女童走远了,宁絮荷审视着他们也审视着自己。 他们不是人?她宁絮荷也不是人?!她是面镜子,还是破镜子。 「怎么我是破的,就不能是圆的吗?」她内心狂喊道,「佛祖!佛祖!你还在吗?为何我变成镜子了,难道我的前世就是这样吗?」 天边传来老成而莫名熟悉的声音:「这便是你。亦是你所求的答案。」 声音如雨滴落入天地间,宁絮荷神智恍惚起来,恍然到了一处纯白之境,四周烟雾弥漫。 隐约有一个男人走来,他身着锦衣华服,身上布料用双面绣刺绣了几只仙鹤,连衣襟都用金线绣着流云式样的暗纹。 宁絮荷再怎么仰起头,却只能看见这个男子的前胸和脖子,他好像在说些什么,喉结上下滚动,可宁絮荷一句也听不清楚。 又是这样蒙蔽了双耳一般的感受,她正要大声喊叫,却听到自己的身体发出了声音—— 「也许这就是你得不到的。学会放下,其实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若你一直执着于此,只会失去一切。」 那男人一掌拍过来,她下意识去挡,但这只手丝毫没有拍到她的身上。 画面在在眼前晃了晃,好像震碎了宁絮荷耳中的泥沙一般,男人的声音清楚地灌入进来:「我绝不会放下,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得到!」 这是什么意思? 宁絮荷看到那男人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不由劝道:「你要去做什么?别冲动啊!」 男人的背影越走越远,渐渐没了影踪,宁絮荷正摸不着头脑,余光瞥见一张女子的脸从她鬓角的位置脱离出来,她大惊失色,想要后退脚下却被黏住了一般,举步难行。 那女子从她身侧走出来,风姿绰约、娉娉袅袅,如水的眼波流转散发着不一样的温柔。 她的柔夷抚上宁絮荷的脸:「我们本是一体,你何时才能回来?」 「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 啊!」宁絮荷本能地向后躲,可那女子的手指在她肩上一点,身体也不能动了。 「你我本就是一面镜子上的碎块,难道有了自我之后就不再回归本源了吗?」女子眼里的柔和已逐渐锋利。 宁絮荷聚起全身灵力与冲破身上的桎梏:「我才不会顺从你意!我就是我自己的,从来不属于任何人!你放开我!」 「你始终是我的一部分,逃不掉的。」女子的手抚上她的额头,眼珠快速转动起来。 宁絮荷觉得自己快被吸干了,意识正逐渐抽离自己的身体。她的全身颤抖起来,手脚麻木,丹田中如岩浆迸裂,灼烧之感从腹部蔓延,她怕是要命陨于此了! 「我不要死!!!」 她惊声尖叫出来,手胡乱挥舞不知打到了什么钻心一样的疼。倏然睁开眼,发觉自己仍在居住之处,哪里也没去。 宁絮荷恍惚地看着四周,发觉没有异常才长舒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那女子是谁?难道自己真是这面破镜子? 她拿起藏在柜子中的手掌大小的铜镜:「难怪我出现在山涧的时候旁边有这样一个镜子,幸亏拿走了,不然就把自己给丢了?」 宁絮荷将铜镜塞到了自己怀里,细细回想着刚才的梦境。 「若是我真的与那吓人的女子是一体的,那灵力或许就是一样的,所以敬恕表面跟我说话,实际上以为我是那个女子吗?」宁絮荷摸摸脸颊,「可是我与她长得不太一样啊,虽然都挺漂亮的……」 她浑身打了个哆嗦:「她那么凶,要吸我的灵智,还是不要夸她了,以后若是碰上还是躲着走好了。」 「可是为什么要对那女子是这般态度呢?莫非我与她一体之时得罪了他?」宁絮荷烦躁地用手指搓着长发的发梢,将长发甩到身后。 抬起眼看了外面的天色,正是清晨。她一骨碌躺倒在床上,打了个哈欠:「做梦可真乏,待天色大亮我再去找他问个清楚好了,顺道再给佛祖烧烧香,还个愿……」 /85/85055/32208454.html 第118章 倾听往事 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宁絮荷抻了个懒腰,睡眼朦胧地坐起身,闭着眼拢了拢凌乱的发髻。 「好困啊……」她又躺倒在枕头上浅眠过去,不知怎的,那要把她收回去的女子又出现在她的脑海中,纤纤玉指马上就要触到她的头颅。 宁絮荷的腿不自觉一蹬,狠狠踹到了墙上,疼得她苦着脸抱住脚趾。 「哎哟!」她气恼地坐起来,「怎么这个女子如此阴魂不散?」 她看看外面的日头,一拍床铺站起:「还是去净音寺,找佛祖问个清楚。」 净音寺。 宁絮荷跪在蒲团上,听着空气从耳边穿梭,身边安静得像在夜里。宾客都在早晨上完香,下午的人只有零散几个。 眼下四周无人,她便大方地念念叨叨抱怨起来:「佛祖,您给我预示的梦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我以前与敬恕有仇怨吗?为何我又要被那女子吸走?」 「谁要吸走你啊?」 宁絮荷听到这声音,不用抬头也知道又是智信。 她没好气道:「佛祖确实给我答案了,可这答案太过奇怪,我一时想不明白也无法接受。」 智信却像知道什么似的,抱着扫帚杆说起大道理来,脸上的肉随着嘴巴一张一合颤悠悠的。 宁絮荷不耐烦地捏住他的脸:「我不想听什么「缘法」,只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智信扭着身子逃脱宁絮荷的魔爪,揉着腮帮子回答:「凡有所相,皆是虚妄。施……大姐姐觉得梦中一切是虚妄,但真假虚实,由心而视便能感知一切。姐姐问问自己的心,你究竟觉得这些是真是假?」 「我……」宁絮荷问了问自己的内心,她是觉得佛祖给的提示不会有错误的,而且梦中的感觉太过真实,就像是她的记忆回到了身体里一样。 她看看智信期盼回应的眼神,站起身疑惑地打量他:「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这些都是你师父告诉你的?」 智信一愣,不知怎地结巴起来:「对,对啊。」 宁絮荷盯了他两眼没再多问,转身向外走去:「跟你也说不明白,我还是找敬恕去。」 松树林中,小木屋的门意外地打开着。敬恕的身影藏在黑暗之中,影影绰绰的轮廓似动非动。 宁絮荷挑了一棵松树藏在树干后面,不近不远地偷看他。 「既然来了,勿需躲躲藏藏。」 她听到屋里的人说话,语气不咸不淡、不悲不喜,比白开水还没有滋味。 「我只是……」她从树干后露出一只眼来,「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过来吧,我有些事要问你,问清道明了,你应当知道如何自处。」 敬恕依旧没有回头看她,可声音却像羽毛一样飘过来,似乎挠到了她的耳廓,让人忍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她边搓着耳朵,边小心翼翼地踮脚走到木屋门边,将头倚靠在门框上,问道:「你想问什么?」 「我是谁?」敬恕侧过脸来问她。 宁絮荷不假思索答道:「你不是敬恕吗?」 敬恕似是明白了些什么,又垂首继续诵经。 宁絮荷见他这般反应,不明所以地呆愣了片刻,走到他侧后方拘谨地站着:「我与你之前,是不是有过节?你好像不太喜欢我,是因为我以前得罪过你吗?」 敬恕的瑞凤眼轻抬,用余光去看宁絮荷别扭的身形:「没有,只是我这人性子冷漠,不愿与人说话。」 「是吗?可是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有些熟悉,不知为什么,看见你我的心就怦怦跳,像是吓了一跳,又像是想念很久。 我不懂这种感觉到底是为什么,就连佛祖给我解答的梦里也没有答案。我只能来问你了,可你还用一些骗小孩的借口糊弄我。」 宁絮荷一屁股坐到敬恕身边,嘴里又絮絮念道:「我的梦里还有一个看起来很柔和,但总是要吸走我灵识的女人。」 敬恕闻言眉头微挑,衣袖下的拳头握紧,一言不发地转过头紧紧注视着身边自顾自说话的女子。 「那个女子说我是她的,要跟我合二为一,吓死我了,她说我逃不过,终有一天会把我抓到,可我从不记得还有这个人的存在。」宁絮荷抚着心口,后怕似的靠僧人近了些,含水的眸子中有光在闪动,「你知道我看到的这些都是什么吗?」 四目相对,敬恕愣了一瞬,便匆匆收回目光垂下头低喃:「确实完全不一样。」 宁絮荷什么也没听清,拉着敬恕的胳膊摇晃:「敬恕禅师,你说什么呀?让我也听听,可愁坏我了。」 敬恕瞥了眼身旁噘嘴抠着指甲的女子,微侧过身道:「有些事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事事不需如此清楚。再者,你并没有惹过我,只是我对人向来冷淡。」 「是吗?为什么要冷淡啊?我觉得你对我还算可以,并没有那么冷漠。」她捏着敬恕的胳膊,抿抿嘴鼓起勇气道,「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朋友与朋友之间自然要诚心实意相待,我都把自己的底告诉你了,你也要说些关于你的事吧?不然我都了解你呢。」 「我没什么可了解的。」敬恕抽回胳膊。 宁絮荷压根不觉得这份冷淡有什么,再次拉起敬恕的小臂摇晃摆动,语气像抹了蜜的砂糖橘,甜腻却含着自然的果香:「你就告诉我吧,一小点事就行,告诉我吧,告诉我吧~」 敬恕看着眼前的女子,目光柔和下来,他微勾起嘴角,像是想起了什么过去的事。 「真的很像。」宁絮荷听到他说。 「像谁?」敬恕看看面前真诚发问的天真无邪的女子,苦涩地垂首。 「像我曾经喜欢的一个人。」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颤抖,「这样说可能对你多有冒犯,但纯洁无瑕之人多有相似,有共通之处是正常的。」 宁絮荷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说话的声调都降了下来:「你有喜欢的人啊……」 「你要听吗?」敬恕的眼里多了些活气。 「要听!」 「那便坐好,我来讲与你听。」敬恕见宁絮荷乖巧地并膝而坐,满意地点头,开始回忆道—— 「我曾经有个喜欢的人,她是那样美好,活泼、自由,天真又烂漫。 她总是围着我问东问西,学不会就缠着我让我再教一遍。那时我什么都没有,只空有一身技艺,我想都教给她,更想时时刻刻都见到她。于是便一次只教她一点,引得她三不五时便来寻我。 寻得久了,我便越发喜欢她。她总是会笑着跟我讲自己丢脸的事情,还会去学那些挑她刺的人,有时我会想将那些人全部铲除,可她却摆摆手对我说她从未觉得伤心,只觉得这些事可笑。 她的头发总是很香,后来我才知,原来女子都会用兰膏。她喜欢茉莉的香气,虽然她是……呵,但她却喜欢茉莉,真是个奇怪的女子。 她从来都把我当做朋友,也有可能是哥哥。可我,却龌龊地对她有了非分之想。」 宁絮荷虽有些憋闷,却还是替敬恕说话:「喜欢怎么能是龌龊呢?喜欢是一种大方的感情,不需要藏藏掖掖的。若你喜欢,那就清楚地告诉她,喜欢她是你的事,她喜不喜欢你是她的事,为何要退却呢?那个女子在哪?我替你说道去!」 敬恕见她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不禁淡淡笑起来,拦住宁絮荷:「不必了。 她已经不在了,生生世世,转世轮回,都与我再无一次瓜葛了。」 「啊?不在了?」宁絮荷看看敬恕又看看面前的佛像,「所以你日日参佛,就是想要忘了她?」 敬恕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只是看着门外的天色道:「居然亦是黄昏时分了,好久没感觉时间可以过得这样快了。」 宁絮荷也向外看去,暮色迟迟,夕阳无限,她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听敬恕说道:「天色已晚,絮荷施主请回吧。」 她回过头,看见敬恕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自己只能看到僧人的胸口。 屋里更暗了,太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努力地想照亮两个人的脸,却只堪堪够到了宁絮荷的侧脸。 敬恕整个人陷入阴霾中,晦暗不明。只有眼神如同即将消逝的夕阳,闪着余烬的光。 宁絮荷没听够敬恕的过去,她还想更多地了解这个人,为何这般冷淡?为何变成了和尚?又为何要在这逼仄的屋子里每日一动不动地诵经? 「我们是朋友了吗?明天……我可以再来找你吗?」她上前一步拉住敬恕的手腕,想要撒娇却摸到了一个粗宽冰凉的东西。 宁絮荷只是愣了一瞬,便迅速顺着这东西摸下去,发现它如手镯一样牢牢卡在敬恕的手腕上。 「这是什么?」她瞪大眼问。 敬恕被烫了一下似的抽回手,狼狈地倒退了两步。随着他的动作,什么东西乱七八糟地撞击了起来,发出铃铃的响声。 「这声音?」宁絮荷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她迅速断定这声音就是从敬恕宽大的衣袖之下发出的。 于是她聚起灵力,迅速掠到敬恕身前,对准袖口猛地掀开—— 一条长长的链条绑在敬恕手腕的镣铐上。 宁絮荷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链条,这如蛇身般的链子长而细,从敬恕的手腕一直延伸到地下。链身上充斥着无与伦比的醇厚灵力,她不知要挣脱这困境需要多少灵力,但她明白一百个自己也比不过这一条长链上半截的力量。 「这……」没等她说完,便看到敬恕那如染上千年寒霜的目光。 「出去!」恬淡的气息再次包围了她,宁絮荷依旧按照商议过似的、固定的路线飞了出去,稳稳站落在地上。 木屋的门再次不高兴一般「啪」地合了起来,宁絮荷一拍脑袋:「又冲动了,又把他惹恼了。」 /85/85055/32208455.html 第119章 极刑之怒 敬恕真的生气了吗? 他没有明说,却为宁絮荷留着门。 宁絮荷也知进退,不敢再触敬恕的逆鳞,第二日如失忆了一般,带了许多集市上的小玩意儿送给他。. 敬恕没说不要,亦没有说要,态度依旧不咸不淡,就如同一滩死水,石子扔进去不会有任何的波澜。 可宁絮荷乐在其中,她知晓敬恕的沉默就是他的纵容。 日复一日过去,小小的木屋里塞满了她从集市买回来的东西,让本就狭小的木屋看起来更拥挤了,但也更有人味儿了。 「敬恕你看,今日我从田野间摘了许多花来,给你编花环好不好?花期快要过了,马上就没有花开,只有落叶了。」 宁絮荷迈过地上一堆又一堆的小玩意儿,挤到敬恕身边把花朵摊开铺在地面上。 「佛祖也会喜欢花的吧?」她俯身叩拜那高大庄严的佛像,「我给佛祖也编一个好了。」 敬恕闻言不再念诵经文,转过头看她,少女鹿一样纯真的眼忽闪忽闪,一时有些让人移不开眼。 宁絮荷察觉了敬恕的目光,身旁的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让她有些紧张,更有些想逃。 背上的衣服好像有些湿了,通身出了一层虚汗。 为什么敬恕的目光让她如此压抑又如此慌张? 心脏「咚咚」地跳,宁絮荷结结巴巴:「你……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敬恕的目光仍是牢牢扒在她脸上:「絮荷施主日日来寻,是否有什么话想说?」 「我?」宁絮荷一下子站起身,她想要说铁链的事又怕敬恕生气,犹犹豫豫道,「也没什么话要讲,作为朋友,每日来看看你不好吗?」 「当真是这样想吗?」敬恕掀开袖子露出底下的镣铐,「还是因为它?」 宁絮荷被说中,一时没什么话好接,只能匆忙弯下腰把敬恕的袖子整理好,把锁链盖了个全。 「我没什么旁的想法。上次是我唐突了,你若还是介意,那我明日便不再打搅你了。」她揪揪敬恕肩膀上的衣料,「果真还在生气吗?」 「你明天确实不必来。」敬恕拿起衣袖之下的链子。 「啊?」宁絮荷愣住,一时倍感伤感,「你当真一直气恼我?难为你忍了我这么长时间……」 「那便今日也把明日的话说了吧,免得我明日觉得太过安静。」敬恕抬起头,身子一动不动,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宁絮荷脸上。 「什么?」宁絮荷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将耳边的头发抓起来问。 敬恕看她这副有些憨傻的模样,抿抿嘴唇笑了起来:「你的心思不需要藏掖,问吧,今日你问什么我便答什么。」 少女的脸布满诧异和惊讶,她的眸子中闪动着欣喜和难以置信:「你真的愿意告诉我吗?」 敬恕又将长长的衣袖掀起来,衣袖之下白若枯骨的胳膊和手背暴露在黑暗的白日中,唯有长链与之交织相伴。 「只有这一次。」他轻轻说,「一切皆有因由,你发现了它,便是上天许你可以知晓。因为你确实应该知晓。」 宁絮荷没听懂他的话,只从他脸上看到了不明意义的失落和孤寂。她斟酌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会被绑上锁链?」 