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逃婚攻略》 第四章 再入虎穴 梁音淇可惜一声,最后好心地指了指江珩头上那支黄杨木簪:“这支簪子,还是值钱的。走到半路你若需要,大可置卖,换些盘缠。” 说罢,她起身便走。 江珩探身,一把抓住她手腕:“你要丢下我了?” 梁音淇挣了挣,没挣开,苦口婆心:“若非事关生死大事,还是回家吧。” 她抽出手想拍拍江珩的肩膀,奈何他太高,只好去点儿气势,踮起脚来轻拍两下:“江珩,咱们有缘再见。” 第二回有缘再见。 梁音淇毫无留恋,转身潇洒地向门外走去。 谁料走了没两步,便见客栈外呼啦啦来了一群人,领头的身穿铠甲,身姿挺拔,手握腰间剑柄,大步走进堂中。 嚯,梁家为了找她,用得阵仗还不小。 掌柜瑟瑟发抖,缩在账台后;其他用饭的客人小声议论着,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探头探脑地观察着发生何事。 梁音淇尽量自然地步步后退,准备找个后门跑路,或是寻个犄角旮旯躲起来。 退了两步,猝不及防踩到旁人脚背。她扭身要避开,却踉跄一步往旁边一歪。好在身后人及时扶住她肩头。她回首一看,正是江珩站在了她的身后。 身穿铠甲的那人在堂内巡视一圈,确认目标后直直向她走来。 梁音淇明白在劫难逃,索性站直身子。 她轻轻喟叹一声,掏出怀中玉佩,还给身边的江珩,想了想,又把荷包一起递给他:“离远点儿,别叫我拖累了你。” 被小小手掌推开的江珩握着两样东西一脸茫然。 动作间,将士已然走到两人面前,二话不说单膝跪地抱拳:“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啥? 梁音淇眉头一皱,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向江珩。 所以……这些人不是来抓自己的? 昨天浔州城内要寻得贵族子弟,是江珩? 梁音淇迟钝地反应过来。她看着江珩走上前来,手虚扶了将士一把:“起来吧,本……本少爷无大碍。人抓到了吗?” 将士起身,诧异地看了眼梁音淇,很快如常回话:“属下无能,刺客未能留下活口。” “罢了。回去再说。”江珩攥了攥手中荷包,背对着梁音淇微微勾了勾唇角,向将士示意:“把她带上。” “你带上我做什么?”梁音淇意识到眼前这人当真非富即贵,如此阵势恐怕还不是寻常家境优渥之辈,识趣地将语气放轻些:“不知你是……世家公子,多有得罪万望包涵。但这一路我总算照应你了,你也知道我要赶路……” 江珩侧头扬眉:“翻倍的回报,你不要了?” “……不要。玉佩我都还你了,我现在只想走。”梁音淇悔不当初,只恨自己没能一早就离此人远远儿的,再不济适才怎么就心肠一软,将荷包也给了他呢。 不对,她本来就一直离他远远的。是江珩一直赖着她。 江珩“唔”了一声,回头叫将士的名字:“海川。” 他虽什么都没说,但那人心领神会,一步便到梁音淇面前,拱手作礼:“得罪了。” 他话音未落,劈手便向梁音淇后颈砍去。 谁料梁音淇早有防备,剑走偏锋,当场蹲下,避开这一击。 海川与江珩皆是一愣。江珩随即笑出声来。 海川身手了得,与他对面之人只要想动得,此前还未有败绩。可梁音淇适才的躲闪,着实是他平生未闻的解法。他紧紧皱眉,就要再出手去抓梁音淇衣领。 梁音淇一个猛子蹦起来,跳到江珩身后,紧紧攥住他衣袖:“别打我!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海川不料她如此能屈能伸,不由得再次怔在原地。 江珩看了他一眼,转身将玉佩递给梁音淇,定定地看着她。 梁音淇清了清嗓子,努力撑起气势:“但是,咱们可说好了——是你定要还我银钱,可不是我追着你要!我、我可是、可是你的债主!” 江珩微微一笑:“自然。