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与愿违》 第一章(第一回)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如今的金陵城虽不再是帝君之所,却依然是繁华富饶聚集天下财富之地。 时近傍晚,一个衣着华贵面容精緻的娉婷少女正站在一棵大榕树下,恬静从容的神色好似在等人,又好似在看着不远处拥挤的市集街道。不骄不躁悠然自得的模样散发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嫻雅气质。 不用问也看得出这一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名门千金,只是不知道为何会一个人站在这里,旁边连个丫头都没有。 「我刚才还在猜想今日将整间『泰和居』包下来的是何方神圣,现在看到顏大小姐在此便豁然开朗了。」路经此处不请自来的说话者是位贵气少年,从衣袍到身上的配饰都与那少女十分般配,「害我还得换个酒楼解决晚膳。」 「这位公子是在对我说话?」少女疑惑的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 看起来长了对方几岁的少年微微一笑,「在下『九天阁』少主白彧,半年前曾去府上做过客见过顏小姐,只是当时你并未注意到我罢了。」 「原来如此。」被称为顏小姐的少女有礼的微一福身,「白公子。」 虽然不认识,但人家都自报家门又出身堂堂『九天阁』,她当然不会漠视以对。 「贵府夫人们皆已在『泰和居』就坐,怎的反而顏小姐会一个人在此呢?」 这人真讨厌!看不出来她并不想聊天吗? 「我等人。」 「喔?」始终不避讳自己欣赏目光的白彧好像打定主意要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她越是表现得兴致寥寥他就越是硬要留下来,「这样太危险了,不如我陪你一起等吧?」 「淳儿!」 两人尷尬的杵在那儿片刻之后,顏大小姐顏婍淳的救星这才姍姍来迟。 又一个看着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的少年匆匆朝他们快步走了过来,浓眉大眼的脸上还带着稚嫩,但身形却是在场几人中最高的。 「你真慢。」少女怨懟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排队嘛!」早在走进这个气氛曖昧的小圈子之前,机灵又早熟的少年就把现场情势观察得清楚明白,于是他刻意挑衅般的将手臂搭在顏婍淳肩上,佔有性十足的将人圈入自己怀中,「有没有遇到坏人啊?」 「没有。」因为突然被搂得死紧,挣脱不过的她也只好顺势反手抱住了少年的腰。 这亲暱到碍眼的姿势顿时惹得白彧眉头紧皱,隐忍的不悦之色顷刻便跃然脸上。不管两人究竟是什么关係,光天化日之下这实在是成何体统! 「想追求我妹妹多练个几年再来吧,」老鹰夹小鸡一样把怀中人护得严严实实的少年对他不屑道:「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光我这关就过不了。」 还不等白彧回话,顏婍淳已经双颊泛红的先低声反驳道:「哥,你不要乱说。」 「你这单纯的小笨蛋当然看不出来啦,有没有那个意思他心里清楚。」那么明显的眼神可骗不了人。 哥哥?她不是顏家这辈最大的孩子吗?从哪里冒出一个言行如此不羈的哥哥来? 「请恕我未曾在府上见过这位公子。」白彧可不会轻易被他唬过去。 「我是顏裼,淳儿如假包换的亲堂哥,你大可不必质疑我的话。」只有回金陵才会把这个名字拎出来用一用的顏瞻奥仍是没有放手,有些居高临下的向对方说道:「凡是打不过我的都没资格接近她,几年内我看你是没什么希望了。」 原来顏家还有个这么大的少爷。 颇感意外的白彧因他的身份而定下心来,「顏小姐芳龄才十三,我自然是要多等几年的。」 「别以为自己人模人样的就能稳操胜券了,我们家小公主可没那么容易被人勾走。」 「顏公子实在无需对我怀有如此大的敌意,说不定过几年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谁跟你一家人。」想得倒挺美。 两个半大小伙子都正是目中无人血气方刚的年纪,这厢你来我往争得是火光四射,却反把当事人晾在了一旁。 而顏婍淳并没有出声制止大堂哥的幼稚行为,此刻的她正被从头到尾都像白彧影子般跟在身后的一个随从吸引住了视线。 那少年一声不吭的立在一角,本该是毫无存在感的僕人却因有着一双男孩少有的漂亮双眸而显得不再平凡。 两道专注又坦荡的眼神竟然让性格活泼的顏婍淳莫名感到害羞了。 「哥,我们再不回去会被娘和婶婶们责骂的。」无处闪躲的她只好拉了拉堂哥的袖子。 「哎呀,你怎么不早提醒我?」顏瞻奥如梦初醒的惊叫道:「惨了惨了,我娘肯定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他们是奉命出来给弟弟们买零食的,那几个没耐性的小子要是多哼两声包管他吃不了兜着走。 「以后娘肯定不会再准我们单独出来玩了。」这一次兄妹俩出发前的保证信用已经破產。 「快走快走。」一手提着大包小包一手牵着妹妹的手,顏瞻奥还不忘在经过白彧时瞪向他最后放话:「总而言之淳儿还小,你少打她主意,否则我要你好看。」 家里有个天仙一样的妹妹真是麻烦! 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警告当然不可能吓到见惯了大世面的白彧,他毫无惧色的回道:「我倒很好奇能有多好看?」 又是一通唇枪舌剑的两位少爷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短暂顾不上顏婍淳的那一点点空档里,她大小姐的手心已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迅速放入了一隻小小的物件,小佳人惊吓之馀只来得及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将一双清澈的明眸睁圆。 是那个白彧的少年随从,闪电般做完这一切之后便像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般退回到主子的身后,将自身彻底隐匿在了阴影之中。 此人究竟是谁? 第一章(第二回) 金陵城中菜餚做得最富声誉的『泰和居』酒楼里,六位顏府长房的少夫人极为难得的齐聚一堂,正围坐在大圆桌前聊得热火朝天。 「要不是公公他老人家六十大寿,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简直比做梦更不真实。」天南海北的六位少爷都携家带眷一个不少的同时回到了家中。 「瞧大嫂这话说得,」相貌最美最艷的三少夫人夏丹若个性也最开朗外向,儘管因为长期远居关外而鲜少有机会与妯娌们相处却每次相聚都毫不认生,「除了我们一家,其他几个不都常常在见面吗?二嫂和五弟妹七弟妹更是全搬回了大宅,这样你还不满意啊?」 「把二弟妹、七弟妹算进去也就罢了,」年纪比好几位弟妹都轻个性却最为老成的大少夫人叶知秋笑着应答道:「五弟妹可是常年都跟四弟妹焦不离孟呢,我想见她们一面不知道有多困难。」 「邦媛说好要一直陪着我的,我可不放人喔。」长居广州府的四少夫人顾盈心急忙挽住坐在一旁的人,「再说夫君需要五弟,我们四个自然是绝对不能分开。」 「四弟妹这理由找得可就有些牵强了,」聪慧沉稳的二少夫人苏煒彤揶揄的看着她们,「谁不知道这几年你抱着医书看得昏天暗地,早就练成了半个小郎中,五弟哪还有你说的那么重要啊?」 「其实不是四哥四嫂需要我们,」老实内向的五少夫人吴邦媛忙从旁解释道:「是我们贪图广州府的好气候赖着不想走。」 每次玩笑开到一半,分辨不出别人是真生气还是假拌嘴的她总是第一个衝出来认领「炮火」,好在大家都习惯了并不会责怪她太过严肃正经。 最晚嫁进顏家孩子也还在肚子里的七弟妹朱臻晴虽说身份最是尊贵,但自打进门那天开始她就将自己当成一个普通女子跟家里人打成了一片。这种和乐轻松的氛围是在宫中永远不可能体会得到的,她多庆幸能嫁到这个大家族里来。 「唯一有点可惜的就是六哥尚未娶妻,」她看着五位嫂嫂声音甜甜的说:「按理说这张桌子上该有七个人的。」 公公大人都六十了,居然还有儿子没成家。 「六弟似乎仍是无法放下那个女子。」七年前刚嫁给五公子时就听说了这个故事的吴邦媛轻叹:「没想到这么久了他都没能走出来。」 这样的痴心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六弟今年已经三十二了,你们大哥不知催了他多少回,」叶知秋也收起笑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可回回都不欢而散。」 「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住得太远的夏丹若对这整件事几乎是一无所知。 「我听济桓说过是青楼女子。」信息听得比三嫂多一点的朱臻晴回答她道。 「那可真是了不起了。」这样低微的身份却能得六公子如此厚爱,对方魅力之大可见一斑。 「青楼里也有卖艺不卖身的,或许她是位出淤泥而不染的奇女子吧。」二少夫人想当然的这么猜测着。 但叶知秋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据我所知不是,那就是个开价陪客的普通娼妓,过世的前一年一直被六弟包养在妓院里,所以你们大哥才会那么生气。」 谁能想到堂堂顏家六公子会独独鐘情于一个人尽可夫的贱籍女人?还在对方过世多年后依然为此与家人闹得水火不容,着实叫人猜想不透。 第一章(第三回) 这边六位媳妇带着孩子们在外面谈天说地其乐融融,而特意把老婆们支走的七个大男人那边气氛却是比万年冰窖还寒冷。 宽敞的长房议事厅里,兄弟七人像谈判一样各自端坐在位子上,没有一人脸上见得到笑。 「我听下人说你又在徐州、凤阳新开了两家青楼?」顏家老大顏孟曦面色铁青的开口问向老六顏卓逸。 「是。」在外人面前总是笑口常开的六公子每次一踏入家门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冷漠又少言。 「你也如传言那般的确是以妓院为家经年累月住在里面?」 「是。」 「我还听说,偶尔你会带那种女子赴宴交际,」始终板着脸的顏孟曦强压着怒气继续问:「酒席饭桌前甚至会让她们全程坐在你腿上与你共碗而食?」 顏卓逸因听出兄长语中的怪罪而故意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连这种细节都有专人向大哥报告,真不愧是大当家啊。」 「六弟,注意你的态度。」就算是最不爱讲规矩的老三顏慕淇也不禁对他这番言行感到不悦,「并非大哥派人盯你,但你接触的那些富家子弟东绕西绕也多为家中生意往来的旧相识,你这么做会让顏家失了面子。」 「我不过就是喜欢跟女人们在一起寻欢作乐罢了,」顏卓逸把目光转向三哥,「难道你们几个娶的是男人?」 「这如何能混为一谈?」本来不打算参与他们的老四顏柏昶听到这里也忍不住了,「家中的女人与你口中的那些女人何以类比?」他果然如大哥说的那样已经鬼迷心窍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呵,」好像被一句话戳中痛点的顏卓逸这下更是火力全开,目露寒光的一一扫过在场的另外六个人,「对,你们的妻子全都生来高贵,别人家的女儿就活该被糟践,连相提并论都是侮辱了她们各位。」 「我们没有这个意思!」顏慕淇高声反驳道:「我从没有瞧不起青楼女子过,而且大哥早立下规矩不许顏家子弟狎妓便是尊重她们了啊。」 「有人遵守这个规矩吗?」顏卓逸不领情的反问,「谁敢说自己没去过那种地方?」 「我没有。」沉默寡言的二哥顏宇靖坦坦荡荡的回答他。 「你们军中就有营妓了当然不用再专程跑出去。」 就算他瞭解二哥绝不会在营内乱来,但有就是有,也别装得自己有多么清白。 「我没去过。」老四顏柏昶也接话道。 「你没去过不假,但你请到家里陪过宾客吧?」这难道不算消费烟花女子? 「六哥,大家只是关心你的心情,不需要搞到这么剑拔弩张的吧?」 排行最末的老七顏济桓主动服软担下了缓和气氛的责任,可是…… 「就你最没资格跟我说这些,给我闭嘴!」 「老六!你实在太过分了。」坐得离他最近的老五顏柏韜及时拉住了顏卓逸差点挥出去的手。「莫非真是中邪了不成?」 忍无可忍的顏孟曦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向他命令道:「限你三个月之内把名下所有青楼盘出去,然后搬回家来闭门思过到全家人都同意原谅你为止!」 「凭什么?顏家本就是商人世家,凭什么你们能做生意我就不能?」他一百个不服气。 「青楼生意就是不行,没有你讨价还价的馀地。」 「不会就因为我们家如今做到了首富之位,你们一个个就觉得自己真的高人一等了吧?」顏卓逸气愤的站了起来,「士农工商,良民中我们家的身份也不过是敬陪末座,你们到底有什么好神气的?」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顏孟曦对这个弟弟心灰意冷的摇着头道:「我们在座的每一个看人都是看心看品性,交朋友也从不在乎你口口声声说的什么出身背景,如果你还是硬要把这种欲加之罪扣在你的至亲头上来发洩心中的悲痛,我只能说对你非常失望。」 「好啊,」顏卓逸无所谓的转过身去面对着大门,「反正你弟弟这么多,少我一个也不会怎么样,实在看不顺眼倒不如一别两宽。」 留下这句话后他便大踏步的走出了议事厅,刚一出去便迎头碰上因担心他们而赶回来的各位嫂子。随意扫了一眼这群养尊处优生活幸福的贵妇人,顏卓逸一点想要行礼的打算都没有就从旁边无视般的绕开。 但又在瞥到站在最后的七弟妹朱臻晴时狠狠瞪了她一眼,吓得对方赶紧扶着微隆的肚子躲到了五嫂身后,而同样看到这一幕的吴邦媛也忙用自己高挑的身子护住了她。 老天,六弟此刻这张脸真是可怕,他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第一章(第四回) 「爹。」 顏卓逸已经记不起上一次来父亲房中是几岁时的事了,久远得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而更令他料想不到的,是在与兄长们激烈衝突一番之后自己竟然会只想到这里。 「是玠儿啊,」正坐在桌前雕刻一颗印章的顏正雄就着油灯发出的光亮抬头看向前方,「真是稀客。」 其实也不止他,随便哪个儿子都多年不曾在夜深人静时单独前来了。 「我打扰到爹了吗?」顏卓逸看到父亲已经停下手中的事站起身朝他走来。 「说哪的话,快来。」顏正雄笑着将儿子拉到桌前落座,「要喝茶吗?跟哥哥们吵嘴吵了一晚上口渴不渴?」 别以为他人不在那就什么都不知道。 顏卓逸却是低头苦笑了一下,「您就别再消遣我了。」 「讲讲吧,为什么?」 顏正雄自十多年前将肩上重担下放给了长子,就也同时把过去为顏家开疆拓土时身上的那些霸气严肃逐渐捨弃掉了。现在乐得一身清间的他只是个含飴弄孙的慈爱老父。 顏卓逸举目环视着房中随处可见的娘亲留下的种种痕跡,有满墻的书画、有保存如新的琴箏、有各式各样奇珍异宝的摆设…… 对一个妻子已经离开二十八年的男人而言,爹的这些坚持就是对自己感情最好的证明。 「爹,您是怎么做到的?」他眼眶泛红的轻问:「要怎么做才能在深爱之人过世后重拾快乐,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他丝毫不怀疑爹对娘的爱和思念,所以更想知道这么难的事该如何达成? 顏正雄坐到儿子旁边用手臂揽着他那宽厚的肩背轻轻拍了拍,「因为我有你们啊,你们七兄弟个个都那么像娘亲,不单是相貌,还有对琴棋书画的喜好与擅长,我们顏家祖上可从来没有这么风雅的传统。」 他只擅长做生意,跟那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就真的是不熟了。 「那像爹这样一个粗人怎有运气能娶到出身书香世家的大才女呢?」 他们的外公当年可是官至从一品,上门求娶林家千金的官宦子弟络绎不绝,怎么就轮到眼前这个不解风情的铜臭商人了? 「因为我是唯一把她当正常人看待的男人。」顏正雄经儿子这么一问才想到确实从未告诉过他们自己是怎么与妻子相知相爱的,「其他那些追求者都把她当易碎观音似的高高供着,不是阿諛奉承就是克制守己,无聊透了。」 「那也是源于对娘身体上的顾忌吧?」他们的娘什么都好,只可惜身子生来就弱是个病西施,谁敢不好好捧着她? 「可她早已厌烦了总是被人另眼相看的生活,所以当我这个俗人不知轻重偷偷拉着她跑去郊外踏青玩耍之后,她便决定非我不嫁了。」 「既然这么相爱,爹又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娘?」力排眾议下嫁顏家的林氏为了配合丈夫的野心做个称职的当家主母活活将自己累死,身为丈夫怎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沉默片刻的顏正雄无奈笑了出来,「可惜她走的时候你和老七都太小没有印象,不过你大哥二哥应该很清楚记得娘亲的个性有多么固执,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任谁出马都劝不动的。」 「爹的意思是?」娘所做的一切难道全是出于自己的意愿? 「你三哥出生的当晚我就向她提议从此以后分房而睡,我们能有三个儿子已太足够。」原本以她的身体状况而言,得一子顏正雄都知足感恩了。 「我们以为坚持不停生孩子的人是爹。」他也从未否认过啊? 这位多年的苦主无所谓的偏头看了顏卓逸一眼,「那时你娘就把我臭骂了一顿,哭着说我骗她,成亲才几年就打算像其他人一样把她当成神像供在桌上了,而且我明明答应过要一起生个贴心的女儿出来,分房睡是想让别的女人为我生吗?」 「娘会骂人?」那个在所有人眼中优雅嫻静了一辈子的温柔女人居然会有这种时刻出现? 「这可是你们老爹独一份的特别待遇,唯我有资格享受喔。」只有在丈夫面前才能真实做自己的林氏就连在儿子们面前也是有所保留的。 「那这些年来哥哥们责怪您没有善待娘的时候为什么不辩解呢?」白白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 「我亏待了她是事实啊,」一想到爱妻的离世总仿佛就在昨日一样记忆鲜明,「我与你娘不分彼此,算在谁的头上都是一样,再说我也担心老四知道后会怪她。」那倒不如让他来做这个罪人,儿子们心中的娘亲必须是完美无瑕的。 「爹……」第一次听到真相的顏卓逸回搂着父亲,语调哽咽了起来。 第一章(第五回) 「说回你吧,」他们老人家的古早故事有什么可谈的?那是他会带进棺材里去的珍宝,可不是供人茶馀饭后间磕牙的八卦,「别故意惹你大哥生气了,他不会吃你那一套的。」 「爹怎么知道我的打算?」真不愧为资深大奸商,看人心看得如此之准。 「你骨子里的个性多么听话乖巧啊,突然这样没头没脑的激怒一屋子人谁会猜不到其中有鬼?」 「可大哥已经说对我很失望了。」那副样子一点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气你是肯定会气的,但绝不至于气到如你所愿将你赶出家门,更不要说断绝血亲关係了,想都别想。」有老大在,谁都别想脱离这个家。 「但我绝不会对他的那些要求妥协,一间青楼都不可能让出去。」 「你就真那么深爱那个女子吗?」爱到在她死后还要靠做着相关的事来支撑自己活着。 「我爱她,」顏卓逸毫不犹豫的重重点头道:「她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女人,除了不可选择的出身之外,没有任何一点输给别人。」 「你在为她抱不平?」顏正雄疑惑的问:「那她在世时你为何不替她赎身呢?」他根本就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不是吗? 「因为她是官妓。」世世代代都无法摆脱泥沼的身份已註定了她悲惨的一生。 「唉……」 这是皇上钦定的规矩,任何人都不可能撼动。再加上被烙上这种印记的女子都是当年拥立建文帝的大臣们的家眷后代,哪怕公主皇后求情也是没用的,只会更加激怒皇上罢了。 「爹,我好恨啊。」顏卓逸终于绷不住情绪的倾泻流下泪来,脑中回想起七年前那个深秋雨夜的画面痛苦难当的说:「那晚在弥留之际已虚弱得气若游丝的她竟然都还在想办法安慰我,说自己等这一天已经等了整整十年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才是。死是最好的解脱,但我真的好捨不得看她就那样离我而去。」 甜美懂事的燕燕从十三岁那年因父亲获罪连累贬到教坊司做官妓开始,就从一个官家小姐沦为行尸走肉般的男人玩物过起了暗无天日的生活。直到二十二岁遇见他后才总算摆脱了每天都需卖笑卖身的日子,但还来不及享受到什么,短短一年之后就患上重病不治而亡。 「世上怎会有如此不公之事?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顏卓逸此时在父亲面前根本就无法抑制住汹涌袭来的悲伤而泪流满面。 「玠儿,」顏正雄深感动容的抱着比自己强壮许多的儿子叹道:「这是她的命,也是你的命。」 在命运和天意面前,任何人都是渺小的。 「您想娘了还可以看我们,我想她了又该去看谁?」他们没有孩子,喝过无数碗避子汤的燕燕早就失去了为人母亲的资格,「我好怕再过几年会忘了她的音容笑貌,她连个姓都不能拥有,在世时只剩一个乳名。」 这种身份的女人,死的那天便得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不允许留下半点痕跡,没有墓碑没有牌位,就像从未活过,他怎能不恨? 「你就是她存在过的证明啊。」顏正雄就像看到当年那个还不满四岁哭着向自己要娘的小顏玠,顿时也红了眼眶,「哪怕有一天你已记不清跟她在一起的种种细节,但你就是这世上跟她最有关联的人,她绝不会希望你为她活得这么痛苦,你应该振作起来。」 沉溺放逐七年,也该往前走了。 「我在努力,我一直在努力,」顏卓逸仰着头长长吐了一口气,「可大哥连这点自由都不愿给我。」要把他关在家里等于直接要了他的命。 「只要你好好说他会理解的,像今晚这样吵当然没有结果。」 「我不想跟他们好好说,」顏卓逸横起手来乾脆的抹了一把脸,「这个家里真正能懂我感受的人只有爹,我也不想看到他们那些好命的老婆每天过得多么愜意快活。」 那只会让他更替燕燕感到愤恨不甘。 心病难医啊,顏正雄感到了无力。其实儿子的悲痛他也只能体会一半,可偏偏是那感受不到的另一半最为难解。 究竟谁才能拯救他呢? 第一章(第六回) 与父亲谈完心出来已经是万籟俱静的三更天了,所以顏卓逸才会在看到正守在院子门口的姪女时感到那么意外和吃惊。 「淳儿?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这个时辰她早该就寝了呀。 「六叔。」顏婍淳一见到他便快步上前去轻轻拉起他一隻手来柔声恳求道:「我来请您不要再生我爹的气了,好不好?」 「你爹娘知道你在这吗?」顏卓逸看了眼等在不远处的下人,「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你该去睡了。」 「六叔放心,是我拜託了娘答应我过来找您的,她都知道。」 「那就好,」他点了点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操心,快回毓园去。」 「您只要答应不再气爹淳儿就回去。」仰着一张担忧的小脸,她语气坚定的说。 生女儿果真是好啊,会主动为父亲做这么贴心的事。 顏卓逸心中羡慕的想着,「那他也一样在气我还训斥了我,你怎不去劝他?」 「我劝过了,」顏婍淳向六叔诚心诚意表态道:「我觉得这事爹错的比较多,但他拉不下脸来,所以我想替他来跟您求情。」 「你知道是什么事?谁告诉你的?」 「是娘,她说因为您最爱的女人去世了所以才会这么难过,爹不该不顾虑您的心情就胡乱发脾气。」 他一直都知道大嫂有多好,为人处世也从不偏心任何人。反倒是像自己这样一味将燕燕的悲惨遭遇迁怒到所有人生幸福的女子身上才是真的不讲道理。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顏卓逸拉着小淳儿到大门前的石阶上坐下,「出身好不是你们的错。」 生下来就不愁吃穿的自己哪有资格责怪这些。 「好可惜,如果您爱的人不死她就会是我六婶了。」年纪还小的顏婍淳正尽力说着适合安慰六叔的话。 「世间之事要都有这么简单就好了。」那些复杂的内情并不适合告诉她。「像你这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是很难明白的。」 「淳儿不是小公主,七婶才是。」她严正的纠正道。 「你七婶嫁给七叔当了顏家媳妇后就不再是从前的身份了,」顏卓逸轻轻摸了摸姪女的头对她微笑着说:「但你永远都是我们全家最受宠的小公主。」 「当公主又没什么好的,六叔根本就不喜欢。」他今晚对七婶好兇,自己都躲在一旁看到了。 「是六叔没有气度,错并不在你七婶。」真正有错的人是她那权倾天下的爹。 「那六叔就不要再跟大家置气了嘛。」其实他内心想得都很清楚了呀。 「淳儿十三了是吗?」顏卓逸突然问了一句。 「嗯,都过两个月了。」娘说已可以算作十四了。 「多美好的年纪。」进入豆蔻年华的人生才正要开始。「你要好好珍惜得到的这一切。」 珍惜这些很多人一辈子也盼不到的幸福。 「六叔,您又在难过了吗?」他的眼神变得好黯淡。 「没事,六叔早习惯了。」习惯了与痛苦共存,甚至喜欢上这种不快乐的感觉,否则他会觉得对不起燕燕。 第一章(第七回) 「我把这个送您好不好?」顏婍淳从袖中将一个憨态可掬的泥塑小狗递到顏卓逸面前。 她天真的举动逗笑了顏卓逸,「六叔都这么大了还跟你抢玩具么?」 「它看了能让人心情好嘛,您不觉得吗?」样子比后院看家的大黄狗可爱多了。 顏卓逸将泥塑拿起来看了看,「你爹还让你玩这些呀?」小狗的头顶和尾巴上都有小孔,是小小孩们喜欢玩的泥叫叫。 「这是今天在市集上被一个不认识的人硬塞到我手中的,」顏婍淳有些苦恼的解释着:「还他又来不及,扔掉又觉得可惜。」 「我们小淳儿已经有追求者啦?」他根本无需多此一举的问那人是男是女。 「不是啦六叔,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送我这个。」白彧那人就已经够奇怪的了,可他的随从更是怪上加怪。 顏卓逸笑着将泥哨还了回去,「既然是别人的一番心意你又不讨厌的话就收着吧,再过两年你爹该头痛了。」 现在看来,生女儿也未见得有多好,迟早也要面对失去她。 「六叔,您要回释园了吗?」那是专属于他个人的院子。 「我先送你回去。」站起来的顏卓逸一把拉起姪女,「託你的福,六叔现在心情已经好多了。」 「那明日我请爹与您讲和好吗?」她不要看到家里的大人们互不理睬的样子。 「我尽量吧。」他没什么信心的回答。 可惜现实远远不是单靠心中有希望就能变好的。 第二天孝顺的七兄弟看在父亲寿辰的面子上纷纷收敛起了各自的不满,安分默契的围坐一处吃了顿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的团圆饭。可盛大热闹的筵席一结束待老老小小全数离开,顏卓逸就又跟大哥争执了起来。 「你要继续做这个生意我不再反对,但名义上必须另外找人替你出面,」被妻子劝了一夜的顏孟曦决定先让一步,「而且你绝不可继续住在妓院里了。」 「我拒绝。」东一个条件西一个附加的算哪门子不反对? 「老六,适可而止。」顏宇靖不高兴的发话道。 「又要再来一遍是吗?」顏卓逸毫不配合的说:「六个围攻我一个?」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嘛!」顏慕淇受不了的大声质问他,「我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偏要被你搞得这么乌烟瘴气的。」 「还有谁不想认我的请一次说完,大家也好在今晚做个诀别。」从今往后他就是死也不会再回来了。 「既然老六这么想走,大哥不妨就成全了他。」无人应答了好一会儿后老四顏柏昶才坐在椅子上打破安静的说。 「同意。」顏柏韜出声附和道:「强留也是徒增不快。」 「我不同意,」老七顏济桓慌张的左右看着好像都无异议的各位兄长,「实在是不至如此啊!」 要是大家为了面子把这些话像泼出去的水一样说定了该如何收场? 「真是烦死了。」顏卓逸双手一撑站起来道:「总之这是我最后一次向各位说明,青楼我不仅会继续开还肯定会越开越多,嫌这门生意不乾净不体面之前先想想你们那些相识的朋友是否更脏。如果有一天这种人都消失了那我的店自然就会开不下去,否则就别只来针对我一个人。今后若谁还想教训我麻烦直接动手,要打要杀随时奉陪,争辩说服就不必了。告辞!」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什么兄友弟恭父慈子孝都不再重要。他只想远远离开这些道貌岸然自以为是的偽君子,去跟那些真正需要自己的人守在一起,这也是他人生中仅有的慰藉了。 第二章(第一回) 民间有句话叫「朝士半江西」,形容的是大明自开国以来朝中大小官吏出身江西籍者眾多。因此在南昌府这个地方就有很多招待男人的青楼妓院、曲艺茶馆。 但这并不表示官员们狎妓之风兴盛。恰恰相反,从洪武年间起先皇帝就严格禁止所有吃皇粮的人嫖宿,一旦被查处确实,不仅杖责六十且终生不再录用。顶着丢官又可能丢命的风险,胆敢触犯之人已少之又少。 虽说这样一来仕林风气的确是清明了许多,可原来那些专做他们生意的女人却失去了饭碗,朝廷也为此损失了不少税收,于是官妓转往民间营业就成为顺理成章之事。 不论是解甲归田告老还乡的老男人,还是做着登科美梦一心想来风水宝地沾沾运气的年轻学子,都是老闆们眼中的肥肉。无不想尽办法使出浑身解数来吸引顾客上门,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那在这里能找到足够多又足够优秀的陪客姑娘也一点不稀奇了。 顏卓逸与燕燕初相识是在一间叫做「綵巧阁」的青楼,而在决定包养她之后更是直接把楼买了下来一劳永逸,这便是他经营这类场所的起始。 距离回南昌还有几十里路的一个小村庄里,正坐在路边歇脚喝水的他听到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出于戒备的本能,顏卓逸快速隐藏到一棵大树后观察着声音的来源处。 只见有老有少的一群人手里正举着火把跟在几名壮汉的后面,嘴里一起整齐喊着让人听不懂的句子,四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肩上扛着一方不小的铁笼,定睛一看里面竟是装了一个双手双脚都被铁链绑起来的少女?! 「住手!」 就在他们把笼子抬到桥上正准备往下扔的时候,顏卓逸轻功一跃便千钧一发的挡在了眾人面前。 「你们是哪里来的暴民居然敢私下行刑?」 从天而降的贵公子这一声爆喝顿时吓得淳朴的村民们惊慌失措,好在还有一两个胆大的能沉住气来回答他的问题。 「这位公子您有所不知,这被我们绑了的可不是个人啊,她是妖怪。」 「胡说八道!」顏卓逸回头仔细看了那少女一眼,明明长得跟常人无异,手腕脚腕处还被生锈的铁链磨得皮开肉绽,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所以暂时看不到表情为何,「若真是妖怪你们又岂能抓得住她?」 「请公子务必要相信我们啊。」眼看这搞不清楚状况的外地人往笼子旁越靠越近,村民们脸上都露出了担忧的神情,「此妖两天前不知从哪里潜入了我们青山村,当即就连伤两名猎户,他们现在都还包紥着躺在家里呢!」 心中充满狐疑的顏卓逸研究着他们说话时的眼神,确实不像是在说谎,「你们还没回答我如何抓到她的。」这一点疑虑才是真相的关键。 「只因我们观察两天后发现此妖似乎专伤男人,若是让女人接近便无危险,所以才找到了合适时机终于将她绑捆住。」 