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斯卡线(年下1v1)》 1.背光、春光 林之从律所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在车库取了车,却迟迟没有没有发动引擎,林之把左手搭在方向盘上,望着前方一排空荡昏暗的车位,重重地叹了口气。 跟了一个月的案子,眼看着马上就可以排期开庭了,谁想到这也能被人半路截了胡。 刚进所里半年的小女生当时就替她急红了眼,她还下去安慰了两句。 当时说的什么来着? “没事,就当积累工作经验了。” 狗屁工作经验。 她刚谈下这案子的时候,同为高级合伙人的梁昊就在那儿阴阳怪气。一时是林律师还这么年轻需不需要找人分担些工作,一时又是你一个女人去和人家谈判会不会不安全。 平时不见这人这么有同事爱,见到案子标的超千万,这下跑过来开始心怀天下。 林之简直懒得理他的酸鸡发言,但谁想到对方为了从她手里把案件抢过来,亲自跑去找当事人的母亲,鞍前马后地伺候对方,又“不小心”地说了几句她的坏话。老太太信以为真,为了家庭和谐,当即让儿子换个男律师。 当事人过来的时候还相当不好意思,支支吾吾个半天才说明来意。林之懒得再听,摆了摆手,说没问题,把解除协议签了和把目前工作产生的代理费用结清就行。 临下班的时候,梁昊又跑来她的办公室,一脸公事公办地让她把案卷整理好,尽快跟他的助理交接。林之盯着他叭叭个不停的嘴,心里在盘算如果此刻打人一拳不入刑的话,究竟要打哪里性价比最高。 林之初出茅庐在律所实习的时候,看着师父纪晏挂在办公室门上的那个“高级合伙人”铭牌产生过无限的向往。但真等到她爬到这个位置才发现,什么镀金牌匾,那就是一层金色油漆。 以前只要埋头干活就好,自从去年升上所里的高级合伙人才发现,坐这位置不仅仅要埋头干活,还要提防着活被虎视眈眈的人叼走,办公室政治缠身,糟心事只多不少。 梁昊抢了她的案子也就算了,还要假借当事人要求为名,踩着下班的点来喊她让位。林之等到两个团队交接完工作,再整理完今天的工作总结和捋一下明天的行程,转眼已经将近八点半。 林之开车驶出车库,把车窗降了下来,六月初夏的晚风灌进车厢,她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心里的郁结总算是消了几分。 她今年31岁,去年的这时候刚当上律所的高级合伙人,是所里高级合伙人中最年轻的一位,不怪旁人眼红。 有人说她运气好、命好,刚入行就跟到了好的师父;刚打赢了两个案子就碰上所里提拔。 这群人好像对女性在职场上打拼的努力视而不见。只会在她挑灯奋战,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泼冷水,什么“女孩子用不着这么拼命”、“女的最重要的是嫁一个好人家”,林之听到耳朵起茧。等到她真的干出了些成绩,话术又变成了她只是命好。 一开始林之还为这些闲言碎语感到委屈,觉得自己付出了努力却不被肯定。后来发现,那些贬低她的言论不过只是一群失败者们自我安慰的借口,而她杀出一条血路,让这群人啪啪打脸的感觉实在太好。 现在自己在大城市干着自己学生时期的理想工作,生活优渥,更难得的是家里暂时没有发出催婚压力。就凭着这几点,她自知已经比相当多的人过得好。既然如此,林之也不想再在事成定局的事情上浪费肝功能。 回到家,时针已经逼近九点。林之一个人住着的这个两居室,装修风格是性冷淡的黑白灰,唯一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是窗台边的一盆绿箩。那是好友蒋晴前年送的入伙礼物。 两人是大学室友,同读一个专业,只是林之毕业后就在法律界摸爬滚打将近十年;蒋晴毕业之后却把法条一扔,去当了婚礼策划师。只是一个不婚主义者跑去为别人的爱情增加仪式感,多少有些讽刺。 刚搬来这里的第二天,蒋晴就提着两袋火锅底料风风火火地闯进她家里,美曰其名给她开入伙派对,却发现这人家里连个锅都没有。蒋小姐义愤填膺吐槽:“你这屋子不仅装修风格毫无生气,竟然连来点人间烟火的机会都没有!” 林之瞧着蒋晴这副恨她不成器的样子,喝了口水,淡定开口:“我又不煮饭,也很少在家里吃饭,没必要买锅。顺提一句,你没发现我连餐桌都没买吗?” 蒋晴环顾四周,差点气绝身亡。过了两天,就遣人给她送了盆绿箩,希望好友能通过照顾这盆小生命对人间产生一点留恋之情。 林之可没有想这么多,随手把杯子里喝剩的水倒进花盆,算是完成了本周的照顾义务。 林之转身往浴室走去,撩开头发,反着手边走边拉开后背的拉链。裙子翩然落地,接着是黑色的蕾丝胸罩、内裤。等她走到浴室的时候,正好全裸。这就是独居的好处,拉上窗帘,干什么不修边幅的事情都没人管。 林之给浴缸放水,在等待的时候一边卸妆,一边借着镜子观察自己。白皙的皮肤、平直的锁骨、纤细的腰、饱满挺翘的双乳、修长笔直的腿……林之侧身,拍了下屁股,心里想着这个周末得抽个时间去健身房练练臀。 这个社会总是觉得长得漂亮的女人工作能力肯定不行,就算爬到高位也肯定有什么生活作风上的问题。林之对这种职业中的性别歧视实在是嗤之以鼻。 她偏要逆其道而行,要做既漂亮又能干的那一个。 林之从浴室出来,把头发吹到半干,套了件橄榄绿的丝绸吊带睡裙,身上的水汽还没散尽,手机便接到一个来自英国的视讯请求。 林之一看,快步走到客厅,从包里拿出电脑搁在茶几上,把视讯请求切到电脑上接通。她扯过坐垫,随意地坐在地上,见到对方的脸时终于露出了今天最开心的笑容。 “Hi!我的纪师父!我的晏姐!”林之笑着和对面的人打招呼。 视频对面的人,是纪晏,林之的师父。林之大叁那年进了现在的律所实习,跟的便是纪晏,后来毕业也直接在律所留任。林之的工作能力,是纪晏这个女魔头训了叁年所训练出来的。后来,纪晏因为 得知定居英国的母亲生病的消息,于是毅然辞掉了国内的工作,带着儿子去了英国。 这件事,林之在后来两人关系变得亲密的时候曾问过她:“当初决定得这么匆忙,把所有都放弃了,不会彷徨和害怕吗?”纪晏闻言,笑说:“不会,人的社会身份本就是流动的,失去了一个,也会迎来新的。我仍然是我。无论在哪里都一样。” 也正如纪晏所说,有能力的人,在哪儿都一样。 纪晏去到英国很快就适应了当地生活,入职了一家跨国公司,从小小的法务开始干起,一步步爬到了法律部总监的位置。去年底,纪晏的母亲离世,正好公司总部决定派她回国当中国区的GM,纪晏便答应了下来。 这就是林之敬佩纪晏的原因,无论遇上什么事情都是那样从容、沉重、自信。在纪晏身上,林之看到了女性更多的面向和可能性,所以对她而言,纪晏是她珍而重之的一个人,是师父、是朋友,也是姐姐一样的存在。 转眼间,两个人之间的远距状态已经持续了七年有余。 纪晏见林之还是这副手舞足蹈的样子,颇为无奈:“不是都当上合伙人了,怎么还是这副样子?没个正形。” “是高级合伙人,师父。和您当年一样。”林之得意地挺直腰板耍嘴皮子,“今天找我什么事情呀?上回您不是说明年底就要调回国内了,现在正给项目收尾忙得晕头转向吗?怎么有时间来问候您的小徒弟?” 纪晏颔首:“是啊,忙死了。这不是有事情想拜托你帮忙吗?” “什么案子啊?”林之歪头,实在想不出纪晏离开了中国七年之久,还有什么纠纷能拜托她处理。 “不是案子,是我的私事。”纪晏顿了顿,“纪亭鹤16岁了,正好是国内上高一的年纪。我想着八月的时候先送他回来,让他正好九月开始在国内上学。” 林之点头:“哦,亭鹤都上高中了啊。挺好的,回国后直接从高一开始读,也省去了中途插班的适应期。” “是,我就是这样想的。但当时去英国,国内也没有别的亲人,想着没人帮忙打理房子,就把国内的房子都卖掉了。眼下决定得匆忙,国内那边的住处暂时还没弄好。”纪晏有些为难,但还是不好意思地开口,“所以想拜托你收留亭鹤一段时间,可以吗?” 纪晏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她初见林之的时候看这小姑娘长得漂亮,人又机灵,就收进了团队。共事的叁年里,要说有什么得力干将,林之绝对排得上号。纪晏非常欣赏她的工作态度和能力,私下也尽可能的和她多交流,帮助她进步。林之这些年对她一直很尊敬,大小节日祝福没断过,平日里也经常嘘寒问暖。 这么多年过去,两人虽有亦师亦友的情谊,但毕竟非亲非故,她贸然开口终究是有些不妥。 “抱歉,我知道我要求有点唐突,只是亭鹤太久没回国了,人生地不熟。”纪晏补充道,“你收留他几天就行,让他先熟悉熟悉国内环境,我让他到时候去学校附近找个房子租。” 林之看到恩师这个为难样子,连忙开口:“哎,晏姐。我以为什么大事呢。没事儿,让亭鹤跟我住吧。这边正好有个闲置的客房,我平常上班也早出晚归,不碍事的。” 纪晏感激地笑了笑:“好,那就麻烦你了。过些天我让亭鹤……” 纪晏话没说完,林之就听见纪晏那边就传来开门的声音。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英国那边是下午的四点半左右。纪晏坐在餐桌前和林之视频,正背对着门。 此刻门被推开,西斜的阳光涌了进屋子。 林之本能地眯了眯眼,心想,今天伦敦竟然出太阳了。 有人走了进来,背着光,看不清样貌,大概是刚打完球回来,还穿着白色的背心球衣和黑色运动短裤。待他走近,林之注意到他的手很大,右手五指张开就能单抓着篮球。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随着他手部用力,牵动着小臂肌肉微微鼓起。 他把球往上一抛,单手接住,拢在怀里,大大咧咧地朝纪晏走来,嘴里喊了一声:“纪女士。”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林之想。 “纪亭鹤!”纪晏喝他,回头打他的手臂,“不许没大没小。我在跟你林之姨姨视频呢,过来跟人打个招呼。” 纪亭鹤乖乖听话,弯下腰跟视频里的人打招呼:“林之姨姨。” 林之这才看清他的样子。 纪亭鹤长得很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内双、眸色很深,左眼的眼尾下方缀着一颗小痣。此刻他的眼神里带着点笑意,很是招人。 少年大概是因为刚剧烈运动完,还在稍微喘气,胸部的肌肉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 尽管隔着屏幕,林之也能明显感到对面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青春荷尔蒙气息。林之看着他的脸,在脑海里搜刮着对纪亭鹤的印象,他长大了许多,变了许多,现在已经完全无法跟她印象中那位说话奶声奶气,又喜欢缠在她身后当小尾巴的家伙重合。 唯一的相似之处,大概就只剩眼尾下方的那颗小痣。 长得不赖、性格也乖。林之对这位即将同住的小朋友颇为满意。 “你好,亭鹤。”林之回过神,感觉自己脑补的时间过长,赶紧挥了挥手,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话音刚落,就发现对方像是了突然愣了神,耳朵都红了。 