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白日梦》 01 别人家的模范生。 他的代号叫做亚森罗苹,而我的代号叫做茱丽叶。 * 九月,高二开学的第二个礼拜三,晚上九点半。我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用橡皮筋将瀏海绑成一个冲天炮,十分慵懒地吃着老妈削好的苹果。 老妈坐在我旁边,拿着一本册子,正低着头不知道在算什么。大概是在算帐吧,最近我们家的开销有点大,她总嘮叨着入不敷出,打算去找个短期清洁工的工作来做。 「你爸也不知道几点才会回来,最近怎么都这么慢?」 「爸最近有多接几份工作,说要去铺柏油。柏油一铺都是彻夜的,不到明天早上不会回来。」 听我这么一说,老妈的眉头皱得更紧,也不知道在忧愁什么。 「妈,你干嘛?」 「刚刚你小叔叔打电话来,说你奶奶又住院了。」 「又住院了?怎么啦?是不是吃坏了东西?」我奶奶有个癖好,就是喜欢吃过期的食品。美其名是不要浪费,可她为了吃坏肚子送急诊,不知道有多少回了。 「说是不小心跌倒,人还在急诊室,等着医院安排住院。我是担心……担心我们的钱不够平摊住院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对。屋漏偏逢连夜雨,上个月我外公偷偷骑机车出门,不小心把人撞倒,自己垒残掉到田埂里。不止要赔对方医药费,手还折断了,身上有各种轻重伤,躺在医院两个多礼拜。 赔偿费加医药费全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十万。 小舅舅在坐牢,舅妈没钱,只能全由我妈来出。一开始我妈也很徬徨,总觉得冒然拿家里的钱去补贴娘家不太对。是我爸毫不犹豫地让我妈把存摺里的钱提出来,带回娘家解决问题。 现在,换我奶奶了。唉,要是我爸没拿钱出来,我那些姑姑们不知道会说什么呢。 「你别担心啦,要不然我去找打工来做?」看老妈这样,心里酸酸的,难受。 「做什么做?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读书!考上一间好学校,这样我跟你爸才能够扬眉吐气,知道不知道?」 说着说着,门外就传来了动静。发出声音的不是老爸,是我一个邻居阿姨和赵川瑒在说话。 「川瑒呀,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赵川瑒比我大半岁左右,跟我同一届,都是百想高中的高二生。 在长辈们的眼里,赵川瑒是标准「别人家的模范孩子」,无论他做了什么,都会被大人拿回家里当对照组。 我妈更是攀比的翘楚,恨不得把我跟他钉在墙上来做比较。 「我留在学校读晚自习,所以会比较晚些回来。」 「晚自习?唉呀,川瑒学习好,人还这么用功,真是懂事。」邻居阿姨夸起赵川瑒像在跨亲儿子,声音大到恐怕者全社区的人都听得见。 不过没人会举报阿姨太吵闹,因为都在忙着藉由赵川瑒买啊教训自己家的小孩。就像我妈,眉头深锁,看我眼神像有深仇大恨。 「人家赵川瑒说学校有晚自习,你怎么就没去?你们同一间学校的,为什么他那么晚回来,你就这么早?是不是你在偷懒啊?」 人在家中窝,锅从天上来。 「我没有啊!这才刚开学,哪来的晚自习啊?我是真的没有……」 「那他为什么会说有晚自习?」 这九月都到了,我却比六月的竇娥还要冤枉。 「我怎么会知道他为什么会说有晚自习啊?说不定是他在骗邻居阿姨的啊。自己不知道去哪里鬼混,故意拿晚自习来搪塞。」 老妈显然是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她气得浑身发抖,捏住我的耳朵,「要你在这边胡说!我看是你想要在家鬼混,才骗我没有晚自习!人家赵川瑒那么优秀,怎么会说谎?他如果不用功学习,成绩还能保持这么好?」 我知道现在跟我妈说什么都没有用,她根本就不会听我的。反正只要学习好,大人就会无条件地相信他完全是品学兼优。 谁都不清楚,赵川瑒这个人根本就不纯良!他会说谎、会翘自习课、会玩地下乐团,还会交女朋友。 而且换女朋友的频率平均一个月换一个,我每天跟在他后面上学和放学,都不知道他牵过多少女生的手,搂过多少女生的肩膀了。 赵川瑒就是个花心大萝卜!特别渣! 「下一次,他没回来,你也不准比他早回来!」老妈下达了指令后,便气冲冲地把我还没吃完得水果收走,走回厨房嘴巴还叨念:「成天就只会吃,都不知道我受了多少气……」 而被诬赖的我,非常想要仰天长啸,发洩我内心的委屈。 要不是今天赵川瑒跑到未成年不能进去的酒吧混乐团了,我才不希罕这么早回家好吗! 02 少女小心事。 「欢迎收听『少女小心事』的广播节目,我是主持人小星。今天跟往常一样,我收到了很多听眾们寄来的信,其中一封信的署名叫『茱丽叶』。」 「茱丽叶在信中写着,她喜欢上了与自己同年的邻居,但因为两家人的感情不好,所以她几乎没有机会与对方说话和相处。唯一仅有的交流,是她六岁的时候,跌到正在施工中的大水沟里,周遭没有成年人,唯有路过的他见情况危急,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明明都是小孩,他却很镇定,稳住她的身体,并支撑她优先上岸。她是上岸了,可他被湍急的水冲倒了,膝盖被石头狠狠划伤,流了好多的血。」 「接下来虽有大人及时赶到现场,把他也救起来。那个伤口,却在他的膝盖上,留下一条像是蜈蚣攀爬的疤痕。」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两家人本来就不融洽的关係,变得更恶劣。她一直很感谢他,可惜她连一句道歉及道谢的话,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现在的他,变成一个有些微瑕疵,但瑕不掩瑜的优秀高中生。无论在哪里都非常受欢迎,就像是亚森罗苹一样,偷走很多少女们的心。就连茱丽叶,也不意外。」 「茱丽叶想要藉着我们这个节目,想要和亚森罗苹说--」 我揪着被子,十分隆重地等待主持人唸出我写的信中,最最最重要的一句话。 「唐筱蔓,你到底要不要睡觉啊?」在房门被老妈打开的前一刻,我立即把我的收音机关掉。老妈靠在门边,「你再不睡,明天肯定赖床。快点收拾收拾,上床睡觉了。」 「哦,我知道了啦。妈你也早点睡。」表面上镇定的我,实际在内心不断哀嚎。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投稿的信终于被唸出来了,怎么就这么衰,刚好被我妈的出现打断呢? 「嗯。」老妈看了我一眼,正要关门,又忍不住警告:「你不准再摸了哦,要是你上学迟到,我可饶不了你。还有,明天给我留在学校晚自习!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你记得了没有?」 都说了千百次,现在学校没有晚自习,怎么老妈就是不信,偏要信那个不务正业的臭傢伙。 「好啦,我会去参加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晚自习!可以了吧?」 「你还敢跟我顶嘴?今天你翘晚自习的事,我都没跟你算帐了。」 我又没做错,是要算什么帐?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培养你跟他上同一所高中?如今你们的资源对等,怎么成绩就是天渊之别呢?我不求你比得过人家,至少也不要差太远,行吗?」 又来了,每次只要谈到赵川瑒,这些话就会轮番上阵,非得要我发自内心地懺悔,老妈才会善罢干休。 「我跟他也没差多远啊,不都在同一所学校?」 「那你怎么没上资优班?你哪里输给他了?他也没补习啊,怎么就他上得了,你上不了?难道是你比他笨?你是我生的,能笨到哪里去?唉--越讲越生气。我不管你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快点睡觉吧!」 我妈这种说话的方式,就是一种负面的教材。标准的「自损八百,伤人一千」,说到最后她都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因为怕骂到自己。 「好啦,睡觉了。」将近午夜,我实在没精神继续跟老妈抬槓,认份地缩在床榻上,抬手关灯,只剩下外头的路灯透露出些许光芒。我迷迷糊糊的和尚未离开的老妈说:「妈妈晚安。」 接着我陷入深沉的睡眠,连老妈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做的梦里什么都有,连赵川瑒都在里头。准确来说,赵川瑒是我梦境中的主角。 他走在前头,步伐踏得极快,快得我要跟不上,只能用小跑步来追赶,深怕自己把他搞丢了。 跑着跑着,跑到社区外的公车亭。每天六点半,公车亭会有通往火车站的公车行驶。赵川瑒比我快半分鐘抵达,他站在站牌边,像是一根树插在地上,非常显眼。因为他不止长得好看,连身高都有一百八十五。 他戴着airpods,不知道在听什么歌,可表情不太好,没什么精神,像是在为什么事情烦厌。 或许是我看他的眼神太炙热,他突然转过头,看了我一眼。仅只是一眼,就让我心跳加速,差点喘不过气来。接着他像把我当成空气,面无表情的将头摆正。 我们并不是什么最熟悉的陌生人,因为只有我单方面地沉迷在他的美色之中,默默地观察他。算是一个「以喜欢之名,行偷窥之实」的小变态。 03 看够了没有? 公车一来,他率先踏上车,我则隔着两个路人,跟在他的身后。看见他坐在前排的单人椅上,就故意坐在他的后面。这是我们最近的距离,近乎咫尺,就好像是能真的碰触到他一样。 「喂?」途中,赵川瑒接了一通电话。他的语气跟他的脸色一致,都不怎么好。「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们之间没什么还转的馀地。」 因为他是透过耳机对谈,我听不见对方说些什么,只知道他越来越不耐烦,宛如低沸点的易燃物,擅自点火必然会爆炸。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分手是你提的,我只是答应你而已。」 「你能不能别这么无聊?要矫情也要有个限度。」 「我渣?开什么玩笑,劈腿的人可是你。」 对方似乎还想说话,赵川瑒却把电话掛了。 我不敢呼吸得太大声,怕他会注意到我。透过车窗的反射,我看见他低着头,手指飞快地敲着手机萤幕,似乎是在延续尚未结束的争执。 公车到站,他都还没有吵完。沉着一张脸刷卡下车,彷彿全宇宙的人都欠他百八十万。 等他走进了火车站,一个满是泪痕的女孩衝到他面前,在大庭广眾之下推了他的肩膀。这女孩穿的不是我们学校的制服,而来自一所艺校,出了很多大小明星。 「你怎么能够这样对我?」女孩长得很好看,算是当代男生最喜欢的那种小甜心。小甜心就算是哭了,也不会丑到哪里,反而更加惹人怜爱。 要不是我偷听到赵川瑒讲话,知道是她劈了赵川瑒,我都要信了她的邪。 「放手,不要在这里拉着我。」赵川瑒张嘴就是吐出一堆冷空气,冷得躲在柱子后方的我,都忍不住打个寒颤。 「你如果不答应跟我复合,我今天就不会放手!」 周遭的行人都被他们这场,现实版的「人间四月天」剧场给吸引,纷纷停下脚步,想等着看赵川瑒如何回覆。 赵川瑒从国中就开始交女朋友,可说是阅女无数,什么好看的、矫情的、泼辣的都见过。但他恐怕没遇过这么蠢的,连脸都不要了。 「请你放手,我被你碰了都觉得脏。」或许是周遭没有他认识的人,赵川瑒懒得偽装成好好先生,说话都带着浓厚的嘲讽:「哭什么呢?你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一边跟我交往,一边吊着好几个人,你怎么不自己说说?」 「我、我已经解释过了,那些人是我的乾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我也说过了,分手是你提的,乾哥是你找的,怎么现在来怪我?请你把手放开,不要耽误我上课。」说完,赵川瑒将被拉住的手臂,从她的双手中挣脱。 她双手垂盪在两侧,眼泪鼻涕直流,哭得连妆都要花了。 「赵川瑒!我跟你提分手是想要你多在乎我一点!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才会这样!」 行人们弄清楚这是在上演哪一齣戏后,觉得无聊便三三两两地赶去搭各种交通工具。可那女孩仍蹲在原位,似乎有流不尽的泪水。 「跟我分手,你会后悔的!你绝对会后悔的!」 我被这种「爱不到就想毁掉」的气势吓得下巴都忘了闔,要不是我看赵川瑒越走越远,我都要傻在原地,忘记去搭火车。 「我会让你后悔跟我分手!」女孩的声音太过宏亮,连我跑到一百公尺外,都能依稀听到她的咆哮。 没有恋爱经验,只有暗恋资歷的我,实在有点弄不懂赵川瑒他前女友的心思。既然要选择分手,就不能好聚好散吗?非得要这样闹得大家都难看。 赵川瑒肯定很不高兴吧,像他这种天上降到凡间的仙人,显然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狗血淋头的事。 偷偷地往他身上瞄了几眼,每次都是看一下就立即收回视线,深怕被他拆穿。 南下的火车缓缓驶入月台,我准备欲盖弥彰地混入人群,假装不曾偷窥他,就像是个普通、陌生的同校同学。然而一眨眼,他便出现在我身旁,居高临下看着我。 他在我耳边,用着不冷不热的语气,对着我低声说:「看够了没有?」 04 抱歉,我要忙。 「--嘶!」我倒抽了一口气,从床上惊醒。 拿起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萤幕上的时间。清晨五点半,天色还没亮,灰濛濛的一片。 原来是梦……呼…… 抱着被子喘息片刻,我才慢吞吞地下床,到浴室里梳洗,将睡衣换成制服,揹着书包走下楼。 「爸,你回来了啊?」客厅没有开灯,老爸却坐在沙发上闭目歇息。 老爸缓缓睁开眼,对着我笑了笑,「你要上课啦?今天怎么这么早?是不是没睡好?」 我摇摇头,实在不好意思跟老爸说,昨晚我做了一个与赵川瑒有关的梦。或许是在我潜意识里,十分期盼赵川瑒能跟女朋友分手,更能从茫茫人海中注意到我的存在。 甚至还卑微地认为,就算赵川瑒对我冷嘲热讽,嫌我是个变态跟踪狂,也比我一人上演虐恋独脚戏来得好。 「爸!我要赶不上公车了,先走嘍。」对待老爸,我始终没办法坦诚、主动地关心他。可我知道他很累了,肯定没有精力继续应付我。 「筱蔓!」 「嗯?」穿好皮鞋,我准备出门,却因老爸的叫唤而停下脚步。 「这给你。」老爸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千元的纸钞,塞到我的手里。 「爸,你自己收着就好。」 老爸不给我塞回去的机会,倒退了一步,「我家的筱蔓已经是高中生了,身上要有点零用钱。爸爸没办法给你更多,还是要你省点用。」 「那你呢?」 「小丫头,你还担心我啊?快点去上课吧,不是说要赶不上公车吗?」 这一大清早,泪腺就有点发达,被老爸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很想哭。但我怕我一哭,连带影响老爸的情绪,只能死命憋着,匆匆走出家门。 还恰巧碰上经过我家的赵川瑒。 赵川瑒穿着与我同校的男款制服,却能穿出不同于我的高贵气质。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跟我打招呼,倒是跟我点了点头,算是一种保持距离的友好交流。 真好啊,现实的赵川瑒,没像梦里对我那么冷漠,至少还是会打招呼的关係。 这让我跟在他身后,也不至于太尷尬。 从社区跟到公车亭,上了公车坐在隔他两个位子的后方。他没有与任何人争执,连手机都没碰一下,一路看着车窗外千篇一律的景致,直到公车抵达火车站为止。 火车站的门口,站着他新学期刚交上的女朋友陈净染。就是那个在我梦中强势出场,长得很漂亮、就读艺校,且爱赵川瑒爱得要死要活的狗血女孩。 陈净染勾着赵川瑒的手,笑得很甜,彷彿轻轻一掐都能渗出蜜糖,「你今天好慢哦。」 有赵川瑒这样的男朋友,在高中女生界,可说是走路都有风。陈净染也不例外,她对着赵川瑒肆意地撒娇,丝毫不在乎对话的内容会不会被其他人听见。 赵川瑒却是低声回应:「嗯,今天公车迟到。」 「哦,我还以为是你不想见我,才会故意搭晚一班的公车。」陈净染用尽各种方式,试图从赵川瑒的嘴里套出好听的话。 可惜赵川瑒不是省油的灯,坚持起来比她还要难搞,「你别多想。火车要来了,我们先去月台吧。」 就这么简单得几句话,让陈净染的撒娇攻略胎死腹中。我隔着几个人,都忍不住为陈净染感到尷尬。 「川瑒,你今天放学要做什么啊?」不过能攻克赵川瑒的,自然也是另类的狠角色。她不依不饶,转换着话题,「如果你没别的事,要不要去我家?我爸妈都出差去了,今晚没人在家哦。」 这话简直比明示还要赤裸,我一边感叹现在的女高中生怎么会如此开放,一边担心赵川瑒真的会跟她回家,做未成年不该做的事。 「抱歉,我要忙。」 「噗。」 破功的不是快憋成内伤的我,而是我站在我左边,一样在偷听的女上班族。 或许是赵川瑒果断的拒绝和上班族偷笑的反应,伤了陈净染的自尊心,接下来的路途,她神色都厌厌的,很不开心。 我们就读的学校离火车站仅有两百公尺的距离,赵川瑒也没管陈净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更没有往前多走五百公尺,送陈净染到艺校的意思。 他到了学校,便平静的跟陈净染告别。陈净染憋了一路的气,在此时终于爆发-- 「赵川瑒,你是不是在玩我啊?」陈净染说这句话的音量并不大,显然是用尽最后的理智在克制自己。是我偷听惯了,有了顺风耳,无论音量大小我都听得见。 05 执迷不悟的漩涡。 赵川瑒沉默盯着陈净染,彷彿想把人看出一个洞。其实陈净染在校门口闹,完全是踩到赵川瑒的地雷,他这个最讨厌丢脸,面子跟命一样重要。 「我没玩你。」大约过了两三分鐘,赵川瑒才淡淡地说。 陈净染还不太清楚赵川瑒的脾气,理智耗尽后,正要大闹时,赵川瑒冷冷地打断:「如果你觉得我在玩你,那我们就分手吧。趁着你怨恨还没加深以前,好聚好散。」 我这旁观者完全看不出有哪里是好聚好散…… 然而陈净染恐怕没想到,赵川瑒提分手就是这么乾净俐落,根本没有馀转的机会。他的嘴唇很薄,像是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一言不合就会彻底决裂。 陈净染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赵川瑒则是当着她的面,掏出手机,「我现在把你的联络资讯设为黑名单,你将来别联系我好了,谢谢。」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净染浑身都在颤抖,是气的,还有委屈,「你怎么可以把分手说得这么简单,就因为我在校门口跟你……我改行不行?之后我不会了,你不要生气,好吗?」 「你其实不用这么委屈的。」这样的分手台词从赵川瑒的嘴里我不知道听多少次,难怪在我总能梦到赵川瑒分手的画面。 为了偷听,我坐在榕树下的长椅,假装在吃早餐,实际上我根本搞不清楚我嘴里吃什么。 「我不相信犯过一次错的人,之后不会再犯错。」在感情上,赵川瑒简直是斯巴达中的翘楚。「所以你还是去找个能够肆意撒娇的对象,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赵川瑒最变态的是,他说这几句话的同时,脸上还掛着微笑,语调由生冷转为温柔,彷彿在说服对方放下非他不可的执念。 「我要进去了,你也快去学校吧,不要迟到了。」都到了最后一刻,他还在展现莫名其妙的体贴。陈净染似梦非梦,脑袋运转不过来,竟就被他哄住了,满脸麻木地离开。 陈净染转身的剎那,赵川瑒便俐落地走进校门,挥挥衣袖,不带走任何一片云彩。我想着陈净染的段数实在太低了,怎么轻易就被糊弄呢? 可当我远远看着她回过神,霎时崩溃地蹲在行人道上大哭,完全不顾左右行人的视线时,我才心有戚戚焉的明白。 不是她段数太低,只是因为太喜欢赵川瑒这个渣男了。喜欢到会无条件退让,退让到很狼狈,连被分手都不敢发脾气。 然而又能怎么样呢?人生就会遇到几个执迷不悟的漩涡。 陈净染遇到了,而我也逃不出这个劫难。 毕竟亚森罗苹的专长,就是偷走人们的心,还瀟洒地不予归还。 * 每日跟踪赵川瑒的行为,尚未结束。 赵川瑒好像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却没有想要阻止的意思。也对,有那么多迷妹喜欢他,偶尔被跟踪应该是家常便饭吧? 週三,是赵川瑒去市区地下酒吧练乐团的日子。 唯有这一天我没办法跟着赵川瑒回家,因为那酒吧未成年不能进去。不过我还是习惯一路跟着赵川瑒走到酒吧门外,随后在对面的咖啡厅等着他结束。 通常不会弄得太晚,差不多晚上十点,赵川瑒就会提早离开,以免引起社区长辈的怀疑。无论如何,好宝宝的形象绝对不可破灭。 「川瑒,今天去老地方?」第八堂课上完,学生们纷纷收拾书包,准备放学。赵川瑒在经过我上课的班级时,他的朋友孙树海从后方勾他肩膀,亲暱地说:「我问过我哥,等我们这首练好,就能压碟。费了千辛万苦练这么久,终于能有点成绩。」 「嗯,大家都辛苦了。」 我见他们走下来,连忙提着书包要跟上去。 「今天我骑车,直接载你过去?」 「不用,你还没拿到驾照,而且骑车技术超烂。」在朋友面前,赵川瑒也是直言不讳了。 「喂,我骑车技术再烂,也比你去挤公车好吧?」 「舒适诚可贵,生命价更高。为了我的人身安全着想,我要搭公车,谢谢。」 孙树海不信赵川瑒的话,瞇着眼睛问:「你是不是交新女朋友了?要去接人,才不搭我的车?」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无聊,我没交新的女朋友好吗。」 「那难道是跟前女友旧情復燃?欸,我这几天都很想问你,你为什么要跟陈净染分手啊?她长得超可爱的耶,在艺校也很有名,很多人想要追她都追不到。她都倒贴你,你却没到两个礼拜就把人家甩了。」孙树海的疑问,恐怕绝大多数的人都有。 有时候真摸不清赵川瑒在想些什么,做出来的举动都超级奇怪,没什么逻辑可言。 06 你是不是喜欢她? 他的确会交女朋友,替换的速度跟换衣服有得拼,可要说多滥情,好像也不至于。他就是交了,把人当成漂漂亮亮的摆设,会牵手及拥抱,更多的却没有了。 至少我偷窥他五年,都没看过他做出更亲暱的举动。 「她有那么多人喜欢,为何非得在我这棵死树上吊着?我承认我没那么喜欢她,非要她在我身上投入太多无法得到回报的情感,未免也太过份了?」 「你要这么想,那一开始就不要答应她啦。干嘛要给人希望,又让人幻灭?」 赵川瑒对着孙树海笑了笑,露出了他的小虎牙,「因为我渣啊。」 这直白的回答,是个人就听不下去。偏偏我光是看他的顏,就能继续当个丧心病狂的迷妹。 「我看是人帅真好。」孙树海发自肺腑地感叹:「我什么时候有你这身高、这身材和这长相,恐怕我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更不用担心交不到女朋友。」 「你不用妄自菲薄啊,其实你长得也挺敦厚的。」 噗哧。要忍住啊唐筱蔓!笑出来就输了。 「你--你真是,算了,我不跟你计较,再计较下去恐怕都要脑中风。」送给赵川瑒一个大大的白眼,孙树海从背包掏出一串钥匙,「我先走一步,等会见。」 「再见。」赵川瑒散漫地挥手,接着转身走向公车站牌。 准备搭公车离开学校的学生还不少,熙熙攘攘挤成一团。赵川瑒站在里头,是鹤立鸡群,非常显眼。周遭的人也深怕褻瀆了他,自己挤得要死,却连碰都不敢触碰他。 我就没这么好的福利了。在人群中,我是一条渺小的沙丁鱼,挤到脸都要变形。 好在公车很快就抵达站牌,学生们依序刷卡上车。我拿着悠游卡靠近扣款的机器,却发现卡片没有任何馀额,还负五块,根本不能刷。我急急忙忙地想从背包掏出钱包,用其中的零钱来缴车费。可越是窘迫,我就越找不到东西-- 突然间,我听到有硬币投进零钱箱的声音。 「十五元。」原先走到里面的赵川瑒不知何时折返到我面前,对着司机指着我说:「这是她的车资。」 一道通天雷,朝我的脑门狠狠劈下。我整个人傻在原地,瞪大双眼看着赵川瑒功成身退的瀟洒背影。要不是后面的同学催促我快点走,我恐怕会站在车门口到天荒地老。 「谢、谢谢你。我等一下,把、把钱还给你。」回过神的我连忙走到他身旁道谢。 赵川瑒没有无视我的道谢,反而转过头,对我浅笑道:「不用谢,也不用急。」 我想跟他多说几句话,可我张开嘴,却是词穷,乾巴巴地望着他的侧脸,翻来覆去的跟他说了好几句「谢谢」。这回他没有回应我,只是笑容依旧,很是愜意的模样。 车厢摇摇晃晃,我的心也起起伏伏。直到抵达市区,我们都没再讲任何一句话。他人高马大,别人又不敢挤他,他像在走平顺的康庄大道,轻而易举地下了车。 等我折腾完,落到了地面,赵川瑒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好险我深知他的习性,不会因为跟丢而慌张。 通常,他习惯在去酒吧前借用麦当劳的厕所,换掉身上的制服,再把头发弄乱一些,褪去身上青涩的气息。摇身一变,成为颇性感、具有独特魅力的青年。 看门的守卫都跟他很熟了,不用验他的年纪,直接刷脸进去。 在赵川瑒的身上有太多特权,似乎也不差这一项。连老天爷都对他恩宠有佳,一般凡夫俗子怎能抵抗他的魅力呢? 「喂,赵川瑒,你是什么意思啊?」 正当我加快脚步,试图在赵川瑒换好衣服前赶到酒吧门口时,我经过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听到里头的人喊着我十分熟悉的名字。 我立即停下步伐,往巷内看去。只见赵川瑒被五个穿着吊嘎的小混混围住,其中有个光头,身材乾瘪,还比赵川瑒矮一颗头,却是人矮志气高,手拿着棒球棍抵住赵川瑒的下巴,不停吆喝:「你是哑巴啊?怎么不说话?」 「面对你,我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赵川瑒并不怎么害怕,语调与表情都十分平淡。 「你玩弄我乾妹妹的感情,还不知道与我有什么好说的?」光头怒不可遏,不满意赵川瑒的回答。 赵川瑒皱起眉头,疑惑道:「你乾妹妹是谁?陈净染吗?」 「是!她那么喜欢你,你却一点都不珍惜她。为了你,她最近不知道哭了多少次。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今天一定要给你一个教训!」 「你是不是喜欢她?」 07 你把头抬起来。 「什么?」面对赵川瑒突如其来的问句,光头愣住。 「你是喜欢她的吧?既然喜欢她,就不要有那么多顾虑。比起围堵我,试图修理我,不如陪伴在她身边,至少还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我跟她是兄妹情谊!她只是需要人守护,避免被渣男伤透了心。」 赵川瑒举起手,将抵住脖子的棒球棍移开,「喜欢就喜欢,没什么大不了,更不用以『兄妹情』来掩饰自己的小心思,你这样很难堪,她也不会注意到你。」 光头被赵川瑒气得发抖,不再与赵川瑒多谈,扬起棒球棍准备落下时,我吹起平时绑在背包束带的哨子,「嗶--」 尖锐的声音引起不少路人的注意,连带着里头的小混混们,都一脸困惑地看向我。 「你谁啊?」离我最近的小混混对我大声咆哮,我却不知哪来的勇气,把老妈为我准备的防狼喷雾往他脸上直喷。 小巷顿时充斥刺鼻的味道,被正面直击的混混直接倒在地上。 我趁光头被我这程咬金唬住的时候,伸手抓住赵川瑒的手腕,义无反顾地拉着他往外跑。 跑跑跑,向前跑,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穿梭好几条马路,进入比较静謐的住宅区。 比起几乎要断气的我,赵川瑒倒是好整以暇。他任我拉着手,没有要挣脱的意思。 「呼呼……呼……呼呼……你没事吧?那光、光头有没有打到你啊?」我觉得肺都要裂开来,自己才是有事的那一个。可我还是担心赵川瑒,担心他在电光火石之间,挨了打。 「我当然没事,他根本没碰到我。」大概是我气喘吁吁的样子太搞笑了,赵川瑒忍不住嘴角上扬,「不过好险有你。那帮傢伙太损了,你要是没出现,我恐怕会被打到住院。」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觉得那几个乾瘪的小混混能把赵川瑒伤得多重。 别人不知道赵川瑒的底细,我这邻居清楚得很。他自小就练过各种武术,体能和技艺都非常惊人。他的跆拳道踢得最好,曾被国家代表队的教练邀请培训。虽然他以各种原因婉拒,可以他的实力,一打十个营养不良的混混都不成问题。 不对,最傻的应该是我才对。就知道他们伤不了赵川瑒,还跑来凑什么热闹呢…… 「我现在唯一觉得比较不好的地方就是,你那个防狼喷雾,真的是太呛了。」对比我的侷促,赵川瑒可说是恣意快活,「我现在身上都有辣椒水的味道。」 「对、对不起,你要不要去--」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啊。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感激你都来不及。」 「救命恩人?」我什么时候担任如此重要的角色,我怎么都不知道呢。 「对啊,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为了报答你,我能达成你一个愿望。」 赵川瑒对着我笑,笑得过于灿烂,比落在他身上的晚霞还要美。 我有点摸不清楚头绪,总觉得赵川瑒太多变,有冷酷的、热情的、温柔的、狠决的、绅士的和残忍的一面。可终归一句,他都是我喜欢的。 赵川瑒是我喜欢的人,这点无庸置疑。 「你真的,什么都答应我?」 「什么都答应你。」 或许我这么说是得寸进尺;或许我根本就没想清楚,我在对他说些什么;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希望能成为他某个重要的角色。 纵使没那么重要,我也想……当他的青春年华中,一个短暂的过客。 「那个……赵川瑒。」 「嗯?」 「你能不能,当我的男朋友啊?」脱口而出的当下,我竟感到异样的满足。这是我十七年的人生当中,最最最勇敢的一刻。 无论成功与否,我都霍出去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被束缚。我……我其实没想要困扰你太久……嗯,虽然以你换女朋友的频率来说,这还是长了点……」然而我的勇敢,只能维持片刻。我不敢继续与赵川瑒对视,无比尷尬地低着头,强撑着把话说完:「就这个学期,你可不可以,当我的男朋友?」 我想和他谈一场恋爱。就算我配不上他,没有他那般耀眼,我仍然贪心地渴求。 渴求到我几乎是不要脸了,只想靠这个根本算不上恩情的恩情,制挟着赵川瑒。 「你把头抬起来。」 闻言,我畏畏地抬起头,对上他含笑的眼眸--他似乎不讨厌我这个要求。这个想法,使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可在下一秒,我体会到什么叫做心脏麻痺。 赵川瑒毫无预警地低下头,用他的嘴唇,亲吻我的侧脸。 这……这已经不是被雷劈了,是有一颗名叫「赵川瑒」的原子弹,在我脑中炸裂,瞬间把我轰得体无完肤。 我失去了知觉,失去了理智,只能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并且听着他对我说:「我答应你。」 08 梦寐以求的恋情。 与自己喜欢的人和心目中的男神谈恋爱,一般的普通人会有什么反应? 别人我是不清楚,就我自己而言,双脚虽是踩在地上,实际上都在飘移,凭藉直觉在走路,跌跌撞撞。要不是赵川瑒看不下去伸手拉住我,我可能都会跌个狗吃屎。 「站好,腿打直,不要软了。」在等行人穿越的红绿灯时,赵川瑒皱起眉头说:「你是不是缺钙啊?提早在青春期就骨质疏松?」 这人高高帅帅的,可惜不是个哑巴。长了一张好看的嘴,还不会说话。 温柔版的赵川瑒显然具有保存期限,超过那期限,他的理智便会超常发挥,「你是不是太震惊了?明明是你提出要跟我交往的要求,怎么像是我强迫你似的。」 「没、没有,你没有强迫我。」我勉勉强强地站好,还是头昏脑胀,双颊的热度一直退不下来,「我就是没有经验,感觉……感觉很不适应。」 对于我今日做出来的行为,和说出来的话,我内心震惊的程度直逼max等级。由衷地为半个小时前的自己感到讚叹。 赵川瑒倒是一脸无所谓,毕竟是情场上的老油条,突然被迫交了一个女朋友,对他来讲应该像在剔牙,轻而易举。 「有什么好不适应的?我们不是时常这样,一起上学和放学吗?」这话等同是在说,他早知道我是个喜欢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但他没有排斥、没有阻止,更没有厌恶,自始至终都让我跟着。 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直以来我这跟踪的行为。好在赵川瑒也没有想要追问的意思,轻描淡写地带过。 「我们走回火车站吧。」我们身处在的市区,距离火车站约有一点五公里的路程,途中还会经过我们就读的高中。 他没有选择搭任何交通工具,就这么拉着我,徒步地原路折返。 「你,怎么不去练团了?」等我们走了一会,我勉强能釐清脑内混沌的思绪后,才恍然大悟赵川瑒错过了什么。 赵川瑒笑着反问:「你怎么会知道我要练团?」 「呃……」 「你这小傻瓜。」赵川瑒大概是被我逗乐了,在这短暂的时间内,笑了好多次。笑完,他佯装正经地回答我的问题:「我早就不想去了。那里的人连练团都不怎么认真,都在想着该如何耍帅和把妹,弄到最后什么都演奏不好。」 「不过……孙树海不是也有参加吗?」就这么放着孙树海不管行吗? 「你认识孙树海?」 在赵川瑒面前我的智商好像都不够用,每次都喜欢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他、他是你朋友嘛,我或多或少都会注意一点。」 等过了今晚,我大概已经顿悟成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能难得倒我了。光是这自我剖析,就足以让我的耻力上升两个段位。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观察我。」 乍听之下,他这句话没什么问题。可当我又走了两步,我突然停下来,从他的身后拉住他的衣摆。我的脑海窜出千言万语,实际匆促说出口的仅有三个字:「才不是。」 对于赵川瑒来说,我与他的关係恐怕像是一场闹剧。 可之于我,这是一段我梦寐以求的恋情。我不能一直畏畏缩缩,掩饰我对他的情感不存在,那么本就是被迫的他,与我交往会有多无聊? 「我不是因为喜欢观察你,才会注意到孙树海。」 手掌在冒汗,嘴唇在颤抖,用尽全身的力气、所有的语言,试图展现我的真心。 「我是因为喜欢你,才会注意到你周遭的所有人。」 才会像个小幽灵,默默跟在你身后,看着你跟不同的人来往,观察你的日常作息,暗自分析你喜欢吃些什么、用些什么和喜欢做什么事。 我不想要这段感情,在彼此毫无告白的情况下展开。 纵使在不久的将来,恋爱的篇章就要划下句点,我还是要主动地、坦诚地告诉他,我对他的情意。 「赵川瑒,我刚才因为太紧张了,都没有跟你做自我介绍。」 他不瞭解我,没有关係,我会努力展现我自己让他来瞭解。 他不喜欢我,没有关係,我会在这时间内,努力地喜欢他。 「我叫唐筱蔓,住在你家隔壁,跟你读同个高中、同届,却不同班。我比你小半岁多,你是十二月出生,而我是隔年的六月底。我们虽然不算是亲密的青梅竹马,可是……在过去漫长且毫无交集的青春岁月中,我一直一直一直很喜欢你。」 09 那我陪你吃饭吧。 说着说着,我竟然能对着他笑得无比灿烂,内心澎湃,更充满了感激。 感激站在我面前的赵川瑒,没有用任何轻浮和淡漠的态度,回应我的告白。他抿起双唇,认认真真地看着我。 「谢谢你,愿意跟我交往。你完成了我一部份的梦想,让我彷彿置身于梦境之中。」 但愿,我能于此,长眠不醒。 既然决定要好好谈一场恋爱,那在此时在此刻,我应该要设立一个完整的计画表。 我要在这个学期,把能约会的地方全部抖拉着赵川瑒走一轮,做一大堆情侣才会做的事情。 在这件事上,我可以说是斗志高昂,富有行动力。立即翻开今年的手帐,配合手机查询附近有哪些适合情侣走走逛逛的约会圣地,看到不错的就写在手帐里,想等遇见赵川瑒再问他想去哪里玩。 「我与赵川瑒竟然已经交往三天了。」高中生的时间过得好快,每天在学校连续上八堂课,饱受疲劳轰炸,好不容易放学又有一大堆功课要做。 这两三天我与赵川瑒的主要约会地点,就是在学校的自习教室。 自习教室一直是採取自主自愿的模式,没有看管的老师,全靠自律来保持安静。我在里面连半句话都不敢讲,只能苦读英文,顺便陪赵川瑒写他的数学考卷。好不容易熬到了星期五,这天自习教室没开,我能偷得浮生半日间。 「有空吗?」突然间,手机萤幕浮现赵川瑒传来的讯息。 谁都可以不读不回,就赵川瑒身份特殊,得到我秒回的殊荣:「有空,怎么了?」 「能出门一趟吗?我就在我家门口。」 跟邻居谈恋爱的好处就是,约见面很容易,不需要跋山涉水和大费周章,就能够见到对方了。 「我马上下去。」我打完这句话,迅速带着手机跑下楼。今晚除了老爸不在,老妈也到附近的工厂做清洁工作,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不需要对谁多做解释,就能飞奔去找赵川瑒。 赵川瑒果真站在他家的门口,脸上带有浅浅的笑容,对我挥手笑道:「晚上好。」 「晚上好!」果然帅哥就是不一样,光是让人看着就具有疗癒身心的效果。「怎么啦?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刚出去买晚餐,因为家里没人,不想一个人吃饭,就想到你了。」 「哦。」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就是觉得被一匙糖塞满了嘴,非常非常甜。 如果他每件事情,都能第一个想到我那就好了。 「那我陪你吃饭吧。」 「嗯。你吃了吗?」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推开家门邀请我进去。 「吃了,刚吃了麵包。」有些拘谨地踏入玄关,往客厅一看,顿时受到资本社会的强力衝击。 虽然我们是邻居,不过赵川瑒他家明显比我家还要大。听我妈说,他家原本是两户,为了让生活空间能更加宽广,便进行了室内改建,合併在一起。 「阿姨呢?阿姨不在家吗?」 「对啊,她去打工了。」偶尔,我会感受到自己与赵川瑒的格格不入。明明住在同一个社区,明明就读同一所学校,可他家的家世和经济水准比我家好很多,课业上更是甩我甩了十条街以上。 「打工?」 「就是去附近的工厂当清洁工。」在赵川瑒面前试图掩饰什么都没有用,因为说谎很容易被揭穿,还不如坦诚应对:「最近我奶奶身体不舒服住院,我的爸爸妈妈都在想办法筹钱,好来跟我叔叔姑姑们平摊医药费。」 赵川瑒听闻没多说什么,只是小幅度地点头,再拉着我穿过客厅,止步于餐桌前,「你坐在这吧,我拿蛋糕给你吃。」 「怎么会有蛋糕啊?」 「我妈同事送的。虽然她跟那同事是死对头,可对方升职送的蛋糕,也不得不收。」 「原来是这样。」我接过赵川瑒递来的盘子,上面摆放着他切好的精緻蛋糕。大人的世界真复杂,明明互相讨厌,该送礼的还是得送,该收下的还是得收。「最近好少遇见你的爸爸妈妈,他们工作都很忙吗?」 赵川瑒的爸爸是附近国立大学电机系的教授,而他的妈妈则是某家外商公司的金牌业务员,谣传她一张嘴,就能把东西卖出去。 「他们是很忙啊,不过你没见到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快要离婚了。不想要见到对方,才没有回来。」 「咦?他们的感情不好吗?之前社区住户大会,我看他们很相爱啊。」我嘴里吃着蛋糕,口齿不清地惊呼。 10 你想做什么事? 「装的啊,他们很会演戏。自从我有记忆以来,他们在家都是在冷战,完全零互动。」赵川瑒坐在我对面,掀开超商微波食品的透明膜,随口问:「蛋糕好吃吗?」 我把蛋糕吞下肚,咬着叉子,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怎么了?不好吃啊?不好吃就不要吃,我下次买--」 「赵川瑒,你难不难过呀?」蛋糕很精緻、很美味,放在嘴里化成了阵阵的轻甜。可当我听了赵川瑒说他父母都处于长期冷战,毫无互动时,品嚐到的甜味便开始泛苦。 赵川瑒愣了几秒,「我难过什么?」 「你长期待在这个家,都不会觉得很没有温暖、很难受吗?」我家虽然不富裕,爸妈也不算多么亲热,可他们不曾在我面前吵过架,有空的时候还会一起坐在客厅沙发看连续剧。 在研究「赵川瑒」这个领域中,我堪称是专家中的专家、菁英中的菁英,无人能与我争锋。依照我的观察,「赵川瑒如流水般地换女朋友」和「他不想一个人吃饭,要求我来陪他」这两点完全显示了一件事。 这傢伙,根本是缺爱啊!才会一直希望能有人来爱他。 可当对方投入浓厚的情感,并迫切渴求他的回应时,他就会感到负担,瞬间断开手中的感情。 「你该不会在心中可怜我吧?」大概明白我是什么意思的赵川瑒一脸狐疑。 「我没有可怜你呀,我就是心疼你。」我看他也用别的方式调适得满好的,至少人格没扭曲,学业仍维持名列前茅。他这条件,我哪有资格可怜他啊?怜悯我自己都来不及了。 不过我还是会心疼,胸口像被密密麻麻的针戳了又戳,嘴巴里的甜都褪去了,还留下了苦味。 「赵川瑒,你辛苦了。」我忍不住挖了一口蛋糕,送到他的嘴里。他没有拒绝,连着叉子含在嘴里。 一般人维持这动作,只会让人感到厌烦噁心。一换成顏值满分的赵川瑒,瞬间就可口美味了。 我对着他发花痴,还傻呼呼地笑道:「之后你若无聊,我就来陪你呀。」 跟踪了赵川瑒那么久,我自认已经够瞭解他了,没想到还是有缺漏的资讯。 我竟然到现在才发现,赵川瑒参加乐团,不是打最热门的贝斯,而是在后头猛力敲鼓。原因是因为他的前团员嫌他长得太帅,站在前面弹任何乐器和唱歌,都会抢了他们的风采,乾脆把他挤到后面去。 「他们只是在嫉妒我。」赵川瑒有点小骄傲,自卖自夸:「不过我就算到了后头,他们的人气有没有比我高。」 自从我上一次,承诺他如果感到无聊,我就会过来陪伴他后,他还真是三不五时就打电话给我,要我来到他家三楼隔音室来看他练鼓。 「是是是,他们各个方面都没有比你高。」不管是身高、顏值、技艺和人气方面,经过我喜欢的滤镜加成,没有一个人会是赵川瑒的对手。 赵川瑒在我面前似乎很爱笑,还笑得特别好看,就像是一个温暖的大太阳。不过今日的大太阳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头发凌乱,很是不修边幅,呈现一种颓废感。 经过半个月的相处,我想赵川瑒在我面前,已经能呈现最放松的状态。否则像他偶像包袱那么大的人,是绝对不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 「筱蔓。」 「嗯?」我看他坐在眾多锣鼓之后,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你一直陪我在这里练鼓,会不会太无聊?」他手里拿着鼓棒,轻轻敲着鼓面,却自始至终地注视着我,没有挪开。 这可真是一个新奇的问题,竟然会问我无不无聊,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灵感。 要是真无聊,我就直接说了,可事实是:「不会啊,你打你的,我能在这做我想做的事。」 赵川瑒知道我没有说谎,又重新笑了一下,「你想做什么事?」 「唔--虽然我很想跟你说,我想做的事情,就是陪你。不过呢,你也看到啦,你打你的鼓,我就在这里看你的小说和漫画,一点都不无聊。而且,你不是还借我ipad吗?我三不五时还能看个影片,多逍遥啊。」我的确是很想说一些甜言蜜语来哄赵川瑒,可我们的相处模式就是两人互不打扰,和谐地相处在这个小空间。 然而,当我们想要看到彼此时,只要抬起头,就能够立即看到对方。 我就算没办法让他喜欢我,至少也要让他不会孤单,不觉得这半年被我束缚着吧? 11 你比糖果还甜。 「那就好,我就怕耽误到你。」赵川瑒这个人,其实比想像中的还要简单。他每次结束一段感情,都果决得令人发指,完全可以用心狠手辣来形容。转念一想,又觉得比起藕断丝连,迅速地斩断对方不可能会实现的渴望,才算是一种仁慈的作法。 给再多希望,却无法给绝对的喜欢,那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人大彻大悟。 当然,这无法为「赵川瑒就是个大渣男」这个巨大事实来开脱。 「你没有耽误我,是我自愿陪你的。」能够跟他交往,不知道是多少青春少女们的梦想。他实现了我的梦想,我自然会好好珍惜。就算没有和他出门约会、一同看电影和吃浪漫晚餐,光是与他近距离待在同一个空间,足以让我感到无比雀跃。 赵川瑒突然放下鼓棒,离开座位朝我走来。 「川瑒?」 「我一直很好奇。」他站在我窝座的懒人沙发前,居高临下,却不让我感到有压迫感,反而心跳加速,快要失常。 「好、好奇什么?」 「好奇你的嘴巴是不是沾了糖。」说完,赵川瑒的身躯半跪,低头亲吻我的双唇--世间万物,再次静止了。第一次静止是他亲我的侧脸,第二次静止是他亲我的嘴。 唯一跳动的,是我狂爆不安的小心脏。这已经不是失常,是癲狂了。 「果然是甜的。」夺走我初吻的赵川瑒,笑吟吟地对着我说:「所以你讲话才会这么甜。」 oh,让我死吧,我真的承受不了更多的「撩」了,心里乱撞的小鹿都不知嗑了什么,飞越得跟羚羊没两样。 「你好甜。」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变成了糖果,但我还真的要化了。为了维持一点点自尊,我支支吾吾地佯装抱怨:「你怎么可、可以不、不问一句就亲啊?」 「那,唐筱蔓小姐,请问我可以亲你吗?」他装模作样地补问一句。 「可以……」 都亲完了,还问什么呢--是啊,都亲完了还问什么?当然是为了亲第二次呀。 赵川瑒用双手扶着我的脸颊,用比初吻还要缓慢的速度,细腻地啄着他刚亲吻过的嘴巴。 单纯的亲吻恐怕还不够,赵川瑒循序渐进,吻得越来越深入,甚至是整个人半压在我的身上。 「赵、赵川瑒!」我觉得嘴巴都要被他亲麻了,连坐着的懒人沙发也快被他压得塌陷。 脑袋晕乎乎,逐渐连挣扎都做不到,放任他将舌头探入我的口腔。我轻轻搂着他的脖子,就怕身体往后倾倒。 不知过了多久,赵川瑒才微微喘息地结束他的侵略,一隻脚跪在我的大腿上,一隻脚着地。 「你干嘛啦……」一言不合就亲成这样。我的声音是软的,人也没什么力气。 「是你太甜了。」近距离观赏赵川瑒完美无瑕的笑容,瞬间瓦解我微弱不堪的抵抗和斥责。 「什么甜不甜的……我又不是糖果。」 「你比糖果还甜。」 见他还有要再亲的意思,我双手抵住他胸前,小声点拒绝:「你不要亲了啦,嘴巴都肿了。」 「哪有种,明明还是很可爱。」 睁眼说瞎话…… 「让我亲拉,我保证这次小力一点。」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赵川瑒像是上癮了一般,不停亲吻我,亲到我终于被他放生,能够衝到厕所照镜子时,我发现我的嘴巴已经快肿成腊肠。 我有一种,继续待在这里就会被吃掉的感觉。 「筱蔓,你别关在厕所,出来啦。」赵川瑒像一隻馋足的猎豹,因为吃饱了,所以心情很好,能慢悠悠地站在外面,与我说话。「我肚子饿了,想去吃东西,你陪我好不好?」 「你肚子饿什么呀?」我实在受不了他的撒娇,无奈地从厕所走出来,「你不是吃糖吃饱了吗?」 「糖分是摄取够了,但其他的还没呀。