只伤男人的妖怪? 这种莫名又诡异的奇闻自是无法让一心想救人的顏卓逸听信,见死不救向来不是他会做的事,更何况是这么个柔弱的小姑娘,「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允许你们伤她性命,待我先问清楚。」 按理说在这种以一敌眾的局面下村民们根本不需要理会他的话,将伤人的妖怪沉河也是大家共同商议下来的决定,单凭一个外人怎么能阻止他们呢? 可这外地人刚才现身时「表演」的轻功显示出了他高超的武艺,这群面黄肌瘦勉强温饱的乡野村夫们哪有一个是他的对手?这才只好耐下性子跟对方掰扯起来。 「这位姑娘,请问你是从何处而来?」顏卓逸整个人都凑到了笼子前,「他们若有任何冤枉你的地方都儘管说出来,我会为你做主。」 笼子里的人没有回应,只是稍微抬起了一点点头好像在透过散落额前的头发窥视着他。 「姑娘?」顏卓逸猜想她可能还在害怕,所以又放轻了一些声调鼓励道:「别担心,我一定会帮你。」 「公子,」这时人群中有人开口对他唤了一声,「此妖是个哑巴,只能听不能说。」 第二章(第二回) 顏卓逸没想到会在回南昌的途中捡到个这么棘手的麻烦。那天在他威逼之下青山村的村民只好交出钥匙把人给放了,但也随即将烫手山芋转手丢了出去。 「若要我们答应放了妖怪就得马上带走,否则全村人就是拼了性命也要将她立刻处死。」白发苍苍的老村长颤巍巍的一手交「妖」一手拿着剪刀比在自己脖子上,视死如归的对他宣告道。 除了按他们说的做之外顏卓逸哪里还有第二个选择,只得拉了人一起上路。 她不会说话并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她确实会伤人且身手很不错,这就需要他小心翼翼加以防范了。 刚开始顏卓逸用了最简单的方法,只要她动手就直接点穴,时效足够他吃饭休息甚至好好睡一觉。可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总不能让她无时无刻都昏迷不醒吧? 好在她醒着的时候并不是随时随地都会失控。正如那些村民所说,只要别让她周围出现男人就行了。订一个空房间让她待着或者找客栈里的小丫头进去端个茶送个水都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待准备出发之前再点穴将她扛上马车,那么两人就能相安无事的度过三个时辰。 现在不得不说他开青楼真是有先见之明,这位不知到底中了什么邪的姑娘能遇到他可真算是遇对了人。 敢问世上除了尼姑庵哪还找得出比妓院女人更多的所在呢?只等到了目的地将她安顿在遇不到客人的后院生活,那就妥妥当当了。 「我的老闆大人啊,你这是交了个什么东西给我唷!」 原本他自己只要一天一夜就能到的路因为带着哑巴姑娘硬是拖了五天才抵达。一进房门,「綵巧阁」负责管事的袁妈妈便直呼头痛的抱怨开来。 「人家不是东西,是姑娘。」当了几天车伕的顏卓逸总算可以坐下来悠间的喝杯好茶了。 「本来刚帮她梳洗乾净时我还喜在心里呢,她那相貌和年纪一定会受欢迎,」堕入风尘大半辈子的半老徐娘说到这里又气不过的哼了一下,「谁知竟是这么个情况。」害她白开心一场。 「接不了客还可以做别的嘛,」顏卓逸不以为意的说:「休息两天就教她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我看她情绪已经稳定多了。」 也许是这个环境让她安心的缘故,之前不是空洞就是兇狠的眼神也渐渐淡化下去了。 「那姑娘当真不会伤害女人?」袁妈妈还是很不放心,「万一她是装的,只等夜深人静了突然对所有人下手可怎么得了?」 「怕什么,有我在啊。」他笑着应道。 「老闆,」望着对方那副什么事都不在意的表情,她脸上神色转为严肃的说:「我原以为你这趟回家便不再来了。」 「你怎会有这种错误的想法?」顏卓逸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故意不想懂的反问:「不回这里我还能去哪?」 「当然是留在金陵成家立业啊。」这位大爷都年过三十了,家里不可能放任不管。 「『綵巧阁』是我一辈子的责任,到死都不会放弃。」 「那至少在感情上该放下了吧?」就算决心立业立在这里,还有成家呢? 「袁妈妈,你这是在干什么?」难不成被他大哥收买了? 「你瞪我我也不怕,」虽说他是老闆,但这间青楼可是她一手做大的,什么人都吓不着她,「燕燕都走这么多年了,你就放过她也放过自己吧。」 「嫌我在这里碍事?」顏卓逸现在能坦诚以对什么话都说的也几乎只剩面前这一位了。 「有一点。」袁妈妈挑衅的斜睨向他。 「行,我走就是。」从不在这里发脾气的大老闆一点也不在意她态度的站起来,「我去找其他姑娘们对琴,你安心忙你的事。」走前还没正经的在她保养得又白又滑的手背上拍了一下。 「真是顽固!」待顏卓逸背影消失,袁妈妈的檀口中又不禁溢出一声叹息。 「唉……」 难道真的要用那最后的办法才劝得动他吗? 第二章(第三回) 「哑娘,交代给你的活做得怎么样啦?」 綵巧阁的后院佔地宽敞绿意盎然,既能让姑娘们拥有足够的空间活动又能兼顾各自的清静。因为白天向来没什么生意可做,所以她们睡醒之后也大多会聚集到凉亭这边聊天谈笑。 「还不错嘛,看来你确实能听懂我们说的话。」一个未施粉黛的姑娘拿起桌上一枚簪子近距离检查,「以后大家首饰坏了就都拿给你修吧。」 坐在石桌前埋头工作了一上午的哑娘就是被顏卓逸「捡」回来的那个女子,她不能说话自然也无法问出姓名,所以袁妈妈就带头这么称呼她了。 「青青,你的珍珠耳环也修好啦,快来看。」 桌面上还铺了好多完成品,最先到的那个姑娘高兴的招呼着陆陆续续前来的其他人。 「雯雯,你今天起得真早。」花名叫做青青的女孩子笑瞇瞇的把双手搭在哑娘肩上弯下腰在她耳边道:「不过谁都没有你早,真是勤劳。」 只因之前袁妈妈说白天这里光线最好适合做手工活,她便日日天一亮就拿起大家交给她的东西跑到这边来做事,从不需谁督促。 「其实你这样不说话也挺好的,」青青挨着她身边坐下,「安安静静像个小仙女似的,不像我们总是一不注意就吵闹个没完。」然后就会被嘲笑不够有气质。 「哑娘,」雯雯放下最后一个检视完的珠花顺势拉过她的手道:「你为什么要伤害男人呢?因为你遇到过什么负心汉吗?」 对于这一点姑娘们都还有着疑虑,老闆说她见不得任何男性,所以这些天连他自己都不再来后院了。 「就算是如此,也不代表全天下的男人都是混蛋嘛。」青青跟着在一旁搭话,「远的不说,单讲把你带回来的顏公子就是个世间难得的好人,你别看他开的是青楼,可却从来没有强迫过我们不情不愿的接客喔。」 「他买下这里的时候我们都还小,还在袁妈妈的调教下学琴学舞,按理说不能出场赚钱之前是不会受到重视的,可他当老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保证大家衣食无忧,而且绝不允许谁被打骂。」 顏卓逸接手綵巧阁的主要目的当然是要让燕燕从此能够自由自在不受约束的过日子,但同时他也将其他那些一样无法赎身必须终身为妓的姑娘们当成保护对象而非摇钱树。 进到这里的客人只有在听曲观舞时享有主动挑选的权利,其他举凡需要近身陪伴的饮酒、出游以及留宿,必须得到对方的点头交易才能进行。又加上即便连续好几天一个客人都不接也不会被处罚,更不存在生活品质被降低的风险,所有人就都不再勉强自己了。 也可能正是因为没有了压力的摧残,綵巧阁里的姑娘长得一个赛一个的水灵,哪怕没有浓妆覆面也照样美得各有风情。 现场气氛也总让来宾如沐春风耳目一新,与其他青楼的感觉全然不同。口耳相传下反倒吸引了很多慕名前来的男人一探究竟,生意做得是红红火火,短短几年时间便跃上这个行当的翘楚之位。 到底该说是顏家人都有生意头脑,还是老天在回报顏卓逸的善行义举呢? 「能遇到这么一位大发慈悲的老闆,我倒觉得真是比许多普通人家的姑娘还好命呢。」 除了摆脱不掉这个身份之外,她们享有了大部分女人根本奢求不到的自在。 「所以,我们希望你至少做到不要伤害他。」护主心切的姑娘们几乎每次见面都要这么对她洗脑一番,就是不知等到何时才能看到效果。 而这个被洗脑的对象呢?则是用一种没人看得懂的眼神回望着她们。被青山村村民伤到的皮肤逐渐愈合后,她那张清水出芙蓉般的脸蛋也毫无保留的呈现了出来。阅人无数的袁妈妈断定她年纪绝不会超过十八岁,这样一个含苞待放的女子要是不能彻底跟常人一样就实在太可惜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这群不需要相互竞争的姑娘都是真心对待着每一个有缘住在一起的伙伴,她们没有明天没有期盼,只有彼此。 第二章(第四回) 男人爱逛青楼天经地义,但要一个大男人天天混在女人堆里还一混就是六七年则需要很高的忍耐力才行。 顏卓逸并不是普通人眼中那种花天酒地的紈绔子弟,在买下綵巧阁之前光顾这种地方的次数屈指可数,以娼馆为家这样离经叛道的行为在他的人生教条中曾经是不可想象的事。 燕燕还在世的时候还好,他只需要把专注力放在一个人身上就行,而且对方会主动为他找事情打发时间。可是她一死,极度缺乏与女性相处经验的顏卓逸处境就变得尷尬了起来。 没办法,谁让他无姊无妹娘亲走得又太早,忽然每天必须独自面对一大票娘子军的局面绝不是什么福利,说是灾难还确切一些。 年纪小的或幼稚任性或懵懂傻气,年纪大的爱挑剔又能言善辩。在他自己亲口立下了不得打骂的规矩后,要让大家都好好听他的话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么宠着惯着,早晚有你好受的!」袁妈妈从一开始就等着看他好戏。 很快顏卓逸就懂了这个「早晚」是什么意思,不是说迟早有他好受的,而是说他每天都得从早忍受到晚。 不过也亏得姑娘们「尽心尽力」对他施以了各种严苛的磨练,到了今时今日已再没什么类型的女人是他相处不了了的。他自认已经看尽了形形色色不会再为谁感到稀奇和头痛了,可老天似乎并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老闆,不好啦!」 「老闆,救命啊!」 起码有三个人在同一时间跑到他房门口大喊,害正在临帖的顏卓逸笔尖一顿,一大滴墨汁便浸染到了他花高价买来的粉蜡笺上。 「何事?」可惜的看着这张写废的纸,他无奈的放下笔转过身来问道。 楼里负责安全的护院都是他亲自训练,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会让他们慌成这样? 「哑娘她伤人啦!」回答者那魁梧的身材与此时脸上惊恐的表情一点都不成正比。 顏卓逸浓眉一皱,「她跑出来了?」否则好好待在后院哪有机会发作? 「是张公子喝醉误闯,正好让哑娘撞见,因此……」 后面的应该也不用他们再多说了。 「唉,真活该他倒霉。」 跟哑娘交过手的顏卓逸知道护院们全不是她的对手,当务之急当然该赶去救人,但他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有因由的。 这位护院们口中的张公子酒品向来奇差,沾上三五杯就容易发酒疯,所谓「误闯」恐怕也只是藉口而已,他嚷嚷着要去姑娘们休息的地方观赏观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哑娘,快住手!」 幸亏后院不远,还来得及让飞身前去的顏卓逸为张公子保住他那隻下一刻就要被硬生生扯断的胳膊。 至于怎么用最快的手段制服哑娘,当然还是那一百零一招——点穴。 「顏老闆,你终于来了,我差一点就得死在你们这里了!」 一身酒气的张公子瘫坐在地上哭得是泪涕横流,仔细呵护得白白净净的脸也被揍成了猪头。 「对不住了,张兄。」顏卓逸憋着笑把他扶到了最近的石凳上坐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一开口就痛得齜牙咧嘴的人口齿不清的控诉道:「我才刚走到凉亭边,好声好气问她叫什么名字怎么之前没见到过,话还没说完就被打到了地上。」 「新来的,认生。」这是身为老闆所给出的解释。 有这种认生法的吗? 看她那个揍自己的劲头可一点初次见面的客气都没有,这么牵强的理由还不如不要说! 「顏老闆,您不会打算就这么糊弄过去了吧?」 綵巧阁敢对客人提出那么多不合理的要求,当家人的威名是最关键的一个原因。他武艺超群财力雄厚又人脉宽广,听说还出身显赫的大家族有不少朝中人撑腰,所以上门来的人都识趣的遵守着规定。 但他们毕竟是客,再大的店欺负人也得有个限度不是!? 「怎么会呢,大夫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顏卓逸对他承诺道:「我们肯定要负责为张兄你养好伤,还有今年之内不管你来多少次都由我请客,算是赔罪了。」 「此话当真?」鼻青脸肿的受害人双眼一亮。 「我开的店难道还做不了主吗?自然当真。」 「顏老闆就是爽快!」 这可叫因祸得福啦,要知道即便是身为富家子弟到青楼消费负担也是不轻的,没想到被揍一顿还有这种好处,妙哉! 第二章(第五回) 处理完客人就该来处理自己人了,之前为了让彼此都能得到时间休息所以顏卓逸才会选择点睡穴,现在因为要跟她谈话便只先让她四肢不能动即可。 「我本以为经过这两个月的调理你能有所进步,是我太乐观了。」他还请大夫专程为哑娘配了安神药每日服用,看来这个方向是不对的。 哑娘不能说话不能动弹,只有双眼可以回应顏卓逸,但是她的神情实在太过平静内敛,一直没有人读得懂。 吩咐下人拿来了日常用的小药箱,他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看了看道:「好不容易愈合的皮肤又擦破了,你怎么就这么喜欢打架。」一边轻声斥责着一边轻柔的为她涂起药膏来。 「既然你不能说那便由我一个人说了,啰嗦也别嫌烦,像我之前那样一直避着你终究不是办法,你也不可能在这里躲一辈子。」 涂完了她出拳的右手,顏卓逸又检查了一下左手,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收起小药瓶抬头看向哑娘。 「我推测过你为何会有这么奇怪的症状,很可能是被人下了什么毒咒,只是我暂时还想不到该去找谁帮忙,我不曾认识有这种本事的人。」 江湖上他只熟识一些擅长解毒的门派,就算自己肯拉下脸来求助医术高明的五哥怕是也不见得有用,五哥并不通咒术。 「她们为你沐浴更衣的时候也没在你身上发现任何线索,你又不会写字,我们究竟该如何帮你呢?」 得不到回应的聊天只能叫自言自语,顏卓逸本希望可以通过这种沟通从她的眼神里得到一些新啟发,但她太像尊没有灵魂的肉身空壳了,一个时辰也好两个时辰也罢,讲到他口乾舌燥那副表情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这才是他遇过的最让人头痛的女人。 很快,更糟糕的问题接踵而至。亲眼见到哑娘发起狠来有多么兇残的姑娘们不再敢接近她了,甚至提出要把她锁在房间里每日只由小丫头送饭菜到门口。 儘管顏卓逸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但也不能不顾及他人的恐惧,毕竟不是人人都有他这样的功夫可以自保。设身处地的站在对方角度着想,他没有理由拒绝。 失去灵魂的人应该不会存在孤独的感受,所以姑娘们认为只要确保她不饿不冷也就算不上是在虐待她,别人的性命更重要。 但万一她不是呢?好多次趁下人送饭时从门外看哑娘,总看到她一个人安静的坐在从外面上了锁里面只能推开一条宽缝的窗边,默然无声的直视着前方。 这副景象触动了顏卓逸的心。 「以前燕燕也常像你这样盯着窗外。」每天他都一定会抽时间来陪她说说话。「燕燕是我深爱的女子,可惜已经过世了。」 被点穴的哑娘依然像个石雕像一样。 「我问过她在看什么,因为她住的房间窗户朝向一片小树林,除了春夏时节还有些绿色之外实在没什么看头,更别说到了秋冬还会变得光秃秃的。」顏卓逸陷入回忆的继续道:「但她就只是笑着说我不懂。」 到了最后那几个月,已经没力气出门的燕燕更是靠在窗边看得如痴如醉,入迷得连有人叫她都经常听不见。 「那时我不懂她,现在也不懂你。」女人心真是难测莫名。「但不管怎样我都不会相信你是妖怪,也不会放你一个人自生自灭。」 一旦放走她,除了会害更多无辜的男子受伤或丧命,照她这种无差别攻击的标准,也总有一天会惹到下一个她打不过的男人,那时她的下场就会很惨了。 「袁妈妈说她已经托了人打听谁能为你解咒,等问到结果我就带你去,」顏卓逸把手中折好的一条小鱼一隻小鸟放到她面前的桌上,「时间差不多了,要是有什么特别的需要记得拍门。」 他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大概就是找点手上的事情做完就走,走之前会先解开她的穴道再从外面把门锁起来。 半刻鐘后,身体恢復自由的哑娘缓慢的拿起那两个折纸,清冷的目光中若有似无的出现了一丝温度。 她起身移步到床边打开一个小木盒子,里面的小玩意已经快装满了,把最新的这两个放进去后,往常随即就会关上的盒盖今天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的脑袋好混沌啊,一截一截的光线不停在她眼前闪过。 她不知道自己从哪来?要去哪?但她确定自己不叫哑娘,那不是她名字。 第二章(第六回) 哑娘又在綵巧阁里伤了一个人。 「不一直是小凌在负责她的餐食吗?」从受伤小廝的房中探望出来,顏卓逸发现自己最近常常都在这样皱眉加叹气,「谁做主换人的?」还不知死活的换成男人。 「小凌今日身子不舒服,」慢一步跟在他身后的袁妈妈用手绢擦了擦额角的汗,刚才看到那么血淋淋的大伤口可把她恶心到了,「谁知才一回就出了事。」 「还没问到消息吗?」再这么拖下去全楼的人都得把哑娘视为恶魔敬而远之不可,小凌也哭着说不愿再做这个差事了。 「问是问到了,据说广西府有位怪侠道人极擅长解咒,不过知道他具体住处的人这会儿刚好不在南昌,要等几日才回得来。」 「不等了,」顏卓逸当机立断的说:「去到那边现打听也一定打听得到,知道这些已经足够。」 「广西府离得可不近,你这一路上单独带着她会很辛苦的。」袁妈妈与他一起走往哑娘住的屋子前站定,「迫不得已的时候该绑还是要绑,别总把女人想得有多柔弱。」 很多时候老闆对姑娘们的照顾与尊重已经让袁妈妈觉得太矫枉过正了。 「我自有分寸,你就不必为我担心啦。」顏卓逸笑着指了指还上着锁的房门道:「怕不怕?不勉强你进去。」 被看扁的人回给他一个「以下犯上」的白眼,「笑话!我还要留下来帮她收拾东西呢怎可能会怕?」 好歹相识一场是缘分,临行前送别也是应该的,自己又不是那群没见过大风大浪的小娇女。 袁妈妈若生得一个男儿身,就是去当上阵杀敌的大将军也不为过,世间真能吓到她的人事物少得可怜。所以每当顏卓逸有事要离开,不论去得长短都很放心,她总能将一切打点妥当。 「我看这次老闆应该是有机会脱离过去了。」 他们走后的第二天,倚在雕花木门边看着屋簷下雨珠不断的代理掌柜无精打采的说。 「您在说哑娘吗?老闆喜欢她?」不会吧,就算她不是妖怪两人也无法洞房啊。 「我没说一定是哑娘。」袁妈妈回头看了一眼姑娘们,「只是最近总感觉老闆的心情有些转变了。」 「这一点我倒是讚同,」一手撑在桌上的青青点头道:「以前老闆不是待在屋子里写字就是跑出去会友,可最近几个月他很常与大家谈笑,个性似乎变得开朗了许多。」 「不是变,而是他原本就那个样。」与燕燕同期被送到綵巧阁的鶯鶯称得上是楼里的大前辈了,她对顏卓逸的认识自然更多一些。 「难道这是哑娘的功劳?」因为这一切都是她来之后才开始发生的。 「可我想不通老闆会喜欢她什么呢?」模样是长得不错,但那么特殊的状况很难吸引到男性吧?又不是受虐狂。 「还说不上是喜欢,」袁妈妈为大家分析道:「只能说这次哑娘的事是个契机,让他转移了注意力不再那么空虚无聊,如果能这样没空陷在情伤里一年半载,按理就能走出来了。」 「老闆对燕燕姊的感情有那么浅薄吗?」雯雯不这么认为,「要说有事忙这些年他也忙了不少生意上的事,跟思念燕燕姊并不衝突。」 「就是。」 「我同意雯雯说的。」 姑娘们都不觉得老闆会这么轻易就放下那段感情。 「我说你们一个个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袁妈妈与鶯鶯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笑,「老闆对燕燕的心我就算说不得十分准确起码也有七八分,他付出的那份情里更多的是怜惜同情和打抱不平,绝谈不上是多么深刻的真爱。」 「要不是当年的那件事他根本不会有多注意到燕燕,又哪来后面的情深义重。」 「哪件事?」雯雯看了青青的提示眼神半晌后才恍悟道:「喔喔,那件。」 「那么燕燕姊呢?她对老闆又是什么感情?」展开思考的大家也在心中认真梳理起来。 「感激、感动,备受温暖。」这是鶯鶯给出的总结。 「没有爱?」一直将他们二人之间的故事奉为嚮往标准的小丫头们都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鶯鶯与袁妈妈却是无视于她们眼中的抗拒同时摇头,再肯定的说:「没有爱。」 燕燕不可能爱顏卓逸。 「为什么?燕燕姊亲口告诉你们的吗?」她们仍是无法相信。 「在这一行待久了,哪还留得下爱啊。」 「谁说没有?我心里都还有呢!」青青不服气的辩驳。 「等再过几年你见过更多的男人之后,就会相信今日我们说的话了。」袁妈妈走回屋子中时在她肩上轻拍道:「我们这种身份的人终有一天会失去爱人的能力。」 否则怎会有那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虽然难听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或许并非她们主动为之,但这一行对女人的毁灭在身更在心,时日一久人人都会沦为无情。风月场上全是逢场作戏,谁当真谁才真的是傻子。 她现在只愿顏卓逸可以快点做回从前那个聪明人,因为不管是对燕燕还是对綵巧阁,他真的已经仁至义尽了。 第三章(第一回) 以前顏卓逸与女人共游的范围从来没有出过南昌境内,可这次带着哑娘一走就是上千里路,其挑战绝对是前所未有。 为了所有男人的安全着想,他必须与她同吃同住同进同出,虽说投宿时对外一概宣称是兄妹关係。但以两人的年纪还有只要出现在人前哑娘必是一副昏睡的状态而言,会在背后不停的被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实在没有什么发脾气的立场。 跟不正常的人同行註定自己也要跟着变得不正常。 「客倌今日就要退房了是吗?」坐落在永州的这间小客栈是他们在湖南停留的最后一站。 「是啊,」一大早顏卓逸就下楼来点餐顺便结账,「再往南走可就到平乐府的贺县了?」 「方位是没错,但路程也还有六七天呢。」掌柜的一边拨着算盘一边热情的回他道。 「还有这么远?」他这天天睡地板的日子哪天才能到头? 「不过地势都还算平坦,客倌您有马车倒也不会太麻烦。」 账目很快清算完毕,别看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这位公子爷带着他那要去求医的妹妹花费可一点不小,几乎把能点的山珍海味都点遍了。 顏卓逸只随意的看了一眼最后的数字,眼睛不眨一下就付清了现银。正待他想要进一步询问清楚行驶路线时,只听得楼板传来「咚」的一记响动,吓得他赶紧循着声音跑了上去。 她不会又闯祸了吧! 原本被他关得好好的客房门大大的敞开,一个面容猥琐的中年人被店小二抓住了双手撇在背后,门里面站着衣领被扯开一颗纽扣的哑娘,头发也有些凌乱。 「怎么回事?」顏卓逸一大步跨到她身边,想快速为她把衣服重新穿好,却在伸手时发现釦子已经不见了。 「这色胆包天的登徒子竟然趁客倌您离开的这一档子功夫鑽入房来想非礼小姐,」正义感十足的年轻小二义愤填膺的向他据实以告:「多亏了小的正好撞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啪」的一声,顏卓逸直接先给了那人渣一拳将他打昏在地,接着便从袖袋中拿出一锭银元宝转身递出。 「多谢这位小兄弟,一点谢礼请收下。」 「这……」想不到自己能立大功还有大赏的店小二红着脸有些不知所措的在裤子两侧猛擦双手,「都是小的应该做的,谢谢客倌赏赐!」说完就忙不迭的将银子捧了过去。 「收拾这里就再麻烦你们了。」顏卓逸此时还有更重要的疑问菡待解开,没有间情逸致继续教训地上那傢伙。 「当然当然,小的这就把脏东西清走绝不再碍着二位客倌的眼。」 机灵的店小二领钱办事的动作又快又利落。 把房门重新关好拴上,哑娘已径自走回了床边端坐,并且头一回主动看向了房中的另一个人。 「你是怎么醒的?」明明下楼前他才点了她的穴,「而且刚才那个男人根本不会武功,你又怎会让他轻易靠近还碰到了你?」 这一切都太不合理了。 哑娘的眼神居然也变了,不再是那副没有情绪的样子,秋水一样的目光中明显含着一种温柔亲近的感觉。 第三章(第二回) 「你的咒解了?」他们连广西府都还没到呢! 被问之人点了点头。 顏卓逸更惊奇了,她以前也从来不会这样用点头摇头回应他们的任何话。 「你现在是完全清醒了吗?」 她再次点头。 「太好了!」高兴得一时没有多想的他如释重负的笑着拍了下手道:「真没想到你居然能自愈。」虽然来得有点突然又莫名其妙。 哑娘也第一次对他扬起笑容,白里透红的脸上更显青春动人。 依然觉得不可思议的顏卓逸拉了张凳子在她面前坐下,有些急切的问:「那么你能告诉我这几个月的事究竟为何吗?」 他好奇了很久的真相这下总能水落石出了吧? 可惜哑娘抬起一隻手指了指自己的嘴,眼露遗憾的摇摇头。 她说不出话要怎么告诉他呢? 「你这是天生的?」他还以为哑口无言也是咒语的一部分。 她不好意思的点头。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顏卓逸抱歉的又问:「你也不会写字吗?」 现在情况已完全不同,他们很有必要重新认识一遍。 哑娘闻言立刻起身走到小桌子前拿起茶壶倒了一点水在上面,一笔一划的用食指写下三个字。 「千洵颖。」跟着看过去的顏卓逸读出来道:「这是你的名字?」很特别的一个姓。 她擦着刚沾湿的手默认。 「那你把其他的事也慢慢写下来,我去找店家要纸笔。」 可她却拉住了他的衣襬。 「你不会其他的字了?」再一次看到她摇头望着自己,顏卓逸已能领会她想表达的意思。「没关係,目前这样就很够了。」 最起码自己不用再因为担心她伤人而必须寸步不离的守着,今晚他也可以另外要间舒适的客房好好睡一觉了! 既然不用再去找什么怪侠道人,他们当然就不必急着退房赶路啦,没想到峰回路转来得这么快,真叫一个否极泰来。 但他高兴得太早了。 第二天贪睡到接近正午才悠悠醒来的顏卓逸在客栈外的土坡上看到了昨日那个调戏千洵颖的男人已经变为一具尸体。 从尸身好几处致命伤来看,他心中已能确定是谁的杰作。 不过这些当然不能告诉正在勘察现场的捕快,想说的话还得等到回房了再当面质问她。 「那是你干的?」 独自睡一个房间才第一晚的千洵颖居然直接就做了个痛痛快快,太让顏卓逸始料未及了。 她老实的点了头。 「你昨天是故意让他差点得手好在今日不会被怀疑?」从外面回来的这短短几步路已让他对这个小姑娘有了全新的评价,「亏我还当你无害没事了,这下倒好,变本加厉。」甚至还用上了迂回的计谋! 这番话后千洵颖没那么傻的继续乖宝宝一样点头了。 「你到底多大?」这总不可能不会写吧? 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她直接双手比了个十又单手比了个八。 还真让袁妈妈猜得一岁不差。 「小小年纪竟这么心狠手辣,」虽然错起在对方但也罪不至死呀,「从现在起,我要对你严加看管!」顏卓逸只好气呼呼的对她郑重宣佈道。 第三章(第三回) 点穴时效不明所以的缩短,这个难题的唯一解方是两人需要再次同室而居,并且恐怕还得同床才行。 因为任谁再是铁打的身体也不可能真的都不睡觉,千洵颖要趁机跑出去的可能性又很大。谁能保证杀过一次人尝到甜头的她会不会突然兴致上来到处去找猎物下手? 反正顏卓逸不敢冒这个风险。 她会武,他们只要稍微分开得远一点就很容易办到。 「从今晚起你靠里面睡我睡外面,」他扔了条棉被到床上,「我们各盖各的。」 这一路上他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的操守,千洵颖应该也不会担心被侵犯。 她听话的脱鞋上了床,身体移到贴着墻的位置背对着顏卓逸侧身卧好,然后抱着被子缩成一团。 这尽可能把有限空间让给他的背影看着还真有点可怜,但他决不能心软,如果再大意被骗第二次就太丢脸了。 睏意早已浓厚的顏卓逸随即也合衣躺了上去,同样很君子的让自己沿着床边面朝外侧睡,小小一张床硬是被他们隔出了楚河汉界,「明天一早我们就按原计划继续去找解咒之人,所以你别再盘算什么坏念头,多睡一会儿养足体力。」 在吹熄蜡烛之前,他已经絮絮叨叨唸了千洵颖一晚上。怪她对不会武功的人动手,斥责她不该视别人的生命如草芥,这不公平更不道德。就算她是受了毒咒的缘故,也该努力尝试怎么抵抗这种控制。 只因她眼神中还有光亮,他便坚持这样做是有用的。 听取袁妈妈的建议绑牢她事情当然会轻松很多,可那样一来与青山村的村民有何两样?她不是牲畜,不该遭受这样非人的对待。 拥有如此氾滥的同情心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在他人生结束之前无法妄下定论。但在今晚,倒肯定是坏的。 两个时辰后,跑不出去又「养足了体力」的千洵颖乾脆把身边人圈定为袭击对象,两人武力上的差距也因强者一方怕被别人听到声音更怕伤到她而变得势均力敌。 无声的对拆了几十招后,率先掛彩见血的是顏卓逸,他的左肩被临时充当武器的碎瓷划了道不算太深的大口子,虽然伤不及骨,但衣服上已触目惊心的染红了一大片。 顾不得止血的他还得先尽快将千洵颖压制住,免得引来店家的关切,万不得已之下才动用了从没对她使过的内力。 他年长对方这么多,又是十几岁就在天山上学艺,这下子可不容她再有任何反制的机会了。 「闹够了吗?已让你伤成了这样。」他说这话时脸色十分不善,但语气中竟隐含着不经意的纵容和宠溺,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千洵颖果然冷静下来不再挣扎。 「愿意过来搭把手吗?」顏卓逸顺着绵帛裂开的地方轻轻一扯,身上的这件昂贵云锦就彻底报废了。 她取下掛在盆架上的布巾,浸湿拧乾后走到他身前,仔细在伤口周围清理着血跡。 「你这是幡然醒悟还是将功折罪?」顏卓逸居然没事人一样笑了起来,「又或者每晚必伤一人才能使你永葆青春?」 千洵颖抬头不解的看着他,仿佛在问: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又不痛。」皮肉伤罢了,气氛不需要搞得这么凝重吧? 大致帮他处理一番之后,双眼蒙上一层愧疚的千洵颖把丢在地上的袍子捡起来撕成巴掌宽的布条放进顏卓逸的右手,再主动将自己双手併拢朝向他伸直。 「我不绑你。」他想都没想的拒绝道。 她则是目光坚定的摇头。 「我能自保,你别担心。」他将手里的东西扔回了地上。 房间里还瀰漫着掺杂了血腥和药膏的难闻气味,但一坐一立的两人却静默专注的四目相对不动分毫。有时眼神的交流比言语更加精准也更具感染力。 在这一刻他们好像都读懂了彼此。 「我说过不会丢下你不管,我们一定能找到可以帮你的人。」就算那个还未谋面的道人不行,他也会再去找下一个决不放弃。 顏卓逸从等到七弟及冠才一起回中原那年开始,行走江湖时就一直助人为乐。因为他的师父也是位乐善好施的武林前辈,在这种耳濡目染下度过了青少年时期的他才会顺理成章形成这样待人处事的风格。 否则照他们顏家那种商人作风,就算是躺在家里无聊死也不可能管这么多外人间事。 不过这不是他即便时时饱受生命威胁也要帮她帮到底的根本原因,在顏卓逸尚未察觉如此放不开她的背后代表着什么意义之前,千洵颖的身份还仅仅是个需要照顾的普通小姑娘罢了。 两人相差不小的年纪让他压根就没往另一个正确的方向细想这一切。 第三章(第四回) 不知是不是正如顏卓逸笑言的那样,每晚若能完成伤一人的「额度」千洵颖便能从中获得一些好处,就算不是长生不老青春永驻这种无稽之谈,至少也能让她安定平稳下来。 摸熟了这个规律之后,他们就不再入住那些城镇里的客栈了,毕竟要打架还是荒郊野外方便得多。 