林之以为纪亭鹤是太久没见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又主动开口打破尴尬:“你妈把你交给我啦,到时候把航班提前告诉我,我安排时间去接你。” 纪亭鹤确实是不好意思,但不是因为多年没见。 他注意到了,林之没有穿内衣。 她穿着吊带裙,带子很细,挂在瘦削平直的肩膀上,橄榄绿色把她的皮肤衬得更白,在灯光下好像泛着光。丝绸的材质让睡裙变得相当贴身,因为布料的摩擦,乳头微微挺立。随着她挥手的动作,他 几乎可以看到她的双乳也跟着微微晃动。 但显然,眼前这个还在笑着和他说话的女人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春光乍泄。 2.男孩、姨姨、安全带 林之和纪亭鹤交换了联络方式,又和纪晏聊了两句便互道晚安。 等到她躺在床上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开始懊恼,不知怎地突然神推鬼使地答应了纪晏的请求。她跟这小孩已经七、八年没见了,没想到现在还要住在一起,承担他半个监护人的角色。 林之抱着被子,陷入深睡之前,脑子几乎浆成一团。 这魔幻的一天,她从没有想到自己突然会在一小时之内多了一个崽。 一个十六岁、即将上高中的崽。 - 林之大叁那年,课少人又闲,便打算去律所实习,锻炼锻炼实务技能。她人傲气,整理了叁年来的绩点成绩和发表的论文成果,配着教授写的推荐信,做了简历投了叁家,清一色的都是红圈所。 那时候还同为舍友的蒋晴听到这个消息,水都差点喷出来:“大小姐,红圈所诶,哪里这么容易进去,你好歹再投个普通的律所保保底啊。” “进就要进红圈所啊,”林之理所应当道,“哪怕去到就负责装订卷宗,我也要看红圈所的案卷。” 谁知这叁家里还真的有一家给她回了信,让她去面试。林之去方合报到的那天下午,跟其余五位面试生一起,像被挑拣的小鸡仔一样等着HR来喊人问话。 方合看似是一个整体,内部实则既有独立律师,也有好几个团队,各有擅长的领域和方向。林之无所谓进哪个团队或单独跟哪个律师,她需要的就是像块海绵一样,尽可能地在这里吸收经验。 “是不是有实习生?” 有人从外面推门走进来,问HR。 女人齐肩短发、鼻梁上驾着一副金丝眼镜,瞧着年纪不大,叁十出头的样子。 林之知道她,刚从电梯出来就看到前台走廊的墙上挂着几位高级合伙人的介绍,眼前这人是其中一位。名叫纪晏,也是那一排照片中最年轻的一位。 “对,在这儿等着面试呢。”HR朝着他们几个的方向,微微仰了下头。 “我这正需要人,先带走一个可以吧,入职手续后补。”纪晏说。 “晏姐开口当然可以,”HR笑说,“看上哪个了?” 纪晏看了林之他们几个一眼,朝林之招了招手:“跟我走吧。” 林之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进了纪晏的团队,后面听到别人说纪晏招人都异常严格的时候,她回想起自己的经历,只觉得那都是谣传。不过那是后话了。 林之跟着纪晏去办公室,推门的时候看了眼办公室门上挂着的金底门牌。林之以为纪晏要亲自面试她,然而这位高级合伙人却抛出了和专业不沾边的一连串古怪问题,让她更加云里雾里。 “林之,对吗?”纪晏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放在桌面的包。 林之颔首:“是,我叫林之。” “你有驾照是吧?有开过吗?我看你是六个人里唯一一个在简历里写着有驾照的人。”纪晏问道。 “是的,我会开。” “行,明天上午九点去人事找黄姐办理入职,”纪晏低头看了下腕表,又从包里拿出车钥匙递给林之,“现在先帮我去接个人。我赶着开会。” 所以,她略过了我的绩点和履历,单单是看上了我会开车? 林之满头问号地拿着车匙和一张卡片从纪晏办公室出来,直到跟着导航开了十几分钟的车程,脑子里还一直盘旋着这个问题。翻来覆去想不明白,导航倒是先一步提醒她,目的地到了。 清城实验小学。 林之在接送线外把车停好,拿着纪晏给她的接送证走到校门口找人。 一年叁班的纪亭鹤,纪晏的儿子。 下午叁点半是低年级学生放学的时间,周围一圈小学生跟鸡仔似的叽叽喳喳,吵得林之头疼。林之顺着挂在学校外围栏杆上的牌子寻找,终于找到了一年叁班的等候位置。 却又再次犯了难——她不知道纪亭鹤长什么样。 难不成真的要大叫“纪亭鹤出来”吗? 林之看着前面一群小矮瓜,突然注意到角落里有个背着书包,双手插着校服裤兜,站姿酷酷的小男孩。他身上穿着夏款校服,白衬衣、蓝色英伦格子短裤。衬衣的码数好像买得太大,有些松松垮垮,肩线多了一寸,但下摆扎进了裤子里,又颇有oversize的味道。 跟周围跑跑跳跳把衣服蹭得脏兮兮的小学生比起来,他干净又矜贵,像个小少爷,又像是来拍平面的儿童模特。 男孩没和周围的伙伴交谈,就那样安静地站着,但那淡淡的表情,很像一个人。 林之觉得自己找到了,走到他面前,轻声问:“你好,你是纪亭鹤吗?” 男孩应声抬头,白净的肤色,眸子很亮、眼尾下方有一颗小痣。 林之朝他展示了一下接送证,说:“我叫林之,是你妈妈律所的新同事。晏姐去开会了,让我来接你。” 男孩好像对此见多不怪,点了点头。 林之刚想拉着纪亭鹤离开,老师便追了上来,问道:“请问你是亭鹤哪位?好像没见过你来接送。” 林之拿出接送证,开口解释:“啊,我是晏姐的……” “姨姨。”林之话没说完,男孩拉住了林之的手。 林之一愣,还没作出反应,倒是老师先笑着开口:“原来是亭鹤的姨姨啊,和亭鹤一样好看。” 林之眨了眨眼,笑了笑,说:“亭鹤和老师说再见,我们回去了。” 林之牵着纪亭鹤去拿车,见他拉开副驾驶的门,爬了进去。林之替他关门,回到驾驶位上的时候才问他,“怎么不坐后面的儿童椅?” “就坐这里,”纪亭鹤奶声奶气,“姨姨帮我系安全带。” 又是姨姨。 林之纳闷,自己明明二十出头,怎么被这小鬼头姨长姨短地叫,难不成真的读法催人老? 想是这么想,但毕竟是上司的亲儿子,别说姨姨,喊她大婶儿都行。 “好好好,”林之答应,“姨姨帮你系安全带。” 林之探身过去替他拉副驾驶坐的安全带,发丝从肩膀上垂落。纪亭鹤闻到了她发梢的香味,淡淡的,一瞬而过。 女人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跟着导航的指示调头回律所。 身旁的男孩正偷偷看她。 阳光从她那边的窗户照进来,光线折射,纪亭鹤看到空气中的尘埃飞扬,像是挥洒的金粉,女人如在光中,和光同尘。 她可真好看。纪亭鹤心想。 那一天,6岁的纪亭鹤小朋友。 第一次体会到了“好看”这个形容词的具象化。 3.Espresso、口红 那天和纪晏聊完,林之转头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时间一晃就过了一个半月。 八月如期而至,酷暑当头。 林之完全忘了八月有个什么约定,主要是她也忙到飞起,本以为丢了一个案子,时间会变得松动些。谁知道手上其中一个案子突然被通知说对方律师提了管辖权异议,案子被移送到了外地法院审理。 林之收到的这个消息的时候,以为自己听错了,作为原告的代理律师,帮助原告起诉却找不对法院,就像是回家找错了家门,是一个林之从未犯过的、非常低级的错误。 林之回去律所了解才知道,原来是自己手底下刚来的实习律师犯了糊涂。林之乐于提携新人,想着案子法律关系简单,就准备给刚来的实习律师一个锻炼机会,让对方起草起诉状并送去法院立案。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赶巧,实习律师偏偏漏看了合同中甲乙双方的协议管辖条款,就直接在合同履行地,也就是清城法院立了案。 但这件事说起来,其实林之也有一点责任。当实习律师拟完了起诉状,要去法院递交的时候,她正忙着在电话里跟另一个案件的律师扯皮,见来人敲门朝她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她看了对方一眼,随手比了个ok的手势,却忘了留个心眼让他再检查一遍。 林之看着实习律师脸上愧疚的表情,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下次注意。 林之回到办公室翻看开庭日程,心想,对方的这律师也是够恶心人的。眼看着有十五日的异议期,偏偏压到最后一天才提出来。时间就这样被对方多拖了半个月,再加上移送其他法院后又需要新的立案时间,又一拖再拖。林之依照经验数了数日子,估摸着会在另一个案件的开庭日左右。 等到排庭公告一出,林之狠狠地翻了个大白眼。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这案子的开庭时间正好在她另外一个案子开庭的前一天。 连着两天开庭林之早就司空见惯,以前跟着纪晏干活的时候,甚至试过一整天泡在法院,律所都没回去,直接早九晚五地就在各个庭里流转。 但这次两个案子地开庭地点相隔几千公里,第一天还是下午的庭审。换句话说,不论当天下午几点结束,林之都必须连夜赶回清城,准备第二天一早又上战场。 林之揉了揉太阳穴。 钱难挣、屎难吃。 精神吃得消,身体吃不消。 但有些时候不可谓不是因祸得福,梁昊从她手里抢走的那个案子,据说开庭时间估计也是在这几天。倘若叁个案子压在她身上同时进行,林之估计真的得连夜拜访仙客寻求一点让她能变异出叁头六臂的法子。 林之提早一天去了外地,等结束当天的庭审赶回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半。她一边敷着面膜,一边准备明天一早的庭审资料,抬头一看时间,时针已经过了凌晨叁点。 等林之好不容易结束第二天的庭审踏出法院大门,正式告别这两天的非人哉行程的时候,都感觉自己的魂魄似乎要散尽了。 她打起精神去法院对面的「八点半」买杯固魂汤续命。 「八点半」是咖啡店的名字,林之每次来法院都会过去一趟。 在咖啡店负责点单的员工对她相当熟悉,见她过来,笑着开口:“林律师,开完庭了?照旧还是一杯冰美式?” 林之点头又摇头,摆了摆手:“今天得要Espresso。” 灌完成年人的续命药,林之下午在律所排好后面的工作,确定能稍微喘一口气之后,当即向律所告假一天,准备明天哪里都不去,就在家里报复性睡眠。 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理想很丰满。 现实——崽来了。 不是晚上突然收到纪亭鹤的短信,林之还真的忘了这号人。 对方发信息把航班号和上机时间告诉她,说估计明天早上十点半左右到达清城机场。末尾还相当贴心地补充,如果林之工作太忙的话他可以自己打车过来。 林之本着帮崽帮到底的心态,回复:「好,我来接你。」 回复完信息,林之照了照镜子,当即决定取消今晚的一人线上电影行程,关灯睡觉。 - 大概托了头一天晚上九点就爬床睡觉的福,起床的时候人总算精神了些。林之画了个淡妆,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挑了条让自己显得年轻些的黑色收腰吊带裙,踩了双细带的高跟罗马鞋,出发去机场接人。 