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香》 [一]彼岸花开 初秋,空旷寂静的小道上迎来阵阵凉风,笔直的道路两旁绽放着红似火的艷丽花朵,花瓣纤细修长,珠蕊俏丽,秋风袭来摇曳生姿,婀娜多姿的模样令其他花儿都相形失色。仔细一瞧,发现有抹雪白身影蹲在朱红花畔,在万红丛中特别显眼,是名身形纤细的俏丽女子。她赏着花儿自问自答道:「为什么这花开了却不见叶子呢?」 说话的女子一身素雅洁白长裙,没有其他色彩的点缀却衬着她一身仙气飘飘,肤如凝脂,样貌清新脱俗,瞳色似琥珀般闪闪发亮,一双眼眸水灵有神。额前有朵红莲印记,不知是点上的还是胎记;发间银簪缀着流苏珠花,在阳光下泛着银白光辉,眨呀眨的像天上的星子。她浑身散发出一种纯净的气质,彷彿是不属于这红尘俗世间的人。她低首轻抚那妖艳如火的花儿,忘我地自顾自欣赏着。 「这么美的花儿,却是冥界里黄泉路上的花,真是令人纳闷。」她轻巧地拨弄着花蕊,浑然不觉有「人」靠近。 一道白光倏地乍现,漩涡般的白雾繚绕其中,散去之后走出一名娉婷女子,身着翠绿色衣裳,额前点着松叶形的绿色花纹,腰间垂坠着鹅黄流苏,她同那名沉醉于赏花的女子一样,散发着「非人」的气息。 「緋儿!我可找到你了!竟然偷偷下凡来到人世,要是被王母娘娘发现你可就倒大楣了!」 果不其然,她们并非人──而是天上的仙子。 「翠玉姊姊,你怎么来了!」蹲在地上的女子一惊,仓皇之下竟跌坐在地,那一身雪白不小心便沾染了尘土泥泞。 「还敢说,大家都在忙着百花宴,你倒好跑来这儿偷间。」翠玉板起脸地兴师问罪,仍不忘伸出手,拉了跌坐在地上的緋儿一把。过几日就是天上的百花宴,她们这些百花仙子都得好好准备才行,緋儿才刚被列为百花仙子一员。由于她们是旧识,在緋儿尚未晋升成百花仙子前就认识了,翠玉就像亲姊姊一样特别关照她。方才玉葵仙子正要召集百花仙子,看看大伙将自己辖区的花儿培育的如何,她左顾右盼就是没见着緋儿,四处寻找后仍不见她的踪跡,这才猜想她肯定是偷溜去凡间,一路腾云驾雾循着她的仙气找来,这才瞧见她。 名唤緋儿的女子俏皮地吐了吐舌,站起身来亲暱地挽住翠玉的手,撒娇地说道:「我可不是偷间呢,我是在查阅花典时发现有朵花儿被除名了,这才下凡来瞧瞧她是长什么模样。」她只是个好奇仙子,求知慾旺盛,绝不是偷间贪玩。 「被除名的花?」翠玉眉头轻皱,一脸不解。 「就这两旁盛开的火红花儿,花典上写着曼珠沙华,却被註记已成了冥界之花,甚至被除了仙籍。我看书上描绘得甚是美丽,就想看看本人长怎样……」冥界的黄泉路她去不了,但来趟人间倒是可行,只要她小心点就不会被发现──虽说,还是被精明的翠玉姊姊逮个正着。说起来,她只是爱花成痴罢了,想看看曼珠沙华到底有多艷丽。 翠玉低首望向这道旁的朱红花朵,若有所思地蹲下身子,指尖轻拢那一排开得正灿烂的火红花海。 「曼珠沙华啊……当初,她都已经修练成仙了,只可惜……」她颇为惋惜地叹道。 「只可惜什么啊?」緋儿睁大琥珀色的双瞳,一脸好奇地问起八卦。 「说了你可别到处嚷嚷,告诉你也是为了警惕你可别犯了情诫。」想起曼珠她还是有些心疼,或许是她特别受器重王母娘娘才会如此震怒,一气之下便将她除名,贬入冥界,还得去人间轮回。「曼珠本是花仙,而沙华则是她的叶仙,当时他们都已经修练成仙,可两人日久生情,动了凡心……」 「凡心?」緋儿才刚被列为仙班,许多事儿都不大懂。 「就是人世间所说的爱情呀,这在我们天上是没有的,就像是七情六慾。」翠玉耐心地解释。 「喔……」是的,之前上修仙课时有提到过。人类才有这些莫名其妙的感情,也是这些情绪才会让他们痛苦不堪。像他们天上多好,少了这些「情情爱爱」才能潜心修行,更上一层楼。 「你瞧这花儿是不是花开却不见叶?」 「是呀,我刚还在纳闷呢!」 「以前在天上时,花开了也能见到叶子的,两人如胶似漆,盛开时那一片艷红翠绿,真的是美不胜收呀!」曼珠沙华虽是朱红色,却一点也不显得世俗,兴许是她的花瓣精緻秀丽,才撑得起这艷丽的色彩,让这红显得高贵优雅。 緋儿点着头,光想像似乎就能看到翠玉姊姊说的那片花海──肯定相当壮观! 「只可惜,两人动起真情犯了情诫,被王母娘娘发现,气得娘娘将她立即除名仙籍,将他们俩贬入凡间,更将花形送给冥界作为黄泉路上的指引花,赐名彼岸花;此外,还下了咒令让他们俩生生世世分离,从此花开不见叶,花叶永不相见。」王母娘娘这一罚,让眾花先子都吓得不敢轻犯,想想──也许这就是王母娘娘的用意,杀鸡儆猴,警惕其他仙子,要他们千万不可尝禁果,以免损耗修为,还要下凡歷劫。最惨的是由天上掉到冥界,简直是云泥之别,对她们这些千百年都在天上的花仙来说,宛如是打入十八层地狱呀! 「这么残忍哪……」居然要他们生生世世永不得相见,虽然她不懂人世间的情爱,可听起来这惩罚相当残酷呀!好比要她不得与翠玉姊姊、红玉姊姊见面一样……少了她们陪伴,她这修仙的日子可不无聊透了! 「嘘──这话可别到处说呀,虽然,我们私底下也觉得这处罚是有点过火,但──爱之深,责之切。王母娘娘当初最看好曼珠了,有意提拔她成为百花仙子的花主,殊不知她却犯了情诫。而且她平日和沙华特别不对盘,两人常常唇枪舌剑地谁也不让谁,大家都没料到他们俩个会起了心思,动了情。」想想沙华就那张脸俊俏,说话得理不饶人的,真不懂曼珠看上他什么?还因此赔掉了自己的大好将来。「不过,沙华倒是有担当,事发时他原想一肩扛下所有过错,在王母娘娘宫前跪了三天三夜,说都是自己起了凡心兀自纠缠曼珠,和曼珠一点关係也没有。若不是曼珠自己傻愣愣地跑来认错,信誓旦旦地说不论王母娘娘如何责罚她都要与沙华共同承担。不然,她应当能从轻发落的,指不定还能在天上逍遥自在,不像现在……在人世间歷劫,又成了黄泉路上的指引花。」 「曼珠姊姊还真不聪明,居然要和害她的沙华一起接受惩罚。」緋儿不懂情爱,只觉得疑惑──明明能明哲保身,何必要和他人一起葬送未来呢? 她不懂人世间的情爱,可若有朝一日她识得了爱情,会明瞭沙华对曼珠来说不是他人,而是比自己还重要的人。少了他日子索然无味,怎一个空虚寂寞了得?那是一种心被掏空的感觉。要她独自一人留在天上,对她而言才是惩罚,她寧愿随他走,不顾一切。 「可不是吗?所以,你可得警惕点。」翠玉用食指点了点緋儿的脑袋瓜儿,她才刚修成仙,很多事情都不知分寸,一定得好好教育她才行。 「放心吧,翠玉姊姊,人世间的情情爱爱我才不屑一顾呢!」她孺子可教也地回道。 「知道就好。时间不早了,趁玉葵仙子还没发现你不见,快随我回去准备百花宴吧!」翠玉素手一挥,凭空划出一道白光,光隙间涌出阵阵强风,越扩越大,緋儿秀丽的黑发随着风起伏飘扬,她顺从地踏入白光之中,一白一绿的身影便消失于白光中,只剩一团白雾缠绕在这火红的彼岸花间,风一吹,烟雾散尽,些许花瓣洒落──花丛间泛着一缕银白亮光,原来,是緋儿走的太急不慎落了发上的银簪。 [二]两军交战 战场上,两军正如火如荼地交战,身着朱红袍甲的军队人数不过是黑装战甲的士兵一半,在双方人数悬殊下,朱红袍甲的主将率领着训练精密的军队,丝毫不畏惧敌方的人海战术,骑着红棕战马率军奋勇杀敌,气势锐不可挡,纵使黑军人数佔有优势却仍有些忌惮。他戴着赭红面甲,仅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黑眸,手持银剑一马当先奔向敌军,宛如惊雷劈下速度极快地挥下一剑──白刀入、红刀出,率先砍下敌方士兵的头,俐落剑法毫不拖泥带水,这一举虽残忍却鼓舞了士兵,提振士气勇于向前杀敌──有驍勇善战的朱将军在,谁怕! 「杀──」身为朱家军主帅的朱尧气势威吓地一声令下,身后的士兵如鱼群涌上,瞬间便淹没了眼前。 两军势力开始分化,原先欲使用人海战术的黑甲士兵节节败退,躺在地上的人越来越多,一刀一刀被砍中要害,墨黑战甲里头流出汩汩鲜红血液,直至乾涸。没多久,红军与黑军的人数竟已达到平衡。 「不──」一名黑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弟弟倒在面前,鲜红的利刃狠狠地插入他的心窝,直捣要害,刀法俐落乾脆,没有折磨或挣扎。或许,这是对敌军最后的慈悲,让他能一了百了,不再苟延残喘。 「哥……我、我不行了,待会你就躲在我身子底下……让他们不要发现你……」知道自己命在旦夕,他仍不忘保全他的兄长。他们父母亲就只有他们两个儿子,却都被徵召出征,他这辈子是无法尽孝了,但至少哥哥还有机会── 「你别说傻话──你、你不会有事的,大哥会保护你的……你撑着点,我一定会保护你……」就像小时候那样,他在外头被其他孩子欺侮时,也是他出手教训的,这次也一样、一定也一样…… 可他弟弟的眼睛就这样由苦痛转为空洞,乾瞪着毫无生气的双眼在他面前断了气。这瞬间他才领会──战场上刀剑不长眼,谁能全身而退?他都自身难保了,还妄想保护弟弟?周遭同袍倒得越来越多,他的处境更显得危及,他颤抖着身子将弟弟未瞑目的眼,覆手闔上。 「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去陪你的。在黄泉路上,好好等我。」他终究是没能躲在自己弟弟的尸体底下苟且偷生,见同袍们一个个成了刀下魂,他知晓自己是躲不过了──在这最后的时刻他不禁悲从中来,为何要有战争?为何要强迫徵兵、推他们这些本就手无寸铁,只懂得农耕的农民上阵杀敌?要他们拿刀剑伤人,不如拿锄刀割草耕田…… 「啊──」他用力地撑起身子杀红了眼向前衝去,悲愤喊叫后胡乱地挥舞手上的大刀,但就在他什么都还没砍到前,忽然一阵瘫软──方才还尸横遍野的泥石子地上,竟忽然如流沙般陷下,一具具倒在地上的尸体逐渐被砂砾吞没,他的双脚也似陷入泥沼般动弹不得,越沉越深,直至他再也喊不出声音…… 果然,他还是适合拿锄刀,不适合拿刀剑伤人哪…… 另一头,跨坐在宝马上打算一路杀至敌营主将所在之处的朱尧,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原先咆哮在耳边气势汹汹的杀敌声,突然变成了惊愕的诡异叫声──听起来有点憋扭,一点也不像他带出的士兵! 「怎、怎么会这样?主帅──怪事啊!」在旁的副将一边挥动着刀剑,一边着急喊道。 「到底怎么了?」朱尧歛起英挺剑眉,略为不悦地问道。在这临危时分,身为副将的辅江竟自乱阵脚,要是影响军心怎么办? 「您瞧瞧,大伙都陷下地里了……」副将拿起随身大刀,勉强先撑地站着。 朱尧一心一意只顾着往前衝,竟忽略了周遭的动静。他定睛一瞧,才发现不论是自己的兵还是敌兵,竟都陷入泥地中,就像是踏进了流沙之地;而他的坐骑此时忽然发出嘶鸣声,随即一阵摇晃,原来是马蹄拼命地往前攒却无法向前迈进。他这匹战马奔驰起来疾速如闪电,可在这诡譎的泥地上却无法发挥牠平日的实力,令牠这隻宝马忿忿不平,马蹄子疯狂地踢躂使泥土在牠脚下飞溅,所幸牠踢腿速度够快,让坐在上头的朱尧不至于沉陷。 「怎会有此异象?」他一双幽深黑眸观望四方,发现有士兵已经完全沉入地底,且不分敌我皆是这泥地的瓮中之鱉。 「吩咐下去──全军撤退!」他能驰骋在沙场上多年,在这危机四伏的战场上存活下来,除了胆识过人外,还有他的智勇权谋。一旦发现战场上弊多于利,他绝不恋战,撤退是一种保护手下的选择,不是怯弱。他不会拚死拚活地非要与敌方分个高下,而是根据情势作出最合适的判断,眼下这诡譎的情况他从未在战场上见过,在原因尚未揭晓前他必须得先保全大家,留住性命才能再捲土归来。 得令的副将在旁大声传令后,朱红袍甲的士兵们纷纷往安全的地方撤退,纵然有些人已经被拖至泥地里救不回来,甚至有些人的双脚还困在里头,动弹不得。但他们是朱尧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战队,在这紧要关头立马拿出团队精神与魄力,互相扶持并将自己的同袍给拉了出来。 「疾电,是不是不甘心啊?」发号施令要全军撤退的朱尧却依然稳坐在他的红棕骏马「疾电」身上,悄声地在坐骑耳旁说话,似乎没有要随着大家一同撤退。 而灵性甚佳的疾电彷彿能听得懂朱尧的话语,吼出一声长鸣,像是喊着牠不甘心!这泥地怎能困得住牠这匹百年难得一见的宝马?牠可是驰骋过大片江山,陪朱尧一同征战多年的战马啊! 「嘶──」来自于疾电的嘶鸣声,朱尧拉紧韁绳疾电仰头长鸣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脱出这困兽之地,踩着尸横遍野跨越流沙般的泥地,马不停蹄一路疾驰。 「不愧是我的疾电,就知道你行的!你果然是宝马中的宝马呀!」朱尧虽蒙着面甲,却能从他飞扬的眉宇间看出他的讚许与喜悦之情。疾电的速度、胆识与衝劲都是万中选一的宝马,曾和他出生入死,遭遇各种险境的疾电怎能被这区区的流沙地给困住呢?或许是他的「拍马屁」奏效,疾电跑得更加疾速,一下子就让人望尘莫及。 落在后头的一大竿子将士则是被朱尧的行为给吓得三魂七魄都要出窍,这朱将军又不按牌理出牌了! 「主帅!你、你快回来啊!」辅江才吩咐完手下撤退,一转眼就看着朱将军扬长而去的背影,他心急如焚地喊着。 「我探探究竟,去去便回!军队先交由你负责!」朱尧一点也不顾副将的担忧,留下了这句话便瀟洒地策马奔腾而去。 「将军──」一旁的将士见主帅离去,跟着副将齐声吶喊,却唤不回那疾驰的身影。 「不行,我得跟着他去才行!」天晓得他会遇到什么事?辅江担忧地牵来一匹黑马,这匹马儿名叫天涯,虽不及疾电的速度快但也是数一数二的战马。 「副将,万万不可!」身为军师的墨施赶紧阻止辅江,继续说道。「主将不在,身为副将的您更应当待在军营稳定军心,发号施令。不然这数千士兵群龙无首,该如何是好?」 「可──」可他担心主帅的安危啊!但,墨施说得不无道理……这朱将军,身为主帅却老是让他这个副将忧心忡忡,呜,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头上又多了白发……他还年轻,不想要满头灰发啊! 「朱将军吉人自有天相,更何况,军令如山──刚才朱将军是如何吩咐你的?」墨施脸色一沉,用军令压他。接着又缓了缓神色,苦口婆心劝道:「他可是朱尧朱大将军,他化险为夷的能力你还不晓得吗?」曾经以身犯险,独闯边疆救回珞琹公主还能全身而退的朱尧,是京师中赫赫有名的将军,更是平民百姓津津乐道的英雄。 「我不是质疑将军的能力……」 「此刻,将军需要的是你在这儿,而不是随他去犯险。」不愧是能言善道的军师,墨施三两句便拖住了辅江。 「我明白了……」辅江垂首丧气地回道,望着主帅越来越远的背影,内心祈祷着主帅的平安。「传令下去,夜晚将至,趁天还亮时尽快在安全地带扎营!」辅江转身下令,他得在主帅不在时好好撑住才行!才叹气完,他的头便窜出了几根白发,好巧不巧地呼应了他的心境。 [三]巫女 黑军营帐内,灯火通明,他们的军师一身藏青长袍马褂,捻着长至胸间的灰白鬍鬚,长长的八字眉挤在一块似乎能在眉头拧死一隻苍蝇,他面色难看地质问跪在地上的女子:「你说什么?!」 「军爷,方才我已说过了,我的巫力无法持续太久,刚才那地流术已经耗尽我太多力气,我没办法再继续施咒了。」跪在地上的女子,一脸无奈地说道。 「你就算耗尽这条小命,也得继续!」就差那么一点,刚才探子已经来报两军陷入胶着,地流术虽然让他们的将士也一起去见了阎罗王,可敌方肯定也失去大批人马──最重要的是要拿下他们驍勇善战的朱尧将军!那可恨的朱尧项上人头都还没拿下,这地流术怎么能停! 女子垂下眼睫,浓密捲翘的羽睫轻轻搧动,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不知在里头翻了多少次白眼,却也只能叹气──这老头子压根儿听不进去人话,她就算失去这条命也还是不能施咒啊!没有巫力就如没有火苗的柴火,怎么烧啊! 「军爷,与其和小女子争论不如先想想如何自保吧!」况且,她现在比较担心自个儿,今夜是满月啊…… 「啟稟军师,探子来报──地流术虽奏效,但敌军安然无恙撤退了大半,而我们的将士几乎全军覆没。」 「那他们的将军呢?」他才不管那些在前方拋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他只在乎朱尧! 「有人见着他快马加鞭往我们方向前来,可刚才过于混乱,我们的探子急于通风报信所以并未掌握他们主将的行踪……」他不敢说的是,自家探子见那流沙之地吞噬人的恐怖景象,逃得比谁都快,哪里还有功夫去注意敌方的将军啊…… 才刚稟告完毕,黑军的主将胡将军便挽着一名穿着暴露的艷丽女子入帐。 「吴军师啊,眼下情况如何?」 「胡将军!」眼见将军现身,留着一把老鬍子的吴军师瞬间没了刚才的气势,鞠躬哈腰地拱手作揖。 「你不是说──找了个会巫术的人来,这次肯定能擒住朱尧,一举歼灭他朱家军?」将军一身黑甲战袍体型壮硕,蓄了满脸黑鬍子颇有边疆男儿的粗旷气息。他粗手粗脚地坐上帐内软榻,大手不忘揽住跟随他入帐的女子一同入座。 「胡将军,商讨军中大事这烟花女子在场,不大妥当吧?」吴军师小心翼翼地进言。 座上女子一听,娇滴滴地贴近胡将军,丰满的胸脯有意无意地压上将军那孔武有力的臂膀,娇声道:「将军,还是如烟先避一避?」 「甭了。」胡将军不管军师的顾虑,拥住如烟水蛇般的纤腰。「有什么就直说吧!她一介女子,不碍事!」 胡将军总是见色眼开,就连将士们在拚死拚活地奋战之际,他还能把军务丢一旁与烟花女子在帐内快活,又怎会介意这些机密被听去呢? 「是……原先战事告捷,可──可都是这巫女未成气候,竟然在紧要关头时说她已经耗损过多巫力,无法施展地流术,导致这战事才刚告捷又……」吴军师在军中谋得要职多年,靠得不是谋略才智而是把过错撇得一乾二净。 「又怎样?」将军拧眉,怒声问道。 「又……错失良机,让、让朱家军给撤走了──不过,他们也是死伤不少,这地流术一施展,他们都被拖进地里断了气。这一仗肯定让他们元气大伤。」他还有张天花乱坠的嘴,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 「那我军呢?」 「我、我军……」吴军师支支吾吾地不敢说出实情。 「吴军师说不出口,我替他答吧!将军,我便是军爷找来助阵的巫女叶纱纱,在施展地流术前,我就已清楚、明白地说过了──此术敌我不分,无法只令敌军受其害,我军一样也会被吞入地底。伤人必伤己,使用巫术作战一定会两败俱伤。因此,我军人马虽多却也不免被地流术给影响,死伤惨重。」真是罪孽啊!她早已说过此法行不通的,偏偏吴军师硬要她施咒。又碰巧在这月圆之际,是她最虚弱的时刻。待满月一出现,她可就不像现在这么好过了…… 见叶纱纱不留情面地把话全盘托出,令吴军师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满眼怒意瞪视她,可她却像没有感受到他愤恨的目光逕自和将军稟告。 「废物!你这样有何意义?那朱尧呢?」 「朱、朱尧他行踪不明──」 「擒不住他们的主将,还失去了我们眾多士兵,你还算是什么军师!」倒是这巫女生得秀丽,虽不及如烟嫵媚妖嬈,却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 即使在训斥下属,胡将军依旧不改本性地肖想女色。 「将、将军饶命啊,都怪这巫女!都是她能力不足,否则定能在那地流术中一併收拾了朱尧,埋在地底让他再也不敢和您作对!」 「事已至此,你还不认错?明知山有虎你偏向虎山行,将士都已白白送命,要你这军师何用!」 「将军,您可别听这妖女的片面之词──」 叶纱纱在旁一听又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何时她从巫女变成妖女了?这吴军师为了自保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当初,他不请自来,带着大批兵马浩浩荡荡地闯入夜月宫,说是听闻夜月宫的巫女甚是厉害,前阵子大旱无水可用,农作物少了雨水灌溉全都乾枯无法生长;人民没有净水洗涤又造成病菌孳生,传染病一传十、十传百多少人久卧病榻不见好。但夜月宫巫女一出马施了祈雨咒,不消一个时辰天降甘霖,这雨奇蹟地下了七天七夜,一解旱象舒缓了大地的渴,水井、河水都储了满满的水。更神奇的是,那些生了怪病的人喝了这煮过的雨水竟都康復了。这夜月宫一瞬间声名大噪,成了活菩萨──巫女都变仙女了。 吴军师知晓这巫女能祈雨,必定也能施咒,便动了歪脑筋要夜月宫里头最厉害的巫女前来助阵,虽他表面上诚意十足大手笔地重金礼聘,可身后却领着带刀背剑的兵队,着实令人看不出他究竟是来「求人」还是「掳人」。而她那见钱眼开的宫主,一看见那沉甸甸的宝箱掀开来全是黄澄澄的金元宝,眼睛都发亮了,哪还管得了上个宫主的告诫──巫术仅能用于助人,而非战争或杀戮。一旦巫术用于不当之处,将会反噬在施咒者身上。可宫主本就不是什么大善人,虽偶尔会做些令大家意外的善举,但私底下这种害人不浅的活她也是来者不拒。套一句宫主每次逼她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时,开头千遍一律是:「干嘛跟银子过不去呢?若是工作还东挑西拣的话怎么养活夜月宫里的人呀?况且你打小吃好穿好本宫主可有亏待过你?」 这亲情牌可是百试不厌,叶纱纱出生便不知父母是谁,被丢弃在夜月宫门口,夜月宫宫主竟也好心收她为义女,而非作为打杂的下人。当然,这又是夜月宫宫主的私心了──「花我那么多银两、耗了好些年才能养大的孩子,我拿她作丫鬟岂不浪费我先前的心力?我要她往后回报我的不只是下人能做的活,而是为我赚进更多银两!」 而她叶纱纱也够争气,儼然是天生巫女的料,学习咒术悟性极高,当其他年龄相仿的孩子还在打巫女根基时她就已经在学如何施咒。身为巫女,除了需要具备咒术领悟力外,最重要的便是巫力的多寡了,巫力越强咒术也越有成效;反噬时也才能靠自身的巫力修为去减缓疼痛。这潜藏与体内的巫力犹如练武之人的内力,得靠日积月累的冥修与天份才能增强。此趟助战之行,她本不愿意来搅和,可宫主一句话又堵得她回不了嘴──「你不去,谁去?能动輒天地的咒术除了你和田瓔、夏昀外,还有谁会?这种伤天害理的咒术,反噬甚劲,你的巫力最为深厚承受度高,再者你天赋异稟反噬不常立即显现,可你的姊妹们一旦施咒很快就会受到反噬……」 宫主不愧是养她长大的人,很是了解她的心思,以她的性格怎忍心看一同长大的田瓔、夏昀受到严重的反噬呢?那可得让她们躺几天几夜啊……最后,她只能囁嚅回道:「可若是遇到满月之夜,我也无计可施……」 「那便是你的命了。」语毕,宫主还仰头大笑三声。「放心,你生命力那么顽强,三岁不小心落水还能靠自己游上岸、五岁在马屁股后边被马儿扎实踢了一脚,你还能自个儿爬起来,十岁……」叶纱纱在空中比划了一记手势,随即宫主便似被人摀住了嘴,吐不出话来。 「行了行了,我认了。我去总行了吧?」她认命地叹气离去,罢了、罢了,就算遇到满月也是她的命。 夜月宫宫主虽成功地说服她出行,却不满叶纱纱趁她不注意时对她施了噤语咒,害她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呢! 于是,叶纱纱草草收拾行囊随吴军师出征,好不容易熬到了这出战之日却碰巧是月圆之际。而他们的主将胡将军荒淫,行军路上不忘带着各式各样的妖嬈女子随行,夜夜笙歌要人陪寝。把这军务大事全丢给了这一点也不靠谱的吴军师,才导致了眼下这样的情况。 帐外天色渐浓,叶纱纱身子逐渐虚弱无力,感到巫力一点一滴流逝,而最令她忧心的不是巫力暂时性的消失,而是即将面临的反噬威力。 「急报──」在吴军师还在求饶时,又一名将士来到营帐。「稟告将军,前线将士都已沦陷,连副将也身亡了……」 「什么?」胡将军一听面色凝重,震慑不已。这下他不得不先拋下一边的烟花女子,埋头省思接下来的退路。这几年他出兵打仗靠的不是自己,而是靠这才干兼具的副将啊!说穿了他就是一介莽夫,上阵杀敌他行,可他有勇无谋只懂得舞刀弄枪,能当上主将也只是侥倖和靠关係。 徒剩一把老骨头的吴军师比将军还震惊,这──这下该如何是好?他们的将士所剩无几,而地流术又无法施展,待那朱家军见情势好转一举攻来他们就连渣滓都不剩了! 「妖女!收了我们大把银子,还不快想想办法!」他无计可施,只能使唤一旁的叶纱纱。 「……」叶纱纱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吐气──冷静,她要冷静,千万不要跟这个老头子计较,她大人有大量,况且人家的确是付了不少银子的,这些银子、这些银子够她还了宫主这辈子的养育之恩了吧? 下次她再也不要听令,接这种活了! 「巫女,你可有计策?」六神无主的胡将军也把希望寄託在这巫女身上。 「啟稟将军,眼下我军已无将士能与敌军对战,方才地流术已耗费我太多巫力,若他们捲土归来一时间我也无法与之对抗,如今──若要让将军全身而退,小女子仅有一计。」 「快说吧!」听到她有计策,胡将军眼睛一亮赶紧示意她继续说道。 不只胡将军,整个营帐内的人全都眼巴巴地望着她,彷彿她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这眼神她太熟悉了,当初的祈雨咒也是被这种眼神给逼得她不得不出马,没有雨水影响了生活的方方面面,由小至大,从日常用水到作物灌溉都造成了莫大的困扰,而他们夜月宫素有农地租给农民耕耘,若缺水导致稻作无法收成他们也不能从中获益。宫主故意安排人在她耳边叨唸:「井里无水可以煮食泡茶了。」、「井水越来越低,怕是无法供水给大家净身了……」又刻意请农妇来夜月宫求助,那老嫗年事甚高驼着耸起的背,在她面前又是跪又是磕头的,她这心一软又只好牺牲自己了。这种呼风唤雨的咒术,纵使不是用于坏事却也会耗损不少施咒者的精力;若不是田瓔、夏昀及时前来助阵,她怕是要在床榻躺了十天半个月才能下床走路。 「小女子残存的巫力虽不能使用地流术,尚能施点小法让将军和这帐内的人全身而退,退至安全的地方。只是,会送至何地小女子不敢保证,且可能会有副作用。」她好心提醒,把可能会有的情况事先说明清楚。 「都这时候了,能安全撤退最为重要,送至哪儿都无所谓!快,得趁朱家军杀来前保全我们。」 「那这次征战之行,便两清了?」叶纱纱望向吴军师说道。 「行行行,我们两不相欠了!」逃命要紧,吴军师急忙地回答。 「那小女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得了胡将军和吴军师允诺,叶纱纱熟稔地唸了段咒,白皙素净的柔荑在胸前优雅地画起一道弧,随即又合掌结印往前一送,喊了声:「九霄云外,千里移送!」 倏地,这营帐内的人全都被弹飞出去,被移送的人就像被木桩狠狠打到一样疼痛难耐却不见伤。转眼之间,帐内的人便被她移送到一座百花齐放的后花园。 「咳、咳──」 「亲亲如烟,你可还好?」胡将军忍着腹部里头翻搅的不适感,关心着依偎在他身上的烟花女子。这如烟身子娇嫩,不像他皮粗肉厚怎禁得起这折腾哪? 「这是什么术法,可疼死如烟了……」如烟漂亮的眉眼皱成一团,在将军的搀扶下才站稳了脚步。 「这是什么地方哪?」吴军师撑起一把老骨头,踉踉蹌蹌地站不挺身子,这「副作用」虽疼,可至少他们安然无恙。这叶纱纱可还真行,居然真能送他们离开,这银子花得值了! 一旁的将士被「弹」得头昏眼花,敲了敲自个儿的头后勉强打起精神,眼望四周,发现是座非常奢华的花园,此处肯定是某位权贵之家的后院。 「啊──来人啊!快!有人闯入娘娘的后花园!」一名丫鬟忽地叫喊起来,让尚未釐清状况的胡将军一行人反应不过来,直到见到皇家禁卫军团团围住了他们才发现──这叶纱纱居然将他们送到了皇宫后妃之地,而且还是豫国──朱家军所属的国家,他的敌国啊! 「叶纱纱──你──这妖女──」吴军师在被押送至大牢前,发自肺腑地吶喊了始作俑者的名字。 而始作俑者此时独自一人留在帐内,打了个喷嚏。她擤了擤鼻子,唔,肯定是入夜天气凉了。见他们都已送走,她暗自松了口气──太好了,终于把这些麻烦精都送走了,任务总算完成。 外头夜幕低垂繁星点点,硕大的圆月高掛空中,帐内的烛火苟延残喘着透着一丝微光,叶纱纱耗尽力气终于不支倒地,而她的身上却诡异地开始佈满细细麻麻的大小伤痕…… [四]初见面 「吁──」朱尧出声喊道,双手顺势收住韁绳勒马停下,疾电也顺从地放慢步伐不再赶路。方才那混乱的流沙之地不知何时逐渐缓住,地面如风乾的陶土犹能见到一些士兵的胳膊、腿等介于土地之间,甚是吓人,彷彿是被施了某种诡异妖术造成的景象。由于泥石子路已恢復正常,疾电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行走。朱尧抬头望了望天色,一路奔驰而来不知不觉便陷入暮色之中,天空一片暗紫显得诡譎多变,夜空中浮现若隐若现的月色,浑圆中透着优雅白光。 今儿个的月还真圆,朱尧默默地心想。月圆本是象徵团圆,只可惜──那些战死于沙场的士兵们,都已无法与家人团圆;他们的家人此刻甚至都还不知道他们的至亲早已为国捐躯,长眠于此,尸骨都埋在这片寂寥大地之中。思于此,他不禁感慨万千,身为将军他见过的尸首还少吗?却还是会替这些无名战士而伤感。战场无情,刀剑无眼,一不小心便身首异处,而又有谁真的想要来到这片修罗场?他于战场上奋勇杀敌,为的不是血腥杀戮而是减少更多伤亡,这才是他的初心。他甩甩头,渴望甩掉这令人惆悵的情绪,他得打起精神──他手底下还有万千将士等着他带领他们凯旋归乡,他们的命都系在他身上,他得尽快结束这场战事。擒贼先擒王,只要他先揪住他们的主将胡将军,命他们投降便能制止这场恶战继续,避免更多死伤。 前方不远处有座营帐,朱尧推测那是黑军的主帐。营帐里头亮着烛光,黑濛濛的人影在里头窜动,隐隐传来细微人声。照理说营帐外边都会派人驻守,可这营帐外头却毫无一人,作为主帐却如此没有警觉性令他大感疑惑,为免有埋伏他悄声将疾电留于此地,打算隻身前往营帐;若是疾电一跑,肯定会发出声响打草惊蛇。他身手敏捷,以蜻蜓点水之姿脚尖点地火速奔往主帐,身轻如燕展现绝妙的轻功,没发出一丁点声音便无声无息地靠近了营帐。 他小心翼翼地贴近帐篷观察里头的动静,躲在阴影处伺机而动──发现竟然有女子的声音?嘖,行军打仗之际竟然还带着女子随行,莫不是烟花女子?这胡将军真是难改好色本性,当他手底下的将士都在捨命攻敌时还纵情于声色、沉浸于男女之事,他真是替他手下们感到不值,那一条条掩埋在地的生命可知他们的将军如此糊涂? 他继续屏息细听,帐内女子的嗓音听起来柔润悦耳,似是正在提出计策;而那把他视为眼中钉的胡将军则在大声斥责军师,还询问女子有何法子。真是可笑──身为主帅却如此无能,迁怒下属外还要求助于一名女子?然而,这又让他疑惑了,若是平凡的烟花女子,怎会懂得兵法还能献计? 由于外头的风声强劲,导致他耳力虽敏锐却无法听清里头的谈话,只能听取到某些关键字,依稀听闻那名女子提起「地流术」,还有胡将军要她趁他们朱家军杀来前保全他们,随即便是女子低语呢喃的声音,他听不清她唸了什么。 堂堂的大将军竟然要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保全他们?他更是瞧不起这胡将军了,亏他人高马大一身孔武有力,却一点用处也没有。朱尧估计这帐内是没什么威胁性了,他轻轻撬开剑鞘准备出剑,欲出其不意猛然攻入,捉住胡将军逼他投降。可就在他银剑出鞘准备抄剑而入时,忽然一阵大响天摇地动,耳边赫然传来胡将军一伙人的诡异叫声,他急忙以剑鞘着地稳住自身,还分心注意营帐内情况──倾刻间,骚动不再,里头一阵静默,方才的喧哗似乎从未存在过,脚底下的地面也停止晃动。 朱尧即刻衝入帐内,可──却什么人影也没有。烛光仍尽责地照亮一室,可那些说话的人呢?怎么才一瞬间全部的人都不见踪影了?凭藉即将燃尽的微弱烛光,他谨慎地环顾四周,惊觉地上还有抹緋红身影──是名身形纤细的女子,秀丽黑发如瀑散落于地,难道这名女子便是向胡将军献计之人? 他迅速走至女子倒下之处,俯身靠近欲探她鼻息。然而,却被她一身密密麻麻的血痕给惊得两眼瞠目。在她所见的皮肉之处皆是令人怵目惊心的伤痕,露出的玉颈、手腕无一处不是伤,连白皙的脸庞上也有着粗浅不一的痕跡;他眉头深锁地稍稍掀开她的衣袖,果不其然连衣裳遮蔽之处也是绽开的血痕伤口。他轻轻地将衣袖盖好,指尖移至她的鼻间,他略有粗茧的指上沾染些微湿气,是她轻浅的呼吸。伤她如此之重,却又留着一口气让她活着,究竟是谁下了这么重的毒手?他细细端详她那精緻的容貌,虽脸上带伤,却掩盖不住她沉鱼落雁般的姣好面貌,柳叶眉、玲瓏精巧的鼻尖和那艷红的双唇──都已伤成这样,唇瓣怎还会有此血色?他指腹覆上那红得不甚自然的唇瓣,原来,是鲜红的血染上了她的唇。 「姑娘?可还有意识?」他动作轻巧却有力地将她拥在怀中,于她耳畔询问。 「呜……痛……」 她神情痛苦地传来一阵呜噎声,才说了个痛字便又呕出一片腥红,铁锈般的血味自她口中蔓延而出,血液溅至他的袖摆,朱尧却不在意地将她唇边鲜红擦拭乾净。 虽然心中疑惑重重,他决定先将这奄奄一息的敌营女子救走再说。 [五]谜样的女子 夜已深,垂掛天边的月儿圆得像块大饼,围绕在月儿旁的繁星点点就像白芝麻撒了满天似的。一整天下来,辅江忙着安顿士兵扎营、担忧主帅朱尧的安危,食慾全失,用膳时间也食不下嚥,直至夜深人静时才忽然感到飢肠轆轆,连天上的月亮也被他看成了大饼。他起身至桌案,拿了块随身乾粮,将就地咀嚼而食,吃着吃着又想起朱尧尚未回营,令他忧心忡忡地在帐内来回踱步。 「主帅应当没事吧?不行,我得去他的营帐等他,今天没见到他安然无恙的回营,一定无法睡个安稳的好觉。」决定要去等朱尧后,他索性又拿了一块大饼,放至嘴边咬着,趋步至已搭好的主帅营帐。 才走到一半,辅江便听见噠噠的马蹄声在这寂静之夜响起,由远而近,这踏实稳健又快速的步伐听起来是疾电的马蹄声! 「是主帅回来了!」辅江兴奋地加速脚步赶至主帐,果不其然见着了一身朱红戎装、英姿颯爽的朱尧驾着疾电归回。 「主帅!您可平安回来了!辅江我可真是担心得夜不成眠──咦?主帅,你怎么抱了个女人回来?」辅江咬着吃到一半的大饼,看戏似地望着主帅俐落地下马,手上还抱了个身穿艷红衣裳的女子──主帅今晚还真是好兴致啊?居然带了个女人回来?不对啊,主帅他一向不大近女色,怎地今儿个会破天荒带个女人回帐?更何况,他最忌讳行军打仗之际,还沉溺女人的温柔乡,这里头一定有文章。 「主帅,这女人是谁啊?」辅江手中的大饼都还来不及食完,便急着打破砂锅问到底。 「限你三秒内食完手上的大饼,唤军医来我的帐内。切记,莫声张。」朱尧抱着手上的女人,眼神冷漠地看着一回来就嘰嘰喳喳不停的辅江说着。嘖,他这副将什么都好,对他是推心置腹、言听计从,在沙场上也是个御敌强手,可就是败在话多。 「可──」 「再多说一个字儿,便把你那如女人般的长舌头给割了。」朱尧冷眸一瞪,仅是一记眼神却立马让人心生惧意,这么多年了辅江被这冷眸扫到还是会打起哆嗦。他正要应答时,又见到朱尧狠狠的眼光扫来──他连忙把应答的话和那块大饼都吞了下去,乾巴巴的大饼可噎死他了,胡乱地吃完后他迅速命人传唤军医。 「切记,主帅说莫声张,可别走漏风声了。」 「是。」训练有素的将士精简扼要地答道。 「还有,顺便帮我泡杯茶来。」这大饼哪儿买的?这么乾,吞得他口乾舌燥。 「是。」 过没多久,军医立即来到主帅帐内。 「将军。」军医拱手作揖,向朱尧致意。 「快,瞧瞧这名女子的伤。」朱尧已经她放置榻上,这一路上颇为颠簸,她的身子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军医约莫六十来岁,步履蹣跚地上前一看,被女子身上细细麻麻的伤口给吓着了。 「如此花容月貌的柔弱女子,怎会被伤成这样?」军医和先前的朱尧一样,皆诧异于她的伤势;医者父母心,他赶紧探至她的手腕,面色凝重地诊脉。 「她的伤势如何?」 「这脉象……有些蹊蹺。」军医纳闷地诊了右手后,又换了左手。 