小时候习武师父总说他不及弟弟勤奋认真,老是想方设法逃避练习。可如今要是让师父看到他每晚这么自觉的与「陪练」对象紥实过招,心中一定老怀安慰吧?而且他还颇为宅心仁厚的甘愿打到自己流血为止。 不是他有受虐倾向,而是不见血千洵颖就不会停。于是顏卓逸只能天天换着合适的地方故意曝露出破绽让她攻击。 天晓得这是不是也算中邪的一种,否则他到底何苦来哉?放血排毒吗? 「今天你居然这么客气,才在我手肘上擦破点皮就停手了?」 圆月高悬,抵达贺县的第一夜他们俩选择在一片荷塘边歇息。当然,真正的歇息一定要在交手完成后。 千洵颖也已习惯了他这样的调侃语气和每次清醒过来所需面对他伤势时的心情。今晚的她悄悄松了口气,庆幸没有看到什么恐怖的画面。 上药的事理所当然由她全权负责,熟练打开备在马车上的小药箱,找出合适的小瓶子小布条,开始在他挽起袖子的手臂上处理后续。 「小颖。」顏卓逸现在都这么叫她。 她抬头。 「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几天你的攻击性在渐渐减弱?」循序渐进的程度十分明显。 她点头。 「你能想得到是为什么吗?」她的眼神也一天比一天清明,这是否代表着心性也在甦醒当中呢? 千洵颖望着顏卓逸沉默了一会儿,把手里的东西搁置一旁,然后用双手捧起他的一隻手来偏着头将一边脸轻轻贴在他掌心,亲暱的模样就像隻正在撒娇的小猫。 这也是她近日转变中的一环,从一个冷血无情的女子慢慢变成一个乖巧黏人的小女孩。 「你是不是想家了?」顏卓逸用另一隻手轻抚着她的秀发,「还是你有什么事情想要我帮你做?」 他的确是待在青楼里与那些姑娘们相处得太久太随意了,才会忽略掉一对没有血缘关係的孤男寡女如此毫无距离的互动有多么的不合礼数。 男人可以不在乎,反正吃亏的不是他们。可身为女子,除非是生来就无人教导,否则实在不该有这般不寻常的举动,可顏卓逸既没有闪避也没有提醒。这是源自他的粗心大意,却更是他的私心所愿。 千洵颖用双眼回应着他的问话,忽闪忽闪的眼神好似在表达着现下的好心情。 「不是想家,就是单纯的想要这样?」 紧靠在他手心的红唇弯起了好看的弧度。 顏卓逸也跟着微笑起来,「我要是有个像你这样的妹妹该多好。」 那他一定会将她宠上天,还要滴水不漏的保护她一辈子。 千洵颖重新坐直了身子,双目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人并朝向他慢慢凑近。刚才还绽放在俏顏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但那对唇瓣竟比上扬时更显美丽诱人。 蛙叫蝉鸣、月朗星稀,荷塘水面月暉粼粼,水岸边的两道人影也缓缓趋于重叠。 眼看柔软的双唇即将贴上她要的那个目标,顏卓逸却及时侧开脸躲掉了。 「小颖!」他轻斥了一声。 千洵颖也像突然惊醒般立刻偏过头去。 当二人气氛从曖昧转为明朗就势必要有人站出来担起理智的责任,年纪还小的她尚可以蒙混过去,但顏卓逸却是不行。 「不要为了感激我就做傻事,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 哪怕真的要发生什么,那也必须建立在她恢復正常完全明白自己在干嘛以后。 不对,他不该这样想。 顏卓逸摇摇头站起身来退到了更远的位置,远到连两人想要看清对方都难的距离才安心开口道:「该睡了,往后我的伤你不用再管。」 这话是在交代千洵颖,同时也是在告诫他自己,怎能这么轻易就对一个小姑娘破防? 第三章(第五回) 怪侠道人在广西府的名气大到根本不用特别找什么江湖人打听就能问到的地步,由此可见他的能力绝非是浪得虚名。 此人五十来岁的年纪,穿着洗得泛白的一身道袍坐在破破烂烂的茅草屋中,瘦嶙嶙的身材就像几天吃不到一顿饱饭似的,但说话时却又中气十足声音洪亮。看着穷困潦倒助人又从不收受银两。 矛盾奇异的作风还真配得上名号里的那一个「怪」字。 仔仔细细对着千洵颖做了一番观察的他无奈撇了撇嘴,「抱歉得很,贫道救不了她。」 「敢问道长她究竟中了什么咒竟会如此厉害?」怕她闯祸又不想对她点穴的顏卓逸全程都紧紧握着对方的手不敢松开半分。 「非也非也,」单手捋着山羊鬍的道人纠正他道:「这位姑娘没有中咒,而是中蛊了。」 「蛊?」他竟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性。「道长何以见得?」 「因为姑娘的眼神与之前的患者有着非常明显的区别,」大半辈子都在跟被各种咒语控制之人打交道的他哪会看错,「还有你描述她身上的症状,倒是跟思南府那边流出的传闻吻合。」 「思南府?」还真是扯到苗疆去了。「请问是什么样的传言?」 「多年来贵州境内一直有个诡异的传说,很多男人走到雷公山附近便会消失无踪,偶尔一两个可能脱逃成功的也会变哑变傻,所以就算出来了也问不出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 「传闻中只有男人吗?」可小颖是女孩啊。 「在这位姑娘之前贫道确实还没听过有女子中此蛊的先例。」 「道长的意思是若要为她解蛊,只能再往那雷公山去吗?」真没想到来到这里了仍是不得解决之法。 「贫道劝公子还是不去为好,」怪侠道人不讚同的阻止他说:「苗疆本就邪门,再加上是专对男人不利的大山深谷,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可若不去小颖这辈子岂不是就只能这样了?」他不能接受这样无功而返。 「贫道看公子与姑娘相处起来并无大碍,与其冒着生命危险还不知结果如何倒不如就此算了。」 「多谢道长的建议,」既然在这里得不到他们想要的,那也无需多言了,「冒昧前来叨扰顏某就此告辞。」 事不宜迟,他们还要赶往下一个目的地,好在这里离道人所说的地方已经非常近了。 就这样,两人一路从江西走到贵州,从盛夏走到深秋,从平坦中原走到群山环绕的蛮夷高原。 不断改变着的是地点、是气候,更是看待彼此的心境。 现在顏卓逸想要帮千洵颖恢復正常已不单单是出于一开始的助人为乐了。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是一件非达成不可的任务,他迫切的想要弄清关于她的一切,也想让她获得完全的自由。 现在的他非常在意着她的人生。 难得重新投宿镇上的客栈,为的是在明日入山前好好休整一晚,白天他们已添置了不少御寒的衣物和果腹的乾粮,可说是万事俱备。 还是有着楚河汉界的一床两人,顏卓逸却几乎已不担心睡梦中会被侵袭。离思南越近千洵颖的情况就越发稳定,这也让他更加相信了怪侠道人的判断,真正的解铃之人就在不远处了。 第三章(第六回) 「其实你现在既然不会伤人了我该单独为你要一间客房才对。」烛火熄灭后,他仍是习惯必须说点什么才能入睡。 「可一旦你没有了攻击性,我却又要担心你会不会被别人伤害。」自己对她的在意与日俱增,那对她的安全自是放心不下。 「此去思南府也不知到底要走多久,山上是什么状况,如果出现危险,你首要记得的是自保知道吗?」虽然他拒绝了那道人的好意,但也不会盲目自信到以为天底下没有地方能拦得住他。 万一真的遭遇到什么不测,他可以有事而千洵颖不可以。 「听到了吗?答应我。」这是很严肃的事,所以必须得到确定的回应。 睡着前从不乱动的千洵颖这时悄无声息的移到了床沿的那边,一隻素手搭在顏卓逸的肩上在他颈间气吐如兰的突然发出了声音:「别去。」 他本已合上的双眼驀的圆睁,猛转过身去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说话了?」 还是他的幻觉? 「是的,」面对面再一次开口的千洵颖回答着他的疑问和吃惊,「你应该听那位道长的话,不要去。」 「为什么?」顏卓逸拉着她一起坐起来,双眼紧紧盯着她问道:「为什么你现在才对我说话?又为什么让我别去?」 「顏公子,」她有着一副清脆甜美的嗓音,「送我到这里就够了,我自己回去不会有危险。」 「你真是思南府的人?你是苗人?」那她为什么会中蛊? 「我不是苗人,思南府里有很多不同的寨子,」千洵颖有条有理的对他娓娓道来:「我住的红枫寨里都是从中原移居过去的汉人。」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假装不会说话?现在又为什么开口?」 「不是装的。」千洵颖轻摇了头,「我们寨里的长老害怕大家出去时会透露寨中的事情,所以在每个人身上下了封口蛊,只要离开贵州蛊虫就会醒来控制住我们的思想,所以我那时不能言也想不起出身何处。」 「现在我们因为离你家乡足够近了,蛊虫沉睡你就彻底醒了过来?」由此看来她攻击性的逐渐降低也是这个原因。 「正是。」 「这蛊为什么让你只伤害男人?」 「因为长老认为世上最危险最容易伤害女人的都是男子,所以这个蛊要用这种方式来保护我们。」 这话说得也没什么大错。 「如果这是你们长老的好意那也算用心良苦。」但他还有一个疑问,「你为什么要跑出来呢?还跑得那么远?」 「对不起,这是秘密。」她不能说。 「没关係,你有不说的权利。」顏卓逸挪步下床重新点燃蜡烛感到释怀的对她说道:「如果你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回家我也不会勉强,既然想弄清的都听你说完了,我便另外要间屋子休息明日起来再与你好好道别。」 心中纵有不捨,但他也没有纠缠下去的道理。 「顏公子对我总是这样宽容又信任,」每次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都能获得最好的回应和尊重,「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没有他,她早在青山村时就死了。 「你若当我是朋友就无谓报答二字,」他笑着问:「我们是朋友吗?」 「当然是。」千洵颖也下了地,只穿袜子的双脚碎步上前温柔的抬头看着顏卓逸,「请让我用这个谢谢你。」 说完踮起脚来快速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她终于得到了这个心中早就想要却迟来很久的吻。 而他这次是真的猝不及防还是不愿再防? 「如果,上次救你的另有其人,你也会用相同的方式感谢他吗?」低头俯视着这张早已熟悉的脸孔,顏卓逸的心情是万分的复杂。 能问出这样的问题,那就表示对她已產生了佔有慾,这不是男女之情是什么?可自己怎会在这短短几个月与她发展到这种程度?他想不通。 「我只想吻你。」她的双眸始终未曾移开。 「然后呢?」对她而言,这个吻又代表了什么? 「我知道你不想也知道你心里有别人,」她直言不讳的柔声道:「但我想要你跟我回家。」 第四章(第一回) 顏卓逸明显感受到了千洵颖心中的矛盾,前一刻还在劝他离开下一刻却又想用一个吻将他留住。 不过他并不会觉得这样的行为很奇怪,因为此时自己内心也一样充满了挣扎和两难。如果不是突然面临分别,他大可以维持原状与她继续这么不清不楚的相处下去。 可现在情况不允许他再自欺欺人的回避了,对千洵颖的回答会是他真实心意的宣告,甚至会成为一份庄重的承诺,他绝不能在这种事情上信口开河。 七年来一直是身边的人在劝他向前走,而这次终于轮到自己主动这么想。只是他不明白短短时间内尚未有机会认识完整的她,为什么对方的吸引力会如此之大? 「顏公子,吃饭了。」 在等待顏卓逸的决定之前,他们仍然留在那个小镇的客栈里,今日已是第四天。 「你又点了竹蓀鸡。」 不喜欢在外堂桌靠桌进食的他们都让店小二把饭菜端到客房来。 「因为你说这是他们家唯一好吃的菜。」除此之外挑食的顏卓逸就只吃些蔬菜配白饭。 「你有其他喜欢的也可以多点,不用顾虑我。」 「我会的。」 完全恢復正常的千洵颖现在不喜欢穿袁妈妈特别为她准备的那些苏绣马面裙了,布衣荆釵的打扮更加像个当地的乡野小姑娘,也显得格外纯真青春。 「吃完午膳你有什么安排吗?」 前两天他们去了附近的山谷间晃,昨晚又逛了一月才有一次的夜市,小小的蛮夷之境倒是看到了不少有别于中原的新鲜玩意。 「顏公子想不想去看地戏?」 「那是什么?」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千洵颖有点调皮的歪头回道。 顏卓逸夹了块鸡肉放入嘴中淡淡一笑,「那你还假惺惺的征求我什么意见。」 也许他最后仍是会选择独自回程,但起码这几天很乐意为彼此留下一些美好的记忆。 「地戏」是一种起源于远古时期人们对图腾崇拜的在地戏曲,演变到后来形成了独特的跳神模式。每个村寨都有村民在一些特定的节日或集会上专门进行表演。 跳神者需头戴青巾、脸覆面具、腰系战袍,上演的剧情也全是千百年来民间流传甚广的各个英雄演义,而不像中原戏曲那样题材丰富,更不会出现什么才子佳人、断案奇谈类的故事。 不过正因为演绎的是金戈铁马征战四方的剧情,观戏现场不论是震耳的鼓乐还是肃杀的气氛都让第一次来体验的人感到与眾不同心潮澎湃。 「确实值得一看。」 一齣荡气回肠的杨家将演罢,围观者无不拍手叫绝久久不愿散去。顏卓逸只能牵着千洵颖挤在人群中慢慢向外移动。 「倒是没想到这偏远荒地还对家国情怀这般热衷。」走了好一会儿,他们才算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因为这里有很多当年为先皇开疆拓土的将士后代。」在几十万大军屯驻之前,遥远又神秘的贵州极少出现汉人的足跡。 「看来你也是了。」顏卓逸对她笑着说:「不然一个小姑娘怎么会爱看这个。」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两人一起在市集上边走边聊,「红枫寨的老人们从不谈论祖辈的事。」 「你的双亲还健在吗?」既然她愿意主动说到家乡,他便顺口问了一句。 紧随身侧的脚步停了下来,「我们的寨子,情况有些特殊。」 再是无法三言两语说清的话也终究要说,偏巧这时空中轰隆一声乌云密佈,顏卓逸抬头看了一眼,伸臂搂过千洵颖道:「先找地方避雨。」 很快,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匆匆忙忙的他们只来得及跑到一处破旧狭窄的小屋外躋身,各自身上还都被淋湿了一大半。 「山区的天气总是如此,都怪我忘了带把伞。」 千洵颖懊恼着自己的大意,徒手擦完脸上的雨水也想帮顏卓逸擦的她一抬头却看到对方正盯着屋簷下出神。 「顏公子?」她至少等了一刻才忍不住对他轻唤。 「抱歉。」顏卓逸收回视线看向她道:「我刚才突然想到了燕燕。」 千洵颖表情僵了一下,在綵巧阁的时候,这个名字已从他口中听到过很多次。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她有多好?」好到能让这么好的一个男人深爱至今。 「她的好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好。」伴着淅沥沥的雨声顏卓逸对她介绍着这位远去的故人。「什么倾城之美、才貌双绝、贤淑善良都不是,她吸引我的从来就不是这些。」被男人奉为评价女人最高标准的种种特质一向都不是他在意的重点。 「那顏公子爱她的什么呢?」 第四章(第二回) 「有一次我让她陪我去一个朋友家赴生辰宴,到那之后男女宾客被安排在不同的花厅招待,这原也没什么,绝大多数深院高宅都是这样用膳的,我金陵家中也是如此。」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后来发生的事会让自己对燕燕动了真心。 「我们寨子里也是。」她语气不太自在的接话道。 「那夜大家喝酒聊天闹到很晚,其间又刚好遇到一场大雨,」顏卓逸伸出他白净的手掌承接着依然坠个不停的雨滴,「大家便决定两个花厅里的人各自玩耍到雨停再行会合,于是那顿饭一吃就吃到了第二天快天亮的寅时。」 「男人们光是喝酒就可以喝上三天三夜,但女人们要玩什么打发时间呢?」 「那是一群很会找乐子的贵妇人,在下雨之前便早早用完晚膳乘了小船到那家府上的湖心阁去品茶弹琴,听到下人去稟告了我们的打算之后当晚便直接宿在了那里。」 养尊处优的夫人们极重视休息,才不会跟着她们的丈夫那般寻欢胡闹。 「我没有见识过那么大的府邸。」居然有船有湖还有住得下很多人的水上楼阁? 「金玉其外罢了,没见过也好。」顏卓逸冷笑着下了一句评论后接着说:「隔天清晨我们这桌直接去湖边接人,看着睡了个好觉的她们一个个从船上下来再笑脸迎人的各自走到自己良人身边,可我等到最后也没见着燕燕在哪。」 千洵颖疑惑的微皱了下眉,等着他的下文。 「直到我开口询问那家女主人对方才如梦方醒的说居然把人忘在了风雨桥上。」 「我没听明白。」刚才哪有说到什么风雨桥? 不愉快的回忆令顏卓逸目露寒光的回她道:「那是前一晚她们在岸边上船前站的地方。」 「燕燕为什么没有去?」而居然留在那边等了一夜? 「女主人说她怕水不愿意上船,你信吗?」顏卓逸收回手来转头问千洵颖。 傻子才会信吧! 「我听了气急败坏的忙往桥上赶去,心里又恼又内疚。风雨桥虽然有顶,可四面透风又建在湖边,在那里雨中站上一夜有多冷多难受可想而知。」 「她也没有自己寻个屋子避一避吗?」 「天黑路滑又是第一次去的别人家,她哪敢随意乱闯?」顏卓逸现在想起来仍是忿忿不平,「万一失足摔进湖里岂不是命都没了。」 「那她就真的在那独自站了一夜啊?」 「我人赶到时她远远一见到我便扬起了笑脸,好似没有发生任何事一般。待我快步走到她身前,你猜得到她出口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猜不到。」告状?诉苦?抱怨? 「她问我脸上的妆有没有花?头发看起来乱不乱?」 时刻谨记自己身份的燕燕绝不对任何客人拿乔,即使是面对从不轻看她的顏卓逸也不会趁机发脾气。在那些看不起她特意给她难堪的女人面前,她唯一注重的就是仪态和外表。 「她真了不起。」也难怪会让他这么欣赏,这样的气度很少有人做得到。 「如果不是她用肚子饿身体好累为理由逼我马上带她回去,当下我大概就要打破自己不对女人动手的誓言了。」 「她连饭都没得吃吗?」这未免也太过分了。 「八位女宾七张椅子,」顏卓逸吐了一口气摇头道:「这是我事后揪出那晚服侍她们的下人问到的,贵夫人们气我带了一个妓女与她们平起平坐,专门吩咐丫鬟拿厨房的木凳和陶碗给燕燕用。」 倔强的燕燕便一口饭也没吃全程站在一旁等她们吃完。 「我以为有钱人做事都会很要面子。」可这样的行为却是如此幼稚小心眼。 「哼,有钱人不要脸起来有多可怕你根本想象不到。」顏卓逸重新握住千洵颖的手话中有话的轻叹:「燕燕对我而言是最特别的存在,不管过去多久我都忘不掉她。」 「我知道。」她垂眸看着两人相握的手轻轻应声。 燕燕是她永远都赢不了的女人,这是毋庸置疑的。 除非…… 「明日我们就分道扬鑣吧。」刚才还暗沉沉的天空已渐亮,原本下得哗啦啦的大雨也转为了无声的细细雨丝。「你不该带一个心里装着其他女子的男人回家。」 她太小才会错把感激当成爱慕,他不能利用小女孩的无知。 「这是你最后的决定吗?」虽然她已经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嗯。」儘管千洵颖已经是这几年来最能走进自己心里的姑娘,但还是不够。 他差点踏出去的脚步再一次停滞不前。 第四章(第三回) 千洵颖借了客栈的厨房亲自下厨,想以此感谢分别在即的顏卓逸这几个月来对自己的照顾。 他挑食却总是亲切待人,虽出身富贵却从不看轻贫民。他已过而立之年,但言行举止常常逗趣随性。 这一切的矛盾与特质造就了一个这么吸引人的他,让情竇初开的千洵颖深深着迷。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第一次爱上的对象太过优秀,如能两情相悦自是上天恩赐,可若求而不得便是人生之大不幸。 有了这么高的标准在前,往后她还有可能爱上别人吗?守在这小小的思南府,她再去哪里遇到一个这么好的男人? 怪只怪自己不够好。 千洵颖一边站在灶台旁忙碌,一边无望的想着未来,回去以后将要面临什么已全摆在那,她真的承受得来吗? 「你命可真大啊!」 炉火中噼里啪啦烧得正旺的柴火嚮也削弱不了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所导致的惊吓,千洵颖猛地回头一看,久违的梦魘正在眼前。 「秀姑……」 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 看出她眼中疑问的对方轻蔑一笑道:「看地戏的时候我就盯着你了,谁让你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那男人身上?」 「我,」千洵颖舔了舔乾涩的唇,神色又慌又恐惧的说:「我明日一早便要回寨里了,请秀姑千万不要在长老面前说我在此逗留。」 「是你要回去还是你们要回去,话说清楚喔。」 从外貌上看起来跟普通中年妇人毫无二致的秀姑朝她走近一步慢吞吞的道:「若你是为了带男人回去才耽搁了时间长老自然不会怪罪,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他不是我要带回去的人,请您不要误会。」背后的大铁锅里传来了食物烧焦的味道,可千洵颖一点都不敢动,只牢牢盯着秀姑不断央求着:「那位公子只是市集上有一面之缘的同伴,我与他没有任何瓜葛。」 「原来是这样啊。」 「是的,」她又重重点头强调道:「我跟他不熟。」 相貌平平可一笑便能生出柔媚之态的秀姑弯着一对凤眼不怀好意的凑近低语:「既然不是你的,那就归我囖。」 「不,不要!」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的千洵颖惊恐不已的差点叫出来,「他不是,您不可以。」 垂目看了一眼自己被紧紧拽住的衣袖,秀姑冷着脸尖锐的问她:「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男人你要不要带回去?」 「我……」 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的她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你违规脱离长老划定的范围已是死罪,」见她还在犹豫,秀姑恶狠狠的又开了口,「但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活着回来,现在被我抓到了还敢继续撒谎,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我犯的错甘愿回去受罚,但我不想连累无辜的人。」尤其是她爱恋着的顏卓逸,她怎么能够恩将仇报呢? 「你甘愿受罚?」秀姑冷哼一声甩开了她的手,「你要是甘愿受罚当初就不会擅自离开了,我岂会再上你第二次当!」 由秀姑此刻慍怒的语气判断,她对千洵颖是既无好感也无信任。 「但他武艺高强并不是我们轻易就可以近身的。」 「你真是说谎成性,」秀姑不受骗的瞪向她,「总之我只给你今晚的时间,你若办不到那就别怪我出手,介时你再来求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秀姑是伺候长老的人,其能耐之大千洵颖当然再清楚不过,否则哪里需要感到如此害怕和担忧。 「我不想害他。」她可以对世上任何一个男人坏,唯独对顏卓逸她不忍心。 「好啊,」秀姑冷冷笑道:「那你就做好搬进水牢住一辈子的准备吧。」 第四章(第四回) 红枫寨,一个位于山谷之中四季都佈满遍野红枫的美丽村落。寧静、富足、远离尘嚣。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对有些人来说是人间仙境,可对有些人来说却犹如重重枷锁。 这里每一代长老都由上一代钦点获得这个寨子的绝对统治权,在每个村民一出生时就为她们投下长情蛊——用来控制男人且无药可解的独门蛊虫。 千洵颖只告诉了一半的真相给顏卓逸,因为她不希望被忌惮和疏远。她也从没想过利用蛊来诱惑他留下。虽然只要她这么做了,就再也不必担心爱人会离自己而去。 所谓长情,便是一生。 但这不是她要的关係,这不是真正的爱。 视男人为玩物是红枫寨的传统,他们最大的用处就是传宗接代,一旦待满三年便会被丢出去自生自灭,绝不让他们有蓄谋造反的机会。 也因此,长情蛊才会另有一个跨出思南府便会封口失心智的症状,这样一来不仅让村民们不敢擅自离省,也能让那些被拋弃的男人很快死在外面,并且无法说出任何秘密。 除了生孩子,女人明明可以独立完成所有想做成的事,又何必受制于男人的规矩自讨苦吃?女尊男卑的模式在红枫寨由来已久,是想法制度皆不同于外界的所在。 千洵颖就出生成长在这样一个特别的地方,所以曾经的她也深信不疑的认为男人都如长辈们说的那般不是兇狠无情就是懦弱无能,还卑鄙好色不知廉耻。那个在客栈里企图非礼她的找死鬼便是很好的例子。 可老天爷偏偏让她遇到了顏卓逸,用无懈可击四个字来形容也丝毫不嫌夸张的男人。 虽然千洵颖的思维是随着距离家乡越来越近而逐渐恢復,可实际进程其实比顏卓逸以为的要快上不少。在虚虚假假之间她不断的试探与考验,竟没有一次能挑得出他应对中的半点毛病。 这个结果令她不解、困惑,终而沉沦。 她多希望只需要付出真心实意就可以得到对方,可惜事与愿违。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千洵颖才刚端着托盘走到房门口,里面的人便迎了出来还顺势接过了她手上的东西。 「中间不小心炒糊了一个菜只好重做,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 两手空下来的她轻轻关上门,转身时极力将所有的不安隐藏起来。 「糊了不要就是,你又何必这么辛苦。」要不是她坚持,顏卓逸本不同意她去做什么饯别菜的。 「没关係,反正都做好了。」两人一起在小桌前相对而坐,千洵颖夹起一块酒糟燜鱼放进他碗中柔声道:「这些都是我的拿手菜,希望你能吃得惯。」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厨艺这么了得。」身为资深饕客,一道菜好不好吃光是看看闻闻他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眼前这一小桌绝对够得上自己挑剔的舌头。 「顏公子喜欢就好。」 「你也快吃。」 「好。」 望着吃得津津有味毫不设防的顏卓逸,千洵颖心中只能不断的对他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终究敌不过秀姑的威胁与自身的贪求,她的一念之差也为两人的关係带来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第四章(第五回) 千洵颖从小就爱说谎,这是她觉得能保护自己最好用的手段。寨子里很多人都上过她的当,包括精明冷情的秀姑。 虽然她很不想骗顏卓逸,但箭已在弦上也只能一错再错。 「我想要顏公子送我回家,这样认得路以后或许还有机会来看我。」 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对几乎总是有求必应的他来说就足够了。 「也好,」顏卓逸仍是笑得温柔,「想了一夜我也觉得不太放心。」反正都到了她的家门口,不过是多耽搁几日的小事一桩,实在没什么好推辞的。 可哪曾想到他这么一去,竟差点再也走不了了。 经过大半天在山林间的跋涉,他们终于回到了没有人带路便很难找到的红枫寨。 「你一个人住?」 小巧的木屋虽然因为空置许久而铺了一层灰,但独门独院摆设简单,可以看出只要稍作清扫就会是个雅緻舒适的小家。 「昨天遇到下雨忘了将该说的话说完,」千洵颖把顏卓逸领到她不大的院子中,「寨里的姑娘们都是从小集体住在大圆楼中由专责照顾孩子的婆姨带大,年满十八之后就会分到这样的小屋里独居。」 「姑娘们?」他疑惑的抬眉道:「那男孩呢?」 「这个寨子的女人只生女孩。」她心虚的低声回答。 顏卓逸瞪大了双眼,「你们只会生女儿?」 「是……是的。」千洵颖的头低了下去。 「还有这种好事。」他不自觉的勾起嘴角笑问:「那你爹娘住在哪里?」 「我们生下来就集体养育,所以并不知道谁是自己的生母,寨子里的长辈一起生活一视同仁。」 越听越觉得稀奇的顏卓逸忍不住轻松打趣道:「那你们的每一位娘都得到很远的地方去找你们的爹囖?」 否则这个女儿国哪里生得出一代又一代的孩子来? 慢着!事情好像哪里不对劲? 眼看千洵颖并没有跟着自己一同笑起来神情反而还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他心中便突然本能的升起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多年来贵州境内一直有个诡异的传说,很多男人走到雷公山附近便会消失无踪。」 怪侠道人的那句话在此刻如一记重锤敲进了顏卓逸的耳中。 「你……」他收敛笑容目光炯炯的紧紧盯着她,「真的只是要我送你回家这么简单吗?」 自己难道不正是又一个莫名消失在山下的中原男子? 瞒不下去了。 「对不起,请听我解释。」千洵颖再抬头时眼中已泪光闪闪,「我真的不是有意要骗你,是逼不得已。」 「我真的猜中了?」顏卓逸完全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居然对我下蛊?」 「我真的是不得已的,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我这次回来会受到很严厉的处罚。」 十八岁后要下山只能是为了找男子回去生养后代,否则任何理由离开寨子都是重罪。 「所以你就对我下手?」她是如何盯上自己的?「我们一路这么顺利又刚好的往你家乡靠近,全是你一手策划对不对?」 「不是的!」千洵颖急忙摇着两隻手声辩,「这个真的只是巧合,否则我根本不可能清醒过来。」 可对她信任已经崩塌的顏卓逸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还有我为什么会在短短时间之内被你吸引也是你用蛊的缘故吧?你是什么时候做的?是那个吻吗?」 是了,这才说得通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 深爱着燕燕的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对一个不会说话没有感情的小姑娘动心,她甚至还是个杀人犯。 第四章(第六回) 「没有,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两行热泪从千洵颖眼眶中滚落下来,「我是昨晚在你的饭菜中下的蛊,在那之前我什么都没做,请你相信我。」 「我一个字都不信!」 顏卓逸怎么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自己居然会在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后被耍到这种程度,而且对象还是她。 「对不起,我错了。」千洵颖也想不到他的反应居然如此激烈,她原以为两人之间至少还有一点起码的情分,可他甚至不愿听自己的解释。 「是的,你错了,大错特错。」而把她当成柔弱无助的小姑娘来怜惜帮助的行为更是错得离谱,顏卓逸大吼着命令道:「你现在就为我解蛊,马上!」 「这个蛊,没有解药。」千洵颖已哭得双眼通红,「就算是长老也没办法。」 「说谎!」顏卓逸走上前单手捏住她的下顎,怒不可遏的威胁她道:「你要是不解,我踏平整个红枫寨。」 「我真的没有骗你,不管你去问谁都一样,如果可以解蛊这些年那么多困在寨里的男人早就造反了,你也不是第一个身怀武艺的人。」 「中了这个蛊会如何?」如果解不了他会遭遇什么? 「长情蛊,就是要被下蛊的男人只能亲近对他下蛊的人,一辈子不能改变。」 「不亲近会怎样?」 「一开始会心神不寧,慢慢的身体会疼痛,」千洵颖不敢动也不敢看他的眼睛,斜视着一旁用最小的声音继续说明道:「若一直不亲近,最后会五脏六腑爆裂而死,若擅自离开这里就会跟我当时一样,失魂哑口攻击男人。」 以顏卓逸这样的身手,出去恐怕会血流成河。 「所谓亲近又是指什么?」 