在下,铭记于心。” 梁音淇心里将江珩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老老实实地跟着人上了停在外头的马车。这辆马车车厢内部与自己此前买得那辆全然不同,空间宽大不少,容人躺下休息都绰绰有余。 她与江珩单独在车上,待两人坐稳,车身一晃,便是启程了。 江珩抱着手臂倚在一旁闭目养神。梁音淇束手束脚地坐了一会儿,因车驾实在过于平稳,不多时便小鸡啄米地打起了瞌睡。 等她因为断断续续传入耳中的谈话声悠悠醒来,全然不知自己睡了几个时辰。 如同她上车时感叹的那般,自己当真躺在宽大的主座上,身上披着一袭狐裘。 江珩正对着窗外的何人低声说话。余光瞥见她醒来,并未多说什么。 梁音淇坐起来,推开自己一侧的车窗,见外面是一片农田,难辨方位,车四周跟随着护卫,她能瞧见得便大约二十多人。 看来逃跑只能暂且搁置了。 她关上车窗回头,正对上江珩饶有兴致望向她的目光:“我还以为你要跳窗逃走。” “我倒也没那么傻。” 只剩他们两人时,梁音淇胆子又大了一点。 江珩认同一般点头,随手将车中矮几上的一碟糕点推给她:“今天就能到。你睡了大半天,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梁音淇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所见的熟悉天色不是因为自己睡得太少,而是一觉睡到第二天了。 她有些懊悔地低头去看那碟精致的糕点,顺手取了块儿粉色的塞进嘴里。 只一口,她便瞪大眼睛:“这是什么,好好吃啊。” 江珩喝了口茶:“定胜糕。” 梁音淇啧啧称赞,又拿起一只黄色的:“这个呢?” 江珩瞥一眼:“豌豆黄。” “绿色的?” “绿豆糕。” “白色的?” “龙须酥。” “红色的?” “……山楂糕。” 江珩忍无可忍:“你连山楂糕都没吃过?” 梁音淇满脸无辜:“吃过啊,我就是想看看你认不认识。” 江珩一更,等梁音淇又要伸手拿下一块儿糕点前,信手将碟子端到自己身旁的茶桌上:“看你应该是吃饱了没事做。趁现在有时间,想想你要怎么赚钱吧。” 梁音淇一愣,第一反应便是去确认身上银票。她抵了抵小腹,感觉到稍硬的触感,稍微放了放心;又伸手入怀,确认匕首尚在,松了口气。 做完这些动作,她骤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等等,你什么意思?你说好要还我的数倍钱财,是要我自己去挣?你把我带走是让我给你端茶送水去?” “怎么,很惊喜?” 江珩悠然自得,梁音淇一时间震撼到无言以对,片刻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江珩,你有良心吗?我好歹算给你行了方便,你不还钱我也认了,可你眼下又把我掳走又要我干活,你是人贩子吗?” 江珩不置可否:“梁兄多虑了。你明知我一直心存感激,奈何你此前不要报酬,我才出此下计。何况,你不是拿了我的玉佩?” 梁音淇一愣。 江珩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你可知那枚玉佩,价值千金不止,冲抵你一路上的花销绰绰有余。因此梁兄,”他眯着眼睛笑,“真要论起来,还算你欠我债呢。” 梁音淇委实被他的思维惊呆了。她愣了半响,才想起从怀中取出玉佩,不管不顾往江珩手里塞:“那我不要了行吧!” “不可。”江珩温文尔雅:“玉有守诺之意。怎可推来送去?” 梁音淇粗喘一声,只觉几句话间被江珩气得七窍生烟。 她见江珩毫无接过玉佩的意思,自暴自弃地撤回手来,把玉佩往怀里狠狠一放,咬牙切齿:“行,你真有道理。” 她不肯再同江珩说话,也气得睡不着,僵着身子一直坐到腿脚发麻,屁股酸痛,车子终于停下。 