「怎么说?」 「她的脉象尚且平稳,仅是有些心脾虚弱,过于疲惫,拿几帖药休养几日便可;可照她身上的外伤来看,内伤应当更严重才是。」 「您的意思是,她是外伤看起来慑人,可内伤并无大碍?」 「可以这么说,但也是需要调养休息才行。这内伤好调理,但她的外伤──」可惜了她这一身白玉无瑕的肌肤,已被遍佈的血口子给毁了,纵使让她擦了上好的凝膏也不见得能还她原貌。 军医拿起医疗木箱打算上药,想想不妥,又继续说道。 「既然只是替她外伤上药,不如将军请个细心的女婢来替她上药如何?就不必我这一介老夫影响了她的名节。」看她年纪尚轻,他有些踌躇道。 「也罢。今日之事,劳烦您切莫声张外传。」 「将军儘管放心,老夫的口一向紧密严实。今日,我没来过这儿,也没见过谁,就在我自己的帐内睡了一宿。」语毕,他留下药膏退出营帐。 「主帅,这女人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啊?」在旁憋得很久的辅江,在军医退下后忍不住出声问道。 「敌营帐篷里捡的。」朱尧满不在乎地回答,顺道拿起手边的药膏在女子脸上开始敷起药膏,他虽是个大男人又是一名猛将,可上起药膏的手劲却轻巧仔细。 「啊?!」辅江惊讶地喊道。「主帅,您是疯了不成?居然哪个女人不好捡,捡了个敌营帐篷的女人!」 朱尧丝毫不受身旁的辅江影响,依然小心翼翼地替女子上药。 「主帅,她很可能会是细作呀,对,这肯定是美人计,主帅你平时冰清玉洁 不好女色,怎么这时候却起了色心?不成不成,其中一定有诈!」 辅江的言语换来了朱尧一记冷风似的寒瞳,冻得辅江抖了抖身子。 「主帅啊,我是说真格的,这女人留不得──况且你忘了京师还有个紫嫣姑娘在等你吗?」 「别跟我提她。」紫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订下的亲,并非他本心。想起京师还有这骄纵的女子在等着他,他就巴不得在这军营多待上一些时日,寧愿在荒郊野外餐风露宿也不想回京师待着。 「这紫嫣姑娘也是京城有名的闺秀千金,怎么你就不喜欢啊?」辅江真搞不懂主帅的心思。见朱尧细心的替这名很有可能是敌人的女子上药,想想,兴许主帅是要先救活这女子,再来盘问她也不一定。于是,辅江好心地继续道:「主帅啊,你这手是用来使剑上阵杀敌的,可别大材小用地拿来替这个背景可疑的女子上药,还是让我来吧!」 辅江好意帮忙,可朱尧却忽然拔起随身的佩剑,鏗鏘一声银光闪烁,朱尧的银剑飞快地挡在辅江面前,刀锋就离他三寸长。 「是没听见方才军医说的话吗?」朱尧冷冷地说。 「是、是,那我唤个随行的婢女来。」辅江心有馀悸地抚着心窝,不怕死地碎念道:「我是个男人不便替她上药,可主帅你不也是个男人吗……怎么你可以我就不行……」他话才说完,银剑倏地往他耳边飞去──就这么千钧一发,没碰到他半根寒毛擦肩而过,可是那剑风却扫得他一阵疙瘩,数秒内银剑便稳稳地刺入他身后的木柜。 「主帅,你怎么可以这样──」辅江欲哭无泪地看着那刺入木柜的剑身,呜,就差那么一点便会划伤他啊,主帅怎么忍心伤害他这个得力副将,就因为、就因为他话多了点儿吗?自古忠言逆耳啊! 「再多说一个字儿,我的剑就不是刺在木柜上了。」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多话?今日闯敌营已经够多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了,他还屡试不爽地惹他心烦,不使出一点狠招怎能让他闭嘴? 况且,他都已经抱了那名女子,也无所谓男女授受不亲了,这才主动替她上药。 「呜呜呜──」不许他说话,那他发出哭声总行了吧?他一脸可怜地退出主帐,还不忘唤人找个手脚俐落的婢女来替那名女子上药,不管了,反正主帅已经平安归来,他可以放心入睡了。 可主将带回的谜样女人究竟是何等身份?这思来想去又让他反覆翻身,彻夜辗转难眠,依旧无法安稳就寝。 [六]再相逢 叶纱纱次日醒来觉得头晕脑胀、浑身筋骨痠痛,果然她这次没那么好过,看来势必要休养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復气力。她杏眸微张,天光刺眼地让她无法立即睁开双眼,她吃力地抬起手揉揉发涩的眼,眨了眨后再次睁开才逐渐适应亮光。可眼前的摆设却让她觉得陌生,心里头满是疑惑。这儿──是帐篷没错,可怎么和胡将军那帐篷生得不太一样呢?她记得,她用尽力气送走他们后她便支撑不住地倒下了呀……照理说,她是应该倒在硬梆梆的地上,可身下柔软的触感又像是在铺了软垫的榻上。她使劲撑起身子,仔细观望这帐内的景緻──桌案上的木头雕刻怎么不见了?她记得帐篷内放了尊狼头人身的木雕呀,地毯也不是黑灰色的毛皮,变成了红棕色的软毛地毯。 「姑娘,您醒了啊?」一名穿着简朴的女子,脸儿圆润圆润地挺是讨喜,系着青色发带端着一盆清水入内。 「你是……?」 「我是什锦,是将军派我来照顾姑娘的。」她俐落地放下水盆,拧起乾净的布巾打算替姑娘擦拭。 「什锦?」这是什么名字? 「姑娘莫要笑,这是我的爹爹希望我什么都有,就像一碗什锦麵,里头有菜有肉有麵条,便替我取了个什锦的名儿。」 「你爹爹可真是替你着想啊……」虽是市井小民,取名倒有颇有深意。什锦、什锦,还真好记。「不过,能否告诉我这是哪儿呀?又是什么将军派你来照顾我?」叶纱纱一脸茫然地问。 「这儿?这是朱尧将军的帐篷呀,姑娘您昨日那一身的伤可真吓人,是谁对您下了这么重的手呀?来,什锦替您擦擦。」什锦手脚麻利地拿起湿布巾,正要服侍叶纱纱时才惊觉不对劲,讶异地盯着她瞧。「姑、姑娘,您──昨天不是伤痕累累的吗?我记得你昨晚不管是脸上、手上还是背上,都是满满的伤痕呀!怎、怎么伤口都消失了呢?」 什锦瞠目结舌地看着叶纱纱,素净的小手轻轻抚着叶纱纱那光滑细緻的脸庞,她指腹微微地颤抖着,不可置信地又拉起了叶纱纱白玉般的柔荑,怎么可能?她这不是在作梦吧?昨儿个她才在帮她上药的呀!军医还说,她的外伤甚是严重,纵使勤擦这玉凝膏也不见得会恢復原样啊! 「咳、咳,什锦,能不能帮我倒杯茶来,我口渴。」叶纱纱假装咳了几声,思索着该如何回答。真是的,居然刚好在「月痕」显现时被她给瞧去,她要怎么说呢? 「好、好的,什锦马上帮您倒茶。」她迅速地起身到桌案上倒茶──可里头的茶却一滴也不剩,什么都倒不出来。「姑娘,这茶没了,我现在赶紧去帮您弄一壶来,您且稍待。」语毕,她又快手快脚地走了出去,一步也没耽搁。 叶纱纱见什锦离去,赶紧撑起痠麻的身子踏下床,反噬的作用力太强,让她整个人都还病懨懨的,使不太上力气。她吃痛地咬着下唇,原先就苍白的脸色更是惨白,但──她得赶紧离开这儿才行! 方才什锦说这是朱尧将军的帐篷,这还得了!她昨夜帮的可是朱尧的敌营哪!该不会昨夜朱尧就是直接杀去胡将军营帐,把当时昏迷不醒的她给掳来这儿了吧?若她醒了,难保不会被他审问一番,更何况她的身体还未恢復,巫力不足怎能抵御?宫主啊宫主,你这次接的活可害惨了纱纱啊!她在心头懊恼着。 朱尧将军远近驰名,虽她未曾亲眼见过朱将军,可他的事蹟她略有耳闻。传言这朱将军冷酷无情、心狠手辣,面对敌军绝不手软,是当今战场上数一数二的「战神」,至今未尝过败仗,邻国人闻其名都会忌惮三分;他旗下的朱家军各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要成为朱家军的战士皆要经歷过一番残酷训练,熬过那段炼狱才有资格成为朱家军,替朱尧效命。而在她看来,能做她们朱家军的行军丫鬟也不简单,看看什锦方才说话不忘做事,嘴巴在动手也绝不间着,发现没茶水她便尽速去泡壶新的,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什锦的脚程一定很快,要不了多久就会来替她端来一壶茶,她得趁她不在时赶紧离开,逃离这是非之地。 反噬的痛楚还在侵蚀着她的身体,她的双腿就像是被链球绑住一样沉重,举步维艰,每踏一步都是折磨。可她还是咬着牙卖力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催眠自己:「我走得出去、我走得出去──」 十来步的距离被她走得像是十公里一样,好不容易终于踏出帐外,连忙往后方林木茂盛之处走去,殊不知这营帐什么没有士兵最多,马上就被一名士兵拦截。 「你是什么人?要去哪儿?」 士兵一个箭步上前以身体阻挡了她的前进,还不忘拿出刀抵在她的喉间。 叶纱纱一身火红,这红色穿在她身上一点儿也不俗气,反而衬得她肤色白净,气质高贵。她精雕玉琢的五官让人看了都会讚叹,她昨日的「月痕」皆已消逝,恢復净透的肌肤看来如花似玉,就是脸蛋过于苍白,看起来好不憔悴。 「军爷──您这是做什么呢?」忍住身体不适,叶纱纱灿烂一笑,水灵的眼儿就像那弯月似地迷人,她轻巧地以指推开抵住她喉间的刀剑,避免那士兵一不小心就划伤她。 「快!报上你的身份,不然我便不客气了!」士兵虽有那么一瞬间被她巧笑倩兮的模样给迷住了,可毕竟他是受过精良训练的朱家军,可没这么容易被一个女人迷惑住,赶紧把刀拿稳继续对准她的喉头。 「军爷,您这不是白问吗?我,昨儿个就留宿在朱将军的帐内。您说──我是谁呢?」她只是实话实说,可没加油添醋。她昨晚真的是住在他们大将军的帐内。 「朱、朱将军的帐内?」士兵一听,诧异地瞪大了双眼,刀子也终于放下不再抵着她。 「是呀,不信您可以去问什锦。」 连什锦这丫鬟的名字她都知道?看来她所言非虚。可──朱将军一向严禁帐内窝藏女流,不准弟兄在行军打仗之际还耽溺于女色。这女人生得美艷,看起来不像是行军的随行丫鬟,难不成真的是朱将军的红顏知己哪? 「你既然是朱将军的人,怎不在帐内好生待着,跑出来做什么?还有,为何你看起来一脸病懨懨的?」 这士兵还真是多管间事,连她脸色不佳都要问?看来这朱尧底下的人还真不好呼拢。 「军爷,您──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小女子就是昨夜操劳过度,歇息不够,才会气色不佳呀。」 士兵听闻脸色羞赧一红,想不到朱将军除了在战场上勇猛外,于床笫之间也有过人之处,令这小娘子招架不住。 「那、那你不在帐内侍奉将军,跑出来做什么?」 「小女子内急呀──」 「原来如此,多有得罪了。姑娘快请去──」士兵这才打算放人。 叶纱纱暗自松了口气,转身走往丛林,和这士兵周旋让她紧张地额际都沁出汗水,她泛疼的身子还在抗议着,但她只能忍住痛苦儘快远离。 「慢着!」 一道男音苍劲而有力地传来,制止了她的离去;尔后又出现什锦担忧的嗓音。 「姑娘!你这身子还虚弱,怎么就跑了出来呢?」什锦咚咚咚地跑来,一手端着热烫的茶壶,一手搀扶叶纱纱。「什锦已经泡好茶了,姑娘快回帐内休息吧!」 「呃,什锦,我有些内急──」眼下,她只能靠尿遁了。 「姑娘!早说嘛!这荒郊野外的,都是男人在丛林解决内急,我们女人有专属的小茅厕,是朱将军特别要将士们替我们挖掘的。来,我扶你去。」刚好,解决完内急后,更能给姑娘灌上一壶茶解渴。 「将军,我带姑娘解决内急去,待会带她回您帐内。」 将、将军?!叶纱纱眉头一蹙,贝齿咬着下唇纠结不已。可恶──居然还是遇上了这朱将军! 「嗯。」朱尧褪下了战甲一身赭红便装,束了黑色腰带,居高临下似地看着眼前的「逃犯」。 既然有什锦撑住自个儿身子,叶纱纱便不再逞强一股脑地靠向什锦。可纵使什锦比一般娇弱女子来得有力气,她一手还端着茶壶,叶纱纱又忽然把力量都压在她身上,什锦不免脚步踉蹌,一个重心不稳便往旁边倒去,热茶撒了满地不说,连带着两个人都要跌落在地。 「姑娘,小心!」什锦不顾自身安危欲当作叶纱纱的肉垫,但朱尧快一步地以轻功跃至她们俩面前,一左一右揽住了她们。 「多、多谢将军。茶撒了,什锦赶紧再去添一壶新的来,姑娘就麻烦将军了。」今日老天是不让她好好倒茶吗?不是没有茶、就是撒了满地茶,不行,她可是朱家军里头最能干的丫头,她今天一定要让姑娘喝到她什锦泡的茶! 什锦站稳身子,又咚咚咚地迅速跑去茶帐备茶。 你──你别跑啊──叶纱纱在心里头喊着,可什锦脚步可真快,一溜烟就不见人影。 「怎么?内急?是否要本将军扶你去?」朱尧一个巧劲把叶纱纱给揽进怀里,俯首望着她说。 叶纱纱一见朱尧,整个人忽然怔住了。 彷彿时间静默,风儿静止不动,鸟儿不再鸣唱,草木皆停止了生长,天地之间只有他俩。 剎那间,叶纱纱喉头一涩,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水汪汪的眸子蓄满泪水,滴滴晶莹便滑落而下。 「你──哭什么?憋不住了吗?」这、这女子是怎么回事,他很吓人吗?为何一见他便要落泪? 「呜──」叶纱纱斗大的泪珠扑簌簌地流下,止也止不住。 是他,竟然是他──她好委屈似地抿着唇,却没有将心中的话说出来。 而朱尧拧着眉,着急地看着眼前这女子不停落泪,不知该如何是好。在旁人眼里看来,他的表情森冷狠戾。 「别哭了!」他心里头焦急又粗声喊道,更是让人误会。 他知道如何舞刀弄剑、砍杀敌人,可──他不知道如何让一个女人止住泪水啊! 「将军!您怎么好端端地把人家姑娘弄哭了呢?」军医奉命前来诊视叶纱纱,想不到一来便见到将军把她吓得花容失色,哭得梨花带泪,好不可怜。 「我什么也没有做啊。」朱尧闷哼回道。 「来来来,老夫扶你进帐。别哭、别哭了,朱将军只是看起来兇了点,其实他人很好的──」军医就像个父亲似地扶着叶纱纱回帐,而她也一路抽噎,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朱尧停在原地,傻楞楞地看着他们进入帐篷,他──究竟做了什么她要哭成这样?这女人一醒来就哭,泪眼汪汪的模样令他想起何紫嫣──嘖,真是麻烦。 [七]月痕 终于,什锦如愿以偿地倒了杯热茶,端至姑娘面前。 「姑娘,喝点茶润润喉。」 叶纱纱吸了吸哭过的鼻子,接过茶杯,用浓浓的鼻音道了声谢。 「好了,你先退下吧。」朱尧支开了什锦。 「是,将军。」 待叶纱纱饮完茶,军医便伸出手替她把脉,但性急的朱尧不等军医诊脉结束,便开始质问起这看到他就哭哭啼啼的女人,别以为哭丧着脸就不用交代她的身份。 「说,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胡将军的营帐?还有──」朱尧瞇起眼,黑眸中尽是猜忌。「为何你身上的伤,全都消失了?」 昨晚明明血痕遍布,他还亲自替她的脸上药,方才什锦说她的伤奇蹟似地好了他还不信,怎可能一夜之间完好如初,就像没发生过?现在亲眼所见实在不可思议,却更令他心中存疑。 「小女子名唤叶纱纱。至于身上的伤──实不相瞒,是中了诅咒。」 「诅咒?」朱尧歛眉问道。 「昨儿将军是否有见到满月?」 朱尧沉思了一会儿,想起昨夜的确是个硕大的满月,他还因此多看了几眼想起了征战沙场的弟兄,感慨那些埋在地底的无名尸。 「若遇到满月之日,小女子身上便会出现伤痕,可只要过了满月便会恢復正常,此乃『月痕』。」反正他们都已经看到她身上的伤了,先给点解释再说。至于事情的真实性她自己斟酌,加加减减他们也不知晓。 可朱尧本就对怪力乱神抱持着怀疑的态度,尤其她是出现在敌营的人,对她所说的话仍然半信半疑。 「是谁对你下咒的?又为何对你下咒?」朱尧像审罪犯似地逐一追问。 「是……胡将军的军师所请来的巫女。」她佯装迟疑,继续道。「相信将军征战四方,对邻国各个将军都有所了解,尤其胡将军又是您这次的对手,他的为人您应该很清楚。他贪好女色、为人风流,就连行军之际也不忘带上女人同行……」这点,她可没说谎。「某日,胡将军领军行经我的家乡,不巧在路上被他瞧上了眼,他便强迫我跟着他走──」说到此,她不忘再滴几滴泪增加真实性,看起来楚楚可怜。 「但我一个未出阁的正经女子,怎愿受这种屈辱呢?我欲抵抗却变成犯上,不仅被囚禁还被胡将军的军师请来的巫女给下了咒……」 「那么,为何昨日胡将军帐内本有不少人在里头商议,可转眼之间,却全消失踪影,独剩你一人?」 他当时居然在外面偷听?不晓得他听去了多少话……她赶紧动脑筋,继续说道:「自然是那巫女的术法了,小女子当时被囚在胡将军帐内,听见他们似是伤亡惨重,怕朱家军趁势进攻;胡将军便要那巫女想办法,结果那巫女唸了个咒大家全都不见了,却独留我一人在那儿。」她合情合理地说着,避免露出任何破绽。当时,也的确有个烟花女子在场,这么说不为过吧? 朱尧眸色一沉,似是在思忖她言谈中的真实性。 她谈吐自然对答如流,听起来并无可疑之处,可不知为何──他的直觉却告诉他不要尽信。 「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他没有证据证明她是否有问题,姑且先相信她;待会派个探子去了解一下胡将军的去向,再来质疑她也不迟。 「将军请问,小女子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为何──」他挑眉,猎鹰般的黑眸望入她眼底。「你方才看到我就哭?」他看起来是冷漠了些,可还没把人吓哭过啊,他得解了心头的结才行。 叶纱纱不再躲避他那彷彿能看透人心的视线,坦荡荡地迎上他投来的目光。 「因为,将军您与我某位故人非常相像……我们很久、很久没见了,一时间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可您是朱尧朱大将军,怎么可能是他呢?是小女子僭越了,请将军见谅。」他们,几世未见了?自从被王母娘娘打入冥界又至凡间轮回,被迫生生世世分离,难得于黄泉路上相见却又只能含泪一别,无止尽的轮回让她痛苦不堪。 王母娘娘这一罚,可真是够狠。 是了,第七世。在凡间轮回了第七世他们才终于在人间相会。 本来,受了惩罚的他们若在人世间相遇是不会认出彼此的,仅在轮回结束走在那开满了彼岸花的黄泉路上,才有机会识得彼此。 曼珠,是她曾经在天上的名字;而沙华则是既往的朱尧,两人是修练成仙的花仙与叶仙。 他们俩违逆了天规,犯了情诫,被王母娘娘惩罚,最后成了冥界的引路花。几世轮回后,他们又在黄泉路上相遇,每次遇见都是悔憾──为何他们连在人世间都无法相爱?他们已经成了人,却依旧不得纵情去爱。 既然都已经无法成仙,就让他们在人世间相爱一场又何妨? 他们仅有的时光只在于等待投胎成人时,那短暂的相聚。他们总会依偎在盛开的彼岸花畔,那是她曾经的花形。 在等待这一世投胎前,她私下苦苦哀求冥界的差使──拜託不要让她饮下孟婆汤,她真的不想忘记他…… 那名差使原先不肯,可看了他俩生生世世都不得相会,仅能在黄泉路上短暂相聚便起了惻隐之心。谁道冥鬼无情呢?他们却也懂得怜悯。 差使前去求见冥官闇流,闇流便是当初接应他们的冥界官,他虽同情却也无法作主,只好又呈报至冥王那儿。冥王本就不认为情情爱爱有什么错,可王母娘娘既下了命令要他承接,他也不好违抗,反正人到了冥界就归他管,他要怎么做仙界自是干涉不了。 于是,他决定给她一次机会。 这一世,他会让她记得曼珠与沙华的过往,可沙华不会知晓──只有她一人拥有全部记忆。他定会让他们相遇,可俩人之后的际遇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他只给她机会,可如何成事就得看她自己。 冥王不会告诉她何时会遇见彼此,也不会告诉她如何辨认他是沙华,毕竟每次转世的相貌都会有所变化。 唯一的代价是──她于人世时,会在满月之际全身佈满伤痕,痛苦难耐,这是一种冥界的术法称为「月痕」,算是冥王要她替她的决心付出诚意。若她能成功令沙华想起他们之间的爱恋过往,忆起自己是谁──这术法便会解除,他届时也会免除他们俩的惩罚,不再生生世世被迫分离。 反之,若她未能让沙华忆起过往,她便得留守黄泉路边,成为冥界守花人,天上、人间皆去不得,仅能在黄泉路上等着沙华途经。 此世作为叶纱纱的曼珠没想到朱尧朱将军便是沙华的转世,她一开始还急着要逃离他,深怕他会将她当作战犯。而冥王也是多虑了,她怎么会认不出沙华呢? 纵然面容会变,可感觉不会。 朱尧身上传来的气息,如此温暖又熟悉令她深深眷恋;还有他那双汪洋似的眼眸,在她眼里并非一片漆黑,而是如墨绿般的宝石,簇拥着低调光芒。 她能认出他,不需要靠冥王的提示或差使的指引,只因他是他,换了再多身份或样貌,都只是她的沙华。 那个愿与她一同坠入冥界、流落凡间,不惧王母娘娘责罚也要保全她──她所深爱、亦深爱着她的男人。 [八]走一步是一步 叶纱纱皱着眉头喝着苦口又烫舌的汤药,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就是不愿意一饮而尽。 「我说姑娘,照你这样喝太阳都要下山了,待日落后又会熬一碗新的汤药给你呢!军医说了,姑娘身子甚是虚弱,得照三餐喝才行。」什锦望着叶纱纱苦不堪言的模样,又心疼又觉得好笑。纵使在督促姑娘喝药,她手也没间着,忙着收拾帐内。 「什锦,别再唤我姑娘了,叫我纱纱即可。」她放下手中那才啜了一丁点的汤药,看着什锦像隻採蜜的蜜蜂嗡嗡嗡地往这过来,又往那窜去。 「这怎么行呢?姑娘可是将军的贵客。」什锦依旧不停歇,顺手又把将军的随身物品丢进包巾,三两下就把包袱收拾妥贴。 「我才不是什么将军的贵客……」她可是敌人雇来的刽子手呀!虽然那并非她本意,可若是什锦知道了还会这般客气吗?还有朱尧…… 「我从第一眼见着姑娘,就觉得姑娘不同凡响,生得好看的人虽然有,可是像姑娘这样飘着一股仙气的人却不多啊!将军独具慧眼,也一定看得出姑娘的不凡,才冒死把姑娘救回来的。」 叶纱纱心一惊,这什锦的敏锐度也真是厉害,她的确曾经是个仙子,虽已轮回了七世又沦落凡间,但那股仙气可没那么容易抹去。 不敢继续这个话题,她话锋一转问着:「什锦,为什么要打包行囊啊?」 她一碗汤药喝了一、两个时辰都尚未饮毕,什锦就快手快脚地把帐内东西都收拾地差不多了。 「因为战争已经结束,要准备回京师了呀!待会要赶路换地方扎营,若顺利的话约莫七天就能抵达京师了。」 「啊?」朱家军要回京师,那她呢?她该何去何从? 征战的事告一段落,她应该回夜月宫覆命,可──她遇见了沙华的转世,她怎能轻易离去?思及此,她不禁陷入了沉思,浑然不觉朱尧也进了帐内。 兴许是武艺造化高强,朱尧走路总是悄然无声,那天也才能靠近敌营却不被察觉。他一进帐内就见到什锦已把东西都收拾完善,他给了个讚许的眼神并暗示她退下。 什锦福了福身子便安静离去,帐内收拾妥当,她还得赶去替姑娘煎药呢! 「你这一碗药,要喝多久才能饮尽?」 驀地,朱尧的嗓音略带着冷意,打破了叶纱纱的思绪。 「将、将军,您何时进来的……什锦呢?」她这才惊觉什锦已经不在帐内。面对朱尧,她瞬间百感交集,曾几何时她要毕恭毕敬地尊称他一声将军?眼前之人曾与她亲密无间,而今对他而言她不过是个敌营救回的女人。 「我命她退下了。看样子,你是不打算把汤药喝完了?」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打算端起那碗药。朱尧面无表情地端起放在茶几上的汤药,拾起勺子在汤药里舀了舀后,送了一匙汤药到她面前。 他的冷眸中没有流露一丝情绪,举止似是贴心餵药,可望入她眼底的却只有冰冻三尺的寒瞳。 那是一记威胁的眼神。 「怎、怎敢劳烦将军,纱纱自个儿来就行……」她识相地以双手接过汤药,捧着陶碗面露难色地嚥了口水,药味蔓延至她的鼻息之间──连闻起来都这么苦涩,令她不自觉地蹙眉。 「良药苦口。」朱尧没有温度的声音再度传来。 他低垂的眼眸,似是露出些许不耐;她索性闭上眼睛,将药灌进嘴里大口吞入。 咕嚕、咕嚕──她忍着反胃,仰首饮尽。 呜……这药太难喝了吧……苦得不得了……她有些粗鲁地擦拭溢至嘴边的药汁,忽然眼前递来了一颗黑亮亮的蜜饯果子。 「楞着做什么,不是嫌药苦吗?还不赶紧吃下去。放心,本将军没下毒。」若要杀她早就下手了,何必还要军医救她? 「谢谢将军。」这──是朱尧特地为她准备的吗? 素日里平凡无奇的蜜饯果子,今天怎么尝起来特别甘甜呢?她含进嘴里,捨不得将之吃完,细细感受那酸甜滋味在舌尖绽放,苦涩的药味不再纠缠着味蕾,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甜蜜滋味。 见她吃得一脸喜孜孜,原先憔悴的脸儿终于有了血色,整个人像是活了起来。初见她时,满身伤痕掩蔽了她应有的光彩,如今伤疤褪去还她真面目,素净的脸庞脂粉未施,却比京师里盛装打扮的女子还要动人……若她所言属实,胡将军当街抢民女也不见得是假,爱好女色的胡将军怎可能错过像她这般难得一见的佳人? 驀地,他不经意地喃喃自语道:「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朱尧轻浅的嗓音如羽毛飞落,不着痕跡地坠至她耳畔,说者无意,听者却被撩拨了一池心湖。 曾经,在天界时他也如此说过。 当时与她要好的仙子姊姊丝樱被王母娘娘调去做织锦宫娥,她们无法再像从前那般一同植花、修仙,天宫之大却也不是每个地方她们都能去,以后要能见面怕是不容易,她便日日垂泪哭丧着脸,沙华见她心情不佳每天都找些新奇玩意给她,欲逗她欢喜。 那日他私自下凡,带了串糖葫芦给她──他在市集上见到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她娘亲买了支糖葫芦给她,小女孩一舔红澄澄的糖葫芦便止住了泪水,漾出甜甜的笑靨。 他想,或许这法子有用。 果不其然,她立即被那甜滋滋的糖葫芦给收服了,酸酸甜甜的果子再搭配蜜饯和焦脆糖衣,她含在口中细细品尝,不知不觉便忘了烦心事绽放了笑容。 「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他温柔的话语言犹在耳,与眼前的他相互重叠,只是那宠溺的眼眸却成了一湖深不见底的黑潭,不再柔情似水。 她抬眸深深一望──那墨绿色的眸子里,究竟藏了什么? 朱尧似乎也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有些讶异,装作没事般地继续问道:「我们要动身回京师了,你的家乡在何处?」 「我──我的家乡在南方,可那里已无故人。」她垂下螓首,状似可怜。殊不知她是在想方设法说服他让她继续跟着朱家军回京师。 不管怎样,她得先跟着他再说。冥王说了,只要──她能让他忆起他俩往昔的爱恋、想起自己是谁,便会赦免他们,让他们能够长相廝守,不再生生世世分离。 朱尧微微抬眸,清冷的眼里有着迟疑。 「将军,我有个不情之请……」见他不语,她继续说道。 「你是想跟我们回京师?」 「将军聪明过人,连小女子的心思都能猜透。」似乎不管在天上还人间,他都能猜透她的心思。 「你家乡若已无故人,去了京师还有人能依靠吗?」想不到她身世如此坎坷,他不禁起了惻隐之心。 「小女子对家乡已无依恋,但京师──还有个远亲在,只是甚久未连络不知道是否还能寻得着。但我一直很想去京师瞧瞧,天下之大,相信总有个我能落脚的地方吧!」你在哪里──那里就是我的落脚之处。她很想这么说,却只能将这番话存于心底。 「也罢,你且先随我们回京师吧!」这点,他抱有私心──自她醒来后,都是听取她的片面之词,并未洗清她的嫌疑。 她是否真如她所说的如此单纯,待他的探子回报便可知一二。 叶纱纱不晓得朱尧对她的猜忌,还暗自窃喜着自己成功达到目的,不管接下来该如何进行她的计画,都要先留在他身边才有机会。走一步,是一步! [九]患难见真情 原本预计七日内便能抵达京师,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给延宕了行程。野外遇雪赶路已是艰难,更何况又是场漫天大雪呢?放眼望去一片雪白,飘落而下的雪又重又急,连前方的路都识不清。朱家军虽个个身子骨强壮,却也耐不住这天寒地冻的气候。终于,连马儿都被冻得脚步迟缓,朱尧坐在红棕马儿上,望了望周遭形势──倒是个适合扎营的地点。 再这样赶路也不是办法,尚未抵达京师大伙儿便要冻成冰雕了。他决定先让弟兄们扎营歇息,在帐内避寒总比在外头吹风受冻好。 「传令下去,就地扎营,并派两班人马轮流看守。」朱尧下令,在风雪中他的声音依然浑厚有力,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清晰。 雪地里扎营不得马虎,得要有人在外守着,以免睡梦中被雪埋了都不知道。 「是!」副将辅江迅速地传令下去后,也下马跟着弟兄们一同扎营。 叶纱纱随着粮车一起行动,虽坐在马车内她不必受风霜侵袭,但那阵阵寒风刺骨仍从外头灌了进来,让她忍不住打了哆嗦。正当她搓着双手欲取暖时,粮车忽然停了。 她拉开车帘,发现整个行军队伍都停止行进,大伙儿纷纷下马做事,有人牵着马儿到一旁拴着、有人忙着剷雪扎营,大家都极有默契地各自忙碌,就她一人间着没事做。 自觉自己是位吃间饭的敌营女子,纵使反噬的力量依旧在她身上肆虐着,避免被人说间话她忍着疼痛下了粮车,思忖着自个儿能帮忙做点什么,一眼便瞧见熟悉的面孔出现──是什锦! 由于什锦是丫鬟,有他们奴僕的专属车马,车上皆已坐满;她这个临时加入的陌生女子便被安排在粮车里头,不用在外头骑马颠簸已经是仁慈了。 「什锦!」深怕什锦手脚快速地又要不见人影,叶纱纱赶紧喊道。 「姑娘!你怎么不待在马车上呢?这雪一时半刻是不会停的,你身子还尚未痊癒,先回马车上避寒吧!」什锦手上捧着乾粮,正要去发放给将士们。 「没事,见大家都在忙活,我也想尽自己所能帮帮大伙儿,我能做些什么吗?」 什锦尚未答话,一旁的马伕便出声了。 「不如去捡些能烧的乾柴吧?往那走还有些枯枝尚未沾染湿气,这么冷的天不烧点柴火,怕是无法入眠。」马伕一边说着话,嘴里跟着冒出阵阵白色雾气。 「好的,我这就去。」 「姑娘──你身子骨单薄,还是去休息吧!」什锦见她脸色比这雪地还苍白,原本稍微恢復血色的双唇都要冻成青紫色了,她担心地望着叶纱纱。 叶纱纱心间淌过一股暖流,什锦关怀的眼眸让她备感窝心,令她想起了那些在天上的姊妹们。丝樱、紫兰、玉儿……不知道她们都还好吗? 当初她被惩罚,她们一个个都为了替她求情,跑至王母娘娘大殿前又跪又嗑头,她真怕连累了她们。好在,王母娘娘只有罚她们五十年的修为。 「没事的,什锦,你快去忙你的吧!」她微微一笑,这抹真诚而纯粹的笑却令什锦一张俏脸怔住──姑娘,笑起来还真好看…… 什锦赶紧敲敲自己的脑袋瓜子,好不容易回神后又转向一旁的马伕,发现车伕张大着嘴盯着姑娘,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你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做事!」什锦拿起手上的包袱往马伕身上一丢,他这才惊觉自己竟然看一个姑娘看到走神,真是要不得! 什锦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好在没有其他人看到。姑娘这张脸蛋可真不能乱笑哪! 叶纱纱浑然不觉自己的笑容起了什么作用,逕自努力地一步一脚印前去收集乾柴,大雪天的要收集乾柴谈何容易呢?落地的枯枝大多沾了湿气,她只能找还长在树上的树枝,大雪虽垄罩了树顶枝叶,仔细查找还是能看到不受雪天影响的木头。 「想不到这儿也有!」她发现树根旁也有些枯枝乾柴,因为大树的遮蔽让落雪不至于掩在上头。 她连忙捡了有用的乾柴前去营地摆放;不愧是朱家军,行军打仗有本事外,连在这寒风刺骨的雪天扎营,动作也是神速,很快就能见到营帐的雏形了。 「要是我巫力恢復的话,这点风雪算什么呢……」冷颼颼的天里她冻着手除雪捡柴,以往这种大雪日子只消几个咒语就能把雪除的一乾二净,何必像现在这样冻得手都僵了还得碰这冷冰冰的雪。 她朝着略为僵硬的手哈了几口热气,双手搓揉后又继续捡柴,她找得入神没注意雪越降越大,双脚都被落雪覆住,忽然一阵大响轰隆隆地袭来,她一手抱着乾柴一手扶住身旁的大树,左右张望地想着是什么声音,如此震耳欲聋?还没找到源头,脚下的雪地又是晃动阵阵,她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不、会、吧? 她叶纱纱不会如此「幸运」吧?在巫力流失的情况下遇上雪崩? 「砰」地一声证实了她的想法,后方的山崖滚下了层层雪霜,气势汹汹如瀑布般地倾泻而下,而她此刻还被雪困住双脚,手中搂着一点也无法给她温暖的乾柴。 正在扎营的朱家军们,也被雪崩来袭的徵兆震得一晃一晃,朱尧是最先发现不对劲的人,立即指挥大家撤至安全的地方;好在他先前即审视过这块营地离山边有段距离,雪崩倒不至于影响到这儿,只是保险起见还是命眾人退至后方。 正当清点人数时,什锦突然焦急地喊道:「不好了!」 「什么事呀?」旁人关心地问道。 什锦并未答覆,而是奋力地踩踏着雪往森林方向奔去,朱尧见到立即抓住她的手腕问道:「危险!你要做什么?」 「将军!不好了,姑娘、姑娘还在那儿捡柴呀!」冻寒刺骨的冰雪天,什锦却觉得头皮发麻、背脊直冒汗。她望向远处山边,一片雪色崩塌宛如层层白云涌现,一股脑地往下翻滚,依稀能看到一抹模糊的红色身影佇在树边。 眼见激烈翻腾的白雪距离红色身影越来越近,朱尧冷静下令:「你留在这。」 语毕,他旋身跃起并拔起随身银剑,使劲挥起一道足以劈斩巨石的剑风,漫天的雪花往两旁飞溅识相地在他面前让出一条道路,他脚尖轻点雪地,双脚急速交错快得令人看不清他的步伐,宛如浮在雪地上从未着地。 他彷若一阵疾风,尚未看清他的身影便已来到叶纱纱跟前。 叶纱纱手捧着枯柴,见到朱尧好似绝处逢生那般瞬间燃起了希望,黯淡的小脸绽放了光芒,绝望的眼神乍现一道曙光── 朱尧以未持剑的左手一把揽起她的纤腰,她冻得通红的脸儿俯向他精实的胸膛,他身上的温度抚热了她的颊,暖意袭来,令她的眼眶有些湿热。 「抱稳了。」朱尧沉稳又让人安心的嗓音划破风雪直入她的耳廓,她放任自己紧紧地拥住他──多么熟悉的气息、如此令她眷恋的怀抱,她贪念着妄想要是这一刻能够再久一点能有多好? 空气透露着丝丝冰寒,冻得她四肢发颤,可她却觉得心头暖意汩汩流过。 沙华,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她埋在他胸膛叹出无声的思念。 在崩落的积雪排山倒海而来之前,他往山的方向狠狠地挥出一道剑风,空气似是被劈裂成两半,强劲的剑风如一隻锁定猎物的猛狮衝向崩雪──轰!从山上奔落的冰雪倏地被分成两路,往左右溃堤,硬是截断了雪崩原先的路线。 不消片刻,朱尧便带着她回到安全的营地。 当双脚落地,朱尧欲将叶纱纱拉离自己的怀抱,却发现她双臂紧紧地环绕着他,小手揪住他的衣服不肯放手。 兴许是她被雪崩给吓坏了,惊魂未甫,才怕得不敢松手。 「没事了,你可以松手了。」他的声音平淡,隐约有丝不知所措。 叶纱纱贪恋他的温度和怀抱,即便埋着头的她明明听见了他稍嫌冷淡的言语,却佯装害怕地没有放手。 「……。」朱尧不甚自在地轻搂着她的肩膀,继续说道:「已经没事了,你──可以放手了。」 眼见身旁聚集越来越多间杂人等,大伙儿关切的目光犹如芒刺在背,朱尧不耐地与她拉开距离,她这才不得不松手。 「将军!您怎么这么粗鲁呢?人家姑娘刚经歷那么大的生死关头,肯定是怕得不得了……」瞧瞧,将军手劲那么大,搞不好会把人家姑娘弄疼。 「将军,您上阵杀敌英勇万分,令人钦佩;可着实不懂人情世故啊!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才刚死里逃生定是吓得魂都飞了,您就不能温柔一点安抚安抚她吗?」又一名碎嘴的人出声。 朱尧冷眼睨去,说了声:「多嘴。」 碎嘴的人被朱尧那记森冷的眸光扫到,瞬间闭紧双唇不敢多言。 「姑娘!还好你没事,刚刚真吓坏我了!」什锦着急地跑来,将军不懂得怜香惜玉没关係,还有她什锦在! 「抱歉,让大家见笑了,小女子实在是被刚才的景象给吓坏了,这才僭越了。」