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普通朋友》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1节 ?  不再是普通朋友 作者:青耳 简介 那天,资本大所组织律师去下乡参加普法活动。 江向怀是大所合伙人,周织澄是负责的县城律师。 有人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嘿,报应来了,你的前女友。” * “为什么名校毕业却回到县城当律师?是逃兵还是法律理想者?” 周织澄不知道,她只知道有人的地方,就需要法律的普及。 这世上除了纵横于高楼大厦和资本市场间的精英律师外,自然也有游走在普通人辛酸苦辣和鸡毛蒜皮中的基层律师。 市井烟火,同样伟大。 第01章 久别重逢 中秋节往后数两天,是周织澄的 27 岁生日,也是她作为一个所谓的“名校法律人”自甘堕落,回到老家十八线县城南日县的小律所工作的第五年。 她微信里除了一堆生日祝福的信息,还有一条是她师父何开伦发来的语音,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方言腔:“今天北城那个明迪律所的律师们和节目组要到我们这了,你穿时尚点啊,拿出我们开伦律所的风范!你以前也在明迪干过,这些大律所的律师肯定眼睛都长在头顶,看不起我们县城的。” 周织澄一本正经:“不仅呢,大律师还长了三只眼睛,四只手,五条腿。” 何开伦发了个“砍她”的老年表情包,再次叮嘱了遍:“你是我们开伦大律所的门面,好好打扮,知道没?” 周织澄当然没听他的,照常衬衫裤子,骑上她的电动车,就去律所了。 周阿公拿着锅铲从家里追了出来,在后面喊她:“澄澄,我今天买了很多菜啊,晚上记得把你们律所几个律师还有今天来的新律师们都喊回家,一起吃饭过生日啊!” “知道了。”周织澄笑着回道。 她到律所楼下的时候,正好接到姜黎的电话。 姜黎是她的好朋友,两人都是律师。 不同的是,姜黎硕士毕业后就留在北城,现在是一家每年营收业绩稳定全球前三的外所三年级律师,做的收购兼并方向的业务,高收入的同时拥有着高强度的工作日常,项目堆积的时候,一周工作时长 100 小时也是有的。 她显然又在律所熬了个大通宵,电话一接起,就是她长长的哈欠声和咖啡汤匙、杯子的碰撞声,她的声音困倦含糊:“澄澄,你的生日愿望该不会就是折磨江向怀吧?” 周织澄上楼的脚步微顿,不明白她怎么提到了他。 “明迪带队下乡去我们老家的合伙人,是江向怀,不是明迪疯了,就是江向怀疯了,吸血资本家、赚钱机器、法学世家贵公子,居然下乡法援了,之前节目组没跟你说,来的人有他吗?他一个做资本市场的大律师去县城做诉讼也是挺奇怪的,图什么呢?名利他都有了。” 夏明宁律师的确没告诉周织澄,带队来的人是江向怀,她的前男友。 她微微走神,刚上二楼,一抬眼,看到开伦律所门口正站了几个人,她的目光一顿,落在了中间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 心脏坠了一下。 27 岁生日的第一天,她在南日县又遇到了江向怀。 他站在县城律所简陋的白底蓝字招牌前,穿了套纯黑色的西装,轮廓挺拔,正背对着她,身旁还站着两个年轻男孩,应当是明迪律所的实习律师。 有个男孩看到了周织澄,扯了下江向怀的手臂,还给她取了外号:“哥,那个县城律师来了。” 江向怀转过了身。 两人目光相接,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没近视,眼球就不会微微浮起,双眼皮褶皱只有浅浅的一条,瞳仁的黑色很深。 周织澄先挂断了姜黎的电话。 江向怀对她温和地笑:“你好,你是开伦律所的周织澄律师吧,我是江向怀,明迪律所的合伙人。” 客套得如同陌生人的初初相见。 他怎么敢的? 十年前,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样。 那时,延迟叛逆的她逃了补习课,在网吧里打游戏打得昏天暗地,周围烟雾缭绕,灯光暗沉,她的电脑屏幕后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脸,眉目含笑,眸光潋滟。 他看了她一眼,又照着手机里的相片对了对,这才微微俯身下来:“你好,你是逃课的周织澄同学吧,我是江向怀,你哥哥找来逮你的帮手。” 那时的她没理会他,只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就继续在游戏里大战了,理由很简单,她哥哥亲自来,她都不会给面子的。 十年过去,她已经从当年的那个小镇不良少女变成了南日县出了名的好脾气周律师。 但她依旧做出了和当年一样的反应。 她没理他,绕过他,打开了律所的门,只对另外两个男孩笑了笑:“你们进来吧,开伦律所欢迎你们。” 江向怀除外。 赵延嘉默默地在心里补上了这句话,他是江向怀的表弟,也是被人所鄙夷的、走后门进律所实习的地主家傻少爷,人称律所 vip。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江律师热脸贴人冷屁股,他没憋住,就笑出了声,笑完又担心会被他哥记恨,便违心地恨恨咬牙,义愤填膺:“这小县城的土女人就是不识相,没眼光,big 胆!居然敢无视我们大名鼎鼎的江 par!” 明迪三人组进了律所后,开伦律所的其他律师都还没来。 他们参加的是一档北城电视台自制的普法纪录片,对焦乡镇基层诉讼律师的办案日常,制片人为了增加节目的趣味和戏剧性,便想方设法让她老公夏明宁律师从律所里的非诉精英里挑几人也加入下乡普法行动,这正是明迪三人组会来参加节目的原因。 而开伦律所的参与录制是周织澄一手包办的。 她师父何开伦律师常说,开伦律所是宇宙第一大所,但事实上,别说宇宙了,连南日县第一律所都沾不到边,五年前周织澄刚来开伦,所里就只有何开伦和他儿子何砚铭两个律师,典型的家庭小“作坊”式挂牌律所,小规模,无制度,无案源,无精英。 所以,她参加这个普法节目,一是人情,明迪律所的夏明宁合伙人以前对她帮助良多,二是为普法尽一份微薄之力,三是想为开伦律所增加知名度,拓展案源。 周织澄从她师父的办公室里搬出了茶具,烧了水,打算泡茶待客。 赵延嘉没跟另外两人待一起,反倒像牛皮糖一样跟在周织澄身后:“周律师,我叫赵延嘉,是江向怀的表弟……” 周织澄跟江向怀认识这么多年,自然听说过他的名字。 “那个,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你是不是就是五年前甩了我哥的那个前女友?” 颠倒黑白。 她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你哥说的吗?” “当然不是,我哥死鸭子嘴硬,就算我会成为太监,他也绝不会承认他被女人甩了,我是看他那段时间心情特别不好,而且,早上我想用我哥手机联系你,才发现我哥的手机号和微信号都被你拉黑了,没点爱恨纠缠,哪会拉黑呢。” “你成为太监?” “只是个夸张手法,为了表达不可能的意思,懂不?” “不懂。”她的确不懂这个从高中就出国镀金的大少爷的语文水平。 赵延嘉也不在意,用气音八卦道:“你知道吗?我哥被甩了后,伤心过度,戒烟戒酒了,听说他前女友嫌弃他酗酒抽烟。” 听到这,周织澄倒水的动作停顿住,壶口的水却依旧不停歇地往外倒着,满得溢出了杯口,她的指尖被烫了下,才回过神,自觉失态,收回手,从旁边抽出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指尖。 江向怀以前工作压力大,抽烟喝酒都挺凶的,但戒掉,应该跟她没什么关系,虽然他们分开的时候,她失态骂他抽烟酗酒,敏感自大,她再也不会喜欢他了。 她当年下定决心离开他,是被他的冷漠伤透了心,但回老家工作也是她深思熟虑后的重要决定,当时疼爱她的阿公生了病,她不愿子欲养而亲不待,再加上,比起资本市场的非诉业务,她更想做诉讼,她也相信她在南日县会有一番职业新天地,只要她愿意为之付出努力。 赵延嘉自顾自打量了周织澄一会,盯着她的脸看,最终完成了逻辑自洽:“算了算了,那个女人应该不是你,虽然你好看,但你不是我哥会喜欢的那种类型,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周织澄做好了他要说出什么两个阶层不同的大道理的准备。 结果,他伸了伸懒腰:“他是城里律师,你是农村律师。” “……” “他是非诉律师,你是诉讼律师。” “……” “他做资本市场股权并购上市,你做讨债离婚打架一条龙。” “你干脆说他是男的,我是女的。” 赵延嘉表示认同:“也行,勉强也算得上一个理由。” 周织澄被他逗笑了。 赵延嘉离开后,没一会,又有人走了过来。 周织澄没抬头也知道是江向怀,他看着她,温声问:“和延嘉聊了什么?他是我表弟,你以前没见过他,他之前都在美国读书。” 他现在倒是不装陌生了,改装熟稔了,仿佛两人之间没有五年的空白隔阂,没有分离前的痛苦决裂。 