「就是,男女间的肌肤之亲。」 「你有毛病吗?」顏卓逸不可思议的放开手,「为了这种事就要下蛊?你们这个寨的女人都自甘下贱是不是?」 这么难听的话千洵颖却连反驳也无法反驳,现在不管她说什么都只会让对方更气而已。 「说话啊!」 但沉默也一样会惹毛他。 「因为我们不相信男人有真心,或是会从一而终,」她对顏卓逸复述着从小听到大的感情观念,「我们只对喜欢的人下蛊,以确保他不会再属于别人。」 「喜欢?」他像听到一则令人无言的笑话那般皱眉苦笑道:「你们把这种行为称为喜欢?」 「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千洵颖忙不迭的向他保证说:「我一定会尽全力补偿你,我们还是可以像之前那样好好相处啊。」 只要能消除他的怒气,她承担任何事都心甘情愿。 「我真的没想到你我之间会走到这一步,会面临这么荒谬的局面。」他一边后退一边无奈至极的摇头,「你让我这辈子第一次感到这么挫败。」 他并不怕死,他所厌恶的是这种满腔真心付之一炬的感觉。 那些他以为人生在晦暗了七年后出现的光和暖竟只源于一个邪念,来自一隻看不见的毒虫? 「千洵颖。」小颖这个称呼再也不会从他口中出现了。 「什么?」她好难过,看着对自己这样失望的顏卓逸追悔莫及。 「我绝不碰你,」他寧可暴毙而亡也不会屈服,「你休想。」 「可我不想看着你那么痛苦的死掉,」千洵颖被他眼中的决绝吓到了,「你就把我当成卑贱的娼妓吧,我做错的事由我来负责。」 她知道绝不可能再有什么和睦相处日久生情了,现在她只想保住他的命,自己被如何辱骂看轻都无所谓。 「娼妓并不卑贱,」顏卓逸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没资格跟她们相提并论,你不配。」 第四章(第七回) 红枫寨景如其名四面环枫,不管住在哪个方位,每天只要推开窗户便能轻易看到胀满眼帘的枫林在谷中摇曳。 清晨薄雾尚未散尽,厚厚的云层中阳光似镶嵌的金边般勾勒出多变的形状。秋风徐徐,鸟叫虫鸣,寧静而怡人的环境令人心情舒畅。 如果顏卓逸不是被骗来的,他一定会爱上这个地方,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顏公子,早饭放在桌上了。」 每天都换着花样为他煮各种美食的千洵颖把托盘中的碗盘一一放好便又自觉的转身出了房门,因为她知道对方是不会回应自己的。 这些天来他开口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时间都自顾自打坐练功,内力确实可以抵抗蛊毒发作,但那也只是一时,无论多么深厚的内功,再过不久也一样会力不从心。 千洵颖不敢打搅他,只能默默做好该做的事守在他附近,也做好随时救他的准备。 顏卓逸为了保存体力当然不会傻到「不食嗟来之食」,有吃就吃有睡就睡从不跟她客气,吃饱喝足之后偶尔也会到寨子里去间逛。 他最先认识的是个叫阿明的常熟人,作为江苏同乡,两人攀谈起来也较无障碍。 「你说被骗来的男子满三年后就会被赶下山?」关于寨子里的事情不必问千洵颖他也有了其他的了解途径。 「正是。」早已磨平了意志力的阿明心无旁念的浑浑度日,苍白的脸上再也不知笑为何物,身陷此处唯有认命。 「你见过吗?」与他一起坐在路边的顏卓逸远眺着幽幽山谷,「既然男人们已被蛊毒控制,又何须怕留下来造反生事?」 「顏兄还是没弄明白红枫寨的想法,」阿明一下接一下的将手中小石子扔向远处,「男人只是她们生育下一代的工具,不管听不听话都不需要留太久,她们不养间人。」 照怀胎十月来算,每个男人在这里最多也就只能留下两个孩子,当然这些孩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我还有一事想不通,她们如何能做到只生女儿?」天底下真有这么厉害的巫术可以左右自然法则? 「很简单,」阿明两眼晦涩的看着他道:「不要男婴。」 「不要!?」顏卓逸震惊的瞪大双眼,「你说她们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她们恨男人已经恨到走火入魔了,你很快就会深有体会。」 「疯子。」没想到居然会连至亲骨肉都不放过。「难怪她杀人杀得那么乾脆。」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怎么可能还有正常的是非观。 「是啊,一群疯子恶魔。」阿明叹着气继续扔完手里石子,「怪只怪男人性好渔色才给了她们可乘之机。」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走到这步田地他已不知最该怪罪的是谁。 「你可知现在寨子里共有多少男人?」阿明住在这里快两年,对所有人应该都很熟悉了。 「全寨女子有三百多,男人估摸二百馀个吧。」来来去去生生死死,他经歷的两个寒暑已见证了太多血腥。「顏兄问这做什么?」 「你们从没想过反抗吗?」这么多人难道全都坐以待毙? 「此蛊无解,如何反抗?」不听话的男人只需要让他们见不到对自己施放蛊毒的女人几天就包管让他们痛不欲生跪地求饶,哪里还有能力抗争? 「当真无解吗?」顏卓逸始终不信这一点,「你们何以确定?」 「多年来也不是没有过两情相悦的例子,但时间到了女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带着蛊毒离寨丧失心智死于斗杀,若真能解她们不会不做。」 「这话都是听谁说的?」如果消息是来自这群女人倒不见得可信。 「顏兄不必怀疑,是我亲眼所见。」阿明能体谅顏卓逸的质疑,他一看就非泛泛之辈自然是不会轻易投降,但自己必须告诉他真相的残酷,「既然虎落平阳,也只好任人践踏。」 时日一长,他甚至会自我洗脑,就当是在为那些欺辱女人的男人赎罪吧。 任人践踏? 当一个失去自我意志的种马? 他拒绝! 第四章(第八回) 「我问你,」今日在外面一直待到天黑才回去的顏卓逸居高临下的站在千洵颖面前,「三年后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口口声声说是因为喜欢他才用这种方法留下他,其实等于是提前对他判了死刑,她怎么好意思觉得自己的行为情有可原? 正坐在井口边洗衣裳的千洵颖停下锤衣棒站了起来,「你都听说了。」 「对,」顏卓逸没好气的回她道:「包括你所谓的只生女孩是什么意思,你真是没一句实话。」 阿明告诉他千洵颖是寨子里的异类,从小就我行我素不讨人喜欢,这样的言行得到这样的待遇确实一点都不冤枉。 「我只是不想你一开始就受到那么多的刺激。」好累啊,这种无休止的指责到底要到何时才是尽头? 「我没兴趣听你那些五花八门的理由,」反正也是假的,「说说我最想知道的事。」 「三年后……我自会有法子让你离开。」 「哼,说得真好听。」顏卓逸冷哼,「那不是你们本来就有的规矩吗?放我出去自生自灭,口不能言心智全失。」 「不,我会让你恢復正常的离开。」她对他承诺道。 「千洵颖!」顏卓逸一把将她纤细的脖子握于掌中,「我对你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不是说没有解药吗?现在又说可以让我恢復正常?」 耍他真的这么有趣吗? 「现在解不了但三年后一定可以。」她脸色涨红,呼吸也渐渐困难,「我只想,留你三年。」 老天既然让自己遇到他,就该赐三年美梦给她,这要求并不过分。 「你的意思是明明现在就可以为我解蛊,但你硬要拖够三年是吧?」顏卓逸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恨不得现在就掐死这个妖女。 「我喜欢你,有什么罪呢?」千洵颖晶莹的泪眼闪动在夜色中,既然已铸下大错,她就不该一无所获。 「可我不喜欢你这样!」看着她表情越来越痛苦,顏卓逸的手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反正你本来就不喜欢我。」他怎么想又有什么区别。 「你实在太让我心寒了。」顏卓逸单手猛的一放,千洵颖也跌坐到了地上。「如果你真如其他人所说素来叛逆,又为什么去学她们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因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也没有起身,只抚着自己已被印上指印的脖子不屑的说。 「好,很好,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可见她前几日的内疚悔恨都是装的,「假设我如你所愿与你做了三年情人,你要是生下我的儿子也一样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他吗?」 她的爱那么扭曲狭窄,窄到容不下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很多男人在拋弃女儿的时候也是这般无情,怎不见你们这些正人君子去讨伐他们。」世上重男轻女的人家多如牛毛,反过来又为何不可? 「全是歪理。」阿明早就跟他说过红枫寨这些谬论了,荒唐得他都不知从哪里开始反驳好,「因为别人做错你们就可以有样学样?别人杀人你们就杀人,别人下毒你们就下毒,那还有许多善行义举之事你们怎么不去效仿?」 「我们只帮女人。」 「是啊,帮到一个寨子里装了几百个寡妇孤儿,你看不出这种生活不正常吗?」她到底要怎么骂才骂得醒? 「什么叫正常的生活?」千洵颖目光犀利的反问:「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男人寻花问柳也是正常,女人离经叛道就是恶魔,说白了你们只觉得男人定下的规矩叫正常其他全不接受,对不对?」 一个人的个性是很难改变的,就算她的确愧疚于顏卓逸,但该据理力争的时候也不想低头认输。她不讚同红枫寨里的很多事情,那也不代表她就同意外面那个世界的章程法度,男人为天的说法她更加嗤之以鼻。 「我不想跟你争了,认识你本来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青山村的村民说得没错,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妖怪。 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千洵颖走到井边重新拿起丢在一边的木棒继续捶打着没洗完的脏衣服,只轻轻说了一句话来结束这场争吵,「晚饭在桌上。」 愤然离去的顏卓逸耳中的捶衣声渐行渐弱,而他看不到的是一串串落在水井边的泪滴。 第五章(第一回) 又过了几天,顏卓逸似乎已经接受了必须长住这里的现实,不仅不再逼着千洵颖为他解蛊,甚至还自己做了一把五弦琴打发时间。 除了打坐练功吃饭睡觉,他最有兴致的事便是到小木屋附近一处视野绝佳的大树旁拨弦弄琴。身着宽大的锦缎袍子席地而坐,与随风飘落的红叶融为一幕。 每每看到这样的他,千洵颖就会想起书本上读到过的竹林七贤。怡然自得,周身散发着浓厚的士大夫气韵,不像唯利是图的商人更不像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 修长有力的指尖下弹出的琴声平和且悠扬,完全不若与她针锋相对或是怒目横视时的凌厉逼人。千洵颖相信这才是真实的顏卓逸,这才是让自己芳心深陷爱到不惜犯下大错的男子。 这样美好的时光还能持续多久?这两日的夜里她都能隐隐听到隔壁房中传来的痛苦辗转,顏卓逸的蛊毒因为得不到亲密行为的紓解已经开始发作了,但他仍是倔强的坚持着。 默默坐在他身后听罢一曲终了,千洵颖忍不住开口道:「这首曲子让人听时好像置身空中一般,是我的错觉吗?」 早知她来到的顏卓逸平掌轻贴于弦上,沉默片刻后说:「听琴无所谓对错,你能品出什么就是什么,又何来错觉一说。」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广寒游。」他转头对千洵颖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源自宋朝一个叫赵明翁的进士所写的诗,说的是唐明皇夜游月宫之梦境,所以你听得出那样的感觉一点也不奇怪。」 「那也表示顏公子弹得很好。」才会让她轻易就体悟到了这首古曲的主旨。 看着千洵颖在琴边侧身坐下,顏卓逸极淡的浅笑道:「不必说什么都想讨好我。」 「我不信没有其他人夸过你的琴艺。」显而易见的事不需要她说谎。 「呵,」他用食指轻勾了一下弦丝,「燕燕夸过。」 「想必她也十分擅长此技。」因为她是无所不能的完美的燕燕。 「那是青楼女子的基本功,谁都会。」 顏卓逸之所以会这样缓和下对千洵颖的态度并不是他已原谅了对方的行为,而是蛊毒发作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再把时间浪费在指责和争吵上太没有意义了。 「嗯,她们都很了不起。」在他眼中,那些姑娘都比其他女子强上十倍百倍。 「千洵颖,」顏卓逸认真望着她的眼睛道:「等我忍受不住毒发之痛时便会选择自戕,虽然始作俑者是你,但我希望你不要太过自责。」 「为什么?」她紧张的皱起眉头,「你并没有原谅我做的事,又为何不要我自责?」 「因为自责无济于事。」只是让世上多一个痛苦的人罢了。 「你就真的这么厌弃我?」厌弃到寧可死也不稀罕碰她。 「这跟你本人无关,」顏卓逸摇头,「我不苟同你们寨里的处事原则,也没兴趣配合这种荒唐。」 「就为了这样的理由?」千洵颖想不通,「你这样看透生死是因为燕燕吗?」想早日随她而去? 「当然不是。」如果是他哪需要等到现在?「我不是不惜命,但也不会为了活就拋掉一切尊严。」 到底是和她在一起是有失尊严的事?还是所有逼他做的事都会遭受最强烈的排斥? 千洵颖不敢问,害怕得到更伤人的答案。 「对不起。」她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道歉。 第五章(第二回) 「留下我你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顏卓逸又抬手弹起了另一首曲子,「我相信绝不会是为了孩子。」 她自己都还是个大孩子,哪来那么迫不及待的母性需要发挥。 「我想体会有一个家是什么感觉。」就这么简单。 「那你完全可以直说啊,何必将一切弄得这么复杂这么不可收拾。」 「我说了,可你最后还是决定要走。」她的私心从头到尾都很简单并不复杂。 「如果让我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也许决定就会改变不是吗?你千不该万不该一个人就决定了牵涉到两个人的事。」 「顏公子,」千洵颖抬头唤了他一声,「如果今日你我身份互换,你还会觉得我的行为很怪异吗?还会一直想要探寻我真正的动机吗?」 琴声戛然而止,顏卓逸也把目光转向了她。 「为什么身为女人做任何事都那么困难?连主动喜欢、追求佔有都充满了阴谋论,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这就是源自单纯的爱慕之心呢?」 爱也好,欲也好,只能被男人享受,女人想要拥有便是罪过。 「可你怎么会喜欢上我呢?我们相差十四岁,你几乎可以做我的女儿了。」他是对她不错,可也没有多特别,他对别人也是如此。 她喜欢自己什么? 「年纪、身份很重要吗?」千洵颖想不到这么优秀的顏卓逸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一个女子会倾心于你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说不定过几年你会后悔。」急着将身心付出的她这么认为只是因为见过的男人还不够多。 她自嘲的笑了起来,「这一点我们倒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不信有什么爱可以持续一辈子。」 若非如此,红枫寨的女子又何须用蛊绑住身边的人。 男女之爱是最靠不住最虚无縹緲的东西。 「既然不信,为此失了贞洁岂不更亏?」千洵颖确实很早熟,也许她做这些的确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而非一时衝动。 「贞洁?」她脸上的笑扩展得更甚了,「肌肤相亲是两个人一起完成的事,为何只有女人被称为不洁?」 「因为……」顏卓逸一时凝语。 「因为男人在意。」千洵颖替他说道。 「是啊。」这就是唯一的答案。 「那日你告诉我燕燕陪你应酬时所受到的轻视,」她随手拾起一片落在自己裙摆上的枫叶,「当时我就在想那群夫人有多么愚蠢,青楼女子若脏,与他们交从甚密的丈夫兄弟难道就乾净?她们争着抢着要把男人留在自己的床上,却不愿留一张椅子给同为女人的燕燕。」 「你说得对。」所以他也从不认为綵巧阁里的姑娘低人一等,但仍是不如她想得透彻,「贞洁二字是被男人凭空捏造出来又被女人拿去自限的无谓之物。」 「若真有这两个字,」千洵颖将枫叶放在顏卓逸手中,「那也是在每一对以身相许的男女之间,要有一起有,要丢一起丢。」 「你真的想好了吗?」接过这片红枫的他是否也意味着终于接受了她的心意和想法? 千洵颖对这份感情的期待远超自己的臆测,错误的做法下放了一颗不容忽视的真心,虽然她不保证这颗真心的时效有多长,但起码此刻是真实存在的。 「顏公子,」她主动把头枕在顏卓逸盘坐着的双腿上,「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是个这么胆小的人。」 第五章(第三回) 顏卓逸不是胆小鬼,但他确实是家中凡事配合度都最高的孩子。遥想当年慈母早逝,顏府上下接着最担心的便是承袭了母亲心疾的老四。待亲自由老大老五陪同把人送去广州舅舅家之后,大家最关心的又是才不满一岁就没了娘的老七。 可怜夹在中间的老六恰巧处在懵懂无知的稚童阶段,既不能跟着大上自己许多的二哥三哥读书习武,又没有同龄的兄弟一起玩耍,整日只能在乳娘婢女的伺候下窝在他的小院子里乏人问津。 毕竟还扛着当家重担的父亲忙得连悼念亡妻的空间都少之又少,哪里还有足够精力对他格外关注。他的童年是七兄弟中最孤独的,而且孤独到没有任何人有所意识。 顏正雄说他个性顺从乖巧,单凭他愿意在十四岁那年陪着七弟远赴天山学艺这一点便可成为最佳佐证。 按理说顏家子孙想要离家都需年满二十及冠,除了二哥情况比较特殊十八岁出门从军,其他人本不该过早离开家族的羽翼。但那年发生的厨房投毒案改写了这个规矩,五哥从每年去广州住一阵子变成乾脆留在四哥身边常伴左右。 父亲担忧年纪最小的老七无法保护自己,直接决定让他跟师父躲去关外,剩下的兄长中除了要继承家业的老大,本该是老三最适合同行,可顏慕淇不知为何说什么也不答应这样安排,这才轮到了顏卓逸自告奋勇为兄解围。 枯燥辛苦的天山生活一过就是六年,但已获得师父准许下山的他又因为捨不得七弟孤单甘愿留下来多耗了三载时光。由此可见,这兄弟七人谁是真正的温润如玉好说话便不言而喻。 潺潺溪流前,顏卓逸正手拿自己做的钓竿在钓河虾,脚边放着一个精巧编织的小藤筐,同样出自他手。 这人真是把随遇而安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顏公子。」千洵颖是来叫他回家吃饭的。 「嘘。」他没回头,「别把我的虾吓跑了。」 「这溪流声可比我喊得大声多了。」最好是会被她吓跑。 「你的声音不一样,牠们很精的。」 「骗人。」一屁股在他旁边屈膝坐下,千洵颖双手撑着下巴嘟起嘴看着眼前的流水,「你现在又有心情开玩笑了。」 随着对这里的适应,他过得也越来越轻松快活。 「怎么?想要我继续兇你?」顏卓逸扬手将鱼线一扯,一条活蹦乱跳的倒霉虾就被他拉了上来。 千洵颖忙帮他把虾解下装进小筐,「你原谅我了吗?」 「没有。」 唉,气性真大。 「喔。」她失望的应了声,接着又颇为担心的望着他问:「顏公子近日身体还好吗?」 既然他早已开始发作,为什么又能维持这么久不再恶化?连表情都变轻松了。 「很好啊,」顏卓逸又把线垂进了溪中,「暂时还死不了。」 千洵颖松了口气,「那就好。」 说不定确实是他内力逆天才会成为第一个不受长情蛊控制的男人,如果真是这样,她也不需要为这个错误悔恨一辈子了。 「我今天不想在屋子里吃饭。」钓虾钓得一脸兴致盎然的顏卓逸又开口道:「你在后面生个火,我要吃烤虾。」 「那我做好的那些菜可以一併端过来吗?」 「不要,最近我看你很是懈怠敷衍,那些菜我都吃腻了。」 「啊?」已经起身准备开始干活的千洵颖意外的抬高了一对秀眉,「我以为你喜欢吃才一直做的。」 他每顿饭吃得津津有味还是索然无趣,每道菜夹得快还是慢,这一切全在自己的观察范围中,谁会把吃腻的饭菜吃得盘光碗光? 就好像又读懂了她的心思,顏卓逸回她道:「不浪费食物是礼貌,你还真以为是我有多捧场吗?」 还真敢说。 「那现下你说不吃不就都浪费了?」 「你吃啊。」他说得云淡风轻。 「我哪吃得了两个人的饭菜。」而且她也想留点肚子吃烤虾嘛。 「那我可不管。」 千洵颖抿着嘴瞇了瞇眼睛,依然坐得安稳的他只留了个侧脸给自己窥探,但上翘的嘴角却是藏不住。 莫不是吃到什么仙丹妙药才会表现得这么不寻常?顏卓逸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危机解除的散漫感来。 但这怎么可能呢? 「对了。」他突然又像想到什么般追加了一句。 「嗯?」大老爷又要吩咐啥歪点子了? 「弄好了烤架演段地戏来看看。」 她没听错吧?「演什么?」 「穆桂英大破天门阵。」 她不是在问点哪一齣戏好不好!「我不会跳地戏,而且一个人怎么跳啊。」 「穆桂英就一个角色,你为什么不能跳?」 「我……」他真是岂有此理。 「之前是谁口口声声向我以泪起誓,」顏卓逸不怀好意的转头看了她一眼,「只要我肯留下来,一定会尽全力补偿我对我很好很好,又不算数了是吗?」 「当然不是。」她及时否认的摇头,「我说到做到。」 「那还啰嗦什么呢?」顏卓逸用下巴朝着她手点了一下,「还不快动。」 他一定是吃到什么山上的怪果子了! 千洵颖一边认命捡树枝架火堆一边在心中嘀咕。虽说她很不愿意看到前阵子随时都会发脾气的顏卓逸,但冷不防变成这样也有点恐怖呀。好像眼珠子一转就要对她提出一件稀奇古怪的命令叫人措手不及,难道这也是真实的他吗? 半个时辰后,已经吃着新鲜现烤的河虾还愜意喝着美酒的顏卓逸背靠一块大石笑得是没心没肺声震林间,只因赶鸭子上架的千洵颖正荒腔走板的在他面前演着一点都不威武的穆桂英。 滑稽的模样逗得他开怀不已完全没有想要收敛分毫的意思。 想体会有家的感觉? 她是不是忘了「家」不一定都是温馨平静的唷。 千洵颖没有看错,顏卓逸体内的蛊毒确实已经解了,至于怎么办到的? 她应该也很快就会知道了。 第五章(第四回) 金陵入冬了,十二月初雪降下让天地一片银装素裹,街上往来行人也纷纷穿上了厚重的冬衣。 身着一件雪白的水貂皮袄,侧拧的随云髻上缠绕着一圈纯金丝线打造而成的发饰,尚未及笄的顏婍淳头上还不能插釵戴簪,发髻的尾端也必须垂于肩上。 对称的双鬓边各贴了一朵精緻耀眼的金色花鈿,让今日衣色素洁的她仍不失少女的灵动与俏丽。 顏婍淳是少数能将俗气黄金驾驭得雅緻不死板的人,即使她还不满十四足岁。 「不知不觉又要过年了。」怀抱香薰手炉,她正坐在家中大花园的观景亭中赏雪,「你说除夕有几位叔叔会回来?」 「大小姐,您想问的是六老爷会不会回来吧?」作为陪主子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站在旁边的秀兰一猜就猜准了。 「应该是不会。」也不是真的要听别人的答案,顏婍淳不抱什么希望的洩气道。 「这是几位老爷之间的事,您就别总多想了。」长辈的事哪轮得到小辈来管? 「我就是忍不住嘛。」与其说她在意的是父亲与叔叔的矛盾,倒不如说她十分在意着六叔的心情。 爹娘数十年如一日的夫妻情深一直是她的榜样,但大半年前在听过了六叔的故事之后,对于爱情二字她才第一次兴起了探究的心思。 可以说是因为她年纪到了,也可以说是这种超越生死的思念给了她最真实的震撼。不管书本古籍上读过多少感人肺腑的诗词歌赋,肯定都及不上发生在身边来得备受触动。 一对毫无血缘关係的陌生男女真的会只出于「爱」就为对方做到奋不顾身牺牲自我吗? 这么强烈的感情透着多少危险,需要有何等浓厚的甜美与幸福作为交换才能让那么多人趋之若鶩? 她这一生又是否能得此幸遇到那个会让自己甘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男子呢? 真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大小姐,」同样是专门负责伺候她的另一个婢女秀梅规规矩矩的走到亭中双手递出一块拜帖通报道:「九天阁的公子求见。」 「九天阁?」接过竹片的顏婍淳脑中不禁浮现出那个叫白彧的少年,「将公子请到偏厅,我随后就来。」 「是。」 身为大家闺秀,顏婍淳不论是待人接物亦或规矩礼仪都早已被训练得十分得体。所以就算是这种未有提前告知并非多么正式的拜访,她还是回房换了一套见客的衣装。 等秀兰搀着她姍姍而至时,坐在偏厅里的人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呀,是你。」她维持了一路的端庄顷刻间便被眼前的意外打破。 「顏小姐。」那人站起来对他躬身一揖,「冒昧来访望请见谅。」 「怎么会是你?」来的不是白彧,而是那个送了她一尊泥叫叫的随从。 「我家少主托在下为顏小姐送冬礼来。」 「什么冬礼?」顏婍淳走到位置上坐下,「你也请坐吧。」 但对方没有理会她的好意,只转身将放在桌上的一个食篮托于双掌走近一步道:「一盒乾果,一盘蒸饼。」 「秀兰。」虽然听得奇怪,不过她还是第一时间让婢女收下了东西,「请代我向你家少主致谢。」 只见过那么短暂的一面,白彧这人还是如记忆中那般怪异。 「在下定会把话带到。」 有了这次接触,顏婍淳当然不会放过对眼前这个少年好好审视一番的机会。他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皮肤也比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们黝黑一些。那双让她印象深刻的大眼睛依然明亮漂亮,高高的鼻子下有张不开口说话就绝不会扯动弧度的嘴。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顏小姐可是要问那日在下为何送你泥塑?」 「没错。」这主僕二人送礼品味都别緻得很。 「那日见顏小姐独自站在无人的角落安全堪虞,在下希望你在遭遇危险时可以及时招来救援。」 原来是送她防身的呀。 「那你又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拿来做什么用?」就那么悄悄的塞给她打发谁呢? 「在下以为顏小姐冰雪聪明应能想出其中道理。」 顏婍淳掩嘴笑了一下,「你倒会说。」 「少主交代之事已办妥,在下该告辞了。」她的笑似乎也带动了他的好心情,语气终于不那么冷冰冰的了。 「辛苦你跑这一趟。」顏婍淳优雅的站起身来,「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总不能见过两次面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吧? 「在下唐兮阳。」 「兮,阳。」她轻轻蹙眉唸着这两个字,「一阴兮一阳,眾莫知兮余所为?」 「在下告辞,顏小姐留步。」 没有回应她自己名字出处是否是这首屈原写的「大司命」,唐兮阳行完礼就跨着大步离开了顏府。 第五章(第五回) 「东西我送到了。」九天阁离顏府不远,不出半个时辰他已回到主子身后復命。 「她可有说什么?」玉树临风的白彧虽然年纪轻轻,但也开始学着打理自家生意,日日都待在这间金陵城中最负盛誉的藏宝店。 「多谢。」 「呵,」白彧被属下的惜字如金逗笑了。「下次再去问她。」 「下次还请少主亲自去。」 「怎么?」他疑惑的问道:「此话何意?」 「如果你要追求她就该自己去,」唐兮阳坦荡的与他对视着说:「更不该派其他男子轻易接近她。」 这话说得已经非常清楚了,唐兮阳也喜欢顏婍淳,如果不想被属下撬了墻角,他现在就该严密防范未雨绸繆。 「你好胆量。」白彧却没有因他的表态而生气。 「你是主我是僕,但我的心只属于我自己。」他没什么好不敢承认的。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白彧笑容更深道:「我是夸你居然敢喜欢她。」 「你是笑我不自量力?」唐兮阳清楚自己的身份,可他从不自卑。 「我说过你会是我最坚实的左膀右臂,也绝不拿你当下人看待。」他们情同手足彼此欣赏,「你配得上许多名门千金将来我也定会为你谋一门好亲事,但顏婍淳并不适合你。」 他的话也一样说得够直白。 「愿闻其详。」 「我给你举个例子吧,」白彧走到博古架上拿下一尊象牙雕饰在手中把玩,「你知道城南那座去年才建成的府邸背后金主是谁吗?」 「那座耗时整整三年各项要求繁杂琐碎至极的庄园?」严格说来他不是九天阁的伙计,所以并不会听到太多关于生意上的事情,但这次委託实在太巨大太特别了,因此才会有所瞭解。 「那是顏婍淳的父亲送给妻子三十岁生辰的礼物。」一座完全按照她的喜好应有尽有且全都做到极致的私人花园。「因为她母亲平日作为当家主母太过劳累繁忙,便劳师动眾建了座这么奢华的处所留给夫人独自放松休息时小住。」不是常住也不允许任何顏家人去打扰,却养着一大群奴僕日常维护院落随时恭候主子的蒞临。 「顏家当真是富可敌国。」 要知道在九天阁买东西是从来不可赊账的,这就意味着在下定的那一天就得将所有现银一次付清,也表示他们绝不像很多有钱人家那般外强中乾虚有其表。 「对,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白彧顺着他的话切入重点道:「你供不起顏婍淳的生活,她也不该为谁降低人生的标准。」 说她是镶着金嵌着玉出生的也毫不为过。 见唐兮阳不接话,白彧又说:「我相信你将来一定能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但财富的累积是需要时间的,顏婍淳再过一年多就要及笄了,就算她家想多留她几年,你依然来不及。」 哪怕她拖到二十岁才出嫁,短短六年时间要一个人从两手空空变成门当户对,除非是神仙降世。 「我一点都不担心派你去见她会发生什么,哪怕她真的对你一时动心又如何?顏府这座大山你是越不过去的。」 就连他本人也是困难重重前途未明呢。 「哇,今天好冷啊。」千洵颖一边搓着手一边快速的将木门关严实,还不断用嘴在双掌间呵着热气。「顏公子,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找回来啦。」 「放着吧。」在里屋坐着烤火的顏卓逸动也没动。 「喔。」她将背上的小背篓小心的放下地,里面装了满满一箩的黄杨木材,「从劈开上面的年轮看,这些小小的矮树少说也有四五十岁了,怪可惜的。」这么多年才好不容易长到这么点大就被这位大爷一声令下的砍了。 「这是黄杨木的特性,否则怎会珍贵难得?」他在山林散步时偶然发现这里居然盛產黄杨树,做木雕的癮立刻就被吊了出来。 「你打算拿来做什么?」放好小背篓的千洵颖也赶紧蹲到他身边来享受一下炭盆的温暖。 「嗯……」顏卓逸看着她故意拖长音调道:「做根家法杖,在你犯错的时候处罚你。」 第五章(第六回) 千洵颖的住处最近到处都是小木雕,窗边、桌上、床头,甚至连室外的小台阶旁都摆了两列。 真不枉费她寒冬腊月在山林里辛辛苦苦寻来的这些好木材,全在顏卓逸那双停不下来的双手间变了样。 他雕刻的速度很快,从头到尾只用一把小刻刀。成品各式各样不拘一格,不具实用性只能拿来当装饰的居多,但也有部分可用的笔筒、筷架、木锁,唯独没有那天说的家法杖或戒尺。 「拿这么贵重的黄杨木来打你太浪费了。」 比起千洵颖,他说谎的水平可是低了一大截。 不过逃过一劫的人当然不会戳穿他的话自找麻烦,还顺着他应承道:「对呀对呀,要是不小心打断了,我皮肉会长好但它可就好不了囖。」 「别的不行,贫嘴你最会。」