我连早餐都还没吃呢,都要十一点了。」 原本满肚子怨言的我,被他搞得啼笑皆非,只能瞪着他,问:「那你要吃什么?」我们这一个早上,没做什么事情,光亲嘴就浪费一大堆时间。 「我不知道,早吃腻外卖了。」赵川瑒完全掌握住我的软肋,「我想要你煮给我吃。」 「又来了,我煮得又不好吃,一直要我煮……」第一次煮东西给赵川瑒吃,是在五天前的傍晚。那一天我们双方的父母都出去外面工作,我们一个是讨厌吃外食,一个是没钱吃外食,腻在一起就必须自己解决吃饭这件大事。 于是我就煮了一碗,无论是味道还是外观都差强人意的汤麵给赵川瑒吃。原本以为他会嫌弃,没想到他吃了之后,彻底中邪,只要肚子饿就缠着我煮。 「很好吃啊,我喜欢吃你煮的。」 12 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一听到他说喜欢,我就彻底没了原则,噘嘴走向楼下的厨房。赵川瑒跟在我的身后,嘰嘰喳喳地说他晚上请我看电影,还会买一桶超级大的爆米花给我吃。 「你用爆米花就想应付我。」好歹也要吉拿棒啊。 「唔,那我给你买欢乐全餐好不好?你这么辛苦,要吃什么我都买给你。」 我好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之前都不知道,他会这么油嘴滑舌? 「你想吃什么啦?」这话实在说得没什么好气,可嘴角总是不受控制地往上扬。 「看你想煮什么,你做的都好吃。」 「我明明只会做一般的汤麵……要不然吃三明治?我看冰箱还有没有吐司。」一边说,我一边打开冰箱,赵川瑒却从我身后抱住我。「干嘛?不想吃吐司啊?」 赖在我身上不走的赵川瑒沉默片刻才回答:「……想吃。」 「那你放手啊。」 「不放。」这次倒是回得挺快的。 「你干嘛要影响我啊?我煮饭本来就不好吃了。」被他抱住,我活动范围瞬间缩小,连举手臂都难。偏偏赵川瑒像行走的巨婴,在这里什么都不行,就是赖皮最会。 「你干嘛一直说我女朋友煮的饭不好吃?你是不是对我女朋友有偏见啊?我就是喜欢她煮饭给我吃,无论她煮出什么,都是最美味的。」他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彷彿在我身上投入一道电流,让我浑身上下都感到酥麻难耐。 连指尖都因为他说的话而颤抖,熬不住地抱怨:「你好烦,快放手,还要不要我煮了?」 赵川瑒大概知道他再烦就会挨打,从善如流地放开双手,站在一旁看我做三明治。 「晚上我们真的要去看电影哦。」 「嗯?」我低着头切番茄,漫不经心地回:「我以为那是你哄我的呢。」 「我干嘛哄你这个?你看不看《玩命关头》啊?它最近新上映。」 「看啊,我不喜欢看浪漫爱情片,就喜欢看这种追逐戏。」要是赵川瑒带我去看什么「我爱你、你爱她、她爱他」的苦情片,我恐怕会在电影院内打瞌睡,睡到流口水都是有可能的。 「那我来买票。」赵川瑒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正要网路购票时,刚好有通电话打来。 他没有刻意回避,而是靠着中岛柜,神色平静地接通。为了顾及他的隐私,我自始至终都没转头问他是谁。 不过听着赵川瑒简短的回应,我猜想这人应该很不受他的欢迎。 「你问我在哪里?」沉默片刻,赵川瑒回:「我一个人在家里。」 准备烤麵包的我动作微微僵硬,有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胸口,连上扬的嘴角都微微垂下,改为轻抿。 「我真的一个人在家里,你不用多问了。」 不可否认的是,我真的是个很容易沉迷的人。容易因为眼前的喜悦,忘记自己该拿捏的分寸。以为赵川瑒黏我、爱对我撒娇,就有可能是一种喜欢。 总是不自觉地陷入一种假象般的甜蜜。 可当我听到,赵川瑒跟电话那一头的人说,他独自待在家时。我刻意营造的美梦,好像从边缘龟裂了一点。我不敢想像,等我们约定的时间到了,真的要面对分手的情况,我该怎么办? 「筱蔓。」赵川瑒不知什么时候讲完电话,又像一条蛇,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你怎么在烤箱面前站这么久啊?是不是烤箱坏了?」 「没、没坏。」我不想让他察觉我的异样,努力撑起一个微笑,想要随便拿话来应付他-- 「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原本压下的委屈,宛如喷泉涌现,使我瞬间红了眼眶,又不敢转过头让他发现我快要哭了。 「筱蔓,你别不看我。」 我担心他看到我哭会不高兴,怕他嫌我麻烦,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原因,要他来哄我。 但赵川瑒的态度与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有着出奇的耐心,「是不是我跟人说,我一人在家,让你觉得被忽略、委屈了?」 「没有……」其实只要不管我,我很快就能处理好这无谓的小情绪。 跟别人说他一个人在家,有什么不对?他只是不想要解释,徒增不必要的猜测。 「对不起,是我没顾虑到你的心情。」 他的乾脆道歉,使我憋住的眼泪流下来。我明明在这之前,一点都不爱哭,也不喜欢跟旁人示弱。今天就不知道怎么了,被人哄了,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坚强。 13 属于你的特权。 「你又没错……」 「我错了,真的。」赵川瑒把我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我的背脊,试图安抚我,「可是这次,我能够解释的。打电话来的是我妈,对她我实在不想讲太多,怕她跑来为难你。」 得知打电话给他的是他妈,我瞬间尷尬了一秒,连眼泪都不流了。 他用手把我的下巴抬起来,笑道:「我下次真的会跟她讲,我交了一个很好的女朋友,要她别回来烦我。」 「不要啦……你好烦。」 「你下次心里不高兴,不要憋着好不好?我寧愿你对我发脾气,好过看你自己伤心。」 「我又不敢跟你发脾气。」我怕他一言不合,就要跟我提分手。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啊。 「喂,你可是我的小公主,为什么不敢发脾气?」 「什么小公主!」这人张嘴就在胡说八道。 「你说呢?」他拿着纸巾,擦拭我脸颊上的泪痕,「能让我这么心疼的,只有你而已。」 虽然我觉得现在的我,绝对丑到爆炸,可是赵川瑒大概是瞎了,他看我的眼神,怎么好像,我真的是他的心肝宝贝。 「你能对我发脾气、耍小心机和肆意撒娇,我都不会生气和有任何不高兴。」 「这些是属于你的特权。」 「仅属于你,如此而已。」 虽然有了赵川瑒的保证,我还是不敢太挑战他的忍耐极限,万一不小心踩到他的雷,岂不是把我自己炸死? 在家里还好,我会不自觉地跟他吵闹。在学校就不同了,怕被人认出我是赵川瑒的女朋友,会毁了他的身价,只要下了火车、出了火车站就离他远远的,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一开始赵川瑒会有点不满,觉得我这是在当贼,根本不必这么拖拖拉拉。可到后来,他也不再多说什么,随我保持距离。就是放学时,会在火车站的月台等我与他会合。 可在他说出「小公主」的惊人之语后,我发现他对我刻意走慢这件事,重新燃起他的在意。 「你就这么害怕,被人发现我们的关係?」 十月中旬,天气时热时冷。昨天我还热得穿短袖,今天就被赵川瑒强迫要穿薄外套了--还是那种恨不得被人看出来的情侣外套。 我刻意比赵川瑒晚几步下火车,试图与他拉出一点距离,让我好在他身后把醒目的外套脱掉。偏偏,赵川瑒就站在月台等我,一看到我准备脱外套,眉头紧皱。 「给别人看到会怎样吗?」 面对这两个充满控诉的质问,我有些尷尬地解释:「是不会怎样啦,就是我怕你被人说间话。毕竟你在学校那么受欢迎,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嘍嘍。你跟我交往,肯定会被人笑。」 我是不想要太妄自菲薄啦,可惜事实让我不得不有这样的体悟。 赵川瑒的前女们友们,一个比一个好看,班花已经是她们最低的level了,大多都是校花等级的大美女。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我不觉得你有比谁还要差。」 得到赵川瑒这些话,的确是很高兴。不过,恋爱的确使人盲目,但还不至于让人痴呆。我再怎样有自信,都不会认为我会比他前女友们好看。 「你别生气,我不是怕别人笑。」我很难跟赵川瑒解释我的自卑。 「我没有生气。」 屁。一脸不爽还跟我说没生气,跟闹彆扭的小女孩似的。 「我……真的很平凡,与你不太一样。」这是我用最婉转的话,表达最无奈的事实。 赵川瑒紧紧盯着我,沉默片刻,才莫名其妙地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你这脸一点都不像是知道的样子呀。 「我会尊重你的想法。」赵川瑒对着我笑,笑得我心发毛,「你别担心,我真的没有生气。」 要我不担心就不要露出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啊!尤其是我很清楚,赵川瑒不是一个会善罢干休的人。 「不过,我们还要一起上学,和一起放学回家。」 「当然啦。」就算是我们没有交往的时候,我还是会偷偷跟在赵川瑒的身后,佯装陪伴他回家啊。我伸出手,与他十指紧扣,「不管是上学还是放学,我们都在一起。」 赵川瑒看着我们交合的手,笑了笑,比原本的力道握得更大力,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掌心。 我不知道他这样子,是不是被我哄好了。只知道他握了许久,久到我的手指都要发麻了,他才松手。然后,他拿出放在口袋里的悠游卡,迅速地刷卡离站。我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头也不回的往学校走去,胸口涨涨的,还有些酸。 14 我们一起去吧。 「嘖。唐筱蔓,你真是太矫情了。」我为我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情绪,感到很鄙夷,忍不住低声自嘲。 赵川瑒如我所愿,与我保持良好的距离。我却一整个早上牵肠掛肚,担心赵川瑒会就此不理我了。越想越烦,越烦就越纠结,不断恶性循环。 「筱蔓,我要去买饮料,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午休时间,坐在我前方的汤韦薇转过头,对我提出邀请。 我原本想要拒绝,又觉得自己待在原位,只会更加胡思乱想。倒不如跟汤韦薇一起去,看有什么零食可以吃,用糖份来补充欠缺的正能量。 「嗯,我们一起去吧。」我点点头,把桌上的课本收好放到抽屉,接着拿着没什么钱的小钱包,与汤韦薇往学校内的便利商店出发。 汤韦薇算是我在学校,少数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她家境小康,个性很活泼,每天都在幻想能靠着跳舞当上新一代的女偶像。 「我妈跟我说,等我考完学测,不管分数怎样,就把我送到韩国当练习生。她在那有管道,只要我肯好好练习,绝对有机会站在舞台上的。」 「是哦,那你是不是要赶快学韩语,这样你去那边,才不会有语言隔阂。」 「对啊!所以我妈帮我请了一个韩语家教,打算--欸!筱蔓,你看那是赵川瑒跟孙树海耶!好幸运哦,竟然能在这里看到他们。」汤韦薇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楼下的赵川瑒和孙树海吸引了目光。她不断搥我的手臂,要我一同观赏美男上楼的画面。 我几乎天天近距离看美男,早上还跟美男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彆扭,实在不想这时候看到他。 「喂,赵川瑒,你真的不来了哦?我哥一直问你的下落,你这样突然不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讲。」孙树海跟赵川瑒比,的确是长得比较敦厚了一点。不过他的身高高又爱运动,在很多女同学的眼里,也是一大热门人选。 偏偏他眼高于顶,每次都会相中喜欢赵川瑒的大美女。造成他高不成低不就,一个女朋友也没交到。 「我真的不去了,去那里没什么意思。」 「为什么?我不是跟你说,我哥的意思是,再录一首歌,就能压碟了。你怎么能够前功尽弃?这样我们之前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吗?」嗓门极为宏亮的孙树海恨不得让别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赵川瑒显然不想与他交谈,白了他一眼,快步走上楼。 我下意识地想要躲起来,却被汤韦薇捉住手,「你在干嘛?他们要来了耶!」 由于我们两个班的教室,座落在两栋楼,平时在学校,我们真的不常遇见。偏偏就今天,赵川瑒不知怎么的,竟然会路过这里。 「赵川瑒,你不要不理我,快点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孙树海一副赵川瑒不说,他就要当场展现巨婴大崩溃的样子。 由于周遭太多人,导致偶包十公斤重的赵川瑒硬生生挤出一个微笑,转头对他说:「孙树海,安静。」 或许是赵川瑒的眼神透露出强烈的警告意味,孙树海乖巧地闭了嘴,忿忿跟在赵川瑒的身后。 赵川瑒走上二楼,没什么特别表情,往我与汤韦薇站的位置走来。 我推了推汤韦薇,要她别再耍花痴,赶快去便利商店。 「好啦,我不就是要走了吗?」汤韦薇大概也知道不能太醒目,犹犹豫豫地往前走几步。在我再三的催促下,她才不甘不愿地又走了几步。 正当我们与赵川瑒和孙树海要擦身而过时,赵川瑒突然停下脚步-- 「唐筱蔓。」然后失心疯的,在眾目睽睽之下,喊了我的名字。 我僵硬地转过头,想着赵川瑒果然不是那么好哄的,他真的很…… 「天气这么冷,你出教室怎么又不穿外套了?」很靠杯的赵川瑒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走到我面前,将外套披在我身上。「我的先给你穿,等会放学回家的时候记得还我。」 ……我已经不敢看一旁汤韦薇的表情了,应该跟见鬼没什么两样。 「唐筱蔓,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赵川瑒还嫌点的火不够猛,硬要添柴加火种,逼我回应他。 「有。」我抬起头,没好气地瞪了赵川瑒。赵川瑒脸皮比我厚得多,耸耸肩,又替我把外套穿好。我早已放弃抵抗,随便他去搞。 「既然有,就要好好听话啊。我可不想要我的女朋友,在换季时感冒。」 一点都不知道要好好听话的人,竟然要我好好听话……到底有没有天理? 「我知道了。」咬牙切齿地回答他「充满爱」的叮嚀。 15 我的女朋友。 「乖。」成功达成目的的赵川瑒,显然是很高兴的。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还装模作样地轻哄:「你们要去哪里?便利商店吗?午休时间要不够了,你们快去吧。别臭着一张脸了,看起来很可爱,一点都不严肃。」 快要气出内伤的我,想要就此仰天长啸。偏偏看见赵川瑒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笑脸,一时间,什么气又都没了。 「我们放学见吧,掰掰,我的女朋友。」 顏狗真是我的致命伤,他都这样挑衅了,我还觉得他帅到掉渣!快要被自己给气死了! 赵川瑒对我挥挥手,随后拉着同样傻眼到极致的孙树海走人。 留下我,像是动物园里的珍稀动物,被眾多的同学指指点点地「观赏」着。 经过赵川瑒刻意一闹,才一个短短的午休,我是赵川瑒新晋女友的身份,就此不径而走,不存在任何模糊的灰色空间。 而我原本平淡的高中生活,就此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除了茱丽叶,还有很多人喜欢着亚森罗苹。 例如那个一直注视着亚森罗苹的千面女郎。 * 星期三的傍晚,多亏了赵川瑒毫无预警地公佈恋情,引发整整三天的热议。由于走到哪里都会被指指点点,我跟赵川瑒便没有在正规课程结束后留在学校读晚自习。 打算等风波暂缓,再回到生活的正轨上。 「你先回家放东西,我等会再来接你。」赵川瑒把我送到家门口,用极致温柔的嗓音对我说道。 我看他这样,真是啼笑皆非,「我们家就在隔壁,你来接什么啦?我已经跟你说了,我没生你的气,你也不用刻意讨好我。」 赵川瑒或许是良心发现,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给我造成不小的麻烦,所以这几天都我都好到让我有受宠若惊之感。 「我实在不想要花费时间在对你发脾气上,而且你也没真正做错什么事。」不就是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係吗?我就随他怎么做吧。 「嗯。」赵川瑒低着头,看着我们牵着的手,略微抱怨地说:「你就是太宠我了。」 我听到他说这话,是满脸问号。什么宠不宠的?不就是想要快快乐乐地过每一天吗?对他生气有什么用,又不能解决问题。 「你要是把我宠坏了,那该怎么办?」 「那你就乖一点啊,不要被我宠坏。」 赵川瑒对着我笑,也不知道是哪里觉得有趣,「你快点进去吧,看要先洗澡还是怎样的,等会再过来。」 高中生谈恋爱就是这样,哪怕喜欢得轰轰烈烈,仍逃不出期中考的魔掌。下礼拜就要考试了,我们不能去自习教室读书,在家也要好好督促自己才行。 「好。」说完,我推开身后的铁门,在家门前脱下穿了快烂的球鞋,「你也快点回去啊。」 赵川瑒还在原地,不断注视着我。 「……你的鞋子快坏了。」 「啊?」只是塌了一点,还没到坏的程度吧?我以为他想要再说些什么,正要折返到他面前,他又对我摇摇头。 「没事,你进去吧。」 我眨眨眼,确认他没什么事后,便用钥匙打开家门,走了进去。 客厅点着一盏晕黄的灯,灯下的茶几摆了一个长方形的纸盒,却没有人待在这。我一边爬上二楼,一边喊:「妈,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然而老妈并没有回应我,静悄悄的,彷彿是我独自在家。我疑惑地推开父母主卧半掩的房门,看见老妈坐在床榻上抹着眼泪,而我以为在外工作的老爸,则在旁边收拾行李。 「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回应我呀。」我茫然地询问:「还有你们要去哪,为什么要拿出行李箱?」 行李箱装着的还都是妈妈的衣服。 「筱蔓,你妈妈这几天会回你外公家一趟。」老爸率先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是不是外公出了什么事?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你外公人还好好的,就是……就是你舅妈,把他的金条全偷走了,现在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我得回你外公家一趟,跟警察了解一下情况,才能比较放心。」 外公是外省的老兵,家乡原有个妻子,到了这里又娶了一个小他二十多岁的女人,作为小老婆。这女人,应该是我血缘上的外婆。 可我妈不承认她,因为她在生完我妈和舅舅之后,趁外公出外批货,跟着其他的男人跑了。 外公觉得老婆跑了丢了面子,性情大变,在外工作回家,便是不断喝酒,有时会对自己的孩子家暴。 我妈和舅舅就是在这种不算太好的环境下长大的,后来舅舅不学好,还没成年就一直送少年辅育院,出来就开始惹事生非,常常让妈妈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16 那你过来吧。 前年,舅舅终于娶了一个外籍新娘,原以为他会安份一点,却又因偷窃而判刑,留下舅妈和我外公同住。 两人一开始也相安无事,直到外公偷偷骑机车出门,撞伤了人,迫使我妈必须拿家里的积蓄出来补偿对方,以及负担我外公的住院费。 那时候我就有耳闻我外公跟舅妈闹起了矛盾,我外公觉得舅妈是个买来的赔钱货,对舅妈在言语上一直很不尊重。 我妈劝了我外公几次,皆是无果。我早在心中猜想,日后肯定会出事。果不其然,舅妈受不了外公的言语霸凌,还真的偷了外公的金条……不对,外公怎么会有金条? 「外公怎么会有金条啊?不是整天哭穷吗?」不怪我会这么说外公,是因为他几乎是每个月固定时间跟我妈讨钱。要是讨不到,就威胁说要告我妈弃养。 「我也不知道,大概……大概是想要留着,再讨一个老婆吧。」我妈疲惫不堪地回答我,可说完自己都想笑。 呵,我外公去年过完八十大寿,还整天想着讨老婆,真是莫名其妙。 「总之我得回去看一会。你外公也才刚出院,受不了太大的刺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好尽快处理。」 「哦。」老爸都把收拾好的行李提下楼了,我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跟在老妈的身后,嘱咐:「那你要记得好好休息,不要累坏了。要是外公真的在闹奇怪的脾气,就不要理他,快点回来。」 「你不用担心我,好好准备下礼拜的期中考。要是考好了,妈妈给你零用钱。」 「不用零用钱啦,你早点回来就好。」送老妈到门口,看着她消瘦的背脊,还有前方微微驼背的老爸,眼睛突然酸酸的,很不捨他们这么辛苦。 老爸把行李勉强塞入我们家老旧机车的脚踏垫上,戴上不知戴多少年的安全帽,转过身对着我说:「筱蔓,赶快去洗澡吧。我送完你妈妈去搭车后,就直接去工作了。」 「我知道,你们路上小心。」我站在门槛外,目送他们骑着机车远去。 回过头,看见自己摆在门口的破球鞋,脑海窜出刚才老爸在路灯下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老爸身上穿着的那件夹克,背后破了一个不小的洞。好像已经补了很多次,连下摆都脱线了、顏色都褪了,他还不打算买新的。 还有,老妈那个行李箱,用了不知道多少年,四个轮子有三个是坏的,要她拿出送修,又死不肯,觉得那是在浪费钱…… 我的心沉甸甸的,缓慢地走进客厅。在爬上往二楼的阶梯时,我停下了脚步,注视着不远处的那一盏灯。 灯下,如同刚才一样,摆了一个盒子。 「真是的……」从盒子的外观就知道里面是放着一双鞋,一双崭新、时尚且十分昂贵的球鞋。 里头压着一张卡片,写着:「送给我的宝贝女儿,筱蔓。」 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自己的胸口为何沉甸甸的。这份重量,是用爱所累积,慢慢慢慢地,压在我的身上,成为一种甜蜜的负荷。 然后充满感激。 我用手指头抚过球鞋的外缘,确认它的顏色,确认它的底层,确认它的气味,然后把东西装回盒子里收好,带着盒子走上二楼。 等我洗好澡,赵川瑒已经在他家等得不耐烦,打电话过来催了。我正拿着吹风机,跟他说我还没有吹好头发。 「你爸妈在家吗?不在家的话,我去你家帮你吹。」赵川瑒不知道发什么疯,竟主动提出要帮我吹头发的想法。 「不用啦,我吹一吹就过去了。」 「等你头发吹好还要好久。」 「那我现在过去找你?」我就是经不起他的撒娇,只要他一撒娇,我什么原则都没有了。 「我过去吧。你头发湿答答的过来,万一吹到风感冒了怎么办?」 我又不是林黛玉,怎么可能吹一下风就感冒?赵川瑒是以为我们家有多远啊?不就十步路会到的距离? 「那你过来吧,我下楼给你开门。」他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哪有办法拒绝? 不过,自从我去了赵川瑒他家,心里就隐隐约约地不想他来访。不是觉得自己家有什么不好,就是会有点自卑。 这种自卑感,真是太要命了。 「你来啦?快点进来吧。」我一走到玄关,就看见赵川瑒已经在门口外待着了。 赵川瑒也一点都不见外,脱下鞋子,赤脚走入我家的客厅。 「你怎么不穿鞋啊?」 「怕把你家弄脏了。」赵川瑒说得无辜,眼睛还对我一眨一眨的。 17 想要佔为己有。 「什么弄脏?你的鞋子比我家地板乾净一百万倍!你不是有洁癖吗?」一边碎碎唸,一边又打开门,把他脱在外面的拖鞋拿进来。 「我怕惹你生气呀。」 我真的是,被他弄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生气哦!我什么时候对你生过气了?讲得好像是我一直在发脾气一样。」 赵川瑒重新把他的拖鞋穿上,笑得非常乖巧,试图营造出「我很听话」的假面形象,「我知道你最好了,但我不敢冒险呀。万一不小心踩到你的底线,你发脾气了怎么办?」 「撒娇个屁!你就是会在我面前装纯良。」既然这么害怕,那为什么要在大庭广眾之下曝光恋情? 后面的话我没问,就是在心里嘀咕。 赵川瑒显然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从背后搂住我的身躯,把头靠在肩膀上,「你知不知道,其实你很甜。」 「什么?」说人家甜,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怎么老是这么说呀。 「你很甜,是一块蜜糖,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烫,总是让我想要佔为己有。」 我不大明白,什么是佔为己有…… 「不过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和让你承受不应该承受的巨大风险。」 他说完,又亲了亲我的侧脸,让我浑身轻轻颤抖,被他撩得不要不要的。 「你真是……」 「所以我很乖吧?」赵川瑒面对我,总有他的歪理,「因为我很乖,你必须给我一点奖励。」 侧过头,我看了他一眼,问:「你想要什么奖励啊?」这个人,怎么有办法理直气壮地跟我要奖励呢? 「唔,我想要你主动亲我。不是简单的那种,是要你捧着我的脸,好好亲我的嘴唇。」 长这么大,还没看过这么厚脸皮的。偏偏我还觉得心动,想要顺应他的要求。 「好不好嘛。」他一撒娇,我微乎其微的坚定便开始动摇。 「……你站这么高,我怎么捧你的脸啊?这样根本是高举双手吧?」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我真觉得他最近好像又变高了,几乎要超过一百八十五公分了吧? 「那,我们去你房间,我坐着让你亲。」 说着,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发疯似的把我举起来,像是在扛木桩,直直地把我抱上二楼。 「你房间在哪?」 我窘迫到要爆炸,指着走廊最末端的房间。心里想,赵川瑒能够把「抱人」这件事,抱得这么不罗曼蒂克,也是一种才能啊。 但具有才能的赵川瑒,一走进我的闺房,就在东张西望,然后把我放在地上,自己则坐在我平时读书的椅子,微微仰头看着我。 「你这个人啊。」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说我头发湿答答的,不能够到处乱跑? 现在他进门都不知道几分鐘了,还一点都没有想帮我吹头发的样子。 「是不是真的忘记,你是来做什么的啊?」要我主动亲他,真的是会要了我的命,还不如主动转移他的注意力来得快。 赵川瑒笑得很贼,「你是不是很害羞啊?才会故意提起要帮你吹头发的事?」 「不是我故意提起,是你刻意忘记好吗?」我一边说,一边跨坐在他的大腿上,双手揽住他的脖子,「你不就是想要我这样吗?你想要我跟你撒娇,是吗?」 「我想要你主动亲我,但如果你要撒娇,我也乐意至极。」他自己说完,又把头斜斜歪一边,「你为什么都不喜欢跟我撒娇啊?还有,为什么不想在学校公佈我们的关係?真的是因为怕麻烦吗?」 我顿了一秒,知道他比我还要在意那件要他隐瞒恋情的事,沉淀过后才开口:「因为我……怕你觉得我烦,纵使你跟我说,我对你有特权,可我还是很害怕。不想要你讨厌我,也不想要佔你太多的便宜,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才会这个样子。」 赵川瑒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用眼神淡淡地,非常平静地看着我。我因为他这个眼神而感到害怕,就好像他之前,我们不认识,也很不熟悉。 他会这样看我,用一个像陌生人的眼神看我。 让我很害怕,怕得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抱着他。 「唐筱蔓,你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吧?」 「嗯?」 「我就是个烂人,跟你比起来,简直烂到谷底。」 我蠕动着双唇,踌躇该说什么话比较适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其实没有什么喜欢人的能力,比你所认识的人,还要自私一百倍。」赵川瑒十分残酷地剖析自己,毫不保留地批评,「就是因为我害怕孤单,所以自私的我,才会一直换女朋友,享受对方给我的热情,但又比谁都还要害怕付出。」 18 帮我要个签名。 「你……你不是的……」 「我是,我就是我口中的那种人。简单来讲,我除了空有一张脸,还有家世不错外,我不认为我有哪些地方比得上你。」 「你不是。」这次,我很坚定地反驳:「你不要这样说自己,我不喜欢听你这样说。」 「为什么?你不是就觉得,我会像个渣男一样,凭着一点小事,就跟你分手?」 赵川瑒的视线从未挪移开,把我从里到外,狠狠地看穿。 「唐筱蔓,我没有那么傻,我能够很确信,自己想要什么。」 「什么?」 「我想要你。就算我是个垃圾、渣男和烂人,我也想要这么甜、这么美好的你。我想要拥有幸福,想要被人深深喜欢着。然后,懂得去回报,去守护你。」 或许是在作梦,在他面前,我总是欠缺了自信与真实。 「我一直都在学习,也希望你能给我学习的机会。不要怕我和闪避我,我会对你很好,就像是你想要对我好,一样的。」 我想要跟赵川瑒说「这不一样」,却又没什么立场,拒绝他对我好。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是会下凡来的。 赵川瑒想要偶尔当一次平凡人,守护一段平凡的恋情,我又有什么资格反对呢? 「我知道了。」猛然间,我下定了决心。 「你知道什么了?」 「就是我不会再退却了。」陪伴他的时间明明那么短暂,我却要花心思在那些有的没的之上,真的是太浪费时间了。 我捧着赵川瑒到脸,朝他的嘴吻了下去。 当然这吻没有像他亲我那么激烈,只是淡淡地碰触他,感受他薄荷牙膏的清凉味道。 「……赵川瑒,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 能够在最美好的岁月中,实践我多年的盼望。我想,不会有人比我还要幸运,因此我的内心充满了感激。 不过感激归感激,抬起头看到赵川瑒得逞的笑容,就感到莫名恼火。 「你当然很幸运,幸运地拥有我亲手为你吹头发。」 「厚脸皮!」这算哪门的幸运?要不是他胡搅蛮缠,我早就自己吹好了。 「在你面前,我的脸皮大概比十公分的时石膏还要厚吧。不过没关係,我知道你会包容我的。你就像是我人生的滤水器,过滤我好的、坏的,最终留下纯净的。」 滤水器是什么烂比喻……偏偏无可救药的我,还觉得很浪漫。 「唐筱蔓,你要相信,是你让我重获新生。谢谢你,愿意与这么恶劣的我,谈恋爱。」 「你说,你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不是哦。我比你还要幸运,因为我能在此拥抱你。」 「拥有你的,全部。」 那天究竟跟赵川瑒闹到什么时候才吹头发,我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他在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后,抱着我亲了好久。 要不是他尚有微弱的理智在线,与我即时踩剎车,恐怕他真的会把我给吃了。 是连皮带骨的那种。 不过,无法对自己负责的人,绝对不应该做无法负责的事。 我咬着原子笔的笔头,再度讚赏我当下的反应,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为爱冲昏头,影响未来的人生。 「唐筱蔓,这几天我翻来覆去地想,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坐在我前方的汤韦薇不顾早自习必须保持安静的要求,转过头来,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这倒是让我挺意外的。 自从上个礼拜赵川瑒那个臭傢伙在大庭广眾下公佈恋情,站在我身旁的汤韦薇因受到太大的衝击,还深觉自己在「鲁」的康庄大道被背叛,故宣布与我单方面进行冷战。 我是不觉得怎样啦,毕竟汤韦薇的思想活跃,只要她想通了世界就能恢復善良与和平。 「怎么了?」 「你能不能帮我跟赵川瑒要个签名。」 「嗄?」因为我这发自内心深处的质疑,实在太大声,周遭的同学们都纷纷投以侧目的眼神。想到下礼拜就要期中考了,我竟然如此堕落,还跟汤韦薇在这瞎扯淡…… 「你帮我跟赵川瑒,要签名。」汤韦薇觉得我听不清楚她讲的话,又重复了一次。 「你要签名做什么?他只是长得帅,又不是偶像明星。」我小声地问她。 「他长得帅已经很了不起了,万一之后真当偶像明星,你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轻而易举就能拿得到签名。我不一样啊!说不定我那时候正待在韩国,当个苦哈哈的练习生呢。」 好哦,汤韦薇至今仍保有想要当偶像艺人的梦想。 19 我也想要谈恋爱啊。 「可是我这样突然去要签名,好像有点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就拿给他,说你的至亲好友想要事先要签名做珍藏,不行吗?」 这句话的槽点太多,我都不知道要先吐哪一个才好。关于至亲好友和珍藏这部分,我实在是不敢恭维。 「还有啊,你可以帮我问一问……」 「问一问什么?」 「问一问孙树海,能不能跟我见面啊?」 好好一个早自习,本该是思想最活络的时候,怎么汤韦薇的话,我是有听没有懂。明明每个字都是中文,在我耳里听起来像是外星语。 「你要见孙树海做什么?你去文艺楼,不是能随处可见吗?他身高那么高,跟电线桿似的,非常醒目啊。」 「不是,我--」 「唐筱蔓、汤韦薇,你们讲够了没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班导拍着讲桌,打断汤韦薇对我的嘮叨。「你们难道不知道,下礼拜就要期中考了吗?好好自习!不要不读书还打扰其她同学写考卷。」 汤韦薇尷尬地抿起双唇,转回原本的坐姿。 「还有,唐筱蔓,自习课结束后,来到我办公室一趟,我有话要跟你说。」说完,班导拿着手上的教材,不知道在忙什么,匆匆离去,不顾满脑子问号的我。 人生真是太难了……推测班导是想要跟我聊赵川瑒的事,不然我的人生好像也没什么值得被注目。 「唐筱蔓,你谈恋爱的事情看来被小林知道了!」装乖的汤韦薇见班导走远,立即转过头来幸灾乐祸,「你要怎么办啊?她会不会要你们分手?」 「都西元不知道是几世纪了,班导还会管高中生谈恋爱吗?你不要打扰我啦,我正在解题目。」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是相信小林绝对会找我聊赵川瑒。 毕竟我的人生,除了赵川瑒比较特殊外,根本不值得被其他人注目呀。 「唉呦,你先不要写啦。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有考虑吗?」 我一脸疑惑,「你说什么呀?」 「就是帮我约孙树海啊!」 在这之前我也没听她说过喜欢孙树海,怎么现在突然要我帮她约? 「你好奇怪,干嘛突然要约他?而且我跟他又不熟。」 「你跟他不熟,赵川瑒跟他熟啊!你拜託赵川瑒,让他跟我见面啦。」 讲真的,我对于汤韦薇浑然天成的勇气感到很惊艷,怎么可以如此率真地拜託别人这件事呢。 「你喜欢孙树海?」要是真的喜欢,我还能为她努力看看。 偏偏汤韦薇这个猪头,完全不经思考地摇头,爽朗回应:「我不喜欢啊!相比之下,赵川瑒的脸才是我的菜。」 谢谢您哦…… 「不过看着周遭的人,都是双双对对,我也想要谈恋爱啊。」 「谈你妹啦,你这种态度,能好好善待一段感情吗?别人看你这样,也不会想要对你好。」如果因为孤单就想要谈恋爱,那么她找的对象也太可怜了吧。 汤韦薇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认真,她尷尬地眨眨眼,没说什么就转过头,回去写她的考卷。 我倒是不觉得自己讲话太重。「因为害怕孤单,所以要谈恋爱」的观念本身就大错特错,而犯这种错误最多次的,就是赵川瑒本人。 赵川瑒过去的女朋友,全部加起来跑百米接力的话,应该可以跑出马拉松的长度。 可谓是人山人海,前仆后继啊。 突然间,我的桌面有多了汤韦薇从前面塞来的纸条。原本以为骂我多管间事,没想到里面写的是:「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太想谈恋爱了。你说的没错,我是未来要当偶像明星的人,怎么可以在此时此刻谈恋爱呢?你不用帮我约孙树海了,但要帮我要赵川瑒的签名哦。」 我拿着纸条,嘴角微微抽搐,总觉得汤韦薇的理解能力,真是非常与眾不同。我什么时候说过她未来要当明星,不要现在谈恋爱?她是本来就不能这样谈恋爱好吗! 不过硬要跟汤韦薇吵恋爱观念,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约莫过了五分鐘,代表早自习结束的鐘声响起。我拍了拍汤韦薇的肩膀,「我去找班导哦,你帮我跟光头说一声。」光头是我们的数学老师,因为他的头总是秃得发亮,我们都喊他光头。 他知道这暱称,也不会对我们生气,总是笑笑地对我们。 「哦,我会跟光头讲。你自己加油,千万不要因为小林说了什么,就心情沮丧哦。」 20 我很清楚。 「你把小林当成什么毒蛇猛兽啦?我去去就回,掰。」表面上很洒脱的我,心里还真有点紧张。总担心小林会不赞同,还怕她把这件事告诉我老爸老妈。 老妈现在人在外公家,要是得知这消息,简直是……唉,人生好难啊。 「老师,我来了。」当我走进老师课间休息的办公室,看见班导正低着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你来啦?嗯……请坐这里吧。」班导为我拉了一张高凳子,显然是有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好。」死到临头了,倒也不怎么害怕,反而多了些坦然,「请问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最近呢……」她停顿片刻,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对我说才比较好,「我在学校听到一些有关于你的传闻。」 「嗯。」果不其然,还真是要聊赵川瑒。 「我也不拐弯抹角,浪费你的下课时间,就直接问了。你,是不是在跟数资班的赵川瑒谈恋爱啊?」 听见班导如此坦诚的询问,我也不想骗她,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是,我跟他在交往。」就算我们的交往,是有先前条件的,而且时间还在一分一秒地倒数。 该怎么说呢,就算依照赵川瑒目前的态度,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还有那么一点点在乎我。但我总觉得,我们之间还隔着一层薄薄的宣纸。 薄归薄,还戳不破呢。 这戳不破的问题,是出在我身上。因为在我们约定的时间尚未结束前,我怎么样都无法放心。 总是会害怕,还会诚惶诚恐……而这些负面情绪,也不会改变我们目前正在交往的事实。 「老师,怎么了吗?」 或许是我回应得太直接,让班导卡壳了几秒才说:「……那个,我就是担心你,才会想让你过来,瞭解一下情况。」 我眨了眨眼睛,有点不太明白,班导想要瞭解什么情况。 「老师,你想要知道什么呢?我跟赵川瑒就是很普通的交往关係。」现在国小就谈恋爱的小屁孩大有人在,我这高中才抱得美男归,应该不算犯法吧?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啊?」 原来老师是「借关心之名,行八卦之实」呢。 「在一起的原因是,我跟赵川瑒告白,然后他就答应我了。」实际上怎样,真的不需要跟班导讲得这么清楚。更何况,周遭那么多老师,虽然都假装在做事,可我很清楚,他们都在偷听。我这一说,他们全部不是都知道了吗? 「就、就这样?」 「不然还需要多复杂?」 「哦……也不是啦,我以为会有其他更复杂的因素在里面。」老师这回答,标准的是小说看太多,脑海里一堆奇奇怪怪的剧情。 「就很纯粹啊,我不太懂老师为何要问这些。」 班导的脸色闪过一丝尷尬,「我就是想要关心你,跟你聊聊天……」嘴里讲着千篇一律的台词,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不是我要说,这心灵辅导的功力,未免也太烂了吧? 「筱蔓,你跟赵川瑒谈恋爱的事,父母知道吗?」 不会心灵辅导就算了,还喜欢莫名其妙地施压。唉,怎么想都是令人烦躁至极。 「老师,请问你谈的每一场恋爱,都会跟父母分享吗?」 「呃……因为你们还未成年,我才会这样问的。」 「就算我们未成年,也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不会耽误赵川瑒的人生,也会好好善待自己的。所以请你放心,你脑海所想的画面,在我们成年且能拥有承担自己的行为能力前,是不会做的。这一点,我跟赵川瑒都有共识。」 「但你们的自制力,可能还是会弱了一些。万一真出了什么事,那该--」 同时间,响了上第一堂课的鐘声。我对老师这种自以为是的关心,感到很厌烦。 「很抱歉,我认为不会有那一天。正确来说,我们不会搞出人命。」翻来覆去,班导所担心的,不就是这个吗? 「那这一方面,老师先相信你们。另外我想跟你说的是,赵川瑒在我们学校很受欢迎,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何止是在校内受欢迎?根本连校外都夯到爆。记得是去年吧,市内有一本高中联校的杂志,里面票选谁是最帅高中生。结果赵川瑒以断崖式的票数夺下冠军,比第二名还多了五千票…… 「我很清楚。」毕竟我在赵川瑒身后跟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怎么会不知道? 「虽然我不太瞭解你们为何会在一起,但刚才听你说的意思是,你先主动告白的?」 21 勇敢的女孩。 「嗯。」 班导抿起双唇,沉默片刻,继续说:「首先,你们交往的消息,几乎是全校都知道了。那么在你们这个年纪,最容易衝动,我担心有人会藉此来欺负你。」 「目前没有人欺负我。」虽然还是把我当猴子看,觉得我跟赵川瑒走在一起很突兀。但大家都还算理智,没有恶言相向和动手霸凌。「我明白老师在顾虑什么,之后若有需要,会向老师求助的。」 现在没有,不代表之后会没有。赵川瑒那一张脸,走到哪里都是引人犯罪。 「老师,已经上课了。这堂课老师会提示下礼拜考的题型,我想回去听讲。」既然话都已经摊开来讲了,我也不想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好,你回去吧--等等!」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班导,「怎么了?」 「筱蔓,你真的是一个,比我想像中还要勇敢的女孩。我大概知道,为什么赵川瑒会选择跟你在一起了。」 听着老师说这我摸不着头绪的话,我微微点头,朝办公室前门的方向准备离去。走到外侧走廊时,见到教务主任带着一个女学生,走进办公室内。 那个女学生……十分面熟,面熟到我仅需要花十秒就能想起她是谁。 「各位在场的老师!这位是通过测试,新转学进来的林璠瑞,未来会加入数资班,与其他同学一起努力。」 果然是林璠瑞。 我的手有些颤抖,就像是极具害怕的事物,突然出现在眼前。 林璠瑞,名字听起来像男生,看起来也像是男生。不过实际上,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大美女。 跟陈净染那种俏丽型的不一样,林璠瑞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光是站在旁边就能感到岁月静好。 虽然我站在她旁边,只会感到焦虑与难堪,一点都不会觉得哪里美好。 「筱蔓,你怎么了?你今天好像都闷闷不乐的。」 傍晚,学生们熙熙攘攘地离开校园。我与赵川瑒走在人流中,准备去搭开往火车站的公车。一路上我都在惦记着林璠瑞,总感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啊?我、我没有啊。」 赵川瑒歪着头,伸手捏了我的脸,「嗶!警告一次!」 「警告什么呀?」又在大庭广眾下调戏我,也不顾别人会怎么看。 「你有什么心事,就要好好跟我说啊。我又不会通灵,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一直独自纠结,万一把我的宝贝气坏了怎么办?」 「不要在外面喊我宝贝啦。」还有什么气坏不气坏的,哪有这么娇贵,轻易就被气坏呢…… 「那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你闷闷不乐的原因啊?是不是跟早上你被老师叫去有关?」 「你怎么会知道,老师早上叫我啊?」 赵川瑒微笑地对我眨眨眼,用撒娇的语气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呀。」 「少油嘴滑舌了,你是不是在我们班埋了眼线?」 「没有啊,我只是很想瞭解你而已。」赵川瑒可以把这有病的话,说的如此浪漫,真是多亏了他这张脸。「你不想要我像变态,偷偷关心你,那你就主动跟我说嘛。你班导早上跟你说什么啊?是不是要你跟我分手?」 「没有,她没有要我跟你分手--你嘴巴嘟这么高干嘛?就跟你说没有的事。」 「那她找你干嘛?总不会关心你的学业成绩吧?」 「是没有关心我的学业成绩,不过要是我这次期中考考糟了,我肯定会被我妈剥了一层皮。」纵使老妈在天高皇帝远的老家,她对我的监控也不曾迟缓。「她总是喜欢拿你来跟我比,偏偏你每次都考得那么好,我就只能被她压在地上摩擦摩擦。」 赵川瑒听到我的埋怨,笑得更加灿烂,「没办法呀,我如果不优秀,你会注意到我吗?」 「我本来就很注意你了……」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在过去的日子,那么辛苦地维持暗恋。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告白?」 这个人现在是彻底不要脸了是吧?