江向怀探身取了一杯茶,周织澄下意识地看了他的手一眼。 瘦直有力,指甲盖干净健康,中指的骨节处有着常年握笔磨出来的薄茧,除此之外,曾经烟抽得凶,而留下的烟黄痕迹,已经消失不见了。 江向怀知道她在看什么,平静地笑:“你说你讨厌抽烟酗酒,一讨厌,就是五年不联系,我再不戒,怕是这辈子都没办法跟你说上话了。” 那只是气话,他们之间根本不是这样,她不愿让自己失态争执,走神地想,她是不喜欢人抽烟,但是,她曾经恋爱脑上头的时候,他是那个例外。 她甚至还拍过一张,他靠在车门上吸烟的照片。 那天是他的生日,而很巧的是,他们俩是同一天生日,所以也是她的生日。 她那时刚跟同学们庆祝完生日,回到宿舍,就收到了他的消息,他拍了张蛋糕的照片,问她:“澄澄,要不要吃蛋糕?我就在你们学校门口。” 她不顾一切地往学校外面跑的时候,第一次觉得这样小的校园也那么大,她好像跑了好久才到门口。 江向怀就站在了他黑色的车子旁,路灯昏黄,光线朦胧雾起,他微微低着头,光影的变化映衬出他凌厉的线条,垂着眼皮,嘴里咬着根烟,两颊微陷,猩红的烟头时明时暗,烟雾缭绕。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没有人陪他过生日么? 如果当时姜黎在场,大概就会精准地一针扎醒她:“醒醒吧,别心疼男人,想排队陪江 counsel 过生日的女人,绕一百个法大都绕不完。” 第02章 工作铁人 江向怀见周织澄沉默,便自己给了台阶下:“我开玩笑的,戒烟戒酒是我自己身体的原因,年过三十,是比不得年轻人了。” 周织澄想,原来工作铁人也会觉得累。 她当初在他团队实习,傻乎乎地跟着他的资本家非人工作时长安排工作,早上八九点开始工作,每天晚上十二点才离开律所,忙碌的时候,凌晨四五点都还在工作,匆匆忙忙睡了三四个小时,又继续到项目现场干活,每天的心脏跳动都急促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猝死。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2节 很多律师都受不了这样的长期高强度工作,有的律师转了法务岗去了公司,有的为了钱咬牙坚持,绷着神经弦,身体没崩,心理先崩,去看心理医生的不在少数。 但江向怀却像不会疲倦的机器人一样,永远精力充沛,不知困累,如果律所还保留工作时长排名这种魔鬼制度,他一定能长期霸榜第一。 团队里其他律师对他的拼命工作也有过困惑,像他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法学世家继承人,父亲是业内顶级律师,母亲是知名法律期刊的总编,外公又是法学界的商法泰斗,他又是家中独子,为什么还要这样拼命,像是赶着透支生命,想提前完成目标似的。 但他现在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来了南日县,不知道他为何而来,在两人决裂多年后。 江向怀又问:“晚上你有什么安排吗?” 周织澄淡漠地看了他一眼。 他问:“今天,一起吃蛋糕吗?” 她去北城上大学后,他们每一年的生日都是一起过的,一起吃生日蛋糕,一起祝彼此生日快乐,一起拍合照,但这个习惯断在了五年前。 “不吃,我跟家人一起过生日。”周织澄语气平静,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就在五年前结束,现在的重逢只是为了工作。 江向怀并不意外,笑了笑,低声道:“看来我又得一个人过了。” 周织澄听到这句话,不可避免地想起多年前他孤独的样子,那时他负面情绪缠身,她想帮他,却无从下手,他总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肯说,只有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愿让人窥见他内心的隐秘,她若再问,他也只会拿礼物敷衍她。 两人沉默中,何开伦打来了电话,如雷轰般的嗓门打破了沉寂,他问:“澄澄,明迪的律师来了没?快来你阿嬷小卖铺这,你表姐哭惨了,你表姐夫那死仔好像搞了什么重婚罪。” 蔡阿嬷的小卖铺就开在周家自建房的一楼,周织澄早上骑电动车来的,现在只能带明迪三人组打车回家。 这个车,不是那种四个轮子的。 五分钟后,明迪律所西装革履的三个精英法律人沉默地看着,这晃了又晃才停在他们面前的两辆红色铁皮电动三轮车——农村老头乐,脸色诡异,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周织澄说的“打车”,光是想想他们穿着西装钻进铁皮里的画面,就有些窒息。 赵延嘉目瞪口呆,嘴巴张了又合上,无言以对,另一个明迪的实习律师叫陆合,他眉头也沉沉地拧着,唯独江向怀还能笑得出来。 周织澄认真地给他们解释:“等会要穿过一个很堵的古桥,三轮车比较方便,打出租车要绕远路,所以,只能委屈你们一下了。” 骑三轮车的大叔从铁皮里探出头,热情打招呼:“周律师,来新律师了啊,哟,三个年轻仔穿西装很帅啊。” “对,他们是北城来的律师,来做法律援助的。” 周织澄打开了三轮车的车门,示意三人组上车,正好每两人一辆车。 赵延嘉从来没见过这种三轮车,更不可能坐过,他头摇得跟风扇一样,连声拒绝:“我不坐,我不敢,我要打出租车,我妈要是知道我坐这种不安全的三无车,会心疼得流泪的。” 大叔瞪他:“你这死仔说什么呢?你邱大爷在这开三轮车几十年了,什么不安全的,我们都是有运营证的。” 周织澄赶着去办事,没理他,先爬上了一辆三轮车,江向怀跟在她后面也上了车,两人坐了同一辆车。 陆合见此,也只能爬上了另一辆三轮车,留下赵延嘉在外面喊着他赵少爷绝不坐这种农村土车。 江向怀嗓音带着威胁:“赵延嘉。” 没等一秒,他就失去了耐心,隔着玻璃窗对陆合道:“赵延嘉不想坐就别管他了,让他走路过去,我们走吧。” 赵少爷能屈能伸,连忙扒拉住车门:“别别别别,我坐还不行吗?” 三轮车启程,短短的几分钟路程,陆合被赵延嘉吵得头晕儿疼,他一会问这车不会散架吧,一会又说这也太危险了,颠得他屁股疼,一会又叹气,坐这车是要上电视的,他玩车的兄弟们看见了,会笑话他的。 骑车的大爷脸色很臭,冷笑:“你玩什么车啊?” “跑车,兰博基尼 huracan……” 他还没说完,大爷又冷笑:“就你这胆,还玩车,别吹牛了,把我这三轮车学明白了再说,你会吗?” 赵延嘉想说他学三轮车干吗,会骑三轮车是什么特别骄傲的技能吗?他没来这儿,这辈子都见不到这种三轮车。 大爷懂了,语气了然又悲悯:“哦,你不会三轮。” 赵延嘉:“我会开四个轮子的!还会开直升飞机!天上飞的!还会开快艇!海里游的!本少爷会的可多了!” “可你不会三轮啊。” “……”赵延嘉气绝。 两辆车的距离隔得不远,铁皮隔音本就差,大爷和赵延嘉的嗓门又不小,周织澄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笑了。 江向怀看着她,也低低地笑。 周织澄余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身上的名贵西装和这个简陋脱漆的三轮车格格不入,但他冷静的模样倒像是在坐豪华商务车,直到三轮车过桥时,在一个大坑上狠狠颠簸了下。 从没坐过这样毫无减震效果的车的江大律师不受控制地往前踉跄了下,一向淡定的面具终于有了丝毫的裂纹,他眉骨微拢,笑意淡了许多,显然有几分不适应的狼狈。 在这条街上混了二十多年的周织澄底盘稳如泰山,毫不留情地笑了出声。 “笑什么?”他偏过头。 “笑你。”周织澄收了笑,语气却淡了许多。 她谈起工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也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只是想跟你说,南日县的律师工作和明迪完全不一样,业务方向不一样就算了,这个小城保守封闭,到处都是你讨厌的人情世故,也没有什么有挑战性的法律案件,都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情,法律意识落后,市场相对无序,律师工作也没有那么专业,你不该来的,也没必要来。” 可以说是,两个毫无交集的世界,就像他们俩。 江向怀没说话,透过三轮车厢斑驳的玻璃窗看向了外面。 周边具有地方特色的小铺琳琅拥挤,狭窄的街道上排满了海鲜大排档和各式各样的拜神民俗小摊,人群来往在喇叭声和南方县城方言的吆喝声中,摩托车和三轮车此起彼伏地轰着油门,空气里有咸湿氤氲的海风气息,这里有海,远处又有模模糊糊的青山影子,更重要的是,这里有…… 他回过头,犹豫着伸出了手,放在了周织澄的头发上,却不敢像以前那样亲昵地揉她头发。 她一怔,身体微僵,没躲开,只觉得陌生。 “不讨厌,我本就该来,有必要来。”他嗓音低沉。 不讨厌什么,有必要来做什么? 她心脏怦怦直跳着,仿佛要跃出嗓子眼,情绪万千翻涌。