今日趁着午后光线充足,穿得厚厚的顏卓逸坐在敞开着的窗前,目不斜视的认真雕着一块坠饰。 「这比上次那个扇坠大。」陪在他身旁的千洵颖只认得出好像是个葫芦的形状,其中具体的花纹还看不真切。 「这是掛在腰上的,当然要大不少。」 「腰带坠子?」她有丝不解,「那通常不都是用玉或者锦囊做吗?」 「木头的才好呢,又轻巧又摔不坏,也不像锦布织的会脱线或弄脏。」 「有道理。」千洵颖看了一眼顏卓逸的腰间,上面掛了一块玉珮还有一串玛瑙链子连着的火镰盒,「顏公子是因为还没有才想着自己做?」 「我不喜欢黄杨木的,没有香气。」他吹了吹刚刻完的一处鏤空,「我家中有几块茄南木做的掛佩,自带果香连香薰盒都省了。」 嘖,有钱人真讲究。 「那你为何还要刻?」 「无聊嘛。」 对,千洵颖早就看出来了,这半个月来的顏卓逸简直就是间得发慌。天寒地冻鸟兽无踪,打猎钓鱼都没戏。除了每日清晨一个时辰的练功,他可不得想方设法找些事来做么。 「顏公子……」她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我身体的事?」顏卓逸斜睨着千洵颖问。 「对,我怎么都想不通为何你中蛊后会不受影响。」至少影响非常小,最近更是什么症状都没有了。 此毒没有解药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虫母在她自己身上,除非作为宿主的她死亡那两人体内的蛊虫就会一起死掉,又或者顏卓逸死去那他也可摆脱这个毒害,但显然都不是啊。 「不告诉你。」他故弄玄虚道:「去帮我把外屋桌上的那瓶梅花搬进来。」 「喔。」 千洵颖不敢追问,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他发火。不太甘愿的她才刚走出去,就看到从院子外进来一个人。 「你怎么回事啊?今早秀姑让所有人去做岁末洒扫为何没去?」不请自来的姑娘也不跟她客气,一开口就是训斥。 「我生病不舒服,」千洵颖倚着身旁的木桌单手揉了揉太阳穴,「早上连床都起不来这会儿才稍微好点。」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不舒服?如果用嘴说就算数的话她也很想不舒服。 「你不信我也没辙,反正这就是理由。」 「那我就直接这样去回稟秀姑,看她过后怎么处置你。」多年相处经验证明,不要浪费唇舌与她周旋才是上策。 「请便。」 只要不是进水牢,她才不怕。 将插了满瓶的红梅抱在怀中,千洵颖目送那人离去后才重新走回里屋。 「真是面不红心不跳,我甘拜下风。」外面的对话顏卓逸听得一清二楚。 这话倒让她双颊烧了起来,「我是为了打发千洵芷才骗人的嘛,再说那是秀姑和其他婆姨住的地方,凭什么让我们打扫。」 红枫寨里所有人都姓千,字辈也按出生年排,从那姑娘的名字就可以知道俩人是相同年纪,可惜这并不表示她们感情就会比较好。 准确的说千洵颖在寨子里没有任何要好的伙伴,原因就是顏卓逸从别人口中听到的那样——她从小就不合群。 「说来也奇怪,既然是一起长大为什么你的想法会跟她们不同?」听的道理学的本事全是同一模式,她的性子又怎会长歪呢? 第五章(第七回) 「十八岁以前我们是有很多机会下山的。」千洵颖把花瓶放在顏卓逸正前方的窗台上,一边整理着枝条一边对他解释道:「当我渐渐发现外面的世界与她们告诉我的似乎有很大出入,我便越来越好奇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她的叛逆来自天生的好奇心和冒险个性,而不像其他女孩那样在一提出疑问就被长辈恐吓之后而收回所有的问题。 「你之所以会跑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并非偶然而是蓄意为之?」顏卓逸曾经问过她跑去江西做什么,当时她说是秘密,现在想来是由于必须说明更多她身世上的真相而不得不隐瞒。「可你明知跑出去会蛊毒发作难道不担心么?」 她是胆大却并不莽撞,这种无异于送死的行为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动机在支撑。 「我不喜欢寨里的生活,虽然不愁吃穿但也无趣至极,再加上我没有朋友就更加想逃,」千洵颖摆好花后坐回顏卓逸身边把双手轻轻放在他腿上并看着他道:「我们只有满十八岁需要下山诱拐男人时才被允许单独出行,这便是我唯一的机会。」 「为了逃甚至不惜死么?」明知会丧失心智还要走进陌生的异地需要多大的勇气。 「决定这么做之前我曾偷听到长老和秀姑说的一番话,似乎二十多年前也有人成功逃走过,而且那人还是长老的孪生妹妹。」 「成功的意思是她的毒解了?」 「我不确定,」千洵颖摇摇头,「可长老很生气的说那个贱人如今活得好好的甚至还生了一个儿子,她是红枫寨的叛徒却动不了她,秀姑还劝长老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何必气坏身子。」 顏卓逸此时深沉的眼中有了一丝了悟,「或许她跟我一样。」 「顏公子的毒当真解了?」他这么一说千洵颖就愈发确定着心中的猜测。 「其实这个方法就是你说三年后会放我自由的方法,怎么还想不到呢?」 「原来你已经知道我的打算了吗?」她先是心虚的低头而后又百思不得其解的抬眸,「可是……」 「你想用死来换我的康復对不对?」 「对啊。」所以他绝不可能用了同样的办法呀,他又不是鬼。 「你没听过有一种死穴可以用特殊的指法封住又解开吗?」看她思考得那么痛苦顏卓逸只好直接揭晓答案了,「心跳停了、呼吸没了,不出一刻蛊虫就会死掉,而这种点穴最长可以维持三刻,时间上绰绰有馀。」 「啊?!」他是十分擅长点穴没错,但是,「这需要别人点你呀?」 「所以我花了不少时间找到合适的人选,要不也不会受了好几天的发作之痛。」现在她懂了吧? 「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这个方法的?」 「就在你说三年后有法子让我恢復正常那天。」 在确定没有解药的前提下他苦苦思索了一夜才想通了其中的道理,没办法,下蛊这种事顏卓逸实在太不熟悉了,否则应该会更早一些想到此中门道。 不过这也让他对千洵颖的真心有了更进一步的确定,她竟然真的愿意为了自己付出生命,那这份爱他想不认都不行了。 「顏公子该不会找的是寨子中的其他男人吧?」千洵颖突然感到大事不妙,「莫非他们的毒也解了?」有几天顏卓逸日日起早贪黑在外面不知所踪,他肯定是去为大家解蛊了! 这样一来那些早存了一肚子窝囊气的男人岂不是全没了约束?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答应我要过完这个年再走。」他间接承认了。 果然。 千洵颖慌乱的抓紧他下袍,声音微颤的问:「那你呢?」 「我也一样。」 「原来如此。」所以他才会留这么多小玩意给她当做纪念。 顏卓逸抬起她下巴与她对视道:「你想要有家的感觉我让你体会到了,就当做你甘愿以死换我平安的回报,你向我下蛊的错我用这些日子对你的使唤惩罚了,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的千洵颖难过的在心里重复着这四个字,这就是她与他相遇一场的结局吗? 第六章(第一回) 轮到千洵颖自己被解蛊了,将生命完全交给一个人三刻是极其冒险的事,但那人是顏卓逸的话她当然无须犹豫。 反倒是最近已经把这个动作做了上百次的对方心情却產生了巨大的起伏。当他准确在千洵颖的穴位上点出两指,一瞬间便让躺在床上的她失去了呼吸和心跳。 就算明知道这是短暂的虚假的,可她一动不动的样子仍是让顏卓逸害怕,就好像她真的死在了自己面前。 「小颖……」他伸出手背轻柔的在她脸颊上滑动,完全无意识的喃喃唸着这两个他本不再唸的字,「别死、别死……」 此时此刻,千洵颖和顏卓逸心中的燕燕重叠了。 他的人生绝不能承受两次这样的失去。 「为什么?」突然回过神来的他猛地放开手不可思议的自问道。 为什么自己早已摆脱了长情蛊还会对她感到深刻的情动?他真正爱的人不是她呀! 点开穴道的时间很快到了,顏卓逸无暇对这个问题继续探寻下去。 「顏公子,」缓缓睁开双眼的千洵颖不解为何会在他脸上看到无措的表情,「是我不能解蛊成功吗?」难道她的情况与男人们不同? 「不,你别乱想。」顏卓逸朝她安抚的轻笑道:「从今往后你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谢谢你。」她坐起身,想到即将来临的分别就不禁哀从中来。 窗户上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相对无言的两人同时循声转头看去。 「这是下雨?」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是下冰渣子了。」千洵颖移动双腿下地穿好鞋,「这山谷从不下雪,冬天的雨常常会夹着碎冰渣,打在身上还挺疼的。」 「是吗?」顏卓逸好奇的走过去推开了一扇窗,马上就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和坚硬冰渣的侵袭。 「你没见过这种夹着冰的雨吗?」她已站到了他身边。 「小心受凉。」顏卓逸急忙将窗又关了回去。 「我们出去走走吧。」 「这个天气?」 「对。」 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在寒风冷雨里散步怎么听都是傻子才会做的事。他还来不及拒绝就已经莫名其妙与千洵颖一起置身于雨雾之中了。 「我怎么总是被你牵着鼻子走?」 「寨里人人都说我是疯丫头,如今与公子分别在即,我便索性不装了。」 「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讲。」他一边好奇的摊开手接住那些鸽子蛋般大小的冰雹一边开怀笑着:「除了还叫哑娘的时候,你又哪里在装?」 狡猾自私,明哲保身都是最真实的她。 「顏公子,我提议不要等到年后了,未免夜长梦多大家应该尽早离开为妙。」 「原来你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才提出要出来走走。」谨慎的她肯定是担心隔墻有耳。 「这么多人要撤离绝非易事,那些男人也不是人人都会武,」千洵颖知道以顏卓逸的个性,事情既然决定管了就会管到底,正如当初坚持要陪她解咒回家一样。「你与他们一起走才能保护他们周全。」 「那你呢?」想必她心中早就认真计谋了一番。 「我要掩护你们,」千洵颖眼中难掩担忧的补充道:「也同时要防范有人反噬。」 「你对红枫寨还是有感情的对吗?」因为寨中其他人没有准备,万一被杀个回马枪后果会很严重。 「虽然出生在这里不是我能选择的,但毕竟是她们养大了我,」她轻轻叹了口气,「供我吃穿,教我读书识字习武,养育之恩不容忘怀。」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所有人完全带离贵州府才放他们自由,还会与他们约法三章。」谁若胆敢打破绝不找她们报復的誓言,他就不会讲仁慈了。 第六章(第二回) 「我相信你一定也打算好了后面的安排,我只是多设一重更妥当。」 「唉,」顏卓逸抬手为她抹去不断打在脸上的雨水,「有时觉得你天真幼稚,有时又觉得你成熟深沉,是什么样的成长经歷才养成这般的你?」 「遇到麻烦没人商量,遇到困难没人解决,」千洵颖也做着跟他一样的动作,充满眷恋的用纤纤玉指描摹着顏卓逸俊朗的脸庞,「但又想活得快乐不受旁人摆佈,时日久了就会练就出这一身的坏德性。」 这算坏德性吗? 以前他或许是这么认为的,可放在她身上又好像不再那么难以接受。 「水都已经打进衣裳里去了,该回了。」秘密也商量完毕。 「嗯。」 独自生活的姑娘总是很会照顾自己,这在多日的朝夕相处中顏卓逸已深有体会。出门前千洵颖就在火炉上放好了一大锅水,等回到家便正好可以用来兑些冷水沐浴。 舒舒服服泡在大木桶里,他闭上双眼回忆着两人从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说不清那种又柔软又刺痛的感觉到底代表什么。 如果喜欢她,为何会有痛?如果不喜欢,柔从何处来? 千洵颖像隻从箱子里突然冒出头的小猫,温驯的时候很亲暱可人,但偶尔也会失手伤人,她脑中没有明确的是非观念,或者说她的是非标准与常人大不相同。 他见过那么多各式各样的女子,就属这一个最奇特,所以让他至今无法分辨对其感情的真偽,到底是源于爱还是新鲜? 「顏公子,」她无预兆的推门而入,「我来为你洗头。」 顏卓逸哭笑不得的睁开眼道:「你吓了我一跳。」 「那定是你在走神。」否则早该听到她的脚步声。 「我说过不用你伺候沐浴,这样于礼…算了,」他放弃说教的摇摇头,「你想如何就如何吧。」 跟她谈礼教根本没意义,他也不想束缚她。 千洵颖轻轻将顏卓逸束得高高的发髻解开放下,再耐心的用木梳一缕缕梳散开来,「等寨里确定都没事后我就会下山从此远离红枫寨。」 「你打算好去哪了吗?」顏卓逸稍稍侧过一点脸去关切的问:「你真的可以确定自己能安全抽身?」 「我确定。」只要不被长老发现男人们是被她带来的人放走的。「我会在她们查到我头上之前离开。」 「其实我依然不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她早就想远走高飞了不是吗? 「因为如果一直赖在你身边我就无法找到想要的答案。」 「什么答案?」 「等我找到了再告诉你。」 「如果找不到呢?」 「那此生可能就不会再相见了。」 他皱眉停顿了一下,「可我很放心不下你。」 她是刁鑽奸猾,但也有忠义的一面,如果她曾经愿意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甘愿为他死,那会不会也为了对全寨人赎罪而牺牲掉什么? 最麻烦的是他从来都分辨不出千洵颖何时在说真话何时在撒谎。 「若我们从未相识,难道我就活不下去了吗?」千洵颖舀了一瓢温水缓缓倒在顏卓逸乌黑的发丝上,「你别把我当成那些娇贵的闺中小姐。」 这话说得没错,尤其是在她已不再被蛊毒控制之后就更成立了。 「那我诚心的希望有一天你能再来找我。」南昌府的綵巧阁会一直开在那里。 「顏公子今后会娶妻吗?」 「大概是不会了。」连最让他亲近的千洵颖都不能使自己生出成亲的想法,这世上应该也再找不出其他人选。 「真好。」她站在背后大松一口气的勾动了嘴角。 不用回头就知她在开心的顏卓逸也跟着愉悦了起来,「你真是最懂得逗笑我的人。」 看着他宽厚白皙的肩膀因笑而微微震动,千洵颖想也没想就伸出手臂从后面抱住了他湿漉漉的身体,将头靠在顏卓逸颈间情不自禁的说:「我喜欢你,你是我最喜欢的人。」 第六章(第三回) 氤氳的热气,曖昧的氛围又孤男寡女一室,此情此景就算是柳下惠也未见得能够再保持多少君子之范。 顏卓逸忙把手覆在她的柔荑上紧紧捏住,「别在我这么狼狈的时候说这个。」 儘管他是个成熟的大男人,但千洵颖这样三番两次直接又坦率的告白还是叫他难以招架。 「我要说到让你永远都忘不了。」他们就要分开了,她不准他忘记自己。 「早就忘不了了。」这还需要怀疑吗? 「你知道长情蛊是怎么来的吗?」千洵颖把他抱得更牢的说:「最早留在红枫寨的男人们都是心甘情愿而非受控强迫的。」 「有人被辜负了是吗?」 「不是有人,是所有人。」她们每一个女孩在六岁开始识字时就会听到这个早年的惨痛教训,「男人太容易喜新厌旧翻脸无情了,每个人刚到这里时都将海誓山盟掛在嘴边,可一旦厌倦了眼前的另一半就会开始不安分,又因为山谷中的生活千篇一律使他们更加想念外面的花花世界,很快便将亲口说出的那些誓言踩在脚下拋诸脑后。」 「无一例外?」 「对。」千洵颖看着他的眼睛问:「这是女人的错吗?该怪她们眼光不好识人不明还是自身不够千娇百媚温柔贤淑?」 「这当然是男人的错。」顏卓逸肯定的回她,「如果做不到就不该轻易承诺。」 「可那些男人个个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她讥笑着继续道:「生不出儿子,生了孩子以后不美了,只顾看护孩子而忽略了夫婿的需求,开口总是柴米油盐不懂风花雪月……太多太多我们想都想不到的藉口,只要他不再对你的身体感兴趣就能胡诌出一万个错误扣在你头上。」 「但你们不能因此就预设所有男人都是负心汉,尤其是三年后不给他们留活路这一点太不人道了。」 「对他们越好他们越不懂得珍惜,当初不是没有给他们自由离去的选择,可他们要么偷偷抱了儿子跑得音讯全无,要么带来更多欺骗寨中女人感情的男人共享艷福,甚至想逼她们接受多妻共事一夫。」这些事千洵颖并没有经歷过也没有亲眼见过,但说起来仍是愤慨不已,「先辈们是真的被男人伤透了耍够了才会忍无可忍,那时的长老便向苗人求得长情蛊的巫术来保护整个寨子。」 从那以后,红枫寨的女人才痛定思痛决定与男人势不两立,再也不抱持任何幻想。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执着属意于我?你不怕我变心吗?」他为何可以成为例外? 而她不变的回答还是只有「我喜欢你」这四个字。 这个看似答非所问的答案却突然让顏卓逸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从未期待过得到相同的回报。 没有希望便不会有失望。 他终于想通每次探究两人关係时那股痛来自何处了,就是来自千洵颖眼中对感情的嚮往却又不信任。 她坚信男人无爱偏偏又爱上了一个男人,哪怕他一直活生生陪在她身边也不能使她感到踏实,所以才会通过不断的身体接触和宣之于口来抓住那一丝丝的真实感。 千洵颖的爱无比浓烈却充满绝望。 「你喜欢的究竟是我本人,还是对燕燕念念不忘的我?」本来这是顏卓逸觉得对她最不公平的一点,也是他无法回应她最关键的原因,可现在看来反倒是自己能屏雀中选的原因? 「如果有一天你彻底忘掉了燕燕,那你也就不值得我喜欢了。」 果不其然!难怪她说过不在乎他心里有别人,这本就是最吸引她的重点。 「若再让你遇到一个痴情男子你也一样会爱上对方吗?」而不是当初他以为的救命恩人。 「我不知道。」她重新站直身子继续为他冲洗着头发,「说不定我也缺乏你们男人最喜欢的『从一而终』」。 这话绝对不是在威胁他,而是陈述着人性的事实。 顏卓逸说得没错,不确定自己可以做得到就不要轻易给出那么廉价的承诺。 第六章(第四回) 一转眼时间来到了隔年盛夏,在依两人计划好的行程送走那些劫后馀生的男人之后顏卓逸就再没见过千洵颖。 其实在确保所有人都分不同方向离开贵州府后他悄悄折返过红枫寨一次,不能亲眼确定她的安好之前他实在无法放心回到南昌。 可稍显混乱的寨中却遍寻不着千洵颖的身影,他们一起住过的小屋空空如也烟火冷清。顏卓逸甚至动用武力抓了千洵芷带他去查看水牢,但都一无所获。 根据千洵芷的说法一出事长老就猜到害群之马很可能是千洵颖,大家打着火把在山中搜了整整一夜仍是让她成功逃脱了,可这么一来她也休想再在有生之年回到这里。 这算是勉强可以接受的好消息,如果没人找得到她,那代表她应该十有八九躲在了安全的地方,除非她失足摔下了山崖。 顏卓逸拒绝这个可能性,只当她天南海北寻找自己说过的那个答案去了。 在綵巧阁过回原本平静的生活几个月来,他始终忘不掉千洵颖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这是他第二次被一个女人困住,真是无可奈何到只剩苦笑。 「老闆,城东那头的新鲜事您听说了吗?」好不容易才把顏卓逸盼回来偷得不少清间的袁妈妈风姿绰约的走到他桌前,「这几天我可是听到越来越多的客人谈论了。」 他从账本中抬起头来茫然的随口问道:「何事?」 「就是半月前新开的那家酒楼,短短十数日生意就旺得不得了,去过之人无不交口称讚呼朋引伴,势头很衝呢。」 「酒楼?」顏卓逸放下手中的毛笔单手撑在下巴上,「吃饭的?」 「喝酒的,」袁妈妈摇着头柔弱无骨的斜倚在一旁,「只有下酒小菜不提供正经膳食,有唱小曲说小书的姑娘但都不陪酒。」 「那抢不到我们的生意啊,有什么可担心的?」经营性质完全不同。 「我没说担心呀,」她扇了一下自己香喷喷的手绢,「我是觉着新鲜,这内城里咱们还有不认识的东家商户吗?就算是什么新开的店背后也跑不了就是那几位老熟人,但这一家却千真万确是个生面孔,还能一来就立下了足做得风生水起的,不奇怪么?」 被袁妈妈这一番分析说得来了兴趣的顏卓逸往椅背上一靠,「那客人们可曾说起那里有何特别之处?」 「听说是酒的滋味绝佳,像下了药似的让人欲罢不能,」说到酒她也来劲了,「还有就是掌柜的又年轻又漂亮,还很罕见的是个未婚姑娘。」 通常能出来拋头露面的女人除了她这种出身风尘的就得是上了年纪的妇人,那还得是家中男人过世或是重病在床不得已而为之,像这种未出阁就天天周旋在男客中谈笑风生的以前根本就没出现过。 「想去你就去吧,说得这么玄乎好像生怕我要阻止你似的。」袁妈妈好酒又好结交新知,忍了这么多天反倒出乎顏卓逸的意料了。 「我来找老闆一起去好请客呢,听说他家店可不便宜。」要不为了敲竹槓她何必口沫横飞的说这么多话。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他笑了起来。 「可不是嘛。」袁妈妈承认得更是大方。 「你只管喝个高兴,酒钱全掛在我的账上,」向来最大方的顏老闆婉拒她道:「我明日一早要啟程去徐州,今晚不宜饮酒。」 他不是只有这一间綵巧阁要管,每隔一段时间总要把其他店顺着巡视一圈。 「也对,我都忘了。」袁妈妈作势拍了拍自己插满珠翠的脑袋,「年纪大了就是容易忘东忘西,那我不耽搁老闆时间了,您忙完早点休息吧。」 目的达成的她掛着一脸灿笑退出了顏卓逸的书房,满面春风的准备到新酒楼去一醉方休。 「袁妈妈要出门啦。」 片刻之后,有空间的姑娘们看到一顶小轿停在外面便知道这位二老闆要出去玩了。 「妈妈我要去会一会那位传言中的俏掌柜。」凭她混江湖多年的经验直觉,那女子一定是个劲敌,现在不陪酒保不齐以后不会有。 「谁呀?」听得一头雾水的青青不解的问。 「城东那家『红枫楼』的老闆。」袁妈妈踏出门槛前回答她道。 第六章(第五回) 不得不说袁妈妈确实是个具有深谋远虑的合格商人,她的预判一点都没错,不出一个月,红枫楼的生意便压过了南昌府所有的秦楼楚馆。 不是说他们没有陪酒陪玩更别说陪睡的这些服务项目吗?可那又如何呢?从老闆到伙计,个个都那么年轻貌美开朗健谈,男人嘛,出来玩说到底图的就是一个新鲜。 这里的酒新鲜、曲新鲜,更重要的是人新鲜。试想两间同样开门迎客的酒楼,一间老闆是个半老徐娘,一间老闆是个黄花闺女,你是男人会选择进谁家的大门?答案连想都不用想。 太多人是衝着红枫楼里那位俏丽当家来的了,从文人雅士到粗俗土豪都喜欢听她那银铃般的笑声,都爱看她那副充满青春活力的姿容。就算摸不到碰不到,坐在旁边看一看、闻一闻也是一种享受。 可天天被这么多男人围着,作为一个年轻姑娘难道就真的一点不担心被轻薄非礼吗? 也许是仗着自己身怀武艺,也许是仗着世道清明治安良好,反正店里就是连个护院都没请,可见老闆的自信与大胆。 不过,有时候绝不能低估了男人的无耻程度,有些毫无礼貌概念又从不把女人当人看的人渣就偏偏奉行「得不到的最好吃」这条铁律,非要去展现一下什么叫做恃强凌弱。 那位自信的老闆毕竟不是武林第一人,她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这是她开店以来第一次遇到硬茬,几十招过后抵御力便逐渐下降,眼看就要被对方抓住一亲芳泽。 五大三粗的登徒子右手才刚把姑娘的身子拉到眼前,那张恶心的嘴正得意洋洋要往下贴去,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掌风不偏不倚正好结结实实刮在他那比城墻还厚的脸皮上,立刻痛得他放开手大叫起来。 「哎唷!」他气急败坏的赶紧拿手往脸上抹了一把,竟然流血了!「臭娘们,你是何人?」 「打你的人啊,这还用问?」及时出手相救的不是别人,正是在红枫寨与顏卓逸一别几个月没了音讯的千洵颖。 「你们,是一伙的?」那男人呲着牙左右看了看两个年纪一般大的姑娘,明显后来这位比他想得手那位武功高出一截,很不好惹的样子。 千洵颖本来就对男性仇恨异常,这下被逮住案发现场的她哪里还有客气好讲,根本不跟那人废话抬手又给了他两记大耳刮子,「臭气熏天丑得惨绝,你快给我滚!」 「噗嗤。」被施以援手的老闆姑娘笑出了声,「他打坏我这么多东西还没赔钱呢,不能让他走。」 「从他身上掏出来的银子肯定也是臭的,你也收得下手?」千洵颖嫌弃的退了一步,「真不愧为铜臭商人。」 「对呀,我这种生意人就是见钱眼开,只要能花就是香的。」既然危机解除她也有了重新玩笑的心情,扬着清脆的嗓子对躲在院外的伙计吆喝道:「来人,给我把他里里外外都搜乾净了,一个铜板都别落下。」 有千洵颖在,那个脸颊已经肿得半山高的流氓也不敢造次,剩下的事很快便顺利进行完毕,然后灰头土脸的在奚落声中跑走了。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这位女侠怎么称呼?」等间杂人等都退出去了,老闆才得空郑重对着千洵颖抱拳道谢。 「你先回答我,你这酿酒之法是哪里学来的?」她会进到这里救人可不是巧合更不是她刚好肚子饿想吃饭,而是先被大门口招牌上的三个字吸引又闻到了熟悉的酒味才会想要一探究竟。 这女子跟红枫寨有何渊源? 第六章(第六回) 千洵颖这么一问对方也立刻领会了她的意图,双眼一亮的猜测道:「女侠莫非姓千?」 「你果然是我寨中的后人?」这一来一往的对话已清楚明了。 「我娘姓千,这酿酒的法子是她独门传授。」没错,红枫楼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正是出自于红枫寨,而这位老闆的母亲当年也是从寨子里逃出来的。 难道她娘就是长老的孪生妹妹?「可你怎么是个女孩?」长老不是说她妹妹生了个儿子吗?「令堂还有其他孩子吗?」 「我还有个弟弟。」没想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对她家情况知道得这么多,她更是觉得惊喜又亲切,不等千洵颖再问便自报家门说道:「我姓白,叫白影,今年十九岁。」 「我叫千洵颖,跟你一样大。」不用再多问了,这人一定是长老的外甥女,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上,「你们一家都住这里吗?」 「不,我爹娘和弟弟都住金陵,我是独自来南昌府做生意的。」白影坐在千洵颖身边,仿佛突然多出来一个至亲般对她笑脸盎然的说:「你应该能懂得在我娘心中女孩跟男孩没有什么不同,所以我一提出想自立门户她就二话不说给了我一笔起家本放我自由了。」 「喔。」的确,这对她们而言实在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可你功夫也太差了吧,这样也敢出来开酒楼?」 白影不好意思的吐了吐香舌,「我练武的时候爱偷懒,今天也算一时大意才让那脏东西差点得逞,下次不会了。」武力不够她还有脑力来弥补呢。 说起来两人这是第一次见面,可相似的个性又刚好一样大,完全可以称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彼此都没有把对方当外人看待,说话也没有那些虚头巴脑的试探和假客气。 「你为什么会选在这里开店?」她是金陵人却跑到南昌赚钱,跟顏卓逸的情况一模一样。 「因为这里假学道最多。」白影虽然不是在红枫寨出生长大的姑娘,可从小跟在娘亲身边耳濡目染,受的教育全是瞧不起男人那一套,「我跟我娘说要来这里好好看看道貌岸然虚情假意的臭男人都长什么德性。」 「那你爹呢?」能留住她娘的人应该很不简单。 「我爹无趣极了,」白影双肩一垮叹了口气,「对我娘一往情深也不在乎她平日的恶形恶状,除了打理生意就是陪在娘身边跟进跟出,没意思。」 「我懂了,你是想找个会欺你骗你还花天酒地的男人才来这里的。」千洵颖装模作样的边点头边说。 「那当然啦,若不是这样我怎么有理由对他们拳打脚踢照三餐伺候?」白影最为客人称道的就是那活泼风趣的性子,要她被别人的玩笑话噎住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有句丑话我可是要说在前头,」千洵颖赶路赶得太累了暂时不想跟她扯那么多间话,「虽然我现在对你的印象很好,但你在这南昌府里绝不能碰一个男人,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谁?」 「綵巧阁的老闆顏卓逸。」 如果按照红枫寨的规矩,白影这个年纪也确实该出门找意中人了,这样的近水楼台她可不得不防。 自己喜欢的人似乎全天下人都会一样的喜欢。这大概是每一个深陷情网的姑娘都会想当然认为的事,也算人之常情。 「綵巧阁?」这大名鼎鼎的招牌白影当然听过,而且袁妈妈也来过好几次了,「我倒确实还没见过他们的正主呢,原来你喜欢他呀。」 「嗯,你记住我的话了吗?」 「记是记住了,」白影转了转眼珠,「可你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直接抢走呢?」不得不说在男女之事上,红枫寨的姑娘们思维一个比一个简单。 「抢不走,他功夫比我强。」千洵颖洩气的趴在了面前的石桌上。 「下蛊呢?」这总行了吧? 「他已经知道怎么解蛊了,没用。」更具体的那些细节她懒得再说一次。「而且我既然能跑到这么远,想也知道我身上早就没蛊可下了。」 她娘能跟别人成亲生子正常生活,这些情况白影不可能不懂。 「哇,那还真有点棘手难办了。」白影也撑起了脑袋,「这男人真那么好?你可知他家在金陵几乎到了呼风唤雨的地步?」 在这种家族长大的男人应该是充满傲气一身缺点才是。就连她自己那个养尊处优的亲弟弟也是一身的富家公子毛病,眼睛长在头顶上成天自命不凡觉得生下来就高人一等。 这种老男人有什么可值得当成宝贝的? 「如果他都不能称为好的话,」千洵颖偏头看着白影道:「那这世上就没有半个好男人了。」 第七章(第一回) 顏卓逸从徐州回来之后本也因为红枫楼的名字想亲自去确认一番这是否跟千洵颖有关,可一听到袁妈妈说老闆姓白就又打消了念头。 他可没兴趣看其他的年轻小姑娘,不管对方名头再怎么响亮风光都与他无关。经过了这几个月的「清静」,他才体会到身边有人陪伴的珍贵,如果这就是千洵颖的目的,那必须得承认她成功了。 人是很容易堕落的动物,一旦独处的习惯被打破就很难再享受当初那种孑然一身的快乐,自由自在的另一个代名词是孤单寂寞。 很奇怪,燕燕的离去让他感到的是无尽的遗憾,可千洵颖离开造成的直接后果是让顏卓逸讨厌起身边无人的状态。但他身边不是真的都没人,綵巧阁的姑娘依然吵吵闹闹,不少客人还是喜欢拉上他攀谈间聊,城中那些富少贵公子时不时就要邀他出去吃喝行乐。 说穿了,他讨厌的是身边没有千洵颖,而且这次再也没法把责任推脱在蛊毒的身上。他走出了上一段感情的桎梏,时间终于冲刷掉了他以为永不更改的决心。 顏卓逸如果肯早一点认识到他所坚持的「真爱」演变到后面其实已经沦为一种刻意的自我感动,也就不至于蹉跎至今还在奇怪着千洵颖为何对自己產生了超乎想象的影响力。 他自认为与父亲相同的痴情,却不知二者之间存在着本质性的区别。顏正雄的独守充满着美好的回忆,而他的却只有难过。旁观者如袁妈妈都一眼看得清他对燕燕不是男女之爱,只可惜当局者总是迷糊。 到底是不想爱上别人还是不敢爱上别人?在品行上自我要求甚高的顏卓逸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兼偽君子。 「老闆,寧王府来帖子请您过府一叙。」伺候他日常起居的小廝站在房门口打断了他的沉思。 「更衣。」对于这个不能拒绝的邀请,他只能打起精神去应对。 寧王朱权,太祖爷的第十七子。当年手握天下最强悍的「朵顏三卫」雄踞一方,却无奈在亲四哥的威逼利诱下一同对亲侄儿逼宫造反,虽然最后他们获得了巨大的胜利,可兄长曾经承诺过他的共掌天下却并没有兑现。 他被削了藩夺了兵权,迁离父皇亲赐的大片领地被当今皇上扔到南昌混吃等死。王爷的头衔依然稳固,只要他不具备威胁性就可以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做得到绝对的安分其他一切都好商量。 于是为了表现出完全褪去全身尖刺鎧甲的诚意,朱权终日与琴棋书画为伴,修道养性不问世事,仿佛这些就是他人生的全部。