海川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少爷,到了。” 江珩推开车门,率先下车。 梁音淇赌气紧随其后。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8/31852685.html 第三章 玉佩和故事 秋日的夜晚,微风徐徐,树影轻摇。明月当空,星光黯淡,虫鸣阵阵,一派安谧。 这是梁音淇所熟稔的,同乡村一般无二的夜色。她不自觉地惬意放松下来,手肘支撑在窗边,手掌抵住脸颊,轻轻地哼唱了几句歌谣。 江珩驾车的声音不大。无需费力,便听见车厢中传出的模糊而琐碎的歌声,不由得弯了弯眼睛:“心情不错?” 梁音淇不愿否认:“还成吧。” 江珩合适地安静了。梁音淇便在渐渐遥远的窸窣鸣虫声、渐渐规律的车辙前进声中,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睛时,已是日上三竿。她这一觉睡得难得安稳。 梁音淇撩开车帘,江珩回过头来,眼下两片乌青,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马上就到胥城了。” 瞧着他疲惫不堪的模样,梁音淇罕见地于心不忍起来。她坐到江珩身侧,往前一点握住缰绳,把他往里头赶:“快进去歇会儿吧,剩下的路我来。” 江珩手上动作一顿,转头看着少女揉揉眼睛,又拍拍脸颊,垂了眼眸微微一笑,也不推拒,顺势进了车厢。 果如江珩所言,不到一个时辰,马车驶入胥城。入城前,梁音淇特意停车假意喂马,观察了一会儿见百姓们出入通畅,才放心地驱车入内。 城内有段新铺的石子路。江珩被颠醒,探出脑袋看了看四周,见已是都城内部模样,问道:“还是先找家客栈歇下吗?”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梁音淇不答反问。她已然看好一家不远处挂着招牌的客栈,目标明确地向前:“早晚要分开,你还是早做打算好。” 江珩含糊其辞,应了一声,从她手中将马绳牵回来:“这种事必得安稳时候想。咱们先去吃顿饭。” 两人抵达客栈,安顿好马车,到大堂落座。梁音淇要了三只馒头,两道汤菜。 她拿了一只馒头掰成两半,放回盘子里,又取了一只完整的塞进口里,宣布:“我先吃一个,不够再吃一半儿。” 江珩憋住笑,点点头。 两人正埋头苦吃,掌柜却端着一碟牛肉摆上桌。 梁音淇连忙否认:“我没要。” 掌柜笑道:“是这位公子要得。” 梁音淇看向江珩,他已松了一片牛肉下肚:“你到底有没有钱?” 这人一路蹭吃蹭喝蹭马,原来竟然吃得起肉? 江珩理直气壮:“没钱,半枚铜板都没有。我不过将身上一枚玉佩给了店家。舟车劳顿,总得沾点儿荤腥。” “玉佩换牛肉,你是劳顿过头伤到脑子了吗?”梁音淇擦了擦嘴唇,向掌柜伸出手:“把玉佩还来,我给你碎银。” 掌柜一愣,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说,呆在原地。 “他那枚玉佩只怕价值不菲。退一万步,即便是不值钱的,买一碟牛肉也绰绰有余,你必然知道这一点,才会亲自来送肉。” 梁音淇皱眉:“你是开店的,应该讲信誉。诓骗无知,可是正当行径?” 江珩闻言挑了挑眉。 掌柜见梁音淇不是个好相与的,默默后退一步,全无将到手的钱财再交出来的意思:“客人这话说得。我不过是做小本生意的,虽说没读过多少书,也知道一锤定音,买卖落定……” “没读过多少书就去多读点书!把玉佩还来!” 梁音淇厉声打断他,毫不退让。 江珩险些笑出声。 “这、这样吧,客人。”掌柜擦擦汗,赔笑道:“我再给您二位多加几道菜,都是小店的招牌!方才这位公子说,你们一路辛劳,小店也可提供按摩服务,保证让你们一身轻松!” 梁音淇眼见玉佩一时间难以要回,叹了一声。 