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另一头的窗外,连侧脸都不愿意被他看见分毫,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她身体里乱撞,撞得她鼻尖有一瞬的酸意。 他到底是怎么能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些话,做出这些事,还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她面前?是觉得她曾卑微地喜欢了他多年,就没有丝毫的脾气,任他随意调动她的情绪么? 接下来的路途,没人再说话。 三分钟后,三轮车停在了梅梅小卖铺的门口,那里熙熙攘攘地挤了好些人,严实地将门口堵住了,叫人看不见里面发生的事情,只能听到一阵阵嘈杂声。 围观的阿婆阿爷们七嘴八舌:“陈飞这死仔娶了两个老婆哟,可怜的林桃,每天在家里照顾公婆,还打零工,谁知道陈飞在外面又娶了个老婆,现在外面那个老婆怀孕了,都闹上门来了!” “林桃是周律师表姐吧?澄澄那么厉害,肯定能给林桃讨回公道的。” “来了,来了,澄澄回来了。” 周织澄笑着跟阿婆阿爷们打招呼,挤开了一条道,带着明迪三人挤进自家的小卖铺。 有个阿婆注意到跟在周织澄身后的明迪三人组:“今天怎么来了几个新律师啊?” 骑三轮车大爷正憋着一肚子火呢,嫌弃地撇了撇嘴:“周律师说,是大城市来的大律师,都很高傲的,坐我的三轮车嫌东嫌西的。” 阿婆听了也生气:“打扮人模人样有什么用,一看就是赚黑钱、没良心的黑心律师。” 另一个阿婆附和:“对对对,我女儿跟我说,好多律师都是骗钱的,什么都没干,就要你好几千块钱。” 走在最后的陆合难免听到他们嚼的舌根,不知道是该笑他们的无知浅薄,还是笑自己的落魄。 他是想抓住这个留用机会,也想借着参加节目有所突破,这才来到这个破小落后的县城律所,跟这些粗俗的当事人打交道。 在有些律师眼里,律师圈里有一条不成文的隐形鄙视链。 金圈所、红圈所和海外大所的律师们站在了最高处,而那些下沉到县城法律市场的小地方律师则在底端,他们大多毕业自普通的法学院校,有的甚至从未接受过系统的法学教育,非科班出身,凭着一腔孤勇通过法考,就去本地小所当诉讼律师,他们经手的案子也基本是大律所不会接的无难度小案子,打交道的更是大律师不会接触到的受教育程度低的当事人,大多数人的收入也远远不如大律所的律师们。 所以陆合才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毕业自法学名校,又就职于国内顶级律所,已经超越了至少百分之九十的法学生,他本可以一直在另一个体面高端的法律世界待着,不用下沉来折磨自己,他就当自己是来参加变形记的。 他又听到另一个阿婆踩一捧一:“还是我们澄澄好,比这些北城律师都厉害。” 他无声嗤笑,县城的人的确没什么见识,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红圈所金圈所,也不知道什么是名校法律人,像井底之蛙一样认为周律师就是顶级大律师了,如果周织澄真的那么厉害,那她为什么没能留在大律所?反而窝在乡下当小诉讼律师,做这些鸡毛蒜皮、没有任何难度的无聊案子。 只有逃兵和失败者才会自甘堕落地在十八线小县城当律师。 第03章 是男朋友 梅梅小卖铺是周织澄阿嬷蔡梅开了三十多年的店,老旧却干净,本来地方就不大,货架积压得满满当当,光线较暗,门口常年摆放着几条矮长凳,附近的阿爷阿婆闲着没事就会带着家里小孩来这儿纳凉聊天,买点吃吃喝喝的小玩意,闲话多了,这里也就成了镇上的情报中心了。 小卖部里拉着盏昏黄的灯,阿公周国华正坐在柜台里,仿佛全然听不到周围吵架的嘈杂声,只专心致志地看着他的 98 版西游记。 柜台外面,周织澄的阿嬷蔡梅和姨婆蔡兰正骂骂咧咧的,表姐林桃脸色苍白又无助地瘫坐在了地上,她的丈夫陈飞和公公陈志都沉默地站在一旁,何开伦和周织澄的徒弟叶白也都在店里。 蔡梅看到周织澄,忍不住皱了下眉:“澄澄你怎么回来了?这不关你的事。” 她和蔡兰从小斗到老,两人谁也不服谁,什么都要争个胜负,她知道蔡兰是个不知感恩的,所以才不愿澄澄来摊这趟浑水。 “蔡梅你什么意思?澄澄她表姐遇到事了,你还说不关她的事?”蔡兰一听就火大。 蔡梅没好气:“因为澄澄今天过生日,寿星管你这事做什么?” “原来是澄澄生日啊。”蔡兰阴阳怪气地打量了下蔡梅身上的新裙子,“难怪你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 蔡梅弹了弹裙子上不存在的灰:“我们澄澄买的新裙子,国外大牌子,要一千多块,说阿嬷穿上显年轻。” “年轻?那是挺年轻的,都跟‘拖车’差不多了,蔡梅啊,我是为你好,这我可不敢穿,这布料太花了,都是‘拖车’才这么穿。” “拖车”是南日县方言,指的是站街女。 蔡梅脸上的笑意僵住,骂道:“蔡兰猪!” 蔡兰占据上风,得意地对周织澄道:“澄澄,姨婆祝你生日快乐,不过,你这是 28、29 了?你阿嬷也真是的,就算你再孝顺,也不能让你留成没人要的老姑娘啊。” 周织澄沉默,不知道该回什么好。 蔡梅忍着气,狠狠地往蔡兰的痛处扎:“是是是,没你家林桃厉害,20 岁不读书嫁人,29 岁老公在外面讨新老婆了,她白白给人做牛做马,还被人抛弃。我们澄澄就不一样了,去北城读名牌大学,回来做大律师,上电视,相看的媒婆都把我们小卖部门槛踏破了呢。” “我撕了你这张嘴!”蔡兰撸起袖子。 “我先撕了你的。”蔡梅不甘示弱。 周织澄很无奈,没管她阿嬷和姨婆之间几十年不断的争吵,把坐在地板上哭泣的林桃扶了起来,低声道:“地上凉,先起来。” 何开伦为了节目录制,今天也难得穿了套西装,还是他去年过生日的时候,他老婆买的,他看了眼跟在周织澄身后的三人,笑问:“是明迪的律师吗?你们好,你们好,我是开伦律所的主任,何开伦。” 江向怀:“何主任,您好,我叫江向怀,他们是明迪的实习律师,赵延嘉和陆合。” 叶白也凑了过来:“江律师,你们好,我叫叶白,是周律师的徒弟。” 江向怀看着叶白,温和地笑了笑,他总觉得周织澄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但现在已然是独当一面的优秀女律师了。 沉迷看电视的周国华听到宝贝孙女的声音,这才连忙放下了遥控器:“澄澄,你回来了啊,喝不喝冬瓜茶?还是吃点香蕉?不然喝奶茶?阿公锅里煮了奶茶,我们先吃点东西,别理你阿嬷和姨婆了,吵都吵死掉。” “周国华,你在说什么?我们林桃被人欺负了,你在这边说风凉话。”蔡兰声音尖锐,又撸高了袖子,差点就上手去挠他。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3节 周织澄早已司空见惯,她让姨婆和阿嬷都先坐下来,又让其他围观的人先散了。 有几个看热闹的阿爷阿婆不肯走,周织澄指了指不远处的摄像机和工作人员,哄道:“阿婆阿爷,电视台现在是在拍节目的,你们也会上电视的,全国人民都看得见,到时候就代表咱们南日的形象,我们配合一下,先回家好不好?” 阿爷阿婆一愣,身为南日县人民的光荣感瞬间超过了八卦欲:“对对对,我们很讲理,我们先回家,先回家。” 周织澄没忍住就笑了。 蔡梅认出了江向怀,是她乖孙周秉澄的好朋友,十年前来过南日县玩,近几年他人没来,但是逢年过节的礼物都有送到,老头子之前动手术也是他帮的忙。 蔡梅热情道:“向怀,你什么时候来南日县了啊?阿嬷刚刚没认出你来,噢,你就是澄澄说的那个大律师,对不对?” 江向怀笑着抬眼看了眼周织澄,谦虚了下:“不是大律师,但应该是她口中的律师。” “阿嬷。”他叫,并不标准,透着明显的外省人的口音,好在音色好听,“我来这边工作一段时间,早上刚到,还没来得及上门拜访你和阿公。” “蔡梅,你认识这个外省仔哦,他也叫你阿嬷啊?”一个正要离开的阿婆听到,神情又八卦了起来,“是澄澄的新男朋友啊?” “澄澄跟何医生分手了,跟这个后生仔试试也可以,长得蛮板正的吼。”另一个阿婆也赞同。 周织澄正扶表姐林桃起来,听到这句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江向怀听到何医生三个字,神情微顿,瞳仁里的光暗了几分。 蔡兰刻薄的目光扫过江向怀,酸里酸气:“一个外省仔有什么好的?” 接着又哭嚎道:“我家可怜的林桃,被陈飞欺负死了,这么多年照顾他老陈家,结果陈飞在外面乱搞!” 林桃沉默不语,脸色却愈发苍白。 周织澄带大家进后屋的客厅,留阿公看着小卖铺。 周国华从柜台上抓了一打娃哈哈,塞到她手里,嘱咐她:“澄澄啊,拿着跟大家一起喝。” 周织澄哭笑不得,阿公还当她是孩子。 客厅里。 林桃还是没说话,只安静地落泪,偶尔有零星的啜泣声,眼睛红肿着,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糟糕,她身上还穿着来不及脱下的围裙,被蔡兰拽到梅梅小卖铺这边的时候,她还在厨房给陈家一家老小,包括陈飞在外面找的那个老婆,做饭吃。 故事很简单,林桃高中毕业后就没继续读书了,20 岁就被家里介绍跟同龄的陈飞相亲,由于陈飞还没到法定婚龄,没法领证,两人按照地方习俗,办了婚宴和酒席,就算是结婚了。 