可字画写出来总要有人赏鉴,下棋也需要有对手,普通市井小民尊贵如王爷当然瞧不上眼,那么顏卓逸就是个颇合适的人选。 谁让他们家名声在外又娶了皇上的小女儿进门,沾亲带故的俩人就算是亲戚了,刚好年纪也相仿,乍一看还真像一家人。而最重要的是,顏家只行商不涉官场,他们交从再密也不怕多疑的皇兄起疑忌惮。 除了不知道顏卓逸内心有多恨朱家人这一点之外,其他看起来都很完美。 燕燕就是间接被他们害死的,如果他们不造反就不会有拥护建文帝的大臣获罪,燕燕也不会被迫承受那么痛苦的人生。连避都唯恐不及怎么还可能去主动攀附皇家子弟?可这该死的现实就是不能违背,除非他想害整个家族遭殃。 人在屋簷下,这整个大明都是姓朱的地盘,顏卓逸再恨也只能低头。 「卓逸,你看我前几日得的这方砚台如何?」奢华气派的寧王府里,朱权正在对邀来的客人献宝。 特地换了一身符合见王礼制的团云织锦缎大襟袍,显得儒雅又内敛的顏卓逸将颇有重量的绿石拿在手中端详片刻道:「这是甘肃的洮砚。」 「好眼力。」朱权讚赏的凑到一旁,「连苏东坡都对它讚不绝口,说它『琢而泓,坚密泽』,本王一试果真不假。」 「洮砚形色俱佳又產自深水之底非人力可为最是难得,只可惜发墨稍逊端砚而美中不足。」 「好啊,本王要听的就是这样的实话。」若只想听阿諛奉承不接受任何意见,他也就不会那么喜欢找顏卓逸来聊天了。 「不过殿下这方已是万里挑一,应是感觉不出什么差距了。」但耿直之馀也别忘了留三分马屁,这才是正确的伴王礼仪。 「哈哈哈,你呀你呀,真不愧是老奸巨猾的顏家人,」朱权豪爽的仰头大笑道:「今日我们就用这块洮砚各作一幅山水可好?」 「殿下既有此雅兴,小民自当奉陪。」人都来了,还能回答不好吗?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自己人何必这么拘谨,只管以名自称便是。」好心情的王爷大手一挥便让下人开始磨墨备纸,「本王是没有皇兄的好福气啊,膝下没有年纪合适的女儿嫁给你,做不成真正的一家人着实遗憾。」 这不是废话吗?他俩差不多大,哪里来的适龄待嫁女? 「殿下谬讚了,小民不是什么良婿人选,谁家女儿嫁给我都怕是要委屈了对方。」别的不讲,单说他做的这个生意就难登大雅之堂,寧王不计较这一点已经显示出极为开明宽容的一面,足够了不起了。 「算了,反正这事也没戏随你怎么谦虚吧。」 第七章(第二回) 顏卓逸平淡的生活仍是这么一成不变的过着,可另一边的千洵颖就要忙上许多。 她来南昌并不是为了去綵巧阁的,在自己事情办完之前也不打算跑去粘着心上人当个没有志气无所事事的米虫。虽然她确定顏卓逸绝对很乐意养她一辈子,不管有没有爱,这位大善人都习惯充当他人的救世主和保护伞。 白影说得没错,世家子弟身上都有些要不得的臭毛病,最坏的当然是仗势欺人为非作歹那一类。好一点的便是像他这样,觉得生来就佔去了普通人大部分的好运气而心生愧疚,但凡见到出身不如自己的总忍不住出手相助,不是为了显示优越感而是为了填补内心的不安。 千洵颖却觉得大可不必如此,有能力有财富的善人老是一厢情愿的把别人当弱者同情,这本身也是一种歧视,难道生活条件不如他们就低人一等吗?就应该承接着他们那种悲天悯人的眼神下跪谢恩吗? 顏卓逸什么都好,唯独这一点她真的有些受不了,好像在他眼中那些不相干的老弱妇孺皆是自己的责任,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需要他的帮忙。 可惜要让他改掉这个缺点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目前的自己还没有能力做到,当务之急她着眼的是另一件事,这才是她之所以会再次来到南昌的真正原因。 江西布政司一把手左布政使的府邸是千洵颖最新的住处,请别误会,她有本事进来不是靠偷也不是靠藏,而是趁着布政使大人新官赴任广招下人才应徵入府的。 凭着厨艺好又人美嘴甜,在管家挑剔的眼光下依然能够顺利通过,完全按照计划踏上了第一步。 至于她为什么要来这里?那就要说到当初住在綵巧阁时从姑娘们的间谈中听到的一个名字——詹兆虞。 彼时还是哑娘的她虽口不能言也记不起事,但不代表是听不懂话的傻子。顏卓逸在耳边一直唸着燕燕,姑娘们也唸着这位故人,而且还连带加上时任福建右布政使的詹大人,她便牢牢记住了这个关键人物。 从红枫寨出来以后千洵颖就直接动身去了福建,可辗转打听下来才得知人家已经高升调往权职范围更广更重要的江西,且右使变为左使,进阶一级封了正三品。真是太巧了不是,兜了一圈几路人马又同时聚在了一处。 她想认识这个人,想亲眼看看什么样的男子会比顏卓逸更受青睞而得到燕燕唯一的爱。 不过千洵颖毕竟身份只是个厨娘又不是詹大人的贴身婢女,进府当差快一个月了也没有找到机会接近对方更别说能讲上话,在她还在耐心等待的时候却先把那个好久不见的男人等来了。 也不想想这可是在南昌府,再怎么躲又能躲开多久? 「顏公子?」手上的洗菜盆都还没放下,她睁着吃惊的双眼轻叫道。 「果然是你。」这里虽是外客不该出现的厨房门口,但顏卓逸想到的地方还少有他去不了的。 「我只知今日蒞临詹府的是寧王,没想到你也会来。」为了接待这位贵客他们厨房已经忙了三天了。「可你又怎么知道我在此?」 「吃了你几个月的饭菜还会认不出吗?」顏卓逸盯着她泡过井水而红通通的手皱了皱眉,「既然来南昌了为何不去找我却跑到这里来当下人?」 他真是永远搞不懂她脑袋里在想什么。 第七章(第三回) 「我这样自食其力有什么不好?不做事怎么赚钱吃饭?」 「行,就算你说得有理。」再站在这里跟她辩论才是傻子的行为,「我那里也有工给你做,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回去?他居然说得这么顺口。 「我不。」她拒绝得更乾脆。 「你说什么?」顏卓逸意外的瞪着千洵颖。 「我才刚在这里安顿好又签了契约怎么可以一走了之?」她边反驳边换着胳膊甩了甩。 「你又不是贱民,签的也不是卖身契有什么不能走的?」顏卓逸上前一步将那个碍眼的大木盆夺过来放在地上,「还是你想通过这招让我说好话求着你才高兴?」 「你少把我想成那种耍心思欲拒还迎的女人,」千洵颖不悦的看着他道:「我从没掩饰过对你的喜欢,也不会故作清高自抬身价,但我生命的全部意义不在于都得讨好你围着你转,我有我自己的事情。」 「我没有要你围着我转,我在心疼你卖苦力你听不出来吗?」连这样的关心都有错才是莫名其妙。 「顏公子,」她声调稍微放软的说:「若女子能去考功名能当官当将我自是不一定要出卖劳力为生,可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的选择很少,但即便如此我也认为这份工不丢脸,你既然能体会娼妓的不易为她们正名,又怎会瞧不起做苦工的人呢?」 「我没有瞧不起,只是不想看你做。」这不比当初小厨房里两人份的操劳,偌大的府邸煮每一餐都很辛苦。 「别人做得我就做得,」千洵颖衝他笑了笑,「跟你回去做什么都是摆摆样子而已,师出无名我绝不白佔那种便宜。」 「你的意思是除非我娶你否则就不再接受我的照顾了?」 「或者也让我去接客就不算特别优待,」她又自嘲的笑了一下,「我够格吗?」当初他说自己不配与娼妓相提并论的话言犹在耳,那也是曾经伤过她最重的话。 「想都别想。」除了会逗他开心,千洵颖也是最会惹怒他的人。 「你说过我们两不相欠了,那现在这样才是正常的相处方式呀。」她过得好坏与别人没多大关係。 「你根本就不想见我还谈什么相处?」一味躲在这里就当不认识他似的。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是个很贪心的人?」这也是源自男人狩猎者的天性吧?虽然这种若即若离不是她故意的,但歪打正着反而挑起了顏卓逸的控制慾。 「或许,」他起手在千洵颖脸上轻抚着回道:「是。」 「谢谢你的坦率。」她后退之前也留恋的将手覆在他手背上握了一会儿,「至少你没有骗我。」 说什么突然发现其实爱上她了之类的假话。 「我偷懒太久该回去做事了,失陪。」千洵颖重新抱起了大菜盆转身离去。 留下顏卓逸在原地看着她纤细却坚毅的背影出神,他们俩的关係怎么变得如此微妙和复杂,这个女人到底想要什么? 第七章(第四回) 千洵颖终于在入府快两个月的时候逮到了接近詹兆虞的机会。他是个工作狂,每天大把时间都待在布政司衙门里,有时连回到家也一样通宵达旦的处理事务。 这一日晚膳才刚撤下没多久,一个衙役头头就抱着京中加急下派的公文漏夜前来。而正好做完手上事情从厨房出来的千洵颖一眼便认出了那脚步匆匆忙忙的大鬍子是谁。 「好啊,真是冤家路窄。」她眨眼的功夫就快步挡在了来人面前,「丑八怪,还记得我吗?」 「居然是你?」身着衙役制服的男人惊悸的看着她道:「你也在詹大人手下当差?」 「原来你是布政司的狗腿子,无怪平日里那么张扬跋扈,」调戏良家妇女这种事情才会做得那么驾轻就熟,「信不信我今晚就能让你在大人面前丢职滚蛋?」 「这位小姑奶奶,」大鬍子五官顿时皱成了一团乱麻,「打也让你打了,骂也让你骂了,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我家中还有老小要养活,一点小小误会何必赶尽杀绝。」 「哼!你个欺善怕恶的狗东西,少在这里装可怜,」千洵颖可不是听几句好话就会心软的人,她不依不饶道:「我这是要帮詹大人清理门户,留在他身边当差你也配?少废话。」 「你又不是詹大人什么人,还真以为能把我怎么样不成!」见软的不通他也硬气起来。 「好啊,咱们走着瞧。」 这女的是哪个戏班出身吗?很快,一前一后走到詹兆虞面前的两人便开始了各自的表演。 不,准确来说是千洵颖唱作俱佳的独角戏。 眼泪说下就下,指控有理有据,态度真挚诚恳,状态楚楚动人,根本没有留一丝反击的空间给大鬍子发挥。 「请大人一定要为奴婢做主。」唱了半天,她终于说到最后一句了。 「大人,请听小的,小的解释,事情绝不是她,她说的那样。」内心慌得要命的大鬍子跪在一旁结结巴巴的说。 温和敦厚的詹兆虞坐在位子上静静听完了千洵颖的控诉,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慍怒或质疑,却在大鬍子开口时抬起手来阻止了他的发言。 「此事我已有计较,你不必再辩了。」 「大人?」他没指望了吗? 「罚俸一年,降为杂役。」这是詹兆虞做出的决定。 「大人偏袒部下,奴婢不服。」她告的可是污人清白这种重罪,这点惩罚就想打发她了? 「你先退下。」詹兆虞并不理会千洵颖的话对那个松了口气的手下吩咐道。 「多谢大人!」虽然也不算全身而退,但这个判决他可以接受,大鬍子劫后馀生般的留下公文麻溜的跑了。 「没想到人人称讚廉明公正的詹左使也只会护短。」官官相护,她真是高看此人了。 詹兆虞倒是没有生气,还是那副和蔼的表情,「你说你叫千洵颖?」 「是。」怎样?轮到罚她诬告了不成? 「你演得不差,只可惜犯了个决定性的错误。」 千洵颖心中一惊的抬眼望向他。 詹兆虞和善一笑道:「管家说这次招入的新下人据是两月前九江洪灾难民,可你方才说事发在三个月之前,那时尚在九江的你又如何遇得上南昌的衙役呢?」 糟糕,她竟然把这么关键的前提给忘了,更想不到公务繁忙的詹兆虞还会过问每个下人是怎么进的府?她实在太大意了! 「既然大人已经拆穿了我,又为何罚他?」害她以为自己骗人的技巧一点都没退步。 「你与他若真的无冤无仇又何必栽赃陷害,其中必是受到了什么委屈而苦无证据才会生此一计。再说入职这么久了,手下那些人是什么德性我多少心里有数,此番便姑且为你出一次头以儆效尤。」 这人温驯的外表下竟是如此的主张分明吗?真是人不可貌相。 「难怪詹大人高升得这么快。」对这个难得不被她骗的男人千洵颖心悦诚服。 「那么接下来我们说回主题吧。」詹兆虞指了指书房中的一张椅子,「你先坐。」 「大人这是……」 「我为官的身份不便去綵巧阁,可否请千姑娘为我悄悄将顏公子单独请来一趟呢?」 「您怎么知道我跟顏公子熟识?」 「那日他与寧王殿下大驾光临,不就因为吃出你做的菜而要求见你一面吗?」詹兆虞微笑着说:「虽然顏公子没有言明,可关係不够亲密是不可能办到的,你绝不会只是他请过的厨娘那么简单。」 这人心思真是縝密,「敢问詹大人想见顏公子的原因是?」 詹兆虞整晚都很平静的眼神终于划过了一丝波动,「谢恩。」 第七章(第五回) 对于燕燕这段往事一无所知的顏卓逸接到这个邀约时自然是意外的,而见面地点还选在城外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中更是不解。要不是传话的人绝对可以信任,他连来都不会来。 他才刚在船中坐定,一身便服的詹兆虞就对他恭恭敬敬行了个俯首折腰的大礼。 「詹大人何以如此?」顏卓逸急忙又站了起来。 「此刻在下不是朝廷命官,只是燕燕的丈夫。」詹兆虞肃手再请贵客落座道:「今日我代她郑重向顏公子答谢恩情。」 顏卓逸傻了,回头看了一眼同样在场的千洵颖,却吃惊发现对方竟然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在下考学入仕之前便已与燕燕相识相爱互许终身了。」这段尘封了十多年的往事从未因时间的流逝在他记忆中模糊分毫过。 「什么时候?」顏卓逸紧皱一双浓眉盯着他问。 「十三年前,她十八岁刚从教坊司分派到綵巧阁时。」 「你也是她的恩客之一?」詹兆虞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去狎妓的人。 他轻轻摇了摇头,「在下自幼贫寒家父以泥工为生,全家虽极力栽培读书却也必须在赶工时帮忙,会认识燕燕是因为跟着父亲去綵巧阁修补墻围。」否则他绝不可能踏入任何一间青楼的大门。 「这样你们怎会有交集?」千洵颖插话问道。 「那时她刚好在后院读一篇『大学』错了两处,我听到后出声提醒便就此结识。」说这句话时詹兆虞的双眼炯炯明亮充满生机,仿佛那画面近在咫尺。 「你又凭什么说自己是她丈夫?」顏卓逸内心一阵悲凉,一个这么重要的人燕燕居然对他绝口不提,而知晓此事的人全瞒了他这么多年。 「在完成那里的全部工作后自是没有条件再去,青楼的花费是在下高攀不起的,」他自嘲的笑着说:「为了能再见燕燕一面在下甚至荒废了半年的学业日日上市集找临工做,好不容易攒下一笔沾满血汗对在下来说已是巨款的银子,却只够换得与她一晌贪欢。」 经过教坊司调教的燕燕身价已经很高了,要不是袁妈妈帮忙说好话,当时的老闆根本不会让这种没有任何背景的客人做她的入幕之宾。 「也就是说你们其实只做过一晚夫妻。」 比起陪了燕燕整整一年的自己他根本什么都不是。 「割发相结还算不得夫妻吗?」听出顏卓逸的不以为然詹兆虞也并不大声争辩,只从腰间取下一个旧荷包递到他面前道:「除了没有凤冠霞帔,那晚成亲该做的事我们都做了。」祭天告祖,结发交杯无一不足。 「可你明知道她终生不得赎身,而官员也绝不可嫖宿,为何之后还要去考功名?」这条路不是越走越远了吗? 「与她私定终身后在下便不顾爹娘的责骂扔下书本开始学习经商,从米铺的伙计做起,妄想有朝一日能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商人买下綵巧阁将燕燕周全的保护起来。」 说到这里时千洵颖不禁转眼看了一下顏卓逸,这不就是他后面做的事吗?原来一个男人深爱上一个女人后能想到的做法都是一样的。 「可这个目标谈何容易啊,经商要本钱要人脉更要天赋,」詹兆虞哀戚的自责道:「在下不是做生意的料,白费了几年力气仍是收穫甚微,也没钱再进綵巧阁看她,只能在得空时跑到她房中窗户正对的小树林里与她遥遥相望以解相思。」 这就是燕燕那么喜欢坐在窗边远眺的原因。 「她弥留之际总拖着病体久久等在窗侧为的就是想再见你一面,」顏卓逸终于得到了这个疑问的解答,「那时你人在哪里?」 如果她坦承詹兆虞的存在,自己绝不会阻碍他们呀。 「在下去南洋了。」冒着朝廷下了海禁的巨大风险决心放手一搏。 因为每每想到强顏欢笑周旋在那么多男人之中的燕燕他就痛得撕心裂肺,才会以单薄的书生之躯跟着走私船九死一生,却不想那一走就是两年,回来竟已是天人永隔。 千洵颖的眼泪不自知的滑了下来,「好遗憾。」 如果在顏卓逸出现时詹兆虞还在南昌,他们其实已经等来了转机,偏偏那么可惜的错过了。 第七章(第六回) 「燕燕生命的最后一年没有吃苦,这个恩情在下会铭感五内终生不忘。」他要谢的就是这个,自己没本事做到的顏卓逸替他做了,给了深爱之人一年的好日子。 「你不必谢我,那都是我心甘情愿做的。」虽然燕燕不爱他,也始终把他当外人。 「隐瞒顏公子是袁妈妈的意思,」这一点他必须替燕燕说明,「她认为说了只是让你徒增不快而已,我们已经欠你太多不该再使顏公子感到不值。」 说起来那时袁妈妈也并不了解顏卓逸多少,这样的顾虑是极有道理的,燕燕能得到这样的照拂千载难逢,万一搞砸了岂不是自讨苦吃? 人性都是自私的,谁能不为自己的利益打算?更何况是看透了人情冷暖的妓院青楼,她们没有必要冒险惹怒顏卓逸这个大金主。 所以綵巧阁里相信燕燕与新老闆情深意浓的姑娘都是年纪小没有见过詹兆虞的那一群,而更资深的那几个则是全都三缄其口将这个人抹得乾乾净净。只有在顏卓逸不在场的时候偶尔谈起,曾经住在后院还是哑娘的千洵颖才会听到。 「那你现在又为何主动表明身份将一切和盘托出?」让他当一辈子傻瓜岂不是更好? 詹兆虞歉然的看着顏卓逸,「因为我们都没料到顏公子会被这份责任困住这么久。」 久到不得不牺牲燕燕在他心中的完美形象,不得不打破他这份无谓坚持的地步。 「呵,」顏卓逸将目光投向千洵颖,「那么你呢?骗我什么为了自食其力才进詹府做事,其实只是想证明我是个一厢情愿的笨蛋?」 「当然不是!」老天,她难道又做错事得罪他了?「我只是想看看燕燕爱的男人有什么魅力。」她从未想过要嘲笑他什么啊。 「现在你看到了,一个更加痴情的男人,如何?动心了吗?」 这是叫他多么难堪的局面,前后两个自己欣赏喜欢的女子都青睞着詹兆虞。 「我没有,我哪里表现出对他的动心了?」 「你坚持要住在他家不是吗?连这么隐秘的见面都要通过你来传达还不要你回避,看来你们相处得很愉快啊。」 越听越不对劲的詹兆虞忙开口打断了他们的争执,「顏公子请别误会,在下请托千姑娘完全是因为看出二位之间有感情才会想要推助一把,若是有不妥之处还请见谅。」 「詹大人,」受了一肚子气的顏卓逸转而向他冷语道:「我不会再质疑你与燕燕的亲密关係,她生前留下的东西我之后会差人送至府上物归原主,至于她,」他看着千洵颖停顿了一会儿,「她是你府上的人与我毫无瓜葛。」 袁妈妈第一次见到这个模样的老闆,不用靠近就好像要被他周身的怒火点着了似的。 「你回来啦,」她小心翼翼的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陪着笑脸轻声试探着,「让丫头煮点宵夜孝敬辛苦的老闆好不好?」 她得到的回应是一记瞪视。 「把燕燕房里的所有东西打包好装进箱子。」顏卓逸朝两个小廝吩咐道。 「且慢!」大受惊吓的袁妈妈扬手先止住小廝刚要移动的脚步,「是谁惹老闆您生气了?不妨先跟我说说。」 燕燕的房间可向来被他宝贝得要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袁妈妈。」顏卓逸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的冷脸唤道。 「……啊?」从来不知道害怕二字怎么写的她抖了抖手往后退了一步。 「你好手段,了不起。」 躲开他视线的逼视快速思索了片刻后袁妈妈不太肯定的问道:「老闆您,知道了?」 「綵巧阁从现在起归你了,包括别处的那几间,」顏卓逸就像隻身负重伤的野兽般戒备又痛苦的说:「女人真的很会骗人。」 他受伤的不是燕燕不爱他,他受伤的是一腔真诚总是换来满腔的算计,他做的这些难道还不配得到一点起码的尊重吗? 「我们这样做本意是不想伤您的心啊。」哪想到说出真相后果会这么严重。 「你们让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蠢的人。」一时间家里这些年来骂他的那些话全涌上了心头,他为一个谎言付出这么多却全成了笑话。 「对不起,老闆。」 「詹兆虞从南洋回来以后是不是还得到了燕燕的一封信?」 这是他从乌篷船上离开前问对方的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参加科举去做仇人的官员?詹兆虞却无奈的说这是燕燕临终前再三交代的遗愿,不准他辜负多年所学,希望他摆脱贫寒的出身做个人上人,她的悲剧是父辈造成的不该拿来惩罚这一辈的人,牺牲了她已经太足够了。 「是有一封趁您不在时写的遗书。」毕竟顏卓逸也不可能每天都十二个时辰守在燕燕身边。 「没想到她竟对我见外至此。」 得到了这个肯定的答復确定詹兆虞不是骗他后顏卓逸也无话可说了,从此以后除了家人他可能再难相信任何人。 「千万不要这么想,燕燕对您绝对是充满感激的。」怎么会把他当外人。 「感激。」顏卓逸仰脸笑了起来,「让渡书我会留在书桌上,你明日一早进房去拿吧,现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头也不回的高大背影是袁妈妈这辈子见到老闆的最后一面。 第八章(第一回) 不事生產的富家子弟什么样?就是顏卓逸现在这个样。 回到金陵家中的他无须父兄开尊口就主动去祠堂跪了一夜向列祖列宗磕头认错,再告知大哥已按他的要求将名下所有妓院全数脱手。 接着他便住回自己那座常年见不到主人的释园过起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比起小时候还要上书斋下武场而言,如今的生活真可谓是不羡鸳鸯不羡仙。 反正家规是长房打理内外一切事务,有他万能的大哥在,顏家子弟每个月翘着二郎腿就能按时领到丰厚的份例。所以哪怕他天天往外跑也绝不会出现囊中羞涩的情况,更别说顶着顏家人的头衔走在金陵街头有多么的备受礼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对他这类人最贴切的形容。 「夫君,」叶知秋将茶杯放到丈夫面前轻柔的说道:「我看六弟这次回家心情似乎大好了。」 会去陪叔叔们看戏下棋,会跟堂弟妹们笑闹打諢,出门的频率也十分正常而非天天关在屋子里,这才是她印象中那个和善开朗的小叔子啊。 「大好?」顏孟曦扬起不以为然的笑容回妻子说:「依我看是比去年回来的时候更糟了。」 「啊?」会吗? 顏孟曦拉来叶知秋的手握在掌中,「他真正心情好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你往后慢慢看就会懂了。」 「但去年都已经吵得那么厉害了,这回若是更糟岂不是要翻过天去?」她好担心再看到他们兄弟之间互说那些伤人的话。 「更糟的意思就是连吵都不想吵了,」顏孟曦望着房门的方向叹了口气,「这代表他无意与任何人分享内心所想,我就是想骂都找不到开场白。」 自家人拌嘴有什么可怕?拒绝沟通才是最严重的。 「可还能有什么事呢?」当初引发家族矛盾的始作俑者早已过世多年,能在这一年之中发生什么新问题惹得六弟如此鬱卒? 「他都那么大个人了你还管他做什么?」家里好吃好穿的供着就不错了,「等他想说时自然会说,不想说谁也逼不来,全由他去吧。」 至少在外人眼中他那些不光彩的生意都结束了,面子上的危机解除后顏孟曦才懒得再过问他的私事。 可他不想问不见得别人也相同的豁达,于是冬至这天趁着偌大的顏府里所有主子齐聚一堂的节日,顏卓逸这唯一的单身汉就成了各房婶婶们的追击目标。平日几位亲嫂子提都不敢提的话头在今晚的饭桌上却成了唯一的主题。 「玠儿,过了这个年你可就要三十有四了,还不娶房媳妇为你生儿育女吗?」 「你这一年拖过一年的可有点太不像话啦。」 「开年无论如何必须将此事说定才行,可不能让你再跑了。」 酒过三巡已经把自己喝得晕陶陶的顏卓逸根本分辨不清每句话都是哪个婶婶说出来的,不过那也不重要,反正都是同一个意思。 一直小心盯着男人那桌动静的叶知秋听得是胆战心惊,也亏得婶婶们隔着一张桌子还能这么积极的关怀此事。要是喝了那么多酒的六弟突然拍桌子翻脸也不用太感意外,只不过就是要出面对长辈赔笑脸道歉善后罢了,她这个当大嫂的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可预料中的反应并没有如期上演,顏卓逸先是吩咐丫鬟为他再添了一碗鸡肉餛飩,然后笑吟吟的扯着嗓子对女眷坐的那桌喊话道:「那就有劳各位长辈为小六我张罗一门亲事了,婶婶们看得上的姑娘一定不会差。」 「你此话当真?」本来也没期望得到什么积极响应的各位一听这话可都来了精神,「这种事可玩笑不得喔。」 「当真、当真!」还在笑着的顏卓逸重重点头,「还请婶婶们帮我多相几个漂亮些的大家闺秀。」 「几个?你小子想得真美。」叔叔中有人笑骂了一句。 「总要选一选嘛,」他几大口又把手中的碗吃了个精光见底,「这要求不过分吧?」 「那是自然了,要入我们堂堂六公子的门肯定得好好挑选一番,」婶子们纷纷打趣的附和他道:「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你且等着在几个月内当上新郎倌吧!」 顏卓逸是在赌气才这么信口开河吗?还真不是。 他累了,对感情对身边伴侣已彻底失去了展望和热情。荒唐了这么多年被现实狠狠的教训了一顿,他才明白「齐大非偶」「门当户对」是绝对有道理的。 四哥就是经媒妁之言把人先娶进了门才在后来慢慢培养出深厚的感情,他当然也不会不行。 顏卓逸决定做回那个最不让家里操心的乖儿子,按部就班的娶妻生子把最后一个缺口补上,使日渐年迈的父亲宽慰,让天上的母亲放心。 无论如何至亲的家人总不会害他,更不会骗他。 多讽刺呀,一个大男人活到三十多岁了才认输一样的躲回家中寻求庇护,可见这次他的内心被伤得有多重。 第八章(第二回) 当然那个真正重伤他的人现在也很不好过,不是袁妈妈不是燕燕更不是詹兆虞,而是千洵颖。 「你知不知道自己最大的错误是什么?」 窗户纸捅破之后肯定不适合继续留在詹府的她暂时搬去了红枫楼,白影说想跟自己学几招保命功夫,不过她也清楚那都是场面话,说好心收留还差不多。 「让顏公子误以为我也喜欢詹大人?」 千洵颖追悔莫及,自责为什么会比在红枫寨那次做得更蠢,顏卓逸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这代表他们往后连朋友都当不成。 「不是。」白影斩钉截铁的对她说道:「你最大的错误是不管做任何事都不跟他商量,每次都打得他措手不及。」 谁会喜欢这种有个火引子藏在身边随时会被引爆的感觉?尤其这种意外总来自那个信任的人,太难以接受了。 「可各人的事本来就该由自己全权决定,女子也该有主见不是吗?」 「你做的这些是你自己的事吗?是你一个人的事吗?」白影不带力道的敲了敲千洵颖的头,「更不要说燕燕这件,那其实只跟他们三个有关,你算什么呀?凑什么热闹?」 那还不是詹兆虞让她蹚浑水的! 「顏公子连道歉的机会都不肯给我,这回他恨死我了。」追求这个男人怎么就这么难? 「你老实说,接近詹兆虞真的就只是想看看对方那么简单吗?」敷衍的说辞连白影这个外人都不信。 「我是不服气,凭什么燕燕爱他而不爱顏公子,」她想证明詹兆虞不如顏卓逸,「而且我希望顏公子能早日看清这一切。」 「你想为他拔刺对不对?」在屋子里踱步绕圈终于绕够了的白影重新坐回到她身边,「虽然你嘴上不承认自己在意着燕燕的存在,但事实上巴不得她能彻底从顏卓逸脑中消失我没说错吧?」 男女之情的核心标准就是「自私」,要装大方就得有那个承担后果的雅量。 千洵颖脸色一变,「你乱讲。」 「你怕他被你吓跑,所以不敢表现出嫉妒心和独佔慾,」一眼看穿她的白影继续道:「又不愿捨下女子的尊严在遇到麻烦时向他示弱求助,这样追求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会有结果呢?」 「我……」被说中的千洵颖难过不已的叹道:「可他始终不喜欢我又能如何呢?」 「你就那么肯定他不喜欢你吗?」虽然没有见过顏卓逸,但这两天听他们一起经歷了这么多事,白影作为旁观者倒并不讚同她的结论,「若我是他那样一个文武双全的贵公子,被下了蛊还不气得直接杀了你啊?但他对你所谓的惩罚也未免轻得太可笑了。」 「那是他对人都这么好,本来就很宽容。」 性命攸关的大事,只凭宽容二字哪可能就那么云淡风轻的过了,千洵颖表面精明其实也天真得很。 「总之呢,在我这个外人看来,」白影觉得要点醒她真不是一般的辛苦,「你们一个为了自尊总是摇摆不定让人无法安心,一个为了虚设的责任自缚手脚瞻前顾后,照这么下去拖到七老八十也未见得会有什么进展。要不我劝你还是算了,没有男人不一样开心过活?」 「我不!」好不容易遇到这么喜欢的人,她才不想放弃。 「喔,」白影坏心的偷笑了一下,「可我看你宠他宠得这么彻底,就不怕将来被他踩在脚下变成那种世俗的糟糠妻吗?」 「我没宠他。」这对红枫寨的姑娘而言是最不能忍的侮辱。 「那你就坦坦率率的去告诉他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嫉妒,都是为了要让他心里只有你一个,你敢吗?」 「这有什么好不敢的?」真可笑。 「我看你就只是在我面前嘴硬逞强其实根本不敢。」 「我对天发誓绝对敢这总行了吧?」 「发誓管什么用看不到摸不着的,有本事去金陵做给我看啊。」 「做就做怕你不成?」她那张挑衅的嘴脸真是欠揍。 「那路上小心我就不远送囖。」白影唰的一下猛然起身抬起手臂直指大门口:「请!」 她被下套了! 硬着头皮仓皇上路的千洵颖坐在马背上懊恼的回想着这番对话才确定自己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让那臭丫头摆了一道。 真不愧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生意人果然才是这世上最奸诈狡猾的,可恶! 第八章(第三回) 金陵到底是从前的帝都如今的江南宝地,即使在这冷颼颼的十二月城中也依然人潮如织不见半点萧索。 婉拒了白影让她借宿九天阁的好意,并不缺银两的千洵颖在城郊挑了间不起眼的小客栈落脚,一来花费少,二来不嘈杂。作为一个在山上长大的孩子,她对这种车马川流不息的大城市向来都颇难适应。 紧了紧身上保暖的厚棉袄,用过早饭后她便鼓足勇气准备进城。 「千姑娘要出门啊?」住了两天小店里的每个人都跟她相熟了。 「嗯,上内城去逛逛。」 「天冷路滑,姑娘玩的时候当心脚下。」跨出门槛时贴心的店小二笑脸相送。 「好。」 难得这么大地方的百姓不排外还都对她这么热情,千洵颖觉得在这里多住些时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金陵想打听顏家比在南昌找綵巧阁更简单,夸张一点讲就是除了三岁以下还说不清楚话的那些黄口小儿,你随便在大街上拉一个本地人问也能问到具体方向。 「抱歉了这位小姐,我们六爷今日不在家。」尽责的顏府门房有礼的对千洵颖回道。 「那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好不容易找到这里,竟叫她扑了个空。 「这个请恕在下无可奉告了。」门房小廝见她似乎还不想轻易离去便提议道:「小姐可要留个讯儿给六爷?」 「不用了,多谢。」既然是道歉当然要亲自登门比较有诚意,明日再来吧。 可是到了第二天。 「真是对不住,六爷一早就出去了。」 第三天。 「小姐您若早到半个时辰便刚好能遇上六爷。」 怎么会这么巧?莫非他知道是自己刻意避而不见? 沮丧的站在他家门前的石狮子旁无奈看天,越是这样她越不敢留下姓名,万一真是顏卓逸在躲自己岂不更是见面无望了。 唉…… 千洵颖从嘴里吁出一团白气,搓了搓冻僵的双手又要举步离开,但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叫住了她。 「这位姐姐,请问你是我六叔的朋友吗?」 六叔? 她忙转过头去,看到一位粉雕玉琢的少女正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盯着自己。 「我是他的旧相识。」这个说法应该就不会出错了。 「真是不凑巧,最近他每天都很忙不容易在家,若姐姐信任我可告知住处,待他得空去找你会比较可行。」 「那晚上总会在吧?」只要不是出城,再忙也要回家睡觉呀。 顏婍淳用手帕掩住嘴角轻笑了下,「可晚上寻常家门都不待客啊。」 