敬恕似乎早已知道她会这么问,扯起链条答道:「因为我在此赎罪。」 「赎罪?!」宁絮荷从未想到是这答案,蹲到他身边去看他的脸,「你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赎罪呢?是因为你喜欢的女子吗?」 敬恕面上似有波澜,却掩藏在阴影中:「可以如此说。我为了她,犯了大错,酿下了一些本无必要发生的祸事。这 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敬恕的话就像重锤敲打在她心上,宁絮荷忽觉心痛不已,仿佛有其他人在她耳边说话,但她一字也听不清楚。 敬恕不知宁絮荷已有不适之感,还在讲述着自己的过往:「那时我想得到她,却用错了方法,害了她,也害了我自己。 那时我才发现,我所在意的所有是如此狭隘。那些所谓的痛苦,实则只是我的欲望罢了,有欲望而达不到,才会觉得痛苦。 而那欲望,本就不该存在于我的心里。想多的是我,做多的也是我。」 宁絮荷脑海里的所有像被抽干了一样,一时之间所有感觉都消失不见了,只有敬恕一个人的身影存在于她的眼眸中。 她不知这种莫名而又百感交集的感觉从何而来,自从遇到了敬恕,她的身上便出现了许多难以解释的奇怪反应。 莫非就是因为梦中那个要吸走她的女子吗? 她久久深望着敬恕没有说话,但心中已有了想法。 也许就是因为那女子吧,因为她已不再是她了,所以敬恕不愿直说,只能通过这种讲述的方式告诉她他们的过去。 宁絮荷的手想要抚上敬恕的,却又不敢全部放上去,犹犹豫豫中只把五个手指轻轻点在了他的手背上。 敬恕怅然感慨一番,却发现宁絮荷别扭地立着爪子,颇为歉疚对他说:「我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也理解不了你在说什么。但如果你还想与我说话,我依旧可以日日来陪你。」 他眉心一跳,心如寒冰遇春水般化开来,和煦的笑意忍不住,明晃晃地挂在嘴边:「好,只是明日不要来了。」 宁絮荷一下抓住他的手:「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敬恕手掌随意地一挥,宁絮荷便飞出了木屋,木门缓缓在她面前关上。 一夜过去,天亮之时宁絮荷便翻来覆去无法安眠。 「到底是为什么?」她双手向后撑在床上支起身子,双脚摇晃相互碰着,「是有什么秘密吗?特意说今日不让我去。」 一骨碌翻下床,宁絮荷洗漱完毕,拿了编好的花环出了门。 净音寺的门口清清静静,地面一尘不染,像是被打扫过了一遍。她的眼神四处寻找,没有发现智信半个人影。 「算了,我还是直接看敬恕吧。」宁絮荷抬腿走进寺庙中,轻车熟路到了松树林外。 她隐匿了气息,将花环偷偷藏到身后,慢慢踱步进入林子。 越向内走天空越是阴暗,低压的乌云仿佛就在松树尖上摇摇欲坠,下一刻便要掉下来砸到脑袋上。 宁絮荷即便没有多少经验也能分辨出此刻的天空不同寻常,兴许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她急匆匆地跑到木屋前,一时停住脚步不敢上前。 黑暗的天空下只有小小木屋散发着不一样的光,这不是日光,更不是烛光,而是灵力盛极而发出的光芒。 云朵像是掉进了煤堆里的糖块,黑乎乎地聚在一起在木屋之上盘旋着。空气中飘过阵阵低语,似是诅咒,也像质问,这些语句飘浮在空中的每一处,却朦朦胧胧难以分辨。 而高窄的木屋此刻像戴了一顶高帽下跪的罪人,对着天空不知某处忏悔祈祷,乞求宽恕。 敬恕的声音从屋内传出:「罪人敬恕,愿受雷罚。」 天空听到了敬恕的回答,如同野兽的怒吼发出轰隆隆的雷声,一时松树林中只能听见震耳欲聋之音。 宁絮荷焦急万分,没想到敬恕今日不许她前来竟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受刑,可既然看到了,便不可能转身退却,一定要帮助敬恕一把。 她走到木屋门口,正待推门进入,瞬时一道闪着金光的 闪电眨眼之间打入木屋之中。宁絮荷仅仅是站在木屋外,也被这闪电带来的冲力弹飞出去,重重撞在十步之外的松树上,面冲下摔趴在地上。 这一次,比敬恕把她打飞十次都疼上几倍。 丹田中一股热浪翻涌,她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遭了……敬恕在里面遭受得什么罪啊……」宁絮荷全身如散架了一般,还是强行用力,用颤巍巍的腿支撑起身子,缓慢地走到木屋门口,没有任何犹疑地推开了门。 而屋外的天空中又聚起了比适才更浓重的云。 木屋之中,与黑压压的松树林里不同,是一片刺眼的亮。宁絮荷眯着眼适应了两三个呼吸,方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不止两个链条,地面上开出了密密麻麻的小洞,每个洞里都钻出了蛇一样的锁链,牢牢地捆绑在敬恕身上的每个角落。锁链如蛛网一般交叉错综,而它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便是敬恕的身体。 敬恕的外袍被链条穿破,已成为一块残破不堪的破布挂在他的身上。锁链紧紧,磨破了他的皮肤,在布料上留下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看到了错愕到瞠目结舌的宁絮荷,别过头合眼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我怕……」宁絮荷正回答之时,第二道雷已响起,雷声之响如同就在耳畔炸开,瞬间她便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刺耳嗡鸣的耳鸣声。 「快出去!」敬恕猛地睁开眼,对她挥动着胳膊,身上沉重的链子随着他的动作而摆动,铃铃之音绵绵不断。 可她什么也听不到,只是说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我要跟你一起!」 说罢扑身跃到敬恕的身上,与此同时第二道闪电劈进来,宁絮荷只觉自己好像飞了起来,身体在这一刻变成了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眼前只有奶一般的白色。她看到那要收回她的女子从淳白之中走出来,摇摇头叹息道:「看来我等不到完整那天了,是你葬送了自己,亦是葬送了我。」 一些模糊的影子从她眼前掠过,只是这些人她都不认识,根本无法看懂眼前的到底是什么。 随后她的世界陷入了沉寂的黑暗,比死还要阴沉的黑暗。 /85/85055/32208456.html 第120章 悉心照料 第三道雷敬恕是如何度过的她已经不知晓了。 待她清醒之时,松树林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明媚,天空中几朵棉絮一样的云随风缓慢移动,淡淡的微风吹动松树针,一片岁月静好之相。 天雷之罚就像是一场梦,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跑到不知哪去,却在做梦之人心里留下了深深的恐惧。 宁絮荷轻手轻脚地动了动身子,可全身如同断了一样,胳膊腿都像是碎成了几块,零散地铺在大地上。它们都存在,但都不属于自己。 她打量着四周,自己趴在冰冷的土地上,一半身子在屋外,一半在屋内。目光所及是焦黄的泥土和一棵棵松树的树干。昏暗的木屋内死一般沉寂,唯有她浅浅的呼吸声回响在耳边。 敬恕去哪了? 她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挣扎着找回她的躯体、找回控制胳膊和腿脚的感觉,宁絮荷撑着地面缓和了许久,才抖抖瑟瑟站起身。 她的身形如耄耋老太,佝偻着站不直身体,却仍倚靠在墙壁上竭力转过身寻找敬恕的身影。 暖而温融的光穿过她的身侧照射进来,她看到地面上的小洞不见了,层层的锁链也不见了,甚至连可以将皮肉击穿烧焦的闪电也没在木屋中留下任何痕迹。 所有都与之前一样,只有身体上的痛苦留了下来。 「你醒了。」敬恕依旧跪坐在蒲团上,面对极天际地的肃穆佛像吟诵经文。 他身上的衣服光洁如新,背挺得比门板还直,身上没有任何伤疤,亦没有丝毫萎靡之感。 宁絮荷张张嘴,嗓子却如烟火燎过一般灼热痛楚。她拼命咽下本也没剩几口的津/液,努力平稳地问道:「你没受伤吗?」 敬恕的脸埋在阴影中,他没有抬头看她,反而从宽大的衣袖下伸出手勾了勾手指:「过来。」 宁絮荷听话地向他迈出一步,可身子却没有她的思想这般听话,双膝一软便要扑倒在地。 忽而一股灵力将她轻柔托起站直,宁絮荷低头,发觉敬恕的灵力竟源源不断地流向她的身体里。 清爽而柔和的暖意抚平了她躯体上的创伤,四分五裂的腿脚像被缓慢地缝合起来。 一时间疼痛消失了,只有如沐春风的和煦包围着她。 过了半晌,宁絮荷轻轻落到敬恕身边,并腿斜坐在地上调整体内的灵力。身体仿佛重新活了过来,肌肉复苏、血液流动,她恢复了受伤之前的轻快。 敬恕见她恢复得七七八八,疲惫地垂下手,躬身扶住地面大口喘息。 「敬恕,你怎么了?」宁絮荷慌忙收势扶住敬恕的肩膀,指尖触及之下有种滑黏之感。 她拿开手指,点点血迹洇透了衣裳,如同在干涸的土地上开出了朵朵梅花。 「怎么会这样?」她的声音带着惊慌,「你不是没有事吗?刚才还用了灵力给我疗伤,怎么会……」 敬恕推了把地面直起身子,狼狈地低垂着头颅,声音似空中浮尘般飘忽:「你走吧。」 宁絮荷心焦不已,扶着敬恕的肩膀道:「怎么可能抛下你一个人?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恢复?」 敬恕昏昏沉沉,眼前女子的脸如同镜花水月,似乎待下一次睁开眼便会似梦般消失不见。他用尽力气将视线聚焦,嘴唇翕动:「这是我欠你的……」 宁絮荷根本听不清:「什么?」 「就算不是同一个人,也算赎罪了吧……」敬恕额头上的冷汗滴到地面上。 宁絮荷身子不知为何有些僵硬。她依旧是一个人的影子吗?她很像他喜欢的人,很像他对不起的人,就连赎罪也要算在她头上吗? 这简直就是对她 的一种诋毁和蔑视。 「我不要承你的情。」她丹田内聚起灵力,手心用力将其一下吸出,将要全部推到敬恕的背上,「把你的灵力收回去。」 手还没能贴上他沾染了血迹的僧袍,敬恕的身形便摇摇欲坠。他的冷汗浸湿了前胸后背,嘴唇如腊般干枯惨白,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只有唯一的一点意识支撑他低语道:「不要给我……走吧……」 随即吐出一口长气,脱力侧倒在宁絮荷怀里。 下午的日光没有那么明朗,厚厚的云层盖住了太阳,大地上一片接着一片的土地被阴霾覆盖,只有零散的土壤吸收到了阳光的滋养得以轻松的呼吸。 宁絮荷在松树林中行走,一边弯腰看着地上野蛮生长的植株一边嘟囔着:「分明就是撑不住了,还硬要把灵力分给我疗伤,说什么赎罪,到底还是要我来照顾你。」 她熟练地用手刨着泥土里的草药:「受这么重的伤还装作无事发生,他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胸口忽有一阵抽痛,她慌忙停下手中的活计,抚上心口缓而深地呼吸着。 她心疼了吗?心疼这个那她当别人看的人,而且还是个不知年岁的和尚? 似乎有些荒谬,但是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对于敬恕这个人,她总有一些矛盾又熟稔的感觉,她有些害怕他,但又想亲近他,明知他有喜欢的人,却难以抑制自己快速的心跳而越发在意他。 也许这是喜欢吧,宁絮荷忽而懂了。她继续刨起草药来,抱了满满一怀:「之前没见到松树林中竟还有这么多药草,真像是一夜之间长起来的。」 她在返程路上挑捡了块石头,一起带回了木屋。 屋子里敬恕蜷缩着侧躺在地上,脖颈下垫着薄薄的蒲团,他不住地打着哆嗦,嘴里还念念有词,可说出来的都是含糊不清的语调,让人分辨不明。 宁絮荷放下药草和石头,上前摸了摸敬恕的额头:「发烧了……是伤口发炎才这样的吗?」 处理伤口便必须要接触皮肉,接触皮肉便势必要脱下他的衣服。兴许他清醒之后会不开心吧…… 「但是不管了,还是保命重要。」她想了想,推了敬恕肩头一把,将他轻缓放平,随后没有片刻犹豫果断地扒开了僧袍。 敬恕的皮肤、他的胸膛,还有赤条条的肋骨和没有一丝多余肉脂的腰身,全部一下子映入了宁絮荷的眼帘。 可她没有心思心猿意马,因为这精瘦的身躯之上,是血肉模糊的伤口和雷电留下的蛛网一般的纹路。 大大小小的伤像坠落天空的流星一样在他的身上擦出了绚烂而残酷的痕迹,这些豁口如同一张张吞噬理智的嘴,让宁絮荷瞬间呆愣住了。 她没想过敬恕的身上有这样多的伤,新伤叠旧伤,旧伤又叠着心伤。 颤抖的手指想要触碰他红肿的伤口,却如梦初醒地停住了。宁絮荷急忙拿起捡到的石头,用灵力炙烤一遍,又顺着衣角撕出些布条来,放上草药用石头捣烂,轻缓地敷在患处。 似乎是她的动作太轻,引得敬恕有些痒,他眉心一跳,却没有更多的反应。 一处又一处,宁絮荷轻轻按压好最后一条草药,指尖隔着布条轻抚在敬恕的皮肤上将其捋好,在他肩膀上打了个结。正面的伤口已经敷完,可还有背面。 「捣好的都用上了,还要再捣些草药才行。」她背过身,又用石头轻轻敲打起来。 敬恕低吟一声无力地睁开眼眸,快速打量四周便看到身上的境况,他愣了一下却依旧面无表情,只是调转目光静静看着宁絮荷捣药的背影。 宁絮荷没多久便又制作了一些药条,她拍拍手心将粘上的渣沫拍掉,回首正要搬动敬恕,却见 即将被搬者已经神志清醒,光着上身沉默地注视着她。 「啊!」宁絮荷吓了一跳,须臾后喜出望外地走到敬恕身前半跪着道,「你醒了!我……我给你上了药,你不要乱动,马上就好。」 她的手抚上敬恕的脸颊:「你发烧了,身上还是很烫,若是冷我便把衣服给你盖上。」 敬恕的目光跟着她的动作移动,只见他看了眼自己的身体,顺着宁絮荷撕出的布条将翘起的边抹平:「不用,快些把药上完吧。」 说罢他卷腹坐起,将后背留给她。宁絮荷看着他的动作,不经意间吞了口口水,乖乖拿起药条贴在伤处。 不知这是什么情绪,明明敬恕已经醒了,她的心却越来越激荡起来。清醒之下的***比起昏迷时不知令人痴醉多少,宁絮荷看着近在咫尺的背忘了自己要干嘛,敷上药之后便没有了动作。 「你怎么了?」敬恕侧过头来问她。 「没,没有。」宁絮荷拍拍脸颊,麻利地将布条系好,又将背上的伤全部包扎完成。 她拿起僧袍帮敬恕穿上,目光落在他的下半身:「这里的伤怎么办?」 敬恕整理衣服的手停下了,目光却没在她身上:「我自会处理,今日多谢絮荷施主相助,此番恩情,敬恕不会忘记。只是今日天色已晚……」 「又要赶我走了?」宁絮荷看看自己烂成比叫花子穿得还糟糕的衣服,是应当去重新做一身,不然一直这样敬恕该认为她潦草了。 「好吧,那你保重。」她干脆利索地推门走了。 敬恕错愕地看她远去的背影:「走了?走了也好……还是走了吧。」 夜晚,星星挂在夜空,与月儿一同照亮地上的路。 宁絮荷穿着藕粉色的新衣服,提着食盒到了松树林。木屋的门依旧没关,她轻而易举地走了进去。 敬恕听到声音惊讶地抬起头:「你来了。」 他已经恢复了虔诚地跪坐姿态,只是没有多少气力,整个人散发着虚弱的憔悴。 「给你的食补。」宁絮荷把食盒递给他,然后上前脱他的衣服,「还要换药。」 敬恕微微向后躲了些许:「我可以自己来。」 宁絮荷的手扒住了他的衣襟:「前面可以自己来,那后面呢?别逞能了,听话。」 /85/85055/32208457.html 第121章 透露真心 敬恕第一次顺从了宁絮荷。 不知怎么,此刻的她有种不容置疑的强硬,让他感觉眼前的女子也有她的坚持。 「我自己来。」他如同新婚燕尔的小媳妇,不敢看宁絮荷的脸,别过头去慢慢褪下了衣衫。 佛像之下,僧袍落地,赤条条的僧人与女子之间仅有一拳之隔,女子的手柔若无骨,手指如柳絮般轻扫在皮肤上,也好似在拨弄他的心弦。 不该这样。 敬恕对自己说。 他戴罪之身,还是个和尚,对鉴心镜所化的镜灵起了这般心思,简直比畜牲还不如。 背上似乎有千斤重。他垂下头,呆呆看着地面。这是他的罪业,他要做的就是在这潜心地把罪过赎干净,而不是贪恋这转瞬即逝的温柔。 「你不是自愿在这里赎罪的对吗?」宁絮荷的手指在他背上轻柔的剐蹭,将药条铺好。 「为何会这么想?」敬恕侧头用余光去看她。 宁絮荷心有余悸地瞥了眼地面:「因为那些锁链。这感觉是一种酷刑,是他人给你的惩罚,而不是你在发自自身的忏悔。」 敬恕垂下头,眼眸中的光晦暗不明,思考片刻答道:「是我自己要来这里的,这罪罚是上天对我所作所为的惩罚,与他人无关。」 「真的吗?」宁絮荷问道。 「真的。」敬恕转过身直视她的目光答。 宁絮荷想在他的目光中寻找一点撒谎的线索,可是失败了,这双瑞凤眼里只有坚定。 她触及不到的秘密就像藏在眼眸下的深海,如何探看也望不到底。 「好,那穿好衣服把十全大补粥喝了吧。」她转到敬恕身前蹲下,帮他套上衣服。