后来陈飞出去外面打工,留林桃在南日县帮陈飞照顾长辈,两人虽然聚少离多,但是感情看着挺好,只是陈飞到了法定婚龄后,两家人要么不记得要去领证,要么就是陈家有推脱的理由,所以,就算两人有了八年的事实婚姻,却一直没有去领结婚证,至今仍不是合法夫妻。 林桃家里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县城里多的是这样结婚的小夫妻。 直到前几天,有个怀孕的女人来了陈家,拿出她和陈飞的结婚证,说她才是陈飞的合法妻子。 陈家人又惊又喜,惊的是,陈飞有老婆了怎么还能跟其他女人领证结婚,喜的是,这个女人怀了陈飞的孩子,林桃跟陈飞都结婚八年了,也没怀上孩子,陈家人一直对此有所不满,人心就这么偏了,完全忘了这么多年一直是林桃在操持家务。 林桃性格懦弱内向,不敢跟林家说,但南日县就这么大,谁家的事情会传不出去? 蔡兰很快就听说了,要陈家给个说法。 她越想越气,又看到林桃还在做饭,火气更旺盛,不管不顾地拽着林桃就到了梅梅小卖铺这,一是要把事情闹大,让大家评评理,二是要让周织澄帮帮林桃。 蔡兰双手横叉在胸前,睨着陈飞:“陈飞啊陈飞,你个死仔,阿嬷对你多好,林桃对你多好,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你偷偷跟人在外面领证,难怪你之前死都不跟阿桃去领证!那个女人怀孕了,我不去找她麻烦,但你个死仔死定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结了两次婚,是不是就是那个……那个……那个叫什么罪来着?” “重婚罪。”赵延嘉正吭哧吭哧吸着哇哈哈,他把靠椅反着坐,下巴搁在了椅背上。 “对对对。”蔡兰转过头,看着赵延嘉,“就是这个,你这个律师不错,他犯法了吧?” 都带罪字了,当然犯法啦,赵延嘉点了点头。 蔡兰十分满意,对陈家父子恶狠狠道:“我蔡兰是什么人,南日县还没人能让我吃亏……” 蔡梅冷笑了一声。 蔡兰没空呛她,只说:“我马上去报警,让警察把你家良心被狗吃了的陈飞抓起来!” “兰姨啊,别别别啊。”陈志一听到这话就吓个半死,他家就陈飞一个独子,“我家陈飞就是一时糊涂,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 他还急得给林桃使眼色,知道她心软好说话,说:“阿桃,你劝劝你阿嬷,咱们的家事没必要闹这么大。” 周织澄无声地叹了口气,想着等会再跟表姐私下说,陈飞的行为不会构成重婚罪。 但这话不适合当着陈飞的面说。 却不想明迪律所的实习律师陆合很直接就说:“这不是重婚罪,就算是重婚罪,报警也没多大意义,这是刑事自诉罪,《婚姻法》的规定,对重婚罪,受害人可以依照刑事诉讼法的有关规定,向人民法院自诉,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受害人收集好相关证据去起诉。” 陆合想得简单,只考虑到法律问题,甚至还觉得是在浪费时间,太简单了,但凡学过法律,就知道这根本不构成重婚罪,但他们却不知道为什么吵了这么久? “你个死仔说什么呢?”蔡兰瞪着陆合,猛地一拍桌子,“年纪轻轻,一张嘴就胡说八道,他这结了两次婚,不是重婚罪是什么?警察怎么就不管了?你这个外省仔啊,半桶水当什么律师,懂不懂法律啊?” 陆合无声轻嗤,他毕业自名校,他不懂法律的话,那这个县城就没有懂法律的律师了。 赵延嘉正在吸最后一口娃哈哈,他这个真正的半桶水有些心虚,猛地一吸,吸管发出了突兀的声音,他咽了咽口水。 陈志父子俩最高兴,陈志搓着手:“这位律师,这真的不是重婚罪吗?大城市大律所来的就是不一样,本事强,学历高。” “学历有什么用啊?周织澄名牌大学毕业的,还不是跟何砚铭那个二本毕业的小流氓在我们县城当律师?”蔡兰气急败坏,口不择言。 第04章 拒绝告白 蔡梅瞪了眼蔡兰:“在县城当律师怎么了?你口气这么大,就不要来找澄澄帮忙!” 蔡兰冷嗤,到底还要靠周织澄,她又换了副嘴脸,殷勤地靠到周织澄身边:“澄澄啊,这可是你亲表姐,阿桃小时候最喜欢跟你玩了,你一定要帮她,这就是重婚罪。” 周织澄看了看陆合,没说他什么,知道年轻人心高气傲。 她只说:“姨婆,陈叔叔,这是林桃和陈飞的事情,应该让他们自己处理。” 他们两人才是当事人,却一句话都没说。 陈飞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林桃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忽然就晕了过去。 周织澄眼疾手快地站起来,去扶她,但低估了林桃晕倒后身体很沉,差点连她都一起摔下去,好在江向怀扶了她一把。 他的手握着她的手臂,隔着薄薄的半袖衬衫,掌心炙热灼人。 “你去抱她。”江向怀语气冷静,对着傻愣着的陈飞说。 陈飞连忙把林桃送去了附近一家退休老医生开的小诊所,何开伦看没什么事,也赶着去法院开庭了,他今天有个集体诉讼的案子。 蔡梅去洗了盘樱桃过来,放在桌上:“都尝尝,阿嬷早上刚买的进口樱桃,刚刚蔡兰那个馋嘴巴在,我才不拿出来给她吃。” 叶白跟着周织澄实习后,经常混在周家,没跟蔡阿嬷客气,夸道:“嗯,很甜的。” 蔡阿嬷见江向怀没去吃,以为他不好意思,手在抹布上随意一擦,抓了把樱桃,强行塞到他的手里:“向怀,你也吃,别跟阿嬷客气啊。” 江向怀迟疑了下,还是笑着接过了樱桃,只是握在手里,捏了半天,也没有吃一颗。 蔡梅“哎”了一声,就差直接喂进他嘴里:“你这孩子,十年前也没这么腼腆啊。” 周织澄知道他有轻微的洁癖,不喜欢跟别人靠太近,更不会吃别人手碰过的食物,何况阿嬷刚刚当着他的面,用脏兮兮的抹布擦了手。 他沉默着,抬眸看了眼周织澄,像是求救,就好像他们从前在一起的时候那样。 周织澄没有理会他,只顾着自己吃樱桃。 蔡阿嬷说:“你们今晚都在周家吃晚饭,也算是接风宴了,周阿公买了很多海鲜,晚上煮大餐。” “没问题!” 叶白应了声,但她还在想林桃的事情:“陈飞那个不是重婚罪吧?他和林桃没领过结婚证,只有事实婚姻,我国只承认 1994 年《婚姻条例》公布实施前的事实婚姻,那他们俩的事实婚姻不被法律承认,就没了重婚的前提了吧?” 周织澄点头。 蔡梅没听明白,但知道蔡兰会气得半死,忍不住高兴,摸了摸叶白的头发:“小白,你可真聪明啊。” 叶白得意:“蔡阿嬷,你知道,我可是一次就过法考的人,厉害吗?” “太厉害了,今晚奖励你多吃一只大龙虾。” “还要再多一只鲍鱼粉丝!”她抱着蔡阿嬷的腰撒娇。 “好好好。” 这是叶白目前为止最骄傲的一件事,她是一个普通人,毕业自普通的二本大学,整个法学院通过法考的学生只有不到五个,而她不仅光荣地通过了,还是五个人中分数最高的。 叶白没什么坏心眼,热情地问明迪三人组:“你们也是一战就过的吗?我师父周律师也是一战就过的!” 陆合闻言,轻声嗤笑,眉眼间浮现讥讽,却不回答她。 叶白眨了下眼:“陆律师,一战过法考有什么好笑的?” 陆合:“这的确不好笑,好笑的是你,叶律师,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到处吹嘘一战就过的人,我身边的一般人都以二战为耻,因为过法考,只是法律行业的最低准入门槛,没什么好骄傲的。” 他说的“一般人”是像他这样的毕业于名校、就职于顶级律所的学霸精英律师们。 叶白被他羞辱得面红耳赤,她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大,从高考开始就差了一百来分,再到四年的法学教育和眼界的差距,她以前甚至还分不清诉讼和非诉,也不清楚律所的好坏。 她今年毕业后才知道,她大学时期一直想去的那个梦之大所,在名校法律人眼里,却只是个光会吹嘘、忽悠外行人的可笑低端律所。 但不管怎么样,对她来说,一战过法考就是很了不起,至少她能当律师了。 叶白攥紧拳头,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明迪律所的江 par 对她笑着道:“你能一战就过法考,已经说明了你的优秀了,每年法考的通过率只有百分之十三左右,一战能过的比例更是远远低于百分之十三。” 叶白用力点头,因为法考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就是很难! 江向怀又叹了口气:“至少在这里,你就已经比某人厉害了,有人二战法考都没过,学术水平还达不到律所门槛,只好走后门进了律所工作,就……还挺让人羞耻的。” 赵延嘉觉得自己被狠狠地背刺了一刀,好伤心。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他坐立难安、面红耳赤:“说的不是我啊,虽然我哥的确是合伙人,但我是凭真本事……欸,你们不信是不是?都看我是什么意思,别看了!再看本少爷收费了啊!” 叶白了然地点头微笑。 赵延嘉恼羞成怒:“二本女,你点头什么意思?” 