她的直觉绝对不会错,这个连续来了三天又不肯留下姓名的女子跟六叔的关係一定不简单,否则怎会脱口而出想晚上见面这种话,除非之前他们就常常这么见。 「还是,我告诉姐姐到哪里可以找到六叔?」见她皱眉为难,顏婍淳便又加了一句。 「可以吗?」能这样当然最好,「会不会不方便?」 「嗯……」顏婍淳稍微上前一步凑到千洵颖耳边低语了片刻,说完便移开脸去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耳根红了起来。 「娘,」当晚顏家大小姐就跑到双亲住的寒竹楼亲暱的挽着叶知秋撒娇道:「今年我也想去参加『发财』」。 她口中说的「发财」,指的是每年临近春节时有钱人家都会遵循的一个传统——对那些没钱过年的贫户偷偷送碎银。 冬至过后有条件的大户便会差遣专门负责此事的下人去找出那些连贴春联办年货都没办法的人家记录在册,本着「善欲人知,其善不真」的想法在除夕前几日趁夜悄悄将善银放在他们的窗台上,等第二日受助者发现后就会虔诚的说一句:「善人发财。」 这也算是年节中一项重要的活动,对贵为金陵首富的顏家来说更是一桩不小的任务,因为他们要发出去的户数总是最多最广的。 「你要去?」把手中核对好的小册子放回桌上,叶知秋好奇的看着女儿,「虽说你功夫学得还不错,可要想大半夜出门你爹才不会同意呢。」 「我知道,」早有计划的顏婍淳继续说着她的打算,「我想请六叔陪我一起,这样你们就可以完全放心了吧。」 「还要拉上你六叔呀,今年谁家这么伟大要动用到你们两位去发财?」 「谁家都不重要,我们就挑一条街送完便回来,其他的还是交给下人们去做。」小姑娘又拉着娘的衣袖软软糯糯的求道:「女儿很快就要及笄了,以后会越来越不自由再也没机会做这些,今年您就答应我吧。」 「我答应有什么用呀,这事你得经过你爹的同意才能成啊。」顏孟曦何等宝贝这个女儿,她可不敢单方面随意点头。 「要是他会答应我又何必来求您。」这世上能劝得动爹的只有眼前这一位了。 「哼,又推我出去当坏人。」他们夫妻这颗掌上明珠小脑筋实在太多了,今晚若不首肯怕是会磨到她觉都睡不了的程度。 「求您了求您了。」 「好好好,想去就去,」叶知秋抽出袖子赶紧投降的说:「连同你六叔那边我都一併帮你去说,高兴了吧?」 「谢谢娘!」 这么一来,不就能让她亲眼看看六叔跟那位姐姐见面会是什么场面了吗? 顏婍淳一想到白天她不过就是说了句:「既然姐姐希望夜里见六叔,我便为你们想想办法。」 看她那害羞的模样真是可爱,也许几个月后自己真的要有一位六婶了。 第八章(第四回) 天寒地冻数九天,大半夜不能在暖和的被窝里躺着而要跑到破破烂烂的贫民巷弄中吹冷风,顏卓逸嘴上的抱怨就没停过。虽说是为了小淳儿的安全万无一失,可家里明明还有武功更强的二哥和七弟在,为什么单单把吊在中间的他拎出来负责? 就因为他是孤家寡人?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你怎么好像一直在东张西望的?」偷偷发完了第三家,一直盯着姪女的顏卓逸便怀疑的问她道:「自己嚷着要来又不专心,如果累了我就送你回去,剩下的交给下人。」 「没有啦六叔,」顏婍淳有点心虚的小声回他,「我是怕被发现才比较谨慎。」 「让你这么蘑菇下去发到一半天都要亮了。」他抬头看了一下夜空,雪天看不到月亮,但从越来越低的气温也能判断现在已经过了子时。 「好好好,我会加快速度。」 顏婍淳赶紧从口袋里摸出几粒碎银,表示自己真的在认真干活,可心底却一直在犯嘀咕。「奇怪了,那位姐姐是找不到路吗?为何还没出现?」 她就这么带着一头疑问用了快一个时辰才把整条巷子里的财发完,到最后仍是没有等来千洵颖。 待事情一做完六叔当然二话不说领着姪女就往回家的方向走,被催促着的淳儿想明说又不敢,但不说又怕害姐姐枯等,反倒搞得自己心神不寧进退两难。 「又怎么了?」见她还在拖拖拉拉,顏卓逸不禁皱眉的说:「别跟我说你还没玩够啊。」 「其实,是有一位姐姐今晚要来与您见面,我才求娘帮我请六叔一起来发财的。」不讲不行了,顏婍淳现在很担心她的安全。 「什么姐姐?」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最近三天她日日来家里找您,我为了让她不要再空跑就想出了这个法子。」 「好啊,」顏卓逸背着手不动声色的轻斥姪女道:「你倒管起我的事来了,还随便帮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虽说不知来歷,但淳儿很喜欢那位姐姐,」顏婍淳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为自己辩解,「才会忍不住想要帮她。」 「你跟她说了几句话就谈得上喜欢?」 顏卓逸此刻的语气虽然严肃,可心里其实已有了推测。别看淳儿年纪不大却是个标准的人精,外人要想获得她的好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会是千洵颖吗?她找来了? 「嗯,淳儿看第一眼就喜欢那姐姐。」现在再看六叔的反应她更确定这个人绝对没有认错。「可今夜明明说好了要在这里碰头却不见她,我现在很担心她是不是迷路了。」 「走吧,我先送你回家。」事情问清楚了,他们也该接着往回走了。 「不好吧,六叔您不担心那姐姐的安危吗?」 「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回去晚了又要被你爹唸,别磨蹭。」想当第一排观眾看好戏?门都没有。「就该早点把你嫁出去免得整天在家管东管西。」 第八章(第五回) 「六叔!」顏婍淳不太有底气的抗议道:「我是关心你誒。」 「鬼灵精,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他心情逐渐明朗起来,乐见顏家人会喜欢千洵颖,这对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关。「还有,以后不许再叫她姐姐。」这么称呼辈分岂不是乱套了。 坚持要把姪女送走才回来的顏卓逸自有打算。以千洵颖的功夫在本来就很安定的金陵城内没什么可担心的。再说,那个早就被他发现的黑影不就一直在那堵破墻根下躲着吗?还能让她跑了不成? 眼看着叔姪俩人相携离去,已经低头躲了好半天的千洵颖才从墻后探出了整个身体。问她为什么刚才不现身?还不是因为看到好久不见的心上人太激动以至从树上下来时勾到了树枝,脸上硬生生被划出一大道血印羞于露面的缘故。 怎么会这么倒霉啊,眼看一个大好的重逢机会又被自己搞砸了,是不是她与顏卓逸真的註定无缘? 不顾疼痛的在伤口上摸了一把,血是乾涸了,可结痂復原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千洵颖很慪的靠在墻面上生闷气,思考是不是应该等到过完年再说,也许这段时间该去找个尼姑庵虔诚的吃吃斋念念经。 「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去而復返的顏卓逸已立在了她的眼前。 猛的从膝盖间把脸抬起来,她眨了眨哭得朦胧模糊的双眼,「三更天不到就来了。」回答的声音显得有点可怜兮兮。 「我问的是什么时候来金陵的。」顏卓逸又上前一步朝她伸出一隻手,「地上全是雪别坐了。」 他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吃惊似的?语气平淡得就像天天见面一样。 「冬至前到的。」顺着他的力道千洵颖很轻松就站了起来,「但你一直不在家。」 「我找老婆去了。」顏卓逸使坏的看着她说:「每天都在跟不同的人家出去玩。」 「可你不是说不会成亲?」她来晚了吗? 「如果我一直被蒙蔽在燕燕的谎言里确实不会娶,因为我不想对不起进门的妻子。」现在这层顾虑已经不存在了。 「对不起。」她想起来了,自己是来道歉的。 单手勾起千洵颖的下巴将她移到眼前,顏卓逸就着黑夜中一点点的光亮盯着她问:「你错哪了?」 「白影说我错在不该凡事都自作主张。」这突然被拉近的距离让她有些心慌。 「白影?」 「我的朋友,红枫楼的老闆。」 「你自己呢?没觉得有错?」她居然变老实了。 「我自己觉得错了很多地方,不止她说的这一件,」千洵颖一心想要哄好顏卓逸早就把脸上的伤忘得乾乾净净,所以也没多想对方为何会越凑越近,「我不该骗你不在乎燕燕,不该让你认为我无所谓你喜不喜欢我,既然我爱着你,当然也会期待你的回应,之前我只是怕失败会丢脸才装作不稀罕的样子,天知道我有多想要你也爱我。」 终于一口气说出来了,这感觉既心酸又快乐。爱的尊严不是故作清高,而是勇敢争取。 成了,感恩珍惜。不成,放下离开。 第八章(第六回) 「那要是有一天你不再爱我了,像你说的那样没有从一而终怎么办?」 「我会坦白的告诉你。」千洵颖又想了想再道:「希望你也一样。」 「哪方面一样?」 顏卓逸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那张认真无比的脸,浓浓的暖意早已盈满心间。老天多么善待他啊,派一个如此可爱特别的小佳人来到身边,用源源不断的爱填补他的空洞,在他还不懂回应的时候没有轻言放弃,用极致的耐心等着他幡然醒悟。 「爱我就明确的告诉我,别再让我乱猜,」她说着说着眼泪便莫名的掉了下来,「不爱我也别因为怕我受伤而选择欺瞒,因为那比直接承认更残忍。」 顏卓逸抹掉她的泪水终于紧紧抱她入怀心疼的叹道:「喜欢我是不是让你很辛苦?你已经为我哭过很多很多次了。」 「可开心的时候更多。」千洵颖将头埋在他肩上,手臂同样用力的环抱住他身体,「白影说你也喜欢我,是吗?」 「我喜欢你,但不是白影说的,」还捨不得放开的顏卓逸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温柔的说:「我早该坦诚爱上了你,可我是个贪心的胆小鬼,又想成全自己的痴情又要享受你对我无休止的好,该是我向你道歉。」 这席话让千洵颖哭得更厉害了,所谓苦尽甘来就是这样吧?她的付出与等待就在今晚结出了期盼已久的果实。 「你这样一哭,」顏卓逸扶着她双肩缓缓拉开距离再低头看着她,「更像一隻花狸猫了。」 她忘了脸上还有伤! 「你先别看。」 千洵颖忙转头要避开他的视线,匆忙抬手想遮住却又在中途被拦截。 「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现在还挡什么挡啊,」顏卓逸不敢把手指放在她伤口上,只能近距离仔细查看片刻后道:「药没带在身上,回家再处理。」 「回,哪个家?」她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当然是我家,」顏卓逸牵起她手,「明天我再差下人去你落脚的地方拿行李结账,在金陵你没有其他选择,只能住顏府。」 休想再去什么地方上工挣钱。 「可你家人问起来要怎么说?」那么门禁森严的大户人家是她说住就住的吗? 「简单,就说我自己找到老婆了,他们就会很欢迎你的。」顏卓逸说这话时那副调皮的笑容,跟在红枫寨戏耍她时一模一样。 「我,我,我……」被他拉着走的千洵颖结结巴巴的还想说点什么,「但是,现在这么晚了……」 「对,现在很晚了,」脚步随着好心情越发轻快的男人维持着那张笑脸打断她说:「我又冷又累,所以麻烦你快点跟上好吗?」 「喔。」她也只好先闭嘴了。 跟其他几位兄长一样,顏卓逸从不担心带回一个不是家里挑的妻子人选会被否定。不看出身只问感情是他们长房一支的共识,更何况是大家都盼着快点成亲的他。 可谁能想到几个时辰后金陵这条巷子里的穷人全会因查不出原因的怪病而暴毙身亡。 顏家因「发财」而惹上了麻烦,千洵颖更是成为头号嫌疑再次陷入困境之中。 第九章(第一回) 男未婚女未嫁,就算把人带回了家也该另外安排个厢房之类的屋子安顿客人才符合规矩。 但顏卓逸哪管这些,从他们一起回到释园起就没想过要分开住,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现在才来讲礼节就太假了。各人自扫门前雪——他没兴趣做戏给任何人看。 既然他不在意,早已疲惫不堪的千洵颖就更没话好说。撑着最后一点精神把外面那层被雪打湿了的脏衣裙随意一脱就倒头栽在柔软的床铺上沉睡过去。 金陵城好大,他家好远,自己也累坏了。 「六爷,明早您还上老爷那边陪早膳吗?」等不到主子回来就不能休息的释园管事恭敬的守在房门外,趁顏卓逸还有事情要交代丫头时小心翼翼的问。 「不去了,午膳也让小厨房弄。」他再向一旁的婢女吩咐道:「天亮后去绸库领一套现成的小姐衣裳回来,等到延福居开门的时辰再去请个量身婆子进府。」 「是,六爷。」 衣食住暂时就先这么着,其他的来日方长。 睏意渐浓的顏卓逸打着哈欠转身回房,关门前又强调了一遍,「明天谁来问什么都不必稟报,天塌下来也得等我睡醒再说。」 他不想被吵,更不准任何人吵千洵颖。 好了,主子歇下之后轮到下人们犯起了难。原以为搬回家的六爷痛定思痛改邪归正,谁知居然临过年前来了这么一齣? 早膳午膳都不出释园说得轻巧,可顶头的大主子问起来他们要怎么回?更别说去绸库要东西马上就得曝露园中有娇客的事实。这可是同床共枕啊,除了娼妓哪家女子敢如此大胆?这样的身份又如何回稟大夫人? 「刘管事,」领了命令的婢女也相同的六神无主,「我不敢去绸库,怕到那里回错话六爷怪罪。」 「可你不去六爷不照样得责罚你?」有些福态的刘管事愁眉苦脸的领着其他下人走出小楼,「就说咱们爷想看看绣样,不是要给谁穿。」 「他一个大男人看什么绣样啊绸库管事会信吗?」这藉口编得好差劲。 「哎呀,你不会拿到衣服就赶紧跑啊,就说差事多不能逗留别让他们抓着一直问。」多说多错,只要顺利撑过第一关剩下的等六爷起来就好办了。 「是。」拿不出更好应对方法的小丫头当然只能有耳无嘴。 「我这才叫头痛。」 婢女不过也就是跟其他下人打哈哈就能混过去,可身为管事却是要实打实面对主子,今晚他是不用睡了,明天也铁定会挨骂。 唉,下人命苦呀。 千洵颖在睡梦中被一阵清凉的触感弄醒,缓缓睁开眼后看到的正是在为她抹药膏的顏卓逸。 「疼吗?」他手上没停的轻问。 「不疼,冰冰的。」 「昨夜睡前帮你上药你睡得全然不知,现在一碰就醒可见是睡饱了。」 耐心等着顏卓逸抹完再将药瓶放置一旁,千洵颖才坐起身问:「你昨晚歇在软塌上了?」 他的房间不大床前也没有屏风隔断,很轻易就能看完四周都摆设了些什么傢俱。 「迷迷糊糊就躺在上面睡着了。」已穿戴整齐的他笑着说:「谁让我来回跑了两趟甘雨巷,怪累人的。」 「我应该把床还给你再休息一下。」说罢她便掀开棉被下了地。 「起都起来了,这会儿哪还睡得着。」顏卓逸拉住她手道:「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再去见家里人。」 「顏公子……」 「叫我顏玠,」他纠正着这个见外的称呼,「也别再让小淳儿叫你姐姐。」 「你姪女为什么愿意帮我?」她都还没来得及向她道谢。 「天生有缘吧,小丫头说很喜欢你。」顏卓逸自然的从后面抱住千洵颖,「有了我们家小公主做背书你得到全家人的肯定指日可待。」 他们俩的相处方式是真的很奇特。 打从刚认识没多久就逐渐亲密得像一对恋人,从不在彼此面前羞涩疏离。但即使这么不设防了,却也从未在任何一个共处之夜跨过最后的禁忌。 「为什么你都不会想碰我?」她想不明白这一点,「是因为我太青涩所以吸引不了你吗?」 就料到这个问题迟早会被问到,顏卓逸并不感到突兀和意外的说:「如果你不能吸引我我又怎会想与你成亲?」 「可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向来缺乏自控能力。」没有衝动不就代表了吸引力不足? 「要是今天我只有二十来岁或许会如此,但你别忘了我长你十几岁的现实。」 不顾后果是毛头小子的权利,他该顾虑的方方面面岂能轻易让一阵衝动随意左右?正如他曾在红枫寨问过千洵颖的那般,若是有孩子了呢?是她不喜欢的儿子呢?这些事情不可能等到发生了再去仓促面对。 「什么长我十多岁的现实,说得好像你自己不行了似的。」 「等洞房花烛夜你就知道我行不行了。」这是他迄今为止对她说过最露骨的一句悄悄话。 「可是对燕燕你不曾有过那么多考虑。」她不是喜爱翻旧账的小心眼,但有些心结不说就没机会解开。 「她的身份不同。」不管说得再怎么冠冕堂皇再怎么平等待她,在这件事上终究是有区别的。 「你还气她吗?」换言之,还会一直惦记着那个女人吗? 「有什么好气的呢?在得知她从头到尾都是别人的责任之后。」他的良心再不会因放下燕燕而不安了,「我当时最气的只有你。」 千洵颖是他生命中的唯一,如果心往他处自己便什么都没有了。 「你气了我两次却从未伤害过我。」她在顏卓逸怀中转身,双手环在他脖子后面,「你怎么这么好?」 「小狗腿,」他低下头磨着她鼻尖道:「这么奉承我有何企图?」 「想要一个吻。」总不能次次都由她来主动吧。 顏卓逸笑了出来,「你就是吃定我了。」 话音消失在两张密密贴合的嘴边,不急着用早膳的他们选择先以唇饱腹。 第九章(第二回) 顏府每位少爷住的园子都有各自独立的空间供他们消遣,虽然佔地不如长子顏孟曦的毓园大,但该有的都一应俱全足够日常起居的各种需求。 带千洵颖在花厅填饱肚子后顏卓逸又拉着她在释园里逛了一圈,大雪压枝红梅点点倒也颇有意境。 「这里比不了红枫寨的景色,方寸天地没什么趣味可言。」再是多少能工巧匠精雕细琢,也不可能及得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最终在暖阁停下来的二人坐在胡床上喝茶歇脚,屋内烧得正旺的炭火炉子还散发着阵阵香气。 「这就是羊角瓦吗?」千洵颖放下茶杯用手轻轻摸着那些嵌在木花格间的透光片,「我只听说过江南极少数的大户人家才会用这种东西当窗户。」 而寻常百姓只能用刷上桐油的砂纸糊窗,既不保暖也不够明亮,风雨大些的时候还很容易破损。 「嗯,我们家每间屋子都用羊角瓦。」这对他来说本是司空见惯到压根像是不存在的东西,却其实对很多人来说连见都难得一见。 「羊角瓦怎么做的你知道吗?」千洵颖越看越新奇,屈指轻轻敲一敲还能发出脆脆的声音。 「大致是长时间熬煮成液再和以彩色,冷凝后压制成薄片裁切,」顏卓逸也学她随手摸了摸,「书上说过去的窗瓦是用蚌壳做的,不透也不亮,倒是现在的做法聪明许多。」 一直都清楚他出身富贵,今日窥斑见豹又更能体会他们之间生长环境的巨大差异。 「你们家的男子都得会经商吗?」否则这么大的家业如何支撑得起来。 「不一定,就算我们什么都不会也不要紧,家规只要求每一辈的长房继承一切即可。」 「那其他人就这么白养着吗?」千洵颖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们兄弟几人都依附着你大哥?」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顏卓逸半倚在靠枕上无奈的笑了笑,「不过好在大家慢慢都找到了想做的事情有了不同的归属,目前真正的间人只我一个罢了。」 「那些青楼你当真不要了?」经营了这么多年竟然说丢就丢。 「本来也不是我的志向,没什么好留恋的。」他看得出来她眼中的关心,于是又解释道:「接下綵巧阁那年正是我最没有人生方向之时,兄长们在自己的事业上各有胜场,七弟也找到了想做的事,我那时除了醉生梦死实在不知该干什么。」 所以流连青楼风花雪月成了一个勉强可以填补空白的选项。 「那么现在呢?放弃了那些店是因为你又找到新的兴趣了吗?」 「告诉我你以后想做什么?」顏卓逸移到千洵颖身边懒洋洋的躺在她双腿上仰着脸问,「就算成亲了我也不会阻碍你做任何事。」 她下山是为了追求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要飞进来当金丝雀的。 「我想办一间只收女孩子的私塾。」她轻轻摩挲着顏卓逸的下巴道:「不仅学识字还要教她们防身的拳脚。」 「你是要把红枫寨的那一套搬下来了。」他的大手覆在千洵颖滑动着的手背上,「想做就去做吧。」 「但我不会教她们仇视男人,」这一点她是不会照搬的,「是爱是恨该由她们自己去判断。」 「你长大了。」顏卓逸欣慰的感叹。 「可要普通人家愿意送女儿上学不是件容易的事,学费是肯定收不得的。」平头百姓绝不会在这上面为女孩子花冤枉钱,「所以我还得用别的方式同时赚钱才行。」 「等你想到办法了再告诉我,我会尽量帮你。」她会这么说已经摆明了不要自己单方面出钱资助,他自是不会再傻傻开口引起不必要的争执。 「好。」 第九章(第三回) 这么间聊着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虽说很清静愜意但顏卓逸其实也奇怪着为何园子外面还在风平浪静一点波澜都没有。 他们不可能不好奇自己带回的女人啊,为什么没人前来过问呢? 「六爷。」这才纳闷着呢刘管事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说。」顏卓逸也不在乎被下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依然安安稳稳的躺在千洵颖身上。 「大爷请您去毓园一趟,」非礼勿视的刘管事看着地板说:「只请您一个人。」 「知道了。」他终于肯坐了起来,转头看看窗外居然已近傍晚,「你吩咐丫头们伺候小姐用晚膳,大爷那边我自己去。」 现在毓园那个气氛鬼才想跟着去。 「是。」刘管事求之不得的应承道。 一踏进大哥住的地方顏卓逸便发现了不对劲,这个时候这对忙碌的夫妻怎么会同时都在,他们应该正忙得不见人影才合理。 「大哥,大嫂,你们找我。」而最该在的顏婍淳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跑出来迎接六叔。 「六弟来了,快坐。」叶知秋从椅子上站起身,「你们聊吧,我去陪淳儿。」 「淳儿怎么了?」望着大嫂匆匆离去顏卓逸坐得有些不安稳。 「昨夜去甘雨巷发财,从头到尾只有你们两个吗?」顏孟曦没回答他的问题。 「是啊,怎么了?」 「下午府衙来人,说甘雨巷被发现死了几十口,仵作验尸后判断据是夜里暴毙,最迟不会晚于天亮时分。」 「什么?」顏卓逸大惊失色,「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衙门难道怀疑我们?」 为避免有钱人家发财重复,每年定下范围后各家都会互相通个气好避开,所以知道顏家昨晚负责甘雨巷的人不在少数。 「你们若是嫌犯现在就该在公堂上见官了。」顏孟曦一直盯着六弟的眼睛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来的人还算客气,只说为查明真相例行问话。」 「那为何不来找我?」 「还不是你下了命令说天塌下来也要等你起床,谁敢吵你?」 看大哥那副厉色很显然是在说反话。 「是我不应该。」顏卓逸只好先服软。「那是淳儿替我回答衙役的?」 「对,为了不扰六叔清梦,你的好姪女替你把该说的都说了。」顏孟曦的不满情绪全清楚的写在了脸上,「所以她吓得不轻早早就说不舒服回了房,你大嫂今晚怕是都得陪在身边了。」 「对不起大哥,我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更不知道淳儿病了,」顏卓逸充满愧疚的说:「这事我会尽快查明给你一个交代。」 「不必,」顏孟曦拒绝了他,「官差一走我就把事情交给你二哥和小七分头去查了,人太多反倒容易打草惊蛇。」 「这事我是当事人,为何要交给他们俩?」大哥这是什么意思?摆明了不信任他吗? 「为何如此安排你心知肚明,」不苟言笑的大哥端起茶碗来打了打盖子,「既然你跟淳儿说的情况一模一样我就没什么好问的了,你回去吧。」 「大哥,」顏卓逸离开前试探的问:「可知甘雨巷死的人是男是女?」 径自喝茶没有看他的顏孟曦冷冷回道:「全是男的。」 第九章(第四回) 一阵风似的「刮」回释园,顏卓逸直接衝到花厅屏退了所有下人才低声对千洵颖质问:「昨晚我送淳儿回家那段时间你在做什么?」 「我坐在墻脚生自己闷气啊。」她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你确定只有如此而已吗?」 「当然确定。」他这突如其来的严肃是为什么?「你家人骂你了吗?还是他们不准我住在你这里?」 「都不是。」顏卓逸在她身边坐下心烦意乱的说:「甘雨巷一夜之间死了几十个男人,官府派了人来家里问话。」 「啊?」千洵颖惊呼了一声,随即便明白过来,「你是怀疑我?」 「我必须先确定你有没有牵涉其中。」他才知道后续该怎么做。 「我没有!」她双手转过顏卓逸的头使他看向自己,「我向你发誓绝对没有。」 「没有就好,我相信你。」他终于松口气的软下声调,「总会水落石出的,我要亲自去查。」 「我也去。」 「小颖,虽然我信你,」顏卓逸抓着她的手道:「可这个手法跟红枫寨真的很像,有没有可能是又一个从山上逃下来的人做的?」 「儘管我认为这样的可能性很小,但我不敢跟你保证说绝对不会。」就像当初她也糊里糊涂跑到大老远的青山村伤人。 「如果这城中藏匿着你的同乡,你有办法与她取得联络吗?」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暗号可以用。 千洵颖摇摇头,「你别忘了,如果真是我同乡,跑到这么远的金陵来蛊毒早就发作了,她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又哪还看得懂什么联络线索。」 是呀,他怎么把这点给忘了。「那就只能先尽量四处搜查一番了。」 「等夜深了我们就出发。」她直直看着油灯投在地上的影子有些出神的说:「总会弄清楚的。」 可还没等到夜深,刘管事再一次匆匆赶来稟报主子最新的消息,大小姐开始全身发烫高烧不退,已经惊动了老爷老夫人们所有的长辈,二夫人和七夫人也都赶到毓园去了。 「你留在这等我,」顏卓逸忧心不已的交代千洵颖说:「千万不可擅自行动,别出释园。」 「放心吧。」她也一样很担心,「你赶紧去看看。」 小孩子头疼脑热生病发烧那都是常事本不会引起这么大的恐慌。可顏婍淳这来势汹汹的状况像是中邪一般梦魘囈语不断。大夫诊治过后一边愁眉不展的开药方一边欲言又止,搞得大人们更加惶惶不安。 「大哥,大夫怎么说?」寒风刺骨的院中站的都是男人,女人们则全在楼里面陪淳儿。 「暂时只当是染了风寒和受到惊吓,吃完两帖药明早再看。」 就算顏孟曦从小到大对家人尤其是亲弟弟们是极尽包容的,此时此刻顏卓逸也不敢有半点造次。这唯一的千金是大哥的命,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后果可比另外两个侄儿生病受伤严重得多。 「或许我能更快查出真相,请大哥同意让我替换七弟。」 「终于肯说实话了,」顏孟曦转过身来,「你唯一的任务就是看牢那个女子,若是让她跑了我饶不了你们。」 「大哥,这事与小颖无关,我可以为她作保。」 「除非昨夜她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你的视线否则你凭什么担保?」 「凭我对她的瞭解,凭她是我要娶的人。」 「呵,你要娶的人。」顏孟曦不屑的冷笑道:「你南昌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闹了那么大个笑话,表示你看人的眼光实在是不值得信赖。很抱歉,你的保证说服不了我。」 「大哥!」顏卓逸气恼的反驳,「连面都还没见过就这样武断的否定我们,你再怎么偏心也该有个限度。」 为什么几位兄长不管娶什么出身的女人他都没意见,到了自己这里却从来得不到半句好话! 「我现在没兴趣见外人,若明日淳儿还不见好,」顏孟曦抬手示意随侍帮他掌灯,「她也没有机会再见到我们任何人了。」 第九章(第五回) 到了第二天,顏婍淳的体温仍是忽高忽低,整个人也软弱无力坐不起来。二夫人苏煒彤接下了大嫂管家的职责开始准备过年,七夫人则负责看顾淳儿的两个弟弟,带着他们回七爷的望园暂住。 长辈们一致认为是顏卓逸带回的生人衝撞了神明,不然好端端的顏家怎么会突逢这些糟心事,所有的事情不都是从她来才开始的吗? 「玠儿,这女人留不得,」一大早,几位婶婶就衝到了释园兴师问罪,「下一个躺在床上的还不知道是谁了,你想害死全家人啊?」 「八婶,这话是在咒淳儿吗?她还没怎么样吧?」顏卓逸把千洵颖留在房中一个人出来面对着所有的责难。 「你少挑我字眼!」八老夫人瞪圆双眼道:「你二嫂都跟我们说了,千这个姓很可能是夜郎苗疆那边来的,那可是有去无回的巫蛊之地啊,你不要命我们还想活呢。」 狡诈之人最擅长搬弄口舌,明明苏煒彤只是在婶婶们跑去问她苗疆有没有千姓时回了句应该有,到了这边就变成她告诉大家的了。 「二嫂不愧是饱读诗书的才女,什么都有涉猎。」顏卓逸冷笑了一声。 「你别怪她,那也是为了保护我们这一大家子,」四婶在一旁接着说:「总之,限你今日之内把人送出城去,走得越远越好。」 「对,不能只是出府,她都在城里杀人了,不派人押着离他个几百里路的可是危险得很。」 「可大哥不让她走,你们没听说么?」被十张嘴吵得头疼的顏卓逸开始拿起纸笺翻折。 「啊?瑾儿什么时候说的?他亲口说的?」 「哼,你们对好词再来吧。」他认真的盯着手上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要是谁做主放走了关键证人,责任可要自己承担喔。」 「既然是证人,那就送去官府。」见风转舵的老夫人们又生一计,「在衙门里让他们慢慢查,瑾儿也不担心人给跑了,一举两得。」 「好好好,这个提议最合适!」 「就这么办了。」 几个女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但她们好像忘了现在是在谁的地盘上。 「我看谁敢。」 谁在说话? 老夫人们还以为是集体幻听了,不确定的看着还在专注折纸的顏卓逸,「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他抬了抬眼皮扫了大家一圈,「等待会儿各位回去之后我这园子就要闭门谢客了,之后不管谁再来我一概赶出去。」 「你敢!」太过分了,居然这么明目张胆的威胁长辈? 「是,我说错了。」顏卓逸朝她们咧嘴一笑,「不是赶,是轰出去。」 一脸平静的回到房里,他把折好的大雁放到迎上前来的千洵颖手中,顺势揽人入怀在她额上亲了一记,「让你久等了。」 「没有。」她满眼喜爱的拿着栩栩如生的纸雁,「我才刚起。」 顏卓逸看了一眼已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铺笑着拉她到桌边坐下,「今晚我趁夜护送你离开,我们约个地方,待此事落幕后我便去找你。」 当全家人没有一个站在自己这边,他已没有绝对的信心可以保护她太长时间。 「我不走。」 「我保证不会太晚来跟你会合,有二哥出马这事很快便会查清。」他留下来只是为了确定淳儿没事,这一点上他有责任守到最后。 「我不是怕你不来,」千洵颖握着他的手道:「是想告诉你也许我们可以去找一个人问问。」 「谁?」 「白影的娘亲,九天阁的老闆。」 「为何是她?」真没想到会是个这么意想不到的人。 「记得我跟你说过长老的孪生妹妹吗?」等顏卓逸点了头千洵颖又接着说:「跟白影认识以后才知道原来她娘就是当年第一个从红枫寨逃离成功的前辈,她是我在这城中确定知道的另一个同乡。」 第九章(第六回) 「可九天阁在金陵已经营十数年,之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如果她要照着红枫寨的规矩毒杀男人为何等到今年才做?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我坚持让你在除夕前把那些男人们放走并不是怕什么夜长梦多,而是过年前寨子里有用男人祭天的习俗,我怕你看到后对我的成见更深。」 「随便挑选还是有什么标准?」 「前一年做过坏事的男人就会被揪出来杀掉。」千洵颖问顏卓逸:「只是甘雨巷里的贫民有可能是坏人吗?」如果连这一点都符合,那白影娘亲的嫌疑就更大了。 「那要看你们对坏人的定义是什么,」他瞇了瞇眼睛似乎找到了思考的方向,「住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就等于是三教九流的大染缸,作奸犯科之辈不在少数。」 「你能不能出去见她一面?」或许就会水落石出了。 