双手捏起前襟用了些力,将领口拢在一起,拽得敬恕向她怀里倒了些许。 「这是做什么?」敬恕控制住身子,单手掰开交叠在一起、紧得勒住喉结的衣领。 宁絮荷把他滚烫的手拿下来:「我怕你会冷。」 敬恕失笑:「我不会冷。」说罢打了个哆嗦。 宁絮荷并不拆穿,只默默将食盒打开,捧出一碗满满的粥来:「还温着呢,快些喝吧。」 敬恕也不再纠结于领口,由着它勒住自己的脖子,将炙热的体温牢牢锁在单薄的僧袍下。 他接过碗来一看,含笑调弄道:「所谓「十全大补」,便是一碗白粥?」 「那当然了,就是白粥。」宁絮荷坐到他身旁去,「「粥」是它,「十全大补」是我,我补的不是身体的伤,而是心里的。」 她凝望着敬恕的脸:「我抚平不了你心里的伤吗?」 敬恕没有回答,只是把粥都喝完了。 一夜过去,敬恕烧得更厉害了,他整夜沉眠,嘴里絮絮说着胡话,直到天亮也没有醒来。 宁絮荷出了松树林,她本想摆脱智信去买帖退烧药,可这小和尚自从天雷打下再也没有出现过。 没办法,她只能让敬恕一个人待在林子里,自己提着食盒飞也似的去买药。 等回到小木屋里时,她的手里又多了好些东西。从寺里借到的木盆里装满了热水,帕子没有手拿就搭在了肩膀上,食盒里放着汤药还有新熬的粥,热气从盒子缝隙里蒸到她手上。 她轻轻放下所有东西,沉默地将帕子绞好,为敬恕擦净满是虚汗的脸。 「为什么要骗我呢?」宁絮荷莫名有种不明白的情绪,说不清也道不明,但却有明明白白的苦涩萦绕在心间。 「真的这般不喜欢我吗?所以被我发现了这么多秘密还什么都不愿说?」她扶起敬恕倚靠在墙面坐好,将一匙汤药灌到他嘴里。 指 尖聚起灵力,青葱般水嫩的手指沿着薄唇划到下巴,再从下巴拖到喉结,敬恕吞咽了一口,将药喝了下去。 如此这般,喝完一碗药废了不少时间,沉睡中的敬恕孩子般抿紧嘴巴,似乎再也不愿喝下一口。 宁絮荷再次拿起一碗粥:「还要吃饭的。」 敬恕的眉头蹙起,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又浑浑噩噩地睡过去了。于是粥被宁絮荷喝掉了。 一过便是两天,敬恕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悠悠转醒,清醒之时他身上盖着僧袍,宁絮荷背身对着他蹲在地上正敲敲打打。 见她要转身过来,敬恕闭上眼,假装自己还未转醒。 宁絮荷掀开他的衣服,一边上药一边自言自语:「你不会一睡不起了吧?说起来虽然我看不透你,但我总觉得你是个有感情的人,你忘不掉曾经喜欢的女子,为了她愿意用性命的代价遭受这般刑罚……为什么,为什么我越来越觉得你很好呢?是你给我下了什么蛊了吗?」 敬恕的呼吸不自主加快了,眼皮也在颤抖。 「我真的有些喜欢你,但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敬恕缓缓睁开眼,清亮有神的目光落在宁絮荷身上。 她仍在专心敷着草药,忽觉一道的视线落在头顶,匆匆抬眼,便见敬恕的眼眸低垂,幽黑的瞳孔透过眼眶正注视着她。 宁絮荷低呼一声,想上前又不敢行动,尴尬地在原地站着问道:「你何时醒的?」 敬恕摸摸自己的额头,将没敷好的草药系起来:「就在刚刚,你说话的时候。」 「什么?!」宁絮荷大惊失色,捂住自己的脸,「你都听到了?」 敬恕起身穿戴整齐,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跪坐在佛像前叩首,三拜之后,宁絮荷听到了让她最为痛心的话:「明天开始,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上前拽住敬恕肩膀上的衣服:「你当真不想再见我?」 敬恕没有回头:「你走吧。」 她仍是不信,用了蛮力拖动蒲团,将敬恕的身子转过来,手指点到他的心口:「你仔细问问你的心,他当真不再想见我吗?」 敬恕刚要回答,宁絮荷便抢了话头:「出家人可不能说谎。」 「出家人……」敬恕的眼底只有沉寂的墨色,他眉心蹙起,语气之中带着嘲弄,「你也知道我是出家人。」 「可我不管!喜欢分什么出家不出家?你只要问问自己的真心,到底喜不喜欢我?你若喜欢我,我便天天来陪你,不喜欢我也可以直言,但你不可以这样不明不白地把我撵走。」 衣服被捏出了皱,敬恕将她的手推下去:「我与你之间,什么都不会发生,你若拿我当做朋友,便不要再来看我了。」 话音落下,宁絮荷便如一开始一般,被打飞出了木屋的门。曾经日日为她打开的门,终于又再次关上了。 「事情就是这样。」宁絮荷看着眼前的景象慢慢消失,转身对灵华道,「他就因为自己是和尚,就这样把我推开了。」 鉴心镜的虚空之中,净音寺中的故事渐渐从四周褪去,身边还是熟悉的一片雪白。灵华与宁絮荷一前一后站着,远远看去,身姿似是完全一样,可神态姿势完全不同,似是一个人,又是两个人。 「可能他是顾虑他那刑罚吧。我不知晓雷刑多久一次,也不知道除了雷刑他还会不会承受别的刑罚,可我就想与他在一起,我想保护他,与他一起承担。」宁絮荷看向灵华,眼眸中带着想被认可的期待,「这是这好的想法,对吗?」 灵华没有即刻回答,她慢慢思量着。 宁絮荷对敬恕的感情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期,本以为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亦或是情窦初 开的小小心动,没想到她竟是要与认识不到几月的人患难与共。 是纯真,是痴傻,还是热烈的性情使然? 敬恕说得对,宁絮荷确实与她完全不一样。若是她遇到这种事,怕是只会救济一二,并不会让感情完全支配自己的思虑。 而且,她也不会去救敬恕。因为是敬恕,所以她一定不会去救。 可是该怎么对宁絮荷说这件事,或者说,应不应该保留她的这份天真的爱意呢? 「你当真如此喜欢他?就连天罚也不怕?」 「真的!我不怕!我就要随性之至,喜欢就是喜欢,我不躲藏,也不退却。生命本来就有尽头,即使不是人,也会有灵力散尽的那天,我不想等到将死之时才后悔,为何当时没有表明自己的心意,痴痴怨怨许多年。 有些感情,当时说了,便会有结果,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这都是一个结果,让我心里有了底。我害怕的是那种看不到头的喜欢,不被拒绝,也不被承认,这很磨人。 所以喜欢就要大声地说出来啊,表明自己的想法,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才能更好地在一起。 即使被打飞出去也没关系,因为我看出他听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他一直嘴硬心软,不见得真的不喜欢我,所以我决定继续喜欢他了,也许会有哪天他会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我吧。」 宁絮荷已经开始了对于未来小木屋生活的畅想:「「也许我会一直努力到他接纳我、接纳他真实的内心为止,那时互通心意,感情便是无敌。」 「你我本是一体,即使他曾经伤害过我也没关系?」灵华的嘴一张一合,说出令她难以置信的事来。 「什么?他果然与你有纠葛……」 「我与他的纠葛,远比你想象中简单得多。」灵华冷冷浅笑,「是他,一怒之下冲动行事,使得我在人间寻觅近百年,即便如此,你也觉得没关系吗?」 /85/85055/32208458.html 第122章 陈年旧事 宁絮荷瞠目结舌问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呢?灵华与宁絮荷本是同源,伤害过灵华,便也是伤害过宁絮荷。 可宁絮荷不记得了,忘得一干二净,这个陈年的旧事只有灵华自己背负。 宁絮荷不是她,与她的性格如冰火般天差地别。灵华看到宁絮荷对敬恕的态度时便在想,她与宁絮荷是否本是同一个人分裂成了两半,一个如夜色沉静,一个如炎昼热情。 真的有自己未曾拥有的天真。 看着少女纯洁无瑕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神,灵华想要说出口的话一时堵在嘴边,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口了。 她知道自己失态了。这件事即使过去百年时间,留下的创伤依旧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这些话的意思是,他与我曾有些过节,但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想去喜欢他,我不会拦你,更不会像梦里那般去吸你的脑袋。」 灵华顿了顿,又道:「只是作为我,恐怕没有办法像一开始与你讲得这般帮助你了,抱歉。」 也许你的情深,最后只会成为捅向自己的匕首。 「珍重自己,好自为之。」她边说,边在宁絮荷的疑问声中将二人从虚空释放出来。 此时不知已是哪日,清朗的夜空没有乌云亦没有星辰,只有那弯刀般的月钩子一样戳进心头,流下了无形的血。 宁絮荷依旧现身在净音寺的松树林中,抬眼望去,敬恕在木屋上开了一道正方的小窗,他透过窗口与她四目相对,遥遥相望。 而灵华,捂着心口快步走入了客栈之中,推门而入,房内空无一人,没有人与她对视,亦没有人在原地等待她。 「恒古?」灵华明明知道无人会回答,她还是这般唤了声。 若恒古在这里,不管在干什么都会跑到灵华跟前来,或是笑着或是撅起嘴来抱怨一句,「你怎么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这么久」。 可惜此刻什么都没有。 心里的落差让灵华感到今夜颇为干冷,她抱臂打量着冰冷的房间,在桌上看到了一张落了灰的信。 「灵华,你刚走不久便有清游门弟子来寻,外面妖乱又起,他们遍寻杨老道不见,只得来找你我共议。 可你在净音寺未归,我的灵识也无法找到你,清游门弟子邀我同去作战,事态紧急,还是要以百姓安宁为主。 事急从权,没与你当面讲,你别生气,等我回来可还要做果饼给我吃。」 恒古的字迹潦草凌乱却暗含着力量,慌忙之间留下的消息却让灵华不由精神紧绷。 又有妖乱,而杨锡迟仍未过完四十九天之期,看来天下将不再太平,人与妖的战争无可避免。 深秋的寒风吹开了客栈的窗,外面的月光无端闯进了屋子,照亮了黑暗中的灵华。 「恒古啊,你到底是长大了,有自己的担当,有自己的主意了。」灵华折好信放回远处,「或许你一直都有自己的主意,只是我在你身边,你已习惯了听从我的。」 「现在真的很好。」灵华嘴上夸赞着恒古的变化,心里不知为何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指尖点点蜡烛,豆大的光在秋风中摇曳,却顽强地没有熄灭。灵华正要起身关窗,忽而从门外灌进一股灵力吹灭了蜡烛。 没等她反应,一个温暖的躯体扑到了身边,太阳一般的热传到她的身上。 「怎么去了这么久啊?妖乱都暂时平息了,你才回来。」 灵华侧头看去,恒古目光炙热地看着她,似乎遇到几年没见的情人那样热烈地看着。 如瀑的发散乱地披在身前,恒古身上的衣衫是清游门的弟子服,衣 摆和身前都是泥点脏污,没有半分仙家弟子不染尘世的样子。 他呼吸不够平稳,急促的气息呼在灵华耳边,痒得她揉揉耳朵。 月光下少年棱角分明的轮廓似乎更清晰了,他脸上的泥已经干涸,似乎是被搓过,斑驳地挂在脸颊上。 「约莫不过三四日罢了,怎生出去一趟就变成小花猫了?」灵华用了灵力,指尖在恒古面颊一扫,泥垢便消失不见。 「何止三日,你都消失五日了!我也不知你去做了什么,想去找你清游门的人又拉着我一起平妖。幸亏我感应到你终于看了信,知道是你回来了,不然真不知如何是好。」恒古拉住灵华的手,眼里都是委屈,「我从未与你分开过这么久。」 屋子里暖了起来,就连月光也变得温柔了许多,灵华回握住恒古:「我也未想过会去这么久。在虚空中,我看到另一个自己过得很肆意潇洒,没有必须背负的责任,也没有过去的难过记忆,她那样开心,让我有些嫉妒。」 恒古手心发汗,更加用力地握紧了灵华的柔夷:「为什么会这样想?我们过得也很好。」 「是啊,也很好,知道得越多,承担得越重,这也算是另外一种人生。」灵华撒开手,转身看向弯如娥眉般的月,就像笑起来的眼。 「可我把这种微妙的平衡破坏了,我差点把真相告诉了她,让她变成跟我一样失去轻松和自由的人。那瞬间我看到了自己的丑恶,千百年我厌弃都那些自私的人性,可到底自己也沾染上了这丑陋的恶习。」 「不管是妖还是灵,活的就会有自己的私心,这不是很正常吗?」恒古修长的手指弹出一道火星,点燃桌上的蜡烛,他看似随意地关上窗,带着灵华坐到桌边,「更深露重,不要着凉。」 灵华没有坐到他的对面,反而倚靠在恒古身旁,少年身上仍带着外面的气息,须臾后她便起身道:「恒古啊,你匆匆赶回来一定累了,早些休息吧。」 恒古拉住她:「不,我想陪着你,有心事不要闷在心里,会憋坏的。」 灵华注视着他,点点头将在净音寺之事全部讲与他听。 净音寺,松树林。 宁絮荷打量着敬恕和尚,疑问已经深深种在她的心里,若此刻不问,这疑惑将会生根发芽,撑破她的心脏。 「敬恕,你与我,与灵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宁絮荷远远看着敬恕,窗口中的他好似永远被困于一隅、枯望天空,光明好像照耀不进他的窗里。 敬恕闻言低头了然一笑:「你果然知道了什么。」 「是你伤害过她吗?可她不是你喜欢的人吗?」宁絮荷趴到窗口前急切地想从敬恕脸上发现一些情绪。 敬恕闭上眼,双手合十,似在祈祷,也像忏悔:「她是鉴心镜,与你一样都是镜灵。不,是你们都是鉴心镜的镜灵。 「鉴心」千年之前只是个灵器,虽已有了镜灵,但数百年前才成为神器,我又如何会喜欢初识之时还是一件神器的灵华呢?」 宁絮荷一头雾水:「那……那为何她说是你伤害了她?」 敬恕倏然睁开眼,头顶的大佛如同天上的眼,沉默而凛然地注视着他的一言一行。他跪在此处,是为了赎罪,想要赎罪,就要面对最真实的自己,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 「因为是我,打碎了鉴心镜,害得灵华的真身支离破碎,让她不得不重回人间寻找自己。」敬恕平淡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痛苦和压抑不住的愁绪,「说来,也是因为我将鉴心镜打碎,所以才会有你的存在。」 宁絮荷不可思议地倒退了几步:「不,怎么可能呢?我,我一开始分明是人,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是面镜子,怎么现在又告诉我,我喜欢的人打碎了 我?」 她混乱地捂住头:「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所有跟我想象得都不一样!」 「你是说,鉴心镜是被那个被关押在木屋里的敬恕打碎的?」恒古拍案而起,「原来是他!这个罪魁祸首,若没有他打碎你,你就不必在人间行走,承受这么多糟糕的事情!」 灵华拉住他的胳膊,将恒古拽坐在凳子上:「事已至此,骂他也是无用的。碎了便是碎了,再拼凑也是留着痕迹。或许我回到人间便是上天的安排,是我还要经历多些磨难,方能变得更强。 以前的我最讨厌四处躲闪、流离失所的日子。那时我被追赶、被强占、被利用达到各种目的,我看到了各式各样人的嘴脸,所以便根本不相信善良,也不相信任何说会对我好的人。 我不想被人拿捏在手里,数百年间都在抵触人类。一百多年后,我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带去了一个远离尘世的地方,也因此结实了敬恕。那时他脾气品行比如今还要差上几分,但他时常找我谈心,我便与他成为了朋友。 那时我过得十分安定,久违的安宁让我贪恋不已。我心想着,也许就这样度过一生,等到千年后灵力陨灭,不声不响地死去也好。 可我没想到敬恕一气之下会打碎我,逼得我要再重新面对这个让我恐惧和厌恶的人世间。 不过,好在岁月更迭、时代改迁,人间对于「观世镜」的传言越发少了,多数人也不再执着于投机取巧,我便放开自己,大方地寻找真身碎片。人间也并无想象中那般可怖,而且还遇到了你,让我的生活有了新的色彩。 你是我唯一的伙伴,更是我在人间遇到的,最不后悔相识之人。」 「原来我对你也是这般重要。」恒古不由挺直了身子,膨胀的自信心驱使他的左手抬起,想要搂住灵华的肩膀,可没等他鼓起用力,灵华便不再倚靠着他。 他只得尴尬地放下手问道:「那敬恕为何要打碎鉴心镜?」 灵华闻言拿出铜镜来,细细抚摸每一块碎镜:「这要从敬恕喜欢的人讲起,百年之前,那时敬恕还不是和尚,更不叫敬恕,其名曰重臾。」 /85/85055/32208459.html 第123章 片段记忆 净音寺。 宁絮荷的身上浮起一层光来,可她浑然不知,依旧陷入矛盾之中。 