叶白唇畔微笑的弧度更深:“原来是你啊,法考挂科男,律所后门男,好好学习哦,第三次不过,还有第四次,第五次……” 赵少爷气急败坏:“谁自卑了啊?本少爷第三次一定能过!” 叶白:“是吗?你重婚罪都搞错了呢。” 一百多斤的赵少爷气得背过了身,又拆了一瓶娃哈哈喝。 周织澄被逗笑了,对赵延嘉道:“要不要试着说下你的分析思路?” 赵延嘉有些混乱,他记得重婚罪明明承认事实婚姻。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4节 “重婚罪是说,有配偶的人再次结婚或者明知他人有配偶而跟他结婚,对吧?然后,重婚罪中也承认事实婚姻吧?当男女双方有配偶或者其中一个有配偶,以夫妻的名义共同生活,构成事实婚姻关系,一样会构成重婚罪。” 周织澄点点头:“那你把陈飞和林桃以及陈飞的现任妻子代入重婚罪的三人关系中。” 赵延嘉眸光微顿,忽然灵光一闪,理清了其中的关系,哑然了,他把陈飞的两段“婚姻关系”弄反了。 “重婚罪承认的事实婚姻是指,法律承认的有配偶者与他人以夫妻名义共同生活,而在这个案子中,林桃和陈飞只办了喜宴,未领证,他们之间只有事实婚姻,但这种成立于 1994 年之后的事实婚姻不被现在的法律所承认,也就是说,陈飞和另一个女子领证结婚的时候,他还是法律意义上的未婚者,所以他和另一个女子的婚姻自然就是合法的,不会构成重婚罪。” 周织澄笑笑:“至于你说的重婚罪所承认的事实婚姻是指,如果林桃和陈飞已经领了结婚证,有了法定婚姻,陈飞再跟其他女子以夫妻的名义共同生活,没领证,但有事实婚姻,重婚罪才会成立。” 陆合也不喜欢赵延嘉,这种草包富二代来精英律所就是害人的,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需要别人替他擦屁股,他之前和赵延嘉在同一个项目组,他深夜不知道加过多少次班,就是为了替赵延嘉修改他写得跟屎一样的底稿。 陆合情绪里的烦躁有些明显,偏偏周织澄还喊他,要给他输出观点。 周织澄说:“你在明迪工作,相信你肯定比我更明白,律师的天职是维护当事人的合法利益,但刚刚林桃和陈飞双方都在,谁是我们的当事人呢?林桃还是陈飞?” 她语调温柔,很多人对女律师的刻板印象就是,女强人一样的雷厉风行和风风火火,但她并不是。 她只说:“在明确委托人之前,律师最好先保持沉默,不做公开的立场分析。” 陆合明白这个道理,说:“但这个案子太简单了,是不是重婚罪一看便知,婚姻法很简单的,大家都懂的吧……” 周织澄有些无奈地笑了下:“你觉得简单,是因为你聪明且学习很好,但是,这世上还有很多普通人,他们并不懂法律,甚至也没读过多少书,婚姻就在他们身边,但是婚姻法却离他们很远,他们并不知道你说的这点……” 她想,陆合应该是没见过城市以外的非精英世界,他对这世界的理解既简单又傲慢,绝对的精英主义。 江向怀看着周织澄带新人,他有些想不起来,他以前是怎么带她的。 非诉律师一开始做的都是基础的底稿和核对工作,实习生和低年级律师更像是工厂里的流水线工,他也没有时间像澄澄这样耐心地带人,如果有带过,应该也只带过澄澄。 叶白无条件支持她的师父周织澄:“就是,陆律师,你的天赋不是让你去鄙夷其他没你优秀的人的,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你办的不仅是案子,更是他们的人生,做诉讼律师,要有敬畏之心!” 赵延嘉狐疑地看着叶白,真诚地问:“叶律师,你该不会就是那种头像是双手横胸正装照,微信名字是某某律师加电话,朋友圈整天转发法律新闻和律师心灵鸡汤的那种营销专业户,还很爱装高级的又自诩专业的土味律师吧?” 叶白被精准地戳中了:“……” 第05章 勉强般配 晚上就是周织澄的 27 岁“生日宴”,说是宴会,其实就是在周家自建房的院子里摆上了两三桌,就周家人、几个律师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周阿公年轻的时候就是村里办流水席的大厨,院子里还有两口砌了多年的露天灶,一口大铁锅,他撸着袖子,抄着铁铲子炒当地特色卤面,烟雾渺渺,香气四溢,他等会还要做一锅老周独家海蛎煎,蔡阿嬷则在另一口灶上盯着清蒸鲈鱼、鲍鱼排骨炖罐和龙虾粉丝。 江向怀他们已经上桌坐着了。 桌子就是农村常见的八仙桌,上面铺了一层半透明的红色塑料膜,方便收拾,椅子是简陋的刷红漆长板凳条。 赵延嘉坐得屁股硌得慌,眼睛看向了那口黑漆漆的铁锅,一旁洗菜做饭的脏水从那边的水泥地一直蔓延到他脚下,桌面上的一次性餐具都起了毛边,挺容易割伤嘴的,他从来没参加过这样粗糙简陋的“宴会”,闻着是挺香的,就是感觉好像不怎么卫生。 赵延嘉动了动屁股,忍不住道:“哥,今天是周律师生日啊?那不是跟你……”他瞥见江向怀的眼神,又改口了,“难怪我见你在行李箱里装了好几个礼物,她就一个生日,你也不用准备五份吧。” 五份? 周律师和他哥分开正好也是五年,所以是补礼物啊。 赵延嘉叹气:“原来夏 par 说你后悔了,爱而不得,是真的,不过,都五年了,周律师怎么没有跟别人结婚生娃呢……” 江向怀闻言,眼神凉凉地盯着赵延嘉看了两秒。 赵延嘉识相地不吭声了。 开伦律所太子爷,何开伦律师的儿子,何砚铭一开完庭就直奔周家,他从叶白那听说了,北城大律所来的律师敢看不起他们开伦律所,气得他差点就直接抄家伙来周家吃席了。 他顾虑到澄澄生日,家伙没带,但气势不能少,一屁股坐在江向怀的身边。 慢条斯理地脱掉西装外套,解开衬衫的领口扣子,挽起袖子,看似不经意,却每个动作都经过了精心设计,完美地露出了他的猛男肌肉块:“你好,南日县第一律所,开伦律所第一律师,何砚铭。” 江向怀沉默:“你好,明迪律所,江向怀。” 何砚铭自觉已赢一回合了,掏出烟盒,递给江向怀,下巴扬了下:“来一根?” 江向怀看了他一眼,虽然戒烟了,但还是礼貌性地接过烟。 何砚铭咬了根烟在嘴里,低头用打火机点烟,流里流气,浑身透着不好惹的气息,看着不像一个律师,倒像是干催收的黑社会大哥,他正想着这根烟抽完就逼问江向怀还敢不敢瞧不起他们开伦律所! 一道女声忽地响起:“何砚铭。” 他手里的烟还没点着,就被人夺走了。 周织澄换了条裙子,刚从二楼下来,就看到何砚铭又要在她家抽烟,以绝后患,她又拿走了他的打火机,说:“说了别在我阿公这抽烟,他身体不好。” 何砚铭的黑社会气势一下就弱了:“澄澄,你干吗呢,他们都看着呢。” 周织澄没理他,还是没收了他的烟和打火机,只问:“今天开庭怎么样?” “相当顺利。”何砚铭又膨胀了,“我是谁啊,第一大所的第一律师,一出手那就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叶白立马反驳:“何律师,众所周知,第一律师是我们周律师。” 何砚铭今天第二次被打脸了。 何开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正好听到了这句话,损道:“何砚铭,赶紧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 他带了意大利咖啡豆和一瓶别人送他的红酒,热情道:“我听澄澄说,大律所律师都爱喝那个 caffè,我特地买了一个 coffee 机,以后办公的时候,你们可以泡,还有这瓶 red wine,今天大家一起喝啊,不醉不归!” 短短一句话竟能掺杂了方言和发音怪异的英语、意大利语。 何砚铭心服口服:“哟,爸,你还会说多国语言呢,那你必须 call 他们 lawyer 了。” 周织澄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顺手一捏肌肉:“你这几天有举铁吗?肌肉又大块了。” “举了,要不要看看我腹肌?这几天状态特别好,澄澄,这就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等一会。”周织澄没拒绝。 江向怀抬了抬眼皮,目光在何砚铭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他们的关系挺亲密的,周织澄的手还放在何砚铭的肩膀上。 他抿起唇,神色冷淡了几分。 “上菜咯。”周国华准备的都是当地特色菜,冷盘前菜是土笋冻、卤肉和咸腌红膏蟹,主食是特色卤面,热菜便是清蒸鱼、荔枝肉、炝肉、椒盐虾姑、鲍鱼排骨炖罐和龙虾等等,色香味俱全,颇有曾经叱咤南日县农村流水席的大厨风范,甚至还周全地准备了豆粉裹汤圆做饭后甜品。 他们这一桌人还没开吃,旁边两桌已经开动了,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和周家的亲友。 赵延嘉瞥了眼那边,很沉默。 他们吃饭都没用公筷,每个人都把沾满自己口水的筷子伸到菜里面去,吃得满嘴油光,又在饭桌上吆喝着喝酒,不知道喷了多少口水进去。 他都受不了,那有轻微洁癖的他哥肯定更受不了。 好在他们这桌有公勺和公筷。 何开伦父子都是爱喝酒的,何开伦今天带了优雅的红酒,怎么说都得喝得文雅些,他说:“澄澄,去拿几个高脚杯过来。” 何砚铭两手夹着两瓶啤酒,听到这话,怎么说今天有外人在,还是文明些,也装模作样道:“澄澄,那也帮我拿个开瓶器过来。” 