到了机场,林之把车停好,便径直进去航站楼的一层到达区等人。 “林之。” 林之抬头看机场到达大厅上的航班时刻表,便听到后面有人喊了她一声。 她回头,见到来人,惊讶地说:“陈律师,这么巧。” “不是工作场合就不要叫我陈律师了吧。”陈逾走到她身旁,“来接人?” “习惯了。”林之笑了笑,“嗯,来接个人。” 陈逾是君正的高级合伙人,比林之入行的时间稍长一些,这人看着外表绅士儒雅,但实际上工作雷厉风行、老练通达,是君正的王牌律师之一。 方合、君正、环商,是目前国内的叁家高级律所。关于红圈所的轶闻太多,其中说得最煞有介事的是,传言这叁家律所早就互不对付,案子互抢、背后互咬,里面的律师谁都看不上谁,庭下碰头,估计都得打起来。 这些八卦,林之在大学时期就有所耳闻,曾经天真地以为真的如此。但等她进了方合才发现,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叁家律所因为在实力上旗鼓相当,确实在法庭上交锋的机会多,但原告律师和被告律师看似敌对,实际上都是本着律师精神,维护各自当事人的利益,可谓对事不对人。双方在庭上就事论事,凭证据和本事说话,下了庭就已经自觉从代理的角色中抽离。毕竟越是专业的人,越明白一个道理:把工作上情绪的私人化,是大忌。 所以,架肯定打不起来,但律师之间相互碰面和接触的机会多了,联姻喜事倒是多了几桩。 林之跟陈逾迄今只交手过两次,不算太熟。 两人聊了几句,突然听到机场广播说某个航班临时更改了到达口,正好是陈逾要接的那趟机。 陈逾走得匆忙,但临走前又补了一句:“下回有空一起吃饭,林之。” 有空吃饭、下次再聚。成年人社交的万金油,但只要当下没有定好时间,那大概率就意味着没有下回。 林之未作他想,以为对方只是客气,便点头答应:“好。” 告别了陈逾,林之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又从包里拿出补妆镜照了照。 心想,要不要重新补个口红? ———— *明天崽出场 4.发丝、易碎、蒙太奇 纪亭鹤从航站楼的国际到达口出来已经是十分钟之后。 正直八月的航班旺季,从到达口出来的乘客很多,但周围陆陆续续前来接机的人更多。久别重逢的家人朋友见到彼此都颇为激动的扑上前去拥抱对方,一时间安静的接机大厅变得十分热闹。 林之就是在这时候,在人海中,准确无比地看到了纪亭鹤。 她甚至还看不清脸,但凭着直觉,林之觉得那就是他。 那人身量很高,肩背挺直,穿了件普通的白t黑裤配球鞋,一手揣着裤兜,一手拖着银色的铝制行李箱,跟着人潮出来。林之注意到他的行李箱还上挂着个灰色颈枕。 一看就是搭乘长途机的标准搭配,随意又简单。但因为穿的人身材好,这种轻松休闲的打扮反而更凸显了他的优点。 直到那人推着旅行箱走到她跟前,喊了声:“林之姨姨。” 林之心里一笑,得意于自己的六感雷达,脸上却不显山不露水地微笑回应:“亭鹤。” 两人就这样简单地打了招呼,相对而立。和周围热络地气氛比起来,实在是疏远得可以。林之想问问他在英国感觉怎么样,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想说的话在肚子里百转千回之后,出口就只剩一句:“走吧,先回家。” 纪亭鹤闻言皱眉,问道:“七年没见,你怎么不关心一下我?” 林之被他气笑,学他讲话:“七年没见,你怎么不关心一下我?” “你过得好吗?姨姨。”纪亭鹤从善如流。 林之一愣,笑着说:“我很好,你…” “呢”字还在舌尖打转,面前这人便上前一步,伸手抱了她一下。比起触感,林之其实最先感受到的是他衣服上淡淡的皂香,带着阳光的气息,不像是来自多雨的伦敦。 林之还来不及再多感受,纪亭鹤就放开了他,双手规规矩矩地垂在身体两侧,笑着回答她还没问完整的问题:“我也还行吧。” 林之眨了眨眼,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严格来说,纪亭鹤这举动不能说是拥抱,他只是轻轻地虚拢了一下,又马上放开。 “周围的人又亲又抱的,我没有会显得很可怜。”纪亭鹤如此解释。 神他妈显得可怜,又亲又抱的是因为人家是情侣。这人怎么不看看自己左边的那两位大大咧咧地相互拍肩又憨笑着的大叔?林之腹诽。 不过经纪亭鹤这样一闹,原本还有些尴尬的气氛顿时消散了个精光。 林之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少贫了,赶紧拿车回家。” 纪亭鹤跟在林之后面,差一步的距离。左手垂放在身侧,随着走路的节奏小幅度摆动,手指轻捻,感觉指尖好像还停留着女人发丝的触感。 刚刚他环抱住林之的时候,其实没敢真的触碰到对方,只有手忍不住轻轻地、克制地碰了碰她的头发。 纪亭鹤刚从到达口出来,远远地就看到了林之,她穿了一条很显身材的黑色收腰吊带裙,露出纤细修长的脖颈和大片光滑细腻的肌肤。裙子的裙摆不长,只到膝盖往上两寸的位置,纤细笔直的腿与轻薄的布料交融。头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眼睛盯着旅客出口,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呆。 纪亭鹤看到她这副打扮,突然想起了一个半月前视讯画面,于是默默移开了视线,轻咳了一声,不敢再多看她,但脚下又忍不住朝她的方向加快了步伐。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分自作多情,纪亭鹤感觉当他看到林之后不久,林之的目光好像也汇聚在他身上。 等到纪亭鹤走到林之跟前,女人稍稍仰头看他,笑着同他打招呼。 纪亭鹤盯着女人因为涂了淡粉色口红而显得更加饱满水润的唇,突然很想做点什么让两个人在这久别重逢的第一天有点应有的仪式感。 于是在人群喧闹的机场,纪亭鹤找了个十分蹩脚的理由,给了眼前这人一个不能算拥抱的拥抱。 尽管如此,在伸出手的那一刻,纪亭鹤还是听到了自己如雷如鼓般的心跳声。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动作实在是太小心,比起拥抱久别重逢的故人,更像是抱住了一个遥远易碎的、至今仍然未敢触及的梦。 纪亭鹤跟着林之来到停车场,看到对方的车,挑眉夸赞:“Woooow!姨姨,好车。” 林之的车是去年刚换的奥迪RS5双门轿跑,凶悍的车头配低趴的车身,像是一头沉睡的猛兽,而林之偏偏选了个无害的白色。蒋晴第一次当座上宾的时候曾给她的这台爱驹起名曰“西装暴徒”。 纪亭鹤拉开副驾的门进去,也不知道是这人身高腿长还是车身矮,林之感觉车厢的空间都偪仄了几分。 林之扫了他的腿一眼,转头发动车子驶离停车场。 一路上两个人都再没有说话,只剩车载音响在静静播放着Me'Shell Ndegéocello的《Tender Love》: “Please let me be a part of the tender love you're giving to me. (请让我成为你给我的温柔的爱的一部分) “Holdin' me close to you, (让我慢慢靠近你) “I surrender.” (我投降了) 纪亭鹤侧着头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地景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这很像你第一次接我的时候。” 林之一愣,笑说:“是啊,但现在你都是高中生了。” 两个人短暂地交流完,又陷入了沉默。 林之突然回忆到第一次跟纪亭鹤见面的场景,确实和今天一样。 她也同样地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他,接着便又是她开车,纪亭鹤坐在副驾上。 等待接送的人和负责接送的人都好像没变。但在大家都无知无觉的时候,时间就像电影里的蒙太奇镜头,轻轻一晃,又有什么早已经悄然地改变了。 七年终究不是一个短暂的数字,它足够让一个初入社会的懵懂少女蜕变成一位在职场上驰骋的成熟女性,也能够…… 林之又看了眼坐在副驾驶的人。 也能够,让一个小豆丁变成眼前这个将近一米八的大男孩。 5.高跟鞋、手 两人回到家已经将近中午。 林之穿着高跟鞋在机场站了许久,前后又总共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脚早已经开始泛酸。刚进家门她就把高跟鞋一甩,直接赤着脚叁步并作两步往沙发上一坐,接着身子往侧边倒,脑袋搁在沙发沿上,偃旗息鼓。 这人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些什么,懒洋洋地开口说:“家里没有男生的拖鞋,等下去吃饭的时候顺便买吧。” 纪亭鹤望着这位前一秒在门外按指纹开锁时还人模人样的女人,转身进了屋子就一副被抽干了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新奇。 纪亭鹤在单亲家庭中长大,父母在他六个月大的时候就离了婚。纪晏在拿到他的抚养权后,和前夫协商让儿子改跟她姓。前夫点头同意,但条件是原来协定的抚养费用得减半。纪晏对她前夫的兜里那点破钱压根瞧不上眼,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带着儿子火速改了姓。而纪亭鹤的父亲在把赡养费一次性结清之后就再也没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后来纪亭鹤听纪女士说,那人早就重新另组家庭,又生了个儿子,全家移民去了美国。 纪晏工作忙,纪亭鹤的外公外婆又定居在伦敦,于是每当学校放寒暑假的时候,律所就成了纪亭鹤的托儿所。律所其实没有严格的服装要求,但是因为专业原因,基本人人都习惯于穿着相对正式的职业套装。纪亭鹤从小看着这样的一群叔叔阿姨来回忙碌,不自觉地认为大人在社会上行走好像都应该这样打扮讲究、举止得体,包括后来认识的林之。 他哪里知道林之原来也会有这样松弛又懒倦的时刻。 想到这里,纪亭鹤低头看着脚边东倒西歪的黑色细带高跟鞋,又听到林之懒懒的声线,笑了一声,应道:“好。” 林之听到他低笑了声,心里奇怪,从沙发上抬头看他。 纪亭鹤刚脱了鞋,此刻正弯着腰把她那双脱得乱七八糟的高跟鞋扶正,整整齐齐地摆在自己的球鞋旁边。 林之眨了眨眼,不太习惯被这样照顾,于是又开口试图挽回长辈的高位:“最里面的主卧是我的房间,你住隔壁的那间。床铺都是新的,你去看看还缺点什么,待会儿一起买。” 林之望着纪亭鹤拖着行李箱走去房间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摆放在鞋柜前那一大一小的两双鞋子。回想起纪亭鹤刚刚的举动,有点不太自在的抓了抓裙摆,又蜷紧了搁放在地板上的莹白脚趾。 