江珩以为她要就此妥协,却见梁音淇手握成拳,抵在唇边,神神秘秘将掌柜招近些,压低声音道:“有些话我原本不愿挑明了说。你瞧着他心软人傻,其实也确实不错。他家中正争家产,上下兄弟打得不可开交,但矛头首先都对准的便是这傻大儿。他为逃避追杀,才跟我跑了出来,一路上暗箭重重,性命攸关。你若不信,只看看他的腿,伤还没好全呢。” 掌柜尚未及反应,江珩已当先想起什么一般:“我差点儿忘了。掌柜,麻烦借金疮药一用,伤口该换药了。” 掌柜面色一变,梁音淇盱着他神情,摇头道:“派来追杀他的那些人,宁可错杀,不愿放过。若是他们沿途找过来,知道你手里有他的玉佩……” 梁音淇扼腕:“罢了,万般皆是命,逃到此处,也差不多了。掌柜的,你多上几道菜吧,我们吃顿饱饭也好上路。” 混迹江湖,对于怪谈奇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掌柜咽了咽唾沫,一路小跑到柜台取出玉佩和金疮药,又一路小跑回来,做贼般塞进梁音淇手中。 他转身便要走,却被梁音淇扯住。 举起玉佩待江珩辨认过,梁音淇将玉佩收进怀里,一手摸出荷包,一手将金疮药递给江珩。 她掏了几块碎银,放到掌柜手中:“生存不易,各凭本事,我也不占你便宜。” 掌柜点头哈腰,又为难道:“却不知二位……何时启程?” 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他都不愿这两人在店里多待了。 “至少等我们吃完这顿饭吧。”江珩和善一笑。 梁音淇已自顾自嚼起馒头来。掌柜明白这二人只怕软硬不吃,好在看上去也不是胡搅蛮缠、不肯离开的样子,便讪讪退下。 江珩拿着金疮药,仔细打量着梁音淇。 梁音淇头也不抬:“吃,别盯着我。” 江珩将金疮药放进怀里,念道:“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 梁音淇莫名其妙的看向他。 随她去乡下,自幼照顾她的嬷嬷,大字不识几个。她只跟着庄子里的秀才认了些字,但一听诗就头疼,秀才也没强求她去念。 但再不懂,她也大概听得出诳骗的意思。梁音淇夹起一片牛肉,喝了一口汤,送下一块馒头:“我没学过诗,别在我面前咬文嚼字的。” “日后你大可一读。” “没必要。我现在都骗人了,听得懂还怎么让你编排。” 江珩一怔,忍俊不禁:“不是这个意思。”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解释要夸她“无中生有”计运用不错。梁音淇也没心思和他多说读书的事,吃了一整只馒头,又吃了半只馒头的一半,拍了拍手,将盘子推到对面,慢慢喝起汤。 和她比起来,江珩吃得就斯文多了。端碗时拇指扣住碗口,食指、中指、无名指扣碗底,手心空悬;夹菜时只夹靠近自己一侧的盘边,少量多次,即使梁音淇已经吃完,还是问过之后才全部吃光。 讲究虽多,吃得倒不慢。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梁音淇同方才一般如法炮制,从荷包中取出一些碎银放到江珩面前:“拿着吧。咱们就此别过。” 这是她第三回说出这四个字了。 江珩低头看看碎银,又抬眸看着梁音淇:“我的玉佩,梁兄就此没收了?” “你说得,要数倍奉还一路花销。”梁音淇又倒了杯茶:“我也不多要,这一枚玉佩就足够了。” 江珩定定瞧着她:“其实我还可以给你更多。” “无福消受。”梁音淇同他对视,再次默默感叹。 但凡她再有点钱,但凡江珩心眼儿再少点,她都能冲着这张好皮囊,全当自己捡了个俊秀郎婿。 这不比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婿强?