周织澄装听不见,只拿了高脚杯,还对何砚铭眨了眨眼,问:“你不是有开瓶器吗?” “我哪有?” 叶白秒懂,凑了过去:“何律师,你以前不都是用牙齿做开瓶器吗?”她说着,还模仿起他的经典拿手好戏,用牙齿啃开瓶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何开伦吐槽:“你这就是狗头上长角——羊(样)的,装吧你。” 何砚铭装不下去了,气得直接撸起袖子,转头,干脆利落地就用牙齿咬开了一瓶啤酒,他吐出瓶盖,也不用杯子盛酒,直接对着瓶口仰头就“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还享受地“啊”了一声。 周织澄让他慢点喝。 江向怀看着,只觉得胸口微闷,莫名一阵苦涩。 宴席过半,周家的亲友过来找江向怀喝酒了,人多吵闹,唾沫四溅,喝到兴起时,不少大爷就对着他勾肩搭背,有些唾沫带着酒气喷到了他的脸上。 江向怀避无可避。 “我们两个是喝过酒的交情,以后你在南日县有什么事,报我周方林大名!” “江律师,你是大律师,你是不是就是那种从来不会输的律师啊?” “澄澄说他是什么非非……什么律师,不去法庭的。” “不去法庭那是假律师,澄澄天天打官司,哪里有律师不打官司的啊?” 江向怀并不介意这些人对他职业的误解,眉眼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很配合地跟周家亲戚碰杯,看似应对自如,但认真看,才能发现他早已背脊僵硬,下颚线绷紧着,极力忍着周家亲戚对他搂抱的亲昵举动。 他面对案值数十亿的案子应酬时,也没有像今天这样不自在过。 但这都是澄澄的亲戚,不能乱来。 “你小子挺会做人的。”这是周织澄的小叔公,“有女朋友了没?” 江向怀笑着回道:“没有。” 周织澄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很快又移开。 陆合来县城后,奔波了一天,正低头给好友发消息:“这里的人挺无知的,说律师就都是干诉讼的,不打官司、不上法庭的就不是律师,言语里都瞧不起非诉,但普遍来说,非诉的门槛和收入比诉讼就是要高。” 好友回他:“普通人一般接触不到非诉律师,会这样认为还挺正常的,诉讼领域更鱼龙混杂,但也有不少赚钱的大牛,话说回来,让你一个金融领域的非诉律师去县城干鸡毛蒜皮的诉讼,大材小用,肯定无法适应。” 陆合扯唇,正想回什么,忽然发现叶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旁边,一边倒红酒,一边看着他的手机屏幕。 他神色冷了下来。 叶白立马声明:“我没偷看哦,是我在倒酒,你手机就在我面前,光明正大看到的。” 陆合冷笑:“你法学教授没教过你要尊重别人隐私权么?” “那你父母没教过你,不要背后说人吗?” 经过这一天的相处,叶白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了,她说:“你这人鄙视链还挺多的啊,你以为你站在金字塔顶端吗?你好了不起啊,你歧视我们小律所律师就算了,你还歧视诉讼律师!周律师说了,这些都是偏见,你们非诉做金融,就觉得自己业务高端啦?都是打工人,你还当精神资本家了?我还说你是资本市场螺丝工、律所民工呢。” 陆合拧着眉头:“你有什么资格……” 叶白打断他的话:“是是是,我没资格,你们非诉大所门槛高,超级精英才能进,我这学历去刷马桶都不行,你们商业律师赚钱多,一年级律师就月薪好几万,我们实习还要倒贴钱,是是是,你们纵横高楼大厦间,动曳抬手就是震惊国际大并购,我们就是鸡毛蒜皮,业务低端,救你伟大厉害,行了吧?” 她把陆合要说的话一股脑像倒豆子一样吐了出来。 陆合愣怔住,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 叶白也用鼻孔出气,斜着眼睛睨他:“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你那么厉害,那你来我们这干吗啊?因为周律师,我一直有名校滤镜的,认识了你,我才知道人品是名校带不来的。” 陆合气得冷笑。 她嘴硬又有什么用?职场本身就充满各种歧视,学历歧视,收入歧视,不然为什么大家都要努力地往上爬?更何况,是他没礼貌吗?明明是这群无知的人先瞧不起非诉律师。 诉讼律师就是相对门槛低,比如像她这样的,过了法考就当律师,水平参差不齐,还有一些把自己包装得格外高大上的讼棍,乱收费、乱办案,水平低下,欺骗外行人,到处毁坏律师形象。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5节 另一旁的赵延嘉没管他们的诉讼、非诉之争,他偷偷摸摸地拿出手机,做贼一样地偷拍了张江向怀被周家热情的亲友们勾肩搭背、围着喝酒的狼狈模样,发到了他的家族群里,并手动提醒了所有人。 他姐赵延婷很快就回复了。 赵延婷:“表哥去见家长了?新女婿上门被女方亲友灌酒?” 他妈:“这是去参加法律节目,还是去参加相亲节目?” 赵延嘉:“不,这是爱情保卫战,大龄都市富二代苦追貌美村姑前女友。” 第06章 感情游戏 和周织澄想的一样,喝酒最积极的就是何开伦父子,最先喝醉的也是他们俩,父子俩已经搂抱成了一团,脚边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不少酒瓶,两人面色通红,嘴里还嘟囔着要继续喝,喝倒明迪律所的合伙人江向怀,打倒资本家,迎接开伦律所的大胜利! 周织澄沉默,江向怀是喝不倒的,因为他喝的是饮料和矿泉水。 她再看过去,江向怀已经应付完周家的那些亲友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不知道赵延嘉在跟他说什么,他时不时地点下头,算是应声了。 他似乎察觉到周织澄的视线,抬起眼眸,分明没有喝酒,黑眸里却似乎染了几分醉意,他单手撑着右脸,姿态也不如方才板正,冲她弯着眼睛笑。 周织澄收回了视线。 另一个喝醉的人是叶白,她醉得东倒西歪,周织澄连忙扶住她,她像是找到了亲人一样,一把抱住了周织澄,红了眼眶,呜呜道:“周律师,周律师……” 她也没说什么,就是一直叫着周织澄。 周织澄好笑,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温柔地应着她。 叶白却哭得更大声了:“周律师,师父,我好喜欢你。” “你是我遇过最好的师父!”她呜咽着哭。 “你到现在为止也只有一个师父。”醉鬼何砚铭也听到了,用最后一丝理智提醒道。 “我不管,她过去、现在、未来都是最好的。我找工作前,听师兄师姐说,律所的实习生就是律师的出气筒和工具人,是没有感情的复印装订机,开车司机和跑腿,他们还说很多实习生做牛做马,不仅没有钱,还要倒贴钱谢谢师父带自己,而且律师都不会用心教实习生。”叶白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江向怀知道,有些小律所的律师,的确会这样做。 有些律师还会直接招聘要求律师助理既要会开车,又要会打扫卫生,还要会做两到三人的饭,一度成为业内的笑话,连带着外行人都误以为律师助理和实习生天生就得干端茶倒水的打杂活。 叶白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我都做好被压榨的准备了,可是师父不介意我学历不好,给我开了实习工资,更没防着我,很耐心地教我,带我去现场取证,教我跑流程,帮我修改诉状文书……她怎么能对我那么好……” 何砚铭一毕业就跟他爸干了,没经历过这些,但他浆糊一样的脑子想起了他们招聘周织澄的时候,他爸贴了个离谱的招聘。 他说:“老头之前只想跟我两人单干,就要求律师助理既能当司机,当厨师,还能当保姆,还没工资,就差倒贴了,结果,澄澄傻乎乎地就来了。” 他打了个酒嗝:“但是最后生气的还是老头!他面试的时候,骂她读书读傻了,这种应聘也敢去,愚蠢,然后又骂骂咧咧地给她开了实习工资。” 其他人都在笑,赵延嘉还追问:“那周律师到底图什么?图给别人打工的快乐吗?” 江向怀却笑不出来,那时候他们刚分开,她刚被他伤害,周阿公又生病了,她离开北城回到南日县工作,她强迫着自己适应工作的落差,找律所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把期望放得很低,低到让他心疼,好在她遇到了好师父。 叶白还在抱着周织澄哭,她说自己幸运,一工作就遇到了这样好的师父。 周织澄无奈,拿着纸巾给她擦了擦眼泪。 蔡梅从屋子里端出来一个生日蛋糕,喊道:“来,大家吃蛋糕咯,祝我们澄澄生日快乐!” 醉鬼何砚铭和叶白撕一起扯着嗓子吼:“对,生日快乐!” “周律师长命百岁!”这是叶白说的。 “周律师寿比南山。”这是何砚铭喊的。 “福如东海,万寿无疆!”这是何开伦吼的,“儿孙满堂。” 周织澄听着,怀疑自己过的是 72 岁生日,而不是 27 岁。 