她接受什锦好意的搀扶,转身向朱尧道谢。「多谢将军捨身相救。」 「这种大雪天,还跑去如此危险的地方捡柴,你是不要命了吗?」朱尧不领情,反倒泼她一盆冷水。 「将军,您──这是恼羞成怒吗?」身为朱尧最得力的副将,却也是话最多的辅江,语不惊人死不休地给将军一记回马枪。 天寒地冻,落雪纷飞,朱尧一道来无影去无踪的剑风却较严寒冬日还令人发颤。 劈啪三两下,辅江的腰际间的束带便被无情的剑风挑断,裤子硬生生地滑落在地。 咻──咻──咻──寒风袭来,辅江双腿间刮着冷颼颼的凉意,冻寒无比,可都没有他此刻的心,还要冷。 「将军──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呜……他只不过是实话实说,将军怎么可以让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丢尽顏面?他迅速拉起裤子遮掩,好在他衣襬够长不然这不是全让人看光了吗? 「你这是欺人太甚啊!」他的脸庞似是被抹了红色胭脂,红得令人不忍直视。 在旁看戏的眾人虽纷纷露出同情的目光,在见着辅江滑稽的模样却又忍不住地小声窃笑。 「辅江,这才叫恼羞成怒。」朱尧瀟洒地收回银剑,一点也不留情地回道。 说他恼羞成怒?真是笑话!他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怎么会小家子气地对一个女人恼羞成怒?他只是就事论事! 叶纱纱掩嘴偷笑,想不到朱尧转世后的性情还真禁不起玩笑,连自个儿的得力副将都不留情面。她知道副将军对她的说词与身份颇有微词,是个有眼力的人,她应当小心提防,却也忍不住为他掬一把同情泪。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搭好营帐、准备吃食?」朱尧充满魄力的命令让大伙儿都不敢杵在这儿看戏,各自以最快的速度鸟兽散归回岗位,搭建营帐、生火烧柴,各司其职。 朱尧迈开步伐,一步一步沉稳有力地落在雪地上,直朝着叶纱纱的方向前进。 什锦见大伙儿都在忙着手上的活,她怎能间着不做事呢?便道:「姑娘,你才刚死里逃生肯定还心有馀悸,在这空旷的地方歇息一会儿,等营帐搭建完成我再来带你去里头避寒。」 「没事,你快去忙,这样的大雪天我很快就能『冷』静下来。」刚才雪崩惊心动魄的场面吓得她冷汗直流,可辅江这一搅和倒是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心情缓和后便觉得冷风刺骨,她搓热双手让掌心暖热些,抚在自己冻得像冰块似的双颊。 虽一下子又凉了,但短暂的暖意仍让她感到舒适。 她忙着搓暖自己的手,没察觉到朱尧已经走至她身旁。 他面无表情地褪下了身上极为保暖的深赭红大氅,不着痕跡地披在她肩上,适合他高挑身形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显得又长又厚重,更显得她娇小。 叶纱纱一阵感动,想着是谁这么贴心?仰首一望来人──竟是朱尧。大氅尚有他的馀温,瞬间温热了她冻得发颤的身子,阻隔了风雪的侵袭。 「谢谢将军好意,但将军您还是留着自个儿穿吧!」这儿人多嘴杂、自己身份又复杂,她本想低调随行,不料雪崩救难之事又引得大家关注,为了避嫌她欲将大氅褪下,却被他伸来的大掌给阻止了。 他替她将系带拉紧,手指灵活地打了个结,说道:「军医花了那么多心血为你调养身体,不准你轻易感染风寒。」他言语霸道却隐含关心。 「我才没那么虚弱……」她轻声抗议,却默默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没那么虚弱你的手会如此冰冷?」这么冻的手,如何搓暖? 她怔忪了一会儿,因为他厚实的大掌不知何时覆住她这双的确是称不上暖热的手。朱尧──好像一点都不懂得男女有别的道理,浑然不觉握住一个未出阁女子的手,并不合体统。 可她丝毫不介意,甚至渴望他的大掌能传递更多温暖给她。他的手指匀称,掌心厚实,指腹有着练武持剑的粗茧,和从前纤长细滑的手有所不同,却都能给她温暖。 然而,在偷偷贪恋他手心的温度时,她忽然道:「将军,您──时常会这样握住女子的手吗?」 朱尧听着一脸疑惑,直觉答道:「需要的时候。」 听闻,她心头不是滋味地迅速拍掉他的手,脸色不悦道:「将军,请自重。」 她怎么会忘了呢?朱尧没有任何前世的记忆,不记得他们曾经的过往,他现在对她的好并非是因为她是她;她会这么快接受他也是因为她记得所有一切。不然,哪有什么男人敢这样碰她的手?以他这样不拘小节的性格来看,很可能对所有女人都一视同仁! 就算方才遇到雪崩的人不是她,他也会不顾一切地奋力相救;纵使现在冻着身子的人另有她人,他也会慷慨地将大氅褪下送人御寒……心,有点酸溜溜地,忌妒的虫子在她心间乱窜,醋劲大发。 朱尧拧眉,微愕地看着自己被拍掉的双手──他似乎还没被人这样拍掉手过。想想,的确是自己唐突了。纵使他是个大男人不拘小节,她可是个云英未嫁的女子,怎能容许一个陌生男子碰触她的手呢? 「是我冒犯了,抱歉。」他诚心诚意地道歉,叶纱纱却依旧绷着一张脸。 因为她气得不是他握了她的手,而是他或许也曾不知轻重地碰了其他女人的手。可她又怎能说出来呢?一切都是她自己心甘情愿接收冥王的安排,朱尧什么都不知情,明明知道他并无过错,现下还是无法和顏悦色地接受他的道歉。 女人心真是海底针。 朱尧见她方才还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转眼间便摆起一张晚娘面孔责怪他,他既已知错又诚心与她赔罪,她依然没给他好脸色看。 而他分明可以端起将军的架子不予理会,却偏偏无法放下她……他从未遇过这般女子,在他面前敢怒敢言、展露真性情,初见时似是娇弱女子,说起话来却有条有理、能言善道;喝药时,那副喝下去彷彿要了她的命似的神情又灵活生动──紫嫣就从来不曾如此,每每见着她总是举止得宜,温婉优雅,从不显露出一丝真实情绪,唇边永远是掛着浅浅微笑,儼然是京师的大家闺秀典范,人人见她皆夸讚,名门千金都将她当成活指标。 可他却只觉得无趣。 和一个没有自己真性情、为了表面而活的人共度馀生,他实在敬谢不敏,可偏偏她父母与他朱家为世交,为了亲上加亲,从小便替他们订下婚事。 而这个叶纱纱,还真是一点也不遮掩自己的性情。 「你这人──和寻常女子相比,还真不一样。」 她将大氅拉拢靠近胸前,属于朱尧的男人气息垄罩着她,那是一股带着清新香草的气味,乾爽好闻,一点也不像是会在男人堆里出现的味道。 毕竟曾经是叶仙,他所散发的气味也是这般纯净自然,闻着闻着她便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 「小女子不过就是个寻常女子,哪里有什么特殊之处呢。倒是将军一表人才,才非寻常人。」明明是褒,听在他耳里却有些刺耳。 「寻常女子才不会如此伶牙俐齿。」 「寻常男子也不会随意碰触女子的手。」原来,这便是她暗讽他非寻常人之意。 「寻常女子,也不敢对将军如此放肆。」他挑眉,眼中却无怒意。 「寻常男子也不会摆将军的架子。」她赌气地将大氅褪去,在手中收拢后推还给他。「将军万金之驱,身份尊贵,这件风衣小女子一介平民承受不起,纵使受了风寒也是小女子自己问题,不劳将军费心。」 风雪之中雾色茫茫,万物静謐,可她说话的模样生气勃勃,像这雪白大地中唯一的生机,吸引了他的注意,也勾起了他的兴趣。 他捧着她退还的大氅,看着她往营地走去,小小的身子逐渐隐没在营帐里头,他不自觉地扬起嘴角,眼神饶有兴味,喃喃说道:「有意思。」 但直觉又告诉他──这样性格的女子来头应不简单,她是否真如她所说只是个普通民女呢? 朱尧一语成讖,叶纱纱还真的受了风寒。 她身子尚未痊癒,反噬之力又不大不小的影响她,大雪夜里浑身燥热难耐,本应感到寒冷的天气她却只觉得整个身子像是火在烧。 「热……」她下意识将保暖的被褥拉开,再出动双脚踢到至一旁,她身上只剩下单薄的衣裳,却仍喊着热。 她发出的囈语虽微弱,但翻动的身躯还是惊动了尚未熟睡的什锦。 这里知道叶纱纱身份的人不多,什锦是少数其一,因此朱尧安排她们两人一帐,一方面她俩已算熟识,身体犹弱的她也需要机灵的什锦照应。 「姑娘?你怎么了?这么冷怎么把被褥都踢走了呢?」什锦赶紧起身,轻摇身旁的叶纱纱。 「热……」她意识不清直喊着热。 什锦伸手探她的额头,一碰便吓得缩着了手──怎么这么烫!她又伸手摸摸她的面颊,阵阵热意传至什锦掌心,什锦紧张地喊道:「姑娘,你发烧了!」 叶纱纱眉心紧蹙,看似痛苦呻吟着,什锦心想这样烧下去可不行,要是出了问题可怎么办才好? 「姑娘,你等等我!」 夜已深,外头还在下雪,她无暇顾及太多拿了件保暖大衣便随意合拢在身上,她示意外头站岗的士兵去请军医来诊视;又挖了雪地上结冻的冰包在布巾里,轻轻地敷在叶纱纱的额上。 这冰一敷下去,叶纱纱的眉心便舒展开来,什锦担心敷在单一处会冻伤她,又小心翼翼地从额头移至脸颊,隔几分鐘便换位置冰敷。 过没多久,军医便来了。 寒冷的夜里特别好眠,军医正舒服地呼呼大睡却被叫来诊治,睡眼惺忪地神智都还没清醒,好在走来的路上仍在飘雪,冰冷的寒意让他精神抖擞了些。 「是怎么了呀?」军医掀起帐帘询问。 「军医,姑娘发烧了,额头好烫!」见军医出现彷彿看到救星一般,什锦立即答腔。 军医也不囉嗦,迅速替她诊起脉来,指腹在她手腕上轻点了几下,道:「不好,这风寒来势汹汹,需得尽快排散她体内的热气。」 「我已经在帮她冰敷了,这样有用吗?」以前家中弟弟发烧,母亲也是这么做的。 「她原先身子就虚弱,风寒又加重她的体虚,这虚火在体内乱窜,光靠外力冰敷、汤药内服仅能除却三成,最快的法子是靠内力深厚的人先将她体内的热气逼出,再行调养。」 「内力深厚的人?」 他俩不约而同地马上想到一个最佳人选,几乎是同时说出口喊道:「将军!」 「军医和什锦想的一样,可──这个时间点去劳烦将军会不会……」 朱将军有起床气眾所皆知,这夜半时分谁敢去叫他啊……军医和什锦两人垂首思考,忽地抬头互望,心有灵犀地进行眼神交流。 「你想的是否和老夫相同呢?」 「军营之中,最耐得住将军怒气的人,应当就只有他了吧……」 于是乎,副将辅江便出现在朱尧的营帐外头了。 他在帐前来回踱步,犹豫着自己究竟是否要进去讨骂挨?一方面又有顾虑,这叶纱纱是敌营带回的女子,他对她一直存疑,可将军似乎对她相当重视,又是请什锦仔细照顾、又是吩咐军医替她开药调养身体。 难不成,将军另有打算?若她的确是敌营的内应,善待她或许能让敌人误以为他们陷入了她的圈套;倘若,她真的只是个被掳来的良家妇女,救她就更义不容辞了。 也罢,他白日都已经被羞辱成这样了,被有起床气的将军骂一顿又何妨?谁叫他如此善良,无法拒绝他们的请求! 他抱持着比上战场还忐忑的心情掀起帷幕,轻声道:「将──」军都尚未喊完,一道掌风便朝他而来,多年来习武的关係他的身体比自己脑袋还灵活,反应敏锐地侧身一闪,避开了那掠倒桌案上茶杯的风劲。 「将军,您醒着啊?」只有弄倒茶杯而已,不像将军起床气的规格。 果不其然,朱尧坐起身子口气不悦道:「你在外头窸窸窣窣、来回走路这么大声,以为我听不见吗?」他本就浅眠,在外野营又遇风雪,更是不敢大意,练武习性让他五感特别敏锐,微小动静都能令他轻易察觉。 「是将军您的耳力高人一等。」辅江諂媚地说,他已经如此小心了却还是被将军发现,真是不能小看将军的敏锐度呀! 「说吧,这么晚了,何事?」他不耐问道。 「那名敌营女子──叶纱纱,受了风寒发烧了,情况有些危及,因此军医说需要像将军这般内力深厚的人,替她将热气先逼出来,才能减缓她的病情。」 「这女人,真会找麻烦!」看吧,这就是她不愿好好披上他大氅的代价! 朱尧忿忿地抓了他的赭红大氅穿上,如一阵疾风离去,徒留辅江傻愣在原地。 「将军……对她是不是太上心了啊?」辅江自言自语,他从没见过将军对哪名女子这么在意过,这叶纱纱真是不简单啊! [十]你的身分 朱尧很快地便来到叶纱纱的营帐,什锦见将军现身大大松了一口气,虽然手里正握着冰布包替叶纱纱降温,仍不忘起身行礼。 「将军,您来了!」太好了,她偷偷覷了一眼,没见着副将军跟来,他应该没事吧?能应付得了将军的起床气,硕大的军营里没几位,副将军是平民出身与他们较无隔阂,他们也才敢在这漆黑夜里拜託他。 「深夜唤来将军实属不得已,叶姑娘情况危急,这才请副将军前去请将军来相助。」军医迟疑一会儿,问道:「副将军他……」 「还活着,你们倒是替他紧张。」朱尧纳闷,他起床气真有那么让人害怕吗?令大家如此战战兢兢。 「活着就好,老夫还想着可能需要替他疗伤呢……」军医没开玩笑,上次有个不长眼的傢伙惊扰了将军,现在内伤都还没好呢! 朱尧恫吓的眼神一扫,军医立即转移话题,讲起要事。 「将军,叶姑娘虚火攻心,需要您运用内力将之逼出,但她身子虚弱禁不起一次引出,得要按部就班地分次将她体内虚火逼出,半个时辰一次,估计要分五次。这内力引出虚火还需要巧劲,将军常年习武,掌控自身内力的技巧炉火纯青,应当没有问题。」光内力深厚还不行,得要懂得如何释放内力的多寡,多一分或少一分都不行。 「知道了。」朱尧将叶纱纱扶起坐稳,可叶纱纱烧得神智恍惚,自言自语喊着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话语。 「你说什么?」朱尧倾身俯向她,想听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 「热……痛……」她觉得身子有千斤重,像被岩浆巨石给压住似地动弹不得。 「很快就会好了。」朱尧扶稳她的上身,欲伸出掌心替她逼出虚火时,军医又说话了。 「将军,这种内力穿透法,需要肌肤相亲才行。」 「什么意思?」 「传导内力的掌心需要贴合她背脊肌肤,隔着衣服是不行的。」 为了救人,他们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军医吩咐完后为了避嫌离开营帐,留什锦下来替她更衣。 「姑娘,失礼了。」什锦将她的外衣脱下,仅剩下一件绣花肚兜。 朱尧倒是个正人君子并无其他心思,只是眼角瞥见了她右后肩上似乎有朵花儿图样的胎记,那朵胎记艳红似火,彷彿跟着她的身子一样烧烫着,莫名地,朱尧觉得似曾相识。 「将军,这样应当就行了。」什锦在旁协助扶着叶纱纱,避免她坐不稳倒下。 「嗯。事不宜迟,我开始了,若她有什么不对劲记得喊我。」语毕,朱尧集中精神于双掌匯集内力,轻轻贴至叶纱纱光裸的背脊,他稳住心神控制内力的流动,不疾不徐地将她体内的虚火逼出。 「呜……」叶纱纱发出一丝呜噎,恍惚之间感到阵阵热意自她背心传来,和她体内燥热不同,那热意是和缓、温暖的,彷彿在中和体内的燠热之火,令她通体舒畅。 朱尧的内力像一道和煦的光,温柔地驱走了她体内的燠热,他照军医说的方式徐徐释出内力,现在的她禁不起过猛的力量。 待什锦提醒他半个时辰到了,他便停下歇息,让什锦继续用冰布包替她冰镇,如此来来回回五次,天也破晓了。 叶纱纱觉得不再头昏脑胀,燠热难耐,体内原先乱七八糟的气流平顺不少,甚至连反噬的疼痛都舒缓许多。她舒展眉心面容安寧,口中也不再喊着热呀、疼呀,但当朱尧逼出她体内最深层的虚火时,她呕了一口墨汁般的黑血。 「咳……」一股血腥味自她喉头涌出,她呛得咳了出来,一咳便又止不住乾呕。 「姑娘!」什锦立即替她拍背顺气,朱尧止住内力的传递,收回掌心。 「怎么会呕出这么深沉的黑血?」朱尧眉头一皱,莫非她是中了什么毒吗? 什锦替她将外衣披上,朱尧唤了军医进来。 军医凝神替她诊脉,紧闭的双眼若有所思,末了,他轻轻放下叶纱纱的手,说道:「将军,她体内的虚火暂且算是缓和了,待会儿我再开些药请什锦去煎,唯我们备的药材尚有不足,至京师后得要再调理才行。」 「为何她会咳出黑血?」朱尧问出心中疑惑。 「这……老夫推测是气急攻心造成的血毒,既然咳出便好,表示体内毒素已排出。」 军医的解释却没有让朱尧安妥了心。见将军脸上有着迟疑,什锦像是想起了什么,提出自己的见解。 「将军可还记得姑娘曾说她被巫女下了咒,才会在满月之际全身是伤?或许,她咳出的黑血跟咒术有关?」那日的「月痕」还歷歷在目,若不是巫咒影响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伤口的来去。 「老夫不懂巫术、咒法,但她身上的伤痕的确是奇蹟般地完全褪去,什锦小姑娘说的不无道理。」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儿可多着了呢,不差这一桩。 「看来,真相如何只有她本人知道了。」朱尧睨向躺在垫上的叶纱纱,她的气色已恢復许多,嘴角还扬着浅浅的笑容,彷彿正在做着美梦。 傍晚,叶纱纱终于醒了。 她微微眨动眼睫,机灵的什锦见她似乎有所动静赶紧扶起她。 「姑娘!你可醒了!来,快点喝药!」她早已煎好药,就等着她醒来喝。 叶纱纱一闻到药味就皱眉,可什锦期盼的眼神和她双手捧上的汤药让她难以婉拒,只能在她热切的关心中接过汤药。 「这药我熬了好几个时辰,药材又特别稀有珍贵,姑娘可别浪费了,要喝得一滴不剩喔!」 原本想佯装自己手拿不稳顺势弄洒汤药,可什锦这番话让叶纱纱撤回了这想法,默默地将中药拿至面前,她先抬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闭气迅速将汤药一饮而尽。 她抿唇皱眉,这中药为什么一定得要是苦的呢?要是是甜的她肯定喝得眉开眼笑啊! 「姑娘这次喝得好乾脆呀!」什锦一脸激赏,看来她刚才那番「苦肉计」的话语奏效了。她赶紧拿起一个小布囊,捻了颗蜜饯送至叶纱纱嘴边。 「来,快含进去就不苦了。」 叶纱纱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童一般,眼神晶亮露出甜笑,立即张嘴将蜜饯含入口里,不忘道谢:「谢谢你,什锦。」 她这一抹笑,差点又让什锦失了神。 「姑娘,你……到了京师,可别随便对人笑。」她真担心姑娘这笑起来的模样会引来多少男人的覬覦,好男人便罢了,可京师里头紈袴子弟比比皆是,不务正业又爱招惹良家妇女,看上眼的便要抢去,她可真替姑娘忧心,看来美人还真不好当啊! 「为什么呢?」叶纱纱一脸不解,全然不懂什锦的心思。 「姑娘,你笑起来有股魅力,连我这女子瞧见都会失魂,更何况是男人呢?京师里头什么样的人都有,若遇到蛮不讲理的人就不好了,需得小心为上。」 叶纱纱听了更是抑制不了自己的笑声,银铃般清脆的愉悦声在帐篷里回盪着,惹得什锦紧张兮兮地说:「姑娘!说了要你别随便笑的呀!」 「我没有随便笑呀,我是真觉得好笑!」叶纱纱笑意盈盈,继续说道:「什锦,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才没有这么夸张呢!」这什锦真可爱,竟然会替她担心这种事情。 「姑娘,你可能没有自觉,但相信我──你真的有这本事。」她什锦从小就在京师各处打转作丫鬟,连京师最着名的青楼「挽香坊」她都待过,虽报酬优渥且姑娘和客人出手大方,常常会私下给赏;可她实在不爱那脂粉味重的场所,还有一堆男人对名妓垂涎三尺的模样。 而叶姑娘她与那些青楼名妓相比,丝毫不逊色!除了五官精巧、身形优美外,还有股不属于尘世的清灵气质,那是里头的名妓模仿不来的。 「什锦,谢谢你的关心,但你放心──没人敢对我出手的。」反噬的力量已经消褪,她感到通体舒畅、神清气爽,纵使遇到登徒子她也能轻易使出巫咒,让他们不敢近身。 「怎么可能会没有?姑娘,你忘了你是怎么被胡将军掳走的呀?」姑娘真是健忘啊! 叶纱纱心一惊,差点忘了自己编的谎言。 「对、对喔,我就是如此大意,当初才会被胡将军给带走……什锦,你提醒的是,我定会特别小心的。」她见风转舵,为避免拆穿自个儿的谎,先附和什锦再说。 什锦满意地点点头,再继续道:「是说,姑娘昨儿个夜里可吓死我了,浑身发烫,直喊着热。若不是朱将军用自己的内力将你体内的虚火逼出,姑娘现下可没办法这般和我谈天说笑呢!」 「朱将军,帮我逼出体内虚火?」 「是呀,军医说你受了风寒,体内的虚火乱窜,光靠冰镇降温、中药没办法那么快好,得要靠内力深厚的人慢慢将体内的虚火逼出,才能度过难关。这营内,属朱将军武艺最高,自然是最好的人选。」还得要感谢辅江副将,若不是他愿意「牺牲小我」去请将军来,他们也没这个胆在深夜里挑战将军的起床气。 叶纱纱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她记得自己昨夜痛苦难耐,犹如火烧心般热烫不已,怎么一觉醒来就好了大半?她细想,昨晚隐约有股温暖的力量在她体内游走,驱赶那些燠热之火,原来──是朱尧。 「这蜜饯也是将军差人送来的,说姑娘若迟迟不肯服药,就拿出蜜饯给你。」但今日姑娘倒是配合,三两下就把之前喝了把个时辰的中药吞入,看来她的苦肉计比这蜜饯还有用呢! 叶纱纱听闻,嘴里还含着的蜜饯似乎更甜了,唇边溢出一弯轻浅微笑,朱尧表面冷淡无情,对她──还是有所不同的吧? 纵使他已无过往的记忆,可彼此之间那份转世都无法抹灭的吸引力,是谁都无法遏止的。 才这么想,朱尧便出现了。 「将军!您来得真巧,姑娘已经醒了,方才连药都喝得乾乾净净。」什锦有礼欠身完后,开心地报告。 「朱将军,我都听什锦说了,谢谢你昨日夜里……」相救。 无奈叶纱纱道谢的话语未尽,朱尧的神情便如罩了一层冬霜,寒瞳中泛着森冷,彷若冬夜里的寂静森林,漆黑之中潜藏着危机。 生人勿近,这是他此刻给人的感觉。 「什锦,你先退下。」 作为察言观色的箇中翘楚,什锦能感到将军正压抑着怒气,她担忧地瞅向叶纱纱,使了一个眼色好似在警示她:「谨慎言辞。」 叶纱纱轻轻頷首要她放心,无所谓似地目送什锦离开帐篷。 朱尧居高临下地俯视她那一张精緻秀丽的脸庞,他身着赭红大氅,是他那天为她披上却被她婉拒的大衣;一身深红在她眸里倒映出一片彼岸花海,是她熟悉的色彩,也是他俩美好的回忆。她无畏地回望他那似雪如冰的冷眸,即使他浑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她却无动于衷。 「将军,昨夜谢谢你相救。」她见他不语,决定继续方才未完的致谢。 朱尧露出一丝冷笑,说道:「你是该好好答谢。」他忽然逼近她,伸出手抬起她的下顎,目露寒光仔细端睨着她。 「将军这是何意?莫不是……要小女子以身相许?」朱尧将军声名远播,不近女色,是难得的正人君子;她知道他不是贪财好色之人,此举也不会是要她「献身」。 「呵,你倒是大胆。」他嗤笑一声,大掌倏地收紧略为粗鲁地捏住她的下顎,细皮嫩肉立即显现出红印子。 「小女子不敢。」呜……他手劲还真大,叶纱纱被他突如其来的手劲疼得皱起一张小脸,朱尧的力道依然没有减弱。 「本将军再给你一次机会,说清楚──你究竟是何人?」他面色一沉,目光紧紧盯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眸,像是一隻猎鹰瞄准他的猎物,没有达到目的绝不罢休。 「我以为,我初次见面时就已经说清楚了……」他,是察觉了什么吗? 倘若他已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应当不会质问她?不行,她得装傻,不能轻易拆穿自己说过的话。 「很好,这就是你的答案?」他靠向她,两人之间的距离所剩无几,他能看见她因疼痛而沁出细汗;她也见着他眸底的黯淡。 驀地,他放开她的下顎,冷冷地道:「来人,带她去战俘区,至京师再行审问。」 「为什么……?」叶纱纱微讶回望,她──不懂,他昨夜不是才救了她,替她逼出了体内虚火吗?为何转眼便怀疑她? 此事,肯定有蹊蹺。 「哼,到了京师自有人与你对质。」他千不该、万不该,轻信一名敌营来的女子。 纵使叶纱纱内心有诸多疑问,却只是睁着无辜的大眼,任由士兵带走。离开帐篷时,她回眸凄然一笑,她纤细的下顎仍隐隐作痛,朱尧似是故意使劲要在她脸上留下印子。她的心忽然抽了一下,原来,被朱尧这番对待,心──还是会疼。 也罢,是她选择这条路的,至少她此生终于遇见了他,事情仍有转圜馀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一定有办法令他改观! [十一]印记 叶纱纱现在才知道朱尧原先有多么「礼遇」她了。来到战俘区,吃的喝的都低人一等,还得帮忙干粗活,好在她身体已经好了大半,反噬的力量也大幅减弱,看来朱尧的内力深不可测,似乎将她体内的反噬之毒逼出了不少。 她被安排至此倒也自得其乐,内心偷偷窃喜不用再吃那些苦死人不偿命的汤药了。 连日的大雪阻碍了他们回京的速度,好在这几日雪停了,只是地面雪未融,仍有馀冰,因此大伙儿就算心急赶路,也没办法走快多少。尤其为了区分战俘的身份,一律銬上脚镣,行走更是不便;没有马车坐,只能靠自己的双腿徒步前进。大部分战俘都是敌营的士兵或被抓到的密探,他们大都是男人,因此被分配到的工作也都是搬运重物、推车等。叶纱纱一个女人被丢到男人堆里,自然是相当引人注目,更何况她那一张俏丽的脸蛋多么显眼,很快地便招来心怀不轨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受到胡将军的影响,他旗下的战士都已经被俘虏了,却还是不改好色本性,盯上了叶纱纱。 连走多日,好不容易遇到了没有结冰的湖水,不畏寒的士兵们当作练身体似地纷纷下湖清洗,冻透了身子再赶紧上岸烤火,暖和身体。 叶纱纱作为战俘,便被分配到挑拣乾柴、挑水等工作,还得要洗涤脏衣。她冻着双手在冰冷的湖水里搓洗一件件脏衣,却也不喊苦。 「小娘子,手冻着了吧?」一名战俘拖着脚鍊靠近她,脸上堆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还好。」叶纱纱见他一脸奸诈狡猾,并不想搭理。 「来,过来烤烤火呀!」他卖力地升起柴火,橘红色的火光照得他更是邪恶。 叶纱纱面露不屑,这傢伙一点也不隐藏自己色慾薰心的嘴脸,真是令她感到噁心。未免招惹事端,她欲将衣服捞起放入木桶,移至别处洗涤。 正当她弯下身子时,那名战俘竟大胆地从她身后搂住她的纤腰;男人不知道多久没净身了,大冷天的还能散发一股臭酸味,令叶纱纱一阵作呕。 「小娘子不来烤火,那我就牺牲自己的身体来帮你偎暖身子,这样就不冷了吧?」有些人就是得寸进尺,得了便宜还卖乖。 叶纱纱没推阻他,巫力恢復了七八成的她正要施咒时,男子忽然往后倒地大叫,声音相当凄厉。 「啊──」是谁敢打他?痛啊!他抬头望向来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将、将军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从未来过战俘区呀! 「看来,你是连战俘都不愿意当了?」朱尧清冷的声音传来,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却显得格外清润,挟带着暖意。 叶纱纱诧异地回身一看,只见那名战俘被掠倒在地,朱尧的黑鞋正踩在他的头上,鞋上还有特製盔甲鞋护,嘖,看起来就很痛。 「在我的军营里,最忌讳的就是欺侮女子,身为战俘你却犯了大忌。」他一字一句诉说他的罪状,音量大而清亮,似是要说给在场所有人听。 「将、将军饶命,小的只是怕这小娘子冻坏了身体,才给她取取暖的!」 「喔?是这样吗?」朱尧抬眸望向她,表示询问。 叶纱纱甩甩冻红的双手,面无表情地回道:「啟稟将军,他是在取暖没错,却是从我身上取暖。」敢吃她豆腐?她原先要施咒引火焚他,让他取暖取个够──殊不知朱尧竟来替她解围,她暗自庆幸没有衝动下咒。 「看来你暖也取够了,该下水清醒一点。」朱尧宣判他的下场。 「啊?」 朱尧頎长的腿一踢,强劲的力道让这名生得一脸猥褻的战俘被踢得高高拋起,呈现一个完美拋物线的弧度──「扑通!」落入冰冷的湖中。 「救命、救命啊!我、我不会泅水!」他边咳边呛,挣扎求救,湖水深不见底又冻得刺骨,他双脚踩不着地只能胡乱踢躂,不料勾着了水草,惊慌失措的他如狗急跳墙拚了命地挥手划腿,却被水草缠绕得更为兇猛,没一会儿便灭了顶,坠入湖里。不过眨眼间,湖上便浮起了他不再苦苦挣扎的尸体。 「这就是犯了我朱家军大忌的下场。若你们还想当个战俘,就好好表现,至京师或许还能从轻发落。」面对这种人,朱尧从不给第二次机会。早在成为战俘时,他们就已经下令,只要他们遵守规矩便不会取他们性命,都是战场上的可怜人他们并不打算断人后路;可若是明知故犯,他绝不轻饶──此举顺便杀鸡儆猴,让大家知道他朱尧绝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是、是!」一旁的战俘冷汗直流,点头如捣蒜。 「将军放心,我们定会遵守您的规矩!」另一名战俘则吓得双膝跪地,採五体投地姿势趴伏,双腿都还在瑟瑟发抖。 「是那傢伙不识好歹,走了胡将军的老路,得不偿失啊!」一名年纪稍长的战俘缓缓道。 朱尧冷眼环视了一圈,最后停驻在叶纱纱面前。 「你是不懂得保护自己吗?」连大声喊叫都不会,若不是他及时发现,她打算吃闷亏吗?莫名地,他感到恼怒,他却不知怒意从何而来。是气她不懂得抵抗求救,还是──气自己将她置入危险?明知战俘里龙蛇杂处,男人居多,将她一名如花似玉的女子安排至此,不就是在害她吗? 「将军,敢情这事儿是小女子的错吗?」她不悦答道。见朱尧盛气凌人、怒气腾腾的模样,叶纱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一把无名火冒了上来,难道是她故意招惹那人来吃她豆腐的吗? 「……」朱尧自知理亏,缓了缓语气,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反正把我带来这儿的是将军您,让我进战俘区的也是您,小女子能有说话的馀地吗?若将军无事,我还得将这些衣服洗净,您堂堂一个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大将军,还是离这儿远一些吧。」她索性也不忍了,把憋了一肚子的气都说出来,最后转身蹲回湖边,继续做她的粗活。 朱尧见她背对不语,想想──自己为什么要关心这个敌营的战俘?况且,她的身份尚未釐清,疑点重重。根据昨日的探子来报,这叶纱纱可能不如自己所说的单纯,虽然总是小女子、小女子的称呼自己,胆子却比谁都还大,三番两次对他反脣相稽,他为何要替她担心? 担心──?他在想什么?看来,这次征战所遇到的种种诡异事跡,让他过于疲惫才会胡思乱想。无视于她敲打脏衣的背影,那挥动的手劲不像是洗衣服倒似洩愤,他淡然无语离去。 叶纱纱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委屈的泪水终于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她用木头敲打衣服,溅起的水花又冰又冷,她却一点也没有知觉,紧咬着唇任凭眼泪滑落,心里头咒骂着:「臭朱尧、臭沙华、这个臭猪头!就算忘了我,你也不能这样对我啊……明明说好你不能惹我生气、让我哭泣,可你却三番两次违背了我们的诺言,太过份了……」 她晶莹的泪珠滴答滴答地坠入湖里,湖边寒气逼人,却都没有她的心寒。 她开始自我怀疑,不晓得自己是否有把握唤醒朱尧的记忆,这才刚开始而已就连番败阵;她怨懟起宫主要她接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若是东窗事发朱尧肯定以为她的立场与他敌对,是个危险人物;但她根本不在乎那些战事……可,若不是胡将军他们找上门来,茫茫人海中她怎能与他相遇?怎会知道,沙华的转世就是朱尧朱大将军呢……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早已註定,他俩本就不该相遇,有这些波折她早该要有心理准备,冥王给了她这次机会她就该偷笑了,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只是,她独自一头热的滋味真不好受,在黄泉路上相见时,她从不需言语沙华就能懂她,即使只是静静依偎两颗心都能相知相惜,不似现在,咫尺距离依然隔了条难以跨越的鸿沟。 她默默地拭乾眼泪,事已至此,不管前方路途多么难行,都比他们生生世世不得相见来得好! 落日时分,什锦笑嘻嘻地跑来找叶纱纱。 「姑娘!」战俘之中,一身朱红绸缎的叶纱纱特别显眼,什锦一眼就发现了她。 「什锦?你怎么来了?」什锦或许是她在这儿唯一的慰藉了,见到她便觉得安心。「我现在都已经变成战俘了,别再叫我姑娘,唤我纱纱吧!」她总觉得喊名字比较亲切。 「可──」什锦原先还有些犹豫,末了又点头说道:「好吧,纱纱,我就这样唤你,这样你可能也更自在些。」 叶纱纱莞尔一笑,问道:「你怎么跑来这儿了?」 「这儿伙食粗糙,你吃不习惯吧?来,这儿有些糕点,你藏好了别被人瞧见。」什锦稍微环顾四周,没什么人注意她们,她便趁机塞了个小锦囊到叶纱纱怀里。「另外,我是带你去我帐内休息的。刚才上头吩咐下来了,这几日你一样与我同寝。」 「可我现在是战俘,能跟你一起吗?」朱家军对家僕、丫鬟的待遇不差,对他们也不会颐指气使,什锦虽只是个奴婢,还是比她这个战俘地位高。 「放心!这应该是朱将军下令的。我已经听闻白日的事了,纱纱真是委屈你了!」可恶的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对纱纱姑娘出手,她义愤填膺地想。 「没事,都已经过去了。」人都已经成了湖上漂泊的浮尸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什锦亲暱挽住她的手,拉着她一起离开。而叶纱纱满脑子都是朱尧──是他安排的吗?为了她的安危,特意指示什锦要她与她同寝? 白日里他冰冷的眸光,顿时成了夜空中璀璨的星子,一闪一烁,如同他阴晴不定的性格。 她真是猜不透他。 到了帐内,什锦又故作神秘地拿出一罐玉瓶对她说:「纱纱,摊开你的手。」 她不假思索地伸出那双早已被冻坏的手,红红肿肿的,是她今天在湖边洗衣的战绩。 什锦一看便皱眉,她原先的白嫩玉手怎么才过了一日就成了这样? 「纱纱,你这手怎么被糟蹋成这样?」 「你太夸张了,不过就是在湖边洗衣服,水太冷冻伤而已。」 「这可不行。」她立即打开玉瓶,「好在有这个好东西──还你纤纤玉手膏!」她沾起质地水润的白色凝膏,轻巧地点在叶纱纱手上的冻疮。 微凉的凝膏舒缓她的肿痛,瞬间沁凉不少;她又拿起乾净的布替她仔细包扎起来。 「什锦,不过就是冻疮罢了,你包太厚了吧?」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手怎么了,包成这么大一坨。 「就是要这么厚才行!跟你说,这凝膏是皇上赐给将军府的。将军用不上全打赏给了我们这些下人,只要敷上一层包起来,隔天一觉起来就会好很多。」 「这么贵重的凝膏,你还是自己省起来用吧!」 「就是好东西,才要和你分享呀!」什锦一脸灿笑,真诚说道。 「什锦……」叶纱纱一阵感动,她们明明认识没多久,什锦却掏心似地待她。「为什么,对我这个敌营抓来的人这么好?」 「我们都只是小老百姓,哪有什么敌我之分?不过就是生的地方不同罢了。我也是逃难过来的,要说的话──我也不是这儿出生的人,难道我便是敌人了吗?」什锦家境清苦,身为长女她自小便得操持家中大小事,后来家乡因战争沦陷,一大家子八个人跟着出逃,可她的父亲不幸染疫身亡,最小的弟弟也因支撑不住走了。母亲带着她和剩下的弟妹一路逃到豫国,也就是朱家军所处的国家。 幸而豫国富饶丰庶,愿意广纳难民,他们一家六口才有栖身之所。可母亲常年劳心劳累,久咳不治,无法再继续外出做事,家中经济支柱顿时落在她的肩上。