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8/31852684.html 第二章 厚脸皮 梁音淇瞳仁紧缩,伸手入怀拔出匕首,速度极快跃到车厢中,利刃抵在少年喉间,一语不发地盯着他。 少年稳如泰山,轻轻一笑:“今夜是打算在浔州安顿吗?” 梁音淇并不答话。 少年从容解释:“在下提前招呼过了,只是请您捎我一程。” 两人离得极近,他说话气息扑在梁音淇面上,细细听去,声线的尾声稍许颤抖。 梁音淇微微低头,见他裤脚沾染了几点血迹,迟疑片刻,收回匕首,后退着跳下马车:“你走吧。” 少年起身,大概拉扯到腿上伤口,疼得嘶了一声,但仍旧快速地下了马车。 梁音淇看着他:“就此别过。” 少年像是挣扎了一会儿,见梁音淇并无转身离开的意思,执着地要目送他离开,不由苦笑一声,难以启齿道:“能否……再收留我一晚?我实在身无分文……” 梁音淇不料他说出这话来,愣了一愣,险些忘了粗起嗓音,回身往客栈里走:“方才途径衙门,你可以去报官。说不定还能遇上好心官员送你回家。” 少年跟上几步,不再多问:“可我是逃出来的,断然不能回去。” “你也……你是逃出来的?” 梁音淇回头打量他一番:“为何逃?你是被人追债,还是离家出走?” 少年无奈摊手:“都不是,也都沾边儿。硬要说得话,算被逼着离家出走吧。” 他处境与自己如此相似,梁音淇不免心头一软。想到若是自己没有提前备好金银,大概与这少年落得一般束手无策的境地,便似乎无法坐视不理了。 梁音淇妥协地叹息一声,转身向客栈楼里走:“就今天一天,下不为例。” 她领着少年一起进了屋,又同小二要了金疮药。少年道了声谢,挽起裤腿,擦净触目惊心的血迹,面不改色地将药粉往伤口上撒。 梁音淇悄悄别过眼。 擦完药草草包扎好,少年稍有些一瘸一拐的下楼去还药。再回来时身后跟着端着两碗汤面的小二。 小二搁了碗筷出去,少年招呼坐在床边的梁音淇:“趁热吃,厨房刚煮好的。” 梁音淇肚子诚实的咕噜一声,健步蹿到桌边坐下,吸溜了一大口,然后后知后觉:“你不是说没钱吗?” “掌柜的说记房账上。”不同于梁音淇的热火朝天,少年慢条斯理,如同在吃什么珍馐美食:“多谢招待。” 梁音淇一口气更住,片刻咬牙切齿:“你脸皮可真厚啊!” “兄台放心,日后在下必定数倍奉还今日花销。” 嘴上吹牛,实际上半个铜板都没见到,梁音淇信了才怪。她没好气儿地把面呼噜完,见少年已老神在在地脱了靴子,打了水清理上面的泥土,愈发气闷:“你今后有钱,我如今拮据,没钱再多开一间房。你要么在楼道里睡,要么下去睡马车。” 少年将擦好的短靴放在门口,踩着袜子走近一点:“我以为兄台能够好人做到底,和我挤一晚上。” 梁音淇险些脱口而出男女授受不亲。她匀了匀嗓子,抱臂看他:“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何况她怀里还揣着往后安身立命的钱财呢。 或许是她的顾虑与防备过于明显,少年突然自我介绍起来:“在下绝非心怀歹意之徒。我姓江,单名一个珩字,家在广固城东南街,做丝绸生意。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梁音淇自从回到梁家,唯一出门的一回便是逃离。什么东南西北中的街道,她一概不知,便糊弄着点了点头,又怕临时编个名字记不准,干脆扯道:“我叫梁因。” 江珩唔了一声,思索道:“广固城姓梁的家府不多,唯有长巷的梁家,我还算知晓。那户梁家的老爷在朝中任职,听说共有三个儿子。不知梁兄排行第几?” 没想到他一开口便说对了家底。梁音淇哼了一声:“我和你相熟吗,你这般窥探他人户籍?我可没那么好运气投胎在这等人家,不过是小门小户罢了。” 说罢,梁音淇推着江珩出门:“我要睡一觉,你出去。” 门被紧紧阖上,又落了锁。江珩站在门外,缓缓浮上几分笑意。 到底还是年纪小,套话实在容易。 屋内,梁音淇尚未躺好,骤然反应过来,翻身坐起死死盯着房门。 