「你若想知道真相,我会讲给你听。」敬恕目光中隐隐有不忍闪动,但他很好地控制了这股不该有的情绪。 「真相都是残酷的,对吗?」宁絮荷蹲下身,将头靠在窗口之下,敬恕已看不到她的身影。 「对。真相是不掺杂一丝虚假幻想的,是没有余地的。」敬恕停顿了一瞬,「你想要去面对吗?」 宁絮荷身上的光芒更加亮了,这些光飞散出她的身体,慢慢聚拢在头顶,形成一粒黄豆大小的实心金球。 敬恕的余光瞥到了它,心头一跳,语气急切继续问道:「你若说不想要记起,我便不会让你回忆到分毫。」 他说着站起身,走到窗口前一步的位置,长袖下的锁链叮当作响,想要抬起手去摸宁絮荷的头,可链条却将他的双臂紧紧禁锢。 他只能停留在此处,再无法向前迈进一步。 宁絮荷听到锁链声急忙站起,她抠着手指心乱如麻,犹豫再三道:「我,我若等到在人间玩够了再回来向你讨要真相,这样便可以了吧?」 敬恕全身都放松了下来,他笑着回答:「当然可以。」 话音落下,敬恕的手中已聚起强大的灵力,宁絮荷头顶的小金球眨眼之间飞到他手心里。 拳头握紧,灵力振入,金球顷刻间就要化为齑粉。 正此时,一股难以阻挡的强烈的力量顺着锁链猛然击中他的右手,敬恕手腕脱力,指尖被钳制住硬生生把拳头拽开。 这粒小小的金球被不知源头的风打入宁絮荷的眉心,金色的光点如星辰一般在她身上闪耀。 宁絮荷目光逐渐迷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个人不知从何处落在敬恕的身后:「你阻挡不住的。」 敬恕转过身,眼前站立的正是小和尚智信,他对着智信怒目而视,言语里藏不住的讥讽:「你这闲事管得可太宽。」 智信挥挥手,一道神光降临在他身上,他的四肢迅速生长,两三个呼吸间便已是大人模样。 忽而,他的身体又缩小了下来,变成十三四岁的孩童,灵光又现,他再次变成大人。 智信剑眉星目,身着一袭月白长衫,看了看手脚道:「此时体虚,维形还是不太稳。」 他复而看向敬恕:「重臾,你还是无甚变化,赎罪近百年也未能改你嘴下不留情的性子。」 「为什么要让她记起来?」敬恕走到智信面前,抓住他的肩头手指不断捏紧,「那记忆我本可以一下消除,让她永不再忆起!」 智信的眼里带着审视和叹息:「你真的在赎罪吗?」 「什么?」敬恕的手松开了。 「记忆已出,恢复本是水到渠成、势不可挡之事,为何你不愿?是宁絮荷不敢面对,还是你不想失去宁絮荷?」 智信的话就像惊涛骇浪,瞬间冲垮了敬恕心中的堤坝。 「不,不是!」他矢口否认。 智信吟诵般低语:「鉴心镜……「鉴心」啊「鉴心」,此刻便是鉴别你的真心。」 宁絮荷在一团仙气中清醒过来。 她想要动弹,却发觉自己又变成了镜子的形态。 「什么啊?佛祖又要给我答案了吗?可是我还在跟敬恕说话,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大喊着,可只有自己的声音在镜中回荡,没有人回答她。 一个貌美的仙子俯身过来,疑惑看了眼说道:「怎么掉下来了?」 仙子双手拿起镜子,用帕子将镜面上的飘浮的仙气拂去,脚下的仙气听话地聚起一朵云,载着 她缓慢向上移动。 宁絮荷翻着眼睛极力看去,发觉自己跟着仙子正飞身于一片云雾之中,一格格白玉造的方隔断在眼前层层叠叠闪过。 玉格长短宽窄各不相同,有的像山崖上突然生长出的树枝一般突兀在外,有的则如山谷般低洼。里面放着玲珑宝塔、玄铁长剑、紫金葫芦还有些来不及细看的神器。 云雾中宁絮荷看不清这一列列一排排白玉格到底有多高多宽,只晓得此处应是一处巨大的藏宝阁。 不知过了几层,脚下的云朵不再上升,仙子擦了擦白玉格,将镜子端端正正地摆放好,又缓缓地降落下去。 宁絮荷望着四周,感觉自己变成了骨灰一样被装在一个格子里,她大喊:「有人吗?我想回去!」 「可你不觉得这很安定吗?这里没有嘈杂的人声,亦没有复杂的人性,只有永远的平和与沉静。」 灵华的脸从她身边虚缈地显现出来,二人并肩在镜子里,透过一个平面看着镜外的一片云雾。 「我不觉得,我闷得发慌!灵华,你带我回去,我想看看敬恕怎么样了。」宁絮荷对着身边缥缈的灵华低呼。 灵华拉住她的手:「那我便带你去看看。」 眼前的景象一瞬之间天翻地覆,宁絮荷在镜中被颠得东倒西歪、头晕目眩,她拍拍镜面大声喊道「别颠了」,随后外面真的安静了下来。 一张男子的脸映在她的眼前,他看了眼镜子,又看了眼对面的人,没好气道:「这镜子放在玉阁里快三百年了,不给它起名也不用它,这费劲心力得收到天庭做什么。」 镜子被扔到桌上,另一个人将她拿了起来:「这镜子名曰「观世镜」,可纵览天地无拘于时间,可这能力于你我并无意义,稍微感知便可得到的东西,为何还要用灵器。」 宁絮荷呼吸一窒,眼前拿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敬恕。他的样子与在净音寺中可谓天差地别,虽然五官并无太大改变,但眉宇之间的傲然和鄙夷让他周身的气场散发着一种难以接近的味道。 「重臾仙君,都近三百年了,这样不管不顾太不像话了。」 重臾嗤笑一声:「像话?你看这上下,何处是像话的?」 「但是……」那人还要再劝,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少女的声音。 「重臾!重臾!我从师父那里偷来桃花酿给你喝了!」 「是吗?让你师父知晓怕是要责怪你了。」重臾脸上染上了和煦的笑意,他眼中闪亮的光是宁絮荷在净音寺里从来没有见过的柔情。 「不会的,师父才不忍心怪我呢。你快来喝啊!」 重臾闻言欣喜地速速起身,湛蓝的衣摆逐渐消失在宁絮荷的视野里。她想要挪动身子去看这少女到底是谁,可她拼尽全力只颤抖了一下,再也无法动弹。 灵华又忽然出现在她身边:「别费力了。在这里,所有的灵器都有禁制,只有掌管玉阁的仙君解了禁制才可随意运用灵力。」 宁絮荷又挣扎了几番,力竭倒在镜中的空间中,只能默默听着重臾与女子对话。 他的语气与适才不一样了,温柔中带着莫名的冷意:「是吗?你师父还是对你这般好啊。」 「是啊,师父很好,不过他一直不肯让我去别的地方闲逛,我当真无趣得很。这坛桃花酿就当你的辛苦钱,重臾,你带我出去转转吧!」 女子的声音酥软甜蜜,宁絮荷听了都能想象出这定是个精灵般的可爱女子,难怪…… 敬恕会一直忘不了她。 重臾笑声温润,适才的冷意完全不见了,就连声调里都带着喜悦:「那我可要再要一份辛苦钱。我管辖的玉阁中有一灵镜,一直未起名,你取一好 名,我便带你出去。」 那女子得知了观世镜的作用后,稍加思考道:「它既可以通晓古今,又可鉴别人心,那叫它「鉴心镜」好不好?」 「鉴心?这个名字好,鉴心鉴心,鉴别真心。」 重臾向镜子走来,他的脸重新照在了镜面上:「从今日起,你便叫「鉴心」吧。」 鉴心镜被安置在了重臾仙君的上玙殿里,宁絮荷打量着只有白色的、冷冰冰的墙面,空荡的屋子里只有镜子与重臾两人,这里似乎是属于重臾一个人的密室,无人能够知晓他的底色。 「鉴心,你的灵在何处?」 重臾只是眨了眨眼,宁絮荷便觉灵力已经恢复,她听到身边的灵华在问答重臾:「重臾仙君有礼,吾乃镜灵灵华。」 「听闻你见过世间万事万物,有些问题本君想要问你。」重臾的脸色看不出喜悲。 灵华客气道:「仙君但说无妨。」 「若我想要的东西难属于我,可还要继续追逐?」重臾的脸上依然没有丝毫情绪。 灵华思忖片刻道:「若这东西仙君觉得有意义,即使付出再多代价,得到后的喜悦也会将承受的苦难抵消,那便大胆去追逐; 若这东西即使得到了也并未多么满足,在努力时便已经筋疲力尽,那便去找新的事物喜欢吧。」 重臾痛快地点头:「我也是这般想。」 从此重臾隔两三天便与灵华倾诉些什么,大多没有具体事物,而是积筑于心情与求索来问些问题。很久之后,直到一天,他双目通红地坐在鉴心镜前。 「灵华,出来回答我,我是不是该放弃?」 灵华的脸在镜面的波纹上浮现:「仙君是在苦恼「业」,还是苦恼「情」?」 「两者皆有。但因为情,我才有想要拥有的东西,我渴望得到,想要控制一切。」重臾的眼里有隐忍的怨恨与疯狂,「可他每次都赢我一些,为什么?」 「若你总是执着地想要得到一切,那你最后便会失去一切。」灵华答道,「重臾仙君,有些事不能太过逼迫,徐徐而行方能有所见解所得。」 重臾摇着头:「不行,快来不及了。她告诉我,她「只喜欢师父」,她说她要永远跟他在一起了……」 「重臾仙君,不要做傻事。」灵华急切道。 「可是不行,我恐怕,要做一些事情了。」重臾的表情此时如野兽般狰狞,他此时已不像仙官,而是如人间那些痴憎爱恨的人类一样,被欲念深深操控。 「已经无法回头了。」他看了灵华一眼,匆匆走出了上玙殿。 /85/85055/32208460.html 第124章 鉴心镜碎 「他出去做了什么?为什么表情这么恐怖?」宁絮荷焦心地转身去问灵华,「快去阻止他啊!」 灵华备感无奈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且这是你我的过去,改变不了的。」 宁絮荷向外张望却只看到冰冷的白墙,她疑惑道:「你不是有记忆吗?怎会不知道?」 灵华虚缈的手指抚上额头,叹息道:「自从鉴心镜破碎,我的灵力减弱,记忆也随之逐渐消退。百年前开始寻镜之时,我只记得些许在人间被追寻的事情。 好在这百年时光里已寻回了半面宝镜,我的灵力逐步恢复,也回想起一些重要的回忆。我想起了在人间的所有事情,还有天界的重臾,更明确地知道是他打碎了我。 只是最近几次收回残镜都未有记忆恢复,此前某些记忆仍旧如碎片般破碎,在天界其他事,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 宁絮荷嘟囔着:「怎么会这样……那我看到的这些是什么?」 「这些是我的经历过的事。不知为何你虽身为镜灵,但自身并没有任何关于过去的记忆,是崭新的,似乎是一个新生的我。 当你遇到我的那一刻,联结便出现了。我的记忆会附到你身上,时机成熟之时,记忆凝出金粒,注入在你脑海中。 待恢复记忆后,你我共通,虽为二人,实则一体。」 灵华注视着宁絮荷的脸,少女的表情扭曲起来,她似乎并不接受这个结果,但灵华却执起她的手。 「就如同现在,在你身体里出现的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实体,而是你意念中凝结出的虚影,若你体内深处没有我的存在,那我无论如何不会因由你的想法而出现。其实你中早已有我,我中亦是有你,因为你我本就是同一个灵魂。」 宁絮荷心中大为震撼,她甩开灵华的手:「不,我只是我自己,我是宁絮荷啊!」 正此时,一个颀长的身影跌跌撞撞来到鉴心镜前,宁絮荷匆匆回神去看,却只看到此人的胸腹。 这人是名男子,手拿一把双刃神匕,他衣衫凌乱,竹青色的外衫上划了三四道杂乱的伤痕,染了血的长发无力地搭在胸前。他的胸膛在猛烈地呼吸着,似乎在诉说这名男子经历了一场多么激烈的战斗。 他上下打量了镜子一眼,没有任何思考拿起便走。 「这是怎么了?!」宁絮荷冲着照射在镜面上的双腿喊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拿走我!我是敬恕的镜子啊!」 「住手!」重臾的声音传过来,宁絮荷感到另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镜子,「你不可带走她。」 可拿匕首那人的力道也更重了。 她的身体快被捏碎,酸楚的痛感如同血液一般流到身上的每处角落,她不禁拍打着镜面:「轻点,我要被捏死了……」 可两边的力道都没有丝毫减轻,持匕之人好似气急败坏,连带着镜子被他拽得左摇右摆:「重臾!私藏天界灵器乃是重罪,你这次逃不掉的!」 重臾大力扯回鉴心镜:「是啊,是不可饶恕的罪过,所以便不会有你告发我的机会。」 「你不要一错再错!她已经被罚,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重臾冷笑:「她是为了护你,若没有你,一切都不会变成这样!你不觉得愧对于她吗?」 匕首闪过,铜制镜面上反射出一道充满杀意的寒光,宁絮荷感受到灵力的暗涌在鉴心镜上流动。 「罪魁祸首还有资格在此处置喙他人吗?若重臾仙君没有就此收手的想法,那便不必多言了。」 「我永远不会落于你之下,我只是气恼她为何没有听我的话,所以才会变成这样。我会将她完完本本地救出来,从此她的事与你没 有任何关系了!」 重臾话音未落,便催动灵力出手击掉双面匕,匕首在一团紫气中被打飞在墙面弹到地上。 持匕之人手腕一酸垂下手去,分秒之间他便反应过来,衣袖翩飞发出一掌。 宁絮荷只能看到镜面照到的地方,她聚精会神地汇聚起一股灵力,想要逃出钳制帮助重臾打这不速之客,不曾想持匕人的一掌灵力纯实厚正,仅仅是被掌风扫过,宁絮荷便已无再动之力。 「天界的神仙都这般强吗?」她心想着,「那敬恕会不会被打得很惨?」 竖耳倾听,这一掌似乎击到了墙面上,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尘土飞到了镜面上。 「重臾,天界之法术千百,你却修习这种至阴至损的禁术,你到底想做什么?」声音的主人双手去夺鉴心镜。 「我想要什么你会不知道吗?我想要的一直很简单,不过就是想要她!你却一直霸占着不肯放手!」 重臾自不会将私藏灵器的罪证拱手送人,他握住宝镜的手暗藏灵力,口中念念有词,一个呼吸间便将鉴心镜加了层禁制。 「我本不想与你为敌,可惜你处处与我作对,事事皆设下阻碍!如今还想害我一无所有?可惜,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他用力将鉴心镜向空中抛去,丹田之处忽而卷起一个黑洞,这洞似巨兽之口,又如席卷全身的风暴。 宁絮荷即使待在禁制之内,仍是觉得自己的灵识都要被吸走。镜前的景象似乎都变得暗了下来,彻骨的寒冷侵袭了她。 持匕之人好似也在承受同样的术法,他语气虚弱不少:「原来你是要吸干我的神识……但你想错了,即使我死了,她也不会喜欢你,永远不会。」 「你说错了,去死吧!」重臾的手用力之大快将鉴心镜掰断,他稳稳接住镜子拽到身边,另一只手在腹前的黑洞上拢起一团紫雾。 随着紫雾的扩散,黑色的蝴蝶从黑洞中极快地扇动着翅膀飞出,数百只蝴蝶像一团不可名状的怪物之网,向持匕人飞去。 而每片翅膀扇动一次,宁絮荷都觉得是有一只巨手在拍打自己的头颅。 「好痛!快停下来!」她对着重臾喊话,「你修炼的是什么邪法,好恐怖!」 好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一样,重臾又聚了一团紫雾,那说话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狂傲:「我不在乎用什么办法,只要你死就可以了!」 紫雾再次散开来,黑蝶涌出腹中,淹没了宁絮荷的所有视线。头颅中的痛已经让她没有力气去呼喊求救,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像一片将要撕开的纸,只消再来一阵轻轻的风,她便会四分五裂。 「看来是没办法的事了。」持匕人的声音不知为何轻松了许多。 一阵璀璨的盛光从对面照射过来,与此同时,那股强正的力量如坠落的流星全部砸在重臾身上。破晓的光包围了镜子,宁絮荷听到一声闷响,随后头痛消失了,连同那些飞舞的黑蝴蝶,像被烤化的蜡一般,滴落在地面化作一团紫气飘散了。 宁絮荷身上一轻,一只手轻柔地将她身上的灰尘扫掉:「重臾,你触犯天条私藏灵器,我会将此事上报帝君,让帝君亲手削去你的仙籍。」 强盛的光慢慢暗淡下来,宁絮荷看到了眼前躺在地上捂着流血腹部大口喘息的重臾。 虽然她知晓重臾与敬恕已经好似两个人一样,但看到重臾被打得这样惨,她的心还是刀绞般的疼。她喜欢敬恕,这点在此时依旧没有改变。 重臾看了眼鉴心镜,这一眼里带着歉疚,但更多的是决绝。他要说话却吐出一口鲜血:「原来……你适才是故意藏着呐,真是耐得住性子……」 持匕人带着宝镜又向前走了几步,宁絮荷看到重臾的瑞 凤眼里藏着谎言,如今他扯谎之时也是用这般坚定的眼神,说出无悲无喜的话来:「也罢,既然如此,我跟你走。」 重臾伸出一只手来:「只是我有个最后的请求。可以再摸一下鉴心吗?她也陪了我这些年头,好歹也要道个别。」 宁絮荷看到自己被递到了重臾面前。 只见那双熟悉的眸子里闪动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狠意,重臾居然暗地里聚了大量的灵力,手心触到镜子重重一拍,将所有灵力打在鉴心镜面上。 镜中的禁制此刻成为了一道调取宝镜力量的咒语,鉴心镜的灵力混着重臾的灵力,从镜身迸发出来,如顷刻间爆发的烟花,在持匕人手中伴随着绚烂诡秘的紫色烟雾,灿烂地炸裂开来。 镜子中宁絮荷与灵华的虚影一同经历着这一幕,她们内心的恐惧与高度的情感共鸣让二人在此时融合在了一起,似乎此刻宁絮荷便是灵华。 下一秒她觉得自己被车裂了。 五脏六腑已经碎得干净,四肢也已脱离身体,数块大小不一的她的身体像雪花一样轻飘飘地坠落到地面上。