好在二妹性情温顺,很快地找了个好人家嫁了,虽过得不是特别富足却也踏实;三妹在家照顾母亲,偶尔接些织活来做。四弟、五弟年纪尚幼,在将军府里习字与兼做杂事。 说起来,朱尧可是她们一家的恩人。也因此,她做起事来更是勤奋,绝不偷懒。 「原来你是逃难来的呀……这一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辛苦你了。」原来,什锦这俐落能干的身手,都是为了生活磨练出来的。 「纱纱你还同情我,我才心疼你呢!至少我还有家人作伴,你呢?举目无亲在街上被胡将军掳走,现在又被朱将军带到这儿,还被误会……」 「误会?」叶纱纱刻意忽略她为了保全自己所说的谎──她不是被胡将军掳走,是被「聘请」来打仗的。 「唉呀,就是害你变成战俘的误会。」 「什么意思?」果然她突然变成战俘是有原因的。 明明帐内就只有她俩人,什锦却一副深怕隔墙有耳的模样,凑近她耳边悄声说道:「听说──我只是听说而已,昨日将军的密探回报,说豫国京师那儿有动静,后宫某位娘娘的后花园里凭空出现了胡将军和他们的军师,还有一名女子。」这事儿是她从李叔那儿听来的;李叔则是从送膳食去将军帐内的杨兄口中听到的。 杨兄这人耳力极佳,只是要送餐去帐内,在外头就不小心听见了密探的报告。而他最大的毛病就是藏不了话,一走出营帐就见到李叔,便把意外飘进耳里的话都说给李叔听。李叔这人也是管不住嘴的。这不,连她这一个小小的婢女都听到风声了。 「什么?!」叶纱纱诧异惊呼,胡、胡将军他们出现在豫国的后宫?她哪里不好送,偏偏送到他们到敌国啊! 「嘘!小点声,这事儿可不能外传,是机密情报呢!」冻人的夜里,帐内冷风呼呼袭来,叶纱纱却冷汗直流。什么机密情报不能外传?都已经传遍僕役和她这个事主了! 「听说,经过一番盘查与审问,发现胡将军他们的确找了个巫女来坐镇,就是害你满身『月痕』的那个巫女。」什锦继续煞有其事地说道。 「然、然后呢?」叶纱纱小心询问。 「然后就不知道了。」 「就这样?」 「李叔说杨兄就只听到这样,但我怀疑──他们是把你当巫女了!真是好笑,他们不是已经发现了一个女人吗?居然还想嫁祸到远在天边的你。」纱纱一看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是那个巫女?她可是亲眼见过她身上的伤呢,谁会没事自己替自己下咒啊! 「对呀,真好笑……」叶纱纱尷尬一笑敷衍回去,内心却被什锦神准的洞察力给吓得不轻。 她怎么敢承认──她就是那个巫女? 看着什锦毫无心眼地在她面前分享秘密,她忽然一阵愧疚,自己在她面前就是个用谎言包装出来的人。 「纱纱,你怎么了?这么冷的天气怎么流起汗来了?」她们并肩躺在一起,身子一挪动手碰到纱纱,却发现她手上有些微汗。 「有、有吗?可能是和你窝在一起太温暖了……」她实在是汗顏、汗顏啊! 看来这趟京师之路,不好走啊! 朱尧又差人唤叶纱纱至将军营帐。 铁镣拴着叶纱纱的脚踝,每一步都像是拖着大石子在走动,即使隔着布袜依旧被铁鍊磨出血跡,肿痛的脚踝拖缓了她行走的速度。引她前来的士兵不耐地催促,抵达将军帐内后,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往她肩膀一推,没有防备的她立即跪倒在地。 「见了将军,还不下跪?」已经有消息传出她就是巫女,因此这名士兵对她并不客气。 「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先下去。」朱尧坐在营帐主位,支开其他将士,面色深沉地看向她。 「你──应该听说了吧?」风声,总是传的特别快速。 「小女子不知将军所谓何事?」 「那消息,是我故意洩漏出去的。」他知道那名送膳食的僕役耳力极好,又是个藏不住秘密的人。「我知道什锦一定会告诉你。」 「……」他是故意试探她的虚实? 「我认为,巫女一定是你或那名同胡将军一起凭空冒出的女子,你们俩人之中必定有一人是巫女,才能施展咒法。」 他原先认为巫女之事是无稽之谈,但胡将军等人远在十万八千里的地方,竟然出现在豫国后宫──这让他不得不信。 「将军……」 「可,偏偏今天又有探子来报,告知了巫女的秘辛。」他起身,深不可测的眼眸紧盯着她那双惴惴不安的黑瞳,缓缓走向她。 面对朱尧,不,应该说沙华,她从来没有害怕过。可现在的他却令她恐惧。是不是,转了世就变成另一个人了?她避开他凌人的目光微微转向,可他却蹲下身子俯近她,逼她直视。 「听说,巫女的身上会有朵印记,那是她们身份的象徵。」他没有起伏的嗓音里,有着危险的气息。「你猜猜,我之前为了帮你逼出体内虚火时,不巧在你背上看到了什么?」 叶纱纱的心猛然骤跳,下一秒朱尧就扣住她的肩膀,倏地拉开她肩处的外衣──鲜红似火的一抹印记就在她的肩后方,如一朵栩栩如生的花儿在他面前绽放,他瞧着瞧着竟然失了神,脑海驀地浮现一片似曾相识的彼岸花海,有名身穿朱红衣裳的女子,就站在花丛间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她的眼神万般柔情彷彿在看恋人似地……恋人?他错愕地回神,不动声色地替她拉回衣裳。 「你如何解释你背上的印记?」那绝非胎记那么简单,此次定睛一瞧惊觉那是朵彼岸花的形状。 碰巧,对花草并无研究的他,曾在山间看到一片火红彼岸花海,便莫名地被吸引着。 叶纱纱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不错,我是巫女。」她决定不再逃避,直接了当地说出真相。 吐出实情后,她心中的大石也落下了,轻松不少;她直直望入他那双深眸,水眸之中漾着浓浓的情愫,就像是──他方才闪神片刻时,红衣女子眸中所见到的眼神。 恋人的眼神。 [十二]生命共同体 虽然心中早有揣测,但听到叶纱纱如此乾脆地吐纳实情,朱尧一时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也许是为了令他心服口服,她豁出去似地直接在他面前唸了个咒,禁錮她脚踝的镣銬瞬间应咒而断,她揉揉自己发疼的脚踝,随后一点也不闺秀地把脚镣踢到一旁,然后像个没事人般站起身。 既然都已经摆明身分了,她也不必再偽装成一名「弱女子」。 朱尧掩饰不住心中的惊讶,看着她一连串的「蜕变」,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 但他毕竟是堂堂大将军,即使内心波涛面色依旧未起波澜,他伸手捡起被她不知道如何解开的脚镣仔细检视──断面乾净俐落,简直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一举切下,没有踌躇不定。 朱尧恍如重新认识她似地,从头到尾认真凝视她一番,叶纱纱也不避讳他的眼神,任由他紧皱眉头盯着她看瞧。 一秒鐘、两秒鐘……不知不觉一刻鐘过去了,朱尧依旧盯着她,而被看的人终于受不了出声。 「看够了没?」虽说是她再熟悉不过、认识了千百年的男人,被这样瞅着也还是会觉得不自在,她忍不住出声抗议。 朱尧忽然抄起腰间的佩剑,银光随即一闪,刀尖不偏不倚对准她的喉头,冷声怀疑道:「所以你之前的柔弱都是装的?」 可是──军医诊脉时明明说她身子不好,之前也的确都是病懨懨的模样,怎么突然就一反常态了?他大大不解。 「将军,刀剑不长眼很危险的。我一个小小的弱女子禁不起你这样拔剑试探。」她口中虽这么说,神情却一点也没有畏惧,泰然自若地伸出两根手指头抵着剑尖轻轻挪开。 她轻啟朱唇,继续说道:「你见到我的时候,我的确很虚弱。那时我为了施咒把胡将军一行人送走,耗尽了巫力。」 「所以那天夜里的动静,就是你动的手脚?」他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那夜营帐里的女声──就是她! 「是,我方才也是靠巫咒解开脚镣的,那天也是。」那夜她可真难熬,要应付吴军师、胡将军,还要承受反噬的痛和月痕显现。 「那你身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他没忘记她那时全身都是怵目惊心的伤痕,而她说那是巫女下的诅咒。而今,她就是真正的巫女,没道理自己下咒害自己。 「反噬。施多少咒就要承受多少反噬的力量。」月痕虽然不是反噬的关係,但她也只能暂时如此解释。 若要说出实情──她和冥王做了交易所以满月时全身就会出现伤痕,他更不可能相信。 「你是下了什么咒,会反噬成那副模样?」他的剑不再指向她,可目光依旧盯着她不放。 「你是否还记得出战那天,泥地忽然变得如流沙一样,把所有士兵都给捲了进去?」 「当然,那是我征战以来第一次遇到的诡异情况……难道是你做的?」他的两道剑眉往中间一挤,谴责的眼神好似利刃穿透了她。 「正是小女子。」 「你可知你害了多少人!多少性命葬身在你手中,就因为那该死的巫咒!」想起那夜无辜战死的底下士兵,他压抑不住涌上的怒意厉声斥喝。 即便已经预测到他会有的反应,她的胸口仍是一阵鬱闷,他的斥责犹如一道惊雷落下,劈裂心门。她并非铁石心肠,也不喜杀戮,当初出手她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如今被他责备,怎会不痛? 可她忍下了心中酸楚,只是淡淡地说:「将军,战争本无情,若不是我出手──或许死伤会更惨重。」 这倒是真的。 若不是她的地流术,双方人马或许会在战场上廝杀得没日没夜,直至战事分晓才肯罢休。届时,双方的伤亡不会比那日来得少。 她不是什么圣人,只是个听命行事的巫女,兴许她前世是有修为的花仙,内心存着良善的她并不乐见人间战事纷争。可以的话,她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双手沾上鲜血。可偏偏她此生就是投胎至夜月宫,有着巫女使命,她也想像寻常女子一般过着普通生活,也许是同什锦那样的出生,家境虽清寒刻苦可有着一家人的温暖,苦尽甘来后倒也是安稳;或者是一般大家闺秀,百般无聊地在深闺中学习琴棋书画,从父母之命寻觅一个良缘,在家中相夫教子。 可她终究不是其一,她出生就註定要为了夜月宫卖命,要承担更多人世间的纷扰。她不得不起了疑心──这是否都是冥王的安排呢?给了她机会,却也佈下重重关卡。 这场交易果然没那么好做,她自忖。 她这一番话,听起来冷酷无情却一针见血,朱尧顿时无话可说。 「将军,无论你信与不信,帮助胡将军出征非我本意。」如果他有用心聆听,他会听到她语气里藏着的无奈。「可既然你已经识破我的身份,把我当战俘岂不可惜?」她顺水推舟,灵机一动想到了留在他身边的办法。 「你的意思是?」他挑眉询问。 「我愿意成为你朱家军的征战巫女。」有她惊天动地的地流术作背书,毛遂自荐不为过吧? 朱尧抬眸一阵诧异,没有料到她会有此提议。 「我朱家军征战从来靠得就是实力,而非旁门左道。」向来以实力论战的他,对她那些巫术嗤之以鼻。 「朱将军也许是靠实力,但别人不是。」她点出事实。「今天有胡将军找我这个怪力乱神来施展巫术助阵,往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胡将军找更多你认为的『旁门左道』来。」她并非空穴来风,盘古开天闢地以来,谁没有使点阴招呢?皇宫里头都有国师的存在了,美其名是替国家避灾祈福,实际上暗地里作了什么法谁晓得?她才不信这些国师不懂得咒法。曾经,就有个楚国想要找夜月宫的师祖出山,却被一心想要远离尘世的师祖婉拒,想不到楚国竟然恼羞成怒,不仅偷偷下毒还趁机夜袭,一夜之间血洗他们宫里上百馀人,成功逃命出来的仅剩寥寥数人,现任的夜月宫宫主便是侥倖存活的小弟子之一,自此那天起夜月宫便沉寂消失于世间,一直到最近才浮出檯面。 她不知道宫主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只知道巫女不愧是巫女,生命异常顽强,忍辱负重活了下来,另起炉灶又建立起夜月宫,广纳弟子传授巫咒术法。 原先低调的宫主近年来一反常态,以往接活赚钱死活都不打出夜月宫的名号,近来则是怕人不知道似的大张旗鼓,要人知道夜月宫的能耐。累积的声誉多了慢慢为人所知,早前的祈雨祝祷更是让她们瞬间声名大噪,这也才会引来吴军师来找她们助战。 她曾疑惑宫主经歷过那段撕心裂肺的过往,不愿让人知晓夜月宫的存在是因为渴望过着平淡安稳的日子,可如今看来却非如此。既然宫主不甘于平凡,她们这些旗下弟子就得把握扬名四海的机会,这不,她的机会来了。 夜月宫位处分界,从不隶属于哪个国家,在没经过宫主同意之下,成为豫国的巫女不晓得宫主会不会大发雷霆?罢了,遇见朱尧她已无暇去揣测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她总有理由去解释的。 朱尧垂眸,状似沉思,几经思量后他缓缓道出:「我如何信你?早前你帮胡将军打仗,现在变成我们的俘虏就变更阵营,倘若之后你也如法炮製帮助别的国家,成为我的敌人呢?」 朱家军能战无不胜,除了靠实力外最重要的就是眾兄弟的忠贞不二,若有人起了反叛之心,一个细作就会影响到整个战局;而这个叶纱纱打从开始便谎言连篇,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如今虽对他坦诚相对,可他对她的态度仍有所保留。 「该说将军你是心细如发、思虑周全,还是疑心病过重呢?」她像是料到他的猜忌,微微勾起唇角一笑。 这一抹娇笑,差点让朱尧走神,心漏了一拍。 心正如他,为何总是遇到她就荒腔走板?他明明就不是那么容易被女色影响的人…… 「你是对我施了什么咒法吗?」不然怎么老是关係到她就被影响? 她微讶,有些纳闷他突如其来的问句,但还是老神在在的答道:「之前没有,但──现在要施咒了,失礼了将军。」 朱尧俊眉一挑,尚不能理解她话中之意,她便以飞快的速度握起他的手,张口便咬破他的指尖。 「你──」做什么? 血腥味自他指尖传来,在她舌尖漾开;她以他沾了血的指腹在自己掌心画了个看不懂的符号,又拔下她自己的一根发丝覆上。 凝神唸了咒之后,她换咬破自己的指腹在他掌心上画了一个记号,又把自己的发丝覆在上头,喃喃唸了些什么后,他的手掌驀地有些发烫,上头的血跡记号和发丝竟然消失了,彷彿──刻印至他的掌心之内。 「好了。」她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现在才反应过来,不解地问道。 「为了让你相信我,我只好施了一个血咒。」 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什么血咒?」 她没回答,只是狠狠地打了自己一掌──同时间,他们俩都吃痛地闷哼一声。 朱尧吃惊地望向她,为何──她打她自己,他却会在同个地方感到疼痛? 叶纱纱接着又一掌拍向他,常年练武的他忍耐力较一般人高,并不觉得特别痛,可她却明显地俏脸一皱,似是感到不适。 「往后,我们俩便是生命共同体了。你若受伤我也会感同身受,相对的,我若受了苦痛你也会感觉的到。」她漾着甜美的笑容像是在说着今天天气真好。「所以呢,为了我自身安好,我是绝对不可能害你、背叛你的。这下──你愿意相信我了吗?」 生命共同体?朱尧错愕连连,他不信邪地伸手捏了她粉嫩的脸颊一把,剎那间,他脸上的同一处也像被人捏了一下。 莫名被掐了脸上的细皮嫩肉,她伸手推开他不悦地往后退去,一不小心脚尖踢到桌角,她痛得哇哇大叫,他也吃疼地踉蹌步伐。 「你──快点解咒!」他低声斥喝,这一连串的诡异反应让他寧可信其有。 「将军,血咒可是要见血的耶!」她口气不耐,一副你这小孩怎么这么不懂事的神情。 「所以?」他不以为然,方才看她下咒还不是咬破指尖而已,又没流个一缸血的血咒,能有多大效用? 「要见血的巫咒哪有这么好解,除非某一方去见阎王,不然解不了的。」 听闻,朱尧如五雷轰顶般震惊,顿时哑口无言。他堂堂一个大将军,往后要跟这个女人生死与共吗?不,他不信这个血咒有这么厉害! 他举起手上银剑,毫不犹豫往自己手臂一划──血溅染了他深红的袍子,相近的红色仅有深浅差异,看起来就像只是被水溅湿。 「你做什么!」叶纱纱惊呼,为他自残的行为,也为了自己手臂上蔓延而来的痛楚。她连忙撕破衣袖,替他包扎伤口止血,可朱尧却将她推开。 「不是说其中一人见阎王就能解咒了吗?我就让自己失血过多、流到没血,看看是否能解咒。」他冷冷地说。 「将军,真是好胆识。」她恢復冷静,清丽的面容是一片沉着。「既然如此,我就遂了你的心愿。」她不知哪来的劲道,转眼便拔出他手中银剑,就要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抹──「噹啷」一声,银剑被朱尧的掌风击落地,叶纱纱的洁白玉颈也完好无缺,没有见红。 「你倒是对自己够狠。」就这么急着了结自己的性命?「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若我没有应允,不许你随便伤害自己!」见她方才拿剑往自己脖子划去,他心底一阵恐慌,莫名恼怒。 「我只是奉将军之命,既然你要破除血咒,也不该是要带兵征战、维护百姓和平的大将军来解,我这一条小命反正也是你捡回的,赔给你我也认了。」 「你──」真是倔强固执! 「将军,难道让我帮你这么难吗?」她轻叹。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他──还是不信她吗? 她是情急之下想到这个方法的。 用血咒让两人密不可分,原本想要以征战巫女的身分待在他身边,谁知他不轻易妥协,她为了取信于他只好下猛药。 好在,还是有用。 拔剑自刎那刻她还是有点紧张的,就怕这世什么事都还来不及做就香消玉殞,她得唤醒朱尧的记忆啊!否则,他们就要生生世世分离,她不想也不愿再经歷那番苦痛了……反噬或月痕的痛她都能忍受,唯独与他分离,是她投胎转世也无法忘记的痛。 朱尧静默片刻,缓缓道:「你京师有远亲的事,也是假?」 她垂头頷首,算是默认。 他微叹,无奈地说:「抵达京师后,你就安顿在我朱家府吧!」 叶纱纱抬眸,晶灿的眼珠子闪着星光,掩不住眸底的兴奋。她还以为他要责怪她说谎,想不到竟是要安排她入住朱府? 太好了,这样她就可以待在他身边,也更有机会唤醒他! 「谨遵将军吩咐。」她有礼地欠身,唇边溢出浅浅笑意,像雨过天晴的阳光洒落,一扫阴霾。 他摇头叹气,她则像个等不及献殷勤的新进官员,速速念了个咒替他止血,随即替他仔细包扎。 「你的咒法……也能用于治疗?」看来她所习得的咒术,也不全然是坏事。 「止血咒能应急,但还是得要大夫替你上药。咒法千百种,只是看巫女使不使得出来,是否能融会贯通。治疗咒术我学得不精,只能先凝血罢了。」她有些汗顏说道。以往她们学治癒咒法,常常会去森林找受伤的动物治疗练习,其他人施了治癒咒,受伤的动物都恢復极快,没多久便活蹦乱跳地跑走,就她治疗的小兔子还瘸着腿跑不快。她记得特别擅于治疗的田瓔默默地接过她手中的小兔子,轻轻施咒立即成了飞毛腿,咻一下就跑得不见踪影。 她觉得气馁,而田瓔则温柔地安慰她每人都有自己擅长的咒法,她只是碰巧不是治疗这块料而已。反正又不是要当悬壶济世的大夫,何必耿耿于怀呢?至少,止血咒她还做得不错。 后来,她就认命了。那些动輒天呀地的特别耗费巫力、损人不利己的咒术,偏偏她就悟性极高,反噬越激烈她学得越快。就不晓得她这个有修为的前任花仙,怎么会对这种害人害己的巫咒特别擅长?真是怪哉。 朱尧望着这个被自己救回的敌营女子,有别于初次见面的羸弱,现在都能和他讨价还价,甚至还施了什么莫名的血咒…… 他突然开始担心回到京师后,这女人又会带来什么麻烦? 嘖,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该救她回来,辅江啊辅江,难得事情还被他说中! [十三]征战巫女 一夕之间,叶纱纱由战俘升等成征战巫女。 原先就对她抱着迟疑的辅江第一个不服,不顾眾人劝阻前去找朱尧理论。 他一股脑就衝进主帅帐篷,还没开口,朱尧就先冷脸训斥。 「辅江,你的规矩呢?」没有通报就闯进来,成何体统? 「主帅!这时候我管不得规矩了!你是怎么了?昨夜探子来报,你还怒气腾腾地抓她来盘问,既然证实了她就是敌营的巫女,没把她抓进大牢你还让她成为我们的征战巫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太令人匪夷所思了!辅江一鼓作气把问题全拋给了朱尧。 朱尧递了杯茶给他,缓缓道:「你这急躁的性子何时能改?先润润喉吧!」 辅江接过茶水,一口饮尽,又嫌不够似地自己拿起茶壶倒水。 「我这么做自然是有我的用意。况且,多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虽然现在说得好听,昨儿个他自己也是百般不愿意。碍于将军的面子,他拉不下脸说实话。 两人谈话间,帐帘又被掀起。 「小女子叶纱纱,拜见将军。」 「你还敢来?」辅江见到她就莫名一把光火在头上烧。 「有何不敢?副将军,我是以后要和朱家军站在同一阵线的巫女,请自重。」辅江这人心直口快,直肠子,倒也不是什么坏人。 「主帅,请您对巫女一事再三考虑、斟酌!」辅江不与她争论,直接单膝跪下请朱尧改变心意。 「看来,副将军是不知晓我和将军的关係囉?」她刻意道。 「叶纱纱!」一旁的朱尧冷言制止,这是第一次他直呼她全名。 「将军不肯透露,那我就嘴巴闭紧些,副将军,请忘掉我刚才说的话。」看来朱尧很介意他们「生命共同体」的消息走漏,居然连名带姓喊她,语气虽冷,她却莫名感到愉悦,她这是什么怪心态呀?她真是当凡人当傻了…… 叶纱纱这番话非但没有压下辅江的困惑,反而让他有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动力。 「你这是什么意思?」辅江先是看向她,尔后又转头问朱尧。「主帅,这到底怎么回事?」最后,他定睛在朱尧面前,两眼尽是疑惑。 朱尧面色一沉,黑瞳迸发着冷箭射向叶纱纱,都怪她多嘴!这辅江的性子就是得不到答案不罢休,他可不想让他的副将发现他竟然被一名女子操纵在手掌心里! 「副将军,这事儿将军若不想言明,你就别问了。你该将心思放在别处,例如之后要如何和我合作,一起维护豫国人民安全。」她假好心的好言相劝。 「是不是你对我们主帅施了什么咒?不然,我们主帅怎么可能会要一个女子来协助征战?」他思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性,以朱尧的性子怎会要什么征战巫女呢? 「天地良心,我问心无愧。」叶纱纱脸不红气不喘说道,在旁的朱尧听得都汗顏,她这是全然忘了自个儿昨天对他下了血咒吗?忽然,她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拋下一颗震撼弹。「你不如去问问你的主帅对我做了什么?」 「你这是何意?」辅江一怔,脑袋瓜子一下往朱尧方向转,一下又往叶纱纱的脸看去。「不、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撇除他对叶纱纱的成见,她的确是貌美如花,更胜天仙,可将军从不被美色迷惑啊?还是,将军眼光甚高,要这种等级的他才愿意出手?再怎么说,将军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面对女色还是有招架不住的时候啊…… 朱尧运起内劲,劈掌就是一记快狠准的手刀往辅江那颗胡思乱想的脑袋落去。 「把你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收回去!不是你想得那样。」劈掌消气后,他又对叶纱纱说:「请巫女慎言,切莫造谣生事!」 叶纱纱眨着无辜大眼,踏着轻巧的步伐走到朱尧面前,还故意神秘兮兮地在辅江面前对朱尧咬耳朵。她在他耳边悄声道:「将军,你是想要让他知道实情,还是隐瞒我们之间的交易?」 朱尧脸色倏地一阵青,叶纱纱继续说道:「依小女子之见,不解释不回答,将错就错,才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语毕,她把戏做足,摆出一脸羞怯的模样,将军露出一副有口难言的神情,很难不让辅江胡乱猜测。 「可是将军,您忘了京师里头还有紫嫣姑娘在等您吗?」辅江净挑事端,把朱尧不想面对的事情拖出。 「什么紫嫣姑娘?」听见了敏感的字词,她仰头提问。 「紫嫣姑娘是将军的未婚妻呀!她是个人人称讚的大家闺秀,跟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巫女可不一样。」论容貌是及不上叶纱纱,但性格、背景肯定都胜过她。 朱尧竟然已有婚配……这个消息太过震惊,像个当头棒喝狠狠给了她一击。 她原以为只要想方设法待在他身边,就能让他再度倾心于她、唤醒他俩曾经的美好记忆,让一切回归正轨,想不到──他在京师,还有个人在等他…… 她和朱尧早在千百年前便相爱,可今生今世与他有姻缘关係的却不是她,若她执意掺合,是否会连累到那位紫嫣姑娘,让她此生不幸呢? 她对朱尧的爱根深蒂固,而就因为她懂情懂爱──对另一名女子便有着惻隐之心。爱情虽盲目,却也令她看得更清,她太懂爱一个人义无反顾的心情,为了他甘心付出所有、也愿意为了他失去花仙的身分、千百年的仙为,到了冥府更是寧愿与冥王冒险一赌,独自承受月痕之痛,只为换取机会与他廝守。 「辅江,你是不是嫌舌头太长?」他不介意割掉他的长舌。 「主帅,我只是实话实说,你可别动怒。」辅江灵活地往后一跃,深怕朱尧又会做出什么令他难堪的事。 上次断他腰带滑落裤子的糗事还深植在他脑海里,半夜都还会做恶梦啊! 「将军,他说得可是真的?」轻如羽毛的女声,由她口中逸出。 「我的私事,应当轮不到你过问?」想到京师还有个烫手山芋没处理,他就躁鬱万分,辅江这傢伙哪壶不开提哪壶? 叶纱纱为何一副怨妇的表情质问他,她这是在演给辅江看吗? 她原先熤熤光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来;她以为她遮掩的很好,可朱尧还是瞧见了。为什么──她要露出失落的模样?又为什么,他会有种做错事情被逮到的负疚感? 从前我便只有你,往后也是──有你一人足矣。 沙华曾立下的誓言,还言犹在耳。 朱尧不愿她过问,是因为想保护那名女子不受她侵害吗?是了,她如今在他面前是个狡猾多诈的巫女,随便就能施咒伤人保己,她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早已不是那个他捧在手心疼爱的曼珠。 他也不是从前的沙华,他叫朱尧,是豫国铁面无私的护国大将军,还有个未婚妻──那个人却不是她。 「你放心,我不会对她出手的。」叶纱纱揪着心头的酸楚,淡淡说道。 「主帅!你看看这巫女心怀不轨啊,我只是稍微提起紫嫣姑娘,她就──」嗯?辅江摀着自己喉咙,神情惊愕,他怎么发不出声音了? 他焦急地还想出声说话,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他马上转向叶纱纱,用无声的眼神控诉她,还不忘比手画脚,似是在说:「是不是你搞得鬼?」 叶纱纱冷笑以对,答道:「你太吵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朱尧这么喜欢欺负他,因为──很有趣。 朱尧被他们俩人惹得心烦焦躁,冷言下了逐客令。 「你们两个,都退下!木已成舟,此事已定,莫要再问!」末了,还不忘对话特别多的辅江威胁道:「还有,辅江──不准你乱嚼舌根,若是有间言间语流出,我就割掉你那根比妇人还长的舌头。」 「呜呜、呜──」辅、辅江不敢!他说不出话,只能激动发出呜噎声,最后还不忘识相闭口,双唇紧密严实的靠在一起,表示他会闭紧嘴巴。 开玩笑,被割舌头还得了?要他不能说话,乾脆要他别活了!不对,现在这巫女就让他无法言语,他该怎么办?多久才能再开口说话啊? 叶纱纱微微欠身转头离去,辅江也心急地跟在她身后──「呜、呜呜──」他依旧发不出声音,只能继续用这诡异的声音质问叶纱纱:「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復说话?」 叶纱纱嫌烦又唸了一个咒,辅江便连呜噎声都发不出了。这下他是真的紧闭双唇,无法开口。 「你再吵,我就让你三天都说不了话。」她冷冷地拋下这句话,撇头离去。徒留辅江独自垂泪。 呜──这女人好狠,专挑他的弱点恫吓啊! 主帅营帐一扫嘈杂,顿时寧静片刻。 只是,她离去的纤细背影透露着一丝寂寥,在朱尧的脑海里挥散不去,莫名胸口溢满了不知名的情绪,令他鬱闷寡欢。 叶纱纱──你下的血咒,难道还有后遗症不成? 有辅江这种不服气的人存在,却也有什锦这般替叶纱纱开心的人。 「纱纱,不,我现在该唤你巫女大人!」什锦雀跃不已,就像隻刚学会飞的鸟儿一样兴奋,趁空档来跟叶纱纱道喜。 「千万别这么喊我,你就和之前一样叫我纱纱吧!不然我怪不自在的。」她莞尔一笑。随即,她又露出些许担忧。「什锦,你──不怕我吗?」 毕竟这个巫女的身份,很容易让人误会。她从走出来到现在,都能看到那些士兵、僕役看待她的眼光不如以往,有的是敬畏、不解,更多的是──恐惧。 「怎么会?你现在是我们朱家军的征战巫女,我高兴都来不及了!多了你这个强大的战力,往后打仗肯定是只胜不败!」 「什锦,我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巫力耗尽、反噬找上身来时,我便如同废人。你瞧我先前的虚弱模样,什么都做不了。」多亏什锦那时的悉心照料,让她恢復得快。 「放心,往后有我伺候你,绝对把你身子养好!」她干劲十足,已经想好回京师后要大展厨艺,准备什么补汤了! 「什锦,你知道我是把你当姊妹的。不必说什么伺候,我只希望你相知相伴。」从前在夜月宫也是自己打理自己,只是有专门的婢女替大家做饭洗衣,做些杂务。说实在的,她并不习惯有人服侍,倒是缺了一个能说话的对象。 她突然有些想念嘰嘰喳喳的夜月宫,也不知道田瓔、夏昀她们过得好不好?她出来都快一个月了,她们是否担心她呢? 「纱纱,我也是把你当姊妹看,才这般待你的。况且,将军有令,要我做你的贴身婢女。」她圆润的腮帮子笑起来鼓鼓的,还有个可爱的小酒窝,甚是亲切讨喜。 看着什锦真诚的笑容,叶纱纱不禁想起好姊妹夏昀,她性格乐天,有她在的地方总是有欢笑,她就像阳光照拂着周遭的人,尤其她笑起来和什锦一样有着甜甜的酒窝。 「好,那往后在京师的日子,就请你多多关照了。」叶纱纱露出灿笑致谢。 这一笑,又让什锦紧张地绷起神经。 「纱纱,既然你把我当姊妹看,我也得好好劝告你,在京师时,除了我们这些熟人外,你可千万不要对陌生人笑啊!」太可怕了,这抹笑不知道会撩到多少紈裤子弟或是登徒子?若是引来麻烦可就不好了! 闻言,叶纱纱又是一阵低笑,把什锦的苦口婆心当作耳边风,咻──风一吹,就飘远了,她什么也没听进去。 就这样,褪去了战俘的身份,她无缝接轨地从敌营重金礼聘的巫女变成朱家军的征战巫女,随着朱家军归回京师。 当朱家军偌大的队伍风尘僕僕从城门入关,一大批将士浩浩荡荡骑着战马,好不威风地走在街道上,所有百姓都站在两旁欢呼喝采,庆祝朱尧护国大将军又不负眾望成功驱敌,守护了豫国所有人民。 其中,不乏那些偷偷爱慕朱将军的闺秀小姐,为了一睹朱尧伟岸风采,不顾身份私自带上奴僕就为了近观朱尧。 「朱将军虽是武人出身,却一点也没有暴戾之气,甚是难得!」路上行人称讚道。 「是啊!虽然不苟言笑看起来有些冷酷,可却英姿颯爽、不减风采!你看,连骑马也特别威风!」其他人都像是绿叶,衬托出将军的不凡! 只是,这次回来的却不单单只是朱家军这帮男子。 叶纱纱现下身份不同,有专属马车免于一路颠簸奔波,可她嫌坐马车闷,看不到外头景緻。反正她身子也已恢復,便要求自己骑一匹马。原先朱尧颇有意见,他们多半是派战马出征,战马健壮能行百里,可缺点是桀驁难驯,他担心叶纱纱无法驾驭。一方面,又大男人心态作祟,觉得让一个女人骑乘战马不妥。 殊不知,连专门的驯马师都要花费心思驯服的战马,她居然没两下子就让战马乖乖当她坐骑,供她差遣。 既然连马儿都愿意乖乖听话,他似乎也没理由阻止她。 而且,她驯服马的方式真是让他们大开眼见,没有使用任何驯马技巧,她就只是静静地、专注直视马儿的眼睛,过没一会儿,不知怎地马儿便走向她,正当他们担心马儿会失控暴走,对她出「脚」时,马儿居然对她俯首,令在场的将士都看傻了眼。接着,她便浅浅一笑,伸出玉手抚摸马儿的头,韁绳一拉俐落上马,那骄傲得意的神色让眾将士真不是滋味。 难道马儿也好女色?这是他们安慰自己的解释方式。 辅江忍不住好奇,私下去追问叶纱纱究竟是如何办到的,她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他瞧,就像看马儿那般。辅江一开始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颊上甚至还染了怪可疑的红晕,最后他忍不住移开目光,说道:「你、你别瞧了,我知道了……」 原来真正的驯马不用靠言语和技巧,单凭一双眼就能让人知晓谁才是主人……辅江懊恼地抓头,想着自己怎么会被那双眼给震慑住呢?又怎么会被她瞧到自己又紧张又害羞?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中,好像蕴藏着什么魔力,久久盯着令人忘了自己是谁……难道──主帅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一改作风,请她来当征战巫女? 虽然朱家军一身朱红战甲,隐身在其中的叶纱纱也穿着顏色相近的緋红衣裳,但她纤细窈窕的身影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咦?将军身后那穿一身红的女人是谁?」一名看热闹的女子问道。 「将军打仗从来不带女人随行的,仅会带少数婢女打理杂事,若是婢女不可能会自己骑一匹马,她是谁呀?」 「这你们有所不知,听说将军带了个巫女回来。我看八成就是她──你看她,生得特别不一样,感觉就是会下咒的脸。」在旁的大婶在客栈里干活,消息特别灵通,又爱八卦。 「巫女?你可小声点,要是被她听到小心她对你下咒!」 「嘖,妇人之见,不可信!」不知何时,一名穿着贵气的男子也加入谈话。「瞧瞧她那眉眼之间散发着一股灵气,气质与眾不同,犹如出水芙蓉!怎会是巫女?是仙女下凡啊!」 第一次来到豫国,看见满街热烈欢迎朱家军的百姓们,叶纱纱好奇地东张西望,自然而然地漾起笑靨,正好被说话的男子瞧见,一笑就不得了,那名男子完全被她给勾住了魂,怔忪喊道:「不,她是天仙再世!」 街上的百姓们,凡是见到她那一抹笑的人──尤其是男人,无一不陶醉在她那嫵媚笑顏中,纷纷妄想着要再见她一面。 坐在奴僕马车里头的什锦,打开车帘透气时,发现街上男子异样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是纱纱姑娘忘了我的告诫,随便对人笑了!」 [十四]紫嫣 千里迢迢赶回京师,不光是朱家军皆已疲惫不堪,那些未曾行军的的僕役丫鬟更是吃足了苦头,回到府里简直是像到了天堂,上有屋顶、下有地板,有扎实牢固的房屋可以替他们遮风避雨,不必夜夜担心风雪侵袭、忧虑野兽攻击,实在是万幸!先前餐风露宿的日子让他们更珍惜在朱府安稳踏实的生活,偶尔还是得出去长长见识、磨鍊一番,才能明白自己既有的生活有多难能可贵。 