其实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动作。 纪亭鹤当时用手指勾住高跟鞋的后帮,将它提起,拎到自己的球鞋旁边摆正。又像是有强迫症般,用手指勾起因为主人乱甩而散开在地面的细绑带,将它轻轻搁放回鞋内。纪亭鹤的手很大,林之36码的鞋子在他手里显得有些过分小巧,他的大手做着这种细致活儿,显得笨拙又认真。 林之观察他的动作,只看了一眼,就没再看。 原因无他, 只是她觉得,那一刻他的手好像握住自己的脚。 6.相框、电话、最后的问题 次卧和房子的整体风格一样,简约冷淡的黑白灰设计。家具也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以及相配套的椅子。床头挂着用一副用黑边相框裱着的摄影作品,照片的整体是黄土底色,上面横着几道没有规律的笔直切线,像是某个图腾的一部分,又像是从高空中俯拍的大地。 纪亭鹤盯着这幅图看了一会儿,分辨不出端倪。 刚刚跟着林之进屋的时候,纪亭鹤就很想问她,这真的是你的房子吗?要不是看到那人熟门熟路地躺沙发上,他几乎都要以为这只是一间还没有人入住的样板房。 过分清冷、过分空荡,没有任何烟火气息。 而这个次卧更甚,林之大概入住这么久从来没有使用过这个房间,除了必要的家具,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但换个角度,这里没有别人的生活痕迹,意味着他是这个房间的第一位主人。 这个认知让纪亭鹤心头窃喜。 纪亭鹤转头拉开了窗帘,光线从窗外涌了进来,原本昏暗的房间终于变得明亮舒适许多。他打开旅行箱,开始着手整理行李。他从伦敦带过来的东西不多,就几套换洗的衣服、一部手提电脑、一些入学证明材料,以及一份假借纪晏之名、实则是自己想送给林之的礼物。 打包行李那天,纪晏恨不得把他整个衣柜倒进行李箱,还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个颇具苏格兰风格的格子大背包,试图往里面塞一些零碎杂件。纪亭鹤看着自家老妈这幅决心要把他往圣诞老人的方向改造的样子,颇为无奈。只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才堪堪止住了亲妈的荒唐念头。纪亭鹤已经恨不得即刻身如轻燕般潇洒地飞奔到那人身边去,怎么可能还拖着大包小包像个大爷一样破坏自身形象。 纪亭鹤很快就收拾完东西,拿出那份准备好的见面礼,出去客厅送给林之。 林之没在客厅。 纪亭鹤转身去了她房间,看到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他轻轻敲门,出声问:“姨姨,我能进来吗?” 里面说话的声音停了一下,良久,纪亭鹤才听到林之说:“我在讲电话,稍等一下,我待会出去找你。” 林之等纪亭鹤的脚步声渐远,复又把手机贴回耳边。 话筒对面那人像是疯了一样大吼了一句:“我操!刚刚那是和你同住的弟弟的声音吗?也太好听了吧!” 不等林之回答,又是一句:“我操!他叫你姨姨诶!怎么这么乖啊!” 林之扶额。 刚刚她在沙发上歇了一下,打算回房间拿电脑查看邮件,还没看两行字,就收到了蒋晴的微信。 不多云:「在律所否?中午饭否?」 Lynn:「否。否。今天没上班。」 不多云:「?你竟然没上班?」 不多云:「事出蹊跷必有鬼!速速招来。」 林之字都没打完,这人就一个电话切了进来对她一顿严刑逼供。林之无奈,只好把纪晏拜托她照看纪亭鹤的事情告诉了蒋晴。 蒋晴听完,语气暧昧地啧啧了两声,揶揄道:“和血气方刚的青春期小男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诶!林之你艳福不浅啊,吃完记得告诉……” “停停停!别越说越离谱了啊,吃什么血气方刚小男生……”林之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这人嘴里吐不出什么高雅象牙,眼看着蒋晴越说越荒唐,忍不住出声打断。 就在这时候,纪亭鹤敲了敲她房间的门。 林之不知道纪亭鹤在她门外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和蒋晴最后的那番对话被纪亭鹤听了多少。 但林之觉得那一刻自己已经经历了31年来的最大社死场面。 听着好友还在话筒里叭叭叭地夸纪亭鹤,林之气恼,回道:“你那么喜欢他干脆让他去你家住算了。” “别啊,”蒋晴立马拒绝,“但有空我可以过来看看你家弟弟长什么样。” 什么你家我家。 林之立马挂了她电话,谁知这人贼心不死,又发微信。 不多云:「别生气啊朋友。我为我的鲁莽道歉。/鞠躬」 不多云:「最后一个问题。」 不多云:「弟弟帅吗?」 林之被气笑了,拉开房门出去,又神推鬼使地在微信回了一句。 Lynn:「帅。」 7.蹩脚、「Lynn.L」 纪亭鹤正坐在客厅看手机,见林之从房间里出来,便把手机往她跟前一递:“姨姨,我刚把微信下了,加个好友吧。” 林之拿出手机添加了他,注意到纪亭鹤的微信头像是一张拍摄了一副摄影作品的照片。 黑边相框、照片是黄土底色,中间横着几道笔直却无规律的散乱线条。 林之感觉头像里的这幅照片有些似曾相识。 正当她盯着纪亭鹤的头像皱眉回忆,手臂突然被一个冰凉的东西轻轻碰了碰,接着听到对方开口说:“这个,纪女士送给你的……” “晏姐让你送我的?”,林之接过他递过来的礼物盒,有些惊讶。 她扯落丝带,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条驼色的羊绒流苏围巾,围巾的最下方绣着她的英文名「Lynn.L」。她伸手摸了摸,围巾不厚,但因为羊绒材质的缘故,针脚织得密,摸起来柔软又有分量感。 “嗯,她说谢谢你收留我。” 纪亭鹤说完又偷偷观察林之的反应,见她伸手摸了摸围巾上绣着的名字,脸上却又没什么表情。 纪亭鹤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挠了挠头,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喜欢吗?” 本就隐藏得蹩脚,这句话一出口,便把答案暴露得彻底。林之原先还纳闷,纪晏从来不送别人礼物,这回怎么突然让纪亭鹤转送东西? 林之和纪晏共事叁年,从来没有收过纪晏送的礼物。在纪晏眼中,工作做得好那是本分,所以哪怕她做得再好,得到的最多也只不过是对方的一句夸奖。 纪晏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对某个人的重视可能不会体现在物质上,但会更加实际的转化为工作经验的传授。 林之也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纪晏本人就已经是她的榜样和目标。林之去方合面试的那一天,从抬头看见纪晏的高级合伙人门牌的那刻起,她就已经暗暗决定,要成为像纪晏一样厉害的律师。林之跟着纪晏学习和工作,对方对她的栽培和指导,早已不知道比那些物质性奖励珍贵多少倍。面对纪晏的这份知遇之恩和引路之情,林之反倒觉得是自己应当回报对方。 因此,特意买来礼物,还颇具心思地在礼物上客制化绣她名字这种事情,实在是不像纪晏的风格。 更重要的一点是,就算纪晏真的送她东西,但八月炎夏送人围巾?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心细如尘的女性会做的事。 林之本就存着几分怀疑,此时听到纪亭鹤的问话,心下顿时有了答案。 这围巾哪里是他妈妈为了感谢她送的谢礼。 分明就是这人兜着圈子送她的见面礼。 林之笑了,盖上盒子,望着纪亭鹤的眼睛对他说:“嗯,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纪亭鹤闻言愣住,耳尖泛红。 她说的是“你的”。 纪亭鹤没想到自己在心里排练了这么久,以为借用了母亲的名义就天衣无缝的计划只一下就被拆穿,实在是好没面子。 但转念一想,难得林之说喜欢,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 haruka:听说有人酷暑当头送围巾?(斜眼 纪亭鹤:姨姨说她喜欢! haruka:好直男的做派…… 纪亭鹤:姨姨说她喜欢!!(叉腰 8.餐桌、灼热 林之收了礼物,心情颇好。 于是便带着纪亭鹤去了购物中心,打算当一回财神爷,先请他吃顿好的接风洗尘,再给他配置点什么东西。 两个人先去了最顶层的餐饮区,林之以为纪亭鹤会喜欢西式餐厅,谁知这人大手一挥,嘴里念叨着:“我在国外这么久回来当然要吃点中国特色。”转身就拉着她兴冲冲地进了一家装修古典雅致的粤菜馆。 两个人来吃粤菜,叁菜一汤已然是封顶。 点完了菜,林之接到了个电话,正忙着和对方沟通,就看到纪亭鹤把她面前的碗筷拿了过去,用热水烫了烫,接着默默将把它们摆放回她前面。 林之挑眉,突然又想起刚刚点菜的时候,纪亭鹤不知道是不是被英国土豆虐了胃,看着种类颇多的菜单两眼发光,这也想吃那也想尝,最后却抬起亮晶晶的眸,问她:“姨姨想吃什么?” 两人七年没见,不知为何,长幼的身份好像也调转了。见面的短短几个小时,她好像一直被面前的大男孩照顾。 但很快,林之的思绪又被电话对面的人打断。 “继承纠纷?我不太想接这类案子。”她皱着眉说,“去找齐伦他们团队啊,他们不是专门做家事案件吗?” 对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林之眉头皱得更紧:“行吧,你先把材料发我邮箱,我今晚回去看一下。” 林之挂了电话,颇为头疼。 通话的人是律所的所主任叶达,让她接一个继承案件。 继承案件不难,难搞的是这类案件的当事人。毕竟继承不过就是亲人离世后剩余财产的再分配,有遗嘱的按遗嘱办事,没有就看法定继承顺序。但一旦涉及到金钱利益,亲人也能变仇人,能跟有血缘关系的人吵上法庭,大概率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林之入行以来接触过形形色色的案件,对任何类型的案件都尽力秉持专业态度一视同仁。现在不想接这个案子,也只是单纯觉得自己的性格并不擅长应对这种掺杂着家长里短的纠纷。所以听到叶达让她接一宗继承案的时候,林之第一个反应是拒绝。毕竟方合有专门处理家事案件的团队,而林之擅长的是解决经济类纠纷。 谁知叶达说,委托人原本最先找的就是齐伦的团队,只是近年来婚姻市场不景气,连带着他们团队业务量跟着飞升,这阵子他们积压了太多的离婚案,实在是抽不出空。而她不久前丢了一个案子,现在又刚结了两个,应该有空档接下来。 什么叫“丢了一个”? 林之对叶达的用词相对不满,但对方都把话说到这里了,就差把“小林你最近应该很闲吧”说出口,林之骑虎难下,只能答应。 挂了电话,纪亭鹤见她神色颇为不悦,踌躇着开口:“你工作是不是很忙?要不吃完饭你先回去吧,东西我可以自己去买的。” “没事,不急。”林之舀了一碗汤,递给纪亭鹤,“先陪你把东西买完。” 