此刻感觉不到任何其他的感受了,疼痛已经将她的全部都占领。 声音、触感、味道、景象,任何都感觉不到了。 世界只有被痛主宰的黑暗。 不知多久之后,她才逐渐恢复了一些神智,她感到自己变得很小,而其他破碎的身体已经不知去向了。 「鉴心镜,你可还能听到本仙的声音?」是那持匕人的声音,他还依旧好好的吗? 她听到自己在回答:「能听到。」 「那便好。如今你被重臾击碎,仅有一块残镜被本仙救回,其他镜块都已掉落人间各处,不知具体方向。你灵识尚存,灵体亦可保留,可与残镜产生联结感应。但你如今灵法不全,灵力仅有此前十分之一。 本仙已将自己的灵力渡与你,待你恢复些时日,便去人间寻回自己的其他真身吧。」 果然如此了啊……她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怨来。他们神仙的争执,为何要让她做其中被牺牲的羔羊呢? 重臾?他此刻如何了呢?被削去仙籍贬为平民了吗? 她心中这般想着,也听到自己这般问了:「仙官,重臾仙君此刻如何了?」 「触犯天条,戴罪之身,已判到人间赎罪千年,每三月处一次雷刑,一年一次火刑。」 不知为何,她无甚波澜,只是淡淡道了句:「多谢仙官,灵华休整后会速速动身下界寻找真身。」 还有其他声音在响,但她已经听不清了,缓缓睁开眼,她仍站在净音寺的小木屋前面,敬恕的脸在小小的窗口里焦急地看着她。 见她醒了,敬恕紧皱的眉头一松,欣慰道:「你醒了。」 宁絮荷重新审视着敬恕。此刻她不仅仅是宁絮荷,敬恕也不仅仅是敬恕了。 她该怎样面对眼前的这个人?她自己也看不清楚。 /85/85055/32208461.html 第125章 拳拳之心 恒古抹了把眼泪。 「灵华,原来你之前经历了这般痛苦,怎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所有事都憋在心里?」他双目充血,还有闪闪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我一会儿便去净音寺,把那个重臾打扁,为你报仇!」 灵华摸摸恒古的脑袋:「我知你心疼我,但重臾此刻已是赎罪近两百年的苦行僧,整日关在不见天日的阴冷木屋中,匍匐在佛祖脚下诵经。没有吃食,亦没有人与他讲话,一个人的禁闭也算是漫漫岁月里的一种折磨了。」 恒古眨眨眼,把泪水憋了回去:「可是你不怨他吗?他利用了你,又伤害了你,如果不是他,你还会留在天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女子温暖而柔软的手指从他的头上滑下来,捏住了少年青涩中含着成熟的脸:「原先当然是怨的。诚如你所言,若不是因为他,我还会在天界当一个被供在一处待着的灵器,不再四处奔逃,也不再流离失所。 被打碎后,我恢复了近一百年才有充足的灵力去行走人间,此间没有人管我,亦没有人帮我。我只是区区灵器而已,天界中宝物数不胜数,更何况我的能力有些神仙翻翻眼皮就可以达到,没有那么重要。 那时我怨重臾,更倍感孤独。天地间唯独留下了一个渺小而无力的我,我不想去也不愿去接受这现实,但这却是必须承担的无妄之灾。 别无他法,我独自踏上了去往人间的路,孤独的、以为自己要一个人过一辈子的,在世间孑孑而行。 可是,那日我在百野林看到了你,那样蜷缩着小小的一只,枯瘦而颓丧。看起来孤单无助的模样,让我瞬间想到了被打碎的自己。 我也这般受过伤,经历过难以承受的坎坷,所以懂你丧气而忧郁的心境。因为我也是这般,怨着、沉重着,但我没想过要放弃生命,我也不希望你放弃。」 恒古呆愣住了,他本以为灵华来救她只是顺路的事,未曾想过原来她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来拯救他的。 她放下手,深沉凝视着恒古的脸,继续将自己的心说与他听:「我想要救起你,首先就要救起我自己。若我心里有怨,带给你的也只会是怨气横生的阴霾。 于是我问了自己的心,真的要将这怨年年岁岁、时时刻刻地绑在身上吗? 行走世间这些年,见了形形***许多人,虽然人性复杂邪恶,但也不乏温暖和煦,我发觉自己厌倦的是不稳定的东躲西/藏,而不是看人间的百态。 也许搜集「鉴心」,是命运给我的一次机会,让我再次行走世间,逐渐认清自己、明白自己所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所以我有些看淡了,那些怨恨还有过去的寂寥无助,都是上天给我的磨炼。在我自己救赎自己的时候,便已经成为了更强大的灵华。这些事情,看透了,过去了,也就没什么「怨」了。 对于重臾,我不会去厌他,但也绝不会喜欢他。虽然宁絮荷喜欢重臾,但我不会阻止,她可以去过她想要的,这是自由,也是体验。 她与我性子完全不同,就像两个人一样,那样活泼灵动,着实有些下不去手收回她啊……」 灵华停顿须臾,视线停留在眼前人清秀的面庞上又道:「恒古,多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出现,大概我还是从前那副模样,怀着戚戚然的怨恨在人间度过数十年,也许会浑浑噩噩集齐残镜回到天界,继续做一个听从差遣的灵器。」 她笑起来:「机缘巧合,也是很重要的。恒古啊,你对我来说,确实是不同的存在。」 恒古注视眼前女子湿漉漉的眸子,透着希望之光的瞳孔里含着无奈、有堪破、有释怀,还有坦白内心的勇气。 他内心不自觉地抽痛起来,过去的她都经历了些什么啊……即便 如此还是想要救他、带着他一起行走寻镜,帮助这世间的芸芸众生吗? 那如果他没有碰到灵华,此刻大概已经投胎转世了吧。机缘巧合,确实很巧妙呢,也许他们就应该遇到,成为彼此的「救赎」。 恒古眼中灵华的模样似乎更美了,即便有时生活中没有光明,有了灵华,光也会一直存在。 「不,我应该谢谢你,灵华……谢谢命运让我遇到了你。」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了颤抖,仔细回味着灵华的话,他瞬间想通了一些事。 灵华此前从不会向他说她过去的事情,那时她还当他是个孩子,即便他去问,得到的也会是「你还小,告诉你也无用」之类的回答。 可是今天,就在此刻,在这熹微的晨光之中,他知晓,灵华已经把他放在了平等的位置,她愿意将自己内心的柔软展示给他。 也许此刻,他有了成为她「并肩作战之人」的资格。 他不知道为何除妖回来之后,灵华便有了此种转变,但不管了,他只知道灵华就是他最喜欢的人,而灵华看待他也是同样的重要。 这就够了。 没有犹豫,他紧紧地抱住了灵华。紧紧地、没有空隙地,扑上前抱住了适才与她四目相对的女子。 「恒古?」灵华惊讶地轻拍他的肩头,「你怎么了?」 「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恒古把脸埋在她肩膀上散落的长发里。 灵华听着少年的声音轻笑,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后背。恒古的背不知何时多了些结实的肌肉,她用心地触摸着,轻声问道:「什么不会呀?」 恒古将唇贴近灵华耳边,气息喷到她耳边,弄得她痒到了心里。微微侧头躲开,却被恒古的大手推了回来。 他抬起头,灵华的发与他的交织在一起。将青丝撩拨到肩后,恒古的声音似乎带着丝丝蛊惑:「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一切了,你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灵华去看他,蔼蔼的晨光挡不住恒古眉眼间的深情,少年的承诺从未变过,可如今的她才当真。 「好,你若是逃了,我便会像寻找残镜一样,即使几百年也要将你找到。」 恒古的眼亮了起来,再次抱上灵华左右摇晃:「不会让你有这机会的。」 灵华跟着他一起晃起来,此刻她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如同宁絮荷一样,纯真又果敢,面对感情竟有了从前未曾有过的勇气。 看着晨光照进屋子,她想起了宁絮荷在镜中虚空里说过的话,「喜欢就是喜欢,我不躲藏,也不退却」、「我不想等到将死之时才后悔,为何当时没表明自己的心意」、「所以喜欢就要大声说出来啊,才能更好地在一起」…… 这些话自从听了,便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宁絮荷说得是对的,说出自己的感情,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藏藏掖掖,不肯直面自己的感情,不是懦夫所为吗? 真正的感情,不必在乎外界条件,也不必瞻前顾后,只要是他、是自己珍视的那个人,那便对了。何必要考虑那么多呢? 于是她便壮着胆子,做了一次「勇士」。 所谓「鉴心」,便是鉴别自己的真心。她又一次地问了自己,认清了自己的内心。 净音寺。 敬恕看着宁絮荷,宁絮荷也在盯着敬恕,二人沉默不语,只有还未升起的太阳将残败地光亮照向二人之间,好似一条难以跨过的深渠。 「敬恕,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宁絮荷企图从敬恕的脸上寻找重臾的影子,可她只看到了被百年折磨耗掉心力的一张憔悴的脸。 是啊,雷刑没过几日,发热也没退几日,他的伤完全好了吗? 她忽而 浑身一哆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抚上心口扪心自问,她居然还在关心这人吗?. 细细想来,天界的重臾,私藏灵器、修炼邪术,为了自己喜欢之人与仙官打了起来,桩桩件件,似乎都表明他不太像一个好人。 可为什么,她还是想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解释,来给自己一个继续喜欢他的理由。 「我就是你在记忆里看到的那样,偏执、阴险、好斗、自私,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敬恕目光里不知有什么闪动,即使在黑暗之中也格外亮。 宁絮荷的心漏跳了一拍。这人居然就这样承认了吗?不辩驳、不解释、也不挽回什么吗? 「那,那是你,把鉴心镜打碎的?」她不甘心地再问。 敬恕低头无奈又悲哀地笑起来:「你不是看到了,为何还要再问?」 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她疾走到敬恕面前,拍着窗框质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知道我很疼吗?」 敬恕依旧微笑着,语气平淡得比没加盐的素面还要淡:「知道,但我还是这样做了。若不将你打碎,等待我的不会比现在好多少,只能放手一搏。」 「怎么真的是这样……」宁絮荷的呼吸变快了,眼里只余下犹疑和动摇。 「可惜啊。」敬恕眼里的闪动的光像流淌的水滴,他看着宁絮荷,就像看即将要落下的太阳。再也不会见到她了,这本也不是他该肖想的。 长袖之下的手握紧了拳,指甲都***了肉里,他垂下头道:「我失败了。」 「你确实失败。」宁絮荷目光忽而坚定起来,她扒着上窗框跳起,纵身一跃顺着方形的窗口跳到了敬恕身边,「活了这么多年头,为什么看不懂别人的心?」 「什么?」敬恕低头去看再次闯入的女子,诧异地退后一步。 宁絮荷大胆与他对视,发现敬恕脸颊上亮晶晶的,好似有水痕。她求证似的摸了一把他的脸,顺便试了试脖颈的温度。 「发热果然没再起。」宁絮荷指尖对搓,感受着摸到的湿意,「你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不哄哄我呢?」 敬恕更是大吃一惊:「你在……说什么?」 宁絮荷摸着自己的心口,闭上眼静静等了片刻,睁开眼道:「我的心告诉我,它还是有点喜欢你。」 敬恕闻言如临大敌般紧绷起来,他的表情从未如此难以自控,以至于等反应过来之时只觉自己这时甚是狼狈。惊讶、喜悦、歉疚,还有理智恢复时强行压下去的嘴角。 他的表情只在两三个呼吸间还原成了一开始的冷漠。 宁絮荷再次被打飞了,还伴随着敬恕的一句「你此刻还是不清醒」。 /85/85055/32208462.html 第126章 如何了结 自从宁絮荷经历了灵华的记忆之后,她们之间便产生了一种比过去更加紧密的感应,即使相隔数十里,只要心念想着,便能知晓对方的位置。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她与这世上真正有了些联系。这种感觉很奇特,也让人产生莫名去依赖的想法。 她与尘世之间终于有了熟悉之感,一种归属感从心底升起。她觉得这种感觉还不差。 在天地间似乎只有两个人与她有所羁绊,一个是敬恕,另一个就是灵华。 想到敬恕……她有些惆怅,自己还喜欢他,这种喜欢没有随着过去的纠葛而冲淡,反而更加清晰地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心意。 她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宁絮荷从净音寺出来,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两眼,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念叨:「也许该找灵华问一问,这样的心情到底算什么,她比我懂得多,也许会告诉我吧……」 灵华的存在,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灵华的位置,她也明明白白地感应到了。 「悦来客栈。」她在朦胧的晨光中看着客栈的牌匾,「这就是我第一次遇见她的地方,那时我怕给她抓到,跑得比兔子还快,谁知道如今竟要主动来寻她。」 上了楼梯,感应便越来越强烈。 「就是这间房了。」她不客气地推开门,「灵华,你在吗?」 房间里拥抱着的二人齐刷刷回过头来,惊愕地看着宁絮荷。 宁絮荷看着灵华与一少年模样的人紧紧搂抱在一起,也吓了一大跳,呆愣一瞬便慌慌张张捂住眼睛躲到门后面:「你,你们!还挺登对。不对!我,没看见,打扰了。」 灵华登时红了脸,一股罪恶与羞耻蔓延上了心头,她埋下头把脸藏在衣袖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恒古脸上也落了淡淡的粉色,他耳朵通红,抚了抚灵华的头顶,轻道声「我去跟她说」,便起身走到宁絮荷身边,将房门关上。 「你就是宁絮荷吗?」刚才的事情好像没发生一样,少年的态度落落大方。 「对,我是宁絮荷。」她见眼前男子并无尴尬之色,便也放下手大咧咧地打量着他的脸,「你是灵华的小情人?」 「「小情人」未免太贬低我了,我是灵华的……未婚夫婿。」恒古煞有其事地说得喜笑颜开,「灵华心里只给我留了特别的位置。」 宁絮荷盯着恒古的脸端详了半晌:「你确实有些好看,但远没有敬恕帅。看来灵华确实喜欢你,与你说话我这心跳都无端比平常快上几分。」 恒古闻言很是高兴,又摸上自己的脸:「我哪里不帅了?敬恕关了近两百年,不见天日,怎会比我还帅?」 宁絮荷听不得他人说敬恕一点点不好,叉起腰气道:「敬恕眼睛好看,嘴巴好看,就连肩膀的痣都好看,到处都好看!而且灵力超群,被关也厉害着呢,能与天雷对抗,你呢?」 恒古亦是被激出脾气:「好啊,那就让他与我打一架,就是他害得灵华支离破碎,我正想揍他呢!」 宁絮荷正在气头上,听了这话却忽然泄了气,整个人瘪了一般:「确实是他做的……」 恒古正待说话,房门却「吱呀」一声打开。灵华已平静了神色,看着宁絮荷道:「进来说罢。」 有了灵华在中间,恒古与宁絮荷都乖了不少。 恒古板板整整地坐着,手里捧着茶壶给灵华添茶,一夜未眠,他仍是精神奕奕,与之前熬夜后贪睡的模样已是不同。 「看来安槐给的古卷是管用的。」灵华接过他手中的茶壶,给宁絮荷倒了一杯。 恒古拍拍自己的胸脯:「自从拿到古籍我便开始修炼,现在精进了不少,精神也强了好 多。前几日除妖乱时又大杀四方,帮了清游门的兄弟们除去不少妖怪,等我与你慢慢讲。」 宁絮荷一口茶还没喝完,急忙放下惊讶问道:「又有妖乱吗?」 恒古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简单道:「是啊,不仅崇郡有妖乱,附近的小村小镇都有妖物作祟,抢夺房屋、杀害住民,怕是没有永恒的和平了。」 「也太可怜了,灾乱发生,受苦的只有平头百姓。」她好像忧心忡忡,「外面比崇郡当时还乱吗?」 「没错,崇郡的妖军击退后没有再来犯,清游门的防妖阵将这里保护得严严实实,但外面的小村落被妖军伤害得太多,基本无人生还。」恒古说着也有些沉重起来,他飞快调整好情绪,惊奇地看着一脸沉痛的宁絮荷,「你居然还关心这种事?」 