甫踏进久违的朱府,大伙儿忍不住发出欣喜之声,朱尧嗅觉敏锐,闻到熟悉的沉香气息飘来,正想是谁准备如此周道,焚了他钟爱的沉香,安稳又舒心的气味总能令他卸下烦忧,为他洗涤征战的疲劳。 厅内传来一阵声响,留守朱府的僕役纷纷喊着将军回来了,大伙儿难掩兴奋地跑出来迎接,其中,有名女子身着淡紫纱裙,不同于大家匆促的步伐,她优雅地轻移莲步不疾不徐走至门口。 「紫嫣恭候朱大哥归来。」她极为有礼的欠身,举手投足都像是书上走出来的闺秀典范,含蓄庄重,不失礼仪。发上簪花是精心挑选过的珍珠簪子,唇上是京师正盛行的梅红色,额前还点了朵梅花印,这也是近来最受少女喜爱的妆感之一。她费尽心思打扮,就是为了迎接久违的朱尧──她的未婚夫,凯旋归来。 「你怎么在这儿?」朱尧俊眉微蹙,略为不悦的眼神转往掌管朱府大小事的李管家身上看去。 早有心理准备的李管家低垂着头,趋步上前,靠近朱尧充满歉意地附耳道:「将军,对不住,何姑娘坚持要来替您洗尘,一片好意,难以婉拒。」 他实在是尽力了。可是,何姑娘毕竟是未来的朱府当家主母,他怎敢违抗?只能从命让她进门一同为将军洗尘。虽然,在将军身边照料已有十年之久的他,深知将军习性,征战归来他渴望的是全然的放松与休憩,不喜应付任何人事物。 尤其是这个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何紫嫣。 当年朱家与何家结亲,全是父母之命,朱尧只是个五岁奶娃儿,边舔着桂花糖边看着襁褓之中的何紫嫣,她才刚出生六个月,一旁的父母就对他说:「瞧,小紫嫣多可爱讨喜,她就是你未来的媳妇儿,可得好好疼她。」 他对五岁时的记忆不甚清楚,但这幅画面却一直存于心底,无法忘怀。 不是他对襁褓中的紫嫣有什么特殊情感,而是当时他幼小的内心在想着:「媳妇儿?那是什么?疼她?所以要把桂花糖分她吃吗?」 于是,向来大方的他便把自己舔过的桂花糖糕塞到她嘴边,惹得她的奶娘惊呼大叫,喊着:「朱小公子,使不得呀!她还不会吃糖,你自个儿吃就行了!」 朱尧的父亲──朱衡,相当好面子,见自己儿子做了不得体的事儿,气得用力呼了他一巴掌。才五岁的他禁不起父亲的掌力,顿时跌倒在地哭得泪眼汪汪。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父亲要如此动怒? 何家父母与他的母亲自然是赶紧安抚满脸泪痕的朱尧,并要朱衡息怒,别对一个尚不懂事的孩子动粗。 不料,朱衡怒气未消还训斥了他一番,对他说:「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要给妹妹糖糕吃,就要给全新的,怎么可以把自己舔过的给人吃?」 原来如此。 他不能把自己吃过的给人吃,这样是不对的。于是乎,他便掏出袖中的另一颗桂花糖糕,拆开精緻的包装纸,塞入牙都还没长的何紫嫣口中──眾人又是一阵慌乱,连忙阻止他「示好」的行径。 随后,朱尧的母亲于静娘深吸一口气,忍住满腔怒火,冷冷地拉着丈夫与儿子对何家行了大礼还嫌不够,又压着朱家两名认知有误的一大一小深深三鞠躬。她歉疚道:「是我相夫教子无方,请何家莫要见怪,往后我定当严格教导,不让紫嫣受到一丁点委屈。」 那日之后,朱尧便认定这个只会躺着还不能吃糖糕的何紫嫣,就是个麻烦人物。因为她,他不仅在眾人前被爹掌摑,还被娘亲压着道歉鞠躬、行大礼。 果不其然,长大后何紫嫣虽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个娉婷美人儿,精通琴棋书画,是个内外兼具的才女。可对朱尧来说,她就是个烫手山芋,身为何家掌上明珠从小备受宠爱,每个人都对她万般呵护。小时候,年节时分父母总会带他去拜年,她个性娇蛮,一不顺她的意便哭闹不休,他就吃了好几次亏,只要她眼泪一掉自己就遭殃,少不了父母一番叨念责骂。久而久之,见了她便敬而远之。 好在后来他因为武学悟性极高,便被送去鳩山的流云观拜师学艺,一去就是八年,这期间何紫嫣就被拋诸脑后,他压根儿都忘了这个曾订下的娃娃亲。 而朱尧的父亲是老来得子,在他十岁那年便因病撒手人寰,母亲时时鬱鬱寡欢,待他学成归来后,似是放下了心中大石,在睡梦中走了。 双亲皆亡,庞大的朱府顿时少了支柱,他便向何家提议解除婚约。当时何家父母担忧朱尧不成气候,正想顺他的意思取消婚约,可偏偏何紫嫣却不顺从,嚷着:「我非朱大哥不嫁。」 她不听劝,他也不急着完婚,后来他以男儿志在四方,需以家国为重,当时皇上最疼爱的珞琹公主意外被擒作人质,他便向皇上请命去边疆征战、抵御敌国,救回公主。这一战便成名,封了护国大将军的名号,至今依然为人所乐道。 何家见他功成名就喜出望外,心中窃喜女儿的眼光,庆幸当初没有解除婚约。自从他成了将军后何紫嫣更是得了父母亲的默许,频繁地出现在他生活中。 他却一点儿也不开心。 她是收歛了许多,没有童年时的骄纵任性,可──有时候对一个人的感觉,是怎么也没办法改变的。他不讨厌她,但就是无法爱上她,更无法想像与她共度馀生。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心中的位置已被某个人佔据,他还不清楚是谁,但绝不是何紫嫣。 于是便一拖再拖,四处征战,期间也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何家对他这个未来的女婿是更满意了,便纵容女儿时常去找朱尧「培养感情」。 朱尧却只想着要如何推掉这门亲事,摆脱何家的纠缠。 想不到一回来,她就出现了。 「朱大哥征战归来,紫嫣自然是要来替您接风的。听闻朱大哥特别喜爱沉香的味儿,我便命人预先焚香,让你一进来就能闻到这股气味,沉淀心情。」她像是不介意李管家在朱尧耳边窃窃私语,逕自开心说道。 「嗯,多谢。」听见是她准备的沉香,剎那间沉香安稳静謐的气息,嗅闻起来变得令人躁鬱难耐。「但我不喜在白日闻这香气,李管家,去灭了焚香。」 「是。」李管家效率快,立即命人去处理。 见了朱尧这冷冰冰的态度,何紫嫣倒也不退却,继续道:「膳食就快准备好了,朱大哥不妨去梳洗一番,等会便能用膳。」娘亲说过,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虽说这些佳餚并非她亲手下厨,却是她特意聘请涎香楼的厨子来做的,涎香楼是鼎鼎有名的前任御厨开设而成,端出来的菜自然是不同凡响,色香味俱全,道道教人吮指回味,念念不忘,朱大哥肯定会吃得津津有味,对她的用心也一定相当感动! 「我们已经在路上用过膳食,你的好意心领了。若无其他事,你还是先回去吧吧!」朱尧一如既往,毫不顾虑她的心情,下了逐客令。 「不急,我可以等朱大哥饿了再用膳。」何紫嫣置若罔闻,反倒被后头的叶纱纱给吸引住。「咦?后面这位姑娘是?」 「我徵召的巫女。」看样子,这何紫嫣是没那么容易打发走了。 「巫女?」何紫嫣抬眸,若有所思的打量叶纱纱。 这女人未施脂粉,却如出水芙蓉,清新秀丽的脸庞散发出一股浑然天成的气质,充满了灵气。这样的女人待在朱大哥身边绝不是什么好事,她身为女人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叶纱纱发现自己成了关注对象,便出声道:「我是朱家军的征战巫女,叶纱纱。你是紫嫣姑娘吧?久仰大名。」 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他的未婚妻,可是──她怎么觉得他对她的态度有些冷淡?刚才甚至还要赶她回去,连饭都不让人一块吃。难道朱尧并不想要这桩婚姻? 何紫嫣頷首道:「不错,我是紫嫣,也是朱大哥的未婚妻。」她娇羞一笑,灿烂笑容让眼前的叶纱纱和朱尧都感到刺眼。「纱纱姑娘肯定也累了,家住何处呢?待会儿我差人送你回去。」这样的女人留不得,得尽速送走才行! 「甭了,她就住这儿。」朱尧出声道。「老李,替叶姑娘安排一间房,往后就由什锦、绿蓉伺候她。」 「这、这不妥吧?叶纱纱一个黄花大闺女入住朱大哥府中,怕是会惹人非议。」何紫嫣心急道。 「有何不妥?」朱尧朗眉一挑,有些不悦。她都还没嫁进府中,便对他朱府的事情有意见了吗? 「朱大哥你一个大男人当然无所谓,可也得顾及纱纱姑娘的清誉呀!」何紫嫣面露担忧,表面是替叶纱纱着想,却别有心思。 而辅江这人又在此时管不住自己嘴巴,不知是想要息事寧人还是刻意惹事生非,一句话又燃起了火苗。「叶纱纱之前都住过主帅营帐了,大伙都知晓,也没什么好怕人知道的。」 此话一出,不只何紫嫣震惊,留守朱府的僕役听见这番话也是讶异不已。 见紫嫣姑娘神色有异,叶纱纱赶紧解释道:「当时我身受重伤情况紧迫,才会在将军帐里疗伤,你可别胡思乱想……」 「清者自清,何须道于外人知?」叶纱纱还来不及灭火,朱尧再添柴烧火。「外人」二字在何紫嫣耳里听来实在刺耳,难道她这个未婚妻只是个外人? 「好了,都散了吧。」朱尧大手一挥不想再继续话题,要眾人各自忙去。他体恤一路征战的随行人马,让家有老小的奴僕们先回家报平安,朱家军的将士也可卸下盔甲和家人团聚。 叶纱纱想起什锦家中还有母亲和弟妹,要她不必顾及她,先回去拜见母亲,此趟是征战之行,家人肯定少不了担忧,先回去才好。 一大群人便作鸟兽散,剩下一些本就在朱府吃住的人,例如辅江。他无父无母,在街上乞讨遇恶人欺侮,是朱尧碰巧经过救了他,知晓他无处可去便问他是否愿意从军,便随着朱尧学习骑马射箭、练武,而他也够争气,成了他最好的左右手,就只是那张嘴特别嘮叨,时常说错话。 叶纱纱随着婢女绿蓉来到她的院落,朱尧对她挺大方,为她安排了间甚为舒适静幽的厢房,还有精緻小巧的庭院,种植了不少花草,凛冽的空气中传来一阵沁心香气,循着那股香气探去,原来是梅花。枝枒上的梅花拂去了早前的落雪,含蓄地绽放着属于凛冬的美景。古人说得好,不经一番寒彻骨,焉得梅花扑鼻香?她这趟转世,也许是波折重重但总有转圜的馀地。方才见了紫嫣姑娘本人,的确是如辅江所说是个礼教得宜的名门闺秀,相貌娇俏可人,从她的行为举止来看对朱尧极为爱慕,事事替他着想张罗,虽然朱尧态度冷漠处处不领情,可他性子偏冷,对她也是一下暖一下冷的,令人捉模不清。 看见何紫嫣就像看见自己似的,莫名生起了怜悯之心。当然,她绝不会承认自己性子比起何紫嫣骄纵任性多了,一言不合就耍起性格、使阴招,而她也未曾细想这样的她,为何朱尧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她,只认为是自己下的血咒胁迫有成。 她凑近梅花,近距离嗅闻那清丽芬芳,在寒冬中显得格外清香。 「巫女姑娘若喜欢,待会折几枝梅花放您屋中可好?」一旁的绿蓉见她似乎很是喜欢梅香,便提议道。 「不劳你费心了,就让这梅花在庭院自然地生长吧。折了她放屋里,香气便也损了几分,闻起来也不如这庭园中梅花齐开来得浓郁。」她婉拒了绿蓉的好意。毕竟,曾为花仙的她认为花儿还是要在大自然的环境里,吸取日月精华才能长得更好。 正当她沉浸在梅香之中,一道女声阻断了这片静謐。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纱纱姑娘不晓得这道理吗?若我是你,就趁现在摘折梅枝,放在室内既美观又能嗅闻花香。」何紫嫣在贴身侍女的陪伴下,来到叶纱纱的院落。 「紫嫣姑娘。」叶纱纱面露诧异,没想到何紫嫣会来访。 「纱纱姑娘,我来瞧瞧你东西是否齐全,若有不足之处好唤下人替你备齐。」 「多谢紫嫣姑娘,我东西本就不多,院内的东西于我而言皆是多的,不必再添了。」她被朱尧抓至营帐内时,身上除了自己那套衣裳什么都没有,其馀用品都是后来什锦替她添置的,现在突然问她需要什么她还真不晓得。 「怎么会呢?我倒是觉得可以添一物。」何紫嫣狡黠一笑。 「何物呢?」 何紫嫣走向梅树伸手抚摸梅枝,一个用力便将梅枝给折下,笑脸盈盈地望向叶纱纱。「瞧,添了这梅枝馨香满室,岂不甚好?」 绿蓉见了心头一惊,讶声道:「可姑娘不喜摘折花儿的呀!」 叶纱纱轻按绿蓉的肩,示意她不必紧张。 「紫嫣姑娘有心了,但我偏好这梅枝还是长在树上,比放在室内来的好看。」她接手被何紫嫣刻意折断的梅枝,对准了梅树上的断口轻声念了一段字词,梅枝发出淡淡光晕,她巧手一接竟然就恢復原状了。梅树完好无缺,一点也不像刚才被摘折过。 绿蓉又惊又喜,第一次看到巫女大人施咒,宛如神蹟,竟然能将断枝接回梅树,她忍不住喊道:「这就是巫女的力量吗?好神奇呀!」 何紫嫣原先得意的笑容瞬间黯淡了几分,可她依旧保持着唇角上扬的弧度,皮笑肉不笑地说:「纱纱姑娘可真是厉害,断枝都能让你接回,难怪朱大哥对你如此上心,有你的神力相助,往后朱家军征战肯定战无不胜。只不过──可惜了我一番好意。」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院里的一花一草一木皆有灵性,纵使接回也需要时间适应,盼紫嫣姑娘下次行事谨慎些。」叶纱纱那双彷彿能看透人心的幽深眼眸,深远地望向何紫嫣,这紫嫣姑娘似乎不如表面那般柔雅,她得提防些。 难道──她是察觉了她对朱尧的心意,才有此举动?她的眸光一黯,她不想坏人姻缘,可若要论姻缘,她与朱尧早在何紫嫣之前呀……她得好好思考该如何化解,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才行。 「紫嫣记住了,既然你东西都足够,我就先不打扰你,告辞。」转过身,何紫嫣终于掛不住脸上的笑容,眼神中迸发着寒意,脚步不再轻盈,步伐中踩踏着无法抑制的怒意。 「姑娘,紫嫣姑娘她自恃是将军的未婚妻,目中无人,在我们这些朱府下人面前更是以当家主母自居,她方才刻意折断梅枝,兴许是要您认清谁才是女主人,若遇上了她可得当心点。」绿蓉担忧道。紫嫣姑娘在将军面前温柔婉约,对他们这些奴僕又是另一副脸孔。巫女姑娘不必刻意装扮便嫵媚动人,一顰一笑都引人瞩目;虽紫嫣姑娘也不失为一位佳丽,可若褪去身上华服与脸上的精緻妆容,怕是不过尔尔。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别担心,我能自保的。方才那断枝梅花,不就被我接回去了吗?」她也是故意要让何紫嫣知道,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人不犯她,她不犯人。若存心要找麻烦,她定不会乖乖被欺侮。 现在寄人篱下,对方又是何紫嫣,她有心收敛,若换作从前──故意断她梅枝挑起事端,她还不断了对方的手?哪里还这么好生好气地接回断枝。 「巫女姑娘说得是,方才接枝实在让人嘖嘖称奇,想必紫嫣姑娘没料到您会来这一手,才会仓皇离去。」想起紫嫣姑娘刚才强装镇定的模样,不免令她觉得好笑。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神情,都被巫女姑娘一下子灭了威风。 绿蓉未曾见过巫女,更不知其力量,如今亲眼见到更是崇拜叶纱纱,眼神中满是钦佩,简直把她当仙女供奉。 「咦?这花圃里种植的……难道是彼岸花?」叶纱纱惊讶地盯着脚边花圃,里头满是绿叶,刚才被梅树的芬芳吸引,没注意到脚边花草大有乾坤。 「姑娘好眼力呀!这的确是彼岸花,只是眼下是冬天,并非花季,因此只有绿叶陪衬。」 叶纱纱怔愣,弯起身近看彼岸花叶狭长簇拥的姿态,风寒中挺着一身傲骨,犹如朱尧。 「彼岸花,花开不见叶,花叶永不相见……」她喃喃低语,眼中驀地蓄起水光,她定要打破这诅咒!花开要见叶,花在叶在,她要与沙华相伴生生世世…… 「这彼岸花是将军特别偏爱的花儿,他要我们在朱府各处种植彼岸花,虽有人说那是黄泉路上的花儿,种在府内不免晦气,可将军驳斥那人,说彼岸花可是天上之花,又称曼珠沙华,是世间难能可贵的花──」 「他真这么说?」叶纱纱讶然问道。 「真的呀,巫女姑娘我何必骗您呢?您看,将军是不是喜穿深红衣物?连朱家军的战服也是红色的,这是因为将军喜爱彼岸花的红,说这红优雅高贵能和朱府匹配。」 「我还以为──是朱姓的缘故。」朱,也有红色之意。 原来,是因为彼岸花朵的顏色……转世数回,这数百年来相见不过黄泉路上寥寥数次,可那刻印在骨子里的记忆却无法抹灭,他俩的渊源并非孟婆汤一碗就能消除殆尽。朱尧下意识地对她的花形有所偏好,更独爱彼岸花那抹絳红,都是因为对她还有所依恋…… 空洞许久的心,宛如被这园圃里的土壤一点一点填补,有一种安稳、踏实感。 或许彼岸花的叶不是最耀眼,却是她一辈子都看不腻、最温暖的存在。 「不知情的人大都这么以为,可有在朱府待过就会晓得。天色不早了,姑娘要不要先梳洗一番,待会儿至前厅用膳?」天边的夕阳逐渐往西沉去,绿蓉提醒道。 「嗯,就麻烦你张罗了。」叶纱纱起身,给绿蓉一记感激的微笑后,逕自往房内走去。 第一次见到叶纱纱笑起来的模样,绿蓉简直看呆了眼,她没想到一个女人的笑容能如此撼动人心。 「我刚才是看到仙女了吗?」怎么巫女姑娘明明只是嫣然一笑,却如此娇媚动人,撩人心弦……难道这也是巫女的力量吗? [十五]蒙面男子 绿蓉的手脚俐落程度不输给什锦,很快便备好热水,差人把沐浴木桶安置好,还不忘焚香让她在沐浴时能够有好心情。原本想摘些新鲜花儿放入木桶让她泡澡,可方才见她不愿折梅花枝,猜想叶纱纱应当不乐见她这么做。 「巫女姑娘,热水都备好了,您可以来净身了。」绿蓉恭敬道。 隔上屏风,叶纱纱仅着轻薄单衣,玲瓏的身材曲线若隐若现,她婉拒绿蓉欲服侍她更衣的好意,在盛装热水的木桶旁缓缓褪下绣着精緻蔷薇的鹅黄肚兜,轻轻踏入冒着热烟的木桶,肌肤甫一触及那暖热却不烫人的水温令她不自觉发出一声讚叹,实在太舒坦了。暖意随着温水沁入体内,让她顿时卸下这阵子的疲惫操劳。 她开始怀念起夜月宫的天然温泉浴池,每次接完活回去她一定先去泡一泡,洗涤身心,或许是夜月宫处于灵地,温泉也有神奇疗效,每次泡完都觉得巫力又提升了不少。虽然眼下泡的不是夜月宫的温泉,但在经歷过野外营地生活后,这暖入心扉的浴桶也如同温泉般带给她疗癒的能量。 渐渐地,她眼皮自然地闔上,沉浸在这心旷神怡的时光,静静地享受片刻愜意。舒服到几乎就要睡着的她,却忽然听见绿蓉大喊。 「你在做什么!」 收拾好屋子,绿蓉隔着屏风见叶纱纱似乎泡得正尽兴,便不打扰她轻声开门,打算去准备几件适合姑娘的衣裳,待她沐浴后即可更衣。 不料,一开门见了个黑影闪过,她觉得不对劲立即跟上,竟看见一名蒙面黑衣男子站在窗边偷窥,而那正是巫女大人沐浴的隔房! 绿蓉个儿虽小,声音却宏亮十足,在朱府里头有个称号,叫做「千里传音」。她平常说话音量普通,可一旦喊叫起来却能传遍整个朱府,当年朱府差点失火就是她这一叫才救了眾人免于祝融之灾。 「来人啊!有淫贼!」绿蓉这次更是卯足了劲的大叫,朱府壮丁各个是放下手中杂事,循着声音奔来。 蒙面男子正想要戳破纸窗一瞧美人沐浴的风景,被绿蓉这惊声一吼吓得手足无措,此人轻功了得,一个箭步便来到绿蓉身边,大手一摀便堵住了绿蓉的嘴。 「住口!别喊了!」男人粗哑喊道。 「呜──!」绿蓉使出浑身力气却依然挣脱不了蒙面男子的箝制,毕竟男女有别,力气也相差甚远。 在房内沐浴的叶纱纱一方面惊讶于绿蓉的声量,一方面又迅速起身,半湿着身子起捡起方才褪下的单衣快速裹起,又罩上御寒的绒毛披风,头发都还湿漉漉地便衝出门外。 「放开她!」叶纱纱杏眼圆睁,怒言对那名正抓住绿蓉的蒙面男子说道。 她生平最恨的便是这种仰仗着自身蛮力却不用于救世济民的男人,尽会欺负弱小、手无寸铁的女子。最气人的是还挑在她正享受沐浴的时候,坏了她的大好心情。 嘖,外头还真冷,秀丽黑发湿淋淋地垂在肩后,冻得她忍不住发颤,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蒙面男子一点也没有被叶纱纱的话恫吓住,倒是被她甫沐浴完我见犹怜的绝美容顏震惊住。瞧她俏丽的脸蛋上泛着浅粉红晕,如瀑布的长发倾泻而下还滴着水珠,娇嫩的红唇漾着水光,生气来却如女子娇嗔,让人只想放在手心里呵护。赭红披风裹住的是她曼妙的身子,刚才隐约在窗边见她凹凸有致的窈窕曲线,光想像他就没用的流了鼻血。 「好一幅天仙出浴图呀!」他见过的美人儿顶多是美若天仙,可眼前这名女子就是天仙下凡啊!连动怒的神情都教人百看不厌,骂人的声音也如此动听悦耳。早前朱家军入城,他碰巧在茶坊见到她穿着一袭红衣隐身在朱家将中,她娇小身姿在魁武男子中显得特别突出,想不到她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模样让他忘了自己正在倒茶,瞬间失了神,茶汤不小心洒了一半还溅湿他的衣袍。 凭藉着对美人的执着,他迅速偽装成僕役追随着朱家军的队伍来到朱府,待眾人尽散时,换上了他必备的蒙面装,尾随她们来到叶纱纱的厢房。 他最自豪的武功就是轻功,别的他不敢说,就这轻功属上上之乘,跟踪美人时甚是好用!刚才他一个轻巧翻身,跃至屋顶躲藏,后见热水、木桶陆续送至房间,他便猜想是美人要沐浴了,兴奋地差点要跌落。 待僕役离去,他便悄悄地往下一跃,见到窗内女子身影婀娜,他正想戳破窗纸偷看时却被这婢女逮个正着。 叶纱纱见他蒙住面的布巾渗出了血丝,纳闷着她都还没施咒怎地他就出血了? 「我这人的缺点就是没耐性,若你再不放开她,休怪我出手不知轻重了。」叶纱纱的威胁对色慾薰心的蒙面男子而言,只像是小猫在喵喵叫,一点也影响不了他。 「太好了,我也没什么耐性,不如我把这女的给放了,你跟我走如何?」 被擒住的绿蓉心急地摇着头,犹如波浪鼓似的拼命转动,水汪汪的大眼像是对着叶纱纱说「万万不可」。 叶纱纱嘴角噙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冰冷凉意从她眸中迸射而出,敢情她这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吗?连一个不知名的宵小都能这样欺侮她?先是没丝毫善意的何紫嫣来访,又来一个不识好歹的傢伙出现,她决定省起口舌不再废话,纤纤素指在空中画了个虚圆,嘴中喃喃叨唸咒语── 「发生了何事?绿蓉!」 「淫贼呢?在哪儿?」 听见绿蓉喊叫的朱府壮士纷纷至此,连朱尧也被惊动而来,只见绿蓉被蒙面男子束缚因而不得动弹;巫女大人披着大氅,湿发未乾发梢都还滴着水珠,嘴里轻唸着什么。 「别过来!你、你们若过来我就对她动手了!」蒙面男子猛地掐住绿蓉的脖颈,绿蓉纤细的脖颈在他掌中宛如一块豆腐,轻轻一掐便会碎裂。他一不小心用力过重,掐得绿蓉喘不过气,满面涨红。 一名朱府壮丁手持斧槌,悄声无息地从蒙面男子后方逼近,欲趁他不注意时给他后脑勺一记猛捶,在朱尧的眼神示意下正要挥动时,蒙面男子却忽然发癲,原先掐住绿蓉的手改掐住自个儿的脖子,像是不知痛似的双手狠狠拴住自己,指尖插入肌肤渗出血丝,露出来的脸上肌肤一片惨白。 绿蓉赶紧跑离他,后方持斧槌的男子则是一头雾水。 「这是怎么了?」在场的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一直站在前头的巫女大人突然缓缓上前,在倒地的蒙面男子身上使劲踩踏了几下,看不出来她体态轻盈,出脚却相当有力,每一下都如千斤重槌般强劲,痛得他发不出声音,虽说他掐住自个儿的脖子也是难以发声。 「敢动我的人?敢要胁我?我要你以后再不能偷窥!」叶纱纱手中结印,又唸了个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咒法,蒙面男子瞬间不再掐住自个儿的脖子,却往自己的眼睛戳去。 指尖利如刃,脆弱的双眸无以防备,他双眼便被自己戳成了瞎子,殷红的鲜血自他眼眶流下,他惊愕的惨叫声响遍了整座朱府,比起绿蓉的千里传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够了。」朱尧上前,一把揽住叶纱纱的身子。 大冷天的她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发,待会儿不着凉才怪。 「将军,他是足上飞陈七,横行京城、令人闻风丧胆的採花贼!他仗着自己轻功了得,时常跟踪夜行女子,犯下饶不可恕的罪行,是朝廷极力追捕的贼人。」旁人趁隙摘下他的蒙面布巾,一看不得了竟然是朝廷一直捉不到的採花贼,却被巫女大人三两下制伏住,这下採花不成,还给了他最沉痛的惩罚──双目失明,教他再也不得窥视女子。 听见他是累犯,叶纱纱更是气得又狠狠踩了他的双腿道:「足上飞?轻功了得?我让你连走都不能走!」 朱府僕役见了叶纱纱惩处恶徒的手法,也是目瞪口呆,刚才她只是动动嘴、动动手指而已,就能令这採花贼自己伤害自己?绝了……难怪朱将军要她做征战巫女。 看这巫女大人容貌绝世,明艳动人,想不到发起狠来也是不容小覷,是个惹不起的人物啊! 「别白费力气了,以你的脚力再狠也不过如此。」顶多让他瘀青罢了。 「可他刚刚挟持绿蓉,还偷窥我沐浴,又伤害过无数名女子,怎能轻易饶过?」 朱尧闻言,脸色一沉,冷眸中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慄的眼神,他倏地将全身内力续至足尖,单腿迅速抬起、重重踏下,「喀」地一声,清脆而响亮,是骨头碎裂的声音,还伴随着陈七凄厉的惨叫,痛得他摀着双眼也不是,抱腿痛哭也不是。曾经自恃轻功高超的陈七,这下双腿再也不得动弹,哪里还能再施展轻功? 「这贼子光天化日之下犯此恶行,罪不可赦。将他带至衙门问罪,身上的伤──算是我们附送给官差的。」朱尧冷冰冰地下令,他竟偷窥她沐浴?莫名的光火窜至心间,如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烧得他怒不可抑。 叶纱纱原以为他是存着仁者之心,怕她失了分寸才阻止她,想不到他这猛然一脚便断了这人的腿。她有些讶异地抬眸一望,可他浑身迸射出的森冷气息实在令她不敢恭维,连站在一旁的僕役几乎都要被将军周遭的气息冻伤。 「你、你没事吧?哈、哈啾!」明明被偷窥的人是她,他怎么好像比她还更生气,彷彿巴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天晓得他有多想就地处以私刑,但好在尚有一丝理智告诉他得呈报官府,至少他双眼已盲,双腿皆废,再不能做些见不得人之事。 「你头发未乾,还在外头吹风受凉,是不是又想讨药喝了?」朱尧见她喷嚏连连,迅速脱下自己的罩衫覆住她犹湿的发,将她带入室内。 几名壮丁拿起粗绳将陈七綑绑,送至官府裁决;而其他僕役则尽速备炭火,拿至厢房内替叶纱纱驱除寒气,让她取暖。 叶纱纱靠近炭盆直搓着手,才在外头待一会儿,原先的娇嫩红唇便了无血色,苍白不已。 「往后,我多加派人手在这儿守卫。」想起方才那採花贼窥她入浴,他还有些忿忿难耐。想不到才刚入京师就遇到这等事,还是发生在他戒备森严的朱府里头,此次採花贼只是轻功了得,倘若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不速之客趁夜偷袭还得了?岂不直接拐跑人了?到时候连绿蓉的「千里传音」都没有用。 「将军,你怕什么?刚才没见着我是如何整治他的吗?」她一脸不屑,她叶纱纱难道还会败在一个宵小手中吗?「若你没出脚,我一样能让他再也不能施展引以为傲的轻功。」 「你是不是忘了你的罩门?如果正逢你月痕之伤时期呢?反噬来势汹汹时你又该怎办?」她的巫咒并非无敌,如果有心人士得知她的弱点,故意挑她虚弱之时进犯,她如何能自保? 「将军是怕被我牵连?」血咒之故,若她受伤,他也会感同身受。 朱尧睨了她一眼,像是嗤之以鼻。他堂堂一个大将军,会怕被她牵连? 「那你又何必担心,我若有不测,不正合将军之意?」这样血咒就能解了。 「你尚有用处。」朱尧淡淡答道。见她依旧溼着发,他顺手便拿起布巾替她拭净。叶纱纱似乎也不觉得哪里不妥,让朱尧替她「服务」。 绿蓉虽惊魂未甫,但还是很称职的做好一名婢女的本份,就是把巫女大人伺候好。 「来,巫女姑娘,喝点薑汤祛寒。」绿蓉端了薑汤进入,一眼便看见平常冷默寡言的将军大人在替巫女姑娘擦发,这画面又诡异又平和,让她怔忪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镇定。 「绿蓉,你还忙活什么?刚才被那人挟持,可否吓着了?」叶纱纱一边关心询问,一边急忙忙地端过薑汤,手却被热烫的陶碗烫得缩回手,朱尧拧眉摇头,却舀起汤匙替她散凉薑汤。 绿蓉见着将军的举动,心中又是一阵诧异。 「没事,多亏巫女大人相救,绿蓉感激不尽。倒是巫女姑娘您可得保重尊贵之躯呀!」姑娘刚才为了救她出手,真是令她感佩。以前她心中的大英雄是保家卫国的朱将军,现在还多了个救命恩人叶纱纱。 「我没事的,倒是绿蓉你是练过什么功夫吗?」 「没有呀,姑娘为何如此问道?」她若有武功一定就能擒住那贼人。 「没练过功夫,喊起声来却如雷震耳,真是厉害!」叶纱纱一脸钦佩。 绿蓉瞬间羞红了脸道:「姑娘言重了,我不过是家里弟妹眾多,时常嘈杂不已,常常得大声管教他们。」 原来,弟妹吵闹还能让她练就狮吼功,真是了不得! 「绿蓉在我们朱府有个称号,唤作千里传音。」见薑汤的温度已适合入口,朱尧端起碗递给叶纱纱,一边说道。 「原来如此,我今日是见识到了。」 「将军、巫女大人,你们就别笑话我了。」见将军替叶纱纱又是擦发,又是搧凉薑汤,总觉得两人之间瀰漫着一股曖昧气氛,她便识相退去。反正将军在此,若有採花贼来犯──怕是下场会比刚才那位足上飞还惨。 [十六]他的气味 暮色垄罩了大地,冻结的空气中翩然落下丝丝细雪,庭院的花草纷纷化上冬日独特的雪色妆容,格外清丽。叶纱纱在厢房内啜饮薑汤取暖,炭火盆中火光闪烁,她的发丝已被朱尧擦的半乾。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见四下无人,叶纱纱鼓起勇气提问。 「问了我再看看要不要回答。」他擦发的动作停顿了一会儿,缓缓说道。 叶纱纱搁下喝得一乾二净的汤碗,嘴里叨念着:「奸诈。」 「跟你学的。」哪有她老奸巨猾,直接对他下血咒? 见她把薑汤喝光,朱尧不禁说道:「你喝薑汤倒是乾脆,要你喝汤药就拖拖拉拉。」 「薑汤有甜味啊!汤药又没有,若汤药是甜的我肯定也马上饮尽。」绿蓉替她加了黑糖,薑汁不会过于辛辣,喝起来顺口不腻,而且身体马上就暖活了起来。 「尽会找藉口。」 叶纱纱娇俏吐舌,继续缠着他问:「你和紫嫣姑娘是怎么认识的啊?」 朱尧瞅了她一眼,答道:「她父母和我父母是世交。」 「所以──你们从小就认识了?是青梅竹马?」原来,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啊……她现在才找到朱尧,是不是太晚了? 也许,他们之间的情谊比她想得还深远。 「她出生时,我便看过她了。」现在想起都还是一场梦靨。 「我看紫嫣姑娘对你一片芳心,温柔贤淑,未来定是个贤内助……」她不知道她的语气酸溜溜地,像是正发酵的醋。 「她有她的想法,我也有我的。」言下之意是她要喜欢他随她,但他不一定就要回应她的感情。「感情──是不能勉强的。」 「你的意思是──你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叶纱纱一楞。 朱尧竟点点头,难得流露出一丝无奈。 「我与她是父母之命的婚约,在她出生后就订下了。」可他还在想方设法解除婚约,当然这话他是放在心里,没有确切的法子他是不会轻易表明的。 「人间跟天上一样都挺麻烦……」不论是天上还是人间,相爱的人不见得就能廝守永远,不相爱的人也有可能被凑成对。不管是作仙还是当人,似乎都一样被管束着,她真渴望无拘无束的自由,在不伤害他人的情况下,爱自己想爱的人。 「你说什么?」 「没、没有,我只是说人要谨守教条规范,即使不愿意还要遵从父母之命,真是麻烦……」 他抬眸,眼神有着意外。难道她不需要遵守世间订下的规矩吗? 「我一直想问你──你的双亲呢?难道,没有替你安排婚约?」 「我是弃婴,从小就是在夜月宫长大。宫主把我捡回去,一路把我抚育长大,可以说是我的再生父母吧!」 弃婴?他的心起了一丝怜悯,乱世中动盪不安,吃不饱穿不暖的人比比皆是,拋家弃子也大有人在。战事平缓也是近几年的事情,在他童年时期战乱频繁,身在朱府的他还能安稳度日,实在是万幸。 他儿时拜师学艺,前往流云观的路上看到不少人在街上乞讨,也看到年纪比他小的孩子实在饿到不行,偷拿小贩的包子吃却惨遭挨打。因为不忍,他急着上前去阻止,并替那名小孩付了钱。 他多买了几个大饼给那孩子,他却像隻惊弓之鸟,浑身颤抖着不敢收下,仓皇而逃。他当时很疑惑,为什么这小孩胆子大到可以偷东西吃,却不敢收下他正正当当买下的大饼呢? 随行的侍卫便告诉他,因为人口贩子猖獗。时常有人表面嘘寒问暖,一副菩萨心肠似的施捨食物,却在食物里下迷药,待这些居无定所、四处流窜的小孩清醒后,才发现自己早已被人口贩子拐走了。 做乞丐顶多乞讨不成或被打一顿,可若入了人口贩子手里──日子是苦不堪言,一堆人被关进一间拥挤小屋,每天都得帮忙干活,饮食苛刻依旧无法饱足,飢饿侵蚀着他们的意志,却日復一日都在挑战自己身体的极限。有人天生体弱,禁不住这样折腾的日子,选择出逃被逮回后却连明天都见不着。有了血淋淋的前车之鑑,大伙便不敢偷跑;身子骨弱的人生了病却不得医治,一命呜呼的人也不在少数。 而能在人口贩子中存活的人,最后不是被当作奴隶交易就是卖去花街,又是另一个磨难的开始,除非遇见好人才能翻转人生。 而这都是因为战争惹的祸。这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几乎都是父母亲死于战乱,因此只能自己过活。去偷去抢并非他们所愿,他们只是没有挣钱的方法,没有温饱的能力。 这也是朱尧在习武后,决定要平定战事、征战沙场的缘由。 想不到,叶纱纱居然也是战乱孤儿之一。 「原来,你有这样的过去……」 「将军,这是起了惻隐之心吗?」她淡笑,因为他眸中的同情。她从不觉得自己弃婴的身分可怜,因为她看过无数比她还悽惨的战争孤儿。 她以指梳发,顺了顺乌黑亮丽的长发,头发已被朱尧擦乾了。 「若不是弃婴,我便不会在宫主手底下学习到巫女的咒法,也无法餐餐饱足。若不是弃婴,我便无法成为巫女──也无法因缘际会遇见你。」她温柔的眼瞳,定定地看入他那一潭深眸。 她的眸光,并未令他不自在。 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如惊滔骇浪扑击而来,彷彿──曾有双相同的水眸,也这般望着他过。为什么每当她如此望着他,这种眷恋的感觉便会油然而生呢? 他心中抱持着疑惑,却故作镇定转移话题。 「所以,是你的宫主传授你巫力,你才会成为巫女?」 叶纱纱噗哧一笑,「巫力跟你们练武之人的内力不同,没办法渡给人的,全靠自己修练和天赋。」若天份不足,再如何认真修行也是枉然。好比她的三师姊,学得比她久却依然得不到要领,但为人治点小病痛也还是可行的。 「想必你的宫主是个奇人。」才会养出这般不同于世俗女子的她。 「何止是个奇人?还是个见钱眼开的人。要不是她贪恋金银财宝,我也不会为胡将军所用。」甫说完,她便被门外的嘈杂声吸引住。 「怎么这般吵吵闹闹?」他蹙眉,许久未回府休憩,一回来先是何紫嫣阴魂不散在他身边打转,后来又出现採花贼惹事,能否让他静一下,好好休息? 他不悦起身,听见绿蓉在外头说:「巫女大人刚经歷一番波折,惊魂未甫尚在歇息,还请紫嫣姑娘择日再来。」 「绿蓉,你这是怕我吃了巫女大人不成?我是来关心她,又不是来害她。别忘了她有办法接回梅花断枝,还能击退恶徒,可不是泛泛之辈。」何紫嫣不知是褒是贬,语气略酸。「况且,我这未来的将军夫人还不能来这儿吗?」 「紫嫣姑娘请恕罪,绿蓉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将军也在里头,而且气氛正好啊! 她怕紫嫣姑娘见着,会对巫女大人作些不利之事…… 「喀」地一声,房门开了,还是朱尧打开的。 