纪亭鹤点头,双手接过汤碗,笑眯眯地说:“谢谢姨姨。” 两个人吃完,从餐厅里出来,纪亭鹤便提议先去叁楼的家具店逛逛。 “家具店?”林之觉得奇怪,“你房间里缺了什么家具吗?” “不是我的房间,饭厅好像没有餐桌。是不是忘了买?”纪亭鹤好心提醒。 林之听到这话,又想起蒋晴之前对她的吐槽,一时无奈。怎么这一个两个都盯着她家的餐桌不放? 其实家里没有餐桌,不是因为林之有什么餐桌ptsd,只是单纯觉得不需要。她的房间有书桌,带回家的工作基本上都在房间里完成。哪怕偶尔在家叫外卖,也可以直接在茶几上解决。所以,餐桌对她而言,反而是一个占领空间的累赘。 在林之的认知里,没有什么东西是「每个人都应该拥有的」。因为这句话本身就是个伪命题,按照个体的需求不同,每个人「应该」拥有的东西也不同。抛开需求谈必须,那是消费主义的陷阱。 “不是忘了买,是不需要用餐桌,所以没买。”林之说。 “啊?”纪亭鹤还是不解,“那饭怎么吃?” “用嘴巴吃。”林之看着纪亭鹤满脸问号,白了他一眼,又好心解释,“不是有茶几吗?直接坐地上吃。” “这样影响消化。”纪亭鹤依旧坚持,并尝试使出了杀手锏,“况且我还在长身体!” “……” 林之秉持的信念,就这样被直接击破。 可人一旦开个某个先例,后面的事情就由不得控制了。 好不容易在桌椅区挑完餐桌和餐椅,这人又拉着她去看厨具。 林之实在是无奈:“我不会煮饭。” “我会啊。”纪亭鹤拿起一个炒锅,在手上颠了颠重量,闻言,颇不在意道,“我可以给你做。” 林之看他长得一副十指不碰阳春水的少爷样子,不太相信这人能做饭。但既然同住的小孩开口了,又实在是拿他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挑挑拣拣了一轮,最后跟店员确认了配送地址,便出了店门。 直到站上了通往下一层的扶手电梯,林之才突然反应过来,明明说好这趟是要给纪亭鹤添置点什么,怎么折腾了一通,到最后全是给她家里买的东西。 林之试图挽回这个跑歪了的购物计划,刚想抬头问对方有什么需要买的。话还没讲,林之便感觉自己的腰被后面的人撞了一下,因为惯性使然,整个人眼看着就要往前摔。 尖叫声还没出口,扑坠的感觉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腰部传来的灼热触感。 纪亭鹤搂住了她的腰。 正值暑假,自带强劲空调的购物中心成了家长带小孩放风的最佳地点。小孩在商场里嘻嘻哈哈、你追我赶,就像一群脱缰野马,一百头牛都拉不住。 林之跟纪亭鹤并排站在同一层台阶上,扶手电梯本就不宽,这下站了两个人,空出的位置已经十分有限。谁知后头的小胖墩像是多动症一样站不住,蹦跳不止,又对自己的身材过于自信,非要往林之那边穿过去。 眼看着林之要往前摔,还好纪亭鹤眼疾手快,伸手搂住了她。 “谢谢。”林之抬头朝他笑了笑,但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像是惊魂未定。 林之的腰很细,盈盈一握。 此刻两人靠得近,纪亭鹤又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不客气。”少年喉结滚动,手却没有从女人的腰间拿开。 林之默许了他的行为。 9.打破、瓦解、第一天 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出了购物中心已经接近傍晚。 如果说刚刚的前半场购物活动是林之割地让席的话,后半场林之的购物愉悦体验已然直线拉满。 两人刚下了电梯,林之便不由分说地带着纪亭鹤去逛了几家男装店。 纪亭鹤长得好看,身材也好,随便套点什么在身上都别有风味。林之按照自己的口味,给纪亭鹤挑了几套,让他去试试。纪亭鹤其实一向对逛街买衣服这类的活动没什么耐心,奈何面对林之就是没有脾气。让穿就穿、让换就换,中间还装模作样地学着模特摆了几个pose逗林之开心。 林之看得高兴,当即大手一挥把这位新晋男模试过的衣服都买了下来。要不是纪亭鹤提醒她高中生要穿校服上学,这人怕是要当场上演霸总文的经典扫货场景。 林之以前没办法理解为什么律所的小女生在午休的时候喜欢戳着手机玩某个换装游戏。但今天她看着纪亭鹤试换衣服,终于明白了这类手游的吸引力。单看自己亲手把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件事,就已经让人有种无可言喻的满足感。更何况林之的这位崽,天生模特架子,性格又乖巧,养眼程度直接爆表。 直到此刻,开着车回家的林之小姐,还在回味刚刚的愉悦体验,心里盘算着之后等天气转凉,还要带纪亭鹤来再买一轮衣服。 两人回到家,门口已经堆满了家具店配送过来的东西。 纪亭鹤自告奋勇说要负责收拾,林之看既然有人主动开口,便也乐得清闲,换了鞋子就径直进了房间看叶达发过来的邮件。 案子和林之想象中的一样,法律关系并不难。 原告名叫刘宛青,想要起诉自己的哥哥刘丞明,请求其立即执行父亲的遗嘱要求,交付其所占据的一套房产。 林之大概地浏览了一下刘宛青目前所提交的证据,基本了解完案件的情况,颇为无奈。刘宛青的哥哥刘丞明就是那种典型的游手好闲之辈,父亲卧病在床从不尽照顾义务,等到人没了,这时候就想起来要来分一杯羹。 其实这样的案子,哪有什么法律争议焦点,该怎么做怎么给,遗嘱写得一清二楚,对方不认账,也不是因为有什么新的证据证明可以产权归宿,仅仅只是无赖罢了。 林之合上电脑,打了个电话给刘宛青。对方表示其实并不想和亲哥闹上法庭,还是希望私下解决。林之虽然觉得直接起诉法院要求强制执行效率更高,但既然当事人要求,便让对方先联系上刘丞明,和他约个时间一起到律所协商。 等联系完刘宛青,再处理一些其他的工作,天色已经变暗。林之看了眼时间,打算晚上就直接在家叫外卖,于是出去问纪亭鹤想吃什么。 刚推开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林之心下微动,走到厨房便看到纪亭鹤正娴熟地在锅里翻炒些什么。 “好香,”林之走到他身旁,探着脑袋往锅里瞅,“在做什么?” 纪亭鹤瞧她好笑,又担心她离得太近被烫着,赶紧提醒:“别靠太近,小心火。在做红烧小排骨,刚刚炒了个芹菜牛肉和黄油煎杏鲍菇,盖在那边。”说罢,又指了指搁在后面流理台上的两道料理。 林之哇了一声,转身跑过去掀开盖子,准备拈一块尝尝鲜。 也不知道到这人是背后长了眼睛还是怎么地,林之的手还没碰上,就听到纪亭鹤开口:“先洗手再吃。” 林之撇了撇嘴,乖乖走到他身旁的洗碗池洗手。直到把手擦干,林之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一小孩教育了。 林之有点不好意思,遂抛弃了偷吃计划,准备做点成熟大人应该做的事,咳了一声,开口道:“需要我帮忙吗?” “嗯,过来帮忙试试咸淡。”纪亭鹤右手拿了双筷子,在锅里夹起一块小排骨,左手兜在下面防止汁液滴落,举到林之面前,又细心补充一句,“小心烫。” 纪亭鹤的这套动作自然无比,林之也没做他想,伸手扶稳了他夹排骨的手,对着排骨吹吹气,便张嘴接过了他的投喂。 “唔。好吃!”林之嘴里含住排骨,说得囫囵,又比着大拇指补充评价。 在搬进这个屋子的第叁年,林之终于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上桌吃饭。大概是因为桌上的菜看着让人食指大动,连带着她对这张占地碍事的饭桌都多了几分宽容。 林之夹了块排骨,感叹道:“下午你说你会做饭我还不信,没想到这么厉害。” 纪亭鹤笑了,说:“我看着不像会做饭的人?” 林之颔首:“对啊,看你这少爷样子。” “纪女士工作忙,英国的东西又不好吃,我很早就学会自己做饭了。”纪亭鹤解释,顿了顿,又斟酌着开口:“姨姨,你喜欢吃的话。我每天都给你做怎么样?我还会别的菜。” 林之一听,这哪里行?纪亭鹤只是回国读书借住在她家,又不是来当保姆。再说了,纪亭鹤比自己小这么多,她一个大人哪里好意思让小孩照顾。于是林之马上摆了摆手,拒绝道:“不用不用。太费时间了,你专心读书就行。” “我现在不是还没开学嘛,”纪亭鹤坚持,又半劝说半诱哄道,“你不是喜欢吃排骨吗?我明晚还给你做好不好?” 林之看了眼碟子里色泽诱人的红烧小排骨,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正用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的人,拒绝的话就这样咽回了肚子里。 林之发现,自己的许多坚持都被他以自己的方式悄然瓦解。 而这,仅仅是他们重逢的第一天。 10.家务、跑偏、很简单 林之再接到刘宛青的电话,已经是两个星期之后。 刘宛青说终于联系上了刚从澳门赌博回来的哥哥,对方表示可以来协商,于是林之便和她约好隔天早上在律所碰面。 第二天一早,林之从房间出来便如常看到餐桌上搁放着的早餐,纪亭鹤刚拿着两杯牛奶从厨房出来,见到她便笑着说:“姨姨,早安。正好牛奶也热好了,快来吃。” “你这样让我很有愧疚感,”林之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感叹道,“都是你在照顾我。” 这两个星期里,林之总有种养了个田螺姑娘的错觉。本以为多了一个人同住,生活会有许多不便,谁知对方乖巧又勤奋,家务全包不说,早餐晚餐都变着花样给她做。 以前林之对吃的要求很随意,能饱就行,很多时候工作忙起来没时间吃晚餐,就直接在律所塞个叁文治了事。自从纪亭鹤来了家里,林之吃了几顿他做的红烧小排骨,已经瞧不上那个寒酸的外卖叁文治了。 想到这里,林之又叹说:“再过几天你去上学了我怎么办啊?” “周末我可以给你做。”纪亭鹤笑说。 “算了,你平日读书够辛苦了,周末就应该好好休息。”林之摇头,喝了口牛奶,又小声开口,“但偶尔,一个月可以给我做一次小排骨。” 林之准点来到律所,刚坐下没多久,助理便来敲门,说当事人和她哥哥到了,正在会议室等着。 林之颔首,拿了个笔记本便推门出去,还没进会议室,便听到里面传来男人大声说话的声音。 “你一个外嫁女,凭什么拿这么多?” “老子没有房子怎么娶老婆?!怎么给我们老刘家传宗接代?!我看老头儿就是病傻了,才写这份鬼东西把四套房子都给你。” 林之皱眉,抬手敲了敲门,推门进去。 男人应声回头,看见来人,颇为不屑:“嚯,老子以为你找了个什么厉害的律师,结果是个女人。” 林之当作没听见,径直走进去,朝刘宛青打了个招呼,又对刘丞明说:“您好,我叫林之,刘宛青的代理律师。” 刘丞明开口:“林之。律师是吧?那行,我也不跟你废话。这事儿我就这么跟你说吧,老头儿,也就是我亲爸,他呢,两年前就说过,我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将来给我娶媳妇用的。他答应过这件事,房子我也住了好几年了,房产证都在我手里,凭什么你们一上来说收走就收走啊?” “是这样,您的父亲去世之前留了遗嘱,写明他名下的四套房子都是留给您妹妹刘宛青的,”林之解释,“至于您说您父亲承诺过把房子给你,那当时你们办理过户了吗?” “这不是我没得空吗,才一直没去。