她并未说过自己来自广固。 这个皮相能够蛊惑人心的少年,心思比看上去的还要重。 梁音淇摸了摸贴身的细软,慢慢躺在床上。 不算很安心的睡了一觉,醒来时天色已微暗。 梁音淇伸了伸懒腰,坐起来出了一会儿神,起身打开窗户透气。 楼下厨房飘上饭菜香气。梁音淇喝了口凉掉的茶水,开门准备下楼,却被靠着门槛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江珩一手搭在膝上,微微昂头,冲她一笑:“醒了?” “……你一直坐在这儿?” 江珩站起来,低下头。 梁音淇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一双只穿着袜子的脚。 她这才想起赶人出门时江珩的靴子就在门边。 梁音淇稍有些尴尬:“我忘了,你怎么也不说啊。” “怕打扰你休息。何况我也无处可去。” 江珩说得可怜,奈何梁音淇不是轻易愧疚的个性,侧身让出门来:“穿鞋吧,下楼吃点东西。” 等到江珩找到楼下坐着的梁音淇,小二已将现成的小菜白饭端上了桌。 江珩看看凉菜,看看米饭,又看看梁音淇:“一点热菜荤腥都没有,连汤也没有?” 梁音淇夹着菜往口里送,含糊不清道:“有得吃就不错了。渴了喝水。” 眼见就连凉菜都要没有了,江珩终于动起筷子。 二人相对,难得的沉默下来。 隔壁桌此时坐下一高一壮两名官兵,要了酒肉,在人声微弱的大堂里闲聊起来。 开始左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几杯酒下肚,逐渐夹带了对公事的抱怨。直至梁音淇与江珩吃完了要走,官兵的对话突然令两人竖起了耳朵。 壮官兵道:“刚刚走之前,听说广固那边儿来了封信函,说哪个世家跑了个人,到处在寻呢。” “这些贵族子弟就是闲得,好好儿的日子不过往外跑。”高官兵往嘴里丢了两颗花生:“他们找他们的,不关咱的事儿。再说了,那些少爷小姐,早晚受不了苦,自个儿就回去了。” “真能不管就好咯。”壮官兵瘪嘴:“师爷说明早开始轮班在城门排查。有的忙啊。” 高官兵骂了句粗口。两人碰酒干杯,又零零碎碎的埋怨起来。 梁音淇皱着眉回到房间,还没开口,江珩当先道:“下午你睡了段时辰,不如晚上便节约一晚房费,现在出城,如何?” 梁音淇本就打算现在跑路。她看了眼江珩,飞快地收拾好东西,下楼退了房间。 江珩全程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仿佛两人本就是一同出门一般自然。 从马厩里将马车牵出来,梁音淇将剩下的最后一只饼递给江珩:“就此别过。” 江珩接过饼来,忍俊不禁:“我还想你会不会再给我点儿钱。” “我像是有钱施舍的样子吗?”梁音淇戴好斗笠,草草地拱了拱手:“有缘再见吧。” 她刚转过身去,身旁江珩已利索的先行一步,跃上车辕抓住马绳:“梁兄请,我做你的车夫。” 梁音淇站在原地,满面无语:“你的脸皮到底多厚?” “你随便骂,别赶我就成。”江珩不疾不徐,全无求人的自觉:“咱们一路走,遇上麻烦还能一起想办法。” “你确定自己不是一个大麻烦?” 梁音淇反问一句,摇摇头上了马车。眼下没时间纠缠,何况走夜路多个人照应也不算坏事:“腿好的挺快啊。好好驾车。” “药来得及时。”江珩确认梁音淇坐好,一鞭挥下。 两人紧赶慢赶,趁夜色出了浔州城。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8/31852683.html 第一章 逃婚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微微凉风仍然料峭。 梁音淇站在暖帘后,听了一会儿父亲和嫡母在外对前来恭贺的宾客笑意逢迎,了无生趣地转身出了屋子,穿过常青绿藤攀附成荫的甬道,往自己的卧房而去。 