何紫嫣怔怔地望着前方的朱尧,他──居然真的在叶纱纱的房里? 他、他都没来过她的闺房,居然就跑去别的女子的房间……这让她相当不是滋味。 朱尧这几年对她的态度说好听点是以礼相待,实则就是冷漠如冰霜,一点也不上心。反倒是她一头热的来找他,期盼能与他培养感情。原以为是身为将军,在眾人面前要有威严,所以不易喜形于色,总是表现冷淡。可──刚才听见有登徒子闯入叶纱纱院落,朱尧回房后凳子都还没坐热又急奔而来,这朱府壮丁那么多,又有不少武功高强的护卫,他有必要亲自出马吗? 而且,他居然还在她的房间待如此之久! 「朱大哥,你、你怎么会在这?」她瞪大了双眸,止不住惊讶地问。 「我才要问你,为何会在这?」 「我是来关心纱纱姑娘的,听闻有登徒子闯入,她应当受了惊吓……」想不到,受到更大惊吓的却是她。 她迅速地覷了眼房内,就只有他们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这绿蓉又千方百计地想要阻止她进入,要她不胡思乱想才怪! 「谢谢紫嫣姑娘的关心,我无事。只是吹到冷风有些受寒罢了。」见何紫嫣出现,叶纱纱双手合拢大氅,避免风吹进她仅穿着单衣的身子。 「这赭红大氅,不是朱大哥的吗?」这件大氅的绣纹别緻,简约精巧,她特别有印象。而且这红高贵优雅,与朱大哥相当般配。 「是我借她御寒的。怎么了?」 「朱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她眼眶里打转着可怜兮兮的泪珠。 「我怎么了?」见到她泪眼汪汪,朱尧没有起一丝怜悯,反倒是感到不耐。从小只要去拜访何家,她一落泪他遭殃,因此他对她的眼泪甚是厌烦。 「你们俩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谁知道在里头做了什么?你又让她穿你的大氅,这简直不成体统!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未婚妻吗?」何紫嫣一把妒火烧起便如星火燎原,把她原有的礼教都忘得一乾二净,在女人的妒忌心面前,什么都是云烟。 朱尧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何紫嫣,你是否过于小题大作了?你先前才说要顾及叶纱纱的清誉,可无凭无据的你却在这说三道四,这不才是有损她的闺誉?」面对何紫嫣莫名的怒火与质问,朱尧一气之下也不忍了,她在自己家大吵大闹就算了,可竟连在他朱府都如此口无遮拦,如泼妇骂街指责他? 决定把话说清的他,继续说道:「我容许你三番两次来我朱府叨扰,甚至大肆对朱府的人宣扬自己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可我必须告诉你──我从未认定你。」 他于她,本就无情份。多年前,他便明示暗示何家俩老,要他们另寻佳婿,将他们的宝贝女儿许给别的好人家,是她执拗劝不听。而他的冷言冷语她也当作耳边风,依然故我。寧愿自己一头热来蹭他,现在惊觉蹭不着便耍起大小姐脾气了。 此时此刻,他真的是很想去父母坟上磕头跪拜,问问他是做错了什么要替他结下这门烦人的亲事? 「你──你说什么?你怎能这样对我说话?这可是从小就订好的婚约,是你我父母订下的!你父母不在就想撇清干係,不认了吗?」何紫嫣这几年的温婉形象,全毁于一夕。果然,她骨子里还是那个骄纵任性的何家千金。 「从前,我便说过要取消婚约,是你不依。」他字字如针,扎出无尽冷意。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怎能随你说取消就取消,这样我面子往那儿摆?」 说穿了,是为了面子?她一个高高在上的何府尚书千金,怎能被人「退婚」呢? 「我说过了,只要能解除婚约,理由可随你们何府编造。」他无奈一叹。「你这是又何苦呢?我对你毫无男女之情,天下男人何其多,为何你偏偏就要我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人?」 何紫嫣的气焰,瞬间被他的反问浇熄了一半。含着泪光,她娓娓道来:「小时候,我调皮贪玩不听劝告爬树,结果一个不稳摔了下来,是你怕我受伤在我跌落时接住我,我毫发无伤你却因此受伤……还有一次,我的纸鳶断线飞走了,我哭哭啼啼地找不回,你赶紧给我做了一个新的纸鳶……」甜美回忆一涌而上。「而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我失足落水那次,你不顾自身安危跳下深池救我上岸,那时──我便认定了你。能这样将我捧在手心上的人,除了你和我的亲人,还有谁?」这也是为何长大成人后,面对他的淡漠她却不甚在乎。她相信,只有他对她最是真心呵护。 听闻,朱尧却默默叹了一大口气。 「你以为的温柔守护,却都是我的恐惧造就。你记得吗?每次只要你哭泣,我就会被我爹狠狠教训一顿,不论我是否有错。因此,每当你遇险或不开心,我只能尽全力去守护你──因为我怕。我怕我做的不够好,没能好好保护你,就会被责罚。」他搁在心头已久、挥之不去的阴影,终于见了光。并不是他勇敢过人,当时年纪尚幼的他不懂得拿捏,只能尽力去保护她避免自己被大人责怪。 「怎、怎么会是这样──我不相信!你是为了退婚才这么说的吧……」自己倾心多年的爱慕,付诸流水;一直以为的守护,竟只是他的恐惧根源。 阵阵寒风袭来,雪也越发狂狷,漫天飞扬的雪花冰冷刺骨,和她落下的两行热泪形成了两个极端,如同她的心情。她没想到她所珍藏的儿时点滴,于朱尧而言却是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 原来,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妄想。 「外头风雪大,紫嫣姑娘你还是先进来暖暖身子,再说话吧……」见何紫嫣溃堤,叶纱纱竟有些不忍。 她也只是个可怜人,以为的爱竟不是爱,错付了她的青春年华,等待一个不爱她的男人。 「是你……是你的关係,朱大哥才会对我说这些谎的……」何紫嫣哭红着双眼,声泪俱下怪罪于叶纱纱。 「够了,何紫嫣。」面对何紫嫣的哭闹不休,朱尧觉得比上战场廝杀敌人还难。「你自己心里明白,这几年我对你的态度是如何?别将这一切归咎他人。」他实话实说道。 「朱大哥……」何紫嫣的泪水唤不回曾经对她百般呵护的朱尧,她在寒风中佇立许久,却不见朱尧一声关心。他只是站在门边,冷言相向,袒护着里头的叶纱纱。 他不是最怕她掉泪的吗?为什么现在却不来安抚她呢?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何紫嫣的面色忽地一阵刷白,飞落的皑皑白雪拂在她的双颊,竟分不出是她的脸色苍白,抑或是雪色更白。 她双腿一软,脚步踉蹌,身旁的贴身婢女赶紧搀扶着她。 「天色已晚,我备马车送你回去吧!」见她不堪被真话打击,朱尧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何紫嫣这才看清楚朱尧的心,从未在她身上。 可她不甘心。 不甘她的青春韶华就这般消逝,不愿她的甜蜜回忆就这样被他的一席话毁坏。 她不发一语,眼神空洞,手紧抓着身旁的婢女,转身离去。 大雪中,她的背影是长长的落寞与消沉。 一步一步踏着不稳的脚步,她哭丧着脸,任凭泪水和风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前方只是一直往前移动步伐,直至婢女挽着她搭上马车…… 或许是她离去的背影太过寂寥,越是意气风发的人显露出的脆弱,越是令人担忧。一时间,只剩风的呼啸在耳边作响,谁也没有打破这道寂静。 当万家灯火渐渐点上,晕黄的光火在一片雪白中摇曳,凝结的空气开始流动, 朱尧淡淡说道:「今天大家都累了,若你饿了待会让绿蓉去厨房端些菜来,用膳完便休息吧。」 叶纱纱轻轻頷首,见他要走,赶紧褪下她身上的大氅──那件令何紫嫣醋劲大发的大氅。 「下雪了,披着吧!」她柔柔的嗓音中带着一丝莫可奈何。「下次,在还没和紫嫣姑娘把事情说清前,别再随意将自己的大氅借人御寒了。」 朱尧接过她递来的厚重大氅,抬眸一望发现她里头居然只着轻薄的单衣,窈窕身形勾勒而出,曼妙曲线引人遐想。他几乎是马上撇过头,压抑心河猛然的波动,他低沉道:「你才是,下次脱下大氅前先注意自己穿了些什么,别随意教人看去。」 叶纱纱这才惊觉她从浴桶中起身时,急忙之中只穿了件单衣、罩上大氅便衝出去。好在绿蓉机灵,立即拿出一件姑娘用的披风,急急忙忙替她遮掩姣好风光。 门关上后,叶纱纱叹了长长一口气坐在椅子上,身旁的炭火已被烧得奄奄一息,冷意直窜,冻得她唇瓣发紫。 才抵达京师第一天,怎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想起何紫嫣失魂落魄的背影,她莫名地感到一阵心酸。看来,不论是天上还人间,爱情都一样让人陷得不可自拔,纵使折腾了自己也不愿轻言放弃。 炭火驀地全灭了,她搂着身上的披风──绿蓉为她罩上的那件。尺寸大小正合适,轻巧保暖兼具,触感柔滑蓬松,一摸便知是上好的毛料缝製而成。可就是少了朱尧那抹清新宜人的气味,让她心安的味道…… [十七]甜糕 那夜一别之后,何紫嫣便像人间蒸发似的消失了。以往朱尧若在京师,她肯定是三天两头来朱府缠着他不放,要他带她去游湖、逛市集,去寺庙参拜。虽然,朱尧不见得会答应就是。 少了何紫嫣来府里聒噪,朱尧自然是乐得耳根子清静,可毕竟是不欢而散,心中免不了疑虑。 「主帅,我看你还是去何府找她赔罪好了。」辅江也是一路上看着何紫嫣是如何爱慕朱尧,百般讨好,不免为她心疼。 「我何罪之有?」朱尧挑眉,冷眸如箭,瞪得辅江又一阵哆嗦。 「你知道我嘴巴笨不大会说话,就别跟我计较了。」 「不会说话?我看你话挺多的。是不是嫌舌头太长?」他很乐意为他截短。 「唉呀,难道你就不担心她吗?纵使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可毕竟也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你没看到她那天上马车时有多失魂落魄。」 那夜是辅江护送她回何府的。一路上只见她掉泪,好像灵魂被抽走似地没有生气,她脸上的妆都盖不住苍白的脸色。 抵达何府后,她还强打起精神,哽咽着嗓子对他说道:「替我和朱大哥道谢,请他好好保重身体。」 这还是辅江第一次看到这般憔悴的紫嫣姑娘。 「她该长大了。」朱尧端起茶杯,嗅闻茶香。「人生不是每件事都能顺她的意,尤其是感情。」 她是时候该认清现实,雏鸟总有一天也会飞离家乡,无法永远躲在何家的羽翼下。 辅江沮丧地点点头,虽不想赞同,但朱尧说得不无道理。 「我倒是觉得以她的个性怎会如此安份?希望她是真的在沉淀、反省自己,不要做傻事才好。」他不愿伤害她,但若真迎娶她入门她也不会幸福。 她的幸福,应该由真的疼爱她的人给予。 「紫嫣姑娘到底是个好面子的闺秀千金,一时间无法接受,难以面对你吧!毕竟那夜你对她说的重话,就像是当眾赏了她一耳光。」她一个从小被捧在掌心人人疼宠的娇贵之躯,又不似他脸皮厚,怎禁得住主帅那般言语呢? 「你好像很了解?」 「我当然了解,因为我的人生就是不断地被主帅你当眾甩耳光子啊!」 朱尧压沉嗓音道:「你是真的很想被我掌摑吗?」 「不敢、不敢。」 踏入厅内的叶纱纱正巧听见他们谈话,戏弄道:「辅副将怕是忘记朱将军最拿手的不是甩人耳光,而是脱裤子吧?」 想起朱尧挑剑割断了他的腰带,眾目睽睽下辅江可真是一点面子都没了。 什锦伴在叶纱纱身边,听了也忍不住掩嘴偷笑。她当时也在场,记得可清楚了!唯独绿蓉不晓得他们在笑什么,搔头纳闷。 「叶姑娘!别仗着你现在是征战巫女就这样取笑我……」辅江瘪嘴,这个叶纱纱跟主帅沆瀣一气,以捉弄他为乐。 「辅副将如此禁不起玩笑啊?」叶纱纱藏不住坏心眼,继续捉弄他。 「我、我一个铁錚錚的汉子还怕你一个姑娘说笑啊?」辅江结结巴巴说完,却又找了个藉口遁逃。「我还有要事在身,不奉陪了。告辞!」 惹得在场的人是一阵訕笑,而朱尧也很没良心地勾起唇角。 在朱府里待了一个礼拜,身边有机灵的什锦、绿蓉服侍,叶纱纱日子过得实在是愜意舒适,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简直是公主的待遇。间来无事就赏赏花、逛逛市集,看看京师风光。这是她头次到豫国京城,很多玩意都是她不知道的,还有那些精緻美味的糕点──她都不知道自己嘴竟然如此馋,可以一天嗑掉一盒糕点。好山好水她自认是看过不少,她自幼生长的夜月宫就是依山傍海的好地方,依的是灵山、傍的是玄海,时不时便能去吹吹玄海的海风、练巫咒,她的「惊滔骇浪」就是在那儿练成的。灵山里头奇珍异鸟不胜枚举,还有珍稀花草、药草,她们夜月宫的师姐妹时常去採集再卖给邻国的人,赚得荷包满满,每卖一次就足够夜月宫整月的吃穿用度。 可就是没有京师这些甜到心坎里的精緻糕点。前天她人生才头一次尝到橙花糕,甫入口优雅纯净的花香溢满口腔,仔细咀嚼发现还有捣得细碎的坚果,吃完都还口齿留香,让她不禁大叹这么美味的糕点她怎么现在才吃到! 见她甚是喜爱糕点,什锦和绿蓉又到处替她买来梅花糕、桂花糕、蔷薇糕……满足她贪心的味蕾。 朱尧回来歇息一两天便忙于朝政,也没空理会她;仅吩咐朱府的人好生接待她这位巫女。朱府的人大多好相处,对她更是当稀有生物看待,像出生婴儿百般好奇,逮到机会就问她那天是如何惩治採花贼,怎么手指绕一绕、随口唸一唸就能让足上飞陈七放开绿蓉,转掐自己的脖子?两根手指还不长眼的往自己眼上戳。 她只是靦腆一笑,谦虚道不过是个小咒法罢了。 开玩笑,要是连这点巫咒她都无法施展,怎么敢称自己是夜月宫的巫女?不被她家宫主丢到灵山自生自灭才怪。 安逸的日子才过没几天,她便得面对现实。 「将军,我是要来提醒你──满月之日将至。」暗喻她的月痕又会显现。 「嗯,我已经请大夫随时待命了。」朱尧一直将她的月痕铭记在心。 「大夫?」 「你忘了你上次身体有多虚弱无力吗?」还要他提醒她那时模样有多惨?难不成是怕中药苦口,藉口不想喝? 「我早习惯了,我担心的是将军你。」血咒已下,两人痛苦相连,这些年来叶纱纱所承受的苦楚,朱尧也将嚐到。 想到他得和她一样忍受月痕的痛,就有点后悔那天衝动施了血咒。 这本是她与冥王的约定,该由她自己承担,这下两人却都得一同品尝那月痕蚀骨之痛。 好在她最近没有施展什么害人的巫咒,反噬不会成为大碍。 「我?你还是先看顾好自己吧。」竟然还有心思担心他? 他征战沙场多年,也不是没挨过刀,虽她那满身月痕的确怵目惊心,但他一个顶天立地的将军,若是连她月月必逢的痛都忍不了,还算什么男人? 「满月之夜你最好还是待在房间歇息,尽量别外出。日落以后便会开始,一直到破晓才会解除。」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她忧心忡忡道。 朱尧頷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唤了管家老李,没一会儿就有婢女端来一盒包装别緻的木盒。 「拆开来看看。」朱尧示意她打开盒子。 叶纱纱小心翼翼地掀开木盒,沁心宜人的花香混合着木头香气散发而出,里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精緻糕点,色泽讨喜,光看便令人垂涎三尺;糕点形状更是精巧,有兔儿造型、花朵、叶子的形状,她忍不住惊呼:「这是哪儿买到的?和之前吃的都不一样呢!」 她急着拈起一块兔儿造型的千层糕放入嘴里,核桃与玫瑰香气四溢,糕体绵密,吃得她开心地合不拢嘴。 「吃慢点,没人和你抢。」说这话同时,朱尧的眼神不自觉地含着一丝宠溺。她孩子气的举动令他唇边逸出难得的笑。 绿蓉却像见到鬼似的偷偷拉着什锦悄声说:「你看!将军那是在笑吗?我好像没见他笑过!」 什锦偷偷瞄了一眼答道:「唇角上移,眼儿微弯,应当是笑没错!」 「什锦、绿蓉,你们也来尝看看呀!滋味很特别,和你们之前买的不太一样呢!」吃得不亦乐乎的叶纱纱不忘分享,吆喝着她们一起来品尝。 怕逾矩的两位婢女却不敢轻举妄动,私底下叶纱纱待她们如姊妹,可她们毕竟尊卑有分,在将军面前不敢造次。 叶纱纱纳闷着为何她们俩人不上前,转眼一见,猜测或许是朱尧在场,她们有所忌惮。 「这糕点怎么突然变得难以下嚥了?」她放下口中咬了一半的玫瑰甜糕,嘴里明明吃得津津有味,却叨唸不好吃。 「怎了?」朱尧好奇拿起一块,餵入口中,甜腻的滋味窜入舌尖。「怎么这么甜?」 这根本就是塞糖到牙缝啊!朱尧两道好看的剑眉往中间收拢,不解叶纱纱怎会如此喜爱这甜死人不偿命的口味? 「甜糕不甜,怎么叫甜糕?」叶纱纱一脸鄙夷,露出你不懂欣赏美食的神情。 朱尧赶紧招手示意,要绿蓉和什锦过来。 「你们俩过来试试,究竟是我的口味有问题,还是她的味觉异于常人?」 她们这才敢上前各捡了块糕,放在嘴中细嚼。 姑娘家大都爱这种甜滋滋的糕点,俩人喜上眉梢,吃得愉悦,不必多说朱尧便知道她们和叶纱纱是同一阵线的。 这糕点很对她们的味,却不是朱尧这大男人爱的。 「这下好吃多了!果然美味的糕点也要有懂得欣赏的人一起享用,才能吃得更香。」 朱尧这才明白她刚才那一番话的用意。她知晓什锦、绿蓉皆爱糕点,可碍于他这个将军在场,她们不敢贸然食用;叶纱纱才故意说不好吃,使计令他开口要让两位婢女嚐嚐。 他有些没辙的摇摇头,一副服了她的表情。 「什锦和绿蓉,往后若是有糖糕点心,命你们都得陪吃,省得你们的巫女大人嫌弃难吃。」 口里还塞着没嚐过的新奇糖糕,噎着满嘴答不上话的俩人,急急忙忙地点头表示遵命。 叶纱纱眼中带笑,盈盈的水眸望向朱尧道:「那我就替她们俩向将军表达谢意,再吃一口糕!」语毕,她又塞了一块荷花造型的糕点放入口中,神情满足地像飞上云端。 自己贪嘴还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朱尧抚额──真是拿她没办法。 而在场的人都默默地将朱尧对叶纱纱的不同之处看在眼里,管家老李也才知晓为何朱尧要特地将这盒皇上御赐的宫中极品「御璽糕」赏给巫女。 这几日进宫面圣,朱尧平定战事有功少不了一番赏赐,其中就是这盒珍贵的「御璽糕」,可是皇家深院才能尝到的点心,就算是后宫嬪妃也不见得嚐过。 朱尧一向不嗜甜食,回府后通常都是将点心打赏给下人,可这次却特地交代道:「这盒御璽糕独赏巫女,谁也不准偷吃。」 原因很简单──因为叶纱纱喜欢,朱尧便留着给她。 老李摸着自己的鬍鬚,想着朱尧可从没特意留下什么珍贵赏赐给紫嫣姑娘过,这次却把巫女大人的喜好记在心头,实在是耐人寻味啊! [十八]趁人之危 连日的落雪纷飞,终于在今天有所趋缓,太阳一大早便久违地现身,迫不及待将自身的温暖传递给大地,叶纱纱舒服的起了个大早,品味着绿蓉替她沏好的白露花茶,她站在阳光下让暖意洒满全身,如此美好的天光──偏偏却是满月之日。 待她晒足阳光正想去提醒朱尧时,他却出现了。 「我差人燉了点补汤,你趁热喝下吧!」他身后跟着好几名婢女,有人端着陶瓮、还有人拿着厚氅。 叶纱纱一听见补汤两字,原本弯弯的眉儿便垂了下来。 「补汤就甭了吧……我这阵子补得足够了。」虽然补得几乎都是那些甜滋滋的糖糕。 「我不介意帮你用灌的。」 他们一同进入房内,朱尧掀开陶瓮,温热的蒸气直衝而上,立即飘出中药材的香气,他舀起里头的十全大补汤,盛了一碗放在她面前,不忘口出恫吓。 「嘖,冷血。」她还不想面对眼前沉甸甸的褐色补汤。 「巫女姑娘,里头放了很多红枣,不苦的。」深知叶纱纱的罩门就是不吃苦,什锦赶紧说道。 叶纱纱这才勉为其难地舀了一匙送入口中。果真如什锦所说,红枣熬得软烂,甜味都浸入汤里中和了药材浓厚的气味。她一口接一口很快地便饮尽碗内的汤。 见她颇为捧场,朱尧又迅速地舀了一碗放她跟前。 「将军,我才刚喝完一整碗,哪喝得下第二碗?」把她当母猪餵养吗? 「我看你糖糕就能一块接一块地吃,怎么补汤就不成?」 「糖糕不一样,不佔胃!补汤都是水,一下子就涨满了。」 朱尧像是变戏法似的忽然掏出一个袖珍锦袋,从中拎出一块桃酥饼。 「喝完,就让你试试这桃酥饼。」 除了糖糕,桃酥饼这类精緻小点也是叶纱纱的心头好,果不其然她的眼神绽露一丝光芒,二话不说便把第二碗补汤喝得一乾二净。 嘴边的汤渍都还来不及擦拭,就伸手将朱尧手中那袋令她垂涎欲滴的桃酥饼抢来。 对,她很不客气地整袋抢来,不是意思意思的只拿一颗品尝。 她把锦袋中的桃酥饼一股脑地全倒进茶盘上,刻不容缓地拈了一块喜孜孜的塞入嘴里;又指指绿蓉、什锦要她们俩也吃。 朱尧发现,他很喜欢看她吃这些小点心时露出的表情,虽然他没能体会到点心的滋味,却能在她雀跃的笑顏中嚐到箇中甜味。 这比他自个儿吃还来得好吃。不知不觉中,为她寻觅这些小点、诱引她喝下补汤,成了他私人的乐趣。 「好吃,这那儿买的呀?」 「我买通御厨做的。」见上次的御璽糕如此得她喜爱,他便派人探听、花点银子差人打点,才拿到这得来不易的桃酥饼。「听说是皇后娘娘的最爱。」 「这皇后娘娘很懂吃啊!」这桃酥虽常见可滋味却不一般,清香不腻口,酥脆又扎实。 「还有很多种点心,今晚好生待着──难受时,就吃一点吧。」月痕就在今夜,想必她一定不会好受。吃点令她开心的食物,或许能舒缓一些她的不适。 「嗯,你也是。别操心了,喝点补汤吧!」这种补汤怎能只有她喝?他也得喝才行。 什锦是见过月痕发作的人,她担心叶纱纱会极度不适,和绿蓉一同留守照看着她。朱尧私下也吩咐她们勿将此事外传,毕竟弱点越少人知道越好。 到了日月更迭时分,叶纱纱开始感到嚙食般的刺痛蔓延全身,待满月升至上空,她的身体也佈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她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形容月痕之痛,似腐蚀般的灼热、又如蜂螫刺痛。身上每一处的伤痕都好比具有利齿的蚂蚁啃食,发狂似地在她身上肆虐。 她额际发汗,脸色苍白,下唇被贝齿咬得青紫,浑身缩成一团躺在床榻。第一次见着月痕的绿蓉既紧张又担心,忙着替她拭汗、塞布条让她咬着。什锦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拿了一颗大夫事前准备好的药丸让她吞下。 过没多久,叶纱纱便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大夫说这药有安眠、缓痛之效,看姑娘睡得沉,应当是起了作用。」什锦说道。 炭火盆的燻烟裊裊上升,两人忙着收拾全然没注意到外头的动静,一支不怀好意的吹管穿破了窗纸,流入了诡譎的香气。 不过须臾,绿蓉和什锦都被这异香迷昏,不支倒地。 [十九]水无雁 朱尧在房内运气行功,欲趋缓血咒所传来的蚀痛感。 果真如叶纱纱所说,这月痕之痛并非一般。他体魄健勇,尚且能靠多年练就的内功调理生息,缓和不适,可叶纱纱呢?这么多年来,她都一直独自承受这般苦痛,究竟是如何熬过的?想起她纤细的身子和他一样正饱受着骨蚀般的痛楚,全身佈满那深浅不一的伤痕,便深深替她担忧。 不知道大夫开的药方,她是否服下了?有没有起效用? 若是有效,以后都得备着才好。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这只是治标不治本,他应该好好探究她那一身月痕是否有解法,才是一劳永逸之道。 冰冷的冬夜,他却沁出满身大汗,好在他深厚的内力已为他减缓疼痛,虽仍隐隐作痛但不再令他难耐。趁着痛楚减弱,他打算早早就寝度过这一夜,可一上床榻却无法入眠,一闔上眼叶纱纱苍白的面孔便不请自来,睁开眼又想着她是否能安然入睡?翻来覆去,难以安寝。 纵使他相信什锦、绿蓉绝对会将她照顾的妥妥贴贴,她俩处事机灵、应变能力无庸置疑,可他就是无法安心。忍着身上的疼痛,他毅然决然披上了外袍,决定去探视她的情况。 谁知一到她的院落,他安排的护卫居然各个都倒在地上,每个人身上都无明显外伤,气息正常,就像陷入沉睡。 是迷药。朱尧心中立即有了判断。不好的预感垄罩他心头,他刻不容缓地闯入叶纱纱的房内──绿蓉、什锦不意外地躺卧在地,睡得极沉。 「叶纱纱!」朱尧焦急地喊着,嘶哑的嗓音尽是慌张与恐惧。 他掀开床幔──床上空无一人,没有应该要躺在这儿歇息的叶纱纱。他伸手探向软榻,尚有馀温,代表擒走她的人才离开没多久。 该死的!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知道她今日特别虚弱、无法施咒?更何况她初来乍到,在豫国根本也无认识什么人,怎会有人想要掳走她?难道又是哪个不要命的採花贼看上了她? 可上回陈七採花不成还痛失双目、又成了瘸腿,坊间都知道他是被朱府的巫女整治的。外头甚至都在谣传──这朱府的巫女来歷不明,年纪未可知,姣好的面貌也不见得是真。巫女随便一个咒就能让採花贼双眼失明,更何况是令自己貌美如花、保持年轻样貌呢?据说,这巫女喜爱杀戮,才会答应成为征战巫女──因为在战场上她就能肆无忌惮的杀人。总之,这女人惹不起。有这些传闻「败坏」她的名声,再不长眼的採花贼也会绕道而行,不敢招惹这个艳冠群芳却狠毒的女人。 人言可畏,流言将她塑造成心狠手辣的女人,身怀令人恐惧的巫力,这样的她究竟谁敢贸然对她出手?驀地,他看见地板上有使用过的吹烟管,能无声无息进入戒备森严的朱府,使用迷烟让眾人昏睡,在不惊动任何人下带着一个女人遁逃,可见绝非泛泛之辈。 朱尧一声令下,召集了朱府护卫与僕役,并请大夫替那些犹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护卫、丫鬟检查看看是否有异样之处。一方面,派人即刻追查叶纱纱的下落。 「他应当还跑不远,找到的人重重有赏。」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下达命令。 他回房换上轻袍,打算循着踪跡去逮人,纵然月痕之痛仍在侵蚀着他,可是他无法待在府里等候消息,光想着叶纱纱在不省人事的状态被人带走,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他一路施展轻功,翻遍了方圆十里却仍没有任何蛛丝马跡。训练有素的朱府护卫也都无功而返。 「将军,您先歇息吧……巫女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管家老李道。 「是呀,将军,巫女大人非寻常女子,恐怕那贼人还得当心自己的安危呢!」亲眼见过叶纱纱施咒时的狠劲,这名说话的丫鬟完全把她当神崇拜。 此一时彼一时,他当然知晓她的能耐,可──眼下她巫力尽失无法施咒,又逢月痕之痛,怎能抵御贼人?他们是不知道她月痕的秘密,才会如此老神在在。 忽然一阵细碎的声音传来:「小五,你怎地抖得这么厉害?太冷了吗?」 朱尧往声音方向看去,名唤小五的僕役不知为何全身抖得像是风中的稻草,是受了风寒不成? 「你受了风寒吗?来人,差大夫来替他诊脉。」朱尧对待下人一向友善,如同他对朱家军一样。 殊不知小五全身颤抖不已,脸上一阵青白,倏地便跪地求饶:「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朱尧眉头一皱,问道:「你做了什么事要我饶命?」 「是我将巫女大人的秘密,洩漏给紫嫣姑娘的──」 「你说什么?!」朱尧勃然大怒,低吼出声。 不知情的人自然是一脸茫然,巫女大人的秘密?是什么?而又为何跟紫嫣姑娘扯上关係? 「家父重病,急需用钱,紫嫣姑娘赏了我大笔的银两让我替家父治病;她、她还说她是未来的将军夫人,若不听她的话去办事,以后不会让我好过──」小五哭哭啼啼道,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奉了何紫嫣之命,要他去探听叶纱纱的一切大小事。 尤其是弱点。 只要是人都会有弱点,何紫嫣不相信她没有。纵使是巫女又如何?又不是大罗神仙,难道还无人能敌了吗? 小五是在替叶纱纱整治花圃时,碰巧听到什锦鬼鬼祟祟地对绿蓉提及什么满月之日会有月痕之痛,巫女大人会非常脆弱,得小心照护。 巫女大人待他温和有礼,他也不想害她,但毕竟紫嫣姑娘给了他一笔钱,还是未来的将军夫人,他不敢违抗她的命令,便将此事告知。 可、可他真的没有想到紫嫣姑娘居然会派人掳走巫女,更没料到巫女大人无法防身。眼见将军怒气腾腾,大半夜的唤来眾人,他惊觉事情不单纯,怀疑自己是否犯下滔天大错,这才急着认罪,希望还来得及挽回。 何紫嫣?居然是她? 朱尧真想不到她如此胆大包天,威胁利诱他朱府的人,还派人掳走叶纱纱。好在这小五心思不坏,在事情变得严重前自首。 「你父亲身体如何?」 小五怔愣,答道:「大夫看过后已经好转,仅需调养数月便能无碍。」 「你探听巫女私事,洩露给何紫嫣有罪;可勇于认错,及时告知实情,尚有悔过之意。天亮后你便离开朱府,不得再回朱府做事。老李──离开前,让帐房给他一笔银两让他能继续替父亲抓药调养。」 「谢将军饶小的一命、谢将军大恩……」小五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将军竟然饶他不死,还愿意替他支付家父抓药的费用。他实在是后悔莫及呀……丢了朱府的饭碗,还害了巫女大人…… 朱尧冷眸睨向辅江,冷声道:「我说过什么?」 就说何紫嫣越是悄然无声、不吵不闹便有蹊蹺,果不其然犯下了掳人大事。 「主帅英明,料事如神……」辅江囁嚅道,内心仍被何紫嫣的所作所为震慑不已。真没想到紫嫣姑娘会做出这等事…… 既然知道元凶是谁,事情就好办了。他不顾夜深,带着几名亲信赶往何家府邸,迅速点了何紫嫣门外的守卫昏穴,他们便纷纷倒地。 「这些护卫还真没本事。」辅江默默道。若有登徒子来袭,怎么保护的了何府千金? 朱尧瞪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再多嘴,我割了你的长舌。 辅江缩缩头,连叨唸一下都不行啦?可见主帅这次是真的气得不轻,还是先别惹他。 「你们是谁?」何紫嫣的贴身丫鬟才出声,便没了声音。 她也被点了昏穴,不支倒地。 听见门外声响,何紫嫣在里头喊道:「抓到叶纱纱了吗?」 一听,朱尧更是怒不可抑。 「果真是你!」 何紫嫣从没见过朱尧这副神情,森冷寒眸中尽是狠戾,宛如字画上凌厉的修罗…… 「朱、朱大哥?怎么会是你!」她声音不自觉地颤抖。 「不是叶纱纱,你很意外吗?」朱尧冷声道,言语中的冰寒之气都能将人给冻伤。 夜半三更,何紫嫣依然穿戴整齐,完全没有就寝跡象,根本就是在等人。 「我、我……」见他质问,她百口莫辩。 「紫嫣姑娘,何苦如此呢?」辅江叹道。「快把叶姑娘交出来吧!或许主帅还能既往不咎……」 「我错了……朱大哥,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对你施了什么咒法,才命人趁她无力抵抗时绑她前来盘问,我并没有想要对她做什么……」 「少废话,人呢?」 「人、人还没送来,我也正在等……」照那些人的脚程,应当半个时辰前就该送到,怎么都还不见人影?「应该就快到了……」 甫说完,何紫嫣房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身边的丫鬟都被点穴而昏厥,何紫嫣只好亲自迎门。 「人呢?」她张头仰望,却只见到自己派去的护卫。 「小姐,那水无雁临阵倒戈,找到巫女后竟打伤我掳走她,说他借用完再把人还回来──」 「什么?」这、这并非她本意啊!怎么办──叶纱纱她会不会被──不!她从没想过要毁她的清白!她吓得花容失色,站都站不稳跌坐在地,眼角馀光看见朱尧那副彷彿要将人生吞活剥的表情,她更是骇然。 朱大哥这神情──如同阎罗要取人性命,让她浑身打起寒颤。 「朱大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叫他把人带来,没有要他坏了叶姑娘的名节啊──」 朱尧拎起通风报信的人,努力克制他此刻极欲杀人的慾望,嘶哑道:「他往哪走?那人是谁?」 「往东边霍林街方向,他是有钱就能使鬼推磨的水无雁──」 小姐怕他一个人搞不定朱府的护卫,所以重金聘了这个江湖中的人人闻之丧胆的水无雁前来协助。他善于隐匿,行踪成谜,一旦出手便是快狠准,杀人于无形之中。只要价码给得足,皇帝老子的人头他也甘愿冒风险去给你带回来。 会请动他是因为何紫嫣见过叶纱纱诡异的巫咒,必须找个一等一的高手才有把握把她绑来。她怕小五的情报有所出入,保险起见才找了个这样响噹噹的人物,殊不知──这样的江湖高人竟然也别有所图。 朱尧当机立断要辅江留守至此,以免那个水无雁真的把人带回来又错过;自己则即刻前去找叶纱纱。 朱尧从未如此担忧一个女人。 为什么叶纱纱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操心、让他无法控管自己的情绪?他的冷面遇上她就融化成水,平静的心河掀起波涛。想起她在那名水无雁的手上,他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早点去房里探视,若是再早一点──憾事就不会发生! 他只怪他自己没有早点发现何紫嫣的阴谋,没有好好处理他们之间的婚事,让叶纱纱白白遭罪受。不知为何,他又想起当她用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瞳凝望着他时,脑海浮现的那名女子──身穿火红霓裳,衣袂飘飘,柔情似水的深眸中蕴含着浓浓情意。在夜风中疾速奔驰的他,脑中思绪一样飞快地跳转,最弔诡的是明明那名女子相貌与叶纱纱不同,可他却总是将两人看作同一人。 她总是一身火红,笑脸盈盈佇立在彼岸花海中,阳光下花儿绽放的无比娇艳,清风徐徐而来,朵朵艷红搔首弄姿,却都比不上她的清丽绝伦。 寒风忽然飘来一股淡雅花香,朱尧倏地停下脚步,这香气──是叶纱纱身上的味道!她似乎有带香囊的习惯,靠近她时总会闻到一阵沁心芳香。 他循着香气找,终于在一间屋子发现她的踪跡。 他连使剑都嫌慢,直接以内力震破紧紧拴住的木门,冷风一阵呼啸,窜进厅堂吹熄烛光──黑暗中有人挥出一条长鞭,直扑朱尧,黯淡光影中没有让他失了灵活的身手,反而令他更谨慎小心,注意周遭任何细微的动静,几乎是在鞭子甩出的同时,他放在腰际的银剑便离开剑鞘,主动迎击那又快又猛的突袭。 水无雁不愧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好手,使鞭的功夫炉火纯青,那条长鞭在他手中挥耍时宛如一条具有生命的巨蟒,瞬间就缠绕住他的剑身,被捆住的银剑僵持在朱尧的掌间,进退不得。 「来者何人?」水无雁清冷的声音传来,他没想到居然有人能找到这儿。 「先放了我的人再说!」朱尧运起内劲,将力量集中在手中银剑,一个使劲「啪」地一声,缠在剑上的藏青长鞭四分五裂,散落四处。水无雁没料到来者竟能震碎他的长鞭,还来不及惊讶便被朱尧乘胜追击,剑锋直往水无雁的喉间抵住,就差一粒沙子的距离便能刺穿。 「她人呢?」他的嗓音里头满是藏不住的担忧与迫切。 水无雁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个跃身便让自己与那差点就要了他性命的剑保持安全距离。 「她人好好的,我只是想请她帮个忙。」 「帮忙?一声不吭把人掳走,谁信?」见他逃窜后方,朱尧提剑一挥,半数的家具皆被俐落地斩成一半,内厅一览无遗。 视线停留在垂掛着布幔的木床,叶纱纱真的在里面,就坐在床沿。 「朱尧?」