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敢问我这样的问题。 「你也不想想,你过去有空窗期吗?就算有空窗期,你那些前女友们,都可以组四次十二金釵了。」要不是有那次意外,我这隻不可能变天鹅的丑小鸭,怎么敢凑上去呢? 「喂,你不要妄自菲薄呀。我觉得你很漂亮,在我眼里,像小星星。」他牵着我的手摇晃着,硬生生把话题拉回正轨:「所以你早上到底跟你班导说什么啊?」 22 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跟我说,喜欢你的人那么多,担心有人会来欺负我。我若被欺负了,要跑去跟她求救。」 「她干嘛多管间事?保护你是我的责任,你若被人欺负了,我绝对不会放过对方。」 我原本以为赵川瑒在开玩笑,可当我抬起头来,发现他的表情很严肃,好像真的把我看待得非常珍重,是他不可被染指的逆鳞。 「我会保护你。」他重复地对我说着执拗的承诺:「就算你受伤了,我也不会让对方好过。」 「胡说什么啊?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会让我更紧张吗?你应该要告诉我,就算我受伤了,你也会好好的,不会衝动,更不会让我担心。」 「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干嘛跟你说?」 我有点想要生气,却不知道该怎么对他生气。无论如何,他都是因为在乎我,才会对我说这些话。我总不能够得了便宜还卖乖,怒叱他不应该这样吧? 「你好烦哦,你这样会让我很担心。」 「那更好,这样你就可以一直想着我,不会分心了。」 有时候会被他说的话甜得连牙都要掉了,有时候又会觉得很无奈,总觉得被他吃得死死的,根本不能翻身。 「你真的--」 「川瑒!」正当我要继续叨念赵川瑒的同时,有人从身后叫住了他。 我光是听到声音,就下意识僵直了身躯。因为来的人不是别人,是我惦记一整天的林璠瑞。 「你要回家了吗?」林璠瑞绑着非常端庄的公主头,搭配制服,既典雅又具有青春气息。她走到赵川瑒到身边,毫不吝嗇地对他展开笑容,「我还以为你会等我,结果我去找完老师,你人就走啦。」 「嗯,因为想要早一点回家,就先跟筱蔓走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面对林璠瑞,赵川瑒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虽然不是很热络,但他对一般人都是冷漠至极,不曾表现出这种不上不下的样子。 「我找你哪有什么事?老朋友见面,不是要多聊几句吗?你这样走了,很不够意思呢。」 「是我没什么想要聊的,以为你也是。」 「并没有哦,我有很多话想要跟川瑒说。」林璠瑞说完这句话,正巧公车进站。 赵川瑒看起来很不想与林璠瑞叙旧,巴不得她快点走。偏偏她跟在我们身后,一同踏上公车,挤到我们的身边。 林璠瑞露出现在才发现我的表情,对着我问:「你就是赵川瑒的现任女友?看不出来呢。」 我有点尷尬,不是为我自己,是为她。 「为什么看不出来?」原本还有点拘谨的赵川瑒不知嗑了什么,突然转变成超级赛亚人,恨不得向林璠瑞问出一个结果来。 「不是,我以为你不喜欢这样类型的女孩。」仙女总有特殊说话的技能,能够笑瞇瞇地说出这种机车的话。 不喜欢我这类型的女孩……不是间接在说我丑吗? 「请你不要这么阴阳怪气地对筱蔓说话。」赵川瑒紧紧把我护在身后,用很严厉的语气对着林璠瑞说。 林璠瑞倒是不怕,脸上的笑容依旧,「你终于,对我不那么客气和拘谨啦?」 「你什么意思?」 「我是故意激怒你的啊。我知道你这个人最护短,绝对捨不得女朋友被人奚落,所以才会对筱蔓同学这么不礼貌。」她微微往后倾斜,对上我的眼眸道歉:「对不起哦,我刚才说的话,只是想要让他生气,你别放在心上。」 「林璠瑞,你是不是有病啊?故意激怒我要做什么?」 「我才想问你呢,才一年多没见,你对我怎么就这么陌生呀?说话都客客气气的,让我很彆扭。」 赵川瑒显然是被这个问题问倒了,沉默片刻才问:「你怎么会转学过来?不是在乔德待得很好吗?」 乔德是市内着名,专为有钱人家的小孩开设的私立高中。能够进去里面就读,除了爸妈要有钱,功课成绩还要顶尖,不是随随便便收人的。 「我如果说,我是为了你才来的,你会怎么说?」 「我会要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你这样,文达哥会不高兴。」 我很满足现状,能够安安静静听我想要瞭解的八卦。 但赵川瑒显然不想要让我好过,捏着我的手,又对林璠瑞说:「我女朋友也会不高兴。」 一言不合,就把我的形象塑造成易怒和爱吃醋……赵川瑒还真是个人才。 「你女朋友吃醋还有理--虽然她看起来,也不像在吃醋。不过,吴文达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你们不是在交往吗?」 「我们已经分手了。」 23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分手了?」赵川瑒没有事先接收到这则资讯,有些意外地瞪着林璠瑞。 「对啊,我们已经分手半年了。所以我做什么事,都与吴文达无关。」 「……你们分手的事,文达哥怎么都没跟我说?」 「他这一年有来找过你?他都那样了,哪有时间跟你说这些。」 他们之间,彷彿有说不尽的俄罗斯密码。一来一往,说着我完全听不太懂得话。但是没关係,罗马不是一天建成,资讯也要一点一滴地收集。 「你该不会是因为他家的事,才跟他分手的吧?」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势利?我又不求他什么,他家出了什么事,我干嘛以这种理由跟他分手。我们只是理念不合,太常吵架了,才会想分手。」 赵川瑒不说话了,可表情不太好看,让我有点担心。 「听说你最近也搞了一个乐团?在地下酒吧练习兼表演?」因为很熟悉彼此,所以聊起天的感觉就很不同。聊死了恋情话题,能立即转换另一个。 「……前一阵子不搞了。」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打鼓吗?」 「太乱。团员们只想把妹,拿着我的脸去招摇撞骗,吸引票房。」赵川瑒没说是因为我的缘故,而是对林璠瑞简单解释。 林璠瑞不同情他,还骂:「你以为大家都跟吴文达那个爱出风头的傻子一样?能让你好好的在后面打鼓,完全浪费你这张脸的吸睛技能?你啊,要懂得知足。有免费的舞台和场地让你尽情打鼓就够好了,你还管其他人收门票钱?」 吴文达这名字再次出现,得到的资讯是比之前还多上不少。推测是他们之前玩乐团的团主,因为某些事,这个团解散了。而赵川瑒找到孙树海他堂哥那,重新开始。 虽然结果也不太如意,好歹也是赵川瑒主动退出。 「我不喜欢那样。与其那样,我还不如在家自己练--不是,现在有筱蔓会陪我了,我跟不跟乐团其实没什么关係。」 林璠瑞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之前怎么都不知道,你会是这么黏人?」 「嗯,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多,而且你也没机会亲身体验。」 公车抵达了火车站,周遭的同学们都相继下了车。赵川瑒依旧是紧紧牵着我的手,平静看着林璠瑞。 「我们走了,你回家路上小心。」 赵川瑒不想给林璠瑞回应的时间,对她挥挥手,便带着我走下车。 我站在行人道,有些傻呼呼地问赵川瑒:「她不下车吗?」火车站并不是公车的终点站,若没有赶紧下车,人会被载得更远的。 「她不下车啊,不然我干嘛跟她说再见。」 「你没跟她说再见啊,你只要她回家的路上小心。」 「哦,那可能真的是我,不太想明天也见到她吧,才会不跟她说再见。」 「你明天本来就不会见到她吧?今天星期五呢,你明天还要出门啊?」我一脸莫名,却把还算严肃的赵川瑒给逗乐了。 他绷着的脸,瞬间扬起灿烂的笑容,还很不授控地揉了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弄得跟鸟窝一样。 「喂!你怎么这么烦啊?」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赵川瑒的情绪像是坐上了云霄飞车,瞬间升上了最高点。我其实也搞不懂他到底在兴奋什么。不过他能够高高兴兴的,当然是最好啦。 「又在胡说八道。走啦,回家了,我晚上还要做数学题呢。」 「你数学有不会的地方,我可以教你啊。」 「不用!你只要别缠着我,让我能专心解题就好了。」 「嗯?怎么办呢,这我可做不到啊……」 一路与赵川瑒吵吵闹闹,好不容易回到家,发现我家门外多了一双陌生的鞋子。 我抿起双唇,有些疑惑,可看到我爸的鞋也放在一旁,猜想是他带着朋友先回家休息。 「爸?你在家吗?」小心翼翼地推开家门,随即看见老爸端着一盘青菜,好整以暇地站在客厅,让我着实松了一口气。 「筱蔓回来啦?我煮好了晚餐,你快过来吃。」 「爸,外面怎么有一双我不认识的鞋啊?」我看家里面也没有其他人,觉得有点古怪。 「啊!抱歉,我忘记提前跟你说了。我最近带徒弟一起做工,这两天安排的地点离我们家很近,早上做完的时候,就先带他回家休息。他现在去厕所,等会就会出来了。」 看老爸一脸愧疚,我连忙摇摇头,「不用抱歉啦!我只是很好奇,才会问你的。」 「下次我绝对会事先跟你讲。」老爸对着我保证,又说:「你先上去放书包吧,放好就能下来吃饭了。」 「好。」 24 谁会嫌弃我啊? 等我放好书包下楼,就见到老爸口中所说的那个徒弟了。徒弟看起来是刚成年,身材高瘦、皮肤黝黑,头发都被剔平了,看来这样是比较好整理。 「筱蔓,他就是我新收的徒弟,叫吴文达。比你大两岁,刚退伍。」为了避免我们太过尷尬,老爸主动替他做介绍。不过老爸说出来的名字,怎么有点熟悉呢……嘶。 「你好,我叫吴文达,最近跟在唐叔身边做事。」 「你好,我叫唐筱蔓。」 吴文达的五官很端正,虽比不上赵川瑒那种帅得逆天,却是那种光用看的,就会让人感到心安可靠的类型。 「实在很不好意思,因为我家住得比较远,早上结束工作后,唐叔就问我要不要来小憩片刻。没想到我太久没休息,在你们家客房睡得太好了,到刚才才起床。」吴文达带有歉意的向我解释。 「没关係啊,客房本来就是要给来访的客人休息用的。你是我爸爸的徒弟,如果太累能就此补足精神,这样在工作上能帮我爸更多忙吧?希望你能多多照顾我爸。」 我是真的觉得无所谓,毕竟做工的人,总是在外奔波,工作的时间更是日夜颠倒。我爸有多辛苦,我是看在眼里的,怎么会去刁难他徒弟呢? 「都是唐叔在照顾我,我只会拖他后腿而已……」 「唉,你就别谦虚了!这些日子,是你在帮我。」老爸显然很喜欢他这徒弟,否则不会用这么放松的姿态,对着他讲话。「我们快点吃饭吧,再客套下去,饭都要凉了。」 这倒是。 我们个别落座,在碗里添了份量不一的白饭后开动。 原本以为多了一个吴文达,我们吃饭会吃得很尷尬。但出乎意料的是,吴文达非常健谈,几乎什么都能聊两句。 「你目前是读高二?看你的制服,是百想高中的吗?」 「对,我是百想高中二年级的学生。」 「那你的成绩应该很不错吧?百想高中不好考呢。」 「没有哦,就很普普通通,当初考上是靠运气。」这不是谦虚,是事实。我当时拿到成绩单,都觉得糟了,肯定上不了。没想到我除了上了百想高中,还跟赵川瑒读同一所学校! 百想的确是市排名前三的公立高中,但赵川瑒应该还有更多不同的选择才对。 赵川瑒会读百想,比我的「奇蹟」更让人意外。 「文达哥呢?没有读高中吗?」经过刚才的交谈,我已经能亲近地喊他「文达哥」,还一点都不觉得彆扭。 「有读,不过后来家里发生变故,我爸跟小三捲款跑路,留下我,还有罹患癌症的妈妈。所以我就不读了,反正也读不下去。」 在问之前,我完全没有想到文达哥会主动透露这些讯息。所以我感到很尷尬,拼命用眼神示意坐在对面吃饭的老爸。 「你不用太担心,说这些对我没什么,反而还已经很习惯了。」 「其实……这样是不对的。文达哥,你的理智是习惯了,但你的心情还没有。如果这是你不想说的话,就不要用轻描淡写的姿态带过。」 说完,我觉得自己是有点多管间事,好端端得跟他说这些做什么呢?不过我觉得他是很难过的,是那种就算习惯了、麻木了,胸口都还会隐隐作痛的难过。 文达哥沉默片刻,突然对着我笑了,感叹:「之前师父一直夸你很乖,我心里都不怎么相信,想着高中生能乖到哪里去?现在我见到你,终于知道师父他没有骗我,你是真的很乖。」 「筱蔓很懂事,是让我很放心的女儿。」始终安安静静吃饭的老爸,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大力夸讚:「平日里我和我太太工作都很忙,没空多关心她,可她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很好。」 「哪有这么好……」 「筱蔓,你怎么没穿新鞋子啊?我以为你会马上把原本的鞋子淘汰呢。」 我没想到老爸会问换穿新鞋的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现在这双鞋还能穿啊,没什么问题。倒是爸爸,不要把钱都花在我身上,也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鞋子旧了就该换,不用给爸爸省钱。你现在读高中,正是同学们会互相比较的时候,我不想你被人嫌弃。」 「谁会嫌弃我啊?鞋子旧了又怎么了?同学们才不会管这种小细节呢。再说了,我干嘛要介意嫌弃我的人?他们不瞭解我,我也不会把他们放在心上。」因为害怕同学们的视线,而让爸妈花大钱的行为,我实在做不出来。 「你这孩子,怎么就……」 25 我们好好说说话。 「筱蔓,你那双鞋是唐叔犹豫好久,参考了我的意见才买下来的。」文达哥在旁边为我不善言词的爸爸解释:「他是真的心疼你,想给你最好的。你就不要把鞋束之高阁,趁流行的时候,好好穿上吧。」 原来是参考了文达哥的建议……我就在想,我爸怎么可能会独自走进运动用品店,还分得清nike、puma和爱迪达?更不用说,他能从中买到最流行的款式。 「谢谢文达哥帮我爸挑选要买给我的鞋子。不过,我希望你下一次,可以劝我爸别买给我了。与其买给我,不如早换掉他身上那间破夹克。」 文达哥看了看我,又转头看了看我老爸。他用手摀住了嘴角,像是在强压笑意,「不是,筱蔓啊。你这个样子,才更会让别人想把好东西都往你身上送。」 「什么意思啊?」我明明就在吐槽,为什么会让人想把东西往我身上送? 「因为你太乖了,乖到让人想要对你好,更捨不得让你受委屈。」 老爸听了文达哥说的话,很是赞同地点点头。我听了这解释,仍是一头雾水,怎么话说回来,又跟我很乖扯上了关係? 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赵川瑒,你不觉得奇怪吗?」 等我晚上九点在赵川瑒家写完功课,忍不住对他提出我内心真实的疑惑。 「什么?」 「我这样对我爸的徒弟说,到底是哪里乖了?」 赵川瑒坐在我对面,正打算写物理习题,一听到我的问题,立即歪楼:「你爸的徒弟?你怎么会见到你爸的徒弟?还有,他干嘛说你乖?」 「今天我爸带他徒弟回家休息,我们还一起吃了顿晚饭。」差不多七点半的时候,他们就出门去工作了。也因如此,我才有机会来找赵川瑒。 「你爸为什么会带徒弟回家休息?他几岁的人?」 「我爸四十五岁啊。」 「……不是,我是问你爸的徒弟几岁。」 我被我自己的耿直给逗乐了,笑着回:「他大我们两岁,应该十九?」 「那他夸你可爱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面对赵川瑒的义愤填膺,我也是一头雾水,「你的反应干嘛这么大?」 赵川瑒还在生我不懂的脾气,粗声粗气地问:「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不懂?」 他又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他在气什么?这跟我懂不懂有什么关係? 「不是我在问你问题吗?怎么突然生气了?」我是真的茫然,还有点无措。他平时不会这样的呀,为什么今天会这样? 「我问你,他为什么要夸你可爱?」 这是他第二次问我这个富有哲学性的问题,我隔了三分鐘,依旧没办法给他一个解答。 「我跟你说了,我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生气,而且眉毛还皱得这么深。」 赵川瑒不再说话,他把笔扔到一旁,直接往楼上走去,噼哩啪啦的,像是他把音乐房的门给踹开,然后砸东砸西…… 「你干嘛啊?有话好好说,不要对东西发脾气。」 「你怎么能这么笨?」他衝出音乐房,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对着我吼。 「啊?」我倒是不在乎他对我吼这件事,就是他突然说我笨……我是没有多聪明啦,但他这样我是要怎么搞懂他的情绪? 可惜赵川瑒没有再给我搞懂的机会,吼完,就像是一头暴躁的狮子,怒气腾腾地跑回去。 「赵川瑒?你出来啊,我们好好说说话。」无论我在外面怎么喊,他都没有回应我。 我苦恼地叹口气,总觉得赵川瑒到心思,比海底针还要难懂。 等了一会儿,我见时间也不早了,赵川瑒显然是不愿意与我沟通,便沮丧地拍拍音乐房的门,「你不要生气啦,就算气也不要闷着。那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跟我说吧。今天我先回家,你也不用关在里面不出来。」 说完,我就走回客厅收拾好我写完的课题本,既忧愁又无奈地走回我隔壁的家。 「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呢。」我窝在床上,对赵川瑒像大姨妈突然来的反应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划开手机,看着我们在line上面的对话,想要再传一些讯息给他,又害怕他会更不高兴。 「我是不是真的太笨了啊?才会不懂他在气什么。」因为太纳闷了,忍不住求助我在远端的朋友--汤韦薇。 我把今天的经过大致用文字打给了她,想等她有空再帮我分析。没想到她收到讯息不到十秒,电话就打来了。 26 你在吃醋吗? 汤韦薇的声音听起来很亢奋,且毫不留情地批评我:「唐筱蔓,你是不是傻啊?」 刚才被说笨,现在被说傻,我冤枉得比竇娥还要惨。 「我哪里傻啦?明明是他突然对我生气,我怎么会知道他气什么?」 「不是,虽然我很怀疑你描述的是不是我印象中的高冷男神赵川瑒,不过依照你传给我的文字来判定,他绝对是吃醋啦!他在吃你爸徒弟的醋!」 「他为什么要吃醋啊?我爸徒弟,有什么好让他吃醋的?」怎么我越是问汤韦薇,越是搞不清楚状况呢。 「对方夸你可爱耶!」 「对啊,这也是我不懂的地方。我爸的徒弟,为什么要夸奖我可爱?」 汤韦薇沉默了一会才说:「……他大概是觉得你的迟钝很可爱吧。」 「啊?」 「先不说他为什么要夸你可爱,重点是赵川瑒不喜欢他夸你可爱,觉得有人是在覬覦他的人,才会对你发脾气。」 「我爸的徒弟没有这个意思啊,他没有想覬覦我。而且,如果赵川瑒觉得有人覬覦我,那么他对我发脾气,不就是在无意间把我推得更远了吗?」 对吧?是这样吧?我真的不理解他的情绪反应呢。 「唐筱蔓。」 「怎么了?」 「你真的是逻辑鬼才。」 「呃……你这不是在夸奖我,对不对?」 「是!我不是在夸奖你,是因为一般人根本不会像你这样想啊。他在吃醋,就是想要你去哄哄他。结果你非但没有哄他,还对他表现出一头雾水的样子,他当然会生气。」 「那他应该要告诉我,而不是对东西发脾气。」 「如果他能告诉你,那还算是闹彆扭吗?」 这回换我哑口无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弯弯绕绕? 「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吃醋啊?」汤韦薇追问。 「我知道啊。」就是心里发酸,连带着胸口与胃,都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灼热感。很在意赵川瑒的一举一动,又很害怕自己的在意被他厌恶。 就怕跨越了那条界线,把撒娇变成了无理取闹。 「不过喜欢赵川瑒的人那么多,我要是每个人都要吃醋,都要和他闹一次,那日子还过不过了?我不想要这样。」 「你--算了,毕竟你是跟赵川瑒交往。其中拥有的困扰,不是我这种凡夫俗子能够瞭解的。欸,你知道数资班今天转来一个超正的妹吗?听说她是天上的仙女下凡,走在路上会自带烟雾,飘飘然得让人难以直视。」 「嗯,不是叫林璠瑞吗?」 「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根据我的情报显示,那个林璠瑞好像跟赵川瑒是旧识。你要多一点危机感哦,免得你好不容易交上的男朋友,被人趁虚而入。」 我噘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躺在枕头上,无声地翻滚着。 「唐筱蔓,你有在听吗?」 「……听的。」只是有些话,我不想听。「韦薇,我累了啊,想睡觉了。」 「啊?那赵川瑒你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他想生气就让他生气吧,反正我不管了。」其实我也会不安,感到徬徨难耐。光是想到有那么多人喜欢赵川瑒,想到林璠瑞也似有似无地对他表露好感,我就是一阵烦躁。 烦躁到我根本不想哄赵川瑒,只想闷头好好睡一场觉,明天再来做打算。 「谢谢你给我这么多建议。我要睡觉嘍,掰掰。」 汤韦薇似乎察觉我的焦虑,没有再多加纠缠,要我好好休息,就掛了电话。 握着发烫的手机,躺了好一阵子,皆没有任何睡意。赵川瑒那倔强的小表情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让我忍不住坐起来,懊恼地抓着头发,打开我们line的聊天对话框。 他依旧没有传任何讯息来。 「惯得你这臭脾气。」好端端的,吃什么醋吗?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傻瓜,还吃这种极为高端的醋,我怎么会搞得懂啊? 一边碎碎唸,一边在萤幕上打着:「赵川瑒,你在吃醋吗?」 按下发送后,这则讯息瞬间被已读。 我继续传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吃醋。」 显然赵川瑒也是在线上,极有可能在等我的讯息。 「因为我一直喜欢你啊,是只喜欢你的那种喜欢。」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我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像个小变态,偷偷的、无法被控制地喜欢他。 我的眼里只放得了他,他又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才刚认识的人,吃这么大的醋? 讯息被无情地已读着。 27 我已经很满足啦。 好像是在告诉我,无论我怎么哄,都无法哄得好赵川瑒。 就当我万念俱灰,想暂且放弃时,赵川瑒终于大发慈悲地回了讯息。 「你问我为什么会吃醋?」 「因为,我也喜欢你啊。」 当晚,在我入睡时,我做了一个梦。 准确来说,这不是梦,是我对过往的回顾。 人们不是生来,就懂得知足和常乐。至少在我的身上,不是这个样子。 我也曾经有过虚荣,想要拥有新的衣服、鞋子、包包、手錶和一隻崭新的手机。 不想要被别人比下去,更不想要因为穿一件发黄的白衬衫,被人指指点点。 在我读国中的时候,我真的,非常非常讨厌自己这不怎么富裕的家庭。 讨厌去不断去帮佣和当清洁工的妈妈,讨厌日以继夜都在工地开挖土机的爸爸。 讨厌,他们没有钱让我买零食和小玩具。 纵使我没有把伤人的话说出口,在我的心中,仍是鄙夷这样的父母,厌恶他们给我的一切。 甚至连,爸爸从工地带回来的免费便当,都很讨厌。 只要爸爸带便当回家,我就会很生气,觉得他又在佔工地的便宜,像个乞丐,连自己买便当的钱都没有--这样的想法使我食不下嚥,每次都只把饭吃到一半,菜还剩一堆。 妈妈以为,我只是不习惯吃外食,会默默替我煮一碗麵,哄着我吃下。然后把便当重新闔上,冰到冰箱里。 我看到妈妈的举动,深信她是在冰厨馀,隔日就会把吃剩的便当拿去丢。 直到有一天,我考完期中考提早放学。 我回到家,看见妈妈正坐在餐桌旁,用汤匙挖着纸盒内,乾瘪冷硬的白饭……我站在玄关,僵硬了很久很久,久到妈妈津津有味的,把白饭和残馀的配菜,吃得一乾二净。 这或许,是妈妈的第一餐。 「妈。」意识到这件事,我的近视突然加深了。当下的我,竟然看不清楚她。模模糊糊,好像有什么液体滑过脸颊。 妈妈发现我回来,匆忙且狼狈的将便当丢入垃圾桶,试图掩饰这一切,并对着我挤出一个尷尬的笑容。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站在我面前,手足无措,像是即将面临审判的犯人。 可是她没有做错。 贫穷不是错的,节俭不是错的,想给孩子最好的,也不是错的。 「我……我肚子好饿哦,你可不可以炒饭给我吃啊?」 如果,我能晚半个小时回家,就不会让她这么窘迫。 如果,我能够更懂事一点,乖乖的把便当吃乾净就好了。 「……好。妈妈,妈妈现在就来煮,你去放书包吧。」 如果,我能够不看见她哭,是不是更能让她拥有应该维护的尊严? 「嗯。」我抬起彷彿掛上千斤顶的脚,缓慢地,爬上楼梯。 真的太难了。 懂事真的太难了。 「妈妈,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尚未长大时,包容如此不懂事的我。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一辈子都不要长大。可惜的是,我在一夕之间,好像已经长大了。 「赵川瑒!你快点住手,不要再买东西给我了。」 期中考结束,学校大发慈悲,不让我们继续接受第八节课无情的摧残与荼毒。 赵川瑒说既然提早下课,想去市区的百货公司买点东西。我还以为,他是要买自己要用的。没想到他不知道是在发什么疯,一到五楼的运动用品店,就选了衣服、鞋子和包包,林林总总全是要给我的。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有新鞋子了,你不要买啦!还有,我不用这件外套啊,你上次已经送我情侣外套,已经够了。」在他准备结帐的前夕,我拉着赵川瑒的手到店内的角落,努力想要劝服他。 「我不觉得哪里够了。」他垂下眼眸看着我,温柔却执拗,「我想给我女朋友买东西,你干嘛要阻止我?」 「那是因为你女朋友觉得不需要啊!」不需要的东西,为什么要他浪费钱? 「但是你男朋友,觉得我需要买给你--不是在怜悯,是我想要尽可能地,满足你的物质需求。」 「我已经很满足啦。」我真的一点都不会感到哪里不足。 赵川瑒显然是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那就当作,是满足我的物质需求好了。我想要照顾你,无论是在物质、学业、精神和身体上。」 「赵川瑒……你不要乱花钱啦。」实在是说不过他,只能靠哀求来期盼达到目的。 「你放心,这些钱不是花我爸妈给我的。这是我之前去练团,他们给我的门票分红。」 28 我们分批买吧。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虽然花他爸妈的钱会使我更尷尬,但花他的分红,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不需要这些,也不想欠你那么多。」 「你没有欠我,那些是我心甘情愿给你的。我也不希望你能回报给我什么,单纯想要靠我的方式来照顾你。」 我咬着下唇,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心,认真的对他说:「我真的不喜欢这个样子。你对我这么好,会让我觉得配不上你。而且,有些在乎,不是你叫我停止,就会停止的。在我有能力对你一样好之前,你能不能不要送我这么一堆东西?」 偶尔送一两样就算了,但突然收到这么多礼物,真的会让人感到心理压力。 赵川瑒静静地听完我的要求,反手与我十指紧扣,「我知道了,你说不要买那么多,可至少让我表现一下下吧?我不是想要透过这些东西来赔罪,但我真的对那一晚上很耿耿于怀。」 「赵川瑒……」 他指的莫过于是上礼拜五,我爸带徒弟回家休息兼吃饭,他得知后大发雷霆的那一晚。 「对不起。我其实没想到自己能对你发这么大的脾气,是我的错。」 面对他诚恳的道歉,我有些傻眼。该怎么说呢……我根本没有在意过这件事啊。毕竟我那一个晚上,得到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兴奋得像是个傻子,呵呵笑到入梦。 虽然做的梦不是很美满,但瑕不掩瑜,隔天我还是神清气爽地起床找赵川瑒复习功课。 週六他看起来,明明也很正常啊。怎么一转眼就对我愧疚成这样? 「但是我真的很在乎你。」他低着头,也没看我,就是看地板,彷彿地上有黄金,「我想用很多种方法来表达,我很在乎你。」 「你在乎我,还对我那么兇。」我觉得他很可爱,又忍不住想要逗他。 「对不起,我就是,第一次体会那么难耐的情绪。我不想要你的好给其他人发现,无论男的还是女的。我很自私的想要,你只对我一个人好。」或许是他太受欢迎,一直以来都掌握着恋情的主导权,所以他不曾有过这样复杂的情感。 这些我都明白的。 因为吃醋真的很容易让人失常。 「放心吧,我除了对我爸妈之外,就只会对你掏心掏肺地好。所以你不要生气,我对于我爸的徒弟,真的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嗯。」 能够隔一个礼拜,把话说清楚,真是一个奇蹟。 「……那我可以买东西给你了吗?」 「啊?」 「你说你没有生气,那就是愿意收我买给你的东西了,对不对?」 汤韦薇说我是逻辑鬼才,我真是受之有愧。赵川瑒才是逻辑鬼才吧?这什么跟什么,他能混在一起谈? 「唐筱蔓,你不用担心会亏欠我,还是佔我便宜。等你有能力回应我时,再加倍对我好就好了。」 「那,也不用送我那么多吧?选一两样就好了。」我看堆在收银机上的那一座小山,有不知多少件外套、衣服和零零碎碎的配件。我们整天都待在学校,穿也穿学校的制服,干嘛需要这么多的外衣? 「也是,怕一次买太多,之后就跟不上流行。我们分批买吧,之后想买什么再来。」 「不!不用来了!我不需要这些,而且要是被我爸妈发现怎么办?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在交往呢。」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要点,有些紧张地说:「我妈最好强了,她若知道我收了你那么多东西,肯定会剥了我的皮。」 提到我的爸妈,赵川瑒终于露出心有馀悸的表情,「阿姨的确是……」 虽然赵川瑒没有直接与我妈相处过,可好歹也是那么多年的邻居,我妈又是那种大棘棘的个性,他应该很能摸清楚。 「啊!我想起来了,我妈今天要回来,我们不能够在这逗留了!」因为之前我都沉浸在期中考试的肃静氛围,对我妈要回来这件事忘得七七八八。 赵川瑒也是吓了一跳,匆匆忙忙买了两双运动凉鞋后,就带着我直奔火车站。 不过等到我们傍晚回到家,家里的灯光,里头像是空无一人。 「你妈好像还没到家。」赵川瑒跟着我一起站在外面,对我悄声说道。 我疑惑地眨眼,「怎么会呢?她过去若是回娘家,这个时候早回来了……我先进去等好了,说不定是路上塞车了,客运延迟。」 「嗯,那你进去忙,我等你晚上的电话。」 「好啊。」彼此用力牵手后,我便用钥匙打开家门。客厅果然是空荡荡的,一点都没有人回来的气息。我有些犹豫,想着是不是要传讯息问我妈人在哪,我妈的电话就打来了。 29 你不必担心我。 「筱蔓,你到家了没有?」听到她爽朗的声音,我就松了一口气。 「到家啦,今天刚考完期中考。你呢?不是说要回来,怎么还没到?」 前两天我妈说待在娘家,只会天天跟外公吵架,倒不如先回来一趟,看警察局那边有没有找到我舅妈,通知她之后再回去。 「我现在人在医院,没办法回去了。」 「医院?你为什么会在医院?出了什么事?」 「呼。就是今天早上,我要准备去搭客运时,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说是找到你舅妈了。」 「我舅妈受伤了?」 「不是,她还好得很呢。现在有事的是你外公,他听到警察说你舅妈把金条拿去地下钱庄典当,且在这短暂的时间内,跟外遇对象把兑换的现金全部挥霍光,气得血压飆高,送医昏倒。」 「舅妈外遇了?」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好像在听什么乡土八点档的剧情。 「何止是外遇……听警察说,她就是因为连对方的孩子都有了,怕肚子大起来会东窗事发,就偷走你外公的金条。不过,她外遇的对象也是个不学无术的有妇之夫,自己还有三个儿女,根本不会对她负责。」 「我的老天。那我外公人还好吗?醒来了没?」 「人还没醒来,不过医生有来跟我分析他的状况。说是脑部出血,出血的情况不算乐观。就算人醒了,也全无自主能力。」 「妈……」 「我没事,你不必担心我。」 我再怎么愚笨,也不可能不担心她。但依照目前的情况,揭穿她的逞强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只能保持冷静地问:「爸爸知道这消息了吗?」 「嗯,我到医院的时候,就打电话给他了。他最近工作很忙,日夜颠倒的,也不知道身体吃不吃得消。」 「妈,你放心啦,我会好好照顾爸爸。你人在老家,也要懂得照顾自己哦--对了,你需要我们过去看看吗?」 「来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人就是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能动。你们来,也只是观察活体木乃伊罢了。」说到这,老妈停顿片刻,「……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看你外公这样,我反而有点……算是开心的情绪。我对他真是,一点情分也没有了。爱不曾有,恨也过了,除了血缘无法被抹灭,其他的……唉。」 「毕竟你过去吃了很多苦,会这样想也是无可厚非。」妈妈以前总会对我说,她读国中的时候,成绩非常非常好。要不是外公说他没钱,不让她继续升学,她现在肯定会不一样。 至于不一样在哪里,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 只知道她很早就出外工作,薪水有九成都会被我外公拿去,剩下的是她的生活费。倚靠着那微薄的生活费,她不知道挨多少饿,也忘了走过多少路来省车钱。 除此之外,她还默默地存钱,存着要供我舅舅读书的学费。 可惜的是我舅舅不学好,小小年纪就有偷窃的习惯,长大成人后更是改不掉,屡屡进出警局,搞得我妈心力交瘁。 「我现在就是担心,你舅舅出来后会闹得很兇。」 闹是一定会闹的,就是不知道以哪一种形式来闹。 「妈,舅舅已经是屡犯,还在保释期间内再度偷窃,这次肯定要服刑到底。算一算时间,至少还有七八年呢。你不要想这么长久的事,等那时候再说吧。」反正人也见不到,想再多也没用。 「也是……」 「爸爸知道消息后,说了什么?」 「无非就是要我好好照顾自己。我做他老婆,没帮上什么忙不说,还要让你爸吃那么多亏。他娶我,也真是娶一个赔钱货。」 我听见老妈的自嘲,心里酸酸的,大声辩驳:「哪里是赔钱货了?有这么漂亮、这么贤慧的赔钱货吗?妈,你已经够好了,不要再这样说自己。我长大了,会好好照顾爸爸。」 「你才多大啊?哪里是长大了?」 「只要懂事的孩子,就算是长大!我很懂事,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父女,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老妈沉默了一会,才说:「……那,家里就拜託你了。」 「干嘛拜託我?这是我该做的。」自从跟赵川瑒在一起后,我发现我是比很多人还要幸福。至少,我有一个对我很好的爸爸和很爱我的妈妈,而他们也深深爱护着彼此。 看多了同床异梦,才能明白相知相惜有多不容易。 30 你看我买了什么? 「真是长大了呢……」老妈感叹了一句,接着:「好啦,我先去吃晚餐,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你也要记得煮东西来吃,若想吃什么新奇的,就去买,不要省钱。」 「好好好,你也是。想吃什么就买,吃饱喝足,才有动力嘛。」 因为都惦记着对方,所以我们这通电话很难掛断。零零碎碎,说了一堆还没结束。 大约又过了几十分鐘,老妈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哽咽地说:「筱蔓,是妈妈对不起你,没能给你更好的。」 「干嘛又说这种话?」我有点生气,觉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总是老话重提,「你快去吃饭啦,我也要洗澡了,再见。」 真是怕我们继续说下去,会说到我们俩在电话两头哭出来。 等我匆匆掛断老妈的电话,随即换赵川瑒打来。我还来不及转换情绪,就快速接起。 「赵川瑒。」我喊了他的名字,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话。 其实,在过去的某一段岁月中,我除了喜欢赵川瑒,还有点嫉妒他。 明明是住在同一个社区、同一条街的邻居,我与他在生活条件上,就有天渊之别。若非他爸任职的大学就在这附近,我想他们家也不会在这儿久居。 「你怎么了?你妈还好吗?出了什么事?」 「她没事,就是我外公被气到脑中风,人被送到急诊,还没清醒过来。」 我妈下去南部的事,我有跟赵川瑒略述一二。但因为不想宣扬家丑,没有跟他说太多。 「我的天,怎么会被气到中风?」连一向比较稳重的赵川瑒都忍不住讶异,再次问:「你妈还好吗?不是身体上的,是心情上的。」 「我舅妈把我外公偷藏的金条偷走拿去典当,还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把钱跟情夫全花光了。」简而言之,就是这样。 「那你舅舅呢?他怎么没出面?」 「我舅舅之前在保释期间再犯偷窃罪,直接服刑了啊。等他出来,至少也要七年。」我光想就有点烦,还很埋怨我舅舅总是让我妈失望。 「那事情变成这样,你跟你爸需要去一趟吗?放你妈在南部,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这我不知道呀。听我妈的意思是,让我跟我爸好好待在北部,不要刻意下去了。但我就是很不放心她,怕她太过劳累。」 「你跟你外公的感情,还好吗?」纵使没有见到面,我还是能知道,赵川瑒问这句话是很小心翼翼的。 我心情逐渐因为他的关心而好转,又暖又烫,却又无法不坦诚自己冷血的一面:「我其实一点都不在乎我外公到底好还是坏。他对我妈和舅舅都不太好,连带着我们也很疏远。要不是有那一层血缘在,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提到这个人。」 「筱蔓……」 「我是说真的!我不想要关心他,也不想要想到他。现在我南下,也只剩下看他躺在床上……除了他过世,我想我是不会下去看他的。」 赵川瑒沉默了一会,问:「……筱蔓,你爸在家吗?」 「他晚上都要去铺柏油啊,不会在家。」 「那你出来打开门吧,我买了晚餐,想跟你一起吃。」 我有时候,会发自内心地觉得,赵川瑒真好啊。怎么会对我,对这么平凡庸俗的我,这么好呢? 好到我想对他掏心掏肺,想要付出所有地去回报他。 「你怎么会来?」我连忙从沙发跳起来,走到玄关开门。 他果然站在门外,在月光之下,对我温柔地笑着。虽然我们家住在隔壁,但他如此有行动力,实在是让我吓了一跳。 「你不是说,在我孤单的时候,都要陪我吗?」 「对啊。」 「可是,我只要跟我女朋友分开,就会觉得很孤单。你说,这该怎么办才好?」 我觉得眼眶在发烫,连带着话都说不好,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哪、哪有这么严重啊?」 「就有。尤其是我,一点都不想再独自一人吃晚餐了,想和你一起吃。」赵川瑒抬起手,晃了晃手里的袋子,「你看我买了什么?」 「是我最爱吃的牛肉麵……」 「那你现在有没有开心一点?」 「很开心啊。」我吸了吸鼻子,对着他露出灿烂的笑容:「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很开心。」 神啊,我多么希望,眼前的人若真的喜欢我,那他的这份喜欢,能延长一点,再多一点。 因为人总是会越来越贪心的。 我突然好害怕,在我们约定时间截止后,他的喜欢会变成一场梦。而我,将会永远沉浸在梦中,走不出失去他的痛苦。 31 你好烦哦。 没想到我跟赵川瑒说的话会一语成讖。 隔两天,就是週日早晨,我从我妈的来电得知,外公原先有稍微恢復意识,却不知怎么的,随即左脑的血管破裂。这次破裂的情况更严重,让他急救不治,过世了。 无论如何我妈在南部,孤身一人要准备外公的丧事,是绝对不可能的。爸爸从工地赶回家,便带着我,以及整理好的行李,搭乘客运南下。 这期间我连跟赵川瑒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匆匆传讯息给他,简单说明情况。 「筱蔓,先睡一下吧,等会到了可能就没时间休息了。」老爸一上客运,就这么跟我嘱咐。也是啦,无论亲疏远近,举办丧礼本就是个很辛苦的工作。 现在能为外公披麻带孝的,好像就剩下我们了。 「嗯,爸爸也是。你熬夜工作一整晚,肯定是很累了。距离目的地还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多少补一点觉吧。」 「好。」 十分疲惫的老爸没有逞强,闭眼就睡。我趁这个时候,悄悄掏出口袋的手机。赵川瑒已回讯息给我,问我要不要帮我请假? 我回:「不用,我等会传讯息给我班导就好了。我可能会请一个礼拜的假,详细情况等定下来再跟你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不吃饭,让我担心哦。」 赵川瑒秒回:「你不在,我真的连吃饭都懒呢。」 我看到是既好笑又觉得好气。这个人,真是天生剋我的,才会每次都讲这种话,让我放不下他。 「你才是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少吃一顿饭。等你回来,我要抱抱你,你要是变轻了,我肯定会发脾气的。」他又补了一大堆甜言蜜语。 「你想怎么发脾气?摔东西吗?」我故意损他。 「不,我长大啦,不摔东西了,就捧着你的脸,一直一直亲就好了,用这样来发洩。」 「喂!」这对话真是没眼看了。 「你要多想想我,时时刻刻把我放在心底。」 我的嘴角微扬,压不住不断增长的喜悦,「你好烦哦。」本来就时时刻刻惦记着,又何须他多说呢? 「我就是很烦啊。但我觉得,在你面前幼稚一点,没有关係。」 赵川瑒有他无法被取代的天真与浪漫。 「你在搭车了吧?不要看手机了,免得眼睛看坏掉。等睡一觉,就应该到目的地了吧?」 「嗯,差不多了吧。」我捏着发烫的破手机,有点捨不得结束与赵川瑒的联系。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也会好好等你回来。你不要回我了,闭上眼睛休息。」 抿起双唇,我如赵川瑒所说,不再回覆他的讯息。头靠在椅背上,思绪逐渐朦胧,到遥远且未知的远端…… 等我再度睁开眼,已经接近终点站。一股难以被忽略的尿意袭来,让我有点忐忑难安、左右张望。 好在我们很快就到站,不用老爸多说,我立即提着行李飞奔去厕所。 彻底解放完,我彷彿重新活了过来,缓步走回老爸的身边,两人沉默地搭计程车一路前往外公家──外公的遗体早上便在我妈的坚持下送回家了。 「等会你进去,什么都不要说,捻香完就抱抱妈妈。」 「我知道。」无论老妈怎么说,血浓于水的亲情不是说断就断的。再怎么无感,还是会难受吧。 「你跟老师请假了没有?」老爸后知后觉地问。 「还没呢,等会我打给老师。这种她一定会准的,你不用担心。哦对了,爸,我该请多长的时间啊?」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再怎么快,也得过头七才能回去。你先请一个礼拜吧,再多的你妈也不会让你请了。」 「也是。」 「我就是很担心你请的这礼拜,会影响你学习。」 「不会啦,期中考才考完,这礼拜都在对卷,不会有太多课程推进。」作为一个不热爱学习的小屁孩,我真觉得我爸的担忧很多馀。 不过我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怕他又会更愁。 「筱蔓,之前爸爸都没有问你,你未来想要做什么呢?」 我没料到老爸会突然问起这个,还在这样的场合。 「爸爸突然发现,自己对你很不熟悉,想要多瞭解你一点。」 「为什么会突然发现这个啊?」我不相信老爸没有高人的提点,会主动嗑上这碗鸡汤。 「其实是文达建议我的,他说我必须多关心女儿,才不会让你有叛逆期。」 「什么叛逆期啦……就算有,也早过了好吗?」 「是啊,我也这么想的。我的宝贝女儿,这么乖、这么懂事,怎么会有叛逆期。不过,筱蔓啊,你最近是不是交了男朋友了?」 32 他对我很好。 心脏突然漏了一拍,我很是错愕地看着神色淡然的老爸,「爸……」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方面是不想要隐瞒他,一方面是怕坦诚,会被他强烈反对。 「爸爸不是反对你交男朋友。」老爸像是有读心术,温柔地安抚我焦虑的心,「否则我也不会到现在,才问你这件事。」 「我……」 「只不过,你是女孩子。无论现在性别意识多么平等,若出了什么问题,你终究要多吃一点苦头。所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要有分寸。爸爸捨不得你受委屈,知道吗?」 「知道的。」我小心翼翼的对上老爸的眼眸,问:「你怎么会知道……我交男朋友的事?」 「我连你交的是哪个男朋友都知道呢。」 我倒抽一口气,觉得我爸根本是洞悉一切的名侦探柯北。 「是赵川瑒吧?」 「……是。」老爸显然是全部都知道了,才会选择跟我摊牌。「你还没告诉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该不会也是文达哥察觉后跟他说的? 「上个礼拜,我带文达先回家拿忘记带的器具,中途停红绿灯,他发现你跟一个男生在路边亲嘴。」 老天……赵川瑒仗着我爸忙于工作、我妈人在南部,总是喜欢在下了公车后,于社区外缘跟我亲亲我我,搞一些小动作。 「我回头一看,发现那个男生是赵川瑒。」 我彻底得了失语症,想要一头去撞豆腐。 「你怎么会跟赵川瑒搞在一块呢?我记得他好像很受欢迎?」 「就……不知不觉,就这样了。」我可是不会跟老爸说「是我先去告白,然后他勉为其难地答应我」,要是讲了,老爸肯定会把我踹到计程车下。 「他对你好吗?」 「好的,他对我很好。」 老爸拍拍我的背脊,感叹道:「筱蔓长大了啊,已经会谈恋爱了。