她其实并不愿回房看见那件绣好的婚服。奈何她被扔在外庄不管不顾十年,因为梁家嫡女病逝才被接回来。偌大的府邸,能容她稍许自在点儿的唯有那一亩三分地儿。 何况对着一件不会说话、没有表情的衣裳,总比乱逛遇见旁人,虚与委蛇的假笑要好。 梁音淇小心避开小厮和丫头,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 婚服正对着床榻。她走上前去,盯着上面精美繁复的针脚。 这桩婚事,对梁家来说是祖坟冒青烟都难求的——当朝六皇子,即使非嫡非长,也总是皇室贵胄。因此即便是心爱的女儿死了,梁家夫妇还能忍住悲痛,筹谋如何保下此生荣华。 梁家子女共五,除却已死的梁瑶冰,便只有梁音淇一个女儿。她作为替嫁人选,在梁家人看来,是顺理成章。 梁音淇想起自己回府那日,嫡母董燕满脸不情不愿,认为她走了狗屎运攀高枝的神情,不由冷冷一笑。 董燕但凡说出口了,梁音淇都必得回一句—— 梁家死活殊荣,与我何干? 六岁那年,母亲不治身亡。而父亲连面都不曾露过。梁音淇眼睁睁瞧着母亲被一张席子裹着抬出梁府,次日自己便被打发到了乡下庄子里,一过就是十年。 被接回来的那一日,满打满算正是她十六岁的生辰。梁音淇心中不免生出期盼,想着莫不是梁康良心发现,或许要补偿她失去的父爱。 只可笑,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男人,不过是将她当作一枚山穷水尽时抛出的棋子。 梁音淇看得清楚,明白自己无力反抗,索性装得乖巧温顺。 果然如她所想,这一装,倒真得来不少贴补。董燕把她认在自己名下,对外更不愿露出半分苛待的名声。见她拘束胆怯的小家子气模样,愈发摆出上位者的姿态,赏赐恩典几乎日日不缺。 梁音淇本想着多攒些以便日后行事,可是旁敲侧击,分析一通,唯有梁康与董燕进宫谢恩的今日,是离开梁府的最好时机。 她侧耳听着外头热闹声渐消,过了一会儿彻底安静下来,问了小厮确认梁康二人已经出门,立刻关上房门,将收集在床榻下的金银细软全部取出。银票塞进衣裳夹层,碎银放进荷包,首饰能戴则戴,正要开门,想了想又回身,多插了两支发簪。 梁音淇满意地打开房门。 门外,被董燕派来服侍她的丫头秋菲拧着眉站着。见梁音淇出门,狐疑地向里一望,怪道:“小姐这是做什么呢?” “我……我想出门走走。” 梁音淇自从回来,端得就是谨小慎微、软弱无能的脾气。她垂眸软声回答:“听说今日有集会,肯定很是热闹……” “热闹不是小姐该凑得!夫人特地叮嘱过,小姐最好不要出门,免得横生枝节!” 秋菲白眼一翻。自己原先伺候的是梁瑶冰,跟着主子在府上也颇有些地位。谁料一朝变故,竟成了这庶女的丫头,被嘴臭的其他下人嘲讽,便将气撒在唯唯诺诺的梁音淇头上。 梁音淇咬了咬嘴唇,低头说道:“我、我只是想散散心……快嫁人了,我心里慌得很。而且这段时间,承蒙你照顾,我也想,送你件像样的首饰,聊表感谢。” 秋菲闻言态度和缓些许,想着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有便宜不占就太蠢了,便故作思考后宽容道:“好吧。我可是冒着被夫人责骂的可能陪您走这一趟。您可得记住了。” 梁音淇应了一声,等秋菲叫来另一个服侍的丫头秋慧,才柔声道:“秋慧,你就在家吧。我和秋菲姐姐很快便回来的。” 秋菲一听梁音淇尊称自己一声姐姐,越发志得意满起来,心道这乡下丫头还算识趣,不让别人跟着,摆明了是要讨好她一个人,便再无犹豫顾虑,昂首领着梁音淇出了门。 集市热闹非常,人头攒动。梁音淇专选人多的地方去。 她在乡下的时候就是玩捉迷藏的一把好手,追着兔子跑也没落下过。几个铺子之间,轻而易举地便将秋菲甩在身后。 她挑了个人来人往的街角,矮了身子装作看货品,余光瞥见秋菲稍显慌张地找过这一片儿,往远处走了,立刻往回走了一段路,躲进她早瞅好的无人的小巷里。 