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听见她熟悉的柔润嗓音,朱尧飞快奔去她身边,紧紧搂住她的双肩── 「你没事吧?」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满是颤抖。甚至,触及她双肩的那双大掌都在微微发颤。 感受到他的不安,叶纱纱赶紧说道:「我没事,身上的伤只是月痕──」 他一言不发,伸手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像要把她嵌入身体那般用力,压得叶纱纱快喘不过气。 「你、你再这样抱下去我可能就会有事了……咳、咳……」她在他怀中好不容挤出了一句话。 朱尧这才稍稍放开她,从头到尾仔细审视了她一遍,确认她真的没有受伤──虽然月痕佔据了她的肌肤,也无从查起。叶纱纱在他眼中看见了紧张担心,还有恐惧。这神情她也在他曾是沙华时看过。 那是被王母娘娘发现他俩破了情诫时,他深怕她会被撤了仙籍、受到严重惩罚的表情。因想保全她,他才会跪在王母娘娘跟前认错,扛下所有情罪,只期盼她能无恙。 所以,他是在担心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她当时昏昏沉沉,无力反击,只能任这人扛着走,不料这人途中打伤同伴,逕自把她绑来这儿,说要请她救个人。 「你的香囊。」 「香囊?可我没有佩带香囊的习惯。」她纳闷道。 朱尧一讶,可明明现在靠近她,都还能嗅到那独有的馨香呀?他低首靠近她的脖颈,轻轻嗅闻──原来,这香气是她身上自然散发的体香。 被他这一闻,叶纱纱的羞意蔓延至双颊,宛如霞红飘过她的面颊,脸上密密麻麻的月痕更显得刺目。这朱尧──何时如此不守礼教了? 「我只是想请她救人。」水无雁很识相的给这两人一点时间叙旧,等到空档才出声打断。 床上躺着一名脸色苍白的女子,呼吸极弱,像是随时都会撒手人寰。 她叫水无瑶,是水无雁的妹妹。他江湖仇敌太多,找不到他竟然对他无辜的妹妹出手,待他发现时妹妹已经奄奄一息。这几年他拚了命的攒钱,什么脏活他都接──只要钱给的够多。他如此为钱卖命,就是为了带着妹妹四处求医,花费千金万两他都在所不惜,一朵要价五千两的灵芝他都买来为她补身续命,可终究不见好转。状况好一点时,还能说上几句话,可这阵子每下愈况,常常说不上几句话便咳个不停,陷入昏迷。 水无雁近来听闻有位巫女竟然能呼风唤雨,为久逢乾旱的大地招来雨水,仔细查探后得知巫女还能医病救命。此次受何府千金指示才知要绑的人就是他一直在找的巫女,他便「顺手牵羊」将人带来救治妹妹。 「真不巧,你看我现在这副模样就知道我虚弱得很,没办法帮你医治妹妹。」大半夜地被人绑来,月痕之痛又在她体内猖獗,她心有馀而力不足。「而且,我擅长的并非治癒巫咒,就算我巫力恢復也难保就能救活她。」 她强撑着身体不适,探至水无瑶的脉搏。嘖,是谁下手这么重?她的心音没有规律起伏,似是被人重击心窝处又强行救活,导致现在身心疲弱。 都把人掳来了,水无雁当然还是要试上一试,便请她待到早晨替妹妹治疗。没想到便有人找到他的藏身处。 虽水无瑶遭遇值得同情,而水无雁又是救妹心切才将叶纱纱带走,朱尧却嚥不下这口气,还是在水无雁身上狠狠出了几拳洩愤。水无雁倒是个汉子,忍气吞声也不还手,硬生生的将欲呕出的血吞了进去,咬着牙道:「若这样就能让巫女救我妹妹,我水无雁心甘情愿。」 叶纱纱非冷漠无情之人,看他五脏六腑可能都被朱尧那几拳打到移位,还坚持要救活妹妹,她便应允了。 朱尧仅担忧她的身体,关心道:「你还撑得住吗?大夫开的药有用吗?」 「嗯,什锦餵我吃完,我便昏沉沉的睡去,身体感觉麻麻的没那么疼。只是现在醒了,药效似乎也退了。」呜,那灼热的烧烫感又来了,她咬唇忍耐,状似痛苦。 朱尧深怕她会把自己的唇给咬破,便伸出自己的手臂让她咬。 「我皮厚,不怕你咬。」 叶纱纱痛到极致无法与他争辩,反正塞什么她就咬什么,一直到月痕完全褪去,她才发现朱尧的手臂上满是她烙下的齿印,还渗有血丝。 「你让我咬──我不也是痛嘛!怎么这么傻……」他这是忘记血咒相连的事吗? 但或许是转移注意力的关係,她月痕的痛多少有被舒缓。 「至少,你不会伤害自己。」他淡淡说道。 天亮后,叶纱纱便遵守诺言替水无瑶诊治。她治癒巫咒不到位,但还是尽力的施咒,将手放置她的心口修復内伤。一直到叶纱纱沁出满身汗,躺在床上始终没有反应的水无瑶忽然咳出声,她才停手。 「瑶儿!你怎么样?」水无雁见妹妹起了反应,赶紧扶起她。 「咳、咳──」她这一咳,就咳出了一大口黑血,色泽深沉如墨。 「她这是把心口的瘀血都咳了出来,之后应当会舒坦一点。」叶纱纱擦着汗,疲惫地说道。见她站不稳,朱尧立即揽住她的身子,作为她的支撑。 「哥──你又找人来帮我治病了吗?你不用这么费心的……」水无瑶知道,哥哥为了救她作了不少坏事,她只希望不要成为他的负累。 她抬眸,见到叶纱纱时诧异道:「是仙女吗?哥哥找到仙女来为我治病吗?」 叶纱纱虚弱一笑,朱尧则在心中想着──算你识相。 说完,水无瑶的喉间又涌上了铁锈味,一呕又呕出墨血。 叶纱纱随即念了个咒,将掌心覆在她的心口,一道温润如月的光芒在她掌间溢出,水无瑶感到胸间无比温暖,暖流窜过全身,整个人似乎醒了过来,这大半年间没有像现在这般清明过。 「她体内瘀血已排尽,我方才施咒护住她的心脉,至少已无性命之忧。但仍需调养数月才能恢復。接下来你就找大夫给她开些滋补养身的药,好好调理吧!」 「多谢巫女救命之恩!未来若有需要协助之处,水某必定涌泉以报。」水无雁急忙以右膝着地,呈单跪之姿拱手作揖。 「谢谢仙女──」水无瑶眼眶含泪,撑起身致谢。 「别别别,我担待不起。」叶纱纱最怕这种场面,「真要谢我,以后别再做伤天害理之事了。我想──你妹妹不会乐意见到你为她做到这份上。」 「水某晓得。只是舍妹是被我的仇家所害,我若不治好她,心有愧疚。」 「你的愧疚是你该承担的业,可你为了救她又害了多少人?你这是把自身的罪孽加诸在她身上。」叶纱纱语重心长道。如同她的巫咒,害人必反噬,救人也会损耗巫力。 朱尧担忧她体力不支,不愿再逗留,一把抱起她纵身跃上屋顶,疾速回府。 「将军……」叶纱纱缩在他怀里,总觉得朱尧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怎又改口了?早前不是唤我名字?」 他这是在怪她先前直呼他的名讳吗?她才不认帐,辩道:「一时口误。」 「那你就继续口误吧!」他──希望她喊他本名,而不是听来有些生疏的将军二字。 「……你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是要她叫他朱尧? 朱尧停下脚步,手上依然紧紧抱着她,生怕一松手她就被人拐走。「因为我忽然通了。」 「通?通什么?」她满脸疑惑。 「饿了吗?」早市已开,他在屋顶上都能闻到豆浆的香气飘来。 被他一提,她便觉得飢肠轆轆。折腾一个大半夜,早上又耗了不少精力,是有些饿了。 他俐落地跃下屋顶,买了些包子,又带着她飞上屋顶。两人肩并肩,远眺山景,坐在高高的屋顶一同用早膳。她手捧着热腾腾的包子,笋丝肉的香气扑鼻而来,她心满意足地一口一口尝着。 「经过昨日,我忽然通晓了一些事。」他继续未完的话题。 叶纱纱嘴里咀嚼着烫口的包子,分心问着:「什么事?」 「你──对我而言,不只是征战巫女。」他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包子。「不知在什么时候,你已经在我这里了。」他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他那带有墨绿色般的瞳孔,深深地望进她眼里。 眼前的她,又与时不时便出现在他脑海中──那站在彼岸花海中的女子重叠,縈绕在他心絃,挥之不去。 叶纱纱一阵错愕,呆愣着看着他把她的手放在他的心上,怦怦、怦怦──她能感受他的心在跳动,还有她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她的心中鼓譟。 她嘴里还塞着肉包,鼓着腮帮子,黑白大眼直瞪着他。 他、他转变也太大了吧?她还在想要如何令他爱上她、要怎么解决何紫嫣的婚事,他居然就和她表明心意? 她狼吞虎嚥地吞下才咀嚼没几下的肉包,着急道:「可、可紫嫣姑娘──」他们有婚约在先,不把这事处理妥善,怕是紫嫣姑娘会心有不甘。 朱尧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昨夜是谁胆敢找人把你趁夜掳走?还刻意挑在你最虚弱的时候?」 她一讶,「何紫嫣?是她指使的?真没想到呀……」原以为何紫嫣只是个骄纵的千金大小姐,没想到居然会耍这种阴招。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和她的婚约,不会有谱。往后,我眼里只有你。」 叶纱纱驀地被他这番话惹得眼眶泛泪,只因沙华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以前我就只有你,往后眼里也只有你。」 见她眼泪直落,朱尧反倒不知所措,以为她对他并无好感。「你──不愿意?」 「你这笨将军……」叶纱纱索性凑上前去,芳唇如小鸟轻啄般抚上了他的唇,再把自己埋在他怀里,藕臂紧紧拥住他。 她怎会不愿意?她等了多久他知晓吗? 朱尧一怔,被她突如其来的吻。他唇边逸出笑意,将她自怀中揽出迫使她正面相对。 「闭上眼睛。」他充满磁性的嗓音如魔鬼的呢喃,教人陶醉。她羽睫轻轻眨动了几下,顺从地闔上眼。 他身上那抹特有的乾爽气息,如轻风吹过草地洋溢着青草香,捎入了她的鼻间,温暖热烫的唇贴合了她的,她不自觉地惊呼出声,他顺势轻巧地探入他的舌,汲取着她的甜美,像在嚐着满是蜜的糖糕,每一寸都不放过。 她拥着他的颈,紧紧相贴,陷入了他深而眷恋的吻,直到喘不过气。 第七世,他们终于能够在人间相爱,不受拘束。 [二十]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回到朱府已经晌午,何紫嫣正在里头等着赔罪。 朱尧一见到她,自然是没好脸色;身为受害者的叶纱纱还来不及表态,一票婢女便涌了上来。 「巫女大人!」 「老天保佑你没事!」 什锦、绿蓉挤上前,两人的眼儿哭得又红又肿,见到叶纱纱二话不说便跪了起来。 「什锦没用、没照顾好您──」 「不,是我没用,竟然让你被人掳走──」绿蓉接着说。 两人甫说完,一干护卫竟都跪地喊道:「是我们没用,受命保护巫女,居然被区区的迷烟给熏倒……」实在是太丢人了!他们不配做将军府中的护卫…… 叶纱纱被这阵仗给吓得不轻,急着拉这些对她照护有加的人起身。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这又不是你们的错──」 「对,他们都没错,错得是我。」何紫嫣憔悴的声音打断了大伙的「认错大会」。 驀地,何紫嫣两膝跪地,双手伏地对叶纱纱行了大礼。 「叶姑娘,是我错了──真的很对不起──可我真的没想到那人会忽然违背我的意思,把你带走……」不知道水无雁对她做了什么,她、她真的不敢问出口。 「不管你原意为何,你终究是犯了错。」朱尧不带同情说道。若不是他及时寻回,又幸而水无雁仅是想请她治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朱大哥……」自知犯下的错不可饶恕,何紫嫣似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坚决道:「我已经和我父母说了,从今日起,我们之间的亲事就此作罢,我也不会再缠着你了……」当她被忌妒蒙蔽自个儿的心时,她便配不上他了。 放他自由不再纠缠,成全他和他爱的人──才是真爱。 她真傻,这些道理居然还是辅江点醒她的。她饱读诗书,却未曾在书中读懂这道理,反而由一名武将口中悟出。 「叶姑娘,我知道说什么都无法弥补我的过错,也无法求得你的原谅,我──」她说得急促,深怕她不愿意听。 「我原谅你。」 「啊?」何紫嫣错愕道。这、这么快就原谅她?她有听错吗? 「我说──我原谅你了。快起来吧,这样太不像你了。」当她承认错误,紆尊降贵地下跪祈求原谅时,她便晓得她的真心。尤其──愿意撤掉这绑了她和朱尧俩十来年的婚约,就知道她的决心与诚意。「你别担心,水无雁绑走我只是想要我替他救人,你所担忧的事情都没发生。」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是怕她的名节不保,被人侮辱。想想,她当时满身月痕,怕是採花贼都会吓到。 「他是绑你去救人?太好了……呜──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对何紫嫣这种名门闺秀来说,女人的名节事大。她不想也不愿去害一个女子丢了清白。 何紫嫣像是落下了心中大石,哭得不能自己。 叶纱纱真的是服了何紫嫣的眼泪,她终于晓得年幼的朱尧为何会怕她流泪,因为她一哭就不可收拾,颇有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气势。明明受害者是她,她一滴泪都没落,何紫嫣这个主事者却哭得比她还悽惨;她轻轻将何紫嫣拢入怀里,无奈地轻声安抚。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更重要的是──朱尧不再受到婚约的束缚。 只要能光明正大的和朱尧相爱,这点委屈算什么?她甚至觉得这次被绑走可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所幸她并无大碍,只是耗损了点巫力救人便能化解此事。再说,若没有这段插曲,朱尧怕是也不会认清自己的心,向她表明心意。 [二十一]不曾变过 自从那日有惊无险过后,隔天叶纱纱便被知会要换间更安全的内室居住。 看着什锦和绿蓉忙着替她收拾细软,她不禁问道:「我这是要换到哪儿住?」不晓得那里是否也有花圃庭院,她还挺喜欢这儿的素雅清净。 「巫女姑娘到了便知。」什锦一脸神秘兮兮道,还和绿蓉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叶纱纱也不戳破,随她们两个偷来暗去。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她适应能力一向极佳,野地帐营都能睡了,更何况是朱府的房间?随便一间僕役的房室都比营帐强。 她随着她们的脚步来到一间低调却气势非凡的院落,没有过多点缀,仅掛了几幅字画,桌案上摆放了焚香炉和一些墨宝。 她疑惑道:「你们确定是这儿吗?这里不像是空屋啊!」 「谁说你要住空屋?」朱尧驀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将军,巫女大人已带到,奴婢先退下了。」什锦、绿蓉极有默契地向朱尧请安,又非常识相地离去。 「这是怎么回事?」叶纱纱仍旧不能理解。 「你一个人住太危险了。所以,我让你搬来与我同住。」有他在,绝不会再让上次的事情发生。 「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呢。」她调侃道。 朱尧轻敲了她的脑袋瓜。「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这儿本来就有多一间内室。」 「还是,你很想与我同房?」甚至,同床共枕? 叶纱纱忽然俯近他,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瞧,说道:「你──真的是朱尧吗?」一夕之间变化如此之大,居然还会开这种不正经的玩笑? 朱尧嘴角噙笑,大掌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摸往自己的脸庞。 「你说呢?」他可不懂易容,这皮相皆是真的。 叶纱纱抚着他的脸,此生的他相貌堂堂,俊逸的眸中英气逼人,有稜有角的轮廓勾勒出武将的气魄,略为黝黑的肌肤是长年驰骋沙场所晒出来的。 还是叶仙时的他肤色较现在白,瀟洒而飘逸,多了份温文儒雅。 可不论他的外貌如何改变,性格又有何差异,他都是她最爱的人。朱尧也好,沙华也罢,自始自终她要的都只有他一人。 「你就是你,不曾变过。」她轻声吐纳。 「说得好像你认识我很久似的。」朱尧唇角轻扬。 「我是啊。」千百年了还不够久吗? 「喔?说说看你何时开始认识我的?」他挑眉,饶有兴味。 「从千百年前,你就一直陪在我身边──」陪我花开花谢,从只有花叶的形体到修练成仙。可那段漫长的千馀年,却都没有在人间感受的久。彷彿,在人间活过的才是真的。 莫名地,彼岸花海中的那名女子的倩影,又浮现在朱尧的脑海中。 「彼岸花──」朱尧不经意说出。 叶纱纱一惊,急问:「你方才说什么?」 「我──」朱尧欲言又止,深怕说了她会不信。最后仍决定坦白。「也许你会觉得是无稽之谈,可自从遇见你后,时常便有位穿着一身红的女子出现在我脑海,她总是站在彼岸花海中含笑看着我……后来,当我望着你时,我便觉得那名女子似乎就是你,而你就是她。」明明两人长相不一样,为何他会觉得是同个人呢? 叶纱纱怔愣不语,原来──她的身影,早就存于他心里了吗? 她盈盈水眸凝望着他,低吟道:「朱尧,你相信轮回转世吗?」 「轮回转世?」 「也许,我们俩早在轮回前便识得彼此了。」 朱尧轻笑,「想不到,你这么会说情话。」他只当她说笑,眼神宠溺轻轻抚着她柔顺的发丝。 她笑而不答,或许他现在不信,但日后──她必定要让他想起过往的一切。 就凭他脑中时而浮现的彼岸花海,她坚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二十二]彼岸花 春回大地,远方山顶的皑皑白雪终于融了。草地新生绿芽,迎着尚带凉意的春风,愉悦地挥洒身上朝露。路边小径花田,在一片绿意中纷纷迸出五顏六色的花苞,纯白的、鹅黄的、粉嫩的,好似织锦绵延了大地。 冬季乾枯的大树也在此时脱胎换骨,为自己换上了绿色新衣,在和煦的春阳下恣意展示。 自从两人互诉情衷后,朱府也洋溢着春日的气息,叶纱纱宛如一抹骄阳,用她自身的光芒,让以往不苟言笑的朱尧如山头融化的雪,渐露真我。 叶纱纱蹲在花圃旁,徒手搅翻着泥土将一株株花苗埋入土里,她的动作既轻巧又熟稔,每一步骤都不马虎。泥土沾上了她玉洁的柔荑,裹进了指尖,她却一点也不嫌脏,逕自埋头整弄花草。这块整完,又换另一边,待她满意后发现身上已沁出层层薄汗,还有些口乾舌燥。 一滴汗水自她额际滑落,她习惯性的伸手往额上一擦,却忘了自己手上沾满了泥土,净白饱满的额畔就抹上了黑褐色的泥土。朱尧刚从朝中议事回来,一进府就迫不及待找寻她的身影,听什锦说她一整个上午都在忙弄着花草,尚未歇脚便赶往她这儿,见她埋首整花甚为专注,不忍惊扰她,就这样不动声色、默默地看着她心无旁鶩地种植花苗。 直到她把土抹到了自个儿的脸上,他才忍俊不住,逸出了轻笑。 「嗯?你回来啦?」叶纱纱抬眸,绽放笑顏。「你猜猜我种了什么?」 「怎么不交给胡姊种?」胡姊是朱府的花草通,在她巧手照料下植物都能蓬勃生长,绿叶翠嫩、花儿娇艳。 「这花特殊,我得自己来。」她故作神秘道。 「我相信这花肯定特殊。」他走向她,从怀中掏出一条乾净的帕子。「特殊到能把你弄得灰头土脸,像个小花猫。」他拿起帕子,上头绣了一朵精巧细緻的绿叶,是叶纱纱先前绣给他的。她说,上面的绿叶就代表她的姓氏「叶」,要他时刻将她放在怀中。 实则是想看他是否会对曾经的叶仙身分有所感悟。 他尚未忆起叶仙的过往,却牢牢将她的心意放入怀里珍藏着。他用帕子轻轻擦拭她额旁的泥土,她才意识到自己又把土沾上脸了。 「我又弄脏了吗?」她懊恼着。每次全神贯注植花,便忘了自己的手已弄脏,急着擦掉汗水。 朱尧替她擦净了脸上的土,又将她的手掌摊开,仔仔细细地拂去她指尖的尘泥。 「怎么好劳烦将军服侍小女子擦拭这双脏兮兮的手呢?」她的言词听来诚惶诚恐,口气却轻挑戏謔,笑话他这个大将军竟然在替她这位小女子擦手。 「无妨。」朱尧不将她的揶揄当作一回事,反而俯近她的耳畔,细声低哑道:「你可以用别的方式回报。」 轻柔的嗓音窜入她耳廓,温热气息擦过她敏感的耳朵,竟让她起了一阵酥麻,脸上立即浮现可疑的红晕。 「你──这个双面人。」平日在眾人面前正气凛然,一丝不苟,背地里却对她这般调戏,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冷面将军根本是他的假人皮。 这点他还真没变,从以前就是神前一个样,神后又是另一个德性。 「都得怪你。」 「怪我?」自己性格有缺陷,还怪她?看来他的劣根性是越来越深了。 「当然怪你,是你让我变成两面不是人。难不成你希望我对你和大家一视同仁?」 「你做得到?」她莞尔一笑,挑眉反问。 从遇见她开始,他就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现在回想,将她从敌营中带回诊治,就已经是他破格的举动了。他曾想过──若当时浑身是伤的人不是她,他还会如此上心吗?或许基于道义,心存仁善的他终究会救起一名伤痕累累的女子,却不会爱上她;更不会在发现她巫女的身分时,还让她有机可趁,在他身上下了难解的血咒。 原来,他对她早就已经不一般。 「……」他叹息,轻轻吻上她的额,眸中盛满浓情爱意,和一丝败给她的无奈。「说吧,你种了什么特殊花苗,神秘兮兮的?」 她露出比盛开花儿还要嫵媚的笑容,拉着他一起蹲在花圃旁,双手合掌低声唱吟:「承天地灵气,沐日月精华……赐与你花开立见的力量──」 她纤纤玉手在空中迅速画了道不知名的符号,随后咬破了自己的指尖,鲜血乍然涌现,在朱尧蹙眉时,她将沾血的指腹贴上埋藏着花苗的泥地,一束金光破土而出,她凭空绕指一画,金光顿时化成点点碎金,洒了满地花圃,这些点点金光彷彿滋养了这片苗圃,甫种下的花苗便开始窜出嫩芽,急速长成一朵朵绽放的火红花朵,花瓣犹如柳叶般细长,珠蕊抬头挺胸着迎着阳光。 倾刻之间,本来空无一物的花圃缀满了成排的朱红花儿,妖艳而绝美。 「彼岸花?」朱尧掩不住心中的讶异,有些惊喜。 「嗯,我听说你特别喜爱彼岸花。」有没有──想起什么呢? 她刻意施咒让花朵快速长成,就是为了看看他的反应。纵使这种巫咒违背了天道,得用她的血去滋养,反噬也来得快。 「曾经,我在山上见着一片火红的彼岸花海,不知为何这花似乎有种魔力,吸引着我佇足。下了山以后,这花就莫名地深植在我心里。」说也奇怪,他平日舞刀弄剑,对花草也不特别有研究或喜好,却偏偏对彼岸花產生兴趣,是她神秘的红太过抢眼,留住了他的目光,还是另有原因?她的花瓣张扬狂狷,每一朵都直挺挺的,彷彿在宣示着什么。开花时,一片艷红却不见任何叶片,那惹人注目的红显得有些孤寂。 这是他第一次对花有了好奇心,甚至特地翻阅了「奇异花草軼闻」,里头提及到彼岸花又称曼珠沙华,本为天上之花,可彼岸花的花仙与叶仙犯了情诫,勃然大怒的王母娘娘撤了他们的仙籍,又将之贬成了冥界引路的黄泉之花。 从天上被贬到地下的处境,竟让他起了怜悯之心。惋惜与不甘,在他心中流淌着。自此之后他便命人在朱府里种植彼岸花,他总觉得──只要有他在,他便能守护好这彼岸花,让花仙和叶仙再次相逢,不受纷扰。 「你听过彼岸花的故事吗?就因为花仙和叶仙相爱,便犯了天上的大忌被贬为凡人,人世间最珍贵的爱情,却成了天界不可饶恕的罪孽。最残忍的是,坠入凡间的两人还生生世世不得相见……」 她眸光微微泛泪,点点头。她何止是听过这故事?她和他──就是当事人。这天上的故事传诵到人间,倒还一字不差。 「你,就好比这彼岸花,绽放着神祕的光彩,教人深陷而不自知──若我是仙,或许也会因你而破了情诫。」他有感而发道。 她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悬掛在眼角的泪珠,回答:「我相信,你肯定会为了我破情诫。」不然,你现在怎么会在人间?我们俩又怎么会在这偌大的人间兜兜转转,轮回了七趟才得到一次相逢的机会? 她临时想起一件事,忽然问道:「你现在──脑中还常常浮现那名站在彼岸花海中的女子吗?」 他侧首沉思,有些迟疑答道:「偶尔。」 怕她多心,以为自己心中有别的女人存在,他不敢多说。虽然他说过那名女子很像她……但女人的醋劲与忌妒心,他是见识过的──何紫嫣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纵使他不觉得叶纱纱会同何紫嫣那般走上歪路,避免不必要的争端,他还是有所保留。 叶纱纱反而有些失望,以为──这阵子他们亲近许多,更能唤起朱尧潜藏在心中的记忆。 见她垂头失落,他纳闷问道:「你很希望我脑海里有别的女人一直出现吗?」 她心急的点点头,又迅速摇摇头。话也不是这么说──只是他脑中的那个女人,就是她呀!不管是站在他面前的,或是浮现他脑中的,都是同一个她。 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怕越描越黑。罢了、罢了,他尚未开窍,多说无益。 殊不知,叶纱纱越是走进他的生命里,越是与他亲近,那时不时便跑到他脑海里作客的女子,越是频繁现身。有好几次,他都误以为是叶纱纱霸佔了他的思绪,身穿一身火红霓裳,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直盯着他瞧,彷彿想对他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总之,你──如果有想到什么或觉得哪里怪怪的,都要和我说。尤其是跟彼岸花有关的事情。」她没注意到自己的脸色越来愈差,红润的双唇也失去血色,倏地有些头晕目眩,彷彿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你怎么了?」朱尧发现她的不对劲,结实有力的双臂迅速揽起她的身子。 「副作用……」她指了指满地艷红的彼岸花。 他双眉紧蹙,语气微怒:「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她轻轻眨动眼睫,置若罔闻,佯装疲惫地缩进他温暖的怀中。他莫可奈何抱起她,摇头叹气默默低喃:「我不在乎彼岸花是否盛开,我只在乎你是否安好,懂吗?」 可,她只在乎他是否能忆起一丁点前尘往事,若有丝毫的机会,她都得试上一试。为了他,施点巫咒头晕目眩又何妨? 见她施咒后的反噬,他在心里叹道──这样教他如何放心带她上战场呢? 说好她是以一位征战巫女的身分留在他身边,方才在朝中,他已经领旨要去南方击退敌兵,战事在即,理因带她一同前往,可如今她之于他已有别的意义,他怎能放心带她上那刀剑无眼的战场? 作为主将,得要衡量方方面面,深怕自己无暇分身护她周全,真是两难。 或许是白日施了巫咒的关係,叶纱纱半夜烧了又退,退了又烧,没想到这种速成咒这么耗她精力。夜里,她不适的呻吟出声,引来了朱尧的关切。晚膳时,他留意到平日食慾甚好的她吃得极少,连喜爱的糕点也没嚐几口,便觉有异。果然,她病了。早前还强装无事,说睡上一觉就好,大言不惭道反噬于她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越熬越强壮。这不,昏睡的她卸下防备无法继续假装,迷迷糊糊中说着梦话、痛得呻吟。 他大掌探向她发烫的额际,眉头深深一皱。果断地将她汗湿的外衣褪下,留下极为轻薄的单衣,里头仅裹着一件肚兜。他吩咐绿蓉准备凉水,便要她退下;亲自拿起冰凉的湿布替她擦拭。 「华……沙华……不要、我不要──」迷濛中,她梦见了前尘过往,一夕之间从天上贬至人间,在黄泉路上两人紧紧依偎,等待投胎转世。她含泪哭喊,不愿与他分离。而他只是将她拥在怀中,安抚着她的不安。 沙华?他是谁?朱尧眉头深锁,听见她在睡梦中喊着别人的名字,他应该要感到吃味──可是,为什么他却没有不悦?反倒对这名字,有些怀念? 「呜──沙华──不要走──」她似乎梦得很沉,完全沉浸其中,甚至挥舞着手急于抓住什么。 不忍她在梦中慌乱,他伸出手让她握住,她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牢牢握紧不放,口中喃喃道:「我会找到你──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驀地,朱尧心脏猛然一跳。 「我会找到你──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带着哭腔的女声,不停在他耳畔回绕。是谁?是谁曾经挽着他的手,哭喊着相同的话语?站在彼岸花丛间的女人又浮现而出。她轻轻转过身子,璀璨阳光洒落在她脸上,一片黄澄澄,他看不清她的容貌。 「等我、等我找到你──」叶纱纱依旧握着他的手不放,她的梦囈似乎影响了他脑中的画面,垄罩在女子面上的光顿时褪去──露出她的真面目,笑起来的她让所有绽放的花儿都黯然失色。 是她,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这妖艳似火的红,没有人能把这红衬得如此出尘,她就是──她就是── ──就是谁? 他一阵惊愕。为自己异常颤抖的手,和迅速起伏的心跳。怦怦、怦怦,他摀着自己的心──为什么,在听闻叶纱纱喊着沙华时,他会感到心痛?不是忌妒或酸楚,而是一种他就是她正在寻找的那人。 是血咒的影响吗?还是──他与那位沙华有什么关联? 「你──在梦中找谁,你又究竟是谁?」朱尧俯视着她恢復安稳的睡顏,指间轻轻滑过她的发梢。 为何,她与那彼岸花丛间的女人,如此相似…… 叶纱纱一觉醒来,神清气爽,精神饱满。只是──身上怎么只剩下单衣?动动手,发现她手中似乎握着什么,有些暖和。一看竟是男人厚实的大掌,些许武茧错落在指尖,转头一望,朱尧趴在她床沿,右手撑着自己假寐,左手则被她牢牢握着。 「醒了?好点没?」他浅眠,一有动静便醒了。 「你怎么睡在这儿?我──昨天怎么了吗?」她压根儿忘了昨晚的事,一脸懵懂。 「你发烧了。」他伸手一探,她额际的温度终于不再烫手。他顿时安了心,不枉费他照看了整夜。「看来烧退了,可还有不适?」 「你该不会在这里看顾了我一夜?我没事,已经好很多了。」只觉得自己似乎做了很多梦,有些记不清了。 「你抓着我的手不放,我只好在这陪你一宿。」他故意叹道。 她真的这样?想起刚才起来自己的确抓着他的手,顿觉不好意思,直觉道:「那──下次我也陪你一宿。」 「喔?」他凑近她,高挺鼻樑直贴着她的俏鼻,明明周遭无人,他却仅用俩人听得见的音量悄声说:「一宿怎么够?」 他颇为满意地见到她迅速窜红的双颊,用额抵着她的额头,用充满磁性的嗓音继续道:「看在我昨夜的辛劳,现在是不是应该先给我一点慰劳?」 她眼神迷濛,似懂非懂。刚睡醒的她衣衫不整,单衣滑落了一边,露出了藕般的玉臂,湖水绿的肚兜包覆着她的浑圆,若隐若现,呼之欲出。 一大清早就见到这番养眼的画面,他实在忍不住自身下体所燃烧的慾望,灼热而滚烫。 他渴望她。赤裸裸的情慾,就刻划在他毫无保留的眼神。 她没有理由不给他。 在她心中,她早已经是他的人──早在前前前世,早在轮回转世,早在千百年前的天上,她就已经属于他。 她略为生涩的唇贴上他的颊,蜻蜓点水般的蝶吻落在他脸上,他的额、他的眉眼、他的鼻,最后是他的唇。 他忽然一把抱住她,惊得她娇喘一声,他的大掌抚上她已然坚挺的双峰,像在抚摸着最柔滑的丝绸,慢慢的滑至她的背脊,轻而易举地解开阻挡在她肌肤外的肚兜。 粉嫩的蓓蕾坦露在他面前,他情不自禁地低头含吮;她感到全身一阵酥麻,似火在烧,只能勾住他的颈,任由他在她身上留下激情的痕跡,他膜拜般地吻了她身子一遍又一遍,而她则感受到他下体的坚硬,正有意无意地摩擦着她。 他以唇封缄住她的芳唇,教她喘不过气,并褪去她身上仅有的衣物,一手拨弄着她敏感的花蕊,待花径里流出汩汩蜜汁,他一个用力挺进娇躯深处。 「啊──」她禁不住初次的疼,喊叫出声,滑落了泪珠。 他心疼的吻去她颊上的泪,安慰道:「很快就会好的……我保证──」 他温柔地等待她的适应,才开始真正解放自己的慾望,一次又一次、撞击着她最隐密的私处,她情不自禁地拱起身子,迎合着他的律动,一来一往,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直到她伏在他的身上,闔上双眼,疲惫地睡去。 才刚起床,她又睡了回笼觉。 反观朱尧不愧是练武之人,体力勇健,帮她挪了个舒适的位置躺好后,轻吻上她的额,神清气爽的起身,浑身舒坦。一大早便有她提振精神,甚好、甚好。 [二十三]菩安寺 出征的日子开始倒数了。这几日朱家军都在加强训练、演练兵法,为战事做足准备。 「主帅,听说这次碁国找来一位军师,甚是邪门,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不战而胜,收服邻近国家。」身为副将,辅江也得四处打探敌情,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碁国本是一介小国,并不好战,可地处丰饶受强大邻国覬覦,年年都得靠进贡保国,此番却主动挑起战争,甚是可疑。」他早就觉得不对劲。 向来崇尚和平,民风纯朴的碁国,怎会突然开始进攻邻国,甚至连以往压着他们打的大国都被碁国一举歼灭,的确是诡异连连。 「以前没遇过这种光怪陆离的事不信,但自从叶纱纱出现,亲眼见过她的巫咒后,这种邪门的事不信也不行了。看来,我们这次出征还多得靠她呢!」当刀剑不管用的时候,就得靠这种看不见的力量。 「不,我不打算带她出征。」朱尧却斩钉截铁道。 「啊?可她不是征战巫女吗?当初会留她下来,不也是因为这等身份?」 朱尧冷冷睨了辅江一眼。 「她不只是征战巫女。」更是他这辈子最珍视、疼爱的女人。他不能冒风险让她上战场,尤其在得知她需得承受巫咒的后果,他便下定决心不让她轻易施咒。 「那是什么?」辅江这二愣子,竟还呆头呆脑地反问。 「你是不是嫌刚刚训练的不够?再去射一百次箭,若没有箭箭正中靶心,就罚你洗马厩。」 「啊?太狠了吧!百箭都得射入靶心,主帅你这是强人所难啊!」虽说他箭术在朱家军里头已是数一数二,但要百发百中着实有些困难,他只有九十箭命中的把握。更何况──洗马厩?那儿马粪味儿可重得很,他可不想去把自己沾惹一身腥! 「作为一个即将上战场的人、又是副将军,却没有足够信心,你这是要丢我们朱家军的脸?」 「不、不敢,属下这就去练……」辅江缩缩头,嚥下不安。好歹他也是朱家军的副将,总不能出去给主帅丢人吧?练就练唄,洗马厩就洗马厩唄! 出征在即,他不可懈怠,还得树立榜样才行! 当朱府上上下下都在忙着备战,朱尧却要叶纱纱去京师郊外的一座菩安寺参拜。他说这是朱家军征战前的祝祷仪式,由她这位巫女前去祈求再适合不过了。 她当然兴然应允。 虽然菩安寺地处偏远,位于山腰,来回得要花个两、三天,不过朱尧都已差人打点好,让她在菩安寺小住,顺便欣赏沿途风光。 「菩安寺内有座天池温泉,仅提供给女香客使用,据说泡了有奇效,你不妨去试试。」曾听她提及夜月宫的天然温泉浴池,语气听来很是怀念,想必她是相当喜爱浸浴,便推荐她去菩安寺的天池,一解乡愁。 她一听有温泉,眼睛都发亮了,开心道:「太好了!说不准天池的温泉还能提升我的巫力,届时上战场也能有所发挥。」她虽不好战,但既然都要去迎敌打仗了,就得养精蓄锐,好好准备。这几日看大伙儿又是备粮、又是操练,身为征战巫女她可不能漏气,得拿出她的看家本领,有必要时重现地流术的威力,打得对方落花流水,绝不能让朱家军受到伤害──尤其是朱尧,她得好好在他身边保护他。 她乘着马车,仅带着什锦、绿蓉,与车伕、一名小廝前往菩安寺。