宁絮荷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灵华看着她的模样,忽而发觉她越发像自己了,连思考的神态似乎都是一样的。 「你特地来找我,定不只是为了听消息、想要一起平复妖乱。」灵华摆出倾听者姿态,「你有何心事?」 宁絮荷端起茶杯并不去喝,暖着手心的温度透过杯身慢慢传递到她心中,这份温暖给了她几分力气,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她盯着杯子里一片从茶壶中逃脱的茶叶道:「我看到了你的过去,也知道是敬恕打碎了镜子。」 灵华默默注视着她。 「我知道,这种感觉真的很痛,我也好几次觉得下一秒是不是会死。」宁絮荷用疑惑而犹豫的眼神回望灵华,「可是即便经历了这些,我仍觉得自己喜欢敬恕,甚至更喜欢了,我可是得了什么病吗?」 灵华还未出声,恒古倒是已忍不住怏然道:「可真是固执,他就这么好吗?你怕不是因为好奇才觉得自己喜欢他,或许是你喜欢「喜欢他、但他又不喜欢你」的感觉,根本不是喜欢敬恕这个人。」 宁絮荷眼里起了一阵迷茫:「是吗?可我一日不见就会想他,这难道不是「思念」吗?只有对喜欢的人才会这样吧?」 灵华没有去评断宁絮荷的感情,只是淡淡问道,「以后你想如何?」 宁絮荷放下茶杯,脸上没有太多喜悦:「我想与敬恕在一起,想试试与他成婚。」 恒古正喝着茶水,闻言「噗」地一声喷出来,茶水像天上散落下的水雾,洒了她一脸。 「抱歉,擦擦干。」恒古那了块帕子拍到她脸上,「但成婚这也太不像话了!他就算不是你的仇人,那也是个和尚,如何能与你成婚。」 「怎会这样想?」灵华感应到她与宁絮荷的联结更强了。 「外面妖乱此起彼伏,我觉得自己不可以一直当一个藏在保护网底下的人,我像你一样有灵力,可以去帮助百姓们的。」她停顿了一下,「只是,我还没体会过与喜欢之人成婚的感受,不想就这样轻易地放手。」 灵华透过宁絮荷的眼睛仿佛再次看到了自己:「你想要与我们一起平妖乱?」 「对,我看到了崇郡百姓的绝望与恐惧,不想再看到妖族欺负人了!若你们真的可靠,我也可以去除妖。只是……我放心不下敬恕。 我知晓敬恕他不会喜欢我,即便他对我有些喜欢,也不会承认的。我与他之间本就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沟,我愿意跳进去,看看能不能游到对面,但他不会这样做。 我明白希望渺茫,但还是想努力一次。做过而失败不会让我后悔,反而没有将自己的心迹说出口,我会日日质问自己内心,为何这般怯懦不与他说清楚。」 灵华没有迟疑:「那便去吧,多些体验也没什么不好。」 宁絮荷站起身走出房门:「多谢。」 天彻底亮了,小和尚智信扫着净音寺门 口的落叶,脑门上出了一层晶莹的汗水。 宁絮荷对着智信的后脑勺弹了一个爆栗:「怎生觉得好久未曾见你了似的。」 智信揉揉头,抱着扫帚看向宁絮荷的目光好似哪里不太一样了,他拦住她进寺院的脚步:「敬恕师祖说以后都不让人进松树林了,进去就要挨打。」 宁絮荷侧身闪过阻拦:「我最不信他说的狠话。」 木屋前,宁絮荷用了灵力将小小木门一击打开,快步进入拉起跪坐在佛像前的敬恕:「我想明白了。」 敬恕未预料到她竟如此快的、气势汹地回来找他,猝不及防被提起,与她的前胸近在迟只间。他捏住宁絮荷的手腕向后退了一步:「你要杀了我吗?」 宁絮荷向前一步:「你可愿意与我在一起?」 喜悦、惊讶,此刻敬恕的心中只有这两个词语。太多的思绪和情感迸发在脑海中,但他只抓住了最重要的。 她,发现了他最卑劣的部分,居然还说想与他在一起,世间怎会有如此痴傻的女子?这般纯善可爱,如何教人不喜欢? 近两百年没有动过的心,在遇到她之时便重新打开了,他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 敬恕的余光瞥向身后,那股来自天界的气息再次聚在身后。他是个罪人,他自己知道,罪人只需要赎罪和忏悔,但凡有其他的心思,那便是一种亵渎。 身前的女子有种独特的香气,不同于之前他喜欢的女子,更不同于被他打碎的鉴心镜。他喜欢这女子,可他只能亲手将她推开。 这也是上天对他的一种惩罚吗? 宁絮荷见敬恕迟迟没有回答,抓住他的肩膀轻轻抱了上去:「我……我想与你成婚,你可愿意?」 敬恕笑了出来,是真心地笑了起来。片刻的时间就好,让他体会一下拥有幸福的感觉。 他闻着怀中女子的香气,胳膊抬起牵动着沉重的锁链,枯白的手放在了她的肩头,将她一把推开:「你对我的心意,我了解,但我乃罪孽深重之人,配不上你。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想起我。」 余光看去,智信的身影显现在木屋外,敬恕无力道:「仙官,请吧。」. 智信手起,金光如朵朵花瓣落在宁絮荷头上,她不可思议地大喊着:「智信?你要做什么!敬恕快救我!」 小和尚的手一捏,宁絮荷便闭上眼失去意识,一团粉色的光从她的天灵飞出来,落到智信手里:「她的记忆都在这了,你可要留下?」 敬恕衣袖拂过,下一秒小和尚的手心空空如也。 「这是何必?」智信摇摇头,却又点点头,「此番矫正也有意义,她本不该对你有此种感情。维护原本的平衡亦是功德,我会上报,为你减缓雷刑。」 敬恕深深看着宁絮荷:「不必了,仙官将她安全送回就是对我最大的奖赏了。」 /85/85055/32208463.html 第127章 错综复杂 「她对于我的记忆是粉色的,真是个甜蜜的颜色啊。」 敬恕跪在佛像之下,双手捧着那颗凝结在手心的记忆之粒,细细端详着:「这般喜欢我吗?真的很傻。」 「那你为何还要将她的记忆收走?」一个熟悉的脸出现在木屋的窗口外,敬恕惊愕抬起头看去,来者正是灵华。 他将粉色的小圆球收回袖中:「你怎么会来?」 「只顾看宁絮荷的记忆,就连我走进林子都未察觉。你对她的记忆或许也是粉色的。」灵华看他藏东西的模样,别过眼去看旁边的松树。 「松树常青,你要伴着不老之松与只有自己记得的回忆,在这里度过漫漫余生吗?」 敬恕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又深呼出一口气来:「这是我的事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只是经历了这番有些感慨,特来看看故人。」灵华指了指小木门,「这扇门应当只有宁絮荷才可以进去吧?」. 敬恕身体紧绷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有些后悔让她来找你。」灵华面无表情地看向敬恕,「因为我又低估了你心狠,我以为你足够喜欢她,便不会对她下手。」 敬恕忽然站起身,走到窗口难以置信道:「是你让她来的?!」 灵华直视他的眼睛:「即使我不同意她找你,她便不会来吗?她想见你,想与你有个结果,我的话只不过是给了她信心罢了。 只是我没想到,她面对的是一个即便动心也依旧无情的人,我不该对你还有一点希望。」 敬恕苦笑一声:「你此刻应该开心才对,宁絮荷没有了牵挂执念,你收回她应当更顺利。这才是我,作为一个赎罪者应该做的。」 灵华无语凝噎,敬恕说的有道理,但她心里并不苟同。宁絮荷的事就像开启她心门的钥匙,将她一部分的内心激活,使得她更完整了。 她是感激宁絮荷带来变化的,所以要向敬恕讨一个说法。 「你在撒谎。」灵华想要看透他的真心,她瞥了眼高高在上的佛像,想要让佛祖见证,却忽而从佛像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脸孔。 这人的脸覆盖在佛面之上,目光透过佛祖俯瞰众生的双眼紧盯在敬恕身上。审视目光熟悉又陌生,在此刻又多了一层含义。 「智信?他一直……」她一瞬间开了窍,「是因为他?」 「我在净音寺门口碰到智信了,他言那日没有拦住宁絮荷是天注定的事,让我不要与你多说她的事。年纪不大却是什么都懂的模样。」灵华问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敬恕抬头看着从头顶俯瞰他的佛像:「原来你一直没发现他是谁,难怪会让絮荷过来。」 他跪坐在蒲团上,一副虔诚的模样:「他是青华大帝的一滴血所化之人,乃天界仙官暮行,助青华大帝维持三界秩序,守护各方平稳。 他并不是时刻盯着我,何处有失去恒定的事情发生,他便会出现在哪里。只是如今仙官的真身不知何处,现身的都是他的分身。」 「原来是这样。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暮行仙官,难怪没察觉……」灵华垂下眼帘,愈发寒冷的北风吹过,她的发丝飘荡又落下,像是掠过了一片孤寂的虚空,「也许这便是因缘际会。」 她看向敬恕,眼里含着复杂的情绪:「会后悔吗?」 「……」 敬恕的手指柔和抚摸着那黄豆大小的记忆之粒,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眉眼间尽是柔情:「不悔,已经发生的事,无甚可悔。况且我已经得到她了,往后的百年千年,她都会就在这里陪着我,不离不弃。」 灵华张张嘴,想说些话出来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是默默点头, 道了声:「她很好。」 敬恕点点头:「如此便好。」 言尽于此,似乎已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灵华又瞥了一眼佛像上暮行仙官的眼睛,对敬恕道:「你多保重,此生可能不会再见了。」 「你也是。」敬恕合上眼,过往一切似乎只是一场大梦,只有往后余生无尽的孤寂陪伴着他,度过岁岁年年。 走出净音寺,智信在门口拿着扫帚等着她。 「灵华镜灵。」他迎上来,「残镜已快要集齐,你不久便可返回天界了。」 灵华欠身行一礼:「暮行仙官,之前不知仙官身份,多有冒犯,莫要见怪。」 暮行客气道:「无妨,本仙经常在人间,意在维护人间,不必在意此种小节。只是最近妖乱频发,要即刻离开此地了。」 所以他来净音寺,装作和尚模样,就是为了看管敬恕与自己的经历轨迹回归到最初的样子,真是煞费苦心啊…… 灵华语气中带了疏离:「那灵华便不打扰仙官了,天界再会。」 暮行依旧带着文质彬彬的礼貌:「也许不久之后便会再见,本仙先行一步,告辞。」 悦来客栈。 灵华刚一进门,便有一片叶子从空中飘飘然降落到她头顶。拿起一看,是片槐树叶。 她握着叶片,回想起之前在南乡碰到江邈身上发生的奇怪事,那清游门弟子身上为何有妖的气息、又是出于什么目的给江邈的药丸? 当时她委托安槐帮忙去查江邈的底细,如今可算是有了消息。 她将树叶放在掌心注入灵力,安槐的声音响在耳边。 他好像怕被人听到似的,声音又轻又小心翼翼:「灵华,你是让我打听消息还是想让我半截入土啊?我真有点后怕,这个江邈倒是没什么,却让我打听出江家命案的蹊跷来了。 这件事一句话两句话讲不清楚,我还是当面与你说比较好。」 灵华将手心的树叶揉搓了撒在空中,绿油油的槐树叶如飞散的粉末消失在了半空中。从怀里掏出鉴心镜,正要看安槐此时的情况,却听一阵敲门声起。 「灵华,开门!」 门甫一打开,安槐喜笑颜开的脸庞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她面前:「怎样?惊不惊喜?我感知到了崇郡安全之后便慢慢走来,如今时机正好。」 灵华向他身后看去:「秦丝没有与你一起?」 安槐摆摆手:「他帮我照看百晓生的生意,如今也爱财如爱我了。」 灵华不禁笑起来:「秦老板放弃唱戏的营生跟了你经商,看来是走对了。」 「跟对了人,做什么都是幸福。」安槐走进屋,反客为主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你与恒古可有些进步?」 灵华眼里含了满足的笑意,脸颊上升起晚霞一般的红晕:「算是有些,从今往后,我决定正视自己的内心,坦荡的面对所有情绪,不再瞻前顾后,去做自己喜欢之事便好。只有喜欢,才会有欢喜。」 安槐倍感欣慰地点点头:「太好了,你能想通这点,两个人都不会觉得难受。可已经互通心意了?」 灵华迟疑了一瞬:「还未正式说起此事。」 「那怎么能行啊!」安槐如同焦急的老父亲,「你要主动告诉他……」 那厢,恒古听到灵华房里传来她与男子说话的声音,他看了眼在结界里正在熟睡的宁絮荷,没有细听便冲到灵华房内一掌打开了房门。 「安槐?」他愣了一下,上前拍拍安槐日渐变胖的臂膀,「你如何来了?」 安槐聊着恒古的事,见他突然闯入,掩盖似的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我来,是给灵华讲南乡江家的事,既然 你来了,便一起听吧。」 恒古一听是江邈之事,便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老实地坐在旁边,也不言语。 「这些日子我在南乡打探,确认了江邈在杀了江家人之后,便畏罪潜逃,这是你们都知晓的。但江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他无法全杀光,自然也漏下了许多幸存之人。 我找到他们打听了许多事。其一便是江邈杀人喝血,此事被江府一些下人看到,是板上钉钉之事,可至今他仍未捉拿归案,甚至于衙门都没有行动要抓他。 其二,便是官府在查案时,似乎并没有多加调查推进,只是收集完证据便无任何进展,只待时间飞逝,人们淡忘,没有人记得南乡江家为止。 其三,这也是最让我震惊的事,当时南乡的县衙,是委托我查云城失踪案的李巡抚,李成志。他亲手判了与张开源同流合污的堂弟,又如此信任我,将我划为朝廷之下,为民办事享受俸禄,应是爱民之人,我愿不相信他会对如此重大的命案置之不理,这其中定是有什么秘密。」 恒古拖着腮帮子问道:「既然有目击者,那案件应当很好判定才是,为何这般拖延了数年?若当即将江邈抓住,他便不会再杀死那么多无辜婴儿了。」 灵华思忖着:「有些道理,若他是迫于压力,那还倒罢了,若他是故意这样做,那便需要好好联系此时的局面了。 如今妖乱四起,有江邈这样的食婴者出现,一两个只是凶恶残暴的杀人犯,但若有人用药丸若催发出其他怪物,再放任其在世间随意伤害人类,那人间面对的惨痛便不止遭受妖乱一个了。」 安槐张大嘴:「应当不会,我印象中李巡抚身上没有妖气,他不会是同流合污之辈。」 「还是求证一下为妙,如今情况不能有失。」灵华启动了鉴心镜。 心念随着镜中漩涡流转,宝镜似乎察觉到她的心中所想,一个闭着眼的陌生男子的头颅出现在漩涡之中。 慢慢地,漩涡消退,男子睁开了眼。 /85/85055/32208464.html 第128章 卧底人间 鉴心镜上的漩涡中浮现出一颗人头,随着时间流转,漩涡在人头旁边极速倒退,而头颅上的面容也有了微不可查的变化。 「这人便是李成志。」安槐指着镜面上的男子,「不过他与现在似乎有些不同,表情神态不太相似。」 镜中的李成志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他眼睛斜吊快入鬓角,两撇八字胡随着嘴唇一张一合上下颤动。身着地方官服,头顶乌纱置于桌案上,正后倚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似乎做了噩梦,他额头满是冷汗,双手胡乱挥动,嘴里模糊地大喊:「别动我!」 通红的双眼倏然睁开,仿佛适才看到了地狱一般,颤动的眼仁中只有恐惧。他喘着粗气从椅子上缓缓坐起,用衣袖擦了把汗,心情久久没能平复。 「李大人,您又做噩梦了?」门外守值的衙役推开房门,探了个脑袋进来,「还是因为江家的案子吗?」 李成志揉了揉眉心,深叹一口气:「张顺,去帮我倒杯茶来吧。」 「得嘞,大人稍待。」张顺得了令,一溜小跑到了厨房,提着滚烫的水壶跑到耳房,捻了些碎茶叶沫子放在茶壶里,沏了盏只能喝个暖和的茶来。 另一个衙差走进了耳房:「哟,顺子又上赶着给大人沏茶了?」 「你小子这嘴怎么就不会好好说话?大人日理万机,为了案子愁得夜夜噩梦,你怎么就不知道体谅大人?」张顺又给李成志拿了些点心,仔细地码在小盘里。 衙差从盘中拿了一个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看他就是个草包,去了江家见了尸体走都走不动道,还「发愁」呢,我看他就是吓得!」 张顺又往盘子里放了个点心补上空:「大人又不是第一天断案,之前的命案哪件不是大人明察秋毫?你少指指点点的了,快滚回去巡逻去。」 他将茶水和点心都摆到托盘上,思考一瞬道:「不过说起来大人从江家回来确实挺奇怪的,之前他从不做噩梦,现在天天鬼哭狼嚎的。 前几日只有夜里梦魇,如今青天白日的他就能睡着做噩梦,怕是没几日就要告假修养了。」 衙差嗤笑:「你不是说要体谅大人吗?怎么还跟我一起议论他?」 张顺端起托盘:「我是体谅大人,可谁体谅我啊?他为了案子不回家,我就要照顾他,我又不是他家下人,天天伺候谁受得了。」 