她将藤黄色的外衫脱去,露出里头的青黛衣衫,又取下在外的所有首饰,揣进怀里装好,把头发挽成素发髻,到了外头的小摊买了顶斗笠。 她料定秋菲会顺着大路找自己,便一路沿着小巷走,问了好几个人,终于走到了最近的城门。临出城前,正见东市骏马在售,她加了钱买下一匹,请匠人栓了马车,又顺道包了几只馕饼。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有余,梁音淇便如同鱼入江海,迅速地混入了出城的人群。 想到今晚注定鸡飞狗跳的梁府,梁音淇不由得乐出了声。她翘着脚吹了几声口哨,兴致勃勃地拍了拍马背。 看不到梁康和董燕火烧眉毛的臭脸,还有狐假虎威的秋菲会被如何处置,实在可惜可惜。 梁音淇美滋滋的畅想了一会儿,待留意到周遭有行人望向她,连忙收了收心,告诫自己不能得意忘形。 以前在乡下逗鸡,后来被追着跑了二里地呢。如今她一个大活人不见了,除了责打秋菲,梁康必然会立刻派人出来抓她,她可不能在路上露了踪迹才是。 梁音淇收了笑意,压低斗笠。 她不敢停下吃饭,午饭就取了只馕饼干嚼,从日头正盛一直马不停蹄到夕阳西下,都没找到合适的落脚点。此处离广固城尚近,客栈太明显,借宿人家又唯恐惹眼。几番思量后,梁音淇还是决定就在车里过夜。 她驾着马车寻觅到一条小河,四周树木高大,从车道上瞧至少看不见。 梁音淇将马儿拴在树干上,绳结微松,正是能吃草的长度。她在溪边简单洗漱一番,回到车厢慢慢啃起饼来。 刚刚走过了广固城的界碑,一直沿途向前,去往的便是扬州方向。梁家势力只在广固周遭,到达扬州,她多少能安全些许。 梁音淇想着日后安排,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再睁开眼,天色不过朦朦。她翻来覆去再难入睡,干脆爬起来要下车,再用冷水洗洗脸清醒一下。 撩开车帘,梁音淇一只脚刚伸出马车,抬眼便见一名少年慌张失措地向这边赶来。 梁音淇抬手摸了摸发髻,反手握住怀里的匕首,眯着眼睛瞧着来人越走越近。 微亮日光中,少年模样逐渐清晰。眉眼清隽,身形高挑,着一身长石宽袖长袍,头上一支黄杨木簪,看似两袖空空。 防人之心不可无。梁音淇粗着嗓子问话:“尊驾有何贵干?” 少年闻声一愣,先是回身看了看身后,随即上前几步,顾忌着隔了一段距离,行礼道:“在下路过此地,昨夜遭了贼人,钱财俱被抢去,刚刚逃到此处。” 他鞋边泥泞,动作间并不流畅,像是受了伤,模样倒不似说谎。 梁音淇松开握刀的手:“那你快跑吧。” 她边说边跳下马车,解开缰绳,牵着马准备离开。 若此人所说不假,她留在此地,岂不是等着歹徒来洗劫一空? 梁音淇走了没几步,少年已快走了几步跟上,请求道:“您心善,不知可否捎我一段路,离开此处?” 梁音淇眨眨眼睛,从车里拿了一只饼递给少年。他不接,梁音淇就塞进他怀里,顺势推开他:“不心善,不顺路,不可。抱歉。” 她坐上车辕,挥鞭驾着马车扬尘而去。 上了官道,她再回头去看河畔,已不见人影。 梁音淇戴好斗笠,默念阿弥陀佛,勿怪勿怪,如今她自顾不暇,给饼已经是最大的善心了。 又跑了半日,晌午时分,梁音淇入了浔州城。 她稍微松了口气。进了浔州,便是彻底离开广固地界,距扬州也不远了。 昨夜没有睡好,梁音淇今日不打算再多走。浔州地小人少,治安尚可,应当能安心过夜。何况马匹太累了反倒不好赶路。 她打定主意要好好休息一番,找了间干净敞亮的客栈入住,将马车拉到后院的马厩里。走出几步,又想起车厢里有没吃完的馕饼,折身回去掀起帘布。 车中端坐着溪边遇见的少年。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658/3185268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