来迎接的尼姑慈眉善目,相当和蔼可亲,领着她至佛前虔诚祈求跪拜。 日暮时分,她迫不及待地去天池浸浴,这儿的环境优美,有天然的树木、玉石作为屏障,氤氳繚绕,源源不绝的温泉自底下汩汩涌上,白花花的泡沫浮在泉面,清风徐来,艷红的花瓣洒落,飘来沁心馨香。她掬了一把清泉,在夕阳的馀暉中彷彿闪耀着金光,如流金滑过她的指间。光是掌心触及这天池之泉,便觉有股力量涌入,她心生期待,踏入天池浸至半身,身体感到阵阵暖意。没一会儿,丹田处窜起数道气流在里头横衝直撞,她闭目运气,抬掌凝聚一道金光往腹部覆去,欲压制体内强劲的力量。金光融入丹田,瞬间缓和了里头乱窜的气流,似大海将所有匯流聚拢一处,金光将所有气流匯集,又将之打散。 倏地,打散的气流如细丝,纷纷蔓延至她的体内各处,她低首吟唱一段咒,肩背上的花朵印记乍现红色光芒,又消散而去。 她掀眸,唇畔逸出一抹笑。看来这天池的确有奇效,她感受到自己的巫力又增进了不少! 舒服地在菩安寺住了一宿,叶纱纱离去前又去捻香拜佛,可不知为何她的线香老是点不着。她试了几次,线香依旧没有如愿燃起火光,她不气馁再换一把线香重新凑上烛火点燃──可终究是没燃着。 在旁的尼姑瞥见,缓缓踱至她身旁,细声道:「施主,可是线香点不着?」 「是呀,怎么会燃不起来呢?」 「或许眼下有比点香更重要的燃眉之急,等着您去办。」她意味深长地说。 叶纱纱眼中藏着疑惑,任由尼姑接过她手中的线香,接火点燃,同一把香她点不着,可尼姑却轻而易举点燃。 「这香没问题。」尼姑淡然一笑。 所以──是她有问题吗?莫名地,她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什锦、绿蓉!快备轿回朱府。」 「可、可是外头正下着雨呢,不如再住一宿吧?」 「是呀,姑娘昨儿个不是很喜欢天池吗?今晚住下还能在泡上一泡。」两位丫鬟你一句我一句地,似乎很是希望她继续待上一宿。 俩人的话语听来甚是替她设想,可──平日里她怎么说,她俩便怎么做,从未有过意见,更别说「建议」了。 「你们俩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叶纱纱谨慎道。 俩人一阵惊讶,面面相覷,随即又故作镇定。什锦年长较为沉稳,首先开口道:「姑娘,我们哪有瞒你什么,不过是看你在这菩安寺休憩的不错,想要让你多待一日罢了。」 「是呀,况且外头雨大,菩安寺沿路都是山坡,不好赶路。」绿蓉赶紧补了一句。 叶纱纱走至外殿观望,大雨洩洪似的倾倒而下,在地上形成一摊摊水洼,雨水如瀑坠下,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雨势似乎是有点大。」她抬首瞧了瞧天空,双手结印唸了个咒,白光自掌心涌出垄罩她全身,「轰!」地一声,天空的雨忽然凝聚成一束流水,急速奔往她的掌间,方才还哗拉拉落下的雨顿时消逝在她手里,天空倏地放晴,一片蔚蓝。 「雨停了,可以出发了。」她瀟洒转身,绣鞋踏上水洼溅起水花,看得什锦和绿蓉一愣一楞的。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 「怎么,还不快跟上?」叶纱纱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马、马上来!」绿蓉踩着碎步,拉着什锦一同跟上。 将军,我们尽力了……谁知道,巫女大人还有让雨停的本事──什锦愁眉苦脸地想着。 殿外的屋簷滴答滴答落下水滴,指点叶纱纱的尼姑恭敬地将点燃的线香供于佛前,虔诚唸道:「盼佛祖保佑,一切平安。」 线香烟雾裊裊上升,消散于大殿间。 [二十四]随你出征 叶纱纱马不停蹄地赶回朱府,一下马车便急着寻找朱尧。 管家老李见她归来,惊讶道:「巫女大人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不是安排她住两宿吗?他眼光探向什锦,像在询问原因;什锦则摇头叹气,一副莫可奈何的神情。 「将军呢?」叶纱纱不把他俩的小举动放在眼里,急忙问道。 「将、将军他──」老李还在想着要如何自圆其说,站在后方的绿蓉却憋不住了。 「将军他率军出征去了!」绿蓉大声喊道,千里传音再次发威,回盪在大厅。 呼,真是憋坏她了!什锦着急地摀住绿蓉的嘴,可覆水难收,说出的话也难以收回。 「什么?!怎么没带上我?」她可是征战巫女,要陪同出征的呀! 话尾甫落,她便心神领会。 朱尧不想她以身犯险。不愿她和他一起去战场迎敌,面对未知的危险。所以才千方百计刻意要她去偏远的菩安寺祈福,又要绿蓉、什锦俩人绊住她,再住一宿拖延时间。 「出发多久了?」 「这、这──」 「照实说吧,李管家,我们是瞒不住了。」什锦叹道。早在见到姑娘连雨水都能收服的当下,她就知道没戏唱了。 「昨日夜里便啟程了,这都已经过了一日,将军行军一向迅速,怕是追不上了。巫女大人你就放心待在朱府,等待朱家军凯旋归来吧!」好在将军老谋深算,提前一日出发,就算巫女再神通广大也追不及将军的步伐吧? 好啊,她前脚一走,朱尧后脚就领军跟着走,不仅刻意支开她,还以防她发现拉远了路程。 但,那又何妨? 她都能说服冥王追他到人间,区区一日的路程算什么?天涯海角她都得追上! 驀地,她如一阵疾风奔往马厩,眼神迅速扫视,接着很得意地露出甜笑。 那匹被她驯服、骑回京中的宝马就在里头喝水吃草。 她踱步过去轻拉马绳,低头饮水的宝马似是不悦,后蹄蹬了几下,「嘶──」地吼叫一声。 叶纱纱嘴角一抽再度拉起马绳,马儿不得已只好仰头,黑眼珠子怒视着来人──伊人似笑非笑,直盯着牠瞧。 马儿忽地靠向她,马首蹭了蹭她的衣裳,马尾如狗儿讨好主人那般摇着。 「很好,还记得我。」她顺了顺他亮棕色的鬃毛,继续对牠道:「吃饱喝足了?」 宝马一脚把眼前的粮草踢开,叶纱纱则蹲下解开牠被拴住的蹄,一个侧身俐落上马。 「吃饱喝足,该上路了!」她往马腹一踢,这匹被她钦点的宝马便一股劲的往前直衝,雀跃不已。 牠可是不可多得的汗血宝马,怎能被困在这小小的马厩呢?牠要尽情奔驰、要向前衝── 「姑娘──」 「巫女大人──」 叶纱纱骑乘着马儿,头也不回地奔走,徒留一干僕役婢女在后头喊着。 「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吧──」什锦望着扬长而去的叶纱纱,喃喃自语。 「巫女大人──路上保重──」绿蓉卯足了劲,奋力喊道。千里传音悠远扬长,传入了叶纱纱的耳里。 骑在马背上疾驰的她嫣然一笑,扬手一挥春风骤起,树叶四处飞舞,飘散而下,一片绿叶落入绿蓉掌心。她绽放笑顏,这是巫女大人给予她的保证,要她放心。她收拢掌心,将掌中绿叶仔细收好。 [二十五]哪都不许去 自从天池净身过后,叶纱纱便觉得巫力大增。就连施了纳雨咒都还不痛不痒,一点不适感都没有;这表示她更有能力抵抗反噬。 她快马加鞭连夜赶在朱尧后头,没日没夜的策马奔腾,还使了御风咒加速她的脚程,宝马乘着风势跑得更是来劲,先前关在马厩简直把牠闷坏了,一放出来便如脱韁野马,迈向自由。 就这样连追了两日,她终于追上了。 远远地,她听见辅江的声音,正在下令驻扎。 前方有一处空地,他们停下脚步打算扎营,叶纱纱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她两日都没好好闔眼休息,座下的宝马也略显疲态,现在终于可以定点歇息。 她乾脆下马,让宝马少点负重,手牵韁绳领着宝马趋近朱家军。 「辅副将,别来无恙呀!」一路上风尘僕僕,叶纱纱却一点狼狈样都没有,皮笑肉不笑地,还有些盛气凌人。 辅江方才传完军令,一听这娇柔女声,都还没瞧见来人便瞬间起了鸡皮疙瘩。这、这嗓音──不会是巫女叶纱纱吧? 「你、你、你──」怎么跑来了?他像见鬼似的一脸惊恐,开口结结巴巴连一段完整的句子都说不上来。 「巫女大人?」反而是一旁的随从先唤出声。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直接去找主帅吧──」辅江怕被兴师问罪,直接推给主事者。「来人,快,传将军!」 「不必。他在哪儿?我、亲、自、找、去!」叶纱纱一脸笑容可掬,可却笑得令人发颤。娇俏的脸庞上,藏着让一干大男人都惧怕不已的森冷笑意。 她把宝马留下,让他们带去吃草休息;自己则前往主帅营帐。 朱尧才刚入帐坐下,帐帘就被人掀起。 他不悦道:「是谁忘了军纪?」胆敢没有传令,就贸然闯进主帐。 「是小女子叶纱纱,请将军恕罪。」再熟悉不过、令他整日魂不守舍、思思念念的人居然就出现在他眼前。 是梦吗?她、她怎会出现于此?为了让她纵使发现也难以追上,他刻意提前出发还要什锦她们将她绊住,她是施了什么法可以赶上行军的速度? 「你──」过于震惊,一时间他竟吐不出任何话语。 「你是吃到辅江的口水了吗?」怎么见到她只会说这一字?这可不成。 她趋上前,踮起脚尖双手勾住他──芳唇啄上了他。 属于她的馨香袭来,他贪恋的吮住她软嫩的唇,轻柔地、深深地,给了她一记思念满溢的吻。 「我很想你。」他哑声道。 「那还丢下我自己领军出征?」她娇嗔,眸中满是繾綣柔情。 「我是担心你。」不想让你上危机四伏的战场。「这次的敌军不容小覷,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风险。」 「那我更不能离开了。我是征战巫女,要与朱家军共进退。」她神情坚定,不容退让。 朱尧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悄声道:「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不听,坚决要留?」 她轻叹:「我没日没夜的追你追了两日,你忍心让我回去?」 他紧紧将她扣在怀里,沉默片刻,最后轻声逸出一句:「你哪儿都不许去,就待在这营帐。」 遇上她,他似乎只能选择妥协,这将军真是越当越回去,越当越没用。 [二十六]蛊王 狂风呼呼,训练精良的朱家军在征战巫女的辅助下,比预计的还快抵达南方。 「你不用这样劳累的。」朱尧倒了杯热茶,递给叶纱纱。 「我泡了菩安寺的天池。」她轻啜了一口热茶,甘醇温润,在战地还能喝到这样的茶水实在是感动万分。 「所以?」他挑眉。 她嫣然一笑,答道:「天池真有奇效!泡了以后,巫力大增,况且我使的是御风咒,这顶多损耗巫力不会有反噬作用的。」反噬大多是会反映在那些伤人害己、悖逆天道的巫咒,因此这种操纵风速的咒术并无大碍。 「况且,早点来接应战事,才能出其不意,让他们措手不及。」 这几日,多亏她的御风咒──让她追上朱尧的关键巫咒,朱家军提前到了南方,敌军正在边关猛攻,他们便是边关守将的希望,盼朱家军能助一臂之力,歼灭敌军。 不料,措手不及的却是他们朱家军。 坐在营帐内的他们,忽感一阵天摇地动,茶杯坠地,碎成片片,朱尧几乎是立即揽住她的身子稳住,深怕她有个万一。 叶纱纱从他怀中探出头来,观望了一会儿,道:「这不像是地牛翻身……」 帐外传来阵阵哀嚎,是将士们的声音。 他俩速至外头,一群将士全慌了手脚,像无头苍蝇不知如何是好。有几名将士陷入地层,挣脱不出,另几名安好的人握着他们的手,使劲要将他们拉出。 这──看起来有点眼熟。 叶纱纱走近陷在地层的将士,伸手探土──并无异样,不似她的地流术能令土如流沙般让人深陷,甚至会将人捲入地底。 「方才突然一阵晃动,站在这块区域的人忽然陷入了地里。」在旁的士兵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说道。 叶纱纱双手交叠,轻声念咒,那些还卡在泥地里的士兵忽感土地松动,喊道:「土松了!快、快拉我们上去!」 在旁的将士你拉我、我拉你,慌乱之中总算是把人救了上来。 「谢谢巫女大人!」困在土中好不容易爬出的士兵,感激着巫女的救命之恩。叶纱纱却拧眉沉思,虽救出受困的士兵,但并未解决根本。 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这不是地震,也不是巫咒,那是什么力量能将人给拉进地层,还让大地晃动? 「啊──」 「啊!」 倏地,才刚被救起的将士,又惊喊出声。 他们浑身都被莫名的黑虫佔据,砂砾大的虫子在他们的身上爬呀爬的,到处乱窜,痒得他们癲狂乱抓,在身上留下满满抓痕和红印子。 那些黑虫不仅往他们身上爬,还往地下鑽。 踩在脚底下的土地,又有了动静。摇摇晃晃之中,有的人跌了一跤,有的人倒坐在地,唯独叶纱纱还站得稳稳地,因为朱尧就是她最牢固的支撑。 地晃得如此之大,朱尧还能撑住他自身与叶纱纱,靠得是多年来的习武锻鍊,和深厚的内力。 「这些身上爬有虫子的士兵,先前有什么不对劲吗?」她倚着朱尧,问向大家。 「他们都是探兵,早前去了解战况,刚回来时还好好的,说没几句就忽然地动天摇,眼睛都没眨几下,他们就全陷进去地里,难不成是去边关探查遇上了什么事?」恢復冷静后,全程在旁的将士分析道。 朱尧蹙眉,早闻这次战事大有蹊蹺,果不其然。 那些虫子离开人身,鑽入地底,却造成了更大的波动。这下,不仅是边关探兵被虫子突击,原先好好的将士身上也爬上了黑虫。 叶纱纱快速唸咒,柔荑优雅地在空中划了道符号,朱红波纹凭空浮现,顷刻之间,阵阵红色火光烧向黑虫,把这些窜得极快的虫子都烧得一乾二净,而将士的肌肤碰着火光,却安然无恙。 「这是术火,对人无害。」叶纱纱道。 她仰头,担忧地对朱尧说:「这可能是虫蛊。我怀疑敌军有人会使蛊术。」 「蛊术?」他略有耳闻,但是蛊术被禁,失传已久,没想到此次会遇上。 「朱尧,不能小看蛊术,我得去边关探探究竟。」 「我和你一起。」 知道这蛊术绝不简单,仅靠朱家军是无法战胜敌军,他不得不感叹自己无能,居然还是得要作为巫女的她协助。 「若有不对劲,千万不要逞强,知道吗?」俩人共乘一马,叶纱纱坐在他跟前,由他策马。他结实的胸膛依偎着她的背脊,温暖而厚实;富有磁性又令人心安的嗓音,从后方传进她耳畔。 「别担心,敌方有蛊术,但我有巫术。」她倒要来看看,是谁的术法厉害? 俩人甫近边关,便听到噠噠的马蹄声喧嚣而来。豫国士兵身穿灰色鎧甲,正激烈迎战,可诡异的是──豫国士兵所抵抗的并不是碁国敌兵,而是自己人! 「他们在自相残杀!」她惊呼道。 「他们模样不大对劲。」朱尧下马,仔细观察。 他们各个杀红了眼,见人就出手,眼神空洞没有生气,如缺乏自我意识的魁儡娃娃,被人操纵着。 叶纱纱趋步上前,见远处有名男子站在高台上,穿着一袭白袍似在发号施令。她于心中唸咒,掌心结印后指向男子,白色光芒乍现于男子头顶,一闪而逝,可她还是清楚看见他四周散发着黑色浊气,这是一般人所看不见的。 盘旋在他身旁的浊气异常浑沌,那是做了过多逆天行道之事,业障极深的人才会有的气场。 她首先施了清心咒,把被蒙蔽心智不分敌我的士兵给镇住,令他们恢復自我意识。 朱尧则迅速提剑,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将她护在身后。 「那名男子,有问题。」经年累积的实战经验,以及天生的敏锐度,朱尧虽看不见男子身旁围绕的瘴气,依然能察觉到他的不善。 「你看得到?」她微讶,以为他能看见他身旁邪恶的瘴气。 「看见什么?」 「他身上都是黑色瘴气,让人很不舒服。」宛若妖魅魍魎的化身。 「我没见着,我只觉得他散发一种很诡异的气息。」如她说的,令人不舒服的气息。 豫国士兵在叶纱纱的清心咒下纷纷恢復神智,朱尧下令要他们先撤退。战士们清醒之后,开始有条不紊地退出战线。 白袍男子不疾不徐地走近他们,朱尧则运起内劲,使出手中银剑用力一挥──瞬间在两方人马之间划出一条鸿沟,将彼此区隔开来。 「有两把刷子啊!」白袍男子见朱尧此举,竟勾起唇角。 男子容貌俊美,肌肤似雪,唇红齿白,虽是男人却如女子般妖艳。身在战场前线,作为敌人首当其衝的对象,他却没有穿上任何鎧甲防御,不知是对自己的能力相当有自信,抑或是认为没有人能伤害到他。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朱尧冷声问道。 「没什么,让我的宠物吸了点他们的血罢了。」白袍男子伸出手,摊开掌心,细小的黑虫在他手中趴伏着。 那虫和方才在朱家军探兵身上肆虐的黑虫,如出一辙。 「虫蛊?」叶纱纱为了看得更清楚,绕过了朱尧上前。 白袍男子见她出声,面色一沉,说道:「刚才是你阻止的吗?」 被他可爱宠物吸到血的人,三分鐘内会失去意志,受他控制。受控时间不等,根据吸血的程度最多可长达一日都清醒不了。就他刚才放出去吸的血量,约可让这些士兵昏沉二、三个时辰,这才半个时辰不到,他们却恢復了神智停止自相残杀。 真是可惜。 他还想和之前一样,不费一兵一卒让他们自愿投降呢。 越国、西贡国皆是如此。被他玩弄在手掌心,让他的宠物去吸点人血,再让敌军互相攻击,直至他们愿意投降;有点骨气、不听话的──灭了便是。 这豫国镇守边关的将士倒是硬底子,还坚持撑了几日。他原本想慢慢玩的,既然出现了变数──他索性不玩了。 他最讨厌变数。所有的一切都要掌控在他手中,好比那些将士应该要继续打打杀杀,砍得让他过癮才对。而这女人一出现,就扰乱了他的计画和兴致。 叶纱纱不顾朱尧制止,挺身站出,一袭朱红衣裳随风飘扬,衬得她艷丽绝伦。 白袍男子名为苗楠,他不似一般男子见到她的美貌便失了魂,相反地,他讨厌美丽的女子。 他才是最美的。 「我最厌恶漂亮的女人了。」他瞇起那双嫵媚的凤眼,怒瞪着她。 朱尧举剑指向他,一手护住叶纱纱,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心。」 她的美眸望向朱尧,以眼神向他示意,要他放心。 「这么巧?我也讨厌漂亮的男人。」身为男子却这般妖艳,是要跟天下的女人竞争吗? 「倒是伶牙俐齿,就不知道待会你是否还能还嘴?」苗楠邪佞一笑,掌中的黑虫忽地越来越多──彷彿黑虫是从他掌中凭空生出,源源不绝。 那一隻隻黑虫原先一动也不动,在他的呼唤下开始蠢蠢欲动,像被赋予了生命。 他往掌心一吹,黑虫涌现更多,数量庞大的黑虫纷纷鑽入地底,横渡朱尧划下的鸿沟,没一会儿他们都惊觉地下正在翻涌、晃动。 原来都是这些黑虫在作乱。 朱家军的探兵,就是被这些虫子上了身,带回营地。 叶纱纱严阵以待,不敢掉以轻心。她转向朱尧道:「你相信我吗?」 朱尧没有迟疑,黑眸凝视着她,轻轻頷首。 「那就放心交给我,先退到后面,好吗?」 「我就站在你身边。」朱尧纹风不动,寸步不移。「这是我信任你的方式。」 因为相信她,所以他选择站在她身旁,知道她有办法让这谜样的白袍男子知难而退,他选择与她并肩作战,而不是作为被保护者。 叶纱纱唇畔扬起,到底是个将军──胆识也过人。即使是面对未知的诡异虫蛊,也无所惧怕。 她扬起双手,掀起一道强风扑向正在窜爬的黑虫,逼得他们无法前进;再施咒招来术火,大红火焰蚀入地底,烧向鑽进地底的黑虫,一举将他们燃成灰烬。 朱尧见状,使起一道强劲的剑风,直劈苗楠。 苗楠徒手挡住剑风,风劲如刃,刮破他的白袍,甚至划伤了他无瑕的肌肤。他惊恐地抚上自己的脸庞,鲜血渗出,沾染他的指腹。 他浑身颤抖,用几近癲狂的嗓音吼道:「我的脸、我的脸──」 他的脸必须是洁白无瑕的,他们怎么可以、胆敢弄伤他的脸?他深吸一大口气,忍住怒意,没事、没事的,他拼命安慰自己,养蛊就是为了保持俊美,他还有虫蛊,不怕。 他唤出黑虫,黑虫蔓延他整张脸,鑽进他被划伤的伤口处──驀地,伤口癒合,宛如新生,没有留下一丝痕跡。 他不知从哪边拿出了一面镜子,照着脸庞,抚摸着光滑细緻的肌肤,确认自己的脸已经恢復无瑕,才收起镜子。 可他没有因此仓皇逃去,反而全身散发戾气,怒视着他俩。 「你是什么人?」怎么能又是呼风、又是燃起大火? 还有那个朱将军,来攻豫国前就已听过不少他的战绩,果然不同凡响,一道剑风就能使他受伤。 「能破你虫蛊的巫女。」 原来是巫女,怪不得能施咒! 「巫女没事跑来打仗做什么?」他脸色不悦,若不是她来搅局,早就拿下这些不懂术法的士兵。 但,并非每种虫蛊都能轻易地被她消灭。 他划破自己的手臂,除了腥红血液溢出,还爬出了银灰色的虫蛊,身形较黑虫大隻,数量相对稀少。 待银灰色的虫蛊尽数爬出,他手臂上的血口子逐渐癒合,宛如伤疤不曾存在过。 银灰色的虫蛊,集体发出诡异的尖锐长鸣,纵使是隔了一条鸿沟都能清晰听见那令人不适的鸣叫声。 在场的人纷纷摀住耳朵,却依然抵挡不住那扰人的音频,许多士兵的耳朵忽然流出汩汩黑血,倒地昏厥。 朱尧以内力护住自己心脉,暂时不受影响;叶纱纱则赶紧唸起护心咒,保住自身;接着又迅速施了防护咒,形成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挡在面前,阻挡虫鸣侵袭。后方的将士们,内力高的人顿时获得舒缓,勉强还挺得住;内力不够的人则几乎都昏倒在地,耳朵渗血。 「趁我的防护结界还有作用,快出手攻击他。」她高举双手,两掌撑住结界。专注于施展防护结界的她,无暇分心进攻。 担心她无法支撑太久,朱尧随即凝聚内力,快狠准的抄起剑,离开结界,直奔苗楠。 叶纱纱内心一惊,没想到朱尧会选择近身作战,却无从阻止。因为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守护好后方的士兵。 朱尧纵身一跃,以闪电般的速度出现在苗楠面前,他手臂上的银灰虫蛊倏地扑向朱尧,彷彿天空下起了银灰色的雨滴,全落往他身上。 朱尧早有所准备,于左掌蓄满内劲挥出掌风,银灰虫蛊全被他的掌风震晕,坠落至地。他右手持剑,一个箭步刺向苗楠,银剑狠狠扎进他的心房,深深没入,穿透背脊。 鲜血染红了白袍,怵目而惊心。 「啊──」苗楠发出最后的嘶吼,凄厉惨绝,比那银灰虫蛊的诡异鸣叫还教人胆战心惊。 怎么会?他怎么可能会败在这? 苗楠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白袍被染成一片暗红,他满面狰狞,不可置信的摀住心口,鲜血宛若涌泉自他胸中流淌而出。 随着他的气数渐弱,原先乾净姣好的面容顿时像是老了数十岁,肤色晦涩、皱纹浮现,身形宛如槁木,憔悴不已。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他这是靠虫蛊四处吸人血,才得以维持青春年少的模样。」叶纱纱见朱尧飞快地让他一招毙命,便安心收起保护咒,奔至他身边。 真是的,一个男人竟然如此爱美?为了保持自己的容貌,不惜在体内养蛊,甚至挑起战争仅为了汲取更多人血,藉此让自己常保青春。 「真毒。」朱尧擦拭着沾满腥红血液的银剑,叹道。虫蛊虽毒,却没有这人的心更毒。 他睨向站在一尺远的碁国士兵,冷声问:「这仗还打不打?」 碁国士兵全然不知所措,他们之前能赢全靠苗楠的蛊毒,如今苗楠被豫国的护国大将军一剑毙命,士气顿时减弱了一大半,握住刀枪的手还瑟瑟发抖。 而以驍勇善战闻名的朱家军也在此刻出现,身穿显眼红盔甲,骑乘汗血宝马,五千骑兵排列整齐,就站在朱尧后方,是豫国最坚强的后盾。 被朱家军的气势给震慑住,碁国士兵慌了手脚,直到他们的将领拋下了一句:「不打了!撤!」 碁国士兵便落荒而逃,快速离开边境。 「真是胡闹,把打仗当作了什么?」朱尧怒道,也不知道碁国是怎么和养虫蛊的人搭上边?少了白袍男子替他们撑腰,先前和其他国家结下的樑子势必会引起不小波动,这碁国的下场怕是会相当难看。 「无知的人被利用了还不晓得。」叶纱纱摇头叹气,他们以为自己靠虫蛊便能征服各国,殊不知自己只是颗被利用的棋子。 没人注意到,气绝身亡的苗楠胸口窜出了一隻暗红色的虫蛊,色泽虽沉却艷丽诡譎,牠缓缓爬行而出,染成鲜红的衣袍和牠的顏色融为一体,令人难以发现。牠一步一步爬离苗楠的身躯,沿着泥地匍匐前进,最后锁定了目标灵活地往朱尧的身上鑽去。 朱尧忽感手臂一阵刺痛,似乎有什么东西窜入了他体内,翻搅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意识逐渐微弱,眼前一片血红亮光刺眼地令他睁不开眼,最后失去重心倒在叶纱纱怀里。 「朱尧?你怎么了?」血咒的关係,叶纱纱也感受到刚才朱尧身上一闪而逝的刺痛;眼角一瞥,见到他手臂有着虫咬过的痕跡,红肿渗血。 她惊慌地轻拍着他渐渐失去血色的脸颊。 「朱尧──」你是怎么了?可别吓我啊……她盯着他手臂上异常的红肿,心生疑惑,难不成──是蛊王? 蛊王之毒为人间剧毒,非常人能耐。恐惧窜进了她的心底,如虫蛊啃蚀着她的心。她还没和朱尧廝守今生,也还没让他忆起过往曾经,他不能就这样离去── 他若就这样离去,他们便再也没有机会相伴彼此身边了── 她顿时如坠入深渊般绝望,冥王交易的条件在脑中浮现,提醒着她。 「若是沙华在世时没有想起你们的过去,你就得成为冥界的守花人,日日夜夜独自守在黄泉路上、彼岸花畔,无法去人间,也没有机会回到天上,往后仅能待在冥界。你──可愿意?」 冥王的话语清晰再现,她觉得自己正在无止尽的向下坠,坠到一片彼岸花海,可那里没有沙华,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 「将军──快醒醒啊!」 「主帅!你怎么了!」辅江撑起他的臂膀,心急喊道。 眾人的着急呼喊,将叶纱纱的思绪拉回眼前。而眼前的朱尧──依旧紧闭着双眼,不省人事。 [二十七]彼岸花香 放眼望去,艳红似火的彼岸花盛开于道路两端,在阴惻惻的风中摇曳,如一朵朵染了鲜血的花舔拭着伤痕,看不见尽头。朱尧站在路中央,心生疑惑地左右张望,不知该何去何从。身边陆陆续续有「人」经过,但说是人又彷彿不太恰当。 他们的身子近似透明,没有影子,黯淡的光线都能穿过他们的身躯。 ──难道是幽魂? 莫非他自己也和他们一般?他看向自己的手,光并未穿透他;往后一瞧,自己的黑影也好端端地显于地面。 一名鬼差似是注意到他,向他迎来。 「你怎么在这?」鬼差没有想像中青面獠牙,只是面色相当苍白,一双唇呈现黑紫色,头上悬着青火。 「我……」朱尧语塞,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出现在这。他──刚才不是还在战场上吗? 「唉呀!是你啊,叶仙。你来这做什么?还不到时间哪!」鬼差徒手接了把青火,透过青火照出他的原貌,这才恍然大悟。 是彼岸花的叶仙,被王母娘娘贬下来的可怜叶仙。 「叶仙?」朱尧疑问。 「是啊,去趟人间轮回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啦?」咦?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是叶仙?照理说,回到黄泉路上记忆便会恢復才是。 一股淡雅香气飘来,令他备感熟悉怀念,阵阵芬芳沁入鼻息,温柔、眷恋的感觉油然而生。 是彼岸花香。恬静柔雅的馨香,如叶纱纱身上的香气,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记忆──赫然间,他脑中浮现了那名女子,她漾着甜甜的笑靨,穿着最衬她的緋红衣裳,银铃般的娇嫩嗓音说着:「沙华!你瞧──」 曼珠!是曼珠!是彼岸花的花仙,也是他最惦记的人儿…… 彼岸花香,宛如一把钥匙,解开眾生尘封生生世世的记忆。这一刻,他记起所有与曼珠的回忆,包括天上的、人间的,还有黄泉路上的。 天上的千百年爱恋,美好如浮生若梦;人间时的深情相依,却歷歷在目。或许,总得经过一番刻骨铭心,才最留恋珍惜。 「我想起来了……」朱尧喃喃地说。 「记起来就快回去吧,你阳寿未尽,回去人间完成你此生的使命吧!」鬼差伸出一掌,拍向他的额心。 他像是穿越了重重的记忆隧道,从第一世、第二世、一直到第六世的人间记忆,在他身旁飞快的窜过,每一世的他,都与花仙曼珠──也就是第七世的叶纱纱,擦身而过,没有结果。遗憾与惋惜不停地在人世间轮回,而这一世,他们居然能相逢相识──他不禁纳闷,这是为什么? 按理而言,他们生生世世都不能相恋。为何,这一次却可以走进彼此的生命里? 冥王,有这么好心替他们一圆人间梦? 虽然,他曾在遁入轮回前,与冥王做了交易。但那时冥王答应的是,用他五百年的修为,换取曼珠人世间的平安圆满。他要她在每一世都能觅得良缘,幸福安好。纵使那良人非他,他也要她拥有爱情,他只要做一个能默默守在她身旁的人,就好。 隧道到了尽头,他迈向一片透白光芒,身体一点一滴被光芒覆盖,最后隐身消失。 身子好沉,眼皮好重。 朱尧的手指轻微地抽动,非常细微、几乎是一瞬的动作。若非叶纱纱握住他的手,可能也无从察觉。 「朱尧?朱尧?」她带着一丝希望呼唤着。 可,朱尧却依然闭着眼,没有反应,彷彿刚才手上感到的微颤,只是她的错觉。 但她明明感觉到了,那感觉不会错的。她不放弃,默念咒语掌心凝聚一道白光,欲抚上他的眉心── 朱尧毫无预兆的睁起黑眸,似一潭深不可测的汪洋。 「你醒了!」叶纱纱转为惊喜,顺势收起掌心的白光。 朱尧眼瞼微眨,看了看眼前的人,轻声道:「珠儿?」 叶纱纱一怔,眼眶发热,喉头乾涩,哑声问:「你──说什么?」 她有听错吗?他──唤她珠儿?那是他从前对她亲暱的称呼…… 「我,想起来了。」他伸手,贴上她略显苍白的脸庞。她是不是一直在身边照看着他,所以没好好休息?气色如此不佳。「我现在才明白,一直徘徊在脑中的那名女子,就是你。」黄泉路上的彼岸花香,令他忆起两人的曾经。 他,这也才明白为何此生彼岸花总是吸引着他。 「对不起──现在才想起。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 滚烫的泪珠滑落她的颊畔,他以指腹轻轻抹去。她连忙点头,哭得泣不成声。 他想起来了,他真的想起来了──她和冥王,赌赢了。 往后──他们再也不用分离、再也不必错过。她差点以为自己往后都得作为守花人,等待着他的短暂途经…… 她脸上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落下;他将她拢入怀中,轻轻拍抚,无声安慰。 良久、良久以后,她才用哭哑的嗓子逸出一句:「太好了,我终于找回你的记忆了──」 后来,他们才知道白袍男子叫作苗楠,来自异族,善于蛊术。他体内的蛊必须靠人血维持繁衍,藉此,他也能够保持自己的俊美外貌。所以他到处去各国怂恿,挑起战事;而碁国作为一介小国,时常受邻近国家欺压,早已心生不满,怨声连连。苗楠表示愿意无偿替他们衝锋陷阵,碁国自然是何乐而不为。起先,他们也担忧苗楠并无自己所说的那般无敌,可见到他的蛊术竟能让一直以来压着他们打的西贡国败北,他们全都佩服的五体投地,把他当作碁国战神崇拜。 连大国西贡都惨败,更何况其他国家?他们的胆子与野心逐渐壮大,便开始进攻其他国家,皆无往不利。光靠苗楠打头阵就能拿下诸国,而且他们的兵力几乎没有损伤。碁国皇帝简直乐翻了,以为自己能征服所有国家,成为全天下的王。 不料,遇上了朱尧和叶纱纱这位巫女,吃了败仗。 苗楠一死,他们才认清自己并无战斗实力,夹着屁股落荒而逃。 而朱尧之所以忽然昏厥,便是苗楠身上的蛊王鑽进了他身体。蛊王要有宿主才能存活,少了苗楠这个活体,牠自然是要去找个身强体健的人来寄宿,爬呀爬着,便爬进了朱尧的体内。 牠那一咬,便是关键。 身为蛊王的宿主,一定要能适应牠极为强烈的毒性。而朱尧长年练武,体魄健壮,又有深厚的内力打底,自然是不比一般人。倘若今日是他人被这蛊王一咬,怕是一命呜呼,哪似朱尧只是弥留在黄泉路上,还能清醒过来。 但多亏了蛊王之毒,朱尧才能透过彼岸花香,忆起了与叶纱纱的所有过去。 「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何──我们今生能够相识、相恋?」相逢已是奇蹟,居然还能相爱?这不像是冥王的作为。 她躺在他怀里依偎,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还有,今夜是满月。我已经命人准备汤药给你补身,好好喝完,我就让你嚐嚐宫里最新出的糕点。」因为她爱吃,他已经买通了那名御厨,每每有新花样必得给他备一份。 「又有新糕点可以吃?」她眼神一亮,绽放光彩。 「我怎么不记得你以前嘴有这么馋?」他轻笑。 「那是以前没嚐过人间美味。在天上尽是吃些蟠桃果子,虽可口多汁,但日復一日皆是那些仙果,不免有些乏味;到了冥界更不用说了,都是些生冷食物。人间美食倒是有新意,时不时就能变出新花样。」这次会是什么口味的呢?她已经迫不及待试试。 「不过,我得和你坦承一件事。」她忽然正襟危坐,一副请罪的模样。 「嗯?」她瞒了他什么事? 「首先,这汤药我是不用喝的。因为──我的月痕已经解咒。」想了想,她决定先摆脱这苦口汤药再说。 「喔?怎么解咒的?」甚好,他还在想有什么法子能让她不再受月痕之苦,既然已解,他便不用派人去查探。 「月痕能解,全靠你。因为你忆起了我是谁,想起了我们作为花仙、叶仙的过往。」他有些不解,为何自己恢復记忆能帮助她解咒?但他没有发问,让她继续解释。 「方才你问,为何我们此生能相逢?那是因为我和冥王做了交易。我祈求他让我们今世能够相遇,请求他给我们改变的机会。轮回了六世,连在人世间我们都被迫分离,不得相爱。仅能在黄泉路上,短暂相见。」她垂起螓首,眼中尽是伤感。「沙华,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们只是相爱而已,不是吗?」 「珠儿──」他双臂收紧,拥住她。 是啊,他们只是相爱而已,为何要遭受如此大罪? 「或许是被我的痴情感动,冥王答应了。甚至提出其他条件。他说,他会让我们在此生相逢,而我会记得所有过往,你却只有『朱尧』的记忆,不像我记得曼珠、沙华的过去。倘若我能让你忆起我们种种曾经,他就会撤除我们的惩罚,让我们不再分离。」 「意思是──我们不只是能够于此世圆满,往后皆能如此?」他大惊,身子有些发颤,因为喜悦。 「没错!我们再也不用分离了!」 他轻吻她的眉心,感动难以言喻。随后似是想到什么,蹙眉问道:「那如果,我没有想起来呢?」 「……」她一叹。她故意避重就轻,只挑好事说,想不到还是被他抓到小辫子。「如果你没想起,我就得在冥界做守花人。你一样可以去人间轮回、修行,只是我便哪里都不能去。」 「代价是你的自由?」她怎么如此傻气…… 「没有你,我要自由又有何用?」她拨弄着他额前的发梢,瞳眸满是柔情。 「傻珠儿……」能爱上她,真的是他的幸运。纵使被撤了仙籍、贬入冥界又何妨?有她相伴,胜过成仙。「那──月痕呢?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还真是着重细节。」逃不过他的法眼。「月痕,是冥王的术法,也是我的决心。若我接受他的提议,转世为人时就会在满月出现月痕,一直到你记起为止。现在你全都想起来了,往后的满月便不会再有月痕蚀痛。」 他呼吸一窒,她竟然为他做到这般田地。独自承受月痕之痛,等待他的出现…… 「你──」真的是,太傻了。 他紧紧拥住她,埋入她的发间,属于她的气味瀰漫着,心里头那莫名的缺口被她给填的盈满。 「从前我便只有你,往后也是──有你一人足矣。」 他真挚而温柔的嗓音,如最甜蜜的糖糕,融化于心。 她凑近他,主动给了一记香吻,甜甜道:「我发现,你的嘴比糖糕还甜。」 「是吗?」他低首回吻,令她娇喘不已。「我倒觉得,你比较甜。」 她甜甜一笑,抚着他心口道:「只是你身子里头还有蛊王存在,届时,回我夜月宫拜访宫主,我再请她帮你驱走体内蛊王,可好?」她这几日试了多次,仍无法引出蛊王。这种邪门的蛊术还得靠宫主才行。 「正好,我也想去求见养育你的宫主,请她──放心把你交给我。」 从作为彼岸花的叶仙起,他就注定要陪伴她生生世世,不论天上、人间抑或冥界,她在哪儿,他都甘愿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