你放心吧,这件事情我不会跟你妈说的,就当作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爸,你怎么会……会支持我谈恋爱啊?」 「我没有支持啊,只是尊重你的决定。纵使你还没成年,但也具备判断能力。爸爸只希望你能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做出会自我伤害的事。」 「我明白的,真的。」 「况且赵川瑒,我算是从小看到大吧,能够知道他是什么个性的孩子。我想他不会有多坏,顶多就是太受欢迎,会让你感到为难。」 「他是很受欢迎没错,但他不会让我感到很不安,总是为我着想。」我不想要爸爸对赵川瑒產生不必要的担心,尽可能地述说他的好。 「是这样吗?」 「是。」认真点头,没有一丝丝动摇。 「希望你们谈恋爱,能够不耽误彼此,互相鼓励向上。」 「我也希望的。」我也好希望赵川瑒能够不被我耽误,平平顺顺地走向属于他的康庄大道。「不过,爸,我真的很疑惑,为什么妈妈这么讨厌赵叔叔和赵阿姨啊?」 虽然他们是一对假面夫妻,但在明面上,依然非常恩爱和善,对待旁人很是亲和。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会对他们產生龋齬。 「哦,你不知道吧。其实你妈妈以前在他们家当过帮佣,还照顾过赵川瑒两三个月。」 「什么?」这我完全没听过我妈说过。 「原本那房子,是赵川瑒他奶奶在住的。在他们搬进来前,他爸请了你妈照顾赵奶奶的生活起居。赵奶奶对你妈很好,私下塞了很多钱给她,帮助我们度过各种难关。甚至在你妈怀孕时,免了体力活,只让你妈煮三餐给她吃就好。」 我的脑海完全没有赵奶奶的印象,应该是在我们很小的时候,人就过世了。 「等你妈生下你,也坐完了月子。赵川瑒他们一家三口也搬进隔壁,与赵奶奶一同居住。赵太太要求你妈,除了照顾赵奶奶,还要看顾不到半岁的川瑒,成为他的保姆。你妈一开始不乐意,但生下你以后,开销变多了,权衡之下便勉强答应。」 「这样妈妈忙得过来吗?」同时照顾两个人,真的是非常辛苦的体力活。 「自然是忙不过来。某一天,你妈推着赵奶奶的轮椅到他们家的小院子晒太阳,晒到一半。哄小孩哄到不耐烦的赵太太走出来,要求她进去看川瑒是不是尿布湿,赶紧让他止住哭闹。」 「那赵奶奶怎么办?」真是没想到,外表看起来那么温柔的赵阿姨,私下的一面会是这个样子。 「赵太太允诺你妈,在她去带小孩时,会在赵奶奶身边看着。」 「结果她没看着,对吗?」否则我妈也不会这么讨厌他们了。 33 最坚实的避风港。 「是啊。赵太太中途接到一通电话,嫌外面太吵,就走进屋去讲。等你妈哄好赵川瑒,走出去时,赵奶奶已连同轮椅倒在地上。你妈吓得惊呼连连,引起了赵先生和赵太太的注意。可赵太太不等你妈询问『怎么没好好看着赵奶奶』,先是指责你妈怠忽职守,并扬言要控告她。」 「怎么会有这种事?赵阿姨也太过份了吧!」难怪赵川瑒每次提到自己的母亲,都是一脸嫌弃。「那之后怎么解决的?我妈该不会真被她告了?」 「你妈被她冤枉,自然要懂得自保。她知道先前为避免赵奶奶一人在家时出了意外,便在庭院里加装摄影机。如今她受人诬赖,主张要调出监控,证明自清白。赵太太不可能让她如愿,就在当晚把你妈轰走,要她之后别再来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耶,都不曾想过赵阿姨会是这样的人。那赵叔叔呢?该不会他为人师表,也颠倒黑白吧?」 「他没有颠倒黑白,就是双方都不维护。在他太太把你妈轰走后,默默地来我们家多付了两个月的薪资,说是当资遣费。你妈原本不想收这笔钱,但是……那时候我们,真是不太好过。这笔钱不无小补,也让你妈有更充裕的时间去找其他工作。」 在老爸说这些话的同时,始终沉默开车的计程车司机,已把我们送到外公家门口。 司机为我们卸下行李,收了钱后便匆匆离去,等着去接下一单。 「总之,我今天把该讲的和不该讲的,都跟你说了。筱蔓,你能够保守这些秘密吗?」 「能够!我绝对会把嘴巴闭得很紧,不让我妈知道。」一边承诺,我一边做着拉嘴巴拉鍊的动作。可我马上又忍不住拉开,问:「爸!如果将来,我跟赵川瑒的恋情被妈妈知道了,那该怎么办啊?她会不会不允许我们在一起?」 「我相信你妈妈不会做出棒打鸳鸯的事--前提是,你们真的能维持这段感情,到你妈发现的那个时候。」老爸说到一半,笑着吐槽:「其实你妈还蛮迟钝的,要她发现还真是不容易。」 「嘻,干嘛这样说。」比起我爸的敦厚却不失机敏,我妈走的是善良却容易激动的路线,时常不会注意到一些小细节。 「是啊,怎么会这么说呢。」 爸爸突然停下脚步,侧过身,用他长满厚茧的手掌,温柔地覆盖我的头顶。 「无论如何,我想要我的宝贝女儿,永远都是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纵使我没办法像一般的父母,给予你更多,但我会是你最坚实的避风港。」 「筱蔓,如果你有天受伤了,不要强顏欢笑,请对着我们哭出来。」 「我和你妈妈,会一直一直,守护你的。」 远距离谈恋爱,真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我只与赵川瑒分开一下下,就觉得非常难熬,动不动就想传讯息给他,问他在做什么、看什么、玩什么和吃什么。 他所有的生活起居,我都想知道。 可我会担心自己传的讯息,会打扰他学习,所以拼命地忍耐,试图靠幻想来战胜思念。 「你什么时候回来?」不过,在他有空间能打电话给我时,就算让我躲在猪舍旁边,忍着臭气偷偷跟他讲电话,我也觉得快乐似神仙。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等一下我就会跟爸爸一起搭末班车回去。」在这里待了一个礼拜,期间老妈让殯仪馆的人迅速处理外公火化和入塔的业务。等头七法事结束,老爸就会先带我北上。 毕竟我已经有五天没去学校,老妈比我还要焦虑,深怕会耽误我学习。 「那你妈呢?」 「她还要待在这里处理我外公的遗產。详细的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 在整理外公的遗物时,老妈发现外公有好几本存摺,另有几笔土地的地契。但因年代久远,且不知道外公何时有这些东西,所以老妈还得留在这儿,去公家机关询问这些东西为何。 「哦。那你明天就能跟我一起上课了是吗?」 「对啊,我再不去上学,我妈都要疯了。她深怕我会输你输太多,紧绷得要死,一天要问我好几次:『请假会不会让你的学习进度落后』?」 「你妈还真的是……」 「你这礼拜,待在学校还好吗?」比起他的吐槽,我更想知道他的近况。 「还算是不错。就是你不在,我有点不习惯,还很无聊。」 「那你在学校都在做什么啊?」 「想你啊。」 「神经,认真一点啦。你上课就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我真的在想你,想你怎么不给我传讯息。是不是你人在南部,有了其他的新欢?」 34 新欢候选人。 我被赵川瑒的话逗乐了,笑着回:「这里除了雄猪可以跟你角逐,没有其他的新欢候选人了。」 「欸?那有几头猪啊?我的竞争者会不会太多了?」 「哈哈哈……你好烦哦,我怎么会知道有几头猪啊?说不定他们还看不上我呢。」 「那正好,我就怕他们看上了,把你扣留在南部,我肯定回急死的。」 每次跟赵川瑒说话,我的嘴角总是压不下来,不自觉地上扬着。 「你有什么好急的啊?你身边有那么多鶯鶯燕燕的,我都不急了,你在急什么?」 「你是不是偷偷去喝醋啦?讲话这么酸。」赵川瑒似乎是笑了,声音无比欢快,「纵使我身边有多少隻鸟,我也要像母鸡跟小鸡一样跟着你。雏鸟情结,你有没有听过啊?」 「雏鸟情结我当然听过。不过,在我之前你有那么多女朋友,把你比喻成雏鸟,不太恰当吧?」要嘛,也是我有雏鸟情结啊。 「当然恰当啦。因为只有你,会像母鸡关心我和照顾我,我当然对你有雏鸟情结。」 听到赵川瑒这撒娇的话,我突然想起老爸在来的路上,跟我说了很多关于赵家的事。此时,我才意识到赵阿姨可能比我想像的,还要更不负责任。 「筱蔓?你有在听吗?」我因为一时想岔了,心疼到快得内伤,停顿停了太久,让赵川瑒难得不安地问:「你是不是在生气啊?气我之前交很多女朋友的事?」 「没有,我没有在生你的气。」我该埋怨的对象永远都不会是赵川瑒,是不曾好好疼爱过他的父母。 「那就好。你若吃这种醋,我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我又没办法穿越回过去,阻止我交女朋友。」 我握紧手机,正想再说些什么来安抚赵川瑒,就看见老妈从远方向我走来-- 「我妈要靠近我了,我先掛电话哦。」如此看重我成绩的老妈,是绝对不可能接受我在求学的阶段谈恋爱。更不用提,我的对象还是她眼中钉的儿子。 等我掛完电话,老妈已经走到跟前了。 「你在干嘛?」她皱着眉头问我。 「没有啊,在跟朋友讲电话。」 「讲电话不能在家讲?非要待在这里讲?」 「嘿,因为他要跟我讲比较私密的事情,我才会走到这里。」在她起疑心前,我把手机塞到口袋里,推着她说:「是不是法事要开始啦?我们快点回去吧。」 老妈被我边推边走,又忍不住频频回头,「你是不是有事情瞒我啊?学校的事情吗?」 「我没有瞒你任何事啊,只是跟朋友讲电话,要有点隐私嘛。」 「真的吗?你该不会背着我,做了不该做的事?」 「没有没有。」好不容易把老妈带回外公家,见道士们已经准备就绪,只差我们来就能继续办法会了。 或许是我跟外公没有太大的情谊,我总觉得这法会的过程既繁琐又无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外公的遗像,心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大多是埋怨的,认为他没有照顾好妈妈,让她吃了这么多苦。 可要不是外公这样,我爸妈也不可能在工地相遇,还生下了我。 头七一过,我跟外公再也没有牵连了。 「筱蔓,行李收好了吗?我们要去搭车嘍。」凌晨一点左右,法事终于结束了。老爸提前预约了计程车,等我们都收拾好,就载我们去搭末班北上的客运。 「好了好了,再不出发我们是不是就要来不及了?」今天不走,又要多请一天假。这时不管是老妈还是赵川瑒,都会对我发疯。 「是,收好了我们就走吧。」看我这么着急,老爸笑着说:「你也不用这么紧张,时间还算充裕,没问题的。」 「妈妈,我们先走了,你一个人待在这可以吗?」 「可以可以,你们快走吧,不要留在这里。」我向前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脊,觉得她是全世界最坚强的人了。这几天我没有看她落泪过,最多的是物是人非的惆悵。 换做是我可能没办法像妈妈这样淡定,绝对是撕心裂肺地难过。这可能,跟我从小被爱灌溉长大,有很大的关係吧? 「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有妈妈这句话,我再怎么担心,也只能搭上反途的计程车,彻夜北上了。 一路上,因为彼此都很累了,我跟爸爸没说什么话,就是靠着椅子呼呼大睡。等睡起来,客运即将到站,外头的天空也透露些许光芒。 35 是同校不同班。 回到家再洗个澡,差不多又要出门上课。 可我没想到当我们辗转回到家,会看见文达哥蹲在门口,垂着头打瞌睡。 「文达,你怎么来了?」老爸大概也没接到通知,对于他的出现感到很莫名其妙。 文达哥听见老爸的叫声,睡眼惺忪地站起来,回答:「师父,昨晚工地出了意外,工头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要你回来就赶过去。我打电话给你,你都没接,只好跑来碰碰运气。」 「什么意外?很严重吗?」 「不算严重,就是在铺设外面道路时,出了点问题。我也说不清楚,你就过去看看吧。」 「好,我先进去放个东西,马上就跟你走。」闻言,老爸也没有推託和想要偷懒,急急忙忙地走进屋子里,留我和文达哥站在外头。 文达哥笑着对我打招呼:「筱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或许是有一阵子没见,彼此交流又略微生疏。 「你等会要去上课了吗?」 「是。」现在的时间约是清晨五点半,再过不到一个小时,我就要跟赵川瑒去等公车上学了。 「奔波了一夜,你还要去学校上课啊?真是认真。」 「也不是啦,我不去上课,我妈会很担心……」 「除了师母担心,你的男朋友也会担心吧?」 我觉得他这两句话有说不出的奇怪,停顿片刻,才傻笑道:「文达哥……也知道啦?」 「是啊。不过我不会说出去的,高中生总是要保有自己的隐私呀。」文达哥一边说,一边对我眨眨眼,化解了我们一开始的尷尬。 「谢谢。」的确是不尷尬了,但我能跟他说的也只有这句话。 「说起来也很巧,你的男朋友,以背影来看很像是我一个朋友。」 赵川瑒身高突破一八零,身材和肩膀都是标准的衣架子。文达哥竟然说他的背影很像一个朋友?是眼睛瞎了吗…… 「嗯,真的还蛮巧的。」表面上我也只能附和文达哥,不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 「你们是同学吗?看制服好像是同一个高中的?」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文达哥这样,有意无意点问一些关于川瑒的问题。 「是同校不同班。」可是文达哥的语气很亲切,似乎只是想要随口聊聊,互相八卦一下而已。我这样拒绝回答他,似乎不太对。 文达哥的眉毛笑得弯弯的,「是吗?那筱蔓真是辛苦了。你男朋友应该很受欢迎吧?会不会觉得维持一段感情很辛苦?」 这还真是有点…… 「他很受欢迎没错,但是他对我很好,不会让我感觉到辛苦。」我很认真地对文达哥说,不想要他误会赵川瑒是什么样的人。 「那真是太好了。我那个朋友,因为很受欢迎,所以时常换女朋友,被人说是渣男。我怕你也遇到类似的,为你紧张了一会。」 「我觉得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纵使他过去交多少女朋友,只要他能在与我交往时,一心一意地对待我就好了。」如果人生真的要这么计较,那会计较不完,每天都过得很累。 我不想要跟陈净染她们一样,因为嫉妒,破坏当下的感情。 「筱蔓果然不一样,很乖也很成熟。」 当文达哥伸出手,打算触碰我的头顶时,被我闪过。 场面又恢復有一丝丝的尷尬,可我一点都不后悔,反而义正辞严地说:「文达哥,我男朋友会吃醋。为了尊重他,我们还是不要有肢体上的接触吧。」 有些纷争及祸端,就是从小问题开始不注意,才会无限酝酿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既然赵川瑒不喜欢我跟文达哥有太多交流,那么我多少要顾忌他的感受。如果在言语之间无法避免,至少不要有所碰触。 「……嗯。」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认真,迟钝了片刻。 好在老爸即时换好衣服出现,不明所以地对文达哥说:「走吧,不是说工地出了事吗?我直接开车过去。」 「好。」文达哥先回应我爸,接着又看向我,对着我挥手告别:「筱蔓,再见哦。」 「再见,你们路上小心。」 目送他们离开后,我吐出一口气,正要走进屋子里,却发现赵川瑒突然出现在眼前,吓得我差点尖叫。 赵川瑒的脸色不太好,臭臭的,但还算是有理智,没有乱发脾气地问:「他就是你爸的徒弟?」 有一个礼拜没看到真人,我从惊吓褪去后,更多的是喜悦。 36 爱情的本身。 「你怎么来啦?」因为很开心,使我忍不住扑向前,抱住他的胳臂。 「我睡起来听到隔壁有说话的声音,就知道你回来了。」或许是我抱住他的动作取悦了他,他的脸色好看了点,「你不要转移话题,快回答我!」 「我没转移话题啊,我就是看到你太高兴了。天天看还不觉得怎样,隔了一个礼拜,觉得你怎么会这么帅呢?帅成这样。」在他面前,我就是个毫无长进的小花痴,只剩下盲目的崇拜。 「神经哦,不要一直用撒娇来模糊焦点!」 「我没有用撒娇来模糊焦点啊,我就是认为他没有我看你来得重要。你让我好好看看你嘛,不要纠结那种小事。」比起讨论文达哥,我更想要花时间仔细观察赵川瑒。 「有什么好看的?」赵川瑒被我闹得彻底没有脾气,无奈地抱住我,还弯着腰,把头放在我的颈肩,沉静片刻才说:「……你终于回来了,我快想死你了。」 爱情的本身,真的具有很特殊的魔力。 能够因喜欢的人说出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感到心花怒放。 「你还不传讯息给我,害我忐忑得要死。」 「不是不传给你,是怕打扰你啊。你平时--唉呦,不要咬我脖子啦!你是吸血鬼哦?」 「你对我怎么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不是告白的时候很果决吗?为什么连传讯息给我,都还要犹豫?」 赵川瑒显然不能理解我复杂的心思。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才会有所顾虑。醒着也想,睡着也念,日夜盼望着,光靠文字根本表达不了我对他喜欢的万分之一。 可又怕这万分之一,会成为他学习的绊脚石。 「我就是,不想影响你上课啊。」这不是我矫情,是我真的怕,怕他嫌我烦。 「下次不准再这样想了。你不传讯息给我,我只会更忧虑,什么事都做不好。」赵川瑒说一说,突然发了脾气,在他刚才咬我的同一位置,又咬了一次。 「欸!不要这么大力,会有印痕!」 「我就是想在你身上,留下属于我的印记--等我们成年后,就去纹身好不好?」 我愣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筱蔓?你在听我说话吗?」 「……听的。」只是觉得赵川瑒真是一个为了爱情冲昏脑的小傻瓜。先不说我们的感情能不能撑到成年,难道他将来会不跟我分手,跟其他的女生交往吗? 到时候,他的身上有属于我的印记…… 「赵川瑒……」我想跟他说不要闹了,可实际说出口的是:「你想要用什么样的纹身呢?」 在他对我抱有的高度热情尚未退却之前,我恐怕没办法往他身上浇冷水。 「我还不知道,得再想想。毕竟是要纹在我们身体上的,不可以太随便就定案了。」 「那你想好了,再告诉我--现在,回去换衣服啦,不要再咬我的脖子了!」制服又不是高领的,他还咬在那么显眼的位置,岂不是想让我成为眾人瞩目的焦点? 赵川瑒得了便宜还卖乖,蹭在我身上不打算走,「你是不是心里有鬼?到现在还不想告诉我,你爸徒弟的事?」 话题绕了一圈,终究回到他想要问的事。 有时候他也是很执着的,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小地方。 「有什么好说的啊?他就是来我家,要找我爸去工地。」这种无聊的小事,真的不值得我浪费时间跟赵川瑒说明。不过,有个小细节,我倒是挺在意的,「川瑒,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吴文达的人?」 想起来,也就是我太迟钝了。综合文达哥的名字、年龄和他曾说过的话,总觉得他跟川瑒应该是认识的。 否则我想不通,有哪个高中生的背影会跟赵川瑒相似?除了赵川瑒本身是天赋异稟,其他人根本难以达成像他这样的身材。 「认识啊,怎么了?」 「他今年十九岁?」 「……算一算,好像是呢。干嘛?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世界有时候可以很大,有时候却小得令人发指。 「你刚才有看到我爸徒弟的背影吧?」 「远远的看,没有近看啊。就是一个很普通、过于曝晒和劳动的青年。」 「他也叫吴文达,今年十九岁,爸爸跟小三捲款公司的钱跑路,剩下他照顾病重的妈妈。」难怪我当初听到文达哥介绍自己时,就觉得这名字非常熟悉。之所以会感到熟悉,不就是我偷听赵川瑒和林璠瑞交谈,捕捉到的关键词吗? 林璠瑞的前男友,就叫吴文达。 37 音乐的围绕。 「哇操。」赵川瑒也被吓了一跳。「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光看背影都认不出他来了,变得好瘦。」 「可能就是我说的那样吧,家变导致的。」 赵川瑒皱着眉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我说的话听进去。 「川瑒,你怎么了?」 「我是知道他家变,但他变成这样,真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这种事情,也不是你说要帮就帮的吧?」 「也是。」赵川瑒对我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还捏了捏我的手指,「我先回去换衣服,你也去洗澡吧,等会我来接你上课。」 「嗯。」在赵川瑒的心中,说不定文达哥是很特殊的人。 这样的特殊性包含许多复杂的情感。 我看着他还是心事重重,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不断思考该如何询问他,好让他能说出来,感到轻松一点。 好在当我们换好制服上学,坐上公车时,赵川瑒便主动向我阐述:「大概前一个礼拜吧,文达哥打电话给我,说要跟我借钱。」 「借钱?他要借多少?」正值高中生的我们,没有过多的经济能力。突然听到赵川瑒被借钱,我整个人都傻住了,「该不会要很多吧?」 「他说他妈的病情恶化,要跟我借二十万做自费治疗。」 「二十万?」光是几千就已经很多了,怎么会有人跟高中生借二十万啊?就算赵川瑒他有钱,也不是这样的。 「是,二十万。」 「你该不会借给他了?」如果他说是,我肯定晕倒在公车上。 「当然没有,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对啊,他怎么会跟你借啊。很多耶,二十万……你不准借给他哦。」 「我不会啦。就是我刚才看他的背影,突然有点犹豫,我当初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你的决定没有错!是对的!如果是几千块那就算了,二十万耶,对一个学生来讲是天文数字,怎么好开口跟你借呢?」说到这个,我就有点生气。一般来讲,提出要求的人,不会衡量对方到底有没有办法去负担吗? 为何文达哥要提出这样的要求?就算再怎么难以过当下的生活,也不能为难赵川瑒呀。 「说不定他是真的走头无路了。」 「可是经过我这两次跟他交谈,还有我爸对他的态度,他完全不像是走头无路、急迫需要帮助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游刃有馀,能以一种很平稳的状态,待在我爸身边做事。 赵川瑒抿起双唇,沉默片刻,又对我说:「其实,要不是因为他提出的金额太大,我是不害怕借他钱。因为他在之前,真的照顾我很多。」 很多是什么意思? 我微微皱眉,问:「你们,包含林璠瑞,是在国中认识的吧?」 「嗯,你知道啊?」 「就是看过你跟林璠瑞走在一起,但没见过文达哥。」目击到那短暂的一幕,才会意识到,原来赵川瑒有喜欢的人。是那个站在他身边,看起来温温柔柔、漂漂亮亮的女孩。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那女孩叫林璠瑞。 只觉得她是仙女下凡到人间,连搭个公车,都像是脚踩五彩云。 「你之前就见过林璠瑞啦?」 「是,大概是我们国三的时候吧?没想到一转眼,就过了两年多了。」 赵川瑒的表情很微妙,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不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玩意。 「你干嘛?」 「没有。」 「没有为何要露出这种表情?」我觉得有些好笑,又忍不住猜测:「你是不是在担心,我会吃一些陈年的醋?」 「什么醋啊!你干嘛要吃醋,没什么醋好让你吃啊!」赵川瑒这态度,简直能用欲盖弥彰来形容。 「赵川瑒,你的初恋是不是林璠瑞呀?」我不习惯把这种心事搁在心底,打算直接出击。 赵川瑒听到,差点没被他的口水呛到。 「你、你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我是这么认为的呀!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事实,我不会吃醋的。」 他仔细地观察我,确认我真的不在意后,才说:「我在之前,的确对她有过……好感。因为她是带我走进乐团世界的人,让我喜欢上打鼓,能够尽情躲在后面,享受音乐的围绕。」 我知道赵川瑒会固定去练鼓,但我从不知道他是这么喜欢打鼓。喜欢到,他的眼底像是有星星绽放。 「我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欢她,还是喜欢她让我进入的世界。等我回过神,我们就已经很接近了,是那种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关係。」 比起我对赵川瑒突如其来的告白,迫使他必须跟我交往。赵川瑒与林璠瑞之间的曖昧,更让我嚮往。 38 曾经的悸动。 可惜我太平凡了,没有一些意外,是靠近不了赵川瑒的。 「那为什么,你没有跟她……」上一次我看林璠瑞对他,也不像是没有感情。 「因为文达哥先向她告白了。」 公车在此时到站,赵川瑒暂时停止诉说,带着我走下公车,转乘火车。 「我后来才知道,文达哥在之前就默默追了林璠瑞半年左右。只不过林璠瑞一直没有答应,採取半拒绝的姿态,算是吊着他吧。」 如果说是我们国三,那文达哥应该是高一还是高二生吧? 「直到文达哥看我跟林璠瑞走得近,他就着急了,跟我们一群玩乐团的朋友,私下筹备了林璠瑞的生日party,在那天跟她盛大地告白了。」赵川瑒的表情没有过多的悲伤,就好像是在说一件早已不在意的往事。 「然后,林璠瑞就答应文达哥了,是吗?」 「我不知道呢,在文达哥告白的当下,我就离开现场了。」 「赵川瑒……」 「其实我很懦弱,不喜欢体会那种打从心底涌现的失望情绪,所以我就逃跑了。」 火车上充斥着各种声音,却无法让我遗漏掉他对自己展现失望的语调。 大人总说我们是年少清狂,不懂得什么是爱和喜欢。但我认为,就算是多么轻狂、青涩且不现实的情感,对于我们都是无比真挚的。 无法用言语形容,是一颗炙热无比的心,热腾腾的,捧交到另一个人面前,希望对方能够收下。 哪怕结局是充满失落的,都掩盖不了曾经的悸动。 「你这哪叫懦弱呀?你只是不想要去争取,不想要伤害你们三人的感情而已。所以你选择了回避,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个。」依照赵川瑒的魅力,我相信只要他努力去争取,绝对没有人能够抵挡。 或许,是喜欢让人义无反顾,而在意让人停下脚步。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他浅浅笑着,并且握住了我的掌心,微微摇晃,「不过这跟我当初,没那么喜欢她,有很大的关係吧。如果是真的,喜欢到无法割捨,就不会退让了。」 「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如果现在有人来跟我抢你,无论是多么好的朋友,就算是我的恩人吧,我都不会退让半步。」 我抬起头,对上他充满光彩的眼眸,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知道胸口又暖又涨,好像是被泡入一池温水中,晕呼呼的。 「……赵川瑒,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这是我一直很疑惑的问题。 捫心自问,我长得不算丑,但也绝对不到林璠瑞和陈净染那些「仙女」的等级。 他会回应我,跟我说喜欢,真的是……很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确切的原因,因为在不知不觉中,我就已经很在乎你了。在你注视我的时候,我也在注视着你。看着看着,就发现原来真的会有人,把我放在心尖子上,小心翼翼地喜欢和呵护着。我是你的嚮往,而你是我的渴望。我渴望有人,能够像你这样--算是不离不弃吗?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减少对我的关注。」 得了,我听他这些话,得到了一个准确的结论。 就是这男人,真的真的,很缺爱。 也是啦,有个不负责任的妈,和不爱回家的爸,赵川瑒肯定从小就被忽视。纵使物质条件多么好,实际上他的内心会是一片荒芜。 「那我还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你想再问多少个问题都行,但现在我们先下火车吧。」不知不觉,火车又抵达月台。我们依序走下车,刷卡走出火车站。 到比较空旷的地方,我才问:「你为什么会认识文达哥跟林璠瑞啊?」我跟赵川瑒是同个国中的,记忆里没有吴文达和林璠瑞两个人呀。那么,赵川瑒是在什么场合中,认识他们,还有其他练团的小伙伴? 「我妈在国二的时候,不是把我送到私教补习班吗?那里的英文老师很有名,但每学期只会收几个学生,且收的学生大多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听赵川瑒一讲,我就知道了。他去的那补习班,原本我妈也想让我去,说是输人不输阵,可当她一去打听每学期要缴多少学费后,她顿时打退堂鼓,改口要我在家好好唸书,不要出去外面鬼混。 我那时候,真是比竇娥还要冤枉。 「文达哥在爸爸还没捲款讨跑前,家里应该很富裕吧?」 「嗯,是所有人当中最有钱的少爷。我刚开始认识他,他就是乔德高中的学生,听说他原本是要在高二结束时,去英国读预校,准备上那里的大学。不过在他出国前夕,他爸就……」 拋家弃子地跑了。 39 星星殞落。 「真是造化弄人,文达哥本来是那么耀眼的,到现在像是星星殞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你不要因为没借钱给他,就认为这是你的责任。」我知道赵川瑒的心肠很软,很容易陷入不必要的自责。 「你放心,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算了,我不纠结这个了--今天中午,我们一起吃午餐好吗?」 接近校门口,赵川瑒为不过度引起旁人的注目,便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握住我的手。 之前他总喜欢送我的教室,想当个体贴项目满分的好男友,后来终于是发现这举动,无疑是给我添更多的麻烦,就乖乖接受我的建议,放我自由,让我在早晨时段独自行走于校园内。 「好啊,看你要在哪里吃,再传讯息跟我说。」虽然我原本是想要在午休时间好好补眠,但因为太久没跟赵川瑒面对面相处,实在是无法拒绝他的邀约。 「嗯。」得到我的正面回应,使赵川瑒高兴地露出灿烂笑容,「那我先进去,昨天跟孙树海他们约要趁早自习开始前,在操场那边打篮球。」 「去吧!注意安全,不要受伤了。」 赵川瑒作为十项全能的优秀孩子,除了读书外,体育更是顶呱呱,时常跟几个朋友在操场上挥洒汗水。在我们还没交往前,我总会藉着打扫的名义,在那偷偷关注他。 好在关注他的人实在是非常多,我站在那,也不显得有多突兀。 「那中午见。」赵川瑒对我挥挥手,便快步往操场走去。 正当我也打算走进校门时,突然有个人横插到我的面前。我吓了一跳,抬起头又受到了二次惊吓--许久不见的陈净染,一脸仇视地瞪着我,宛如我是她的杀父仇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你就是唐筱蔓?」这语气虽是不怎么好,但也没多糟,就是一般的质问。 「是。」她都能直接堵我了,当然有事先做功课,确认我就是唐筱蔓本人。这时候再跟她说我不是,根本是多此一举。 「你什么时候有空,能跟我去其他地方谈谈吗?你要是拒绝,我就在这里闹,闹到大家都知道你强了我男朋友。」 陈净染的个性跟林璠瑞完全不一样,她是火爆又爱撒娇的,爱的时候是个小女人,恨的时候是个霹靂火。 我听了这几句话,觉得很头疼,「我没有抢你男朋友,而且要真是你的,我怎么抢也抢不过。」 「我都已经查清楚了,你还跟我狡辩!」 看着她充满血丝的眼眸,忍不住心软道:「我没有狡辩,可你要是想讲清楚,那就后天放学后,我跟你在对面的咖啡厅聊一聊?」 「后天我来跟你聊可以,但你不可以给赵川瑒知道!」 ……若怕赵川瑒知道,为何还刻意跑来找我?就不怕被赵川瑒逮个正着吗? 陈净染的逻辑真的是,打结到可以砍掉重练。 「我不会跟他说的。」不过赵川瑒想要知道一件事,靠的可不是我说不说,有很多管道可以获得想要的情报。 「那就后天见。」陈净染自以为兇狠地说完这句话,便风风火火地离开现场,留我一人待在原地,感叹这世界的魔幻。 可魔幻的人不只是陈净染,当我走入校园,不管是认识我的还是不认识我的,都朝我这投向注目礼。我感到很莫名其妙,又想着如果学校真出了什么事,赵川瑒应该会第一时间跟我说,所有他们这样看我,难道是在看好玩的? 「筱蔓!你终于来了!」刚走到教室,从我身后传来汤韦薇的声音。她急得要命,跑过来抓住我的手,问:「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我以为她是在问我外公死后会不会难过,没想到她接下来讲的话,会让我完全傻眼。 「你不要再骗我了,赵川瑒跟你分手,你怎么可能会好?不是都请假在家一个礼拜了吗?」 ……我面对这些傻眼的问题,真是无言以对到极点。 「我跟他没分手,还好好的呢。」 「咦?那你为什么要突然请假?」 「我外公过世,我去南部帮他处理后事。」因为事发突然,我只跟班导小林说我请假的缘由,其他人都不太知道。 「哦……在你请假的时候,全校都在传你们分手了。说赵川瑒的新女友是林璠瑞,就是那个无法令人直视的飘飘仙女!」 要不是赵川瑒一早对我的反应,让我对他有加倍的信心。我猛然听到汤韦薇的这些话,肯定是会疑神疑鬼,把自己搞到崩溃。 40 就快要发狂了。 「那只是传言,我跟赵川瑒的感情真的很稳定,而他跟林璠瑞也只是国中就认识的朋友。」我无可奈何地解释。 汤韦薇却完全搞错重点,直呼:「赵川瑒跟林璠瑞那么早认识,竟然还只是朋友?」 「不然你想怎样?」 「金童玉女配一起,不是很好吗?」 好你妹。 「你不要生气啦,我就是口无遮拦,随便说说而已。」汤韦薇看到我抽搐的嘴角,急忙安抚:「唉呦,我只是没想到这世间竟有他们这样的纯友谊,佩服佩服。」 「你还是不要讲话比较好。」我实在不好意思说赵川瑒曾喜欢过林璠瑞,这岂不是显得我很多馀吗? 「嘻,我不触你霉头啦!快进教室吧,马上就要早自习了!」 汤韦薇一边笑,一边把我推进教室,一同迎接不怎么美好的自习课。我看到我桌面满坑满谷的试题卷,不是自习,是快窒息。 人生好难,写作业就更难了。 不过最难的是赵川瑒中午,还真的顶着眾人的目光,走到教室外面对我招招手。 我原本是把中午一起吃饭的约定给忘了,垂头拼命写题赶落后的进度,一时间没注意到门外的赵川瑒。要不是四周的尖叫太大声,恐怕他把手挥断了,我都不会发现。 「你怎么来了?」被题海折腾得生不如死的我,瀏海还十分粗鲁地夹在上头,模样可说是十分狼狈。 赵川瑒倒是不怎么介意,「我们不是约好一起吃饭吗?我传讯息给你,你又不回,只好来找你了。」 「啊,对不起,我忘了我们约好要一起吃饭……刚刚我在写题目,弥补请假落下的进度。」 「再怎么着急,也不可以不吃饭呀。」赵川瑒揉了我的脑袋,笑得灿烂,「走吧!我们去吃饭。」 被他笑容迷得晕乎乎的我,只能跟随他的脚步,往校园内的餐厅迈进--学餐可以说是百想高中最佳亮点,没有之一。里头的食物,不说有多么惊人的美味,至少能填饱学生那不怎么挑剔的肠胃。毕竟能在学校吃到现煮且热腾腾的食物,真是一大享受。 只不过学餐的价格,就算已经尽量达到物美价廉了,可对我来说还是有点贵。所以我一个人多半不会来这里吃,我妈在家的时候我会吃她准备的便当,我妈现在不在家,就趁赵川瑒不注意时,偷偷啃麵包跟馒头-- 「你不准再偷偷吃馒头了。」赵川瑒对我吃饭的敏锐度非常高,很快就发现我都在吃麵包和馒头,对我提防得像是在防贼。 「不会了啦。」我接过他为我买的红油炒手,佯装乖巧地说:「我就只吃那一次,就被你逮到了。」 「最好只有一次。」他瞇起眼,一副不信任我的样子,还夹杂着不满:「我是你男朋友,你得多依赖我一点才行啊。」 「我很依赖你了。」就是太依赖了,才会有点害怕。 我对着赵川瑒笑,笑着笑着,想到后天中午与陈净染的邀约,真的是…… 「赵川瑒。」 「嗯?」他吃着牛肉烩咖哩,抬起头来看我,「你要说什么?」 「今天早上,陈净染在校门口堵住我,约我后天跟她在对面的咖啡厅『谈一谈』。」陈净染虽有要求我不要跟赵川瑒说,但是呢,我觉得这不说真的是傻蛋,只会把自己置入另一个危险之中。 无论是人身安全,还是我与赵川瑒的恋情,都不该因此受到挑战。 果不其然,赵川瑒立即皱眉,很不理解地说:「谈什么?你们有什么好谈的?她有什么问题啊,跑来找你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她好像真的--」 「你不要去。」赵川瑒气急败坏地打断我,转念又道:「你千万不要去,我代替你去,看她想说什么!」 「神经病哦,你去比我去更糟。我们约在咖啡厅,她不会对我怎样的。」 赵川瑒把汤匙搁下,说:「那你跟我都不要去。」 「都跟她约好了,怎么可以不去?」 「你跟她还讲义气啊?她摆明是来找你碴的,你还这样。」 「喜欢一个人,又没有错。」或许陈净染是来找碴的,但我不觉得她这行为有多过份,「错就错在,有人因为太喜欢,而显得不够理智。」 陈净染在别的男生那,都是眾星捧月,唯有在赵川瑒身上受到那么大的委屈。我若不跟她好好聊聊,真的怕她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到时候反而更难收拾。 「你怎么每件事都这么胸有成竹啊?」面对我的淡定,赵川瑒又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地不满了。 「因为我就是那么喜欢你啊,才能对她感同身受。」 我看着他,手指微微颤抖。失去他的这件事,光是用想像的,心就好疼。 疼到,就快要发狂了。 41 最珍重的支持。 我的期中考成绩,出乎意料地考得还不错,班排还能挤进前十。 汤韦薇对此嘖嘖称奇,感叹:「你这根本是爱情、学业两得意,人逢喜事精神爽。」 「你到底是哪里学来这些老到掉牙的话?」我将收到的正式成绩单收好,「你呢?这次考得好不好?」 「呵呵,好个屁。我妈要是看到我的成绩单,肯定会把我杀了。」 「你妈不是说,无论你考得如何,只要你毕业就把你送到韩国当练习生?」那又怎么会把她给杀了呢? 说起这个,汤韦薇嘟起嘴巴,「我妈说我成绩再怎么烂,至少也要毕业。我这次……考得真的有够烂,感觉已经手持期末被当的机票。」 我实在是对汤韦薇的成绩感到很匪夷所思。 她明明就不笨,家里给她的资源也很好,但是为什么,每次都能抢班排吊车尾的宝座? 还是那种强而有力的我候选人,十拿九稳。 「你真的是很夸张,难道这次你都没有读书吗?」 「我是没有多认真在读啦,因为最近我爱豆出专辑,我每天都在听他们衝榜!你知道--」 「不好意思。」汤韦薇还没把她的追星日记阐述完,赵川瑒就从后面冒出来,面带微笑地说:「我想跟我女朋友说一下会,可以吗?」 或许是近距离感受到赵川瑒的帅劲,汤韦薇整个人都傻住了,只能像个顏狗,傻傻地点头,任由赵川瑒把我带走。 「怎么啦?还没放学呢。」再上两节课,我就要去对面迎战陈净染。说不紧张是骗人的,但我还是想要坚强面对,不想让他陪。 「没什么……是想要来看看你。」赵川瑒这两天被我严厉警告,痛失陪伴的机会,现在一直在我的面前刷存在感。 「我有什么好看的呀?你没事就回去吧,快要上课了。」 拖他的福,现在班上的同学看到赵川瑒,已经不会大惊小怪和窃窃私语,把这一切看做常态。 在我准备走进教室时,欲言又止的赵川瑒说:「筱蔓!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 「说什么?」我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 「今天放学,你不是要跟陈净染谈判吗?」 「不是谈判,只是聊一聊。」虽然聊什么也是很耐人寻味,光想就觉得尷尬。 「那……我可以跟孙树海和林璠瑞他们去练团吗?」 突然听到这个问题,我竟然愣住了,接着迷茫问:「你不是说,不去那酒吧了?」 「不是去酒吧,是去一个比较私人的音乐教室,说是可以借场地给我们使用。」 就算我多么大肚,可林璠瑞算是我心中无法被根除的刺。我不想要他跟她有多频繁的接触,又觉得主动说出这件事,实在很…… 「哦。但你怎么会临时问我?你都好久没练团了,我以为你不练了呢。」 「在家有你陪我练是挺好的,不过孙树海不是一直纠缠我要去录最后一首歌吗?我不想去酒吧,他就帮我约那音乐教室。我看他都做到这样了,拒绝他好像有点不通情理。」 我在乎的根本不是孙树海,而这傻子都不能理解我的纠结,索性直接问:「那林璠瑞怎么会跟你们一起练?」 「就是因为缺人啊!不去酒吧后,原本的贝斯手就不跟这次的录製。我想能求助的,好像就只有林璠瑞--你别看她这样,她的技术说实话也蛮好的。」 天仙做什么都是顶呱呱,还需要我怀疑她的能力吗? 「而且,孙树海喜欢林璠瑞,想趁这个机会接近她,跟她打好关係。」 「哦,那我明白了。」我就是不明白,孙树海也是个傻子,有赵川瑒待在他们身边,他是要跟林璠瑞打好关係个鸟。退一万步来说,真的打好关係了,那也是当林璠瑞「纯友谊」的备胎。 「你不开心啊?」赵川瑒很后知后觉,偷偷观察着我的脸色。 「也不会不开心,就是有点突然。」现在的心情比起不开心,倒是偏向于「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的不安感。算一算日子,我跟赵川瑒也交往两个多月了,按他以往的习惯,早换了两三个女朋友。 我能一直霸佔着他,或许跟他有点喜欢我有关,但最根本的原因,大概是那个约定吧…… 「对不起,我下次一定会提早跟你说。其实我也是刚被孙树海卢到受不了,才会……还是我就不去了?我留下来陪你。」 我可能没有他这么聪明,可是从我爸妈的相处模式,我体悟到一个真理--两人之间的交往,绝对不是一味为对方妥协,而是在对方尝试做喜欢的事情时,给予最珍重的支持。 42 明目张胆。 「不用,陪我做什么?我等会还要去见陈净染,你待在我附近,显得很碍手碍脚。」 赵川瑒依旧没有走,眼睛盯着我,观察我的情绪,「真的吗?」 「真的。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处理好的。」我主动拍了拍赵川瑒的手臂,哄着他:「你要好好去录音哦,趁考完试,尽情放松一下吧。」 「嗯。」或许是怕我担心,赵川瑒收敛好情绪,又弯腰抱抱我,「那我走啦,今天就不一起回家了。」 「好。」除了我请假去南部帮我外公办后事,今天还是我们第一次,没有一起回家呢。 赵川瑒趁着上课鐘响前跑回他上课的教学楼,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奇怪了,为什么赵川瑒所属的资优班,和我上课的班级是属于不同的两栋楼,之前在我们还没交往的时候,我却每天能看到他由这经过呢? 难道由他那栋楼,穿梭到这,在从这走到校门口,会比较方便? 「唐筱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进去啊。」 在我疑惑的同时,前来上课的班导小林比我还要纳闷。 「哦,老师对不起,我马上进去!」我有些尷尬,急急忙忙地走回教室,迅速坐回汤韦薇身后的座位。 汤韦薇没过多久就传了一张纸条过来。我以为是她写给我的,就不假思索地打开。 「贱货。」 「妓女。」 「你用什么下贱的手段勾引赵川瑒的?」 「赵川瑒是我们的,你已经霸佔他够久了吧?」 我延迟了一秒,将纸条闔起来,刚巧被写好黑板、转过头的小林看到。 小林蹙眉,语重心长地说:「唐筱蔓,你的期中的确是考得还不错,但接下来还是要听课啊,不可以随意分心。」 「好、好的。」承受突如其来的恶意,使我的背脊发冷。我想知道是谁传的纸条,因为这上面的字跡根本不是汤韦薇的,汤韦薇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所以……是谁呢?我环顾四周,都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选。在汤韦薇传纸条过来前,我都在忙着从抽屉拿出课本,没有看到沿路传递的对象。 「你下课把桌上的纸条拿给我,我想知道你这一天到晚,都在分心什么。」小林显然是不想放过我,执拗的要看我刚收到的纸条。 我吞了口水,想想给班导看过也好,就对着老师点点头,小声回:「我知道了。」 而在眼角的馀光,我捕捉到坐在左手边角落的同学,朝我这看了一眼。那眼神可不是关心,是赤裸裸的仇视。 拖小林的福,好像又破了一场悬疑案。 「上课上课。」小林继续转过身,把板书写完。 我则垂下头,神色如常地抄写笔记,直到下课鐘响,都没有再想纸条的事。 说不在意是骗人的,但过于在意,就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成天疑神疑鬼就够了。至于纸条上面写的话……只能说太幼稚了。 「筱蔓,刚才谁传纸条给你啊?」汤韦薇趁小林被其他学生纠缠,立即转头过来问我。 因为剩下最后一堂课,周遭的同学都很期待放学,闹烘烘的。我凑到汤韦薇的耳边,「我也不知道啊,我正想问你呢。」 「啊?没有属名吗?」 「没有。」 「那纸条内写什么啊?」 「你还是别看好了,等我给小林看再说。」 汤韦薇一脸狐疑,很是纳闷:「谁会传纸条给你啊?你还装得这么神秘。」 我笑了笑,很想跟她说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小林就在前面喊了我的名字。 「老师。」我安安分分地走向前,把纸条交给小林。 小林原本还唸唸有词,说什么「上课不要分心」、「不要跟同学们讲悄悄话」和「不要过份玩闹」,可当她一看到纸条的内文,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你刚才上课收到的?」她的语气颇为严肃。 「是。」作为被害人,我很是坦荡的与她对视。 她则深深看了我好几秒,才说:「你现在跟我来,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等会我还要上课呢。」 「你先跟我来。」小林重复道,接着又说:「英文老师那,我会帮你跟她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好像不跟小林走,也不太好。于是我们一前一后,走至教师的办公室。 「你在这之前,有收到类似的信吗?」回到自己的办公区域,小林立即开门见山地问:「还有没有其他被霸凌的跡象?」 「我在这之前没收过类似的信,也没有被人霸凌的跡象。」或许是我神经太大条,一些若有似无的敌意,全都被我忽略掉了。但这种明目张胆的,还是第一次。 43 我说了我请你。 「之后若有再收到这种信,都要记得拿给我看。」小林是第一年担任班导,对于学生们的状况都无比紧张,「这就是我最害怕的状况,喜欢赵川瑒的学生们太多,就会有几个不理智的。