他出了耳房,一路小心翼翼送到李大人跟前:「大人,喝口热茶压压惊。」 李成志面色缓和了许多,将茶盏中的浮沫用盖子撇了撇,吹了吹便一饮而尽。 张顺接过茶盏放在托盘里,试探问道:「大人还在忧心江家的案子?」 李成志搓了把脸,撑起精神答道:「是啊……此案看上去顺理成章,但还存有疑点。江邈与其母感情甚笃,几乎形影不离,为何要杀?」 张顺不置可否地看了李成志一眼:「大人,那些江家的下人亲眼看着江邈回府,他们都说看到了江邈发疯,如今也只有江邈一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结果昭然若揭啊。」 李成志养着门外的蓝天:「这孩子我见过,畏畏缩缩,不像心狠手辣之人。唉……他的下落可有进展?」 张顺一愣,迟疑道:「大人,昨日是您,让搜寻的衙差们回来了,说往后不必再寻了……」 李成志大惊失色:「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您昨日清晨就站在院子里,神采奕奕地指挥我们查薛大婶家母鸡失窃案,分配完活儿,最后您又说了句「今后江邈的行踪不必查了,其他我自有定夺」,就让我们散了。千真万确是您说的……」 张顺的嘴一张一合,但李成志已经听不见了。薛大婶?母鸡?自有定夺? 为什么他什么也不记得? 他捂住头拼命回忆,想起的却是满满当当的空白。 头痛欲裂,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像一根线一样慢慢生长。李成志慌乱起来,昨天他做了什么?为何任何记忆都没有!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他看到张顺正在焦急地唤着自己,然而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好像有一只手伸进了他的天灵盖,将脑仁搅成了一锅粥。 整个脑子只剩一团乱麻,四肢麻痹没有任何感觉,眼前也完全陷入了黑暗。忽而,耳边的风声消失了,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接触到了冰冷的硬板,脑袋在什么上面重重弹了一下,随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张顺大喊着快步上前:「快来人啊!李大人晕倒了!快来人!」 一片黑暗,这是哪里?分不清东南西北,亦是看不到天圆地方,没有边际的黑围绕着周身,恍惚间一束光照到眼前,他皱着眉睁开眼,看到一个光点闪烁在黑暗的世界里。 李成志走向那光点,手指不由自主地接触到这黑暗中唯一的光亮。一触之下,光点竟慢慢扩散开来,分裂成许多颗粒漂浮在黑暗中,像是拼图慢慢合起一般,形成一副完整的画面—— 是江家的宅院,李成志带着张顺站在江夫人的尸身前,如此死相让二人愣了半晌。他最先反应过来,依例开始勘察现场。 可脚动不了了。无论他如何用力,脚下都如定了钉子一样牢牢地扒在地上,一丝一毫的移动也做不到。 他焦急地向左右求救,张顺好似也静止了一般,一动不动。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止了,又或者,只是从他看来时间停止了。 江夫人被啃咬得稀烂的脖子上,显现出一束细丝般的红光,它像蜉蝣在空中的线虫般,自在灵巧地钻游到李成志的脸上,瞬间顺着耳朵爬了进去。 耳边一阵痒痛,他急忙伸手去抠,可片刻之后脑中又出现不间断的刺痛,很快又没了感觉。 控制脚下的力一下消失,脚下可以动弹了,他回过神,却发现张顺已经叫了他许久,周围的衙差都围在门口看着他,眼里尽是好奇和探究。 「我没事,继续。」他这般答道。 几日后,李成志在县衙里,周围空无一人,这夜下了些小雨,他拿着江家案的卷宗,看着绵绵细雨不由有些愣神。 「做了好几日噩梦啊……」他揉揉太阳穴,接连的噩梦让他倍感疲惫,轻声叹息道,「做了什么梦又不记得,真是那日吓到了吗?」 他搓搓眼睛,眼前的雨好像变成了血,熟悉的县衙里笼罩上了一层血雾,有什么人好似在他耳边絮絮低语,引得他烦躁不安。 「发现你了,发现了……」 「谁?!」李成志大吼一声,眼前只有血一样的雨,空无一人。他又回头去看,吓得浑身一哆嗦。 身后不知怎么忽而站了一个人,这人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的模样,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他。 「孩子?你怎会在县衙里?」李成志放下卷宗,蹲下身与之平视,「你家在何处,我差人送你回去。」 孩童稚嫩的手心摸上李成志的头顶:「就是你没错,我感应到了。」 小手中发出幽幽红光,李成志的脑子被手狠狠地抓起来握在手里似的,脑髓都要被吸出来。 剧痛包围了他,想要喊叫却是无声,只听得男童的话:「李成志,你就是我的小傀儡,从现在起就是我的手,我就是你的脑,要完完全全听我控制,可懂?」 你是谁?我不愿如你所说这般! 心里这样想着,说出嘴的却是另一种意思:「我懂,都听你的。」 脑中的线虫似提着傀儡的线, 紧紧缠在脑海里,联结着男童的手指,听从他的一切差遣。 好像在测试,男童将手收回,吩咐道:「把窗关上。」 李成志没有片刻迟疑地站起身,走到窗前将木窗关了严实。 男童见状满意地点点头:「真听话,操控之术果然比读取记忆有趣。你是我的第一个收服的傀儡,要好好听话才行。 明日你就去吩咐手下,不要再去找江邈了,其他你自有定夺,听懂了吗?」 李成志双目无神,缓缓道:「听懂了,听主人安排。」 男童嘻嘻笑着:「帝渊回去一定会夸我,我成功了!哈哈哈哈……」 李成志被这笑声惊醒,他一回神,面前什么人都没有,可他却莫名其妙跪在地上,回首望去,窗户不知何时关上了,可如何关的,他一点也不记得了。 最近总是忘记一些事情,他已经习惯了,只是又默默将窗户打开,坐在桌案旁继续看起案卷。 视线中的画面渐渐模糊起来,鉴心镜上恢复了只有漩涡旋转的模样。 「那男童,长得好像相遂生啊。」恒古疑惑道,「这难道又是那个帝渊布下的局?」 灵华的神色凝重起来:「此男童的确是相遂生,我能感知到他的灵力气息,与在接平镇遭遇他时如出一辙。」 印证了想法的恒古双手撑在桌面上站起身:「若是这样,那李成志早就被相遂生操控了?我们在云城看到的,还有安槐接触的,都是相遂生?!」 安槐闻言也打了个哆嗦:「不会吧,那相遂生阴险歹毒,李巡抚正直爱民,简直天上地下。许是他只控制了一时,在云城我们遇到的是原本的李大人。」 「此言差矣,他们一早便盯上了我们,更是一早便有了为祸人间的计划。」灵华看向安槐,「许是李成志只是他们用来控制百姓的一步棋,没曾想却接触到了我们。 安槐,李巡抚堂堂一个位高权重之官员,多少门生在其麾下他都置若罔闻,偏生找了你,不觉得此乃反常之事吗? 也许他也想接触你、控制你,从而达到一些目的,却没曾想我们找到了接平镇,他便没有再用李成志的意义了。」 「唉,我也想过有问题,可李巡抚言辞和善,身上毫无妖气,我怎会想到他***控。」安槐懊悔地捂住脸,「失策,果真失策。」 灵华拍拍他的肩:「我并没有怨你之意,只是事到如今,早日看清方能多一分安全,以后可要小心提防才好。」 安槐拿出折扇猛地扇风:「我省得。」 「还有江夫人伤口处的红丝,这又是什么?可是种子的线?仍需查看一二。」 灵华向镜面注入灵力,江邈啃食江夫人脖子的画面出现在镜上。 少年血肉模糊的嘴里,唾液与血液混合在一起,从嘴角上流到脖子,他啃咬过的地方留下了撕裂的痕迹还有粘稠的唾液。 一番饕餮盛宴过后,少年走出了房间,可他的口水却在江夫人的尸身上慢慢凝结起来。 丝丝妖力从唾液上流动汇聚,形成一条细微的丝线,埋在江夫人伤口的红肉上,完美地隐藏了起来,只等需要它附身的主人出现。 /85/85055/32208465.html 第129章 成志之谜 这线让灵华想起了张开源。 那时孙莲苒用手上的红线操控着吸收了大量浊气的张开源来攻击他们,细细的线长在脑中,被控者丧失自己神智,只能沉默地听之任之。 那么,红线是从何处而来? 张开源的红线应当是孙莲苒给的,血药中暗藏着的便是「种子」,「种子」背后便是野心勃勃妖族的控制。 既然红线是血药所留,那江邈身上的唾液为何会形成红线? 是因为江邈自身乃双身之体的特殊缘故,还是因为那散发着诡异妖气的药丸? 而江邈残害的不止一人,是只有在江夫人身上形成了红线,还是……被他啃食过的人身上都会留下红线?! 事情变得清晰又模糊起来了,有的事情已经清楚明白,而有的事还需求证。 若被江邈啃食的人身上都会留下红线,那***控的人会有多少?他在南乡被发现,那么在南乡之前的这些年,又有多少人死于他口? 这个数量无法估计,或许已有被妖族操控的百姓,正蛰伏在人群之中,只等瞬间爆发。 这种情况比她想象中要严重。. 但不管是孙莲苒,还是相遂生,他们背后「帝渊」依旧延续着同样的手法——在人间寻找合适的目标,随后在目标内种下「种子」,从而控制他们在人间掀起骇浪。 既然如此,那一定会有破除他们控制人类的方法。不如就从李成志身上试验一番好了。 那李成志在人间的作用是什么呢? 「李成志乃朝廷命官,控制众多州县城池大小事务,他一年前开始在各地视察,帮助百姓、惩治贪官污吏,留下不少美誉。 说起来,他从小小的地方官一路升迁成巡抚,只用了六七年的时间,可谓神速,而背后原因可谓是神话一般惊奇。」 安槐喝了口茶,接着道:「李成志最擅长侦破命案,除了江家案至今没能捉到凶手,其他大大小小的案件经他手不出一月便能抓到凶手。 屡破奇案的他连连晋升,也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他们暗自查探,不曾想发现他时常自己与自己说话。 而说话的内容,便是案件的真凶与过程。据传言道,李成志分成两人,一人吩咐,而另一人喏喏称是。 一人道:「三日前,你所管的分坛出去一个狼妖喝了些人血,吃了些人肉,不小心将人杀死。我已找好替罪羊,下了种子,你只需判罚便好。」 似有另一人唯唯诺诺地连连称是,随后李成志便晕了过去。一日后,命案的凶手便抓住了,那人异常平静地签字画押,丝毫没有反抗。」 安槐说罢,看着若有所思的灵华还有挠头整理思绪的恒古:「这便是这两日我查到的消息。」 「分坛?」恒古好奇地抻头问安槐,「分坛是什么?」 安槐的折扇拍打着手心:「他们这些妖能成气候,自然有管制,如同人间的教会一般,大概也设置了层层管理。有各地分坛,自也会有坛主。」 恒古一下站起身:「这不对啊!李成志若被完全操控,他为何又是坛主?直接交给相遂生管不就好了?」 安槐将扇子放在桌上,正色看向灵华:「我亦是这样认为,李成志也许没有彻底失去神智,而是还保留了自己的的行为能力。」 灵华点点头道:「如此说来,李成志是一条可以调查下去的线索,若是能从他身上发现更多秘密的答案,便也不枉这番探查。」 安槐道:「既然要动身,那还是制定一个计划稳妥些。经历了接平镇一事,李成志已有些许日子未与我联系,必定起了疑心,此时便不能正面相交,还需隐匿行踪,暗里探查,攻其不备。 如今他正在崇郡西二百里的檀城中,扮作平民混于市井,许是在微服走访。」 恒古惊讶道:「李成志居然也在附近!相遂生前不久还亲自来攻打崇郡,而我与清游门弟子前去平息妖乱之处离崇郡不过百里,如何这么巧都凑在了一起?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何联系?」 灵华起身:「如今我们所知线索还是太少,不若先动身前往檀城,权时制宜。」 「那,宁絮荷呢?也要带她走吗?」恒古指指门外。 自安槐到崇郡那日,他们发现了李成志身上的蹊跷,便开始了一番查探,而宁絮荷也加入了其中。 那日她的记忆被敬恕收走后,便突然出现在灵华的房间里,睡了三日半才醒过来。 失忆后的宁絮荷整个人轻松了许多,无忧无虑整日寻些闲事来做,只是有时会看着某处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时不时会凑过来问灵华:「我总觉着自己忘了很多事似的……我到底是怎么跟你相熟的?」 灵华只得想由头编造道:「我们一起除过妖,只是你受了伤不记得了。」 「除妖这么大的事都忘记了,我这脑瓜真是不顶用。」宁絮荷拍拍脑门,看了灵华一眼,「只要你不会把我吸走就行了。那些妖物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必须打,我们何时再去?」 「待查到线索后定会有所动作,不会让你闲着。」灵华拍拍她的肩。 肯定要把她带走的吧,毕竟她也是自己的一部分。 正想着,房间门忽然被推开,宁絮荷一脸焦急地快步走了进来:「不好了!我打听到旁边的城池又有妖乱了!」 安槐急忙问道:「哪座城池?」 宁絮荷惴惴不安道:「檀城。」 檀城是一座不大的小城,因地理位置稍显偏僻,故而商贸与文明发展得中规中矩。人们大多简单朴素,亦没有多少攀比之心,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大街上都是穿着粗麻布衣裳的行人,赭石色的、褐色的、灰色的,比起云城和崇郡的光鲜亮丽,檀城只能说是「灰头土脸」。 但檀城人每个百姓的身上都有一种难以说明的光,这光是一种发自内心满足的幸福感,由内而外地从体内传到空气中,连灵华都感受到了这份安宁和知足。 他们质朴的脸上似乎本就带着笑容,见到外乡人也没有畏惧,有几个孩童还与他们打了招呼。 灵华的目光不断探看着周遭的人,并未发现任何妖气,她在宁絮荷耳边轻声道:「你的消息可准?此处并无任何异样。」 宁絮荷也懵懵地不知眼前此景何解,五官疑惑地皱在一起:「千真万确,街上的人都说得亲眼看见一般,说檀城有妖军,已经把整座城控制了,下一步便是要将城里的人全部关起来,不知道要做什么。」 恒古一路走一路闻,也对着灵华摇摇头:「没有。」 而安槐已与路人搭上话,耗了些时间问完回来讲道:「我打听过了,这几日都没有外乡人来,只有我们进了檀城。他们也不知道李巡抚是谁,更别提这人在檀城微服走访,根本丝毫不知情。」 「这就奇怪了,难道我在崇郡听到的是假消息吗?」宁絮荷拉住灵华的胳膊拽得直晃悠,「可大家都这么说,他们说檀城已经是妖怪的天下了,你们要相信我啊!」 灵华搂过宁絮荷的肩膀:「我们是相信你的,只是如今情况与我们掌握的相悖,还是要分清哪个是真才好。 若崇郡百姓所言是假,那么我们也并不白来,本就是要到檀城来探查,现如今不过是按照原先的想法继续罢了。 若所言是真,那么……会不会有种境况,便是我们所看到的, 并不是真正的百姓。」 恒古闻言打了个激灵:「难道他们都是死……」 「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有鬼?」宁絮荷鄙夷看了恒古一眼,「我猜是他们不认识我们,撒谎了。」 安槐思索一番,找了一人去打听道:「敢问老乡,客栈怎么走?」 那人如没有听到安槐所言似的仍向前走了几步,随后反应过来一般停下脚步,恍然道:「噢!客栈啊!最大的客栈往前走两个路口右拐就到了。」 安槐向这人道了谢,也并未得到回应,这路人只是又默默地向前走着,并不搭理其他事。 「适才打听李成志时,那路人也是如此反应。」安槐面色不虞,「恐怕这里的百姓有些蹊跷。」 宁絮荷嘟囔道:「看吧,我没有骗你们。」 四人找了无人的角落聚成一堆商议起来,灵华道:「既然我们身处其中,怕是又处于被动,若想变被动为主动,关键便在于李成志。」 安槐道:「我在明敌在暗,躲也躲不过,灵华,还需你来确认李成志的位置。」 灵华手掌在空中划过,划出一道结界将四人笼罩在其中。从怀中拿出鉴心镜注入大量灵力,她轻启玉唇念道:「李成志在何处?」 鉴心镜似乎在空中搜寻,镜面上掠过檀城各处的景象,随后停留在一处客栈里。 镜面所照之处皆是昏暗的灰色,只有李成志身前亮起一束光来,打亮了自己,还有手心中一条又一条的红线。 /85/85055/32208466.html 第130章 血控失魂 雪山之上,大殿之内。 女子摸着红狐坐在王座上,绛色的指甲插在狐狸的皮毛里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显出分不出你我的红。 江曌空揪起红狐的一撮毛扔到地上,疼得他浑身一哆嗦,却不敢反抗言语。 大殿里没有一丝杂音,只有长指甲捏起皮毛相碰的「嚓嚓」声传到耳边。 半晌后,两个没有完全化形的虎头人身侍卫,左右两边提着一男子的胳膊将他拖上了大殿。 男子像扔掉的垃圾一样被摔到地面上,他浑身是血、遍体鳞伤,脸上亦是有四个圆点似的伤痕,细看之下便知是毒蛇咬过的痕迹。 「相左使,何必当初呢?」江曌空瞥了一眼匍匐在地上身躯痉挛的少年,向他扔了一把狐狸毛,「你想活,我明白。因你这番心思给的奖励,可还喜欢?」 身上的蛇毒抵达心肺,相遂生全身麻木、嘴唇发紫,已不会说话,嘴唇啜喏着动了几下,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看来是喜欢得五体投地了。」