「见一见当然不难,可她的身份很不寻常,如果真是她所为恐怕最后官府也不敢把她怎么样,要找替死鬼向上面交差还是会栽赃给你。」 「这话怎么说?」她还有什么了不起的身份? 「九天阁是她自己的產业,每年缴交高额赋税承担许多善款的筹备已经很得歷任知府敬重,但最让人忌惮的是她夫家白氏的名望,太祖爷曾亲赐免死铁券,因此谁也动不了她。」 「原来白影家这么显赫。」亏她还把她爹形容得那么没用。 「真可能是白夫人做的吗?那过去怎么没听说过这种事呢?」这是他最不懂的一点。 「是没有,还是你根本不知道?」前些年他不住金陵,而偌大一个繁华大城每天都会死人,这次要不是撞到了自己身上,跟穷人井水不犯河水的顏家又有谁会去注意到呢? 「你说得有道理,」他离家也确实是太久了。「我就去会一会那位白夫人吧。」 晚上顏卓逸出门没多久叶知秋便来到了释园,倒不是因为趁着六弟不在才敢来。顏府任何一间屋子都不可能有人敢轰她出去,而是顏婍淳的高热终于退了,她这个当家主母才总算抽得出身来见千洵颖。 「令千金没事了就好,我们也可以安心了。」她大大的松了口气。 「大夫说淳儿需要多静养,所以就没有一起来,但睡着前还在念叨让我替她好好招待你。」始终在暗暗打量千洵颖的大夫人暂时还没有看出对方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什么会那么得女儿的好感。 「该是我去探病的,不过顏玠说我还不被允许踏出这个园子。」 「昨晚是我夫君太急躁了,请看在他爱女心切的份上不要介意。」在宝贝女儿面前丈夫是不会给任何人面子的。 「我理解,您也不必这么客气。」坦白说,见到叶知秋后千洵颖感到很失望,这是一个已经被规矩礼教塑造得方方正正的女人,虽然谁见了都得尊称她一声顏大夫人,可这头衔戴起来好沉。 「还有今早婶婶们来说过的那些话,我也替长辈们向你道歉。」 「我不在意,而且顏玠都顶撞回去了,我并没有吃亏。」 「希望你不要认为这个家对你有多么不友好,事发突然大家都是关心则乱,以后相互多了解一定能和睦相处。」 叶知秋从小到大都有一副善于跟不同人打交道的个性,可这次她是越说越觉得尷尬和词穷,眼前这姑娘真让人无所适从,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冷得要命。 「不是每个人都一定要得到别人的喜欢才行,」千洵颖勾动了嘴角浅笑着说:「等事情结束我们就会搬出去,所以您也不用担心大家的关係好或不好。」 「成亲后你们不住这里吗?」叶知秋还以为六弟已经决定从此住回金陵。 「据我所知顏玠的三哥四哥五哥都不住这,我们这样决定没什么问题吧?」 「当然。」看来这次家人的态度是彻底让俩人伤了心,她又能多说什么。 「那么你早点休息,我也该回去了。」话不投机,再多停留也只是徒增彼此彆扭。 「大夫人慢走。」千洵颖站起来恭敬的送了客。 第九章(第七回) 不合群的人是不是走到哪里都註定是个异类?红枫寨里她交不到知心好友,如今这个按理说会成为她家的府邸更是没有可以说得上话的人。 拥有自己的想法是错吗?不配合他人的言行规则是错吗?人生匆匆几十年,她无法心甘情愿做一个只懂得听话的女子。 未必要干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成就,能肆意的活一辈子对大部分人来说已是一种奢望。 「小花猫,你在干嘛?」夜归的顏卓逸看到千洵颖正背对着大门蹲在地上。 「你回来啦,我在整理衣裳。」她转过头去笑着答道。 他好奇的走过去也跟着蹲下来,「这不是我让人从客栈里帮你拿回来的那个包袱吗?」 「对,明日我要穿自己的旧衣。」千洵颖用下巴往身边指了指,「丫头给我的这套我穿不惯。」 难怪她现在只穿了中衣,害顏卓逸刚以为她已经睡过一觉了,「好像当初你也是一清醒就马上换下了袁妈妈为你准备的那些绸缎料子的衣裙。」 「太累赘的不适合我,」她歪着脸语气有点撒娇的问:「我以后都不穿那种了可以吗?」 「当然可以,」顏卓逸摸了摸她的头,「我见到白夫人了。」 「如何?有什么破绽吗?」忙着间扯倒是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她说等见到你之后才回答我的所有问题,所以今晚毫无收穫。」 「那明日去跟你大嫂说说吧,她刚才来过了,态度很和蔼应该不会再为难我们。」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忍不住把眼前人抱了过去,「你怎么每天都比前一日更可爱,是巫术吗?」 「对呀,只对你一个人有效的巫术。」她笑嘻嘻的轻轻一推,两人就这么抱着倒在了地上。 「在我刚对你动心的时候就怀疑过你是不是对我下了蛊,」顏卓逸右手自然的护在千洵颖后脑上淡淡的回忆着:「因为那时我不明白你凭什么可以吸引我,没有道理的事自然只能往其他方面去瞎猜。」 「那么现在呢?你找到真正的原因了吗?」 「嗯,」他点头,「因为你有我一直缺乏的勇气。」 「我说你是胆小鬼只是在开玩笑而已。」他不会一直对这个评价耿耿于怀吧? 「你没说错啊,我确实是。」他垂下视线与她相视一笑道:「小时候我不敢拒绝家里的安排,即便娘亲过世后我每天面对着园子里的下人间得发慌也不敢说,怕爹觉得我比不上哥哥们和七弟,怕他会更加不重视我。」 「你那么会做小手工,就是因为太闷对吗?」千洵颖早就猜到这个可能性了,要不是时间多得满出来,他一个富家公子哪来的机会练出一双巧手。 「开青楼其实是我做的一个验证,我想看看离经叛道的我还能不能得到他们的同等对待。」 看着顏卓逸渐渐黯淡下来的眼神,她心疼的替他接话道:「可惜这个验证失败了。」 「是啊,」他竟然又像没事般笑了起来,「只有规矩懂事的老六才是他们可以接受的儿子和兄弟,我不能偏离他们的要求。」 「那不怪你。」千洵颖把脸贴在他胸口上,「你没有错。」 「认识你之前我不这么认为,但瞭解你之后我就释怀了。」顏卓逸搂紧她低喃着说:「你让我爱上了你,也接受了全部的自己。」 「真是劳苦功高。」千洵颖在他怀中扬起一对得意的秀眉,「有没有奖励?」 他总轻易被她逗得开怀,低头问道:「一个吻吗?」 「不,我更贪心了。」她双颊开始染红。 「两个?」 「我想要全部的你。」而不是只有双唇。 「你该不会是一晚上都在准备这件事吧?」这个大胆的丫头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 「如果我说是呢?」她高高的抬起了下巴,绝不在他揶揄的目光下退缩。「到底要不要答应我。」 「有何不可?」久等这一天的人又何止她一个。 今晚,就是他们来讨论「行不行」的良辰吉日了。 第十章(第一回) 顏卓逸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因一个女子的主动要求而做这件事,更不会想到这样大胆的女子会是自己决定求娶的人。 所以说人生总是充满变数的,小时候认为顺理成章要发生的事情长大以后未必成真,反倒是一些意料之外的人或事一个接一个的找上门来。 「你还好吗?」寒冬的清晨他们拥抱着彼此温暖又安心的躲在帷帐里,掩住了一夜的旖旎也关住专属于两人之间的浓情蜜意。 刚自他怀中醒来的千洵颖懒洋洋的笑着看他,「好得不能再好。」 「看来我没有让你失望。」也不会再怀疑他不行了。 「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虽然昨晚他们没喝酒,盖在身上的棉被也不是红色的,但与这首词中的意境却是相差无几。 「上哪听来柳永这种香艷词句,」顏卓逸轻捏了一下她的俏鼻,「好的不学。」 「这词写得很好啊,否则怎会流传至今。」八股文人嫌艷俗可她偏觉得好。 顏卓逸也笑,将滑下她裸肩的被角往上拉了拉,「你想在哪里成亲?」 昨夜之后,这件事便不能再拖了。 「其实不成亲也无所谓。」红枫寨的女人从不在意那些虚礼也没人拜过堂。 「不行,」顏卓逸断然否决道:「单这一件由不得你任性。」其他都好商量,但是这个没有讨价还价的馀地。 「为什么?你怕我吃亏?」 「那倒不是,」他单臂支头坏笑着说:「你得给我名分,我不能让自己吃亏。」 「哈,」千洵颖更往他胸前紧贴过去的灿笑着,「原来顏老闆也会怕别人不负责任。」 「别人也就罢了,唯你必须对我负责。」 这话乍一听似乎只是玩笑中随意之语,而事实上却是顏卓逸一番明确的表态。 过去不论有过谁,爱过谁他都不在意了,千洵颖才是他认定了要绑一辈子的人,不容拒绝也不容更改。 她当然也明白这句话的份量,沉默片刻后偎着他动容答道:「那就让我们做一对名正言顺的夫妻吧。」 她不屑嫁人,但极想霸佔顏卓逸的一生。 「我绝不负你。」他紧紧抱住千洵颖,知道要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她向自己给予的不仅是身和心,还有对她而言更为珍贵的信任和尊严。 「你若负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好啊,」顏卓逸轻松的答应,「你何时要我的命都给。」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其他也实在没什么好要求的了,「那成亲就交给你安排吧,我没经验。」 讲得好像他有经验似的。 「离家以后就办。」反正家里也不会同意,他更乐得省去那些无谓的繁冗。 「今天是除夕了。」待会儿他也该沐浴更衣去行祭祖仪式。 「去年没能陪你一起过年,今晚补上。」以及往后的每一年。 「没必要为了我一直跟家人起衝突,已经闹得很不愉快了。」虽然不是非要跟他家人搞好关係,但也不想更坏。 「放心,不会更糟了。」他轻描淡写的边说边吻着她眉角,「还想睡吗?还是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先起吧,我想出去赏赏雪。」其实她是想早点赶顏卓逸出园子别只想着多陪她。 「那我让丫头把热水提进来。」 「好。」 等六爷在房里一出声,守在外面的婢女才终于敢通报大小姐求见的事。谁让他最近跟上上下下都水火不容的,主子不开口下人全得闭嘴。 「淳儿病才刚好就出门,真是胡闹。」更奇怪的是她爹娘怎么也不阻止。 「那我们就动作快点别让她等急了。」千洵颖也没想到顏婍淳会这个时候跑过来。 第十章(第二回) 但是沐浴更衣再快也需要时间,等两人快步来到暖阁时料到要等他们许久的顏家大小姐正嫻静的看着书,一副待到天黑也无妨的模样。 「六叔、六婶,」一看到门口人来了,她立即起身福了福,「淳儿来打扰你们啦。」 「你这口倒改得很顺嘛。」顏卓逸走过去拉她坐下,「还拖着病身子就不安分,小心夜里又烧起来。」 「大夫说不会了,」顏婍淳看向六叔身边的千洵颖失落的问:「我娘说你们快要走了,是真的吗?」 「嗯,」她牵起淳儿的双手道:「等我们把甘雨巷的兇手找出来就要离开了。」 顏婍淳因当事人这确定的回復而面露失望的说:「这事你和六叔不用管了,其实我知道是谁。」 「你知道?」顏卓逸怀疑的看着姪女。 她怯怯点头,「是白彧。」 「白影的弟弟,九天阁的少主?」千洵颖眉头揪在了一起。「你确定这个消息吗?」 顏婍淳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递到二人面前,「我昨晚收到的。」 白彧亲笔信,这可假不了了。 顏卓逸望着纸条想了一会儿,「他就是去年那个送你泥叫叫的小子?」如果是追求者,这么大的秘密却肯主动说出来就不奇怪了。 「不是他,」顏婍淳小声回答道:「但我明白六叔问这话的意思,白彧他确实说过会向我爹提亲。」 「居然还不止一个。」接过那张纸看了眼的顏卓逸笑起来,「我就说你爹很快会开始头痛的吧。」 「六叔,这个时候您就别再顾着笑话我了。」顏婍淳嘟了嘟嘴,「我不懂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去告发他?」 「别操心了大小姐,」顏卓逸将纸条收进手里对她交代道:「这事你就当不知道,一切到此为止。」 「你打算怎么办?」千洵颖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惑问他,「再去一次九天阁?」 「我去找二哥。」查了两天,那边不可能一点眉目都没有,他需要听听另一边的看法。 「应该的。」 当着顏婍淳的面两人之间用一种只有彼此才看得懂的眼神传递着各自所想,很快他们就满意的确定对方跟自己想的一样,白彧不是真兇,因为不合理。 千洵颖是红枫寨的人当然清楚祭天这么神圣庄重的事绝不可能经过男人之手,白夫人要么不做要做也不可能安排儿子去做。 顏卓逸虽然不了解这么具体的规矩,可凭他对红枫寨的认识也想得到这并不合逻辑,所以他让姪女别插手。 「那淳儿就在这陪你多待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目送六叔离开后顏婍淳明显放松了许多,对千洵颖的神情也更像第一次交谈时趋于朋友式的随性。 「呼,总算可以放下拘束了。」她带着调皮的语调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六婶来挨着我坐吧。」 「好啊,」两人年纪其实没差几岁,坐在一起就好像亲密的小姊妹一般,「你为什么要怕你六叔?他不兇呀。」 人一走,她脸上的线条才终于不再紧绷。 「不是怕也不是六叔不好,是我从小已经习惯在长辈面前维持基本的言行礼节了,」顏婍淳无奈的说:「六叔已经算是我最敢放肆的一位叔叔。」 「这样就叫放肆啊?」千洵颖吐了吐舌头,「你们活得真辛苦。」 「所以我很羡慕您。」 他们就要去过最令人嚮往的日子了,而自己却只能待在家里眼睁睁看着越来越近的及笄之日来临。 第十章(第三回) 「你喜欢白彧吗?」千洵颖虽然还没见过这人,但既然是被红枫寨的女人养大的,在对待妻子的态度上应该会与普通男人不同。 「谈不上,最多就是不讨厌。」这一年里他们也见过几次面,不过都是坐在偏厅客客气气的聊些间话,实在没什么机会更深入了解彼此。 「那就以后再慢慢看,终身大事一定要挑个自己非常喜欢的才行。」 「要是我也能独自出远门『眾里寻他千百度』就好了。」天天待在家里如何挑得出所谓最喜欢的? 「如果你真这么想就偷偷溜出去啊,」叛逆成性的六婶脱口而出道:「若是担心安全就再拉上一个会武的随从。」 「离家出走吗?」顏婍淳差点惊吓叫出来,但随即又心动的说了句:「我会武,还有不弱的轻功随时逃命用。」 「那不就结啦,」千洵颖笑着两手一摊,「既然愿望和能力都具备了,为何不敢行动呢?」 要论胆大妄为,这位新晋的六夫人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寻常大胆的女子也不过是我行我素,她现在倒好,竟敢把这么大逆不道的思想直接传递给夫家小辈了。 真个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做不到。 「六婶说得极是。」顏婍淳那颗跳动不已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不过我丑话可要说在前头,」千洵颖到底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该提醒的她也不会藏私,「出了家门苦日子是一定少不了的,就算你不缺钱也得想好万一被偷被抢被骗了该怎么办?还有武艺再高也别忘了人外有人,寡不敌眾的时候如何智取脱身,最基本的衣食住行总得学会打理别指望有奴僕伺候,这些可全都要考虑妥当了才能动身唷。」 「六婶闯荡江湖之前也要做这么多准备吗?」照她这一说岂不是几个月都不见得能走出去呀? 「你怎么能跟我比呢?」千洵颖刮了一下顏婍淳的鼻子,「我是从小在山野间混大的野孩子,你是花园里精心浇灌长成的金枝玉叶,如果莽莽撞撞的跑出去遇到点风雨那非得凋零不可,参考我的经验是没用的。」 「也对,我还是得仔细筹划一番才行。」有勇气绝不等于衝动。「听说三婶也是很小就行走江湖了,你们若是见面应该能相谈甚欢。」 「也可能『相对无言』啊。」千洵颖对她上起了第一课,「不要对人与人之间的关係怀抱期待,长大了要学着适应孤独。」 「六婶越说我越觉得自己没用了,」顏婍淳有些丧气的垂下小脸,「学了那么多琴棋书画似乎都派不上用场。」舞文弄墨又不能当饭吃。 「谁说用不上啦,没钱了可以卖字画,可以替人写信拟状纸,这些可都是生存技能喔。」 「六婶真厉害,什么话都能激励到我。」从今往后纯真的顏大小姐又多了一个崇拜的人。 「你这张小嘴也是真甜。」做了人家长辈,年纪轻轻的千洵颖也不自觉的老气横秋起来。「时候不早啦,你是不是该回园子更衣准备过年了?」 「那我晚上也跟六叔一起回来陪您吃团圆饭好不好?」没有谈情说爱经验的小姑娘意识不到自己这么做很有碍事的嫌疑,只一径的眨着大眼睛释出自己最大的善意。 「好呀,」千洵颖揽着顏婍淳的肩一起站起来送她往屋外走,「只要你六叔肯答应就行。」 只可惜这个可能性基本为零。 第十章(第四回) 另一头在顏二公子住的蔚园里,兄弟两人正讨论着顏宇靖找出的线索。 「没想到竟然会是岳家。」 顏卓逸对二哥给的答案感到十分意外。因为这个岳家与顏家是世交,从祖上开始一直交情甚篤。他们明知那晚在甘雨巷发财的是顏家还跑去下毒杀人,其背后目的不言自明。 杀人是假,嫁祸是真,可是为什么呢? 「顏家几时得罪过他们啦?」这些年他不在家中究竟错过了多少精彩的事情。 「大哥主事怎么可能会刻意得罪谁?」端坐一旁的顏宇靖不疾不徐的喝着热茶,「但若说无意的,顏家可以得罪任何人。」 首富嘛,其他都是手下败将,等于全都得罪了个遍。 「莫非他们想藉机拉我们家下马?」 顏家不会天真的以为所有竞争对手都心甘情愿屈居人后,这些年来明争暗斗从未停歇,可岳家现在会用这种偏离生意的门道下手,太血腥也太不寻常了。 「我问过大哥了,他说岳家自二房掌事以来与我们的关係就大不如前,如今看来手段是急躁了点。」 「换句话说,就是太嫩了。」就凭岳二少这沉不住气的作风也妄图跟他们的老狐狸大哥斗么? 「他那边不成问题,」顏宇靖转头瞄了眼桌上被六弟带来的那张纸条,「九天阁此番又是什么意思?」 「人家少主看上咱们小淳儿啦,明显是仗着家里有免死铁券想站出来逞英雄罢了。」这个更嫩。 白彧生怕顏家查不出真兇被官府治罪,乾脆直接认了承担一切后果,想在未来的岳父大人面前留个好印象。可问题在于,顏家有难时挺身而出固然是好,但杀人这个行为绝对是坏,他居然以为顏孟曦不会计较这种毒杀贫民的行为。 「做事太欠考虑了,不适合淳儿。」当二叔的一口就否定了白彧。 「同意。」顏卓逸也悠间的吃起了桌上的小点心,「老七以要过年为由请知府将提审压到了年后,我们其实还有时间去跟岳家过招。」 「不用了,」顏宇靖没有採纳这个建议,「就让那个叫白彧的小子领一回功劳吧,岳家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既然人家那么迫不及待的想出头,他们又何必破坏。 「大哥还是老样子,请君入瓮他最会。」顏卓逸心领神会的笑了,「没想到这事结束得这么快。」 「再不快点你就不怕园里那位被长辈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顏宇靖讲话向来是没有表情的,好话坏话都同一副模样。但饶是如此,这一句也已饱含温度让顏卓逸停住了正要塞进嘴里的梅花糕。 「是大哥的意思吗?」 原来不继续跟岳家周旋下去的目的是要早日还千洵颖清白。否则因他们的所作所为而使淳儿受惊生病这笔账顏孟曦怎可能轻易的算了。 「无他授意我哪敢自作主张。」这么显而易见的事还用得着问吗? 看六弟一时语噻,不爱说话的顏宇靖只好勉为其难继续开口,「大嫂放话了,准你今晚不列席。」 「可叔婶们那边会怪她偏心吧。」长辈们的唾沫星子喷起来是不长眼的。 「大嫂说她没有更改家规的权利,你的人还没过门不能上桌,但你自己不去她可管不着。」 「替我谢谢大嫂。」顏卓逸颇不自在的又加一句:「还有大哥。」 顏宇靖放下茶杯似笑非笑的说:「自己去谢。」 害他和妻子连着忙了两天,他才不给这个傻弟弟搬台阶下呢。 第十章(第五回) 今年的除夕有些特别。 不仅天气特别冷,也是顏府首次由二夫人操办过大年。跟其他等着祭祖时烧烧香磕磕头的间人不同,天不亮就起床紧盯全部流程的苏煒彤忙到近午时才得空回园里喘口气歇息一会儿。 「我刚才在门口遇到六弟,你们都谈完了?」她一进屋就被丈夫扶到床边坐下,手里马上就有了一杯热茶。 「都说了。」顏宇靖帮妻子把枕垫松了松示意她靠上去,「累吗?」 「大嫂前面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其实做得不多。」苏煒彤把喝了两口茶的杯子递回给丈夫感叹,「真难想象她每年都要从头办到尾的时候该有多辛苦。」 「快了。」 「大哥能忍这么多年也是不简单。」 要是现场还有第三人在根本听不懂这夫妻俩在打什么哑谜,不过两位当事人明白就行了,他们的默契早已好到用一个眼神一个字就能意会一切的程度。 「要不要睡个午觉?」下午到晚上还有很多事要处理,顏宇靖担心她把自己累病了。 「陪我聊聊天嘛。」苏煒彤撒娇的把丈夫拉到身边再黏过去紧贴着,「跟你说个有趣的事。」 「什么?」他顺势将人抱进怀里问。 「这位新来的六弟妹若是放在我们那个年代你知道叫什么吗?」 「小声点。」顏宇靖紧张了一下,「小心外面有下人路过会听到。」 「胆小鬼。」苏煒彤趁机笑他说:「我对你耳力有信心,没有谁能无声无息接近这间屋子。」 是的,这个钢铁一般的男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深深恐惧爱妻这个大秘密被旁人知道,他承受不起那难以想象的后果。 「别大意,你答应过我的。」顏宇靖牢牢牵着她的手提醒道。 「好。」苏煒彤靠在他厚实的胸膛上继续刚才的话题,「大哥不是要为六弟他们写婚书了吗?所以我就奉大嫂之命去释园找六弟妹,总要问清楚姓名八字家乡何处嘛,一番交谈下来我竟发现她的思想跟我们那个年代的女人很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真是个不得了的新收穫,从几百年后穿越而来的苏煒彤第一次遇到了一位好像同乡一样的女子。要不是亲眼所见她根本不敢相信生在这个年代的女孩里也有思想这么前卫的人。 「所以这样的人在你们那边叫什么?」顏宇靖听得快打哈欠了,这算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又对别人的老婆没有兴趣。 「女权。」 「女人的权力?」真浅显易懂。 「如何?有意思吗?」虽然已经是两个儿子的娘了,可苏煒彤的眼神还是透着少女时的清亮。 顏宇靖的回应是一个大大的哈欠。 他微一使力就把妻子抱到了靠墻的一边命令道:「闭上眼睛睡觉。」接着就拉过棉被盖在了她的身上。 「你呢?」被他的哈欠感染,苏煒彤也突然觉得睏了。 「我去把那两个玩疯了的小鬼抓回来,」顏宇靖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一记,「半个时辰后我们一起用午膳。」 晚上男人女人长辈小辈全是分开坐的,中午这顿才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团圆饭。 「嗯。」 儘管在这样的大家族中没有人敢擅自触犯家规,可只要愿意又哪会想不出应对之策呢?端看有没有那个心罢了。 第十章(第六回) 本来今年多回了一个老六,可到头来除夕宴上还是不见人影,罪魁祸首当然是那个狐狸精。 找不到正主发难就怪在纵容他的叶知秋头上,婶婶们夹枪带棒的指责从祭祖开始就没停过。 「知秋,今日你开此先河以后就不要怪其他弟弟妹妹们争相效仿,不是我们说你,这事你做得太草率了。」 这还叫不是她们说她吗? 「你们长房自己的亲弟弟是要宠着惯着,那我们其他房的就活该死守家规一犯就罚不成?」 「知秋,从你进门当家起可从未如此偏颇过,要想一直得到大家的支持和尊重首先就得一碗水端平才叫人服气不是吗?」 今晚所有的炮火全对准了这位当家主母,甚至是在顏正雄和顏孟曦都在场的情况下。难道这些人全忘了当年为难新媳后是怎么被『修理』的了? 她们确实是忘记了。 人总是越老越健忘,越容易倚老卖老发作起来便没完没了。 「你倒是回句话呀,怎么如此无礼?」八婶带着被顏卓逸顶撞出的一肚子窝囊气厉声质问道。 「六弟不来也是为了不破坏诸位长辈的好兴致,」叶知秋端起酒杯站了起来,「我代他向叔婶们赔个不是。」 如同之前代叔婶向老六赔礼道歉一样,这都是属于她的责任。 「你赔不是是应该的,但也别想就这么混过去了,」八婶不依不饶的转头看着顏正雄说:「大哥,您也出个声啊,这家是要反了吗?全都目无尊长了吗?」 「这家既然交给瑾儿两口子了我便不再过问任何事,不必听我的。」曾经的大家长八卦掌一推就让自己置身事外。 「那么瑾儿呢?身为她的夫君没话好讲吗?」也不知道来之前是吃了什么枪药,八婶今天的战斗力特别强。 「我主外秋儿主内,府里的事连我都要听她的,自是没我说话的份。」顏孟曦照样推得乾乾净净。 「你们太过偏心。」八婶对几位战友使了使眼色,其他几位便也跟着群起而攻之的进行着下一轮的讨伐,场面闹得不可开交。 「我看她们八成是更年期到了。」苏煒彤趁着混乱悄悄走到丈夫身边俯在他耳边低语道。 「什么期?」 顏宇靖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转过身不讚同的对妻子摇头,「回去再说。」 「我吃不下了。」这乌烟瘴气的氛围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总要给大嫂面子。」他们再一走,岂不更是火上浇油。 「放心,炮火来了。」眼尖的苏煒彤笑着朝门外指了指,「好戏登场。」 所谓好戏,便是相携而至的顏卓逸和千洵颖已经抵达了战场。 「爹,我把人带来给您瞧瞧。」不过他们就像没看到另一边的情景似的,直接来到顏正雄的面前。 「顏老爷。」千洵颖恭敬的对他行了小辈礼。 「好,好,」捋着鬍鬚老怀甚慰的老父亲满意的笑着点头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明日拜了堂再对您改口奉茶。」这是两人来之前商量好的。 「怎么都好,快过去坐。」 「六…」才喊了一个字的顏婍淳忙捂住嘴,但还是掩不住笑意的对千洵颖招着手,「我旁边有位子。」 「去吧,」顏卓逸放开一直牵着她的手,「我去老七那边坐。」 「老六,你实在太不懂规矩了,」差点傻眼的四婶不可思议指责他道:「今晚可是除夕,怎么能带个外人上桌?」 「这位顏老夫人请别紧张,」千洵颖自然的接过话去回答她说:「我来不为吃饭也不会坏了各位的家规。」 「那你来做什么?」十婶和十一婶同声质问。 第十章(第七回) 「我来,」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将视线在所有长辈身上转了一圈才微笑着慢吞吞继续道:「记一记大家的相貌,免得以后不小心认错人失了礼数。」 这话很正确,对于一个马上就要新入门的媳妇而言认识全家人十分必要。但是,这话由她来说可就是大大的不对了。不仅不对还吓得方才正吵吵闹闹气势逼人的老夫人们集体脸色煞白起来。 她可是会巫蛊的邪门女人啊! 要记得所有人的脸?她记这个肯定是为了日后好报復,说不定今晚就要动手了! 于是,前一刻还得理不饶人凶神恶煞般逼着叶知秋认错给说法的贵夫人们顷刻便鸦雀无声,急急忙忙让贴身婢女以伺候夹菜为由挡在各自面前,头埋得一个比一个低,生怕让人瞧见模样的程度比未出阁的小姑娘更甚。 这场面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顏婍淳马上明白了千洵颖是专程来为母亲解围的,叶知秋、苏煒彤以及七夫人朱臻晴也懂了。看来孰亲孰疏,六爷已经为她做了详细的介绍。 这应该也是顏家唯一一个有本事还没正式过门就让全体长辈向自己低头的恶媳妇了。 真是流年不利啊,气势汹汹而来的一群反倒率先溃不成群,嘴巴胡乱沾了几口酒菜就纷纷提前退场,这么好的日子,他们还想多活几年呢。 隆重的新春家宴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完全变了样,不算未成年的小辈桌,七张大主子桌一下子就空去了五张,唯剩包括顏正雄在内的长房一支老小三代还在。 「那正好,」顏孟曦对女儿唤道:「淳儿带着五个弟弟坐到旁边这桌来。」 既然没其他人了小孩子们也无需坐到那么远去。 「我们与爹一桌。」原本叔叔们坐的位置现在由他们兄弟四个带着各自妻子填满。 这才像一家人吃团圆饭的样子嘛! 苏煒彤马上又有了胃口,不仅开始香喷喷进食,还吩咐丫头去蔚园小厨房把她做好的点心带过来。 「好啊,原来二嫂私藏了好吃的。」朱臻晴起哄道。 「那当然要藏啦,」苏煒彤笑着大方的承认,「要我做够全府的量这双手就不用要了,本就是打算明天再分别送去几个园子给你们尝尝的嘛。」 倒没想到今晚就有机会拿出来一起品尝了。 「二嫂的厨艺无人能及,待会儿记得手脚要快,抢慢就没了。」顏卓逸故意大声提醒着身边的千洵颖。 「那有什么问题,」新来的她也丝毫不显认生,「我可是空着肚子来的。」绝不会抢输任何人。 本是互不相识的人要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建立出最大的好感和亲近感? 无非就是要共同面对难关一起解决麻烦最有效。 他们没有互相商量过一句话,却因真心为对方着想而做了相同的事。这样的关怀胜过任何空洞的好话,所谓亲密家人也正该如此。 「刚才你说明日拜堂?」顏宇靖没漏听六弟对父亲说的话。 「是,」顏卓逸放下筷子对大家正式宣佈,「大哥已把婚书交给小颖了,明早我们先去祠堂拜见祖先再去爹那里磕头成亲。」 男方写了婚书就等于承认了这门亲事认了这个媳妇,接着也会将她的名字写在族谱上。 「六哥难道连杯喜酒都不请我们喝吗?」老七顏济桓打趣的问。 「没错,就偏偏不请你。」 「那我呢?」朱臻晴壮着胆子开了口,「六哥六嫂能不能留一杯给我?」 过去的恩恩怨怨是否就此让它烟消云散了呢? 「七弟妹自然是有。」千洵颖抢先应了她。 顏卓逸此时正看着顏济桓,兄弟俩相视一笑,一切便尽在不言中了。 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可是比另外五位兄长都要长,哪有什么阴霾是驱不散的。 而其中最欣慰的绝对非顏正雄莫属,下次去亡妻灵前看她的时候,他也不用再深怀愧疚忧心忡忡。 最后一个情感无着的儿子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身为父母更有何求?以后的人生都是他们各自的事了。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顏家七兄弟的感情路也是各有各精彩。 「照我们那边的说法呀,大哥大嫂叫闪婚,三弟家是爱情长跑,四弟是离婚又復婚,五弟和五弟妹是再婚,六弟他们勉强算不婚主义,老七夫妇就算政治联姻。」苏煒彤看着两个守岁守到睡着的儿子轻声跟身边的丈夫戏言间聊。 「那我们俩呢?」顏宇靖这些年来已经从妻子嘴里听到太多新鲜奇怪的名词。 「正常的恋爱结婚,」她圈着丈夫的脖子笑看他道:「最乏善可陈的一类。」 「嫌我无聊?」 「是夸你没让我受苦。」那种惊险刺激的交往过程不适合她这种强迫症患者,「你知道的,我讨厌任何计划外的事。」 「只要你不后悔嫁我就好。」其馀的他都可以无条件配合。 「跟你做夫妻是我来到这个时代最大的收穫。」怎么可能后悔。「顏家是我能想象到的最温暖的大家庭。」 每一个进门的女人都不会后悔的。 子时一到,院子里的爆竹便噼里啪啦炸开了花,姹紫嫣红在黑夜里绽放着耀眼的光芒。 没有孩子要陪的顏卓逸千洵颖当然是亲自跑到屋外去感受辞旧迎新的快乐,已经打定主意要玩到天亮了。 「明年我们自己做炮仗吧?」他从后面抱着她说。 「好啊,我帮你打下手。」 「今晚你开心吗?」一发接一发衝上天的烟花映得千洵颖双眼亮亮的。 「长这么大从没这么开心过,他们都很好很好。」之前的评价是自己武断了。 「那就好。」 「顏玠,」千洵颖紧紧靠着他仰着头一边看绽放花火的夜空一边说:「你的那个验证没有失败。」 不论他犯了什么错成了怎样的人,他的至亲都从未放弃过他。 搂着娇躯的双臂紧了紧,同样抬头望着天上的顏卓逸在她耳边轻喃:「我知道。」 今年的除夕有些特别—— 特别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