尤其看这状况,针对你的人还在我们班,到时候闹出什么事,跟我都脱不了关係。」 「我大概知道是谁对我有敌意……」 「嗯?」 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说出口:「可能是贺乔如吧,她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劲。」 小林皱眉,「乔如平时看起来乖乖的,怎么会做这种事?」 贺乔如就是那个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瞪我的同学。 平时我们没什么交流,印象中她很沉静,始终在做自己的事情,有人跟她说话,她也是温温柔柔的,没什么大动作。 但她会那种眼神,像是想吃人的样子,足以让我感到恐惧。 「是不是你看错了?」 对于小林这个问题,我先是沉默,后来对着她摇头,「我不觉得我是看错了。而且,老师这边应该有我们的作业本,要不要核对一下字跡?就知道是不是她了。」 小林重重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回避,迅速站起身,走到后面的铁柜翻阅贺乔如的作业簿。 我站在小林的身后,发现纸条和作业簿的字跡,可说是一模一样,心情变得更差了。 「……这件事情先不要声张,我来处理。」 「我知道的。」我再怎么傻,也不会去挑衅一个已经接近疯狂的女高中生。 更别提这件事若让赵川瑒知道,那场面会有多天崩地裂…… 「不过纸条上,有写着赵川瑒是『我们』的,那对你有这种想法的,肯定不止贺乔如。你要自己小心,尽量不要走到校园偏僻的地方,放学也要尽快回家。」 「嗯。」我也注意到这个细节了,不敢大意。 「你回去上课吧,尽量不要让别人发现你的异状。」 「好。」小林的反应可以说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她是个很怕麻烦的人,却勇敢担下处理的重担,「那这张纸条,我可以拿回去吗?」 「先给我影印一份吧,原稿你自己收好。」 说着,小林就拿着纸条去影印,再折返回来。 「有任何事,都记得跟我说。」 她把纸条放在我的手上,眼底充斥着不放心。 「我知道。」过去对小林的偏见,好像在这个时候都化解光了。我的心情略微沉重,仍未停下返回教室的脚步。小林在英文老师走到教室上课前,就跟她打过招呼,所以我从后门走进教室,她也不觉得哪里奇怪。 倒是好奇心十分旺盛的汤韦薇,立即「唰唰唰」地写了纸条,传了过来。 这回我很能确定是汤韦薇写的,所以打开也没什么心理障碍,就是看到她的询问,感到很烦躁,只能写上:「我没事,就是被小林训斥一顿而已。上课不要再传讯息给我啦,不然换被英文老师骂。」 汤韦薇学乖了,没有再回传纸条给我,只是非常不怕死地扭过头,对我扮了一个鬼脸。 这傢伙,真的很幼稚…… 我一边想着幼稚的汤韦薇,一边笑,手里抄笔记的动作却没有迟缓过。 或许是我比较晚回教室的缘故,我觉得上英文课的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听到放学的鐘声。英文老师很厚道,没有继续留我们,爽快地放我们回家。 十一月的下午五点,外头的天空都有些灰暗了。 「今天赵川瑒没有要跟你回家啊?」汤韦薇见我打算自己走,抓着我问了一句。 「嗯,我今天要去见一个人。」 「见谁啊?」 「秘密。」我回了汤韦薇一个鬼脸,随即背上书包,快乐地离开教室、走出校门口,和往对面的咖啡厅迈进。 原本我以为会等一下陈净染,但等我到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咖啡厅前侧的走廊。 「你,来啦?」陈净染对着我说。 「对啊,我们不是约好了吗?」她大概也没想到我会如实赴约,表情看起来很意外。 「那我们……进去吧。」 说起来我们的关係,就是会让人感到无比尷尬。但能够平心静气,面对面地坐着,能够称得上是世界奇蹟了。 陈净染翻阅咖啡厅的菜单,还算善意地问:「你想吃什么?」 我刚才偷瞄了一下菜单上的价格,贵得让我退避三舍,很不想在这里消费,只想蹭白开水喝。 「我请你吧,毕竟是我找你来的。」 「不,不用啦。我喝柳橙汁吧。」说着我准备要从钱包里拿钱,陈净染却不收。 「我说了我请你。」她也好像选好了餐点,拿着菜单就去柜台点餐。 44 为什么是你? 结果她端回来的是一杯拿铁、一杯果汁和各式各样的小蛋糕,瞬间把桌面填满。 我的下巴快要被地心引力狠狠吸引,掉到地下了。 「看你喜欢什么,随便吃。」 「这应该要不少钱吧?」咖啡厅开在这,就是为了海削学生们一顿,陈净染根本是肥羊的等级。 「之前有人送我这家店的随行卡,里面存了多少钱,请你吃这一顿也没什么。」陈净染的语气很随意,完全不在意地说:「你吃吧,这家店的蛋糕,味道都蛮好的。」 「呃……」我们不是来聊聊的吗?怎么变成了吃甜点大赛? 「看我做什么?」察觉到我的视线,陈净染蹙眉,「这里没有你喜欢的口味吗?」 要是说陈净染在赵川瑒面前,是个既爱撒娇又稍微任性的小女人,那她在我面前,根本是豪爽的小太妹,就算对情敌也很大方。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请我吃东西?」 「没有,我就是想看看,能够让赵川瑒交往超过两个多月的女生,到底长什么样和有什么特别的。」 「我没什么特别的。」而且跟赵川瑒交往,似乎也不用哪里特别,只要天时地利人和就可以了。 「我知道,我看出来了。」她喝了一口拿铁,手指抚摸咖啡杯缘,「你真的很普通,却也不难想像赵川瑒会对你有耐心。」 我没有回应,安安静静地听着陈净染说话。 「你总是不吵不闹跟在他身边吧?对于他而言,跟你相处很容易,既不会孤单,又没有负担,他自然是喜欢这样。」 陈净染见我沉默,露出得逞的笑容。 「不过你这个样子,待在他身边有什么意思?换作任何人,只要维持你的不吵不闹和乖巧,就可以搏得他喜好--」 「是啊。」我突然对陈净染的分析不感兴趣了,因为说来说去,也就是执着在「我很乖巧」这部分。我觉得她很可怜,到现在还执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又如何呢?」 「什么?」 「应该有很多女生,愿意像我这么乖地陪伴赵川瑒,但如今留在他身边的,只有我。」 或许是我说得太露骨与坦白,陈净染的手紧紧握住叉子,眼神倔强地瞪着我。接着,她垂下头塞了两大口的提拉米苏,吃完还灌了半杯的拿铁。 「你……你还好吗?」我被她的行为吓了一跳,担心她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不,准确来说是她每个地方都不对劲。 「我很好。」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我却无法相信她真的很好。 「从我知道赵川瑒跟你交往,差不多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我都在想,你们什么时候会分手。但你们每天都腻在一起,感情看起来很好,好像是不管怎样都不会分开。」陈净染的头越垂越低,怕我看到她流泪的模样,「我就是不明白,你到底哪里好了?我什么都可以给他,就算是要我现在为他生一个孩子,我也愿意!那为什么,他寧愿待在你身边,也不给我复合的机会?我就这么比不上你吗?」 「这跟配不配有什么关係?你现在能为他生孩子,不代表他愿意啊。如果他不愿意,你又非要这么做,只会增加他的困扰。而且,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了一个男人,我们要互相比较高低。难道比完了,他就会依照评比的结果做选择?」 先不说我们这么做是毫无逻辑,赵川瑒本身也有血有肉,拥有自我选择的能力。 当然我的脑海也是三不五时地认为自己不够好,比不上陈净染的美貌、林璠瑞的气质,但只要能守着赵川瑒,我是怎么都不会放弃的。 哪怕知道自己不够好,也不想轻易退缩。 「我觉得你不应该再陷入这种迷思了。做决定的人是赵川瑒,而我们永远都无法揣测他的思维。如果你因为这样,觉得自己不够好、被我比下去,那真的很浪费时间。」 「我那么喜欢他……我追了他那么久……竟然就这样被他……随随便便就甩掉了。」陈净染忍不住地哭出来,像受到极大的委屈:「他还不接我的电话,更要我不要再来找他了……」 就算我很清楚,赵川瑒在过去几场恋情中,都是行走的大烂人。但我看见陈净染这么伤心,哭得这么狼狈,就再次感到心酸。 「为什么是你?」她问。 「我也不知道。」赵川瑒可能最一开始,是觉得我很好玩吧。 45 普通的事。 我这么平凡的一个人,总是偷偷摸摸地跟在他身后,尾随着他。他大概是想要逗一逗我,看跟我交往有不有趣。 加上我对他提出来的要求,他便顺理成章地答应了。 「不过我想把握这个机会,好好的跟赵川瑒谈恋爱。」要是因为这些迟疑,导致我们感情有了嫌隙,那未免太得不偿失。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我求来的啊。 陈净染盯着我,眼眶逐渐通红,「你真奇怪……」 「什么?」 「我还以为你听了我的话,会受到刺激,然后跟赵川瑒吵架。」 「这样谈恋爱太辛苦啦,我只想要趁在一起的时候,尽量保持快乐。」如果可以顺顺利利,哪有人希望谈恋爱会刻苦铭心? 「你不会害怕被赵川瑒甩吗?」 「说实话,我每天都很害怕啊,但我只要看到他,感觉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本来他就是高掛在天上的星星,现在坠落到我的心底。」 我用双手覆盖在我偏左的胸口,回忆起与赵川瑒相处的点点滴滴,发自内心地对陈净染露出笑容。 「我会把他,连同我的青春,全部埋起来。」 永远这个词汇,以稚嫩的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但这不代表,我们没有想要持续、付出的心思。纵使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会因为各种不同的原因分道扬鑣。 可是啊,我的青春将会奉献给赵川瑒。 毫无保留。 晚上六点整,天空已看不到任何太阳照耀的光芒。 我与恢復平静的陈净染告别,缓步离开咖啡厅。一打开玻璃门,就看见赵川瑒站在人行道,垂着头滑手机。 「你怎么会来?」他的出现不能说是出乎意料,却足以让我感到甜蜜,连嘴角都不受控地上扬,「不是说要跟孙树海和林璠瑞练团吗?」 赵川瑒听见我的声音,把手机放回口袋,朝我伸出右手,简单解释:「我不放心你。」 我回握住他的掌心,感受到他暖热的体温。 「陈净染跟你说了什么?」他带着我穿越斑马线,走至公车站牌旁。 「她跟我说一些很普通的事。」 「普通的事?」 公车刚好到站,我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排在他的身后走上公车,两人并肩坐在后侧的位子。 「她不理解你为什么会选择我,觉得她比我更好,你没有理由跟我交往这么久。」或许一般的女朋友会选择隐瞒这样的对话,可我真的不想浪费时间在遮掩上。 「那你怎么回答?」 「我回答:『我不知道。』」 「喂!」赵川瑒皱眉,似乎对我的答覆很不满意。 「我真的不知道啊,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这么一个平凡的女高中生,能跟你在一起,就好像是在作梦。你,就是我不愿清醒的白日梦啊。」 「你不要乱说话,我才不是你的白日梦,是你最真实的男朋友。」他严肃地纠正我所说的话,夹带着恨铁不成钢,「原来你一直以来都这么没有安全感吗?以为我随时随地会消失?」 「不是没有安全感,而是我每次远远看着你,就会觉得很不真实。你太完美啦,像颗不断闪耀的星星,闪得我眼睛好疼。」 「没想到我们最大的问题,是哥我太帅?」 边说,赵川瑒还调皮地抬起眉毛,把我逗乐,靠着他的肩膀,笑着回:「是啊,你才知道我抵抗你的帅劲,有多么不容易。」 「傻瓜。」 这话不是骂,是对我的花痴感到无可奈何。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选择你,然后在不知不觉中,就喜欢上你了。」 耳边的情话总是缠绵悱惻,我却不得不打破这綺丽的氛围,好奇地问:「你在这之前,会知道我一直跟着你吗?」 「知道啊。」 「咦?真的假的?」 「你每天都跟在我后面,还走得那么近、那么不隐密,只有瞎子才不会发现你吧。」 我听到赵川瑒的吐槽,惊讶得瞪大眼睛,「所、所以有这么明显?」 「超级明显,连孙树海都发现啦,私下还会说你是哪里来的变态私生饭。」 哇糙,赵川瑒发现就算了,没想到连孙树海都知道,「你也这么认为吗?认为我是变态?」 「是会觉得你很奇怪,但认为你是变态……倒还不至于。我们在之前虽然没那么熟悉,好歹也当邻居十多年了,你要是变态私生饭,我早就被你埋在土里,死无葬身之地。」 「我没有这么可怕好吗?」 「是啊,所以你只是很奇怪,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一直在我的身后,让我想忽略你都难。」 46 该上就上! 回想我过去诡异的行为,我猛然被戳中笑点,「哈哈哈……辛苦你了,还要、要默许我跟在哪身后,都不阻止我。」 或许说这种话很奇怪,可赵川瑒其实很温柔呀。温柔地默许我,像个甩不掉的影子,实施非常独特的暗恋。 「其实被你跟久了,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为什么啊?」若我是赵川瑒,有个人每天都跟在后面,肯定会吓死,报警处理。 「印象中,你是在国二的时候开始跟在我的身后。我起初是很诧异,想说我们两家的关係不好,你跟在我后面,是不是想要偷袭我。我也偷偷地反向观察,观察你到底在做什么,结果你只是单纯在看我而已。」 「啊……原来你还有偷偷观察我呀。」这些我都没有意识到,沾沾自喜地以为赵川瑒完全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知道你是单纯看着我,没有其他心思后,我就想着你会跟多久,是不是会很快就腻了。然后,你就这样一路跟,毫无间断地跟了三年多。」 返程,我们没有为了节省时间而转搭火车,是乘坐着跨越城市南北的公车,直达我们社区附近的站牌,摇摇晃晃地过了大半个小时,还没有到站。 「升上高中,我反而习惯了你的视线,也更好奇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还有你能对我做什么。」赵川瑒转过头,垂下眼眸,「我很清楚自己在感情上,是个既贪婪又糟糕的烂人。你跟在我后面,肯定也看了不少,却没有对我退避三舍,肯定是……很喜欢我吧?」 「喜欢的。」怎么会不喜欢呢?就是喜欢到,知道他换女朋友跟抽卫生纸一样快,还是忍不住为他动心的那种喜欢。「虽然你交女朋友的速度实在是快得令人发指,但你每个恋情都是有始有终,从来没有劈腿和搞出第三者过。所以就算是烂,也还算可以接受啦。」 就是他那种缺爱的个性,是他做人的一大毛病。 「看来我真的很幸运。」赵川瑒对着我笑,笑得非常温柔,「倘若,你想要很老掉牙地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你。那么我会回答你:『因为你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光芒,让我觉得自己值得被喜欢,也有喜欢人的能力。』」 赵川瑒真的是太吹捧我了,我一个变态跟踪狂,竟然能够被他这么说…… 「所以你哪里也不要去,好好待在我的身边。」 「纵使以我现在的能力没办法承诺你任何事。」 「但我会努力的,让你对我全心全意地放心。」 真是,太不真实了。 我躺在床上,哪怕距离赵川瑒对我讲的那些话,已足足过了两天,我还是觉得很……很荒唐。 荒唐的是赵川瑒的眼光,好像比我想像得还要差。怎么就喜欢上我呢?我哪里值得他喜欢了?光靠我注视他的眼神? 那他喜欢一个监视器还差不多。 「叮咚。」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响了一短声,萤幕显示是有人加我为好友,要经过我的允许。 「怎么会有在这个时候加我呢……」虽然跟赵川瑒交往后,让我受到比较多的关注,但实际上我还是一个边缘到不行的边缘人。 同班同学根本不会跟我有过多的接触,说两句话都难,更不用说加line了。 「是陈净染?」我看着头贴上自拍的大眼美少女,心情又说不出的古怪。可想着陈净染实际上也没跟我说过什么,更没有伤害过我,拒绝她加好友的邀请好像不太恰当。 等我按下通过,陈净染的讯息立即飞来。 「你在干嘛?」伴随这条讯息的是一隻小兔子,上面有个大大的问号。 我顿时想不出来,什么时候我跟陈净染有这么熟了,能互相询问当下处于的状态。 「我躺在床上休息。」心中有满坑满谷的吐槽,可回应的还是这般朴实无华。 「跟赵川瑒?」 「没有!我自己躺着,没有赵川瑒!」她这人是怎样,还没成年呢,整天想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事。 「好可惜喔。为什么有机会跟赵川瑒睡,你不睡呢?」 如今,我已囧到不能再囧,强行解释:「你不要乱讲话啦,赵川瑒给我现在除了亲嘴以外,什么都没有。」 「青春的小鸟,因为你的蹉跎快要一去不回头了!你不要存有那种不必要的矜持,该上就上!」 上你妹……胡说八道,教坏人家小朋友。 「你到底,加我好友是要干嘛的?」 47 谁都不能独佔。 陈净染的对话框一直呈现「……」的状态,我以为她是要讲跟赵川瑒有关的长篇大论,结果:「你最近在学校是不是被人盯上了啊?受到欺负了吗?还是有什么异样?我跟你说啊,我接到消息是,有人打算弄你耶。」 我飞快地打了两个字:「弄我?」 「你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嗯。」 陈净染收到讯息后,下一秒电话就打来了。她的声音很清亮,比在赵川瑒面前那撒娇的嗓音,有着天渊之别:「我说,你们学校有人打算弄你,说你打坏了他们和谐的约定,必须受到处罚。」 「打坏他们和谐的约定?谁跟谁有约定啊?」 「大概是喜欢赵川瑒的人,私底下做出奇怪的约定,要求大家都不要跟赵川瑒告白,要『共享』,谁都不能独佔。」 「不对啊,先不说赵川瑒不是他们的所有物,他本身换了那么多女朋友,有哪个时段没有被独佔?」我就不懂这话的逻辑在哪。 「嗯……我想,因为你的外貌跟我们这些前女友比,的确是有不小的差距啦。再来,你是赵川瑒目前为止,交往最久的对象。他们不针对你才怪呢!我之前跟赵川瑒交往,每天fb跟ig都被一堆人私讯,说着一堆阴阳怪气的话。」 「所以是我太平凡,他们才柿子挑软的吃?」 「差不多吧,就是你讲的那样。」 我忍不住因为这些爱折腾的高中女生,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他们怎么没想过,就算不是我,也不可能是他们啊。」 「但你的出现,的确让他们看到了一丝希望--原来赵川瑒会飢不择食呢。」 「喂!」我觉得陈净染打电话给我,是为了要气我的吧?根本不是要通风报信。 「不过他们自以为是的约定倒是很烦人啦,各个都有妄想症,以为没了别人就会是自己,就算不是自己,至少也没有人拥有他啊。」 「神经……那你怎么会知道他们要弄我?你在其他学校耶!」陈净染的人脉到底有多广啊,怎么连我们学校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啊? 「喔,还不是我有个乾哥,他说有人花钱,要他们跟着你,再抓准时机把你弄掉。」陈净染说得绘声绘色,彷彿在说古惑仔的电影情节。 「你那个乾哥……」 「就是你拿防狼喷雾剂喷的那个。」 呃,我的老天,世界怎么会这么小,随随便便就能遇见仇人。 「不过你不用担心啦,我已经唸过他了,要他们不要来找你麻烦。」 「不是,你自己都来找我麻烦,呛我是小三,还要我跟你『谈谈』。」 她这样讲,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都没有比较好。 「我一开始真的认为你是小三,介入我跟赵川瑒的感情,才会让赵川瑒对我一去不回头。当然理智上是知道,赵川瑒再怎么恶劣,都不会做这种劈腿的事,毕竟我跟他交往的半个多月,无论我如何暗示和明示,他最多就是牵手、抱抱和亲吻,什么十八禁的也没做过。」 我抽搐着嘴角,问:「……你就这么想跟他做那种事?」 「我跟你说过啦,我什么都愿意给他,甚至现在要我为他生孩子,也是愿意的。」陈净染说完,随即又语出惊人:「在家为他带小孩,支持他的学业和事业,不是一件挺好的事吗?」 我没想到,陈净染这走在时尚尖端的少女,竟然想法会这么的、这么的老派。 「你该不会想要讲的是,在家相夫教子吧?」 「对啊,如果赵川瑒能够接受我,我什么都愿意做。可是呢,赵川瑒不想要跟我生孩子,也不想要跟我有更进一步的往来。我能够理解啦,毕竟他就是,有点心狠手辣,却又让人无法真正地恨他。」 「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赵川瑒?」这种喜欢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非常的,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他长得帅,还有曾经帮助过我。」 「啊?」 「我爸妈就是很普通的上班族,以前为了某些偏执,非要我在国中的时候,去那种很严苛又很高级的补习班上课。我在那里真的很不适应,时常落后进度,造成不少老师的麻烦。而且,因为我太漂亮啦,所以有些人就……就排挤我了。赵川瑒也在那补习班,只不过他比我高两阶,平常也遇不上。直到某一天,有人在我去教室外买投币饮料时,准备把我的书包扔到厕所去,被赵川瑒给阻止了。」 「阻止?」我没想到陈净染也曾被霸凌过。 至于她又在夸自己漂亮什么的,真是……不忍直视呢。 48 互相照顾。 「赵川瑒看她们鬼鬼祟祟的,还拿着一个包包在厕所外徘徊,觉得很奇怪,便主动问她们要干什么。看她们答得支支吾吾,赵川瑒就立即知道,她们是偷拿别人的东西,想要『恶作剧』。或许是赵川瑒人高马大,她们被揭穿也不敢恼羞成怒,匆匆把书包扔在地板,就跑回教室里面了。我刚好听到动静,赶过去就看到赵川瑒拿着跟工作人员借的纸巾,在帮我擦拭上面的脏污。」 陈净染突然笑了,清脆的笑声在我耳边回盪。透过她的阐述,我能够理解为什么她会这么喜欢赵川瑒了。 「我真的被他感动得要死,当下所有的委屈和不满,都神奇的被化解掉。觉得老天爷待我不薄,连偶像剧的情节都替我安排好了。」 「那还真像是偶像剧情节。」捫心自问,赵川瑒偶发得善良加上他那张脸,完全是蓄意使人误会。 我也被赵川瑒救过一次,至今还是心心念念的不放。 「只不过我想要当女主角,但赵川瑒不想而已。」陈净染说完不知道为什么,又笑了出来,「我就是太喜欢他了,才会一直执迷不悟。」 「其实你身边,应该也有很好的人,喜欢着你吧?例如你那乾哥……」 「我乾哥?没有啊,他没有喜欢过我吧。」 要不是喜欢,哪个青少年能这么间,能为了一个乾妹妹去找别人麻烦?肯定是别有所图。 「不是我要替他破梗,而是他绝对是喜欢你的。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没有一个男生在这个阶段,会毫无理由的对你好啦。」 「怎么可能,我上次问他,他说没有啊。」 得到陈净染这个爽朗且天真的回答,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说没有你就信?你怎么就这么的……」 「他没有必要骗我吧?反正我又不会因为他喜欢我,跟他保持距离。毕竟喜欢我的人那么多,我若要逐一避嫌,那也太辛苦!」 我被她搞得非常囧,忍不住问:「陈净染,你怎么能这么有自信呢?」 「我这不是自信,是阐述事实。喜欢我的人本来就很多呀,我才没有虚构。」 「那如果他真的喜欢你,你仍然只会把他当成乾哥?」 「这我不知道,他还没做的事,我想这么多做什么?放心吧!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跟你再抢赵川瑒了。上次跟你聊过后,我发现我虽然很喜欢他,却也明白自己不会再有机会了。因为你比我更坚定,也比我更坦然去接受各个挑战。」 「我……我其实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其实我对赵川瑒还是会犹豫、徬徨和无奈。 犹豫我对他做的每个决定,徬徨我所踏出的每个脚步和无奈我与他之间的偌大差距。 但赵川瑒要我好好待在他的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我只是想要跟他在一起,把握跟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靠在墙壁,我转过头往窗外看去,竟发现赵川瑒就站在我家正门口的路灯下,垂头滑着手机。大约过了五秒,他抬起头,对上我的视线。 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我知道啦,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所以就更不可能跟你抢赵川瑒了。反正我也抢不过呀,肯定是成为砲灰。」 陈净染的声音分明在耳边,我却听得那么不真实。或许,这跟我全心全意看着赵川瑒有很大的关係。楼下的赵川瑒对我挥手,然后指着手机,似乎是询问我在跟谁讲电话。 「我很谢谢你,愿意跟我说那些话。」 「……哪些话?」我脑袋成了糨糊,只能傻傻与赵川瑒对望。 「就是每句话啊--算了,我跟你说,你也不懂。你只要注意周遭的人,他们那群神经病没找到我乾哥帮忙,也会去找别人。你最近去哪都要小心,最好找个伴,别孤伶伶的让他们有机可趁!」 晕黄的灯光,把赵川瑒原本略微锋利的五官,照得非常柔和。 我喜欢这个人和我爱赵川瑒。 这两个强烈的情绪,充斥在我的脑海。 「我知道。」我确信自己不会后悔,后悔我曾把一颗真心交捧在他的身上。「谢谢你愿意事先提醒我,让我能做好心理准备。」 「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呀,本来就要互相照顾。」 嗯……我就是很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成为「朋友」了。不过我倒是很愿意跟陈净染作朋友,毕竟从我们的交谈,我能感受到她是一个很「正」的人。自恋归自恋,可人的确是长得漂亮。而且她敢爱敢恨、敢收敢放,跟她相处起来很舒服。 「谢谢你这次愿意照顾我。」 谢谢你愿意不跟我争楼下那个好到不行的傻瓜。 49 铁汉帅哥。 赵川瑒的电话还是打不进来,幼稚地鼓起双颊,模样可爱得要命。 「我不跟你说啦,赵川瑒要等着打电话给我呢。」再不理赵川瑒,他肯定会气到从外面爬到二楼来。陈净染听闻,「哼哼」了几声,说了之后再联络就把电话掛了。 紧接着,等候多时的赵川瑒终于打进来,语气不满中带着浓浓的撒娇,「你刚才是跟谁讲这么久的电话啊?」 我嘴角不自觉上扬,笑着回:「秘密。」 「什么?」 「我有一个很神秘的好朋友,是你认识但绝对不会猜到的对象。」我对着他挥挥手,感觉胸口涨得暖暖的,「赵川瑒。」 「你不跟我--怎么啦?」 「谢谢你让我这么幸福。」 亚森罗宾虽然偷走茱莉叶的心,但他把这颗心揣在怀里、捧在手掌心,细细地呵护着。 「所以,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也能够拥有同样的幸福。」 人们都知道,展露光芒的同时,必然会有黑暗如影随形。 在得到陈净染善意的提醒后,转眼过了一个多礼拜。期间内,也不是什么都没发生,但我都只是从抽屉里找到几张不知被谁塞进去的纸条和信件。 当然,内容都挺不堪入目的,只差没有把我的祖宗十八代全骂进去。 「老师,这是我今天收到的信。」现在我保持一种习惯,就是拿到什么,随即交给班导小林。 小林会先进行备份,再比对上面的字跡。结果发现,写这些鬼玩意给我的人,除了贺乔如之外,至少还有三四个同伙。 「我昨天找乔如来谈话了。」小林看着新收到的信,叹了一口气,又说:「一开始她矢口否认,说她不会做这样的事。后来我分别把纸条和作业摊开来给她看,让她验证上面的字跡……她是承认了,但她情绪有些失控。」 「失控?」 「她认为是你破坏了整个平衡,让大家都没办法共同拥有赵川瑒。说完她又一直哭,哭说你为什么可以霸佔他,不应该霸佔他的。反正,说来说去就是那些颠三倒四的话。我安抚她好一阵子,她才勉强止住眼泪。」 我真觉得「爱川瑒联盟」根本是邪教组织。什么「共同拥有赵川瑒」和「不应该霸佔他」的言论,是因为他们始终活在梦里吗?才会说出这些荒唐至极的话。 「我以为我找乔如来说话后,他们会收敛一些。没想到你今天又收到……到底是有完没完?」连好脾气的小林都忍不住烦躁,「再这样下去,就不是我可以解决的范围了。我必须要上交给主任,让他知道我们有存在这样的霸凌和恐吓事件。」 「可是……上交后,我爸妈是不是就知道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主任必然会通知家长,要他们过来一起多方会谈。你是事件的核心人物,怎么可能不给你爸妈知道?你当初想要跟赵川瑒早恋,就应该要知道,这样的问题只会层出不穷,连你想要秘密谈恋爱都做不到。」 噘着嘴,我没做出任何回应。不管怎么说,我在这次事件中算是被害人吧?干嘛一直检讨我,我又没做错。 「唉,你回去上课吧。等我确认好是谁写信给你,再看要怎么处理。」 「嗯。」当我正要离开时,小林又把我叫住。 她问:「赵川瑒知道你被恐吓的事吗?」 对此我摇摇头,说:「他不知道。」依照赵川瑒那外表冷漠,实际火爆的性子,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把我们教室拆解成破木与废铁。 「那好,我们暂时不要节外生枝,看能处理多少就是多少吧。」 「好的。」 结束与小林的对话后,我回到教室,安安分分地上了两堂数学课。接着有十五分鐘的校园打扫时间,我与汤韦薇的扫地区域,是在学校旧后门旁的走廊和洗手台。 范围虽大,但平时没几个人会经过,所以混水摸鱼也不会被人发现。 「欸,筱蔓,怎么会有校外的工人啊?」从教学楼一路往旧后门走,发现在老校舍的一楼,有几个工人不知道在丈量什么…… 「我看他们那样,似乎是打算把这里的柏油重新铺过。」百想高中有将近半世纪的歷史,原本的前后门都相继改建与荒废。但学校的土地就那么大,想要有新的建设,就要将旧的进行整理与拆除。 而我们脚下踏的柏油,在我入学之前,就已经破得惨不忍睹。 「学校终于想要整顿这里啦。」汤韦薇一边说,一边推着我走。突然她像是发现新大陆,指着工人们,小声却不失激动地喊:「你看你看,那边有个铁汉帅哥耶!」 什么铁汉帅哥?汤韦薇形容男人的词汇还真是多啊。 50 为爱疯狂。 我顺着汤韦薇指的方向,转移了视线,「咦?」 「你看到了吗?虽然五官没到很帅,但这样好有男人味哦。」 真有缘份的话,世界总是小到令人发指。 许久不见的文达哥站在远方,低头不知道在写什么,时不时会跟隔壁的工人大叔讲话,确认一些事。 「筱蔓,你有看到吗?」 「……嗯,我看的了。」漫不经心地点头后,我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快走吧,不然到了扫地区域马上又要折返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其实不是很想在学校与文达哥相认。自从我知道他开口向赵川瑒借二十万,我对他就是……不太谅解。 「好啦好啦。」 汤韦薇虽然恋恋不捨,还是拉着我的手往旧后门前进。 隔日,我与赵川瑒于校门口分别后,随即遇上我的一个同班同学。她叫张雅真,脸圆圆、头发短短,平时笑起来很可爱,对我都很开朗热情。 「筱蔓!你来学校啦,今天韦薇说要请假哦,所以等一下打扫我陪你去。」张雅真对着我说。 「韦薇请假?我怎么不知道呢……不用啦!我等下自己去打扫就好了。那么远,你不用跟我一起走来走去。」 「就是那么远才要跟你一起去啊。」她突然抓住我的手,靠在我的耳边小声说:「我知道乔如对你做的事了,所以我想尽可能的不让你落单。万一她发现疯来,受苦的可是你。」 我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你怎么会知道?」 「很多人都知道啦,小林不是找她去约谈吗?纸是包不住火的。」 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我等会也要打扫自己的区域,所以我们等一下,可以提早去吗?」 「嗯,好的,我们放好书包就过去。」 大约七点半,我跟张雅真把书包和餐袋放在教室,就并肩走去旧后门。路上张雅真都在问我怎么会跟赵川瑒交往,还有我们是如何相处的。 张雅真用钦羡的语气说:「你真好呢,喜欢赵川瑒的人那么多,可他只对你那么好。」 「大概是缘份吧,还有一点点运气。」面对张雅真跟面对汤韦薇的感觉不太一样。毕竟我跟汤韦薇比较熟,汤韦薇又比较三八,所以我不会感到过多的害羞。 但跟张雅真讲这些,总有说不出的彆扭。 「真好呢……」她重复讲这句话。 我们走到旧校舍的储藏室,里面除了有打扫用具,还有些陈年的运动器材。 「简单扫一扫就好了吧?」我边问边打开储藏室,却等不到张雅真的回应。 我疑惑地转过头,只见原本会对我露出温暖微笑的张雅真,像是变了一个人,表情十分阴沉。 「雅真?」 「……什么缘份不缘份的,你独佔赵川瑒,还敢讲出这种自以为是的话。」 下一秒,她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走向前一步把我推进储藏室内。我跌坐在地,看她迅速把门关上,并从外上锁。 「张雅真!你在做什么?」等我爬起来时,门已经推不动了。我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在一大早,完全不怕暴露,就做出这样的行为。「你快放我出去!就你这样的行为,已经是犯罪了你知道吗?」 「你才是犯错的那一个人!是你霸佔了赵川瑒!」 看着张雅真扭曲且愤怒的脸,我真的完全不能理解,很莫名其妙。 「我没有霸佔赵川瑒,是他选择跟我交往。雅真,你冷静一点,现在把我放出去,我可以不报警,一切校内处理。」 「我不会放你出去的,我想要你在这里死掉。」 站在储藏室里头的我,因为她的这两句话,感到背脊发凉。 「明明我们都警告你这么多次了,要你跟赵川瑒分手,但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 「赵川瑒是人,不是没有感情的物品。我不会因为你们的恐吓就跟他分开,这对我和他都不公平。」 「那谁对我们公平?」 「张雅真……」她的逻辑完全绕入了一个死胡同,绕也绕不开。 「我们那么喜欢他,他却连一眼都不看我们!每次来班上,都只是来找你说那些……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而你就这么冠冕堂皇地接受他的关心和讨好,凭什么啊?你告诉我!」 我已经被这思维震惊得无法与她辩驳,只能颤抖着嘴唇,问:「你真的不放我出去?」 「你去死吧!快点死掉!既然乔如被老师发现了,那么我们几个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我……我是对的,我会为这整件事做出了结。」 「什么了结?把我关在这里就是了结?」实在是太荒谬了。怎么为爱疯狂成这个样子?是嗑药吧?她到底是嗑了什么啊。 51 有人在吗? 「反正你就必须得关在这里,然后……然后……你会体会到没人理的滋味。」 张雅真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彷彿想把我看穿成一个窟窿。 嘴里喃喃自语:「我没有错……我只是……只是解决了……解决了破坏约定的人。」 知道与她是多说无益,沉默地看她倒退几步,再转身用跑着离开。 说实话,比起被关在这里,我更害怕张雅真对我动手动脚,让我受到实质上的伤害。 周遭充满各种扫地器具和废弃的运动器材,我搬了一张沾满灰尘的椅子,拍一拍后坐下来,对着紧闭的门发呆。 这次真的是我太疏忽大意了,才会让张雅真有机可趁。光是张雅真说汤韦薇请假这件事,我就应该要提出质疑,和传个line跟汤韦薇做确认。 「啊啊啊啊,我怎么能够这么蠢啊啊啊啊。」越想越烦躁,我懊恼地抓着头发,「赵川瑒肯定会知道的……呜呜,他会大发雷霆吧?绝对会……」 不过一直待在这里崩溃也不是办法,得想个方式离开这里。我站起来,走到一旁找到一根竹竿,开始坐着敲地板。 旧校舍因为很偏僻,平时就只有我跟汤韦薇会来打扫,其他人根本不会经过。 「肚子好饿啊。」因为怕迟到,我还没吃早餐就赶着来上课了。现在饿得肚皮贴后背,一点元气有没有。 叩叩叩叩叩…… 敲了不知道多久,只能靠着远方传来的鐘声,判断现在到底几点了。 「差不多快十一点了吧?」 想必赵川瑒已经发现我不见了,正在翻天覆地地找我。不过这里偏僻得很,感觉连鸟都不屑停留。 「有没有人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走到窗边遥望。 突然间,我看到在远方,差不多一百公尺外有个人影。我倒抽一口气,开始对着那个方向狂喊:「那个!那个不管是谁,拜託过来帮我开门!」 我担心对方没听到,还折返回拿我刚扔在地板的棍子,大力敲着铁门,製造出巨大的声响。 「不管是谁都好,请过来帮帮我吧!」要是待在这里一整天,等汤韦薇明天早上来救我,我绝对会饿死成为乾尸。 可惜对方耳朵似乎不太好,无论我怎么喊,他就是听不到。没过一会就消失在转角处,让我感到加倍的失落,觉得自己真的会死在这。 毕竟人失去了行动上的自由,就很容易受到一些恐怖的对待。 如果陈净染的乾哥有接受张雅真那群人的「聘请」,我现在不会安然无恙地坐在这敲棍子。 「……有人在里面是吗?」 「咦?!」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入。 「有人在吗?需不需要帮忙?」 透过窗户我能看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文达哥站在铁门外。 「文达哥……」人类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生物,明明前一刻还很正常,能自娱娱人,想一堆有的没的来安慰自己。但真看到「拯救者」,心思会瞬间脆弱很多。 脆弱得,会让眼眶堆积泪水。 「筱蔓?你怎么会在这?」文达哥露出吓了一跳的表情,连带着帮忙解锁的手,变得更加急促,「谁把你关在这的?」 「我、我的同班同学。」向别人说出这件事,心情非常微妙,总觉得难以啟齿。 自己经营的校园生活,除了与赵川瑒交往外,还真是烂到惨不忍睹。 「靠……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啊?」 「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半。」 「我从七点半就被关在这里,早饭也还没吃。」算一算时间,也就过了四个小时,但这段时间好像是度秒如年,非常难熬。 「我没这锁的钥匙,直接用工具把它弄断啊。」 文达哥说这话不是用来询问,而是告知他会做这件事。接下来的十五分鐘,都看他在用各种器具,试图把锁给弄断。 黄天不负苦心人,到最后他还真的成功了。 「快出来吧!好险现在是冬天,要不然你待在里面肯定会闷死。」 还会饿死。 「文达哥,谢谢你。」要不是有他经过,我不知道还会待多久。「不过,你怎么会来我们学校啊?」 还以一种英雄般姿态降临,解救我离开水深与火热。 「你们学校要重新铺这一块的柏油,我跟前辈一起来这里勘查和估价。昨天我已经来一次啦,今天是前辈忘了看一些小地方,我再陪他来。他人都走远了,是我依稀听到这里有声音,才会过来看看。」 看来昨天汤韦薇的判断没有错误,学校还真是不知哪根筋不对劲,想要来重铺柏油。算是改善校园环境的一环吧?这样也能吸引更多莘莘学子来就读百想。 52 内心的恐惧。 「谢谢,要不是你我恐怕会被关一整天。」无论之前我怎么看文达哥,现在的我是真的很感谢他的出现。 「这根本不用谢我,我倒是比较想知道,是谁--」 「筱蔓!唐筱蔓!」 文达哥还没把话说完,赵川瑒的声音便强势介入我们之中。我转过头,看见他急速朝我奔来,几秒后就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我的眼泪像是喷泉,直接夺眶而出,浸湿在他的胸膛之中。 「你是傻子吗!」他虽然是责骂我,可我听得出他语气里满满的关心。「你怎么可以连手机都不带,就消失不见!」 「呜……」一见到赵川瑒,我瞬间降智,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哽咽地摇头。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你……」 或许是一路跑来,他同样是眼眶泛红,粗喘着大气。 「你别哭了。」始终找不到适合措辞来表达内心急躁的赵川瑒,最终跟我说了这句话。 我却无法如他所愿,哭得更加大声,近乎是耗尽全身的力气,抽搐着哀嚎。 「乖,没事,我来了,不会再让你受欺负。」 恢復冷静的赵川瑒紧紧搂着我,试图平抚我内心的恐惧。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独处时遇到多大的衝击和委屈,都懂得自我修復,给予鼓励和安慰。 等我好不容易停止哭泣,周遭除了赵川瑒和文达哥,还围绕着一大群人。这群人多半是师长们,见到我都彷彿是松了一大口气。 小林率先开口:「筱蔓!因为你的失踪,大家找了你一个多小时。你怎么就待在这里,不回教室啊?」 「不是她不回去,是她被人关在这。」沉默一会的文达哥主动替我作证:「地板上有我刚才拧断的锁。就在那,你们自己看吧。」 「所以……真的是有人把你关进去?」 赵川瑒不愿意听到小林这样的询问,直接代替我回答:「不然呢?这难道是她自己在里面反锁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或许是刚才担心又受怕,赵川瑒的情绪很激动,「请这位老师,能替我说明一下,你质问的意思是什么?」 「川瑒,你不要这样子。」我拉住他的衣袖,小声地劝。 「我很能够明白赵同学心中的愤怒,但非法囚禁涉及到刑事上的问题,林老师会多加确认也是很正常。现在,我们就是向唐同学确认做这件事的人是谁,再进行接续的处理。」 在场面一触即发时,教务长出面替小林说话。她年过半百,向来是很和蔼的老师,声音具有一定程度的「降噪」能力。 原本像斗鸡的赵川瑒,因为她的话稍稍冷静下来,对着小林生硬地道歉:「对不起,是我太急躁了,误解老师的初衷。」 「不、不用刻意地道歉啦……我也有不对。用词不太妥当,让你认为我在质疑筱蔓。」 听着他们的对谈,更加讚赏赵川瑒的个性。他不懂得什么叫做委曲求全,一是一二是二。做错了就爽朗地道歉,不会拖泥带水地强辩。 「现在我们要知道的是,谁把你关在里头?」教务主任说完,再对着我问:「你有看到对方的脸?」 「……有的。」说实话,我还真的不想知道把我推进来的人是谁。因为以这种方式来指认对方,有点太尷尬和太为难了。 说我是圣母病也好,太心软也罢,我不觉得张雅真是个坏人。她的确为爱盲目,很想让我死在这里,但换个角度来看,这执行能力的决心还是不够。 若真要把我置于死地,应该要先捅我一刀,让我倒在这失血过多。这样等人发现我时,我早就魂归西天了,怎么可能还有美国时间在这敲棍子和喊人来救我? 「那你能够告诉我,是谁把你推进来的?」 我抬头望向赵川瑒,他同样沉默地看着我,算是对我做无声的鼓励吧。 「是我的同班同学……」 小林倒抽了一口气。 「叫张雅真。」发生这种事,我不怪小林,毕竟青少年的感情问题,老师本来就很难处理。 不过我不会替她隐瞒。 只要有人做错事,就必须去承担结果。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都无法把伤害合理化。 「是她把我关在这里的。」 「应、应该在教室里面。」 「那麻烦林老师和孙老师能一起到九班的教室,请张同学到校务会议室。我们有些问题,想要向她确认事实。」教务主任大概是见过大风大浪,表情是平静无波,语调更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迅速做出安排。 「好,我们先去吧。」 当教我体育的孙老师应允,于远方的教学大楼,传出锐利且音量极大的尖叫声。 53 给予我无限的勇气。 我们纷纷吓了一跳,老师们反应过来后,随即往教学大楼奔去。留下我与赵川瑒及文达哥三人面面相覷,也因为好奇使然,跟上老师们的脚步。 接着,是张雅真从高空坠落至花园造景的躯体,映入我们眼帘。 「同学们!你们先回教室去!」从走廊另一侧衝出来的学务主任赶紧驱散眾人,他涨红着脸,让其他老师打电话叫救护车。 教务主任紧皱眉头,问在一楼教室上课的某位老师:「这是怎么回事?是她自己跳下来的?」 被询问的老师并不清楚经过,「呃……我不知道,刚才就一直在上课,直到听见她掉下来的声音,才探头出来。」 张雅真倒在血泊之中,没有一个人赶去触碰她。而纵使有部分的学生听话走回教室,议论的声响也没有少过。 「这到底是怎么搞的……」学务主任欲语还休,最终是让小林带着我与赵川瑒先到会议室待着。 临走前,我们向同样傻眼的文达哥挥手告别,说等事情处理完了再联络。 没过多久我们就听到救护车的声音,想来是把张雅真载走。现在我们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心里总是沉甸甸的,有点难受。好在赵川瑒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握住我的手,给予我无限的勇气,好来应对那群急得头发都要白的师长们。 「好了,我把人送走,现在要来处理你们的事。」 两位主任相继进入会议室,他们的表情实在是不太好,像是从天而降一盆狗屎砸在他们的脑袋上。 「……张雅真还好吗?」 「不太明朗。不过在上救护车时还有微弱的呼吸心跳,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教务主任回答了我的问题。 得知她还有呼吸心跳,我忍不住吐出一口气。 学务主任十指交扣,摆放在桌子上,向我询问:「现在我们必须在事情被闹大前,跟你釐清和确认一些问题。」 「好。」 「我们都能够理解你在这次事件受到的委屈,但把你关进旧校舍储藏室的张雅真,已经从四楼跳下来了。为了保护你,我希望你能不把你被关起来的事说出去。或许现在有不少人知道,可只要你不张扬,就不会闹到媒体那。」 赵川瑒听到学务主任的话,反应比我还要剧烈:「这是什么意思?要筱蔓把受到的委屈都吞下来?怎么会算是保护。」 教务主任语重心长,先是看了不吭声的我,再对着赵川瑒说:「川瑒,你是很优秀且聪慧的孩子,我期盼你能冷静下来,仔细思考我们提出这要求的初衷。在学校内闹出这种事,不可能不上报,你想要筱蔓再牵扯进去?原本只会是『高中女学生单恋不得,愤而自杀』,加上筱蔓的话,会有多复杂,你难道没办法想像?」 「可是也不能--」 「刚才小林也有跟我报告筱蔓长时间收到恐吓纸条和信件,关于这部分,我们绝对会给予最适当的惩处。