但房产证他给我了啊,这房子就是我的。”刘丞明开口,又转头对着刘宛青说:“妹,不是哥说你,你一个女人要这么多房干嘛?而且你都嫁出去了,照我说这刘家财产啊……” 林之听不下去,开口打断他:“刘先生,刘宛青嫁出去也并不影响她的继承权利,刘老先生立了遗嘱我们就按遗嘱办事。您住的房子目前没有办理过户,就代表仍然是刘老先生的个人财产,他自己有权利分配。今天来就是协商解决这事情,您要是执意不搬、也不交出房产证,我们就直接申请法院强制执行了。” 刘丞明一听直接从凳子上起来,对着林之大骂:“你算老几?跑来管人家家务事?少放屁,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搬。”接着又转头指着刘宛青:“还有你,老头儿刚死你就找个外人对付亲哥。真行。我看你在老头儿死前就围着他打转,怕不是一直盘算着吞他的钱吧。” 刘宛青开口:“哥,你不务正业,成天就去澳门赌博,输了就回家找爸要钱,以前爸在的时候还由着你。后来爸生病了,我一直在照顾,而你一眼都来没看过。现在爸走了,你就想起他来了。” 刘丞明一听这话,像是被戳中什么死穴,脸涨得通红,眼睛瞪着刘宛青,手握成拳,像是想要打人。 林之眼看着这人情绪有点不对,赶紧起身出去叫人。 等保安来把刘丞明请走,林之回头看了眼还坐在座位上的刘宛青,对方眼角有些泛红。林之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别把你哥说的话放心上,我们也不和他不浪费时间了,直接让法院强制执行吧。” 送走了刘宛青,林之回到办公室,一大早就被人大闹了一通,感觉自己偏头痛都要犯了。 林之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看了一眼,看到有人给她发了一条微信。林之看完感觉心情终于舒畅了些,于是笑了笑,回了一条。倏尔,突然想起来些什么,又回了一条。 那头的纪亭鹤盯着手机里和林之的聊天记录看了许久。 。:「姨姨喜欢吃蛤蜊吗?我买了一些,今晚炒给你吃好不好?」 Lynn:「好。」 Lynn:「对方向你转账¥8000.00」 “转账”这两个字差点把纪亭鹤给气笑了。简单粗暴,确实很林之。 可惜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纪亭鹤有时候觉得林之这人看着聪明,实际上对感情迟钝得要死。他这大半个月做的这些事情,换个人都能品点出别的意思了吧?而林之对他表现的评价就只有“好棒”、“好乖”、“真厉害”,以及“好吃”。 纪亭鹤仔细回想了一下林之对自己的态度,觉得对方可能真的把自己当成弟弟,甚至是家政人员了。他不知道事情怎么跑偏成了这样,觉得挫败,于是含着气,忿忿地在微信上戳了戳。 。:「对方已退回」 林之午休的时候才看到纪亭鹤退回了自己的转账。 她的想法很简单,小孩给自己买菜做饭,自己作为经济能力的大人,不出力那总得出点钱。谁知对方二话不说把她的钱给退了回来。 林之是独生女,没有和兄弟姐妹相处过,也摸不准现在小男生心里在想什么。于是发了个微信向家有怨种弟弟的好友讨教经验。 Lynn:「你平常给零花钱你弟他是什么反应?」 不多云:「?我为什么要给他零花钱?我钱多烧的慌?」 Lynn:「……那我说假如呢?」 不多云:「那我估计他会二话不说收下并留言‘姐下次可以再给多一点’。」 Lynn:「那为什么纪亭鹤不收我的钱?」 不多云:「你为什么要给他钱?」 林之于是写了个小长条跟蒋晴描述一下这大半个月来纪亭鹤的勤奋表现,平常秒回达人这回却迟迟没有回复。林之以为对方忙去了,遂放下手机准备开始下午的工作。 这时候,她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蒋晴发来了两条信息,内容只有7个字。 不多云:「很简单。」 不多云:「他喜欢你。」 11.水珠、草莓白巧、想要什么 他喜欢你。 这怎么可能? 林之就知道问这人不靠谱,前阵子和她说什么血气方刚小男生,现在又是他喜欢你。纪亭鹤跟着纪晏去英国的时候才9岁,要不是纪晏工作调动,林之估计自己和纪亭鹤大概率一辈子都没什么机会再碰面。 就算忽略她和纪亭鹤之间十五岁的年龄差,两人分别了七年,眼下才当室友相处了两个星期,怎么可能是什么喜欢。 想通了这一点,林之就只当蒋晴又在放屁,马上把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着手开始下午的工作。 - 林之下班回到家的时候,没看到纪亭鹤。只看到餐桌上盖着几盘菜,以及茶几上一如既往地放着洗好的水果和一杯泡好的柠檬水。林之刚坐下拈了颗提子放进嘴里,就看到浴室的门打开了。 纪亭鹤穿了条灰色棉质运动长裤,裸着上半身,露出精瘦的腹部肌肉。他就这样一边用手抓着毛巾在头发上胡乱地擦着,一边走出来。头发上的水珠滴落到他身上,沿着他的身体往下滑落,拖出一道长长的水渍,直至洇入裤头。 因为经常运动的缘故,纪亭鹤虽然瘦,但身材并不单薄,腹部的肌肉和手臂的肱二头肌都在隐隐地展示着他作为男性的力量感。林之早就知道纪亭鹤身材很好,却不知道他脱了衣服原来也这么有料。 林之咬破了口腔中的果肉,提子的汁液迸发而出,不知道是今天的提子新鲜还是眼前这个养眼景象的加成,林之觉得这提子吃起来好像比以往更甜。 等回过神来,林之发现自己看他的时间有点长了,似乎有些不妥,于是淡淡地开口:“怎么不穿衣服?” “忘了拿。”纪亭鹤言简意赅,转身把毛巾往脏衣筐里一抛,进了房间。 林之望着他这个连贯得跟投叁分球似的动作,又拈了颗提子扔进嘴里,心里却嘟囔:耍什么帅啊。 等纪亭鹤从房间里出来,林之已经把饭舀好,见他出来便招呼他坐下。 今天的晚餐吃得格外沉默,林之本身就不是话多的人,以往餐桌气氛全靠纪亭鹤。这人每天见了她都像小狗似的围着她打转,一时是姨姨今天工作忙不忙;一时又是姨姨喜不喜欢吃这个菜;偶尔还听两句她对案子的吐槽。林之觉得纪亭鹤好像有无穷无尽的精力,不论自己说什么,他都饶有兴致,末了还能和她讨论两句。 但今天纪亭鹤却什么都没说,只在默默地扒饭吃。 林之捧着碗,有点不太习惯这样安静的气氛。看了对面的人一眼,瞧他这副耷拉小狗的样子,心下有个推测,于是主动开口: “你不高兴。”这是一个陈述句。 “因为上午的转账。”还是一个陈述句。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会让你不高兴。” 纪亭鹤笑了,不愧是当律师的人,原因和结果定位得无比精准,可惜唯独少了中间的推理过程。 纪亭鹤解释得简单:“没有,也用不着这么多。” 林之说:“你和我生活在一起,又做家务又做饭,我总得出点钱吧。多的你就存着,当作姨姨给你的奖励。” 纪亭鹤闻言后不置可否,眉却皱得更深。 奖励。小孩子才需要这种奖励。 两个人就这样草率的沟通完,又陷入沉默。因为没有纪亭鹤的插科打诨,晚餐结束得格外快,林之帮纪亭鹤把餐碗放进洗碗机,便拿起手机说要出去散步。 纪亭鹤闻言点头,没说什么,转身进了房间。 纪亭鹤在房间里拿出试题,准备再练练手感,为开学的摸底考试做准备。 手捏着笔,却一道题也看不进去。 纪亭鹤想起林之刚刚说的话,很显然,对方还是把他看作小孩子。纪亭鹤自嘲的笑了笑,冷静下来,却觉得林之有这种想法其实再合理不过。 毕竟站在林之的立场上,他只是一个和自己分开七年,如今籍着母亲的交情才不得已收留的人。短暂相处了两个星期,要说林之对自己有什么好感,那大抵也只是对小辈的喜欢。 所以,错的其实是他自己,太过心急、太不成熟。明明回国的就时候想好了,先好好地待在她身边,今天却还是忍不住对她耍了小脾气。 纪亭鹤反省完自己,便打算出去客厅等林之回来向她道歉。 纪亭鹤刚起身,房门就被先一步从外面推开。 “吃雪糕吗?”林之朝他笑,又扬了扬手里的袋子,“我买了你喜欢吃的明治雪糕,草莓白巧口味。” 纪亭鹤一愣:“你还记得。” “嗯。那当然。”林之得意地说,“以前你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吃雪糕。而且还只喜欢吃这一款。” 纪亭鹤没有说话,林之继续吐槽:“哎,不过你说你一个男生怎么会喜欢吃草莓白巧口味啊?” 因为那是你当时塞我手里的,纪亭鹤在心里补充。 雪糕邦交初见成效,两人之间别扭的气氛总算消散了一些。 纪亭鹤从袋子里拿出一根雪糕,拆开包装袋,先递给了林之,又给自己拆了一根。 “对不起,姨姨。今晚对你耍了小脾气。”纪亭鹤主动开口道。 “谢谢。”林之接过雪糕,闻言后摇了摇头,说:“你这不算耍脾气。哪有人发脾气还会给对方准备好饭菜和水果啊?” 林之说完,盯着手上的雪糕,又开口:“不过我也要你道歉。我刚回来的路上就在想,那条没头没尾的转账确实容易让人误会,但我没有把你当成佣人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照顾我,我至少也要付出点什么。” 纪亭鹤和她并排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她。 她仍旧无知无觉,却又如此温柔包容。 纪亭鹤觉得那些刚刚和自己说好,要极力隐藏的东西,此刻又有破土而出的趋势。 良久,纪亭鹤开口:“我想要别的东西,姨姨。” 林之回望他的眼,他眼睛很亮,看她看得认真,好像蕴含着许多她读不懂的情绪,却偏偏欲言又止。 林之看着纪亭鹤眼尾缀着的那颗小痣,被他蛊惑,轻轻开口: “你想要什么?” “我想,”纪亭鹤的手朝她的方向动了一下,很快又放回在自己的膝盖上,他朝林之笑了笑,继续说,“还是之后再告诉你吧。” 纪亭鹤说罢便从沙发上起身。 “晚安姨姨。” 林之看着他的背影。 她想她懂了。 纪亭鹤的反应很快,但她还是看到了。 在那个伸出又收回的瞬间,他其实是想牵住她。 12.玫瑰、梦啊、狮子王 纪亭鹤又回到了那一天。 9岁的男孩和妈妈站在路边等车,这是他在这个国家的最后一天。班上的老师和同学给他举办了欢送会,但他却并不开心。 男孩回头看办公楼的大门,又看到了那个女人。她正从大堂里快步出来,秋风吹起她的长发,女人用手把头发别到脑后,像是在找人。 也许再也吃不到她买的草莓白巧冰淇淋了,男孩想。 接着女人发现了他,快步走过来,摸摸他的头,和他说再见,又上前去拥抱他的母亲。 母亲和女人说了几句,车就来了。 男孩坐在车上,扭过身子透过车窗回头看,女人的身影逐渐变得很小,直至消失在视野内。他转回身,忽然想起一个星期前,自己也同样地在坐在车里看到了她。 不过不一样的是,那时候女人并没有发现自己。她正笑着和另一个男人打招呼,下一秒便伸手接过了男人递来的玫瑰。 男孩知道玫瑰的含义,童话中的王子也总是送公主一朵玫瑰。 他坐在车上,望着飞驰而过的街道出神,心里却在想,如果明天一觉醒来能变成大人模样的王子就好了。 场景总是在这个节点后变得奇怪而扭曲,画面转眼变成了大片大片的白色花海,尽头连接着女人身上纯白的婚纱。女人在台上牵着男人的手,交换挚生承诺,脸上缀满笑意。 梦会在这里截然而止,睁眼便是无边的黑暗,还有伦敦天上那轮孤独明月。 