红狐从女子手中挣脱出来,奔到地上化为人形恭敬道,「帝渊待下属亲厚,相左使看起来感激涕零,他定当时刻想着帝渊的好,死也愿死在帝渊脚下。」 相遂生不再抽动了,他的呼吸在殷天无的说话声中慢慢变弱。江曌空冷哼一声,将指尖残留的狐毛吹落,食指指甲与肉交汇处析出一条细细的红线,顺着狐狸毛飞落的方向直直连到相遂生颅顶。 红线在他头顶枝蔓一样缠绕了一圈,随后向上生出一只手掌来,此掌有形而无边,由一团一团红线密密麻麻卷动缠绕而成。鲜红的血顺着线传到手上,手指一下充盈起来,乱麻般的红线扩张,条条丝丝相碰,当真如一只人手般似有血肉。 手掌抚摸似的扣在相遂生天灵盖之上,江曌空的指尖忽而发出一股灵力,这股力量挂在细细的红线上,像是棉线上吊着的葫芦。女子的指尖轻弹,灵力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红线一路向下,附着在了手掌之上,慢慢渗入其中。 红线手掌似乎活了起来,它的五指轻而易举地插入相遂生头骨之中,灵力随之注入他的脑中。 他激烈地颤动起来,全身犹如沸水一般涌动着,体内的蛇毒在此刻被彻底激发出来,心脏被啃食般漏出血来,彻骨般的痛让他不由大声嘶吼。 少年的头颅中像是被重重打击了一下,他不知何处来的力气,抱紧头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实在太疼了……他不断用头撞着地面,企图用痛苦来麻痹痛苦。 「帝渊,你这是……」殷天无的脸色变了变,他很快收起惊诧的神色,换上讨好的面具,「怎么用自己的灵力给他化妖?多浪费啊。」 江曌空看着相遂生生不如死的模样毫不动容:「他需要妖身,才能承受住我给他的力量。」 殷天无不解道:「帝渊为何要看重他?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爹就是个逃兵,他也如他爹一般模样,空儿不怕被背叛吗?」 江曌空招招手,殷天无听话地走过去。女子的手柔软无骨,轻轻抚摸在他后脑的发上,可他丝毫没有欢喜之意,只感到一阵阵恶寒,却仍笑着装作一副享受的样子。 「等「血控之力」进入他的身体,还用在乎他原本是什么样的人吗?」江曌空的手依旧在他头上轻抚,「况且他与孙莲苒不一样,只会一心一意与我同行。」 殷天无壮着胆子握住她的手拿到面前,将脸贴上去蹭蹭:「空儿可否告诉阿无,相左使与孙莲苒有何不一样?依我看,他贪生怕死,这点倒不如孙莲苒。」 话音刚落,相遂生双目圆瞪,目光中一抹幽绿闪过,不多时,他全身上下生出鳞片,趴在地上虚弱地喘息着。 「因为他,恨人类啊。」江曌空满 意地笑着,手腕翻转将相遂生提起身,掌心凝出一滴血来,轻推至他眉心之中。 血滴融入眉心,相遂生目眦欲裂。慢慢地,眼白变成了血红,黑眼仁骤然缩进如芝麻粒大小,随后又倏然消失,恢复了原本人类的眼眸。 她指指跪在脚下双目空洞的少年:「若真想问,现在便问吧,给你一个玩的机会。」 「你会一辈子效忠帝渊吗?」殷天无并不靠近,只是试探问道。 「会。」相遂生毫不犹豫地回答。 殷天无一愣,舔舔嘴唇又问:「你为何要帮助帝渊完成霸业?」 「杀光,都杀光!人都是坏的,都是废物!我爹是清白的,他们的不相信就是罪过!没有一个人信我爹,那就让所有人都死!」 殷天无看着相遂生疯癫的模样一时不知再问什么好,只得恭维道:「原来空儿早已看透,阿无鲁莽了。」 江曌空似乎心情不错,挥挥手发出一道指令打入相遂生体内:「崇郡失利,我不想再看到你第二次失败,这次必须要拿下檀城。」 相遂生视死如归:「属下定会竭尽全力!」 镜中颜色逐渐消退,灵华一抹镜面,铜镜上只有漩涡静静转着圈,她回头看向身后的三人。 半个时辰前,他们便寻到了李成志所处客栈。客栈坐落在檀城南部,是偏远得不能更偏远的山郊。 此处人迹罕至,更无炊烟,只有废弃的一排茅草屋和一座灯火通明的客栈。 正是正午时分,冬日的阳光却如蒙上一层阴影,无力地照射着大地,显得客栈格外明亮。 他们走进其中一个茅草屋,甫一开门,里面的灰尘像一群无头苍蝇,不分青红皂白地扑面而来,引得四人一阵呛咳。 「看来这里已经废弃很久了。」恒古一手捂着自己的嘴,一手搂过灵华去遮住她的脸,「我们现在此处凑合一下吧。」 于是,灵华拿出鉴心镜探看李成志的情况,却不曾想镜子里居然出现的是相遂生的信息。 「依我看,相遂生被血控之力控制,却没有完全失去神志,除了眼神空些,其他与常人无异。」安槐分析道,「会不会是他听了命令,前来檀城,正巧发现李成志也在,便起了利用的心思,通过李成志来操控他人。」 灵华思忖道:「有些道理。确认李成志位置之时,他的手上亦有与江曌空一样的红线,若不是种子控制,便是血控之力,确切是何种力量,还需见了面才能知晓。」 「那血控之力会不会控制我们?若是我们打进去,没等杀死他却被控制了怎么办?」宁絮荷紧张地直搓手,「我灵力不高,脑袋又受了创,别拖累你们才好。」 灵华摇摇头:「我们都不会被控制,血控之力也会挑人的,掌握此能力的人需要拥有强大的灵力,而被控制的人则不需有灵力,灵力越高越难控制。你与我们在一起,自然不会给他可乘之机。」 「那照此说来,檀城的百姓岂不是就有危险了!」恒古学着李成志手心向下,满手红线如提着百十个傀儡一般的模样,「他如此这般,恐怕是已经有人被控制了!」 灵华闻言再次启动鉴心镜,镜中显现此刻隔壁客栈中李成志的情况。 他双目紧闭,手掌心中尽是缠绕在一起的红线,一条条不知起源也不知重点,那线艳丽得比月老手中的还要鲜明。 额头出了不少汗,他像是用了很多劲儿似的,浑身脱力般颤抖。 「他这是在做什么?」恒古又学着他的模样比划着。 红线上丝丝缕缕的灵力顺着线延伸至远处,像是在传导什么,很快远处传来了一些脚步声。 宁絮荷将门打开一道缝,看了外 面的状况回头喊道:「外面聚集了好多人!」 灵华当机立断:「不好!他在召唤被控制的人过来,看来他的血控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我们不能从长计议,必须要现在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结。」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既如此,我们分两路,我与宁絮荷负责外,拦住这些前来的百姓。而灵华,你与恒古一同去阻止李成志。」他递给灵华与恒古各一片槐树叶,「需要叫我时便叫我。」 灵华收好树叶与鉴心镜:「你也是,都不要受伤。」 说罢,四人分别出发。恒古与灵华飞身出了茅草屋,脚下轻点,进入了李成志所在之处的旁边卧房,推门而出,站在了风口浪尖之地。 而远处,被他控制召唤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大家如丧失灵魂一般,双目丧失神采地游荡过来。 安槐已与宁絮荷在外划出了结界,暂时拦住了人群。 客栈内比外面暗了好多,即便如此,对于恒古来讲,此刻也如同白昼一样。他默默聚起灵力,强而有力地汇于掌心中攒了起来。 一脚踹开房门,不待李成志反应便一掌打在他的天灵,像是要将江曌空的力量拍出他的体内一般,用了十成功法。 不出所料,李成志挨了打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但他的手上动作丝毫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快。 安槐的树叶传来消息:「这些百姓横冲直撞,有的甚至过得了轻微的灵力来破坏结界,需快些阻止李成志了!」 灵华看向李成志的手。他的肉体被恒古重创,手却丝毫不受影响,可见,此时控制这身体的并不是李成志本人,而是背后的相遂生。 她注入灵力在李成志手中,似是一根牵引的绳,拉住了他要不断操控的手指。 她语气虽是轻柔却不容置疑:「相遂生,起床世人就可以让你的父亲「沉冤得雪」吗?你想错了,这样只会让误会一代一代延续下去,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说什么?!」李成志虽然闭着眼,但开口说话了。 /85/85055/32208467.html 第131章 意念识海 李成志已经不是李成志了,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他的身体虽然存在,但这种存在对于他本人而言似乎已经没什么意义了。灵魂被另一个人控制甚至是取代,对于李成志而言,这未尝不是一种痛苦。 还能听到他本人的心声吗?灵华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因为此刻在她面前,手心放出红线、手指上下舞动操控其他人类的,是相遂生。 适才的呼喊已经完全证明了这一点。 相遂生接受了江曌空的灵力,遵从了她的命令,来到了檀城,不知用何种方法已经控制了这里的百姓,让所有檀城的人成为他的傀儡。 江曌空的命令,他似乎已经完成了,就在这么几日之间。 他是如何做到的?他又为何要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用血控之力操纵百姓聚在这里?是提前就知道了灵华会来吗? 「相遂生,你想给自己的父亲鸣冤,可是你将人都杀死,又有谁来听呢?」灵华站在房门口,灵力形成的光绳紧握在手中,另一头分成了数条细线,牢牢缠在李成志手指上,拽得他不能动弹。 李成志的身体毫无意识地躺在地上,但嘴却动了起来:「原来是你。凌华,不,或许应该叫你观世镜。 你最擅谎言蛊惑人心,害死我师父之事还未与你清算,别以为这三言两语就可以让我动摇。的确没有人听我的话,但我不在乎。」 他的眼睛忽然睁开,有些下垂的双目炯炯有神地瞪起来,血红色从眼球边缘洇染似的逐渐将眼白全部占领,褐色的瞳孔涣散又收缩此种神情如同曾经的孙莲苒一般,已没有了自己的神智。 受了伤的躯体似乎不知疼痛,他慢慢坐起,似笑非笑地继续道:「我曾经想过要给身边的人解释,可是他们每个人都在指责我爹是贪生怕死的人,没有人信我。 真是可笑,这群愚蠢的人都该死。我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不听,所以现在,也没必要听了!全部都去给我爹陪葬吧!」 李成志手中灵力猛然增强,血色红光从长长的红线中迸发出来,一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客栈外的百姓们呼号起来,他们一声叠一声地大叫着,奋力去击打安槐与宁絮荷支撑起的结界。 「你到底要做什么?」恒古冲上前大手一挥,一团闪着电流的光球击中数十条杂乱的红线。 墨蓝的光电与鲜红的血控之力相撞又相合,发出刺眼的紫色之光。操控的手指停了下来,一股烧焦的味道传进鼻腔。 但李成志的表情一丝变化都没有,很快便反应过来,红色的光芒再次出现在他的手心。 灵华赶忙加大力度将灵力通过光绳注入,血控之力在她的灵力对冲下减弱了些许,但心念上的控制通过外力无法解决,血控依然存在,百姓们依旧再被控制。 「恒古,他在燃血。」灵华站到恒古身边低声道,「看来只能用与对付孙莲苒一样的方法了。」 恒古看向窗外又看回来:「那这些百姓怎么办?李成志又怎么办?」 「你想让相遂生主动放弃控制吗?」灵华看了眼相遂生持续操控的手,「他不在乎人命,只在乎自己的目的,有了血控之力的人自己的意识会逐渐消失,此刻也许是相遂生在控制,但实则相遂生亦是***控之人。 一层一层,无边无际。 我亦想要大家都活着,但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从红线附着在李成志身上的那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难以更改了。」 李成志体内的相遂生桀桀笑着:「看到了吗?你们没办法,真的太弱了,人类也是这样渺小无用,留在世间有什么用?不如被***控,这就是他们生命的最后用途。」 他手腕虽被灵华的 光绳捆住,但燃烧的血液没有任何其他方法可以阻止:「现在开始吧。」 相遂生说着,手掌中的红线根根断裂,他的笑声伴随着红线的现实,越发猖狂起来。 灵华正惊疑于他的动作,却听窗外惨叫声更甚。向外看去,只见***控的百姓们互相殴打、抓挠着彼此,不过几个呼吸间,便有人身上已经伤痕累累。 相遂生控制李成志站起身,而李成志的躯体已经摇摇欲坠,嘴唇因失血而泛白,神色却出奇地有神:「你们只能与我一起见证全部的灭亡!现在只是一小部分而已,明日,后日,以后每日,都会有人这样死去。可谁都阻止不了,阻止不了!!」 是吗?只能看着灭亡吗? 灵华闻言身上不自主发出一阵炽热之感,她分不清这种感觉是气愤还是责任,或是保护还是杀戮。 但此刻她明白,必须要护住无辜的百姓,而只有自己的力量无法完全与血控之力抗衡,所以她需要一个与自己完全契合的帮手。 恒古亦是气极,身上妖气不受控地横生出来,掌心聚了八成灵力大喝道:「毛头小儿当真张狂!看来不得不把你杀了,方能保百姓平安!」 相遂生低笑嘲讽道:「你们不是要留下李成志性命吗?如今又要杀了?没别的办法了吗?呵……无能,无能得很!」 「谁说要杀李成志了?」一女声从房门口传来。转头看去,竟是宁絮荷。 宁絮荷通身散发暗色金光,对着灵华点点头,灵识传音道:「是你在唤我。」 本就是同源不同身,灵华身上产生强烈的感应,鎏金之光刹那间笼罩在二人身上,一束光桥梁一般的连在彼此心间,心意在此时共通。 二人身体逐渐靠近,灵华的脸与宁絮荷的脸重叠在了一起,躯体似是重合又像融合,眨眼之间化作了一人。 声音却依旧是两人之声,竟是同步对着相遂生说出了一句话:「要杀也是杀死你。」 这人似是灵华,又像宁絮荷,但她们此刻都是彼此,又都是自己。 相遂生大惊,恒古也呆愣了半晌。 「发生了什么?!」相遂生见势不妙,操控李成志以双指为刃,割断了灵华栓在他手上的光绳。 鲜红的妖力从李成志手心击出,如细圆的长虫寻着踪迹般快速激发到灵华面前。 恒古当机立断飞身而起,脚下轻点布满灰尘的木桌,借力飞至李成志头顶,一道闪电从空中霹雳而下,红虫顷刻间化为粉尘落于地面。 衣袖拂面阻挡了全部视线,缚妖绳从天而降紧紧箍住他的身体,动弹不得。 此刻灵华与宁絮荷已完全合为一人,同音同思,同貌同行。鉴心镜从怀中飞出,镜面照射出盛大的光,毫无缝隙地包裹住了李成志。 恒古见状蓄力开启神眼,神骨之灵与妖血之力混合交织,闪着金光的红照耀在鉴心镜上,通通反射到了李成志体内。 光仿佛穿透了他,时间在此刻仿佛定格,强大的力量使相遂生的思维如齿轮卡住般难以继续转动,李成志双眸正在恢复清明,神色亦放松了下来。 「相遂生,虚空中见。」灵华伸出手,轻触到李成志颅顶抓了一把,一根长线从头顶正中央冒出头来。 纤细的指尖放出一丝灵识,顺着红线探入李成志的脑中。 李成志的脑海里存放着各种记忆,一张张如画作般挂在识海之中,他的妻女、南乡的衙门、还有相遂生双手伸向他疯狂的表情。 只消片刻,便在一黑暗的角落中寻找到了相遂生,他双目血红,依旧桀桀笑着:「这么快便让你找到了,躲猫猫的游戏你比我擅长。从小便没有人陪我玩,只有帝渊肯养我,我不经常玩 所以才会输,再来一局,我一定赢。」 灵华化作朦胧的虚影站到相遂生的意识不远处,看着埋在黑暗中的少年冷淡道:「不会有这个机会给你逃脱。」 灿烂的金光照亮了昏暗一隅,灵力附着的光如狂风席卷,瞬间带走了相遂生。 睁开眼是一片刺眼的白。 意识在此刻才慢慢复苏。 好像发生了什么偏差,一切没有按照自己的预想进行,反而错位到了其他地方。 灵华打量四周,发觉自己站在一片白茫茫的冰川之上,北风凛冽,寒冰刺骨,指甲盖大的雪花密密麻麻飘落,很快睫毛上便结了霜。 相遂生被埋在雪里,他似乎被冰封了很久,已然是一个冰制之人。 这是哪里?分明不是鉴心镜中的虚空,更不是灵华的识海! 难道……这是相遂生的识海?! 她看向面前的少年试探道:「在接平镇的时候你便想杀死我,为何出了接平镇后你不再继续追杀?」 「这么快便察觉到了啊……是想死个明白吗?」他丝毫不觉冰冷,自在地从雪地里爬起,「江邈真是个废物,这般滋养都没能让他杀死你。不过也对,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所以便是我来了。」 灵华心中一凛:「江邈果然是你们的人,那带着妖气的清心丸亦是你们给的?」 相遂生笑起来:「我劝你别想太多,安心受死就好。」 他拍拍手,灵华脚下的冰川便震颤起来,身后的一块硕大冰面轰然倒塌,飞扬起的雪碴与冰块如实心之铁砸过来,巨大的震波引得她脚下的冰迅速开裂。 「真是个碍事的人,死在这里也算便宜你了。」相遂生理理衣衫便要走,却不想一条光链抽了过来,风驰电卷般将他打入冰里。 /85/85055/3220846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