唯有张雅真,我不想要你们被掺杂进去。到时候你们要如何面对张雅真的父母?还有事实很有可能在过度渲染下,变得扭曲,脱离了原本的轨道。」 我咬着下唇,在赵川瑒开口前,先抓住他的手,轻轻摇头后说:「我知道了。主任们说的很有道理,我的确不想要参与张雅真的事,只想要过着普通的生活。」 「好,那我们算是达成共识了吧?」 「是。」 「你被关进储藏室,我无法直接惩处张雅真。其他的,我会依照他们的恐吓纸条和信上写的文字,来做大过、小过或警告的判断。」教务主任见我松口,迅速给予我承诺。 「那是不是应该写个切结书?」此时的赵川瑒再度介入,没有松懈警戒,「筱蔓不会在其他地方谈论她被张雅真囚禁,可她不追究,不代表事情没发生过。我希望你们能承诺,日后筱蔓若被牵扯出来,你们会主动说明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赵川瑒的语气显然是惹毛了学务主任,直接反问:「凭什么?」 「宋老师!」 学务主任不顾教务主任的阻挠,继续质问:「这事情本来就是你们没有处理好感情上的问题,反倒还要我们来做担保?你觉得合适吗?你们已经给我们添了一大堆麻烦了,怎么好意思要求我们?」 「凭这里是学校,是一个本该让学生们安逸读书的地方。校园有旧校舍这种死角,难道还不足以让你们给予担保吗?」 「旧校舍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你们!」 「那就别派学生去那里打扫啊,不要让学生在那里受到伤害。」 学务主任被赵川瑒的言行气得脸红鼻子粗。 54 遍体鳞伤。 倒是教务主任保持一贯的冷静与温和,为双方频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在这里讨论对错与责任都没有意义。你要求我们的担保,没有问题,因为这本来就是我们会做的事。但,学校纵然有错,一开始的矛盾也在于你们没有把感情问题处理好。以我的立场,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尽量不要惹出太多的风浪。这对于你们来讲,是最好的。所以,麻烦你们双方各退一步,别争锋相对了。」 赵川瑒深深看着教务主任,随后对着学务主任说:「……很抱歉,我刚才不应该讲话太衝。也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让你们必须解决当下的问题,还有使筱蔓无辜受累。」 好在恢復理智的学务主任没有继续硬着头皮跟赵川瑒对呛,顺着他递上的桿子滑下了坡:「我刚才讲话也很不得体,不全然是你的问题。很抱歉,我这么对你们说话。」 「既然双方都有示好的意思,那么切结书签一签。我们要求的是,筱蔓在日后不得将她被张雅真囚禁一事公诸于眾。反过来,万一这事被曝光了,筱蔓被牵扯进其中,那么校方会出面替筱蔓做解释,解释她是此次事件的最大受害者。可以吗?这样流程也简单。」 「可以。但是……能不通知我的父母吗?」我说这句话的同时,想到了文达哥不知道会不会跟我爸说我被关起来的事,顿时有点心慌意乱,却还要佯装镇定。 「你们还未成年,理当要通知双方父母这份协议。不过为了避免使更多人知道、扩张,这次我们不会通知你们的父母。后续他们要是知道了,有什么问题都能直接找我们。」 教务主任说完,就让底下的助理把切结书打出来。 上面罗列的都是她给予我的承诺。会为我发声、证明,还有会在一个月内,对那些威吓我的同学们做出适当的惩处,最重是退学,最轻是警告。 闹了这么大一齣,我对于他们日后到底能收到什么样的惩罚,已经不是很在乎了。 我只在乎赵川瑒的心情。 他虽然在大家面前一直笑着,对主任、老师们也能亲和地道谢,不过我知道他肯定很不高兴。 「我知道你们没心思上下午的课,学校给你们公假,回家好好休息吧。」 对于教务主任的宽容,我其实很震惊,没想过她能以不责怪的姿态来处理这些问题。 「主、主任。」学务主任走后,我忍不住追上教务主任,想问她的理由。「你……怎么,会对我这么好啊?」 一般来讲,正常的态度会是学务主任那样,嫌弃学生们给他添巨大的麻烦。不过教务主任的行为举止很不一样,算是很维护我们。 「我要你把这件事吞下去,怎么是对你好啊?」教务主任笑着问。 「但你的出发点,是不想要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我能明白的,要是张雅真……嗯,活不过来了,那我肯定会被舆论真正的霸凌。」都说人多嘴杂,事实也会在传递的过程中被无限地扭曲。「你没责怪我们,反而还为我们着想,谢谢。」 「主要我是为学校着想,再来才是顾虑到你。」停顿片刻,她又说:「还有赵川瑒是我们的希望,他的成绩一向都很好,未来能不能够考上优异的大学,会直接影响到我们的榜单和名气。我不愿意他在这个时候,因为这些风波受到干扰。」 「我明白的,我也不想要他被我拖累。」此时的赵川瑒为了给予我们一点谈话的空间,正站在我们身后,差不多十公尺的地方。 教务主任看着他,对着我说:「其实你已经拖累他了。」 这个实话让我无法反驳,也无力去澄清。 「但他又何尝不是在拖累你呢?」 「他没有。」 「他有的。他让你处在这个尷尬的位置,是他的错,不是你的错。我女儿跟你有相似的经歷,她也曾经为了一份懵懂青涩的喜欢,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当时我太急躁,只会在事情发生后责怪她为什么不懂事。却忘了问她,为什么这么勇敢,可以因为喜欢而去对抗与自己对立的人,最后搞得遍体鳞伤。」 「那她……还好吗?」我大概能够明白教务主任宽容的真正理由。 「她……」教务主任对着我笑了一下,笑中带有无限的无奈与悲伤,「她啊,也是坠楼了,当场人就不在了。」 我倒抽了一口气。 「遍体鳞伤不是她的死因,被拋弃才是。」 55 沉默。 「为了一个男人,她不要养育她将近二十年的父母,真是太傻也太狠心了。」 「所以,唐筱蔓。你最大的错误不是在于拖累赵川瑒,而是太喜欢他了。将来要是他出了什么问题,都有可能成为你长时间的心理阴影。」 「这或许就是青春的疼痛,好自为之吧。」 * 张雅真紧急送往急诊室后,奇蹟似的被救活了,只是因为脑部受到重击,有出血的状况,必须在加护病房做详细的观察。 也就是因为她还活着,所以舆论并没有渲染得太夸张,大部分的新闻报导是归类于「女高中生单恋不成寻死」的类别。 而那些恐吓我的同学,陆陆续续被老师及主任们揪出来,三人记过处分,两人则因行为较轻,被记上两隻警告。 时间飞逝,半个月过去,原本在学校闹得沸沸汤汤的事情,渐渐的没有人再提起。 要说我最近有什么困扰,是我跟赵川瑒的相处模式和关係,变得很奇怪。好像一直处在尷尬与僵硬的边缘,无法得到任何趋缓。 他在生我的气。 只是因为我是受害者,他才没有对我说任何重话。不过他不知道,他这个样子让我更难过。 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让他解释,因为隐瞒他是事实,显得我说什么都只是一种推托和不信任的表现。 「川瑒,你今天晚上要来我家吃饭吗?」 外公的遗產,意外的难以处理,我妈必须待在南部更久一段时间。而我爸最近也都在忙于工作,上次的事情,多亏了文达哥没有向他通风报信,使我免于一场解释和安抚大会。 现在他们各自忙各自的,家里始终都没有其他人,而赵川瑒也没有想要陪我的意思,每天都把我送回家,人就走了,不愿意与我有更多的交谈与交流。 这样的我们,真的是……在交往吗? 「我家今天没有人,我可以煮饭给你吃。」 坐在我对面吃午饭的赵川瑒愣了一下,「……你爸妈呢,最近怎么都没看到他们?」 「一个在工作,一个在处理遗產。」我现在跟赵川瑒绝无仅有的交流,就是在午餐时间,他怕我又被其他同学霸凌,总是会跑来找我吃饭。 仅仅是吃饭而已,也没说什么话,吃完了他就会回去,跟送我回家一样。好像是他的例行工作,非常淡薄、生疏。 「他们都很忙,没什么时间管我。」倒也不是责怪,是非常的,非常的寂寞呀。「如果你能陪我吃一顿晚餐就好了……你最近很忙吗?」 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不敢问出口,却希望他能够主动回答。以前的我绝对不会这么懦弱,但我真的…… 什么都不敢说。 「我在忙着录新歌,就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赵川瑒犹豫过后,还是告诉我他的近况。 我咬了下唇,想对他强顏欢笑,可惜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木訥地问:「你怎么……怎么有时间去录新歌啊?你不是每天都送我回家吗?」 据我所知,他录製新歌的音乐教室是在市区,与我们家是两个方向,搭车都要一个小时。 「送你回家之后,我就搭计程车去音乐教室跟他们会合了。」 「这样啊……」 「今天也要去。」赵川瑒说着变相的拒绝,还对着我解释:「抱歉,录製新歌比我们最初预想得还要不顺利,所以重新弄了好几次。」 「那你就直接去吧,我可以自己回家。」之前是我不清楚,如今我知道了,就不会让他多跑一趟。 「不用了,我送你--」 我深呼吸一口气,果断地拒绝他:「我不想要。」 赵川瑒蠕动双唇,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沉默着,垂头安静地吃饭。 半个多小时的午餐时间,就这么的,在诡异的气氛下结束。 其实我想跟赵川瑒说,比起被同学们霸凌,我更讨厌他不理我、不跟我说话和闹彆扭。 他这么做不是体贴和温柔,是在折磨我的神经。搞得我浑浑噩噩,恍惚了半天,好不容易熬过放学。 或许是我的状况太差,连没心没肺的汤韦薇都忍不住从前排转过来,「唐筱蔓,你还好吗?整个下午你的脸色都不太好耶。」 「我很好,没什么不好的地方。」我一边说一边收拾书包,想要尽快回到家,窝在属于自己的小小空间。 汤韦薇还是不放心,问:「要我陪你吗?」 「不用,我真的很好。」只是有点沮丧,有点不知所云。 56 是真实的吗? 我拒绝了汤韦薇的陪伴,独自走在前往火车站的路上。跟赵川瑒交往后,绝大多数的放学,我们都会搭公车坐到火车站的后站,这样离返程的月台比较近,不需要上下楼梯。 可想也奇怪,这条路明明就这么短,我们竟然愿意多花几十块,浪费时间在等公车和挤公车上,还乐此不疲。 要是靠走的,早就到了呀。 爱情果然会使人智商无限调低。 却又能从中得到乐趣,好像只要看到对方,心情就会非常愉悦。 就好像是现在,当我站在月台上,转过头看见五公尺远的赵川瑒,原本充斥在脑海的负面情绪全数不见了。 但我没有走向他,而是迟疑地待在原地。对待赵川瑒我始终有无数个迟疑和停顿,不确定该如何做、如何去接触他,才对他最好。 看着他戴着耳机在听歌,那模样好似回到我们交往前,我与他有天渊之别。 火车到站,轰隆隆的,冲淡了我突然沉浸的忧伤。在搭乘火车的这短暂的五、六分鐘,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喉咙卡着刀片,喀喀喀地难受至极。 「呼。」下了火车、走出车站,我吐出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放松。我仍然没有搭公车,选择徒步走回家。 赵川瑒跟在我的身后。 我们的距离,保持在三公尺远。 邻近社区的大门,我猛然停下脚步,见他煞车不及,停在我的咫尺之间。 「你在做什么?」我问他。 赵川瑒没有立即回答我,只是垂着头,盯着我的眼睛。接着他脱下耳机,放在盒子里,收进他的口袋。 「赵川瑒,你在做什么?」 他不想回答,我就继续问。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是在浪费时间。」 「什么浪费时间?」 「我已经跟你说了,我可以自己回家,你不必送我,再搭计程车到音乐教室。」或许他不是专程这么做,或许他真的有东西遗落在家里,或许他只是不想练了才想回家休息。 但这些或许,都抵不上「他不放心我」这个理由。 「这不是浪费时间。」 我觉得眼眶很热,热得快要烧起来了,「……那什么才是?」 「唐筱蔓,你明明很清楚我为什么要跟着你,你为什么要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已经跟你说了我不想要,我不想要你因为不放心我,浪费时间在这些折返上。如果你觉得保护我,是你作为男朋友的义务,那大可不必。」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和这些--」 「我没觉得保护你是我的义务。」 眼泪夺眶而出,我不受控制且委屈的在赵川瑒面前哭泣。 「我是喜欢你,才想跟着你的。」 「我担心我一不看着你,你就会受到伤害,就会不见踪影。」 「可是我又很生气,很气你什么都要隐瞒我,把我当成傻瓜,什么事都最后一个知道。」 「唐筱蔓,你为什么不想清楚,到底是谁硬要把我们的距离拉开的?是你从来都不信任我,觉得我对你的喜欢很不真实,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赵川瑒皱着眉,对我说出他隐忍在心底长达半个月的话。 「我不是不信任你,是--」 「是你觉得我太好,你配不上我的喜欢,才一直不敢置信。」他粗声粗气地打断我的辩解,眼底充满了不解的愤怒,「但我就是、就是喜欢你啊,你到底要我怎么说,怎么做才能明白?我跟你之间哪有什么差距?我对你的喜欢,和你对我的喜欢是一样的,没有差别。」 「有!」强烈的自卑让我失控,近乎崩溃地对着他狂吼:「那么多人喜欢你,把你当成梦中情人,我却是一个肖想吃天鹅肉的癩虾蟆!跟你比起来,我根本什么都不是!」 「你在胡说什么?」赵川瑒的语气很冷。 「我没有胡--」 「我们是情侣,为什么需要做比较?什么叫做『跟你比起来,我根本什么都不是』?我从来都没有这么认为过。」 「你当然不会这么想,因为你总是高高在上的,怎么可能会理解我的心情?」 「唐筱蔓,我再跟你说一次。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高低优劣之分,我一直都认为,纵使最初我们在一起的原因不是因为互相喜欢,可我们经过实际相处,已经能互通心意,靠着喜欢来维系这段感情。」 「我就是不懂,不懂你怎么会喜欢我,我就是一个平凡到不行的人。」所以才会质疑这份喜欢到底是真实的吗?还是一种渴望被爱所產生的虚幻情感。 57 我的白月光。 我很害怕,怕得不行,怕到成为这样的歇斯底里。 「你的这些问题,我已经说过,也解释过了。如果你还不明白,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川瑒……」 「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也不明白我什么样的举动,让你……让你这个样子。所以,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压力很大啊?」 面对他这个问题,我愣住了。脑海窜出我们之前相处,各个美好且快乐的场景。我跟他在一起,压力其实一点都不大。 绝大多数都很高兴,唯有那么……那么一点…… 「没有。」我摇摇头,无法对他说谎。 赵川瑒却被我的反反覆覆难倒了,「你到底……是想要我怎么做?在一起你说你没有很大的压力,但又一直胡思乱想。一下觉得你不够好,一下觉得我对你的喜欢很不真实。有事情隐瞒我,受了委屈也不跟我说。你在想什么?嗯?可不可以对我说个明白?」 「我……」听赵川瑒这么一说,我觉得我自己真的是超级矫情。怎么可以想那么多琐碎的事情,却忘了在此同时他与我一起努力。 努力想要变成更好的人,不是为了要与他匹配,而是为了让他每天都开开心心。 他的笑容,一切都来得重要。 「我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看见你的每分每秒都很幸福,何你要是没有出现在眼前,或者你的态度对我有一点点冷漠,我就会开始有很多负面的想法。」我主动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好险他不解归不解,也没有想要抽身的意思。 赵川瑒叹了一口气,接着把我抱入怀里。 顿时我又想哭了,埋怨道:「你中午为什么拒绝跟我一起吃晚餐?」我也不想要那么小家子气,可录音的成员的林璠瑞,我就大方不起来。 「你就因为这样,跟我闹了半天的彆扭?」 「……这不是一件小事呀。而且你好奇怪,每天花这么多时间在搭车上做什么?我就说我能够自己回家。」 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不喜欢他把我看做需要呵护的小白花,在我身上蹉跎。 「我会送你回家,是因为我不放心你。有一种不放心是『男朋友觉得你不安全』,所以才会这么坚持。至于录音的事,我早跟孙树海他们约好了,不能食言和改动,就这样折返着,想尽快录好,能找个时间跟你把话说清楚。」 「其实,你可以带我去啊。」如果在不放心又无法违背诺言的情况下,带我去不是最简单的选择吗?「难道你不愿意带我去吗?还是那里不开放外人?」 「不是。我愿意带你去,你也不是外人。但我是担心你不想去,不想要接触太多不认识和不熟识的人,毕竟你才被人霸凌,会有躲藏的心态很正常。」 赵川瑒分析的是没有错啦,事发至今,我还是很不习惯别人对我的言语和肢体接触,会让我汗毛竖起,浑身不自在。如果在那种录製音乐的环境有任何不良反应,会给赵川瑒造成很大的困扰吧? 「再来是我对你冷漠,的确是我的不对。我就是气不过,气你什么事都要隐瞒我,把我当成只会着急的傻瓜。你到底知不知道,我那一天早上有多着急?明明我们是在校门口分开的,中途去找你时,你的书包和其他东西全部不见了,同学们都说你今天没来。我一直一直打你电话,你又不接--呼。」赵川瑒说到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垂着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几乎要把校园找翻了,连女厕都拜託林璠瑞挨门去找。」 「对不起……」 事后我才知道,在我与张雅真前往旧校舍的同时,待在班上的贺乔如和其他三四个同学,把我的书包、外套和餐袋全部扔到了四楼生物教室的储藏柜里,打算等放学再把东西收拾乾净。 「是我太疏忽大意了,才会相信张雅真的话,跟她离开。」 「下次无论你单独跟谁在一起,都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我真的真的快被你吓死了。」 「我知道啦。」虽然事情最终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草草结束,但我真是心有馀悸,不敢再轻易相信别人。「我跟你道歉,是我不对,我不应该隐瞒我收到恐吓信的事,也不该在刚才……对你胡言乱语,说一大堆奇怪的话。」 或许我在短时间内改不了这个坏习惯。 可是我真的不想要放弃赵川瑒,想跟这个喜欢且疼爱我的大男孩,在一起很久很久。 他是我的硃砂痣,也是我的白月光。 是刻在我胸口上,不断更迭的情诗。 赵川瑒的吻落在了我的额头上,用平静、充满救赎力量的语气,对着我说:「唐筱蔓,我原谅你了。」 58 开花结果。 又过了一个礼拜,赵川瑒所参与的乐队成功录製完最后一首新歌。可除了新歌之外,专辑的设计与印製同样马虎不得。为了尽善尽美,乐队决定请认识且知名的摄影团队,替他们拍摄封面及内页写真的照片。 给予摄影团队的酬劳是,赵川瑒会无酬担任他们旗下时尚杂志,为期半年的男模特儿。 毕竟赵川瑒的脸实在太天菜了,最近还有越长越高,身材越来越好的趋势,根本是男女老少通吃。之前就有经纪公司的星探,和模特儿公司的工作人员想邀他入行,可赵川瑒皆以「课业为重」婉拒。这次算是为新专辑破格答应,付出很大。 「筱蔓,你拿饮料了吗?」拍摄当天,我在赵川瑒的要求下陪同前往摄影棚。摄影棚有很多人围绕着赵川瑒打转,无疑把他当作真正的主角。 至于乐队剩下的人,也只有林璠瑞这仙气美少女能受到一点点照顾,其馀的根本是放牛吃草,换一套衣服就让他们在旁边等待,连上妆都没有人帮。 好在他们在赵川瑒的光芒下待久了,对这样的差别待遇是见怪不怪,心宽体不胖的在下午订起了饮料和零食。 「哦……还没。」我不知道他们有帮我订,所以刚才大家在拿的时候,我没有走向前,而是坐在后面的沙发看着自己脚上的书。此时面对孙树海的询问,我有点尷尬和不知所措。 孙树海笑了一下,「我去帮你拿来,你对我不用这么紧张啦。」 「谢谢你。」说实话,跟孙树海相处算很轻松,没有太大的负担。他总能给予旁人一种无忧无虑的感觉,让人舒缓紧绷的神经。 没过一会,孙树海就拿两杯奶盖珍珠和一包波卡来到我身边,非常自然熟地坐下。 「我给你拿微糖的,可以吗?」 「可以,谢谢。」我对着他再度拘谨地道谢。 「谢什么谢,你是赵川瑒的命根子,我替你拿个饮料、照顾照顾你是应该的。」孙树海靠着椅背,随手拿个抱枕抱在怀里,「欸,你跟赵川瑒交往有一阵子了吧?」 「应该是吧……」三个多月是一阵子吗?总觉得很短暂啊。 「你已经破了他与人交往最长的纪录了,还有不断延长的趋势。」 对此,我只能乾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看他,真的很不像凡人对不对?跟我们这种又土又拙的高中生,有天壤之别。」 我心里是认同,嘴巴却轻声地安慰:「你也很好的。」 「嘻,你真温柔。」孙树海也知道我在说客套话,「但不用刻意这么说啦,因为有他在的地方,我们永远都是路人甲乙丙。连璠瑞都不及他光彩的万分之一,对待她的人都没那么热络。」 林璠瑞是我们当中最接近赵川瑒的一个。 可我们光是用眼睛看,就能看出到底谁比较受欢迎。 「其实,你真的很好的,我有个朋友就很喜欢你。」我说的那个朋友,就是汤韦薇。经过我这几天的观察,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汤韦薇好像是真的喜欢孙树海。 那种喜欢不是像她嘴巴上讲的那样随便,是把暗恋藏在心底,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期待有天能开花结果。 「谁啊?她是喜欢赵川瑒吧?」 「不是,她是喜欢你,真的。」 孙树海转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我,随后咧嘴笑道:「那你介绍给我认识?」 「可是你……不是喜欢林璠瑞吗?」我当然是希望能介绍汤韦薇跟孙树海认识,因为他们在外貌与性格上都挺相配,而汤韦薇又那么喜欢他。不过,我不想要让汤韦薇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接手别人的备胎。 「喜欢是喜欢,但我告白被拒了。她说她还喜欢赵川瑒,要我别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听她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没有坚持的理由。」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对不起啊,我好像不应该在你面前说谁喜欢赵川瑒……但我这嘴就是比我脑子动得快。」 「没关係,我知道她喜欢他。」又不是眼睛瞎了,看不出林璠瑞对赵川瑒的情愫。 只不过他们之前卡着一个文达哥,现在又卡着我罢了。 「那我问你一个八卦,就是他们有没有在一起过啊?」 我喝了一口饮料,先对着他摇摇头,再回答:「应该是没有。他们算是错过了吧?有缘无份,只能当朋友。」 「有缘无份啊……那还真可惜。」 按照视觉的角度来论,世界上少了一对金童玉女兼神仙眷侣当然会可惜。但我身为赵川瑒的女朋友,只能偷偷感到庆幸。 好险他们错过了,不然哪有我的份呢? 59 又甜又腻的。 「我不是在针对你,只是--」 「没事,我知道你的意思。因为他们真的很相配啊,我跟赵川瑒比起来,连路人甲乙丙都排不上,只能先抽号码牌,等着人叫号。」 不知道是我太幽默,还是他的笑点太低,他竟然被我这些话逗得哈哈大笑,几乎是人仰马翻的程度。就在他因为笑的太过激动,把头要靠到我肩膀的前一刻,猛然有一隻手插在我们的中间。 换装完毕的赵川瑒粉墨登场,连皱着眉头都很好看。 「你在干什么?」就是这问话的口气不太好,显然是对孙树海的行为很不满意,「干嘛靠我的女朋友这么近。」 「没没没,没干嘛没干嘛,我们只是在聊天,我笑得太夸张才不小心碰到她的肩膀。」孙树海急忙解释,就怕赵川瑒拆了这里。 赵川瑒依旧不高兴,却低头含住我喝奶盖的吸管,喝了一口饮料,接着抱怨:「甜。」 「哪里甜了?你平常都是蚂蚁人,现在这个甜度,你在跟我间甜?转性了吗?」 「他哪有转性?他是在跟你撒娇,要你多关注他,跟孩子没两样。」在旁边的孙树海笑嘻嘻地揭穿赵川瑒,随后挨了赵川瑒一脚。 「你坐过去!坐这么近干嘛?」赵川瑒大概是幼稚星球移居到地球的幼稚星人,他被揭穿后也不演了,要求孙树海滚到一边的沙发。 「喂,不是你怕她尷尬,才要我过来聊天的吗?」被利用完就丢的孙树海很不满。 「现在我来了,暂且不需要你。」说完,赵川瑒便转过头,小声点问我:「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我不告诉你,那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总不能告诉赵川瑒路人甲乙丙跟抽号码牌的故事吧? 赵川瑒果真是不满意地「嘖」了一声,又把头继续靠在我的肩膀上,「你别招惹我啊,我现在化好妆不能亲你,要不就把你亲得喘不过气来。」 突然听到这究极玛丽苏的台词,我整个人憋不住,别过脸「噗嗤」一笑。孙树海更是笑到脸都要变形,直言赵川瑒实在是太噁心了,怎么能一本正经地讲这种话。 「我有很噁心吗?」从孙树海那里受到批评的赵川瑒倒来问我。 看着他这张原本就逆天,化了妆根本是天旋地转的脸,我实在说不出他很噁心的话,只能笑着安抚:「你才不是噁心,是可爱。」 于是赵川瑒立即沾沾自喜地转过头,对着孙树海挑眉,明目张胆地挑衅着。孙树海身为一隻告白失败的单身狗,连忙举起双手,苦不堪言地说要先滚了,留给我们独处的时间。 赵川瑒达到目的,又连续喝了好几口刚才嫌甜的饮料,对着我邀功:「这饮料是我替你点的,很好喝吧?」 我真是不知道对这个幼稚的大男孩说些什么,只能提醒他:「你刚才不是说很甜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你真的是……」 「我真的是很幼稚吧?不过我也觉得无所谓,在你面前就是想要幼稚一点,这样你才会宠我。」 「神经病。」 我骂他,他却不以为意,问起:「你待在这里会无聊吗?」 「不会无聊,能趁这个时候看点课外读物,算是打发时间。」还能够看到一群人围绕着赵川瑒打转,眾星拱月,像是一场十分精彩的舞台剧。 而我就是局外人。 一个喜欢上主角,却连上舞台资格都没有的观眾。 「等拍完照,我带你去吃晚餐。」 「出去外面吃啊?」打从我们交往到现在,多半是在彼此的家中吃饭,鲜少会出去外面吃。他说在家比较轻松方便,我也就随着他。如今他主动提起,我觉得有些意外,「你真是转性了呢,怎么会想在外面吃?」 「就是觉得之前对你不够好,一点都不浪漫。」 如果主角一辈子都只会在舞台上发光发热,那么观眾除了平时做点白日梦,也不会有太多的联想和奢求。坏就坏在,主角会走下舞台,一改高贵冷艳的形象,对观眾过于热切,使得观眾產生了误解。 误以为这个人,是可以唾手可得的。 「你已经对我够好了。」除了我爸妈,还没有人愿意在我身上花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只为了讨我欢心。 「还不够啊,你还没对我足够放心,更觉得我对你的喜欢不真实。这就证明,我还有很多努力的空间。」 跟赵川瑒说话真的很容易得糖尿病。 我觉得他比我手中的饮料还要甜,又甜又腻的。 60 评头论足的人。 「我……我先去上厕所,你什么时候要拍照?」原本想要拒绝,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需要将他的好意和刻意讨好推拒在千里之外。想通了之后,尿意就来了,想趁他还在的时候去解决生理的需求。 「十分鐘后吧,林璠瑞说还在换装。你先去上厕所,我在这帮你看东西。」 我对着赵川瑒点点头,然后走到后侧的女厕。一进入单间,就听见有人踩着高跟鞋进来的声音。 「欸,你觉得他怎样?」 「什么?你说谁?」 像是两个女生在进行交谈。 「就是那个高中小弟弟呀,叫赵川瑒的那个。」 「嗯?」 「你不觉得他很帅吗?跟偶像剧里的优质小狼狗一样,光是看到他,就想要把他扑倒!」 「扑倒?你克制一下你自己啦,都有男朋友了,还这个样子。」 「有男朋友又有什么关係?我就不相信他不背着我偷吃。」 「你男朋友……还真是蛮花心的啦。不过你男朋友不怎么样,我看那小弟弟就很喜欢自己的女朋友呀。」 「女朋友?他有女朋友?是那个我帮她上妆的妹妹?」 「不是哦。他带了女朋友来,女朋友一直坐在休息区的角落看书。我看她长得挺平凡的,就是不知道他怎么会喜欢她。」 突然之间我成为了她们议论的主角。我则靠在单间的墙壁,不敢上厕所,安安静静地听她们怎么说。 「欸?真的吗?他们超级不配的耶,我还以为小弟弟的眼光很好,没想到也不怎么样嘛。你说他很喜欢他女朋友是真的吗?一开始我猜想那人是他的助理呢。」 「你没看到小弟弟刚才窝在他女朋友身边有多腻人,眼睛都要黏在女朋友身上,一动也不动,还会撒娇跟卖萌。」 「是不是装出来的啊?现在的小朋友不是很喜欢玩恋爱游戏吗?故意骗那女生。还是说,我主动要求加他ig和line,看他会不会答应我?如果答应了,我再继续色诱他!」 「你很奇怪耶,干嘛要拆散别人好好的小情侣呀?」 「不是啊,她都能成,我为什么不行?说不定弟弟还没开荤,想要跟我当炮友呢。」 听到这里我真是完全的无言以对,而接下来的内容更是越来越黄爆,很不堪入耳。 好在她们没继续说多久,似乎是补完妆就准备跑回工作区。我则松了一口气,上好厕所、洗好手要离开这里时,依稀听见外头有争执的声音。 「好了赵川瑒,你不要这么兇。」大概有五六个人围绕在一起,赵川瑒就是其中的主角。只见赵川瑒面露狰狞,像要把站在前方的两位化妆师给吃了。孙树海则介在他们之间,极力避免赵川瑒动怒。 「什么叫我不要这么兇?她们两个在里面说了那么多鬼话时,怎么没有想过当事人会生气?」赵川瑒不知是如何点燃了炸药桶,挥开孙树海劝阻的手,冷冷地说:「你们自己的人生,想要怎么乱搞都无所谓,想招几个炮友,把感情生活搞得淫乱不堪都行。但请不要随意揣测和意淫我,这会让我感到非常非常噁心。」 虽然我很想装作不知情,可显然被赵川瑒明显且露骨嫌弃的化妆师们,就是刚才在厕所洗手台那,对着赵川瑒和我评头论足的人。 其中一位化妆师想说点什么,却被主事的摄影师打断:「你还嫌不够丢脸吗?还不给我闭嘴!你们在里面讲的话,外面都听到了。」 她们此时的脸色才彻底苍白,对着赵川瑒及摄影师鞠躬后,便仓促地跑走。 摄影师也没想把她们叫回来的意思,毕竟叫回来能说的有限,总不能继续劈头大骂吧?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她们私底下会说这种话,是我没把员工教好也太过轻信她们的为人。她们只是来打工的助理化妆师,之后你来拍摄绝对不会再看到她们。」摄影师大概真的很看重赵川瑒未来会大红大紫,对赵川瑒说话很客气。 赵川瑒没吭声,远远一眺发现站在后侧的我。他对着我招招手,要我走过去。 「还好吗?」我要靠近他身边,他就握着我的手掌心,紧紧的,像是要给我安全感。 「还好。」其实我不是特别在意她们对我的评论,毕竟那种话听多了,好像就麻木了,不会有什么疙瘩。就是我不喜欢听她们意淫赵川瑒,把他形容得很随便,让我不太舒服。 61 好久不见。 然而就算再怎么不舒服,我也不想要赵川瑒因此跟别人起纠纷。 「你呢?你还好吗?」 或许是我的声音太温和,平復了他既敏感又焦虑的情绪,他紧皱的眉微微松了不少。 「你刚才在厕所都听到了?」 这时候说没听到就太假了。 「嗯,我都听到了,不过我没有生气,就是想让你顺顺利利把照片拍完。你不要给摄影师添麻烦,还有那么多人要一起工作呢,为这点小事发脾气根本不值得。」 赵川瑒欲言又止,最终是当着其他人的面,低头轻轻地吻着我的唇。 「这不是一件小事。但你说的没错,大家还要一起工作,我不会乱发脾气的。」赵川瑒亲完我就彻底平静了,握着我的手却没放,紧紧的,像是想把我融于他的血肉当中。 「去工作吧。我们不是说好,等会拍摄完要去吃饭吗?我等你。」 看着赵川瑒这样的神情,我赫然发现原来对待这段感情,小心翼翼的不止有我。赵川瑒同样,如同他所说的,很在乎我的情绪、想法和是否受伤。 我竟感到病态的温暖,却又很心疼为我担忧的他。 「川瑒,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赵川瑒沉默片刻,终究是点点头,跟着摄影师和其他工作人员走去拍照。 孙树海倒是留下来,对着我瞠目结舌,感叹:「你是给赵川瑒灌了什么迷药?他也太听你的话了吧?」 「没有,我没灌他迷药。」可是喜欢本来就会让人头晕目眩,这比迷药还要可怕,足以让人心甘情愿地付出或沉沦。 我是一个幸运的人。 万分有幸地得到赵川瑒的喜欢、在乎和满满的爱意。 「只是我们互相喜欢,才会接纳和尊重对方所有的话语。」 「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也会遇到一个,让你愿意仔细倾听的好对象。」 「我们一起期待那天的到来吧。」 * 结果等拍摄结束后,我们也无法共渡两人世界,私下享用美味的晚餐。必须陪着乐团及摄影团队的眾人,去附近的ktv放松兼小小庆功。 很少来到这种娱乐场所的我,待在偌大的包厢里,感到有点侷促。赵川瑒又不可能每分每秒都待在我的身边,于公眾场合中,他像是谁都想要沾一点的花蝴蝶,翩翩飞舞在各个人群之中,交际与应酬。 我单独坐在角落,有些索然无味,想要回家又担心打扰到正与平面设计师畅谈的赵川瑒,只能手撑着头,听着不认识的人在前方鬼哭狼嚎。 突然间,包厢的门又开了。 原本以为是陌生人走进来,结果进门的是文达哥。他的头发又剃得乾净俐落,身上穿着一件湿透的吊嘎和工作的束裤。 「来了来了,吴文达你终于愿意来啦!」拿麦克风的人一见到文达哥,歌也不唱了,直接昭告天下他的出现。 透过眼角的馀光,我发现另一侧的林璠瑞身体微微僵硬,似乎没料到吴文达会出现于此。 文达哥对着他们招招手,便朝赵川瑒走去。两人像是很好的哥们,亲暱地说话一下子的话。接着文达哥手持一罐啤酒,落座在我的身旁。 「好久不见。」每次只要重新见面,文达哥都会跟我说这一句话。 「哪里有好久不见?分明上礼拜才见过。」他跟着我爸做事,两人的默契和关係也越来越好。有时候他会跟着我爸回家休息,睡在客房里,偶尔能碰上一两次。 「我就是觉得蛮久的。」边说,文达哥边喝了一口啤酒,眼神注视着不远处的赵川瑒。 我没接他的话,反问:「你今天怎么会过来?」倒是很出乎意料。 「有人约我啊。圈子就那么小,谁不认识谁?原本我想要拒绝的,可我听到赵川瑒要带你来,怕他顾不上你,就赶快结束工作过来看。果然,在这里是星星月亮太阳的赵川瑒,谁都想要跟他说话,使得他把你冷在一旁。」 文达哥似笑非笑,这种态度让我有点排斥和不知所措。我看着他的侧脸,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为赵川瑒说话:「他平时都陪着我,现在他有他的事情要做,不能总是要求他一定要守护在我身边。」 「什么狗屁啷噹的事情……」 他说话的音量不大,却足以让我听清楚他的批评。 「他没把你照顾好就是事实。」 「我又不需要他的照顾,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62 走更远一点。 我并不是很喜欢文达哥这种态度,彷彿我非常软弱,需要别人的严加保护,才不会受到伤害。可我活到读高中,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我自立自强,怎么就被他如此看待呢? 「你这么喜欢他啊?他这么对待你,你还一直替他说话。」 忍不住皱眉,觉得跟文达哥说话总是牛头对不上马嘴,「我是很喜欢他没错,可我不单是为了他说话,也是--」 「你喜欢他什么?」他打断了我的话。 「我喜欢他的……所有。」 或许是我回答得太直接、正经,文达哥愣了至少有半分鐘左右,才说:「你喜欢他的所有?这么少女吗?」 本来就是少女的我,莫名其妙地眨眨眼,「我就是喜欢他啊,没有什么不对。」 「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你难道不觉得,你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吗?」 「我当然会这么觉得,可如果只是因为这一点,就要与他分手,那岂不是很得不偿失吗?是我配不上他,如今高攀了,当然要好好珍惜与把握,不要浪费这个机会。」 下午看了赵川瑒望向我的眼神,我知道面对这一段感情,我们都很努力地维持,试图能依靠着彼此,走更远一点。 「文达哥不要再说赵川瑒的坏话了,我不喜欢听,因为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他,不愿意听到别人对他的批评。」说我盲目也好,护短也罢,我都不想要再从文达哥的嘴,听见针对赵川瑒说的不好的话。 文达哥的嘴角抽搐,似乎被我雷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闷闷地喝着啤酒,又过了一阵子才说:「我觉得你不适合他。那时候我把你从仓库救出来,接着他衝过来把你抱住,我才知道你们正在交往。我想要阻止你,又认为你不会认可我的话。现在看来,我当下的想法还真是准呢。」 「赵川瑒是个很好的人,我不明白你为何要阻止我跟他在一起。」 「他的确人很好,对朋友也很有义气,可他太受欢迎了,待在他身边你会很辛苦对吧?」 文达哥想要表达的意思,我或多或少能够理解,他是否真的为我着想,也是很耐人寻味。我听了他的话,摇摇头,「能拥有那么好的他,我辛苦一点是应该的。」 「为什么非他不可呀?就因为他长得帅,所以大家都这么喜欢他?我周遭的一个两个,都--」 「文达哥,我已经跟你说了,我不想要听你说他的坏话。他的确长得很帅,可使我喜欢他的原因,绝对不只是外表。他对我很好,也是真心喜欢我,其他人造成的压力,不是他的错,是我该独立面对的问题。」 仔细想来,赵川瑒有什么错呢?他接受我的喜欢,还要承受我对他的徬徨与焦虑。如今,若再因为他太受欢迎,就跟他提分手,那么我根本是人格有问题,坏到不行。 「我去一趟洗手间。」待在文达哥的身边,让我有点不太舒服,感到有压力了。 与其与他僵持着,我还不如先去厕所避难。 不等文达哥说什么,便站起身,走到赵川瑒的身边,小声报备:「我去上厕所哦。」 赵川瑒看了我一眼,反手握住我的手腕,对着正在聊天的设计师说:「抱歉,我陪她出去一趟,你先吃点东西吧。」接着,他转过身,带我离开了包厢。 「其实你不必陪我的。」我就是不想要他被打断,没想到还是变成这样。 「这个地方比较混杂,你又很少来,我不陪你怎么行?」赵川瑒的语气既亲暱又很温和,还捏了捏我的手掌心,「而且你今天陪了我一整天,我就是跟你出来一趟又算得了什么?你一定很累了吧?等你上完厕所,我们就回家。」 「可是你不是在跟设计师聊天吗?我这样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什么好聊的,就想跟你一起回家。」 赵川瑒才是今天最累的人,可他一点都不抱怨,对我总是像个小太阳,致力地温暖我的心。 「好啊。」我点头应允,随即想到:「不过文达哥来了,你不跟他说话吗?」 停顿了几秒,赵川瑒说:「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尤其是林璠瑞也在,总觉得很奇怪。」 社交就是这个样子,表面看起来很和谐,实际上充满了各种彆扭,让人坐立难安。 「他刚才一直跟你讲话吧?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关心我最近好不好而已。」 赵川瑒皱眉,不太满意地嘀咕:「我的女朋友,他关心做什么呢。」 63 不要脏了这里。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不要心思这么狭隘,宽阔一点可以吗?」 「不可以。」既然幼稚就决定幼稚到底,赵川瑒彻底执行这个目标,「我就是不喜欢他靠你这么近,还有一直跟你问东问西。」 「那他刚才在问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过来?」 「我想要过去呀,可就是怕尷尬。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救过你……嗯,还是之前照顾过我的大哥。」 「我知道啦。」有些人在心里的定位是很复杂的,总是好坏参杂,让人不知所措。 吴文达对于我们,就是这种角色。 不是太熟悉,却又不能保持距离。 「我去上厕所,上完我们就回家吧。」由于我们的包包还锁在包厢的柜子里,必须要回去拿,和跟赵川瑒一群朋友们告别。 可当我上完厕所,与赵川瑒回到包厢时,里头是一片狼籍与混乱。文达哥不知道怎么了,把一个人压在地上,像是疯了一般,想要挥拳又被其他人架住双手。 「你打啊!一个小偷还怕人讲啊?我看你能把我怎样,不是在假释吗?有种你就打死我。」被压在地底那个人很不怕死,不停叫嚣挑衅,试图要激怒文达哥。 文达哥粗喘着大气,在听了这些话后,停顿了好几秒,才把手掰扯开来,撑着桌子站起身。 他垂着眼眸,居高临下地说:「是啊,我能拿你怎么样呢?面对从前不停巴结我的哈巴狗,我是不会动手的,毕竟我没有打畜生的习惯。」 「你!」 「不过,你别灌林璠瑞喝酒,不然就算我不亲自动手,也有很多方法把你处理乾净。你也知道我现在半身踏在泥沼,谁不认识呢?」 说完,文达哥狠狠踹了桌子,风风火火地走了。站在一旁的林璠瑞愣了一秒,随即跟了上去。 「怎么回事?」赵川瑒不明所以,问刚才人在现场的孙树海。 孙树海皱眉,瞪着还躺在地上的人,「我坐得比较远,详细的还不清楚。只知道这垃圾一直在哄璠瑞喝酒,大概想把她灌倒,想对她毛手毛脚。那位穿吊嘎的大哥看不下去,要他住手,他就恼羞成怒,说了一大堆奇怪的话,然后就打起来--哦不,是单方面碾压吧,他直接被甩在地上,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只能靠嘴砲。」 「你他妈说什么鬼话啊?什么叫我要灌酒?她自己愿意喝,干我什么事啊。倒是你们,交了一个偷窃惯犯当朋友,不乾不净的,是在耍流氓吗?马的,痛死我了……」地上那人一边哭爹喊娘,一边爬起来,正想继续口出秽言,就被赵川瑒狠狠踢了一脚,又跪回去了。 「你说谁不乾不净?」赵川瑒冷冷地看着他,带有浓厚的鄙夷,「就你,还敢批评人?」 「川瑒。」我不想要赵川瑒动手,所以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好在赵川瑒的理智尚在,踢了他一脚就没再做什么,只是轻视一笑,「平时我不会以外貌来评断一个人的价值,不过你的内心本来就很污秽,现在连脸都长得不怎样,还敢肖想林璠瑞?我看你重新投胎,重塑顏值比较快。」 「糙,长得帅了不起啊,就可以--」 「是挺了不起的。」赵川瑒伸出首揪住他的衣领,光靠单手就能把瘦弱的他拎起来。「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混进来的,不过你哪里来,就哪里去,不要脏了这里。」 这人接二连三被嘲讽,原本似乎想要回呛,但衡量赵川瑒的人气实在高,欲言又止地闭上嘴巴,在离开的时候还想撞赵川瑒的肩膀,却被赵川瑒闪过,自己又差点跌了一跤,模样看起来滑稽可笑。 或许是太丢脸了,他勉强站直身体,便仓皇地跑出包厢,留下一大堆错愕的人们。 「他是谁的朋友?怎么这么丢人,讲话还莫名其妙的?」等人走后,周遭就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出现。 赵川瑒跟我彻底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兴致,从置物柜拿出背包,跟几个熟悉的人告别,就打算回家。临行前,还外带了一个孙树海。 「你们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刚才玩得好好的孙树海,现在像是被丢弃的小孩,一路哭丧着脸,与我们一起搭电梯下楼。 「你不是唱歌唱得挺嗨的吗?」 「不是,越来越晚了。他们不知是谁开始揪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来,好多都不认识,还有一堆醉鬼……嘶,我还是跟你们走比较好,不然我爸会把我给杀了。」 64 好像是疯了。 听赵川瑒说,孙树海的家境很不错,父母又是老来得子,疼他疼到骨子里。但他们不是一味宠溺,最基本的底线还是维持着,深怕他走错一步。 「下次我们还是自己唱自己的吧。」孙树海一脸心有馀悸的样子。 「不知道是谁,一听到要唱歌就举双手赞成,现在好意思说要自己唱自己的。」 「你真的很喜欢--」 「吴文达!」 我们刚走出电梯,孙树海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在不远处传来的嘶喊。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原本在天上飞的林璠瑞在文达哥面前,气质尽失。她的头发散乱,外套都被扯下一半。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是你一直不承认我说的话全都是事实!」 「什么?你说啊,什么是事实?」 「你之所以会报警,不就是因为你想把我关进去,好让你跟赵川瑒在一起吗?可你没想到,中间会杀出一个程咬金,让你什么都没有。」 「我会报警,是因为你偷了我妈的首饰,还不止一次!」 「我跟你说过了,我不是偷,只是暂时--」 「什么暂时?你偷了两三次,我都能够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可她那么信任你,你怎么可以一边亲暱地喊她『阿姨』,一边拿她的东西去当啊!更何况,你那天偷的可是我爸送给我妈的鑽石项链。我阻止你,你还怪我不帮你?」 「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是多想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是你先提起的!」林璠瑞彻底失控,眼泪哭晕了脸上的妆容,「如果不是你做得太超过,我会报警吗?你为什么一直逼我?我承认我最初是喜欢赵川瑒,可我跟你交往也是真心的啊!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吴文达瞪大着眼睛,似乎想把林璠瑞看穿,「你说你没对不起我?那为什么喜欢赵川瑒,还要跟我交往?而且在我家变成那个样子的时候,你有帮我过吗?有替我想办法吗?」 「我没有吗?吴文达,你摸着你的良心,确定我没有帮过你吗?如果不是我,你妈的医药费怎么来?