纪亭鹤知道,他早已熟悉无比。 然而今天,梦有了后续。 他看到男人上前一步搂过女人的腰,低下头去,亲上了女人柔软的唇。女人仰头回应,手臂攀上了男人的脖子。许久,男人才放开了她。 在女人笑意盈盈的眸子里,他看到了自己的脸。 纪亭鹤睁眼,唤了一声,似在呓语又似在叹气: “林之。” - 纪晏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让纪亭鹤回国读高中,她的计划是自己回国工作,让纪亭鹤留在英国继续学业。但纪亭鹤不愿,说一个人在英国没意思,也不想离母亲太远。 “国内的学习进度和强度跟英国完全不一样,我不认为你回国能够适应。”纪晏如此说。 于是纪亭鹤白天去学校上课,晚上就回来追国内的学习进度,等追上了初升高的课程,又开始提前学习高一的知识点。但他不是天才,也正如纪晏所说,国内的学习难度和强度比英国确实要大得多。每当纪亭鹤被满页的红叉叉打击到的时候,他就会想起那个人,然后拍拍大腿又可以再肝到半夜。 纪亭鹤也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热爱学习的一天。以前放学只想抱着篮球去球场驰骋,现在放学只想着回家再多刷两张模拟试题。 最后当他把写着A*的GCSE成绩单和打满红勾的清城第一中学的高一期末模拟卷放到纪晏面前时,纪晏终于点头。 再后来纪晏联系林之,就完完全全在纪亭鹤的意料之外了。 本以为能够回国,对自己来说就已经是梦想成真,谁知道,还能住进林之家里。当他看着视讯对面的女人笑着对他说“你妈把你交给我啦”的时候,纪亭鹤差点以为是自己臆想太多出了幻觉。 纪亭鹤被纪晏独自带大,或许单亲家庭的缘故,他从小对感情格外敏感、又格外珍惜。纪晏因为工作太忙,律所也几乎成为了他第二个家,纪亭鹤虽然总是体谅母亲乖乖听话,但他并不喜欢这个地方。他也知道这群叔叔阿姨虽然对他友善,但其实同样并不那么喜欢他。因为他们每次被纪晏拜托来接他的时候都是脚步匆匆又面无表情。 除了林之。 林之是纪晏团队里最小的一个,自从她加入以后,每天接纪亭鹤放学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固定任务。 初次见到林之时,纪亭鹤仍如常地开始扮演不惹人烦的小朋友,牢记着妈妈的话:见到男性来接他就喊“叔叔”,见到女性则叫“姨姨”。 虽然纪亭鹤发现眼前的这位“姨姨”的年纪好像比其他姨姨要小一些,但对方却从来没有纠正过他的称呼。 慢慢地,纪亭鹤又发现,这位“姨姨”似乎从来没有为放下工作特意出来接他的这件事不耐烦过。甚至她会主动问他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会在老师表扬他默写考试满分的时候眉眼弯弯地摸他的头;会听说他和同学闹别扭后偷偷带他去便利店买雪糕。 林之对纪亭鹤而言,是非常温柔的存在。 慢慢地,纪亭鹤不再抗拒去律所。寒暑假的时候他趴在妈妈办公室里的小桌上写作业,偶尔会抬头偷看玻璃墙外的林之。林之有时候发现他,有时候没有。但每当她跟他的目光对视,林之都会朝他眨眨眼,露出一个俏皮又可爱的笑。 从遇见林之开始,到出国前的那段时光,是纪亭鹤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非常愉快又温暖的回忆。 纪亭鹤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是喜欢林之的呢?是他在移民去英国叁年以后。 那天下午他偶然地点开了《狮子王》,里面有个场景让他记了很久:长大后的辛巴在丛林里重遇了儿时的玩伴娜娜,它们各自都经历了太多、成长了许多,最后仍然如同儿时一样,在月光下的默默对视,一起在池塘边喝水。 这个画面配着电影里的那首《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是当时12岁的纪亭鹤对爱情最初的意象。 皎洁,静谧,不言而喻。 也是在那个瞬间,他突然想起了林之。 想起了她柔软的双手、她温柔的笑容、她塞过来的草莓白巧冰淇淋,以及第一次坐在林之的副驾时,在阳光下如金粉般飞舞的尘。 纪亭鹤意识到,自己对林之或许不是单纯的依赖、不是习惯、而是爱。所以在得知要去英国后,他的第一个念头才会是“以后见不到林之姨姨了”;所以在看到林之接过当时的男友递来的花时,才会让他如此难受。 尽管意识到这一切的他,那时才12岁。 也正因为他那时候才12岁,他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被提前剥夺了和林之在一起的资格。年纪、身份、经历,大把大把的鸿沟横跨在他的面前,而这个距离又是恒定的,无论他怎么奋起直追,他好像 都没有办法真正匹配上那个人。 他不是Simba、林之也不是Nala。 这个认知让纪亭鹤感觉到沮丧,但喜欢林之的念头一旦觉醒,却又止不住地如疯草般生长。 也是从那天起,林之反复出现在纪亭鹤的梦中,但无论怎样的开头,都会是以她和别人走进婚姻殿堂作为结尾。 纪亭鹤讨厌这样的梦,却又依赖这样的梦。 如果说,人注定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人或事物的话,那林之一定是他迄今为止16年的短暂人生中,祈求过千百次,却仍然无法触及的愿望。 因此,在得知林之愿意收留自己的那一刻。 纪亭鹤觉得或许这次,神明终于听到了他的祷愿,给他垂怜。 13.错觉、端倪 第二天一早,林之还是如常地和纪亭鹤一起吃早餐,似乎把昨天无意中撞破的小插曲当成是一场错觉。 说实话,当时林之意识到纪亭鹤喜欢自己,内心还是相当震惊。不过震惊归震惊,她目前暂时没有打算就这件事情和纪亭鹤沟通。 林之的想法很简单:纪亭鹤回国举目无亲,而自己收留了他,而且还是个女性,同住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大大咧咧,没有注意过什么两性避讳的事项,东西乱飞、穿着吊带满屋子乱跑,也不怪人家对自己有青春期的躁动。 林之浅浅地反省完自己,又觉得青春期的crush来得快去得快,而纪亭鹤过几天也要开学了,等他去到学校见到同龄的女生,指不定转身就把她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想到这里,林之低头抿了口牛奶,抬眼打量着对面的人。 纪亭鹤抓着刀叉,正细细地切着餐盘里的火腿片。他正对着窗户,清晨的阳光铺洒在他身上,衬得他眼下的小痣都像是在发光。这人明明刚睡醒,此刻仍穿着睡衣,头顶还有一小撮不安分的头发翘了起来,可手下的动作却优雅细致得宛如英伦绅士。 林之心里感叹了一声,不知道家里这棵小白菜最后会被谁吃掉。 林之吃完,先收拾了自己的餐碟准备放进洗碗池,路过纪亭鹤时,手不轻不重地在他头发上薅了一把。 突然被摸头的纪亭鹤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转头望着林之:“怎么了?” “看你可爱,”林之从厨房走出来,指了指他的头,“头发翘起来了。” “噢。”纪亭鹤摸了下头顶,转回身去,心里想着明天早起得管理一下自我形象。 林之看着他端坐在餐椅上的背影,注意到他的耳朵有些泛红,觉得好笑,走到他身旁,说:“下周一就开学了,周末我请你吃顿好的吧。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纪亭鹤抬头看她,说:“吃火锅怎么样?” “天气这么热,去吃火锅?”林之歪头,思忖道,“也行,你选地方。” “就在家里,我去买材料。” 林之拒绝:“不行,这不还是你干活。我去买,你在家里乖乖等吃。” “说得好像回来我不用帮你切菜开锅一样。”纪亭鹤小声吐槽。 “你说什么?”林之抬手打他手臂,“纪亭鹤你找死!” 嘻嘻哈哈一通,林之出门上班。刚回到律所,就收到通知说刘宛青的案件已经立案了,但是起诉书和传票一直没办法送达给刘丞明,对方电话打不通、人也不在住处。林之叹了口气,只能请求法院直接留置送达或公告送达。 刘丞明作为被告,拒收传票、缺席判决,最终的不利后果反正也是他自己承担。林之本就对这人没什么好印象,现在觉得他要是真的缺席判决倒也不错,至少不用再听他叭叭。 林之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下午去法院开了个庭,出来的时候习惯性地去「八点半」买了杯咖啡,便打算直接开车回家。 谁知发动车子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左后方的车轮没气了,林之暗道倒霉,难得提前半小时下班,最后还是要站在路边等拖车。 等车子被修车公司拖走,林之打车回到家已经将近七点半。刚进家门,纪亭鹤便从房间里迎了出来,接过她的袋子,又拿过她手里的咖啡,嘴里抱怨着:“今天怎么这么晚啊,我都刷了两套题了,小排骨都放凉了。” 林之看他这幅小狗见了主人似的殷勤样子好笑,解释说:“本来可以早点回来,车子轮胎的气漏光了,等拖车花了些时间。” 纪亭鹤闻言,皱眉说:“怎么会漏光?早上没发现吗?” “不知道,可能是之前轧了钉子没注意吧,时间长了气漏光了。”林之摇了摇头说,“反正车已经在修了。现在轮到来修我的胃了,快开饭吧,饿死我了。” 纪亭鹤笑着应道:“行行行,等我把菜先热一下。你太饿的话就先吃点水果垫垫。” 纪亭鹤把菜从厨房端出来,就看到林之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了?太饿整得脑子短路了?”纪亭鹤开玩笑道。 林之抬头看他,说:“刚接了个电话,车行的人打来的。他们说,检查轮胎的时候发现有几道划痕,应该是被人为划破的。” 纪亭鹤闻言,神色紧张:“姨姨,你不会被人报复吧?” “谁那么有空报复我啊,”林之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多半是哪个熊孩子皮的。” “要不我明天陪你出门吧?”纪亭鹤还是担心,“下班我也可以来接你。” “不用。你快吃饭。”林之夹了块排骨放在纪亭鹤碗里。 她看着纪亭鹤仍旧不安的神色,想了想又解释道:“别担心啦,之前新闻才说过,最近很多人的车子停在路边被人故意用利器刮花。那些人不是针对性的,一般都是无差别攻击,通过干些缺德事获得满足感,只是这次轮到我倒霉罢了。再说了,就算有人报复我,我在明他在暗,你下周就开学了,能保护我几天?如果真的这么害怕的话,当初我就不会当律师了。” 纪亭鹤看她这样子,也没再说什么。 林之吃完饭,坐在沙发上憩息,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给在交警大队工作的朋友发了条微信。 ———— 注1:民事诉讼立案时间一般为七日内(《民事诉讼法》第一百二十叁条),隔天立案是符合法律规定的,但是现实中隔天就能立案的情况不多见,除非法院效率极高(,这里为了加快推进剧情而设置。 