你怎么永远都在责怪别人?」 「我没有责怪你,我只是觉得你很虚偽。要是你觉得很委屈,很不想跟我有交集,那你为什么要追出来?就待在里面就好啦,出来干嘛啊?亲手把我送进去的是你,你倒有脸跟我装无辜?凭什么?」 吴文达出手推了林璠瑞一把,瘦弱的林璠瑞自然不会是吴文达的对手,她直接往后倒,跌在地上。孙树海骂了一句脏话,连忙跑了过去。 我看不清林璠瑞脸上的表情,可我知道她绝对在哭。 「你不要再来烦我了,我跟你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吴文达在说这句话的同时,抬起头,望向站在赵川瑒身后的我。 彷彿是在暗示我,他觉得我才是与他,处在同个世界。 我被他看得有些害怕,再度躲在赵川瑒的正后方。 「筱蔓?」赵川瑒察觉我的异状,更用力地握住我的手,「不要怕,有我在。」 「嗯。」说实话我没想到林璠瑞与吴文达分手,真实的原因会是这样。而且,现在的吴文达好可怕,真的很令人感到畏惧。 好像是疯了。 「璠瑞,你可以站起来吗?」这是孙树海的声音。 原本担心吴文达会因为孙树海对林璠瑞的关心再度发疯,没想到当我从赵川瑒身后探出头时,已不见吴文达的身影。 赵川瑒的脸色很差,却没有发脾气,态度仍旧是很温和,「去看看孙树海他们,要是没问题,我们就回家吧。」 我点点头,与他前去关心林璠瑞。只见林璠瑞低着头,似乎是在哭。不是那种嚎啕大哭,是无声无息地流着眼泪。 「……谢谢你们。」她哭了一会,才跟我们道谢。 「你……你要不要喝点东西?」一开始我是想要问她「你还好吗?」,可我在脱口而出前,强行改成这个问句。毕竟她现在这么狼狈,怎么可能会好? 「不,不用了,我想要……先回家。」林璠瑞边说,边捡起落在地上的包包。 孙树海不放心她,准备与她一同离开。 而沉默不语的赵川瑒突然开口喊了她的名字:「林璠瑞。」 林璠瑞停下脚步,等赵川瑒继续说话。 「对不起。」出乎意料的是,赵川瑒会向林璠瑞道歉。我还以为他正想要仔细问她跟吴文达分手的原因呢……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林璠瑞侧过头,用通红的眼睛看着赵川瑒,「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你不必道歉。」 「不。我不知道你跟他分手的原因会是这样,之前还误会你。是我错了,我把你想得太坏,把他想得太好。」 65 消失。 林璠瑞咬着下唇,眼泪再度堆积于眼眶。 「我也不知道,他会变这么多。」 「自从他父亲跟小三捲款逃跑后,他……就不再是我们认识的吴文达了。整个人,变得很奇怪,我搞不懂他的思维逻辑。我不知道你们信不信,最初……我是想跟他共患难的。只是……只是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我不能放任他。」 说着说着,林璠瑞别过头,擦去脸上的泪水。 「……唐筱蔓,你要小心一点。」突然间,话题转到了我的身上。 「什么?」 「他好像对你非常执着。」 我下意识地抓住赵川瑒的衣角,想要从中获取一点力量。 「你,可能是他新的目标。据我所知,他一旦锁定,就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 林璠瑞的警告,把吴文达形容得像是恐怖外星人要来炸地球似的。 我一听就觉得很不爽,那种不爽是吴文达太烦了。我跟他明明就没有任何的关係,他却私自把我设想与他待在同个世界。 同个世界你妹啦。 光是被归为同类,就会令我头皮发麻,不爽得快要爆炸了。 不过我的情绪起伏不能太大,因为比起我,赵川瑒显然更在乎这件事。 他像是戒备的猎犬,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紧张得不行,四处在我身边戒备。好在,在这荒谬的一天过去之后,整整一个月都没见到吴文达的身影和踪跡。 天气逐渐由凉秋转至深冬,十二月底,必须换上羽绒衣才能去上课。而老爸的粗工活,似乎在最近也告了一段落。我没问他工作上的状况,只是在某个週末、我们父女都在的早晨,小心翼翼地询问:「爸,你最近好像都没有带吴文达来我们家休息,他……他还有在你身边做吗?」 老爸正在拿汤匙挖木瓜,闻言停下双手,莫名其妙地反问:「你怎么会问我?是不是知道他突然跑走了?」 「跑走了?」 「就上个月吧,工地会计结算了他那个月的工资后,隔天就联系不上人了。一开始我还很担心他,试着用电话联络和探访他留给我的地址。但是他的电话变成空号,找去那地址是要都更,准备拆除的废墟。我想,他是一开始就想瞒着我们什么,老早就想好了要离开,才会造假他的资料。」老爸停顿片刻,皱了一下眉头,接着又说:「想通后我也没去找了。虽然他做事勤劳认真、很能干,不过他放在身边,也是个未爆弹。」 「未爆弹?你的意思是,他会跑走,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像未爆弹吗?」 「不是,是我怀疑他有不好的习惯。」 「不好的习惯?」难道老爸也知道,他会偷窃和有案底? 「他好像会赌博,还会跟人借钱--他是没跟我借过,可我看到不少次。他跟工地几个……嗯,比较『乱』的工人,有金钱上的往来。我曾因此告诫过他,他都没听进去,还认为是我大惊小怪。唉,现在想来是我太疏忽和没有防备心态,没在一开始就看清楚他的品性就带他回家休息。好险他没做出什么事来,否则我……」 「没事啦爸。」我看老爸一脸沮丧,连忙安慰:「不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吗?你不要自己吓自己,赶快吃水果吧!等会我们不是要去医院探望奶奶?」 「嗯。」 说是探望,实际是送钱过去。奶奶因为各种大小病症,在医院待了三四个月,扣除健保,还必须负担其他的医疗费用。于情于理,我爸也必须负担一部份,就要在奶奶出院的前夕,将钱送到医院,给看顾的大姑姑去做缴纳。 「你也快吃吧,一碗咸粥你吃了那么久都还没吃完。」 我对着老爸笑了笑,一边吃粥,一边拋出新的问题:「老妈什么时候回来啊?她好不容易处理好外公留下来的遗產,应该准备北上了吧?」 「说是下礼拜三。她买好车票,我再去接她。」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外公生前的资產会那么多。南部老家的那栋房子、快要一甲的建地与农地掺半,市值换算下来是好几千万。 老妈去监狱探望舅舅,与他说了最近家里发生的事情,并且讨论该如何处理这些土地。如果要继承,势必要支付给政府大笔的遗產税,可我们家和舅舅的经济状况根本不可能拿出钱来,所以势必要把部分的土地卖出去。 讨论了半天,就是要卖农地,留下房子与建地,看日后能不能增值。而舅舅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吃错了什么药,他竟然分文不取,要我妈全部拿走,说他能长这么大全是靠我妈的养育,现在他没有脸分遗產。 当然,我妈不可能答应这个荒谬的要求。 66 大概就是命。 毕竟卖掉土地的金额太大,无论舅舅怎么说,老妈为了不自找麻烦,还是会把钱一分为二。 「下礼拜三,不就是平安夜吗?」我算一算日子,有些惊奇地说:「那我们可以一起过圣诞节呢。」 「那是外国人才过的节日,你开心什么?」 「全家人聚在一起就很值得开心啊。」说完,我也把自己碗盘中的食物扫得一乾二净。 随后我们各自去换了外出的衣服,坐上老旧的机车,乘着风前往位于市中心的综合大型医院。 奶奶主要是因为肝胆问题而住院,前前后后住了将近四个月。主要由我年轻便守寡未再嫁的大姑姑照料,另外在这住院期间,还请了个外籍看护来帮忙,所以在人力上还算充足。 我们一走进病房,便看到大姑姑正坐在病床的左侧,垂着头,安安静静地织着毛衣。 「姑姑。」顾及奶奶正在睡觉,我只能小声地叫人。 大姑姑闻声抬起头,对我们笑了笑,「你们来啦?吃过早餐了吗?」 在我爸的所有亲戚当中,就我大姑姑对我们一家三口最和善。 「吃好了。姑姑吃了吗?需不需要我去买?」 「不用不用,我刚才跟阿芳一起吃过了。你们来得不凑巧,你奶奶吃了药,才刚睡下,要好一阵子才会醒。」 「能好好休息就是福气。」 「是啊。」大姑姑拉着我,要我坐下,接着抬起头对着老爸说:「最近工作辛苦不辛苦?有没有哪里受伤啊?大嫂准备回来了没?」 「工作哪有不辛苦的?就是工程都告了一个段落,我能稍微松一口气。」老爸对大姑姑的态度也与对其他的亲戚不一样,很熟稔,「还有,你怎么会关心我有没有受伤?」 「不是我爱关心你,是妈妈说你这么久没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敢来见她。」 「前一阵子工作太忙了,刚好又碰到你嫂子的那件事,我怕过来让妈沾上了秽气,就暂时没过来。」 「啊,也是……亲家公怎么突然就……」 「大概就是命,生死看天意。」 或许是我年纪小,总觉得老爸说的话老得要掉牙,有点听不下去,于是就说要去外面买个投币饮料来喝。老爸与大姑姑聊得正开心,没有刻意阻挡我,只说要我多买两瓶瓶装水回来。 然而当我在这一楼层寻寻觅觅找投币饮料机,经过某一病房时,我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妈,你等一下还要去做检查,要耗费很多时间,你多吃一点东西吧,嗯?」 这世界说小不小,说大还真的不是很大。 我怎么到哪都能够遇见吴文达呢? 「不、不用,我已经吃饱了。」回应吴文达的声音很沧桑,又带有点小心翼翼:「你……你爸爸最近有没有……联系你?」 「他那个大烂人,联系我做什么?」 「文达,再怎么说……他还是你的爸爸呀。」 「他捲款跟小三逃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他是我爸?你躺在这里做化疗,我们筹不出医药费时,他怎么没出面?现在你跟我说他是我爸,我还真的没有那种便宜又下贱的直系血亲。」 「文达!你不可以这样说他。」 「妈,你快点醒醒好不好?他真的不值得你这样关心他。」 「我相信他是有苦衷的,总有一天,他把外面的事情……处理好,就会回来。」 「他外面有什么事情?小三吗?还是逃漏税?」 沧桑的声音停顿了几分鐘,才说:「你走吧,我不想再跟你讨论这件事了。」 「妈,你跟他分明已经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了,为什么一直看不开?执迷不悟成这个样子。是他对不起我们,不是我对不起他!」 「什么是两个世界的人?我还是他的配偶,名正言顺的那种。无论他在外面有多少女人,我就是唯一的吴太太。」 「你就这么想当吴太太?可你除了这个名头,什么都没有了!他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会打给我也只是关心我过得好不好。就这样的人,你把他当成宝贝?」 「他什么时候打给你的?」 看来吴文达很想跟他妈沟通,但她的思维完全处于异次元,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他什么时候打给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根本不在乎你,你这么在乎他做什么?」 「但是他在乎你啊。你去跟你爸爸说说,求求情,要他原谅你,说不定他就会把我们带回家去,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幸福美满了,不是吗?」 「妈,你是不是疯了?」 「文达,这是妈妈唯一的心愿,你能不能够成全--」 「成全什么?我看你病的不是肠胃,是你的脑子进水。」 67 不务正业。 「你……你怎么这样讲话?就是你喜欢这样讲话,你爸爸才会生气,不带我们离开!」 「我不知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反正我不想跟你多说什么了。等会会有志工带你去做检查,我先走一步。」 听到这里,我知道吴文达很快就要出来了,立即转身,要折返跑回到我奶奶的病房。 「唐筱蔓。」 结果我没跑几步,还是被吴文达看到了。 「你怎么在这?」他追了上来,还装模作样地关心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如果我没有亲眼和亲耳看到或听到他与林璠瑞的争执,我会真的以为,他这是在关心我,而不是在涉猎我。 我抿起双唇,不想跟他说我奶奶的事,只好低声说:「没什么,就是来探访一个亲戚。」 「哪个亲戚?住在哪一间病房?我过去看看?」 「不用了,我爸爸还在里面。」我倒退一步,不想跟他靠得太近。 「师父也在里面啊……那我就更应该过去看看了。」 「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离开他身边了吗?从此以后,他跟你没关係,我跟你就更无关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看这吴文达在某一方面真的很像他妈,偏执、难以控制,甚至能说是疯狂。 「师父,跟你说我的事啦?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我会离开师父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想要去找一个稳定的工作,之后我才能好好地追求你。」 我睁大着眼睛,不知道自己到底听了什么,不可思议地问:「你说要追求我?疯了吧,我跟赵川瑒在交往呢。」 「那是现在交往,未来还不一定啊。」 要不是我修养好,我真的会对他爆口粗。 「你不是吧?到底哪来的自信,认为我会跟赵川瑒分手,然后选择你?」 「我不是自信,我只是认为,我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是最适合你的,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我相信你个屁!什么同一个世界?我根本不想跟你被规划在同一个类别好吗?就算我没跟赵川瑒在一起,我也根本不想与你有任何牵扯。」实在是太烦躁了,烦躁到我丧失理智,对着吴文达破口大骂:「到底是谁给你的幻想,让你以为我们真的很匹配?」 「筱蔓,你现在还小,不懂事,等你长大了点,就会发现赵川瑒除了那张脸,没什么好的。相反的,我会对你很好,你--」 「呸。什么很好不很好的,你对林璠瑞都那样了,还要我相信你这鬼话?」 医院里人来人往,我的音量一时不受控,引起旁人的注意。 吴文达不要脸,我还要脸。 「你给我闭嘴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若你再跟着我,或再跟我说这些奇怪的话,我绝对会报警,告你对我性骚扰。」 * 好不容易从医院回到家,洗好澡待在房间里,想起吴文达说的那些狗屁话,还是怒不可遏,气得快要人间蒸发。 我怎么之前眼睛这么残,以为吴文达风趣幽默好聊天?真的是蠢到没药医,白白叫了人家「哥」这么久!他哪是什么哥啊,根本是变态!神经病! 我越想越气,气到午餐都要吃不下。 反正家里也只剩下我一个人,老爸在医院接了通电话,就立即赶去工班,说晚上临时有个工作要做。 我吃不吃都无所谓,不会有人-- 「叮咚。」 行了,家里没有人,隔壁有。 透过窗户往下看,赵川瑒正站在电线桿下。他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仰起头,对着我露出灿烂笑容。 有时候我觉得邱比特太不务正业了。 怎么对谁都不放箭,总是在我身边一直放?赵川瑒只要一对我笑,我就好像被箭射中靶心,心跳加速加上体温失衡。 跟赵川瑒交往后,我都快要成为变温动物。 「你怎么来了?」我下楼替他开门,兴高采烈地问:「不是说要讨论后续宣传的事情吗?」 他们乐团筹备许久的专辑终于在上礼拜发行,专辑印製得很精美,连带的售价也高。原本他们想说能卖个百来张就不错了,没想到经由赵川瑒顏值的圣光加持,预购当天瞬间就火了,一眨眼就买了四千多张。 预先准备的印量完全不够,必须紧急向印製厂加件。除此之外,还有各种衍生的购买问题,他们花了一个晚上来回覆,都还没有看到尽头,最终只能发一个公告,详细纪录购买的方式、方案以及赠品。 询问率最高的问题是:「我买了这张专辑,有没有赵川瑒的亲笔签名?」 足以见得,赵川瑒尚未成年,人气却高得不像样。 68 他有病没错。 甚至还有经纪公司想要向他们乐团买这张专辑的版权,日后由他们来筹备各种商业行为。 当然乐团的成员们也不是傻子,以他们的能力卖了这么多,能说是稳赚不赔。这时候再让经纪公司介入,只会被从中抽成罢了。 「他们讨论就好了,我参与也没用。」赵川瑒的确是核心人物,但再怎么核心也不会十项全能,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做。「而且我想看看我的女朋友,大半天不见,我特别想她。」 嘴角忍不住上扬,轻轻推了他一下,「你真是油腔滑调耶。」 「哪里有?这些话都是发自肺腑,只对你说的。」赵川瑒捏了捏我的鼻子,再跟着我一起进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把他带来的食物依序从保温袋拿出来。 「你叫外卖啊?这家店很远耶。」 摆在桌上的食物,来自我一直都很喜欢的特殊小火锅专卖店。之前带赵川瑒去过一趟,跟他说过我喜欢喝他们的牛奶咖哩汤锅,没想到他会特意帮我点这个,买给我吃。 「不是,这是我自己去买的,因为距离太远,外卖不送。」 「啊?」我撕开免洗筷的塑胶膜,对他的大费周章感到很心疼,「你跑这么远干嘛?」 「因为你喜欢吃啊。我之前都在忙专辑的事,没办法好好陪你,这是我向你赔罪的小惊喜。」 「你干嘛这样说话?你哪里是没陪我?根本是陪我陪太多了,都延误你做任何事。其实你不用这样,我不会生气的。」 「我知道你不会生气,但会感到孤单对吧?」赵川瑒替我把汤锅的盖子掀开来,用充满歉意的语调说:「我有时候就算待在你身边,也在处理其他的事情,这样很不尊重你。对不起,我之后会尽量调配好时间,不会再冷落你了。」 事情哪有他说的那么严重…… 「你不要道歉。你待在身边很好啊,就算你在做别的事,我也觉得很开心,胸口暖暖的。谈恋爱不就是这样吗?不需要每分每秒在一起,只需要在心灵深处记得彼此就好了。」 「筱蔓……」 「毕竟,我们还要交往很久,不是吗?」 赵川瑒听到我说的话,抿起唇,嘴角与我一起往上扬得高高的。 「对,我们会在一起很久。」 说完,我的脸又麻又烫,他的脸则红得像番茄。 我们两个人搭在一起,可以煮一锅番茄麻辣汤。 不过这温馨又令人害羞的气氛,仅仅维持不到半小时。等我们吃好午餐,我把在医院看到吴文达的事情告诉赵川瑒后,他整个人彻底暴走。 「他妈是有病吧?」赵川瑒的脾气很暴躁,可我鲜少听他直接骂脏话。不过他骂脏话的词汇,跟我真的是差不了多少--都很贫瘠。 「嗯,他有病没错。」以前我会劝他不要批评人,要含蓄一点才行。 这次我却是完全、完全、完全认同。 因为吴文达他真的有病,还是病入膏肓的那种。我根本不知道他脑子到底装了什么,怎么逻辑会烂成这样? 我忍不住问:「他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吗?」要是他以前就这样,他这么神经病,赵川瑒为什么还会跟他当朋友? 「没有,他以前很正常。就算不正常,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以前,就是标准的紈裤子弟。因为家里有钱,对任何人都很慷慨,时常请大家吃饭、喝饮料,反正到哪都是他请客。哦,还有他很爱出风头,想要成为眾人注目的焦点。」 听了赵川瑒这么一说,我顿时同情起吴文达。 「那他在跟你组乐团的时候,应该很失落吧?」 「什么意思?我们那时候处得还不错啊。」 「就你这张脸,到哪里都是注目的焦点。他那么喜欢受关注,有你在身边肯定会失焦。」国中时期的赵川瑒虽然比现在更青涩,不过还是很帅,是那种精品小鲜肉。 光是看就很保健眼睛,养眼到不行。 「然后你跟我说,你们又在同一时间喜欢上林璠瑞,林璠瑞又比较喜欢你,迫使他必须搞一个盛大的告白,让林璠瑞骑虎难下,只能接受他。」我摸了摸下巴,由衷地感叹:「他自尊心肯定很受伤,认为你抢了他的光彩。」 「你记错啦。我们不是同一时间喜欢的,他比我还先喜欢……」 「哦,那更惨啊。他追了那么久的女人,却在短时间内喜欢上自己照顾有加的弟弟。」说实话,心理素质不好的人,真的不适合当赵川瑒的朋友。 很难熬,感觉每天都是被比较的参数。 69 你等到那天就知道啦。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会对你这么执着,有部分的原因是出自于我?」 「嗯,他可能把我看成林璠瑞二代了吧。」还有,另一个层面来说,就是他认为我家的经济水准,跟他目前的状况达成了一致性。对于他来讲,我才是他方便「取得」的人物。「我相信他自己很清楚,就他目前的状态,跟林璠瑞交往是他高攀了。于是他就把目光,放在我的身上,试图从中得到自我认同。」 「什么高攀?他肖想你,也是他高攀了!」赵川瑒愤愤不平,气得要命,「我觉得这样不行,必须找个时间,跟他说清楚讲明白。」 「有用吗?我不想跟他浪费唇舌。」我还满排斥跟他讲话的,因为他一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会有鸡皮疙瘩。 「我跟他谈。等我这段时间忙完,就找时间跟他好好谈。如果再没用,我们就报警。」 「报警的话,我爸妈是不是就知道了?他们肯定会不高兴,还有可能会迁怒你。」尤其是我妈不太喜欢赵川瑒,要是被她知道,会起很大的波澜。 「被她迁怒总比你受伤好吧?这件事不能遮遮掩掩。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都很后悔。」 「你后悔什么?」 「就当初张雅真把你锁起来的事。」 他一提起张雅真,我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教务主任的提议没有错啊,你干嘛要后悔?」冷静过后再回想教务主任的处理方式,虽然是鸵鸟了一点,但她的确达成了保护我的效果。她不把我推在枪口上,承受对方家长和媒体的质问。打从一开始,她就把我摘得乾乾净净。「我还满感谢她的呀。」 「我说的后悔,不是在她的提议。而是,我们应该要把那件事告诉你爸妈。」 「你疯啦?跟他们说做什么?」说了也只会让他们担心而已。 「你爸妈跟我爸妈不一样,他们的工作忙归忙,但很关心你。知道你受了委屈,绝对会替你申张正义,就算没办法在张雅真这件事上出一口气,至少也能替你煮几顿好吃的,安慰你的情绪,让你不要那么紧绷。」 「我没有很紧绷啊……」 「是啦,你没有很紧绷,但也没有很放松。」 赵川瑒说完,重重吐了一口气。 「是我处理的方式不对,以为我能够抚平你的恐惧,让你尽快获得平静。但比起我,我认为你爸妈带给你的安定感更大。虽然我认为,绝对不会有下一次,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对他们尽量坦诚,不要把事情都憋在心里。」 我没想到赵川瑒会对我说这些话,只能垂下眼眸,沉默地抠着手指。 「筱蔓,你有在听吗?」 「我明白你说这些话的意思。」就是因为赵川瑒没有说错任何话,我才无法反驳,答非所问地说:「可是张雅真不也是脱离了险境,并且转学离开了吗?学校里,也没有特别讨厌我的人,所以我想……嗯……我认为一切都会变好的,你不必太担心我。」 唉。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颠三倒四的,其实根本就没有重点。 好在赵川瑒很清楚我尚未从鸵鸟进化成人,没有想要与我逐一讨论我说话的漏洞。我便藉故转移到我感兴趣的话题:「对了,你下礼拜四的晚上,应该没有排行程吧?」 下礼拜四,是圣诞节,也是赵川瑒的生日。 虽然早上要上课,不过我想在晚上替他庆生。 「没有。」赵川瑒大概知道我要做什么,绷着的脸终于愿意露出笑容,「你想要做什么?」 「秘密。我不告诉你,你等到那天就知道啦。」 赵川瑒笑着说我是「傻瓜」,接着又说:「我礼拜四晚上是没行程,可我礼拜三晚上有活动。对不起,我不能跟你一起过平安夜了。」 「你们感恩的小型演奏会,是订在平安夜呀?」乐团的新专卖得太好,在正式卖超过一万张时,他们决定举办一场不用收门票的小型演奏会。赵川瑒本来今天就要与团员们讨论这件事,可他正事不做,就要在我这边浪费时间。 「对啊,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偏要在週间办活动,到时候大家都会累死,隔天还要上学呢。」 「哦……可是那天晚上我妈要回来,可能没办法去听你的演奏会了。」毕竟我好久没见到我妈了,若跑去听赵川瑒的演奏会,好像有点过意不去。 赵川瑒摇摇头,伸手捏了我的脸颊。 「有什么关係?你要是想听,我之后每天都在家里打鼓给你听,替你办专属的演奏会。」 我心里觉得很甜,忍不住得寸进尺:「那你说话要算话哦,之后,要给我办一场专属的演奏会。」 「那有什么问题?」说完,赵川瑒的手从脸颊划到了下巴,并且顺势倾身,吻住我的双唇。 因为有赵川瑒,我好像是活在童话故事里的小公主,被人深深深深地宠爱着。 「……赵川瑒,祝你演出顺利。」 70 请你快点离开。 可惜意外总是来得太突如其来。 完全不给我任何准备的时间,便全面席捲了我的生活。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整个城市充斥着过节的氛围。由于赵川瑒还要与乐团的人一起去市中心租借的场地,进行感恩回馈的演奏会,所以我在下课后先去学校对面的咖啡厅,买了一块蛋糕,再独自搭乘各种交通工具回到家。 前脚踏入家门,老妈的电话就打来了。 「妈,你要到了是不是?老爸说要去总站接你,你有看到他吗?」边说,我边把身上的背包和手里提的蛋糕放在客厅的沙发上。 「唉呦,我打电话给你,是要跟你说,你爸刚才又接了工地打给他的电话,说要去确认什么玩意--反正呢,就是他不能来接我。」 「那怎么办?你要不要搭计程车啊?」我妈这次回来,应该会提她带去南部的行李箱。那个行李箱不是我要抱怨,真的是超级超级难推,轮子都坏掉了,他们还捨不得换一个。 「搭什么计程车?是不是嫌钱太多?我搭公车回去就好啦。只不过会晚一点,你要是肚子饿,要不要煮点麵先吃?不用等我。」 「什么啦,今天是平安夜,我不想要自己一个人吃饭。」 「什么平安夜?那是外国人才会过的节日!我们跟人家瞎起鬨做什么?」 果然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夫妻,连说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 「我不管,全部的人都在庆祝,我为什么不能?更何况我只是想要跟你一起吃一顿饭而已。」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要不,你先去厨房烧水等会我一回家,就能烫点青菜和麵来吃。」 老妈的食谱,翻来覆去都跟麵有关。不过我当了她这么多年的女儿,早就习惯她以麵食为天的习性。等掛完电话,我就走到厨房准备烧开水。 刚把水到入锅中,手机又响了,换赵川瑒打给我来查岗。 「你到家了吧?」 他们一个个都在我身上装雷达是不是?我完全不需要说我在哪,他们就能精准定位。 「嗯,刚到家。你呢?到表演场了是吗?」想到不能亲眼看赵川瑒表演,内心还是有一点点惆悵,「是不是有很多人去啊?你们会录影吗?我想要看。」 「我也是刚到,外面排满多人的,说已经额满了。你平常看我还看不够?连录影带都想看?」 「嗯!我想要看你表演的样子。之前你都在酒吧演奏,那里未成年不能下去,我都只能在外面等你,连现在我都没有办法亲眼目睹,你就可怜可怜我,替我录影吧。我不看别人,看你就好了。」 「你当然只能看我,还想看其他人?」 「我怎么可能看--」我的话说到一半,就听到客厅传来开锁的声音。我以为是老爸从工地赶回家要与我们过节,没想到,当我走到客厅,映入眼帘的是不该出现在眼前的吴文达。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手机放入口袋里。 「你怎么进来的?」我抢在赵川瑒发出疑问前,率先质问吴文达。 「当然是开门进来的。你不用这么害怕,我是想要拿圣诞礼物给你,才会刻意来这一趟。」 此时此刻的吴文达脏得跟流浪汉没什么两样。 但是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包装得很完美、很乾净的礼物盒。 「我、我不想收你的礼物,请你马上离开。还有,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把钥匙放下,快点离开。」站在沙发旁,我把手偷偷伸到书包里头,握住老妈之前为我准备的防狼喷雾。准备等他一靠近我就往他脸上喷,然后跑出去求救。 「这个礼物是我替你千挑万选的,你为什么不要?」吴文达对于我的驱逐充耳不闻,他往前好几步,我就倒退好几步。手里还拿着防狼喷雾,是我的救命稻草。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请你快点离开。」 「我来到这里,还没跟你说几句话,你怎么就要让我离开了呢?」 「我不想要--吴文达!」 突然之间,吴文达失去理智,朝我狂奔而来。我抬起手,按下喷雾器,却只有些许的烟雾从出口散出。我瞪大了双眼,想起在我与赵川瑒交往的那天,我才用这个玩意喷围剿赵川瑒的小混混! 后来我被赵川瑒迷得神魂颠倒,完全忘了要补充…… 「连你都想要伤害我?」吴文达一手捏住我的手腕,一手抹去他脸上零星的白色粉末,「但是你的工具未免也太差劲了吧?」 「放开我!吴文达你放开我!」 内心的恐惧骤升到最高点,音量开始不受控制地放大,整个人都在颤抖。但吴文达怎么可能会顺从我的话,把我放开呢?他把我下一扯,我便倒在客厅与厨房交界的地板。 71 鲜血与残暴。 「吴文达!」我尖叫着,看着他从裤子的后侧口袋掏出绳索,知道他是想要綑绑我的双手。我趁他不注意,狠狠踹了他的小腿,再朝着他大腿内侧补上一脚,并将他推开,试图离我们最近的楼梯。 可不到五秒,我的脚踝被他抓住了。 原本好不容易爬上了四五阶,却在眨眼间,我被他扔回原点。 我死命地挣扎,不让他得逞,他便勃然大怒,用手狠狠搧了我两个巴掌。 「放开我……」 耳朵是朦胧的,眼睛是混沌的,我好像处在一个扭曲、鲜红的世界里。 然后……我用全身、硕果仅存的力气,用牙齿咬住吴文达的手指头。 一股不属于我的鲜血涌入了我的口腔,我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只觉得想要吐,想要逃离他的身边。我不知道我咬得有多深,可是透过他的表情和嘶吼的声音,我知道他绝对很疼,然而我恨不得他疼死。 「糙你妈的垃圾,你给我松嘴!」吴文达用另外一隻手,不停不停地打着我的脑袋。但我就是不愿意松开嘴巴,反而咬得更大力。 于是他又把我甩到了地板,用力把他的手指头从我的嘴里抽开。温热的血液从天而降,耳里都是吴文达那不堪入耳的脏话。 我不放弃。 因为要是放弃了,我就真的完了。哪怕被他打死,我也不会让他得逞。 「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你要是早点把我的话听进去,我会这样对你吗?」他一边说,一边用脚踢着我的腹部。叠加的疼痛使我恍惚,我好像什么都不怕了,还能抱住他的腿,不让他继续踢我。可面对我的抵抗,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瞬间瓦解,「你肯定被赵川瑒操过了对吧?也就是我不苛责你,愿意包容你这种女人,你还不跪在地上感激我?」 「去……去死……」我从嘴巴吐出这几个字,接着又被打了一个耳光。 「你要是乖乖的,我就不会这样打你了啊。你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一定要惹我生气?还把我咬伤了,贱人!」 吴文达挥着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我的身上。 「贱人一个!背叛我的都是贱人!」 哪怕我伤痕累累地倒在地上,我仍然在他打我的同时,抽搐着身体,缓慢且小幅度的,朝客厅的矮桌滑动--矮桌的抽屉里,有摆放我们平时用来切水果的小刀。 「你不要再……再幻想了,根本没有人背叛过你……因为……因为你谁都不曾拥有过!」吴文达瞬间被激怒,伸手抓住我的头发,把我从地板上抓起来。 「你说什么?」他怒不可遏地大骂:「你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分明是赵川瑒夺了我的全部!连你也被他蒙蔽了!他有哪里好?不就是一个废物吗?」 「他不是个废物!你才是!你什么都做不了,只会对女人动手,自以为是的要命,噁心!」都挨打了,我又怎么会畏惧继续挑衅他? 接着他又把我扔到了地下,我直接撞到客厅的矮桌,在他准备打我的时候,我立即打开身边的抽屉,握住水果刀,刺进他的大腿-- 「啊啊啊啊啊!」 吴文达倒退了几步,血液从伤口涌出,溅湿地面的磁砖。 我的手依旧紧握着水果刀,且迅速爬起来,原本想要从前门衝出去,他却堵在路上,迫使我必须往一楼的厕所衝。 他察觉到我的意图,想要阻止我,却被我用刀子挥过,让我能顺利躲在厕所里,将塑胶门关上,并锁上喇叭锁。 「你以为这个破门,对我有什么用!?」说着,吴文达从外侧拉着手把,连续踹了门好几下。 我用身躯紧紧靠在门边,掏出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可我无论怎么按两侧的按键,手机都呈现黑频。大概是刚才被打得太严重,连手机都被撞坏了。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独自一人的时候特别想哭,而这厕所什么都没有,我怎么想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然而就在此时,我恍惚地听到外面传来邻居询问的声音。 「请问里面在做什么?筱蔓在家吗?你还好吗?」问话的是住在我家斜对面的邻居大叔。 「糙!别人的家务事你不用管!快滚回家去!」 彻底疯狂的吴文达对着门口咆哮,可就是因为这样,邻居大叔更无法坐视不理,「你是谁?什么家务事?我这二十年没看过你这个人!你想要对筱蔓做什么?我现在立刻报警!」 72 我会去死。 吴文达又骂了几句脏话,但他没有把精力放在邻居大叔的身上,反而更用力地破坏厕所的门。 不到几秒鐘,厕所下方的透气窗就被他踹开了。 我惊声尖叫,整个人从门边弹起来。接着,我看到吴文达同样踹开门所,他走进来,直接把我手上的水果刀打在地上,然后他抓住我的脑袋,狠狠往水盆敲下-- 脑海在这瞬间,浮现出很多的画面。有爸爸、妈妈,还有赵川瑒……他们都笑得很高兴。只有我,站在远端头破血流……我大概是昏了,才会这个样子…… 「你以为他们能够阻止我得到你吗?」 等到我稍微恢復意识,我被他从厕所一路拖回客厅。此时的我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量,任由他把我的制服撕开。 「唐筱蔓,你是我的。」他对着我说,我却沉默着,不想给予他任何回应。 吴文达对我的沉默感到愤怒,用手不断拍打我的脸颊。 「你看我啊!为什么你连这个时候都不看我!我都不计较你跟赵川瑒睡了,还不计较你伤害我,你怎么能够不看我呢!?」 我充耳不闻,就好像是,不在乎他想怎么做了。 如果他真的得逞,我会去死。 「唐筱蔓!你以为装死就没事了吗!?」他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把视线转往他的身上。「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你走的,你知道吗,我不会放手。我会缠着你,一直缠着你。」 或许是我缺血缺得太严重,听他说话,好像有双声道。我闭上乾涩的眼睛,想着,算了吧,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的接触。 光是看,都觉得噁心。 「唐筱蔓!」 然而就在我彻底绝望之际,紧闭的铁门终于被人从外侧开啟了。 我倒在血泊之中,睁开双眸,看见赵川瑒一身狼狈地闯进我家。 在他身后,还有一脸震惊、脸色苍白的老妈。她想要跟向前,却被赵川瑒发疯似的狠绝给吓坏了。 赵川瑒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铁棍,直接往吴文达的背脊敲下,吴文达倒抽一口气,却没有立即倒下,他转过身对着赵川瑒笑着,拿出他藏在身体里的工具,准备插入赵川瑒的腹部-- 「不要!」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从后面抱住吴文达,把他拖下来不让他伤害赵川瑒。 赵川瑒倒退一步闪过吴文达的攻击。 「赵川瑒……你……你不要动手……」 双眼腥红的赵川瑒听不见我说的任何一句话,「你怎么敢这样对她!?我要让你死!」 「不要……不要……」我不是要袒护吴文达,而是赵川瑒还这么年轻,万一真把吴文达打死了,那么……那么他未来该怎么办? 赵川瑒再度挥下一棍,这回砸在吴文达的手臂上。吴文达的手臂似乎被打断了,他痛得在地板上打滚。我松开抱住吴文达腰部的手,赶紧爬到赵川瑒的脚下,想要抓住他,不要让赵川瑒再打他了。 「赵川瑒……不值得的……他会被关起来……你不要这样……不值得的……」为了吴文达这种人渣做这种事,真的,真的不值得。 我不要毁了赵川瑒的一生,我不要…… 「赵川瑒……」 「我要把他打死!我要打死他!」 眼泪掺杂的血液模糊了我的视线,使我看不清楚赵川瑒。 「住手……不要这样……」 朦胧间,我看见赵川瑒举起他的双手,铁棍子似乎随时要落下,然后把吴文达打残了,甚至夺取他的生命。 我哽咽着,试图阻止赵川瑒的行为,可我发现我除了拉着他的裤管,什么都做不到。 「我没事的……赵川瑒……你不要衝动……」 吴文达在急促且短暂的疼痛过去后,对着赵川瑒嘶声大笑,嘲讽着:「你打啊!打死我啊废物!反正……你打死我,就换你进去了!我就不相信……不相信唐筱蔓还能等你出来!」 「不要听他的……赵川瑒……啊啊啊--」 握住铁棍的双手,直直地落下。 可下一秒,我所畏惧的事情并未发生。我躺在地板上,抬头望着赵川瑒。 只见赵川瑒的双手被赶来的孙树海和另一个成年男子给架住,而赵川瑒还在挣扎,渴求给吴文达最致命的一击。 「我想要他死!我想要他死!」 耳里回盪的,是赵川瑒彻底失控、崩溃的喊叫。我啊…… 「赵川瑒……乖……我没事的……没事的……」我的嘴里无声的呢喃着。 可惜,赵川瑒听不见。 73 我的心里,留下了赵川瑒。 我做了一场梦。 梦中的我正站在月台上。 在我的右手边,大约三公尺远的地方,有戴着耳机听歌、把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的赵川瑒。 他看着前方,目不邪视,彷彿我们不曾认识。 我想我是梦到了,我与他还没开始谈恋爱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还是亚森罗苹,而我还是茱丽叶。我喜欢上了一个,我不该喜欢上的人。 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想到这个问题,我顿时口乾舌燥。 如果有人这么问我,我会回答他:「小时候,在我们社区后面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有一条长长的、宽宽的,正在施工的水沟。某一天夏日的午后,我趁老爸老妈不注意,偷偷跑去水沟旁玩水,看能不能捉到小螃蟹和小虾子。然后在我贪玩时,天空突然被乌云笼罩,开始下起了大雨。」 「我急急忙忙地准备回家,却不小心摔到了大水沟里。水沟的水很湍急,冲得我站都站不稳,跌倒了还爬不起来。我以为我会被冲走,再也看不到爸爸和妈妈了。结果,来了一个人,那个人也是个孩子,没比我大多少,大概就半岁吧。」 「他看到我,把手里的伞扔到了一旁,先是伸出小手,试图把我勾上岸,却怎么都勾不到我。他只得跳下来,撑住我的身体,让我能够双脚站立,用尽吃奶的力气爬上了岸边。可等我上了岸,换他跌倒了。他比我还要不幸运,一隻脚砸在水沟里尖锐的石头上,破了一个大洞,流了好多的血。」 「我急得要命,想要跳下去帮他,又被他骂:『你下来干嘛?好不容易才上去的!你想让我累死吗?』于是,我只能大喊救命,着急地讨着救兵。好险,终于有大人听到我们的声音,赶了过来,把他从水沟里捞起来。可想而知的是,当双方父母知道后,肯定是挨了一顿的骂。我是骂完就没事了,可他不一样。」 「他的膝盖上,留下一个丑陋的疤。」 不,我也不能说是没事。 他的膝盖上,留下一个丑陋的疤。而我的心里,留下了赵川瑒。 「赵川瑒。」我扭过头,向三公尺外的他喊道。 「什么?」赵川瑒如我所愿地转过头来,双眼与我对视。 「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面对我的提问,赵川瑒迟疑了片刻,对着我缓缓点头。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吗?」对了,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赵川瑒摇摇头。 「因为你,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好的一个。」 我不能够毁掉,这么好的一个人。 所以比起被吴文达施暴,身体所產生的疼痛,我看见赵川瑒为了我,差点毁了自己的一生。我的心,好似被撕裂得一块又一块。 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 「筱蔓……筱蔓你醒来了吗?有听见妈妈的声音吗?」 眼皮有千斤重,我费了好些力气,才勉强地睁开眼眸。妈妈的脸庞映入了眼帘,我来不及说话,眼泪率先夺眶而出。 「没事了没事了,我的宝贝女儿,没事了。」妈妈用手抚摸我被层层纱布裹了好几圈的额头,双眼的浮肿,暗示她也哭了一夜。「麻醉应该退了,你是不是很痛啊?要不要妈妈去叫他们给你多打止痛剂?」 疼痛像是蚂蚁爬满了全身,细细碎碎地咬着我的皮肉。 但我不会说自己很疼,徒增妈妈的伤心,因为她已经很难过了。 比我还要难受,很多很多。 「我不痛。」 她显然不相信我说的话,正要起身去喊护理师,被我拉住衣角。同时我身上的病服因为我这举动,露出了一节手腕。 就这么短短一节,佈满了好几个瘀青。而这些瘀青不止我看见了,转过身的妈妈也看见了。 她颤抖着嘴唇,像是怎么样都忍不住,低声地呜咽着…… 「妈妈,你不要哭。你不是跟我说都没事了吗?为什么现在又要哭呢?」 在我的印象中,从未见到妈妈哭得如此难过,她心碎成一块又一块的,连与我对视都觉得难堪,只能断断续续地说:「是妈妈对不起你……没把你看好……让你受这么重的伤……如果我早点回家就不会这样了……筱蔓……」 「怎么会是妈妈的错?你没有错。在这件事上,犯错的只有吴文达。」我想要安慰妈妈,可妈妈依旧陷入无止尽的自责当中。「妈妈,你别哭了,看你哭我心里难受。」 74 为什么要这个样子? 我明白应该让妈妈尽情哭出来,不过我真的很疲惫,再也无法抵御妈妈磅礡的眼泪。 妈妈闻言,仓促地抹着脸颊上的眼泪,低声说:「对,我现在不该哭的。你不要难受,之后妈妈会照顾你,让你尽快康復,彻底好起来。」 「嗯。」有她在,我不觉得我自己好不起来。「妈,爸爸呢?我怎么没见到他?」 「他……」妈妈停顿片刻,组织最合适的语言,才诉诸于口:「你爸爸他……说没有脸见你。人一直不敢进来,在外面等着。」 「为什么要这个样子?」 「那个……那个人渣之所以能开锁进门,是他……是他偷了你爸爸的钥匙,偷偷去打了一把。所以你爸爸……觉得很对不起你。」妈妈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哭了,「我……我知道你爸爸很傻,但是他……真的……」 「妈,我不会生气的,也不责怪爸爸。我不是说了吗?这件事犯错的只有吴文达,你去帮我叫爸爸进来,我不会生气的。」 其实不用妈妈说,我自己也知道为什么吴文达能开锁,八九不离十与爸爸有关。 但我没想到的是,当爸爸走进门,我光是看到他满身污浊,一身狼狈的模样,就难受得哭了出来。 他站在门边,不敢向前。 「爸……」 这个敦厚善良的男人,从未如此充满愧意。他乾涩地,踌躇地,彷彿犹豫千百回后,对着我说:「筱蔓……你肚子饿不饿?爸爸去买点东西给你吃好不好?」 我遮住了脸,不忍再多看爸爸一眼。 「筱蔓,对不起。」 他对着我说,却只让我的泪水越流越多,「你不要……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错的。」 「是爸爸识人不清……是爸爸的错,对不起……」他同样用手擦着脸,划过了一条,长长的污痕。 「我不要你们的对不起。」 明明他们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要与我道歉? 明明他们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为什么要因为我受这么大伤? 「我只想要你们能抱抱我……」 哪怕这混沌、残忍和充满疼痛的记忆会残留在我的体内一辈子。 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在经歷那般惨烈、被迫承受剧烈施暴的「意外」后,还能以这种方式与爸爸妈妈相聚的我,是足够幸运的。 「筱蔓。」我落入了他们温暖的怀抱当中。爸爸厚实的手,覆盖在我的背脊之上,「都过去了……爸爸和妈妈之后会好好保护你的,你不要怕,嗯?」 我靠在他们的胸怀当中,咬紧牙齦,小幅度地点头。而我们一家三口,就这么靠着彼此流泪,却谁也没说破谁,静静地靠着哭泣来释放内心的恐惧与衝击。 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先松开了手,抽了一旁茶几摆着的卫生纸,分别塞入我们的手中。我们擦完眼泪,在短时间内恢復了正常。 后来我才知道,我被打得有多惨。 暂且不谈身上遍佈的瘀青,光论其他外伤,我就有两条肋骨断裂,外加一条肋骨有裂痕;头部多次承受撞击,有轻微脑震盪,接下来的几天都不适合下床,怕一下床就会大吐特吐;两隻手的手臂同样有骨裂的问题,甚至还有一隻手指被折断了。 最惨的是我额头上的伤口,在我昏迷的时候,我被缝了十四针。还因为失血过多,输入很多的血来维持身体机能。 零零总总的外伤和内伤,导致我必须待在这医院疗养至少大半个月。 「妈。」肆意地痛哭完,我整个人有点虚脱,靠在枕头上,小声地询问:「今天是二十五号,对不对?」 此时,老爸正用病房内的卫浴设备冲澡,眼前只剩下我跟老妈相处着。 「嗯,你睡了大半天,已经到了二十五号了。」 十二月二十五号……是赵川瑒的生日。 而我一想到赵川瑒,就感到心神不寧。 「妈……赵、赵川瑒还好吗?」犹豫再三,我还是忍不住提问:「他有没有受伤?」 妈妈沉默片刻,大约过了三分鐘才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显然很不想跟我聊这个话题。 「赵川瑒,是我的男朋友。」 「筱蔓--」 「我知道我们之间存有很大的差距,但我真的很喜欢他。」这是不能被回避的问题,所以我选择在此时此刻坦诚。 「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是,你们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是我待在南部的时候吗?」 这话存有几个疑点,最令我疑惑的是:「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他?」 75 关起来? 「嗯?这很难知道吗?你不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他了吗?就是他跳到水沟里,把你救起来后,你就把他当成你的梦中情人。这点,大家都知道啊。」 「咦?」我瞪大双眼,一脸不敢置信。 「你再小一点的时候,还天天跟我说你长大后要嫁给他呢。」 原来我的暗恋,从很早就开始曝光了,搞得眾人皆知。 「所以……大家都知道啊……」这个事实太让我傻眼,窘迫得再次结巴。 只见老妈轻巧地点头,说:「你根本藏不了任何秘密,喜欢得那么露骨,只有傻子才不知道。不过你还没回答我,你们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是学期初的时候……我们因为一些事情,就……就交往了。」回想起我们交往的那天,每个场景都生动有趣,罗曼蒂克得好像是偶像剧的情节。「妈妈,你不生气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依照他昨天的反应来看,我想他对你也是百分之百的真心。关心则乱,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老妈看着我,叹了一口气,还是满脸的心疼,「这件事情再怎么怪,也怪不到他身上,我不会对他生气的。」 「那你能不能够告诉我……赵川瑒现在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赵川瑒啊……我这两天都顾着你,对他的情况不是很清楚。不过他打了那人渣,还把人渣的手打断了,昨晚似乎都在警察局那做笔录。」 「打断了又怎么样?吴文达还想攻击他,那是他正当防卫!」 大喊完,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妈妈给我倒杯水,端到我的嘴边,要我喝下。等我喝完她就说:「你冷静一点。有赵川瑒他爸妈在,谁能在法律上伤害赵川瑒?」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既然赵川瑒的爸爸和妈妈都介入了此事,那么依照他们的能力,绝对保赵川瑒的周全,而我的担心就显得有些多此一举和无关紧要了。 「所以你不要想太多,赵川瑒会没事的。」 有些事情,不是要我不去想,就能停止思考。 在我的脑海里总是会不自觉地浮现,赵川瑒高举着铁棍,想要把吴文达打死的模样。 如果不是孙树海他们即时赶来,我知道赵川瑒绝对不会收手。 「……妈妈。」 「怎么了?」这两天老妈受到严重的惊吓,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她都很紧张。 「我的手机是不是坏了啊?」 「你都这样了,还管你手机坏不坏?」 「我想要……我想要传简讯给赵川瑒。」反正我都这样了,也不怕被老妈知道我的小心思。 老妈皱着眉,大概是看在我一身伤痛的情况,没有对我开骂,而是苦口婆心地说:「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好好养伤,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妈妈不是反对你谈恋爱,但我们也要看场合啊。你传简讯给他做什么呢?这样对你们两个人都不好。」 我是不知道我传个简讯给赵川瑒,哪里有「对我们两个人都不好」。不过我手机坏了,能不能传简讯全看老妈的意愿,还是不要太挑衅她,免得她直接断了我的念头。 「今天是赵川瑒的生日。」我吞了一下口水,用乾涩的眼睛,抬头望着妈妈,「我想祝福他,跟他说『生日快乐』,可以吗?」 「不是我可不可以的问题,而是他被他妈给关起来,你让他快乐的--」 「关起来?」 老妈自知说溜了嘴,一脸尷尬,支支吾吾试图解释,「筱蔓……事情没那么严重,你先躺下来,不要太激动。」 「你不是说他昨晚都在做笔录和你不清楚他的动向吗?怎么你知道他被他妈关起来了?」 「那个……他的确是做了一个晚上的笔录,原本要在警局拘留的,可他爸妈用了点关係,加上他未成年,就在凌晨左右放他回家去了。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啊?」 「这是我听你孙阿姨说的。凌晨回到家,他和他妈就在吵架,吵得很大声。言谈里都是他妈要他跟你分手。他偏不要,要他妈不要再管这件事了。接着就传出拍门的声音,隔天也没见到他出门上学。」 说到这,洗好澡的老爸从浴室走出来。老妈看了老爸一眼,递给老爸一条乾净的毛巾,要他擦乾湿润的头发。 「妈,你还没把话讲完呢。」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看爸爸妈妈秀恩爱。 老妈把视线转移到我的身上,无奈地继续说:「邻居们都觉得很奇怪,等到他妈要准备上班时,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怎么连川瑒都没见到?他妈就说,要是孩子去学校不好好读书,那么还去做什么?乾脆关在家里就好了……」 76 生日快乐。 我抿起双唇,既焦躁又感到不安。 「筱蔓,其实爸爸和妈妈不是想要阻止你们谈恋爱,不过我的想法难得跟他妈妈达成一致。你们还太年轻了,很容易衝动。等沉淀一阵子就会发现其实这份感情,没你看来得那么严重。」 「为什么年轻的感情,就不值得被重视?」说实话大人们这套理论我已经听到腻了,而且还感到很厌烦。「那到底要长到多大,才算是足够冷静和不衝动呢?赵川瑒的爸妈年纪也不小了吧,他们还不是没办法给赵川瑒一个稳定温馨的家庭?」 不是故意要顶撞老妈,就是他们完全是口是心非,一边说着「我不反对」,一边讲着狗屁不通的大道理。 每一个人的感情都很珍贵,在当下更是独一无二。或许时间能治癒一切,使自己不再心心念念,可这不代表,我们不曾投入过最真实的情感。 是因为选择理解,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你怎么这样讲话呢?我也只是--」 「好了老婆。」老爸在老妈被我彻底激怒前介入,「这次的意外,问题不是出于他们,是我的疏忽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们也很委屈,你又何必再唸筱蔓呢?」 「我不是唸,我是--」或许是察觉到自己情绪太激动,老妈的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有些烦躁地别过头,吐出一大口气,「我去帮你买一隻新的手机回来,你原本旧的我放在抽屉里,等会你自己换sim卡。」 说完,老妈就拿着自己的皮包离开了病房,留下我和老爸面面相覷。 老爸缓缓地坐在我的身旁,没多说什么,就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背。 「先睡一下吧,你妈马上就会回来了。」 「她在生气吗?」 「嗯,她是在生气没错,可是她不是在气你,是在气自己没有保护好你。」 鼻间繚绕着消毒水的味道,我没有吭声,安安静静地听着老爸说话。 「筱蔓,只要你还在我们的身边,我们什么都无所谓。所以你不用担心你妈妈,她不会气你跟赵川瑒谈恋爱,也不会因为你刚才说的话,跟你闹彆扭。你要想的就是好好休息,调养好身体。」 「爸爸……我没事的。」 「你没事就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处理。」 老爸伸手替我盖好被子。 我因身体的疲惫,意识再度朦胧。依稀之间,我听到他对着我说:「都会变好的,我的小公主,你不必感到害怕,都会变好的……」 * 「欸,唐筱蔓,赵川瑒是不是快要生日了啊?你打算准备什么礼物给他?」 「哦……我还在想耶。」 「你还在想?」汤韦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你该不会没想到就不送了吧?」 「怎么可能,送是一定会送的,只不过我还在犹豫。」 「犹豫什么?」 换做平时,我才不会回答汤韦薇的追问,但我实在是想到头都要破了,就当询问她的意见,参考参考也好。 「我在犹豫要不要做一个羊毛毡给他啊?」一边说,我一边拿出手机,调出我之前请人绘製的q版图样,「就这个。你觉得适合吗?」 「哇,你要做手工艺啊?这做起来应该会很辛苦吧?你要不要换一个目标?」 「辛苦归辛苦,但这是赵川瑒的生日呀,我想要做点特别的礼物给他。」虽然好像是拙了点,还很幼稚,一点都不时尚。「还是你觉得要用买的啊?这样会不会没有诚意?」 「先不说有没有诚意了,你现在开始做羊毛毡来得及吗?我看你平时也没有做手工艺的习惯呀。要不要这次先用买的?买男生喜欢穿的鞋子啊、包包和外套。」 我噘起嘴巴,有点不太甘愿,「可是那些东西……好像谁都可以送给他。」 「这位小姐,你送都来不及了,还挑啊?」 理智上很清楚汤韦薇说的话是对的,可我在情感上来说,总是觉得哪里不够好。 苦思冥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依照图样做一个羊毛毡的吊饰给赵川瑒。除此之外,我用我存了很久很久的零用钱买了一条银製手鍊,还苦苦哀求着店家,请他帮我在里侧刻字。 可惜我忙到最后,两份礼物都没有送出去。 只能用妈妈买来的新手机。 平平淡淡地传了一封「赵川瑒,生日快乐」的简讯给他。 甚至还忘了祝他圣诞节快乐。 就这么,无声无息,且无法抵抗的与赵川瑒断了联系。 好似我们在一起,是一场虚幻,一碰就会甦醒的梦。而我留在梦境的深处,哪怕睁开眼睛,袭来的仍是一片混沌的漆黑。 77 你真的比我坚强好多。 于是在现实中,无论白天与黑夜,我开始频繁地做起了恶梦。恶梦多半与吴文达有关,他的长相、声音和触碰都让我感到噁心,偏偏他像是无孔不入,渗透且腐蚀着我的灵魂。 「筱蔓,你同学来看你了。」 住院住了一个多礼拜,双手的瘀青都褪得差不多了,可我的体重不知道在跟地心引力搞什么叛逆,眨眼间就少了三、四公斤,连手腕都瘦得能看到青筋。 「嗯?」我听见老妈说的话,缓缓转过头,看见汤韦薇提着大包小包,一脸哭丧地站在门口。我露出一个笑容,问:「你怎么来了?」 汤韦薇快步走到我的身边,「我早就该来了……你怎么伤成这样啊?还瘦了这么多。」 「没事,都是皮外伤,休息一阵子就会好了。」说实话她能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至少不会那么闷,还能从她身上知道学校最近所发生的事。 老妈知道我想要跟汤韦薇聊天,善解人意地退出病房,留给我们一个较为私密的空间。 「你呢?你还好吗?」我问她。 「我很好啊,就是你没来学校我有点无聊。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上课啊?该不会这学期都不来上课了吧?」 新年的一月,再过不久就要期末考了。要是我还待在学校,肯定每天捧着书读,深怕成绩退步了,会成为我和赵川瑒谈恋爱被人批评的话柄。 「我爸妈已经跟学校的老师说了,这学期要回去上课是有点难度,期末考的事,大概得等寒假再补考了。」由于这是特殊的原因,学校老师并未拒绝,还很热心地询问是否有需要做远端课辅。 不过老爸老妈还是希望我住院的时候能够好好养伤,就没有让我接受老师的补课了。 「啊?真的假的。」 「你看我伤得这么严重,说能在学期结束前回去,才是骗你的好吗?」 「可是你不在学校,我真的都好无聊……」汤韦薇嘀咕着,随后打起精神,开始问我一些有的没的:「结果那个对你施暴的垃圾到底怎么了啊?警察有没有把他抓起来?至少要关他关到死吧!」 「什么关他关到死,你也太夸张。」 「我哪里夸张了?他这样对你耶,都快要把你打死了,我想要关他关到死有哪里不对?」 我淡淡地笑了笑,「虽然是不至于关到死,但他原本就有刑责在身,现在又强暴未遂加故意伤害,量刑应该是不会轻的。」 「警察有来做笔录吧?」 「嗯,有询问我事发的经过。」回忆起当下的情况,对于我来说的确不太好受。不过为了让吴文达顺利被判刑,再怎么难受我都能咬牙撑过。就是恶梦会再多一点,意识会再朦胧一些。 可我明白,这些都只是我自我疗癒的过程。 「我看你这样都觉得好痛……换做是我肯定会崩溃,你真的比我坚强好多。」 我摇摇头说:「其实我一点都不坚强,只是我不想要每天都表现得很忧鬱,然后我爸妈看到我这样,心里也会很难受。崩溃和大哭大闹对整件事情没有助益,只会让人更烦忧而已。」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啊?你想到的永远都是家人,其实你不用这个样子呀。要哭就哭,要大吼就大吼,你这样真是太懂事了,跟我完全不一样,是懂事到令人心疼的地步。难怪赵川瑒会把你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就是怕你受委屈也不说吧?」 在我的脑海深处,似乎把「赵川瑒」设定为关键词,一听到汤韦薇讲出这个名字,我瞬间就定格了,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筱蔓?你怎么了啊?还好吗?」 「我……还好。」勉强对汤韦薇挤出一个笑容,却又有突如其来的忧伤,使我想要流眼泪,想要躺在床上,静静的,什么都不要做。 「是不是我说错话了啊?对不起,我只是想要你别那么顾虑别人……」 「没事,你没说错。」我垂着头,沉默片刻,实在忍不住了才开口问:「韦薇……你最近有没有看到……看到赵川瑒啊?」 「赵川瑒?有啊。虽然我是不怎么清楚他的动向,至少这两三天我都有看到。可是他的脸色不太好,阴阴沉沉的,我猜想是你尚未康復,他才会这个样子。」 「是吗?原来他有去上学啊。」 「不过有点奇怪,他平时放学,不都是走路和搭公车回家吗?我前天看他坐上一台黑色的宾士,驾驶是一位很漂亮的中年妇女。她是保养得很好啦,但女人嘛,总是对年龄特别敏感,我一看就--」 「他被人从学校载走?」我对汤韦薇接下来的吐槽不感兴趣,直接问了我想要知道的事情。 78 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对啊,那个人应该是他妈,你不要想太多,他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我知道那是他妈……」只是不知道原来事发至今,赵川瑒他妈还一直紧迫盯人。 所以赵川瑒才不回我简讯,也不曾来探望过我。 我很想他。 是那种,只要能见他一面,身上的病痛彷彿就不存在的那种想念。 「韦薇。」 「嗯?」 「你可不可以帮我转述一些话给他?」 「给谁?给赵川瑒啊?」 「对。我想要你跟他说:『我没事,不必担心我,一切都会变好的。所以你不要跟爸妈吵架,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每天都要笑很多很多遍……』」话说到一半,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汤韦薇也是咬着下唇,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你都这样了!你还担心他开不开心、快不快乐和有没有跟爸妈吵架啊?」 「我……我只是……」 「唐筱蔓,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你现在唯一要关心的只有你自己!不要再想赵川瑒了。」 「我放心不下他,他可能被父母禁足或限制很多,说不定--」 「那是他的事!」汤韦薇粗鲁地打断我,脸上充满了愤慨,「他没有好好保护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你还对他牵肠掛肚?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喜欢他,多喜欢自己一点?」 「这不是他的错。」 「那你又犯了什么错呢?说穿了,不就是他爸妈不赞成你们在一起,所以才会限制他那么多?但是,他们不赞成的原因,是觉得你配不上他吧?既然如此,那他如果真的有心要跟你在一起,就该自己解决啊。你不要再想他了,你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 我的双唇颤抖着,明明很想反驳,却又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话。强行睁大的眼眸,不停的,像是溃堤一般地流着眼泪。 「筱蔓……」汤韦薇急急忙忙地抽起摆放在茶几上卫生纸,替我擦拭双颊。 这样的举动,撕下了我强行为自己戴上的假面孔。 「我很想……他……我很想很想……很想他……呜……我……我什么都……都可以原谅……不在乎……只要能见他一面……跟他说说话……呜……」 明明是对着汤韦薇断断续续地倾诉,实际上,我很清楚这些话是想要传递给赵川瑒听。 哪怕他听不到,甚至有可能,在将来也都不会再听了。 可是我还是……还是想要说出来。 「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筱蔓,你不要忍着,哭出来就好。」或许是下定决心,想要我彻底释放情绪。汤韦薇把卫生纸扔到一旁,直接抱住我,还轻轻拍着我的背脊。「我陪着你,你就尽情哭,没有人会笑你的……」 所谓青春的痛楚,我在小说中读过、新诗上唸过、电影里见过,却要到此时此刻,才终于明白,也才恍然大悟。原来,喜欢一个人,除了喜欢之外还会附加那么多的情绪。 又甜又腻的,又苦又涩的,是五味杂陈。 然而在我们这个年纪,纵使这份喜欢让我感受到五味杂陈,但是最纯真、没有掺杂任何杂质。 美好得像是一场梦。 梦中的我们很快乐,渐渐的……都遗忘了,在现实中,我们有多么无能为力。 * 或许是在汤韦薇的面前彻底释放过,我的胸口,就不再像前几日那样沉甸甸的难受。 老爸和老妈看我的精神好转,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 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他们在某个午后,对我提议要不要搬去南部居住,并且转学到那边,换个环境过生活。 在此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件事,乍听之下有点错愕。 「怎么……突然……」 「其实也不突然的。这是我跟你爸爸在经过这次的意外,仔细思考过后所达成的共识。」老妈刻意用比较和缓的语调,试图说服我,「毕竟这场意外是在家里发生的,我们也跟这次来关怀你的心理医师谈过了,他同意我们搬家,因为太冒然的让你回到案发现场,可能……可能对你会有负面的影响。」 由于我是未成年性侵未遂,和被反覆施暴,所以不知道是哪个公家单位,刻意请了心理医师来与我做交流。在交流的过程中当然很不舒服,多次產生反抗的心态,但到最后还是一一化解,能够向他说出自己对于周遭的人、事、物,有哪些深刻的障碍。 其中一项就是,我发现自己不想出院。 更准确来讲是,我不想要回到那个家。 79 不愿意醒来。 与其说是老爸老妈主动諮询心理医师能否搬家,不如可以想成,是心理医师在评估过后给予他们的建议吧。只是他们太温柔了,不想给我太多负担,才把一切都揽在身上。 「可是我……我觉得这样对你们……是不是不太好啊?爸爸他的工作都在这里,而妈妈……妈妈你已经很习惯在北部的生活了吧?我……我其实可以调适好的……」 「筱蔓,我承认离开自己的舒适圈,是一件不怎么容易的事情。但是我们一家人可以一起努力啊,你到新的环境,情绪上也比较不会反反覆覆。我们可以先休学一年,等你都康復了再复学,然后看你想考哪一间大学都可以。」 「那我们去南部要住在哪里?」 「你外公家啊。房子还没卖掉,你舅舅也还没出来,所以我们一家三口住在那刚好。让你爸爸再修缮一下,就会变得很舒适了。」 原来他们都已经规划好了呀…… 「我们也不是没有想过,你这样跟赵川瑒是不是谈起异地恋。可依照我们的立场,还是希望你以身体为重。」 「我明白。」我不是傻瓜,听不懂老爸老妈的意思。 在大哭一场后,我好像可以放下很多执念,也能够更理智地看待我与赵川瑒的感情。以我目前的身心状况来看,或许换一个环境会让我恢復得更快。 「那么……就依照你们的想法,我们一家人搬去南部吧。」 「那你跟赵川瑒……」 「妈妈,我不知道。」抬起头,我对上老妈充满忧虑的眼眸,无法哭,也无法笑,「我还是很喜欢他,可是有些事情,好像光喜欢还不够。」 「你要是不想要搬家,我们也不勉强。一切都是看你,好吗?」 「妈,我想要搬家啊,我没有不想要搬的意思,就是突然听到有点错愕。至于我跟赵川瑒,我和他啊……好像快要穷途末路了。」 「没事没事,真的,是不是他不联络你啊?要不要让妈妈去帮你问一问?」 「不用了妈,我都想好了。我想离开这里,跟你们一起展开新的生活。在此之前,我……我会跟他……跟他提……提分手。」 其实早就该彻底醒悟。 只是我在苟延残喘着,不愿意醒来。 老妈一脸心疼,双唇颤抖,却什么也没说。 我原本还想着该如何向赵川瑒提分手,结果到了傍晚,有一位访客给了我能与赵川瑒当面谈话的机会。 来的人是赵川瑒的父亲,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和西装裤,手里提着一袋水果。 我当然不会傻傻地认为他是单纯来探病的。他会来到这里,绝对有他的理由。 「你来做什么?」很显然意见的是老妈根本不欢迎他。 面对这么强势的质问,赵叔叔的态度很平静。他把水果放下,对着老妈说:「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们休息。我主要来,是想要看看筱蔓和确认她康復的情况。」 「确认?有什么好确认的?筱蔓她--」 「妈妈。」我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臂,「可不可以让我跟赵叔叔谈一谈?」 「筱蔓?」 「我想赵叔叔会来,除了来探病,主要还是为了赵川瑒吧。」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继续逃避下去,可是既然都做了决定,那么我也不会再拖延下去。 「是的。我是为了川瑒而来,也希望唐太太能给我与筱蔓独自谈话的机会,这样也能保全双方的体面。」 老妈转过头看了我片刻,最终仍决定尊重我的决定。她沉默地走出病房,留下我与赵叔叔。 「赵叔叔请坐,不必站着。」 「谢谢。」 赵叔叔从善如流地坐下,我们一时间陷入了寂静,谁都没有吭声,都在等对方开口。 我比较忍不住,用乾涩的语调询问:「川瑒他最近……还好吗?」 「不瞒你说,他的确不太好。」 一听到赵叔叔这样的回答,我的心揪了起来。 「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他都不回你讯息,还不来探望你吧?」 「没,我没有很想知道原因,毕竟原因就那几个,我好像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是吗……你果然比我儿子还要懂事得多。他现在天天还在家里,与我太太闹脾气。」 「其实不是我懂事,也不是川瑒爱跟赵阿姨闹脾气。恕我直言,你们在这件事的处理方式,真的很糟糕。」既然要敞开来谈,我也不会太客气,「你们平时就没在管他,各过各的生活,又怎么能期望在意外发生后,他能听你们的话?」 80 很是不敢置信。 或许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对他说话,赵叔叔愣了几秒,才笑着说:「看来是我小看你了,也不难想像赵川瑒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你。」 这话不知道是褒还是贬。 「我在来的路上还以为你会对我哭哭啼啼的,结果你冷静得不像是我所认知的高中生。听到你跟我说的这几句话,我发现原来真正的小丑是我和我太太。你是个聪明人,而川瑒也并不愚笨,只是不想要让我们有理由伤害你,才会一再退让。」 「什么意思?你说的,他不让你们有理由伤害到我,是什么意思?」 「呵,我想我要对你说的话,对你还算有吸引力。」赵叔叔似乎很喜欢笑,可是笑起来一点都不温暖人心,反而有点阴森森的。「赵川瑒之所以没有来看你,也没有联系你,是因为我太太威胁他,要是他再接触你,我太太就会……就会去你爸爸的工地闹事。」 在此之前我就有依稀猜到,可实际听见这些话,让我很无言以对。 「就如同你所说的那样,我与我太太的处理方式,既幼稚又很不得体。我也不敢想川瑒会多听我的话,只是就这次的意外来说,对川瑒的影响太大了。他虽是未成年且被警调单位判定是自我防卫,但少管所的人日后会介入辅导,避免他的情绪过激。」 要是我说,事发当天有哪一幕最让我感到害怕。那会是赵川瑒第三次举起铁棍,试图挥下殴打吴文达。他的表情很狰狞,完全失去了既有的冷静。 「我对他的关心并不多,可我能确定他……他真的很喜欢你,是喜欢到疯狂,可以付出一切的那种。所以我心里不认同我太太做事的方式,却我不会阻止她阻挠的行为,因为这个时候的赵川瑒,不适合跟你在一起。」 我早就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赵川瑒对于任何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反应有多么剧烈跟敏感。 只是我自欺欺人,不想面对,还擅自地以为这是一种甜蜜。 太过衝动且不存在理智的恋情,都会对于我们產生巨大的伤害。 「我就直说了吧。」 「嗯?」 「我希望你能够主动跟他提分手。」 「……由我跟他提分手,这样会比较好吗?」 「是的,至少他听得进你所说的话。他现在,各个方面都很低落、暴躁,我看他这样……纵使我不是个好爸爸,也会感到心疼。分手之后,你们两个人都能以不同的身份来化解彼此心中的心结。」 「赵川瑒的……心结?」 「他一直认为在你身上所发生的事,是他导致的。他没有好好保护你,才会害你被性侵未遂。他很懊悔、愤恨,内心充满了各种负面的情绪。我试图疏导他,但他不听,反弹还很剧烈。加上又有他妈在火上浇油,零零总总……让他的压力很大,產生了无法被抒解的心结。」 「所以你认为我们分手对他的状况有帮助吗?」 「老实说,我不认为你们分手会对现况有帮助,但你们暂时分开,的确对于目前胶着的情况有正面的影响。有问题的不是你,而是他。他需要冷却,然后再请心理医生做专业的评估。」 「如果……如果我们真的分手了,那么谁陪伴他?他其实很害怕孤单,就像小孩子一样,需要人陪。我担心我们分开后,他又会孤零零的……」 「我会陪伴他。我向你保证,倘若将来你还有机会看到他,或者与他继续交往,你会发现他变得比现在更好。我是他父亲,同时也是一个教育者,我会协助他重新建立破碎的价值观。」 看着赵叔叔的眼眸,我能清楚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一种搪塞之词。他有把赵川瑒放在心上,认真的思考该怎么做对赵川瑒最好。 那就好了呢。 这样我也能功成身退了。 「话说回来,川瑒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很关注你了,没想到隔了十几年,兜兜转转的,你们还是在一起,成为一对情侣。」 「什么意思?他很关注我?」 「对啊。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曾掉过一次水沟?就是那条大大的水沟。你掉进去还爬不起来,是我家川瑒跳下去救你,还弄伤了自己的脚,到最后去医院缝了好几针,留下一条疤痕。」 「记得的……」那就是我喜欢上赵川瑒的一个原因。 「其实,那天不是他刚巧经过,是他一直想跟你玩,但我太太不允许,他就偷偷跟着你,观察你在做些什么。据我所知他还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好像蛮常做的。」 我瞪大双眼,对于赵叔叔说的话,很是不敢置信。 81 你还疼不疼? 「这或许就是缘分吧。你们真的很有缘,只是时间不对,情况也不允许。」 原来是这个样子,原来…… 「赵叔叔,请你安排我与川瑒见面吧。」 原来偷偷摸摸,一路尾随的不只有我。 「这是我们之间的感情,无论如何,都要由我们自己,来面对和做决定。」 在得知前因的那一瞬间,我好像从梦境回到了现实,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黑暗,一点一点褪去。 随之而来的是,光明。 * 「筱蔓,行李我放这里,等会我过来帮你一起收拾归位。」 农历新年的前两个礼拜,我们一家三口搬至原本外公的家。这个家虽然不大,可经过爸爸的修缮和妈妈的佈置,室内变得既温馨又舒适。 我自己的房间有一扇落地窗,早晨的阳光会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渗入。 「不用啦,我等一下自己整理就好了。妈,你快去忙你的吧。」 换了一个新环境,人事物都需要重新适应。不只是我,爸爸妈妈都是睽违多年回来到这个地方,所以我不想要拖累他们,尽量独立一点,处理我能处理的事情。 「那你快一点哦,下午我们要去諮询新的心理医生,你不要拖拖拉拉的。」 「好。」如同妈妈先前所说的,我们搬到南部的第一年,我先办休学,好好调养身体,等到能重新出发的时候,再迈开步伐,回归校园。 期间内我也不是都待在家里,要时常与心理医生互动,并且多参加各种团康的户外活动。 老妈大概是铁了心要陪着我度过这段创伤期。 「我知道了。」说是这么说,等老妈离开房间,我立即从书包掏出几张信纸,坐在新买的书桌前,开始写信给赵川瑒。 用蓝色的原子笔,在写下「亲爱的亚森罗苹」时,脑海不自觉地回忆起,在我出院的前一天,我与赵川瑒进行了,以现阶段来讲,最后一次的谈话。 那天是个星期六。 连续几日的寒流终于回温,他在九点左右,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大衣,走进我待了半个多月的病房。 我以为我看到他会流泪,没想到,我看到他的喜悦掩盖了所有的一切。 他却是瞬间红了眼眶,僵硬地举起手,对着我打招呼。 「赵川瑒……你有没有吃饭啊?」他瘦了很多,浑身上下,只剩下肩膀支撑着衣服。我颤抖着嘴唇,想要摸摸他,「你过来一点,我想牵你的手。」 「你还疼不疼?」 我与他说话,总是这么牛头不对马嘴。我问他有没有吃饭,他反问我还疼不疼。 好险他有走过来,让我能握住他的掌心。 「不疼。」 「骗人。」 「这些伤真的不疼了。」就是心疼,心疼他冰冷的指尖和忧伤的眼眸,「我骗你做什么?」 赵川瑒没有说话,只是让我靠着他,用另一隻手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像是在抚平我内心的疙瘩。 良久,他才开口:「对不起,之前都没有来看你。」 我摇摇头,笑着说:「我还很庆幸你没来。女为悦己者容嘛,我前一阵太丑了,你来了我反而会很尷尬。」 或许是我的语调充满了雀跃,感染了赵川瑒,使他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你一直都很好看。」 「难道,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你比西施还要好看。」 半个多月不见,赵川瑒随便说几句话还是能让我得糖尿病。可或许是我心里明白今天找赵川瑒来是为了什么,很难真正开心起来。只能对着他笑,一直一直笑着,彷彿只要是这样,就能暂时忘记要分开的伤痛。 「筱蔓。」他弯腰,把头靠在我的耳边,把我整个人抱入怀中。「今天能够来看你,真好。」 「嗯……外面的天气也很好,没那么冷了吧?」 其实我们都很清楚,这次见面要说些什么。只是我们都无法面对,试图顾左右而言他来掩盖彼此的尷尬。更绝口不提,赵川瑒被他妈妈威胁,不能来探望我的事。 今天,我们不谈其他人。 「对啊,沿途的太阳很灿烂。你想要出去走走吗?现在你能够下床吗?」 爸爸妈妈因为知道赵川瑒会来找我,所以一早就刻意避开了。 这算是他们给我们最特殊的温柔。 「可以,我都好了呀。」要不是我肋骨断裂,我不需要待在医院那么多天。虽然下床走路还是会有点痛,但还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赵川瑒放开拥抱我的双手,蹲下来替我穿上拖鞋,并且脱下他的大衣,披在我的肩上。 「天气是没那么冷,不过对你应该还是有点凉。」 「那你呢?」我抬起头,轻声询问他。 「不用,你穿就好,我里面还穿着毛衣。」说完,他退后了一步,替我整理衣领。而我自始至终都一直看着他,没有挪移视线,就怕以后是见不到了。「以你的身体状况,走太远也不太好,我们就到外面的庭院走走吧。」 82 要为我守身如玉。 「好。」恰逢週六,医院的行政人员会在庭院举办各种活动,有音乐会、魔术表演还有一些团康活动。他们希望能让情绪比较低落的病患们,藉此能感受到一点点生活上的乐趣。 所以当我与赵川瑒搭乘电梯走至庭院,现场的气氛很温馨,有个人坐在木製舞台的正中央,拨着吉他的弦,对着麦克风唱悠扬的情歌。 「我有件事情一直感到很后悔。」在赵川瑒这么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要提吴文达的事。没想到他对我说:「后悔当初学的是打鼓,不是学吉他,不然我就可以随时随地靠吉他唱歌给你听了。」 「噗。」原本感伤的心情,被他这话一扫而空,都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他。 我们肩併着肩、手牵着手,感受着难得的轻松。 「唐筱蔓。」 「嗯?」 「之前我曾和你说过,能为你开一场又一场独奏会的承诺,是永远有效的。」 或许在这之前,最小看赵川瑒的人就是我了。可是他比我想像得还要勇敢、坚强。明明也很喜欢我,在清楚我要对他说什么的情况下,还是出现在我面前,早我一步把话说破。 「你知道了啊……我们要搬家的事。」 「当然啊,我们社区就这么小,有什么动静基本上大家都一清二楚。」 呃,原来是这样的吗…… 「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事情?」 「其实社区里的邻居们早就知道我们在谈恋爱了,只是他们没说出来,还帮我们隐瞒家长。」 「咦?!你怎么知道他们早知道了?」难怪那群阿姨叔叔们,有一阵子看我的眼神特别奇怪。 「孙阿姨在某天早晨遇见我的时候,塞了一个……」 「一个什么?」他一副要讲不讲的样子,根本是在钓我的胃口。 赵川瑒突然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用最快的语速说:「一个保险套给我,说我们年轻气盛,时常在一起可以,不过要记得避孕。」 「啊……」活到将近十八岁,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如此窘迫。有种被大型围观隐私的感觉,啊啊啊啊啊啊,让我去撞墙吧。 该庆幸我要搬家了吗?否则我在知道这件事情后,该怎么面对邻居们啊? 「你是不是很囧?」 我点头如捣蒜,「然后呢?你该不会接了吧?」 「当然啊,不然她万一觉得我不负责任怎么办?又不能跟他们说我们没发生任何关係,他们又不信。」 「我的老天爷……」什么忧伤不忧伤的,到最后都变成了搞笑剧。 「所以唐筱蔓,你算算看,有多少人知道我们有一腿?」 「什么叫『有多少人知道我们有一腿』?我们是交往没错,但什么事都没做!」 「三人成虎啊,现在我们社区的老虎,大概多得与马达加斯加有得拼。」 真的是太无言了,比竇娥还要冤枉。 「为了维持社会的和平与善良风俗,我会对你负责,而你也不能对我始乱终弃。」 「你到底要说什么啦?」什么对我负责和我不能始乱终弃?干嘛要说得我们好像真的有那个这个? 「我要跟你说的是,你就算搬到了南部,也要想着我、念着我和一直喜欢我。你要是跟我提分手,说那什么狗屁约定要到期了,我也不会答应跟认同你的话。」 赵川瑒语出惊人,随随便便就说出这种宛如霸道总裁的宣言。可是因为有喜欢的加持,我没有觉得被冒犯和任何不舒服,只是被逗得很想笑。 「你有在听吗?我是认真的哦,现在我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你必须对我负--唉唉,你怎么打我啊?好暴力哦。」 「不要乱说话啦!就算你是清白之身,我也会对你一心一意。」 真好啊。如果不是赵川瑒对着我胡说八道,我可能会是一片愁云惨雾,无法正正当当地向他告别。 「你也是,要想着我、念着我和一直喜欢我。重点是,要为我守身如玉。」 「开什么玩笑,等你回来,我立即露出我的完壁守宫痣给你验明正身。」 或许是太久没听到赵川瑒说笑话,我非常捧场,笑到快肋骨痛,只能用没被他牵住的手,推了他的胸膛,要他别再耍宝了。 「赵川瑒,你真好啊。」我没想到今天的谈话会是这么令我开心、快乐。多亏了他很开朗,让我对未来也越来越有信心。 「其实你也还不错,至少愿意对我负责。」 「喂!」 赵川瑒看我一脸气急败坏,也笑了出来,亲暱地吻了我的额头,接着说:「其实台湾很小,如果你的疗程还顺利,我会三不五时就下去看你。」 「那你妈不会对你怎样吗?」 他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丢了一颗震撼弹:「昨天下午我爸妈已经正式离婚了。」 「真的假的?他们不是说要等你成年后再离婚吗?」 「我爸突然提的,他说他不想要让我一直活在不快乐的家庭之中。未来他会从学校的宿舍搬回家住,跟我一起面对情绪控制的疗程。」 83 亲爱的亚森罗苹 在听到赵叔叔对我承诺的当下,说我内心没有任何质疑是骗人的。不过依照赵川瑒这么说,我想赵叔叔肯定也是准备好迎接新的生活。 「他们离婚是离婚,可你妈难道没有抢你的监护权?」 「由于我快满十八岁,纵使上了法庭,法官也会尊重我的意愿。所以我保持三坚的态度,表示要跟爸爸,就算打官司她也打不赢。她受了刺激,发了一天一夜的脾气,最后还落狠话,要我以后别后悔,她不会再管我了。」说到这,赵川瑒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我真的,巴不得她别管我。爱是没多爱我,可整个人都充满控制欲。」 这样好像所有的难关都解决了。 离婚之后,赵阿姨失去了监护权,也因为我们一家暂时搬到南部,她无法以闹场作为威胁,所以根本无法再控制赵川瑒。 「等等,你刚才说的『三坚』态度是什么意思?」正式放松,才有力气跟他抬槓。 「坚决、坚定和坚持啊。我原本都抱持着与她长期抗战的心理准备,好在有我爸的断捨离,让我能提早脱离苦海。你就别担心我了,我尊重你做的任何决定,也会努力适应没有你的日子。但,这只是肉体的暂时分开。」 在阳光下,在徐风中,他轻轻地拥抱住我。 「我的心,永远与你相随。」 * 亲爱的亚森罗苹: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一百一零九封信。保持每三天就写信给你的频率,已经要满一週年了。 虽然我知道,在这将近一年的期间,你过得很好。所有情绪控管的疗程都结束了,也通过少管所的检验。可你马上就要面临升学考试,我很担心你是否会压力过大,导致脾气暴躁。 当然我最担心的是,你明明就要考试,还非得隔週来探望我。无论我怎么唸你,你都左耳进右耳出,真的是很、不、听、话! 而且,你为什么非得要在我爸妈面前以女婿自居?到底有没有一点刚成年的自觉? 不要仗着你长得好看、声音好听,就一直对我爸妈使用装乖变脸技能……嗯,又扯远了。 反正你要快点收收心,拍摄工作少接一点。另外,最重要的是,叫孙树海不要自我感觉太良好,天天开什么线上直播!粉丝又不是在看他,搞到最后都是要你去撑场面,然后你又吸引一大堆粉丝,根本是恶性循环嘛! 上次我拿你手机,就看到有个粉丝私讯你的ig,说能给你睡。 念在你都是已读不回、直接封锁的态度,我就不对你生气了。可如果我下次检查你的手臂,没有守宫痣的话,你就会被我打、入、冷、宫! 不准拈花惹草,也不准跟别人搞曖昧。 好好奋发向上,争取最高成绩。然后,就在那间大学,等我去追随你的脚步。 p.s:最近寒流好像又要来了,你衣服要穿暖一点啊,饭也要记得吃,还要想我。 一心一意,想着你的茱丽叶笔。 * 亲爱的茱丽叶: 这是我第一百零九封回信,随后惊觉,我熬了这么久,他妈还没满一年!? 先跟我心爱的茱丽叶大人报告六件事: 第一、下週我去看你的车票已经买好了,勿念。 第二、我都考全校第一了,还能怎么高?爬到一零一去啊?成绩的事你不用担心,这让我爸去烦恼就好了,他最近的乐趣就是帮我选学校和评比其中的优劣。你就别跟你未来公公抢工作来做了,乖。 第三、我本来就是你爸妈的女婿,这没什么问题啊?难道我刚成年就不能当女婿了吗?台湾法定结婚年龄,男生不是满十八就可以结婚了?而且你爸妈会喜欢我,不单是我长得好看,主要是我对待你和对他们,都用一颗赤诚的心,他们自然会认可我是最佳良婿。 第四、拍摄工作在上个礼拜就拍完最后一个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每次都不认真跟我讲电话!还有孙树海,他这人真的有毛病,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他了。所以我现在都不接他晚上八点到九点的电话,就怕他会哀求我上线连播。不过,他最近好像终于交了女朋友,应该就没那么有空间,可以用来烦人了吧? 第五、我每日焚香沐浴,用以保持我最洁净的身心灵。我的守宫痣一直都是最闪耀的红!你放心吧,除了你,我从不用眼睛看人,用鼻子看。 第六、我已经迫不及待能成为你的学长了。 最后啊,我想要在信上跟你说的是,我非常非常想念你,最想念的就是能和你一起搭公车上下课的日子。你是我的过去,也是我的现在,更是我的未来。 你是,我所有的所有。 最纯情求爱的亚森罗苹笔。 84 梦境实现了吗? 「妈妈,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呀?」 晚上十点半,由于下属出包,迫使我必须在家里的书房加班,为下属补救各方面都有问题的公司文件时,有个早该睡觉的糰子,突然拿了两张早已晕黄的信,睡眼惺忪地趴在我的膝盖上。 「什么?赵晓梦,你为什么还不睡觉?」 我还没搞清楚这糰子到底在干嘛,等我看清她手里拿的信是写什么,整个人害羞到快要爆炸了。好险我这三岁的女儿接近于文盲,看不懂里面在写什么,不然我真的……真的会谋杀亲夫,把赵川瑒剁成肉泥来包水饺。 「我想要你……读故事书给我听呀。」 赵晓梦,一个完全继承她老爸顏值的小屁孩,只要眨一眨她水亮圆润的眼睛,就会让人感到又萌又可怜。 「那你手里拿的是故事书吗?你从哪里翻来这两张纸的?」这玩意,不是早就该烧掉成灰,丢到垃圾场了吗?怎么我还能看到它们啊? 「在我的故事书旁边,有个柜子,柜子里面,有个盒子,盒子里面,有好多张纸哦。」 作为赵晓梦的生母,我能理解她到底在讲些什么。简单来说,她从书柜里的保险箱拿出了这两张纸。先不说赵川瑒把我们先前交换的信,锁在保险箱到底有什么毛病。最奇异的是,为什么她打得开保险箱? 「赵晓梦,你为什么打得开保险箱?」她不止继承了赵川瑒的顏值,还继承了赵川瑒的智商。小小一个孩子,除了是文盲看不懂字外,其他全会了。 「嗯?什么叫开保险箱啊?」 「就是按数字,你怎么知道密码的?」 「密码是什么?什么是密码?妈妈,我就按你的生日,盒子就打开啦!这里面是不是写着爸爸珍藏的故事啊?你可不可以唸给我听?」 珍藏的故事没有,倒是勾起了你老母很多过份中二的回忆。 「妈妈!」 「这是我写给你爸的信,然后你爸又回信给我。所以不是故事书,是信。」 「哦?信上写什么啊?为什么你们要写信?」这孩子大概是不想睡觉了,总有千万个为什么。 「信上写着……」看着上头稚嫩的笔跡和幼稚的言语,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產生了窘迫之外的其他情绪。这种情绪,揉合了甜蜜与温馨,让我微微扬起嘴角,「上面写着,我和你爸爸很爱彼此。」 「就这样啊?」 「什么?」 「妈妈,你不要看我还是小朋友就敷衍我。童话故事都没这么简略的,你为什么要害怕分享呢?你不是常常教我,有好东西必须要跟好朋友分享吗?故事也一样!」 「我什么时候成为你的朋友了?」捏了糰子嫩嫩的脸颊,我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这老生常谈的话,还有这口吻,真的是…… 「好吧,虽然我们不是朋友,但我是你跟爸爸爱的结晶,有权利和义务知道你们的故事。」 看着三岁的女儿一脸正经讲干话,我真的忍不住「噗哧」笑出声。可随之而来的,是轻轻拍了她包尿布的屁股。 「爱的结晶,你明天不是要和外公外婆去动物园玩吗?快点去睡觉,否则我就打给你外公外婆,说你不乖,明天不准出门。」 赵晓梦听闻,瞬间睁大了眼睛,也不想知道什么爱情故事了,扔了两张信纸就往卧房里衝,迅速窝回床上,当她的小鸵鸟。 我跟随她的脚步,一路走到她的房间,靠着门框。 「妈妈,你不要打扰小孩子休息,晓梦要睡觉啦。」她连头都缩在被子里,试图营造她已经睡很久的假象。我想我不是生个女儿,是生个精怪,她什么话都信手拈来。 我站在原地看了五秒鐘,接着替这小妖精调节灯光亮度后,回到书房准备工作。 结果我才躲避完小妖精的打扰,大妖精马上打电话给我。 「喂,老婆,我工作结束啦,要准备开车回家。你想不想吃宵夜啊?我顺面买回去。」 三十而立的我们,早已不是一腔热血、充满青春恋爱气息的傻瓜。但每次听到赵川瑒的声音,总能让我回想起那段瑕不掩瑜、在快乐中掺杂些微痛苦的日子。 「老婆,你有听到我的声音吗?」 「有,你开车回家要路上小心,也不要弯去哪里买宵夜了,要是肚子饿,我去帮你煮麵。」 「耶,我最喜欢吃你煮的东西了,就是怕你太累,才不敢说。」 手拿着电话,我轻声走到厨房,准备烧一锅开水等着烫麵。 「晓梦睡了吗?」 「她啊,怕被褫夺綵衣娱亲的工作,在十分鐘前窝在被子里睡觉了。」 赵川瑒笑了,细细碎碎的声音传道我的耳里,让我也面露微笑,总觉得一整天工作的辛劳,都在此时此刻全部消除,半点也不剩。 「那你呢?唐筱蔓,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啊……我靠着两张信纸,穿越回到了过去。然后于夜晚,做起了属于我的,白日梦。」 「梦境实现了吗?」 「嗯。」 那年秋冬,我也是为了赵川瑒煮了一碗麵。晃眼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同样的麵,有同样的滋味,连吃的那个人,都是同一个。 「全部,全部都实现了哦。」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