注2:留置送达和公告送达:都是送达方式的一种,适用于受送达人不愿意接受诉讼文书的情形。前者是指送达人依法将诉讼文件留在收件人住处的一种送达方式;后者是用公开宣告的方式送达诉讼文书,经过法律规定的一定时间,即视为送达。留置送达和公告送达都属于强制送达的类型。 14.埋伏、伺机、奖励 林之隔天中午收到了在交警工作的朋友的电话。 “喂,之之啊。昨天你拜托我那事,我让之前的同事去看了。” 电话那头的人叫严芯蓓,林之在工作上认识的朋友。说来好笑,两人还有些不打不相识的意味,林之人生中的收到的第一张违章停车的罚单,就是严芯蓓开的。后来严芯蓓调职去了法制股,又和林之所在的方合律所有公益普法项目的合作,两人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嗯,蓓姐。监控有看到吗?”林之说。 “他们说你车停在拐角位,正好是路面监控的死角,只看到车头的部分,左后方的轮胎位看不见。”严芯蓓说,“不过你也别紧张,我听他们说,最近有关车子停在路边被破坏的报案很多,现在交警那边也增加了地面巡逻的人手。” “这样啊,嗯我知道了,麻烦蓓姐。” “嗨,小事情。你下次去法院还是尽量停进去他们停车场里吧。我那同事上回也是,刚提新车两星期停在路边就被刮了叁条痕。你那车要是被人刮破相的话,我想想都心疼。” 林之笑说:“行,谢谢蓓姐。” 两人聊完,林之心里的担忧总算消了几分。昨晚在餐桌上说的话,只是为了安慰纪亭鹤,毕竟做律师这一行,说不害怕当事人打击报复是不可能的。林之以前也有过当事人输了官司跑来律所闹事的经历,所以不管怎样,多个心眼总是好事。 这头刚想起纪亭鹤,手机就收到了这人发来的微信。 。:「Shopping Challenges.docx」 Lynn:「?」 Lynn:「纪亭鹤,你把我当小孩子?」 林之打开文档看了一眼,差点被气笑。纪亭鹤发来的这文件,不仅列好了周六晚的火锅材料购物清单,后面还附注了不同食材选购时的注意事项。甚至为了避免林之在超市像盲头苍蝇一样无助,还相当贴心的标记了不同东西在超市的摆放位置。 林之实在是郁闷,觉得自己不过就是在烹饪上没什么天赋,不知怎的落在纪亭鹤眼里就成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人士。 Lynn:「/菜刀」 。:「姨姨,刀子家里有。」 Lynn:「你找死!」 - 说是这么说,但真等到了去超市采购的那天上午,纪亭鹤的购物清单简直是帮上了大忙。林之也不知为什么单就一个肥牛,就分为眼肉肥牛、啤酒肥牛和外脊肥牛。林之看着这堆大差不差的红肉,一个头两个大,最后还是认命地打开了纪亭鹤发的文档。 等提着大包小包回到了家,才发现厨房的酱油用完了。 林之按住马上要往外走的纪亭鹤,自告奋勇:“我去我去,今天我负责跑腿。” 林之住的小区环境比较清幽,正值中午时分,下楼活动的人很少。林之拎着刚在便利店买的酱油往回走,路上就见到了个不速之客。 刘丞明。 林之最先注意的是到他手里正提着个带盖子的桶。 刘丞明脸色有点发红,喘着粗气,和那天在办公室气急上头的样子很类似。 林之不知道他怎么进小区的,但还是朝对方点了点头:“您好,刘先生。”林之打完招呼便径直越过他,在经过对方的时候,她闻到了相当浓烈的酒味。 空无一人的小径、醉酒的男人、装着不明东西的水桶。 这几个元素加起来让林之警铃大作,她加快了脚步,一手攥紧了手中的玻璃酱油瓶,一手打开了手机的录音。 “林之!你他妈给我站住。”后面的男人吼住了她。 林之怕他桶里装的是有害液体,更怕他失心疯泼了上来,只得停下脚步,问:“我有什么可以帮你吗?” 刘丞明走上前来,指着林之的脸骂道:“帮我?操你妈的,敢起诉老子。我说呢,这阵子手气怎么这么差。原来是你搞这些晦气东西,整得老子赌多少输多少!” 林之平静回应:“这是你妹妹的决定,我只不过受委托办事。” 刘丞明脸色涨得通红,,一双眼狠狠地瞪着林之:“你他妈的肯定在那里挑拨离间,不然就凭我妹那个软柿子,有十个豹子胆她都不敢告她老哥。你这无良讼棍,赚缺德钱倒是赚得盆满钵满。我呸!” 林之想起了什么,开口道:“这么说来,我的车……” 刘丞明哼了一声:“怎么?害怕了?我告诉你,要么你就劝服刘宛青撤诉,要不然就不是划破你的车轮这么简单了。” “刘先生,刘宛青是我的当事人,我是没有权利让她撤诉的。至于我车子的损失,我会保留向你追究的权利。” “我操你妈!还搁这儿跟我放屁!”刘丞明说罢,抬起手中的桶就要向林之泼过去。 林之本能地闭上眼睛,用手挡住头部,侧过身去想要避开泼过来的不明液体。 但料想中的感觉迟迟没有传来。 她听到了有人喊了一声“住手!”,接着便是人被扑倒在地的声响,以及水泼洒而下的声音。同时,空气中传来了食物发酵般极其酸腐难闻的气味。 是潲水。 林之睁开眼睛,看见被制服在地上的男人,以及被淋湿了一身的纪亭鹤。 “姨姨没事吧?”纪亭鹤开口。 林之注意到纪亭鹤还在喘着气,显然是刚刚跑过来。她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后头几位保安就跑了上来,迅速把刘丞明从地上押起来。 刘丞明本就喝醉,此刻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保安队长对着林之连连道歉:“抱歉抱歉,林小姐。门岗中午交班,估计是一时没注意被闲杂人等溜了进来。还好你弟弟及时给保卫处打了电话。” 林之点了点头,说:“先报警吧。” 林之转身走到纪亭鹤面前,对方却向后退了两步,对她说:“别过来,我身上难闻。” 林之一愣,轻声开口:“那你先回去洗澡,好吗?我去警局处理一下,待会就回来。” 纪亭鹤点点头,又嘱咐两句,才转身回家。 保安队长联系完警察,回来对纪亭鹤刚刚的表现赞不绝口:“话说回来,林小姐,你弟跑得真快啊,动作也利落。我远远地看他叁两下就把人压制住了。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哦,了不起。” 林之回头远远望着纪亭鹤的背影,若有所思。 林之很快就在警局录完了口供,也多亏她提前开了录音,基本上证明和还原了事情的全貌,刘丞明也暂时被行政拘留。 回到家的时候,纪亭鹤刚从浴室出来,穿着白t和运动裤,脖子上面还挂着一条毛巾。 看见她,便瘪着嘴说:“姨姨,我感觉我脏了。” 林之觉得好笑,刚保安队长还夸他表现英勇,现在回到家里又变成这幅小狗样子。 “嗯?不是洗完澡了吗?哪里脏?”林之笑着说。 “我洗了两次,但总感觉还有味道。你闻闻。” 纪亭鹤比同龄人长得高些,林之此刻没有穿高跟鞋,堪堪才到纪亭鹤肩膀处。林之稍稍仰头,凑过去,嗅到的只有沐浴露的橙花香气,开口道:“没有啊,哪里难闻?” 纪亭鹤却不依,林之只好又再凑近了些。 林之刚想开口说还是没闻到,眼前的人便上前了一步,低头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 纪亭鹤的动作很快、亲得很轻,蜻蜓点水般地就放开了她。 林之愣住,她又想起见面的第一天,纪亭鹤在电梯上扶住她的腰。那种触电般的感觉像是再次回归,顺着林之的敏感神经蔓延。 林之仍旧呆呆地望着纪亭鹤。 接着,她听到纪亭鹤说:“这是英雄救美的奖励。” 15.上青云、橙花、吻 等林之回过神来,她的手已经先一步攀上了纪亭鹤的脖子。 “别人主动给的才叫奖励。”说罢,林之便抬头主动吻了上去。 林之轻吮着他的唇,柔软的小舌闯进对方的领地。纪亭鹤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林之会主动亲他,但很快,他便搂上女人的腰,开始笨拙地回应。 林之被他生涩的反应取悦,笑着说:“会亲吗?”不等纪亭鹤回答,又开口:“我教你。” 纪亭鹤刚洗完澡,身上一阵好闻的橙花香气。是她买的沐浴露的味道,舒缓的、安心的,也正如眼前这人给她的感觉。 林之想,这不是一个理智的决定。 可是,人本来就会被雪中送炭打动,会在晃动的吊桥上爱上谁,会得斯德哥尔摩爱上绑架犯。 感情好像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轻轻一碰就上青云。 她在并不需要被人照顾的年纪被人悉心照顾了,在不需要被人保护的时候被保护了。对方好像用自己的方式,编织了一张温柔又坚固的网,将尖锐的她捕获其中。 刚在楼下看到纪亭鹤的那一刻,林之脑海里出现了很多画面:他眼尾的那颗小痣;每天早上的那杯热牛奶;机场里的那个不算拥抱的拥抱;那只伸出却又收回的手…… 那些当时脑中涌现出来的、凌乱又无序的画面,直到纪亭鹤亲上来的那一刻,终于变得清晰规整。在那一刻林之发现: 原来自己想做的,也是这件事。 纪亭鹤学东西很快。 他模仿着林之的动作,渐渐地主场就发生了轮换。 他张嘴含住她的唇,舌头湿热地勾了进去,缱绻的、缠绵的,去追逐她的小舌。纪亭鹤吻得深,也显得更加煽情,像深海中的鱼类,摇曳着尾巴,一步步地游向自己的猎物,扫过她口腔里的每一处柔软和湿滑。 和纪亭鹤接吻的感觉很好,林之迷醉在这种勾勾缠缠的把戏里。两个人靠得太近,这个吻又太缱绻绵长,让人有点难以呼吸。 林之腿有些软,向后退了两步,小腿碰到了沙发边缘。纪亭鹤用手护着林之的后脑,顺势把人压到沙发上。 纪亭鹤双手撑在林之的两侧,一双黑眸看着她,目光灼灼。良久,又低下头去,轻喃:“再教教我,好吗?” 纪亭鹤吻得认真,手却还是规规矩矩,只有手臂紧绷的肌肉和凸起的青筋暴露了主人的克制。 “林之……”他含着她的舌头,含糊地叫着。 粉嫩的舌被吮吸到他的嘴里交缠着、拉扯着。 林之觉得他的舌头一刻也没有放开她,每一秒都想要挺进更深处。她被纪亭鹤吻得有些喘不过气,伸手轻轻抵住他的胸膛,唤他:“亭鹤,先停一下。” 林之轻推了两下,纪亭鹤终于放开了她的唇,涎液牵出银丝,崩断后暧昧地挂在她的嘴角。 纪亭鹤见状,复又低下头去,湿润的舌尖从她嘴角的津液上舔过。 他还是在低低地唤着她:“姨姨……” 这称呼太过禁忌、太过刺激。 林之在迷迷蒙蒙中听见这一声,感觉腿间濡湿感变得更加明显。林之本能的夹紧双腿,膝盖向上屈起,却不小心触碰身上的人那硬挺灼热的一处。 无意识的动作带了些力气,纪亭鹤发出一记闷哼。 林之意识到自己碰到了些什么,连忙把对方推起来,问:“还好吗?”这话刚问出口,抬眼看到眼前的景象,自己便先愣住了。 纪亭鹤此刻倚靠在沙发背上,头发带着点湿气,嘴巴因为刚刚的亲吻还带着点亮色,圆领白t漏出一部分锁骨。此刻他好像还没回过神来,喉结滚动,眼神带着点茫然,眼尾的小痣把他衬得更加无辜。 像只被欺负的小狗。 当然,如果忽略他腿间鼓起的那一包的话。 林之觉得冤枉,明明刚刚是自己被他压着亲得喘不过气,现在这人又露出这幅模样。 她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说:“我饿了。你……先去收拾一下,好吗?” 纪亭鹤看了她一眼,嗯了声,起身往房间里走去。 林之看着他的背影,又想起刚刚的画面,脑海只剩下两个字: 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