蔡梅买的蛋糕就是小镇里最常见的那种普通款式,蜡烛则是那种五彩缤纷的莲花形状生日快乐蜡烛,点燃了之后,莲花瓣随着音乐缓缓地绽放,一簇火焰猛地在蜡烛中间亮了起来,照亮了几人的脸。 赵延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蜡烛,一边被土到,又一边觉得新奇,极力克制着内心想录制视频的想法,他想发个朋友圈,这蜡烛还会唱歌呢,他的兄弟们肯定也没见过。 周织澄在生日莲花和众人的歌声中,闭眼许愿,她睁开眼的时候,隔着烛光对上了江向怀漆黑的瞳眸,若隐若现的火光在他眼底,他在笑,轮廓柔和,专注地盯着她。 她移开视线,却在想,今天也是他的生日,但在场的人,除了她之外,似乎也没其他人知道。 赵延嘉也不知道么? 赵延嘉对这个充满色素添加剂的蛋糕不感兴趣,但对莲花蜡烛很感兴趣。 蔡梅把这个“高级”蜡烛擦干净了,送给他。 周织澄看他那沾沾自喜的模样,咽下了原本想劝阻的话。 大家聚餐到了晚上十点多才散,节目组和明迪律所的人都住在县城唯一的“大酒店”里。 周织澄接到姜黎电话,姜黎祝她生日快乐,她一边接电话,一边跟众人道别。 最后一个离开的人是江向怀。 他路过她身边,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垂着眼睫,视线笼罩在她身上,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什么,两人擦肩而过后,他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句,很轻很轻的“生日快乐”。 他回过头,只看到周织澄的背影,她似乎是在对电话里的人说话:“嗯,生日快乐……快乐,你也吃蛋糕了啊,好的,那你别工作太辛苦了啊……” 她的声音渐行渐远。 江向怀低眉,忽地自嘲一笑,眸子黑压压的,胸腔里的情绪汹涌,那些被他压制下来的执念又几乎按捺不住。 他的澄澄这样好,被他伤害过,还会祝福他,而他却那样狼狈、自私又阴暗。 姜黎听着周织澄突如其来的“生日祝福”,沉默了几秒:“这什么?怎么突然祝福我生日?那谢谢了,好姐妹,谢谢你提前两个月祝我生日快乐。” “不客气。” 周织澄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明明可以大大方方祝他生日快乐的,都五年了,她也早已放下了,开始了人生新的篇章,不该再耿耿于怀了。 于事业上,她放弃非诉,在诉讼的赛道上跑了起来,于爱情上,她也跟何医生谈过又分手了。 她面对江向怀,应该更平常心一点。 电话里,姜黎问她:“明迪来的实习律师怎么样?” “挺好的。” 周织澄笑,“就是老样子,干诉讼的瞧不起非诉,非诉瞧不起诉讼,明迪的硬件条件更好一些,他们有优越感也是正常的。” “非诉除了给钱多,一样把人当奴隶使唤。”姜黎叹气,笑道,“太年轻了,什么律师都是搬砖工,看起来再高大上的业务,实操起来也没什么体面,我现在做并购案,一样要去蹲人家仓库点货,法律女工罢了。” 姜黎又道:“上周我们团队去校招,学生问我们干非诉需要什么条件,我想了半天,只能想起身体强壮这一条,我们隔壁团队老板还会教育新人,当律师就别想着玩,工作日记没写满 13 个小时,都不配叫律师。”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资本家还是人吗,要不是穷,谁来干非诉?我就不明白江向怀家里那么有钱,怎么还干非诉律师?”说到了钱,她才来了点激情,一甩刚刚的颓丧之气,又变得元气满满,“不想了,赚钱就是我的使命。” 周织澄开玩笑:“没事,坚持不下去就回来吧,我养你。” “好啊。”姜黎捏着嗓子撒娇,“富婆,饿饿,饭饭。” 但周织澄也知道,她再累再辛苦,都会在北城坚持下去的,早年她还会压力大到半夜崩溃哭诉,现在也熬过去那个阶段了。她家里的情况比较复杂,她好不容易才走出去,怎么也不可能再回到镇上,回到姜家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里。 姜黎:“对了,说真的,再次见到江向怀,你什么感觉?”她语气暧昧,“讨厌还是喜欢?” 周织澄没说话。 姜黎:“我是认真的,只要你不认真,跟他玩玩感情游戏就算了,他既然来南日县了,那他肯定对你有想法的,他更老,更耽误不起。” 赵延嘉回酒店的路上还在研究那个会唱生日歌的莲花灯,他把花瓣掰来掰去,嘴里还跟着哼起了“祝你生日快乐”的愉悦腔调。 陆合拧眉看了他好几次,目光也多次沉沉地落在那盏莲花灯上。 赵延嘉捧着灯跟进了他的房间,道:“哥,生日快乐啊。” 江向怀扯了扯嘴角,眸色难以分辨,没应声。 “我妈让我祝福你的啊,知道你不过生日。”赵延嘉小声补充,“还挺有缘的,你跟周律师同一天生日,正好借用一下她的蜡烛,这蜡烛挺神奇的,又会唱歌,又会发光。” “喜欢就拿回你房间。”江向怀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眼底没什么笑意,显然情绪并不好,“别后悔就行。” 他说完,耐心告罄地把赵延嘉赶出了房间。 赵延嘉也不介意,美滋滋地捧着莲花灯回了自己房间。 直到凌晨三点多,他睁着困得无光的双眼,死死瞪着那个都被他掰断花瓣,还在坚不可摧地唱着生日歌的七彩莲花生日蜡烛,他困得不行,却被吵得睡不着。 他求救地发了朋友圈:“救命,怎么关?为什么踩烂了还响?” 很快有人回复他:“少爷,家里破产了吗,生日蜡烛这么接地气?” “关不了,认命吧,一年响一次,一次响一年,我奶奶生日从春天唱到了冬天。” 这一个晚上,赵延嘉在梦里都有个女鬼追着他唱生日歌,还要逼着他张嘴唱。 第07章 生日快乐 与此同时,赵延嘉没发现,他那个很少发朋友圈的表哥,甚至在他记忆里从不过生日的表哥,难得发了一条朋友圈,只有短短的四个字:“生日快乐。” 评论里自然是一水的祝福:“江 par,生日快乐。” “哇,江律师生日,祝江律师财源广进。” 唯一有所不同的一条评论来自明迪律所的另一个合伙人,夏明宁,他也是周织澄他们参加的这档法律节目的制片人丈夫。 夏明宁:“是你生日快乐,还是澄澄生日快乐?” 江向怀没有回复,他退出朋友圈前,看到周织澄的哥哥周秉澄给他点了赞,评论:“谢了,兄弟,真有心,你还给我妹祝福。” 第二天,赵延嘉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出现在了开伦律所,精神萎靡,如同被吸干了精气,他身上还传出了幽幽不断的“生日快乐”歌。 他快疯了,眼巴巴地看着周织澄:“救命。” 周织澄还没说什么,江向怀直接拿过了赵延嘉手里的莲花灯,熟门熟路地用一张小卡纸,垫在了接触开关那,恶魔一样的莲花灯终于停止了唱歌。 “表哥,你居然会关?!”赵延嘉目光哀怨。 还有下一句话他没说出来,会关为什么不帮他,让他遭受了一晚的折磨。 赵延嘉瘫在了软沙发上,他问:“周律师,我们今天要做什么?” “你们先看这两个案子的材料吧。”周织澄示意叶白将早已准备好的材料分发给几人,厚厚的一叠,有好几个类型不同的案子。 陆合和赵延嘉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然后两人又不约而同地重新审视了一遍,有点不敢相信,周织澄和他们接下来的日子里要处理的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到甚至都算不上案件,不是村民离婚,涉及财产只有一个农民房,律师费只有三千人民币,就是两人斗殴,责任分明,几乎没有律师可以发挥的空间,律师费也少得可怜。 陆合皱眉,抿着唇,他想象中的诉讼业务,至少也是影响力相对重大的刑事案件,或者能提供给律师较大辩护空间的民事案件,看到这些没有丝毫难度的案件,失落和荒唐的情绪萦绕在他胸口,这么简单的案子,其实根本就用不到律师。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6节 “不是吧,被偷了几只鸡鸭,这才值多少钱啊,这也要找律师吗?”赵延嘉瞪大了眼睛,“这警察也立案了么?达到立案标准了吗?这不是浪费司法资源么?” 陆合面无表情,把材料往后翻了一页:“还有邻居吵架,迁坟争执。” 周织澄笑,反问道:“那你们觉得地方所律师的诉讼业务应该做什么?” “替大公司企业打知产案件,替富豪打离婚、继承案子,替穷凶恶极的犯罪嫌疑人做无罪辩护。”叶白抢答,“我上大学时就是这么认为的,觉得自己将在律政界叱咤风云,像电视里的律政佳人那样。” 赵延嘉说:“如果你在明迪的争议解决部门,那你的确可以当你想象中的律政佳人,既可以上庭唇枪舌战,又可以纵横国际大案。” 叶白托着自己的下巴,想象了下那个画面,忍不住笑了,可惜她的母校并不符合明迪的招聘要求。 周织澄把自己散落的头发随意地束了起来,她笑:“那要让你们失望了,我们开伦的业务没有惊心动魄的大案,没有曲折离奇的案情,家长里短和鸡毛蒜皮才是我们的日常。” 她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又要开始灌鸡汤了。 “或许你们都认为,法律是有门槛的,但在这里,在中国的很多县城,法律从业者就是和无数的普通人打交道,为他们降低法律门槛,县城律师就是为无数的普通人提供法律服务,你们觉得几只鸡、几头牛不值钱,但在来寻求我们帮助的当事人眼里,却很值钱。” 她又道:“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神圣高贵的是法律,而不是律师,律师的存在,就是为了在法律和普通人之间建立起桥梁。” 陆合唇线抿直,眉峰微拢,显然有不同的看法,他瞥了眼周织澄,又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没跟她争执。 他告诉自己,忍忍吧,反正就一段时间的节目录制罢了,他很快就能回到明迪继续为大企业服务,继续和有素养的当事人打交道,这些小地方的法律工作者的思维也充满了小家子气,不挑食,什么案子都接。 赵延嘉只好奇:“最后那句话是哪个法学专家说的啊?” “周专家。” “谁?” “我。” 赵延嘉:“……” 他在来南日县之前,没接触过县城律师和律所,他身边的法律精英大多出身良好,毕业后也都留在大城市的大律所里工作,服务的也都是所谓的中上层的人,收入优越,地位较高,在这样的环境下,法律自然蒙上了一层“贵族”气息,能看懂他们底稿文件的人也是专业人士,他并不知道在下沉的县城世界里,律师又是如何工作的,但突然看到这些业务,难免觉得低端且不入流。 “周律师,那你处理这些没有技术含量的小案,你不觉得浪费么?”赵延嘉有困惑。 “付出了很多努力,毕业自法学名校,享受优越的法学教育,自然应该在更广阔的天地里完成法律的使命,不浪费自己的才能。”赵延嘉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道,“这是我的教授跟我说的,他还说,律师不能停止学习,不进则退,一直做没技术含量的案子,就容易自我满足,磨灭志气。” 周织澄已经在南日县工作了几年,她早就想明白了这些问题,名校毕业后在小县城里栖息落地,就是辜负了期待的逃兵么?就是浪费自己所学的法律么?就是只想缩在安逸壳子里的丧失志气的无能者么? 当然不是。 她没有多说,温和笑道:“小县城也需要律师,律师为客户提供服务,这里一样有很多客户,我一样在当律师。” 陆合眉间的折痕越发深了。 赵延嘉是觉得有些可惜,他总觉得周律师如果在明迪,应该迟早也会当上合伙人的。 叶白笑眯眯地应和:“就是,在县城当律师也很有成就感的。” 陆合无声地扯了扯唇。 叶白知道,他脸上就写满了对学渣法学生的歧视——“学渣法律人做这些低级县城农村业务,当然很有成就感。”她好想挖了他那双总流露鄙夷的眼睛。 “按照你们这么说,县城农村的法律环境就不需要人才来改变了吗?”叶白不服气,“周律师不伟大吗,她跟你们一点都不一样,她知道我们这不好,就努力地去改变,她接受过优秀的教育,决意回馈家乡,帮助地方法律发展和完善,弥补法律空白,而你们呢?不帮忙就算了,还要高高在上地踩我们县城一脚……” 她还没说完,陆合和赵延嘉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赵延嘉没有恶意,他就是觉得好笑:“叶小白,你在这背政治呢?官方不官方?” 周织澄也笑,她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光环这么伟大,她笑:“小白,我就是个普通人,回来南日县工作,是为了陪在阿公阿嬷身边。” “叶小白,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赵延嘉笑得就差拍大腿了。 叶白轻哼了一声,转向了在场唯一没有笑的人,问:“江律师,你以前就认识周律师,对吧,你说周律师的工作难道对南日县没有贡献吗?” 江向怀偏过头,去看周织澄的眼睛,他的瞳仁背光,显得越发深邃,很认真地思考了叶白的问题后,郑重地点了点头,给出了答案。 叶白得到了肯定,越发得意,下巴对着赵延嘉和陆合扬了起来:“看到没?你们合伙人都这么觉得。” 她继续道:“周律师回南日县独立办的第一个案件,危险驾驶罪的案子,直接就促进了我们县医疗系统和交通系统的整顿!” “怎么说?”赵延嘉来了点兴致。 周织澄原本想阻止叶白继续吹捧她,但突然来了电话,她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还能隐约听到叶白还在替她吹牛。 电话是林桃打来的,周织澄静静地听了会电话里的哭泣声和抱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说:“那你下次要来律所之前,提前跟我说一声。” 她刚挂断了电话,身后就突然传来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不说说你做的那个危险驾驶罪的案子么?” 周织澄转过身。 江向怀就靠在阳台门的门框上,他今天倒是没穿西装,只穿了一件雾霾蓝的衬衫,半挽着袖子,露出线条分明且有力的手臂,他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一颗,倒是少了几分衬衫的正经感,多了几分干净和年轻。 他走过来,微微俯身,手撑在栏杆上,看着律所楼下嘈杂的闹市,说:“你招的这个实习生很崇拜你,她还在宣传你做的案子,说你很尊重程序正义。” 周织澄笑笑:“危险驾驶那个案子很简单,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南日县的法律环境相对落后些,我才有机会从程序入手。” 江向怀笑了下:“当年你刚上大学的时候就说你以后要上法庭,做大律师,后来你来非诉律所实习,我还以为你要放弃诉讼了。” 她轻哼:“那时我还没接触过法律,还以为律师就都是要上法庭打官司的。” 周织澄一开始报考法律院校,还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她甚至都不太了解以后的职业道路,她只知道,哥哥带回来的那个朋友,他是学法律的,他要当律师。 他只是短暂地出现在了南日县那个格外炽热的夏天里,明明只有短暂的相处,但是他离开以后,她却总是频繁地想起他,会在空白的笔记本上不自觉地写下他的名字,然后又做贼心虚般地划掉。 第08章 叛逆少女 周织澄从小到大就是街坊邻居称赞的乖女孩,长得好,学习好,听话又孝顺。 大部分小镇农村孩子的叛逆期在初中,她没有,她平静地看着一起长大的同学们,染了五颜六色的杀马特离子烫、火鸡头,拍照留住仰头四十五度的悲伤,眼泪从被斜厚板刘海遮住的眼睛里落下。 而她依旧还是那个穿校服、扎高马尾的乖乖女,成绩优异,中考高分从偏远小镇考上了市一中。 这时候,她敏感的叛逆期才姗姗来迟。 高一年军训,新同学们一起聊天,他们大多数来自市区重点公立初中或者私立院校,也彼此认识,而来自小镇的周织澄像个孤独的外来闯入者,市一中共录取了 600 人,她们县中学这一届只有她和姜黎考上了。 “你能从那么差的初中考上来,那你一定很努力、很辛苦吧?晚上肯定学到凌晨两三点。”一个同学对她说,“我们差不多半个班级都考上了,我们都不怎么努力。” 周织澄茫然地想,没有吧,她也没有那么辛苦。 “你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啊?那你是留守儿童,那你真的好懂事好纯朴,你爸妈都不管你,你也能自主学习,厉害了。” 周织澄更茫然了,没有啊,她爸妈没有不管她。 “听说你们县城那边很落后,那你在学校住宿,食堂饭不好吃的,乡下都挺重男轻女的,我还听说会让女孩子早早辍学结婚。” 周织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敏感的青春期少女的自尊心,让她无法接受,大家对她莫名其妙的可怜和以羡慕为名的同情。 她以前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虽然是留守儿童,但是阿公阿嬷很爱她,爸爸妈妈也很爱她,上了高中,她却突然成了城里人眼中的可怜人。 周织澄也很快就感受到了,县里和市区的教育资源差距。第一次月考,她不再像以前那样遥遥领先,反倒成了年级下游。 月考后有一次家长会,她考虑到阿公阿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没必要坐一个小时的大巴再转市区公交,只是来看她如此糟糕的成绩。 但她没想到,她是整个班级唯一一个家长没来的学生。 “你家里人怎么都不管你啊?” “好像他们那边的家长都对学习不怎么上心。” “织澄,你们初中的教学水平比较落后,没条件做化学实验、物理实验,历史书也读得少,所以你这几门成绩比较差,但没关系,放平心态,咱们下次再来。”班主任苦口婆心地开导她。。 连她同桌的妈妈都用可怜的目光看着她:“这孩子太懂事了,她家里人也真的没责任心,家长会都没人来。”然后又骂她同桌道,“看你这丫头,我还一直陪读,每天开车接送你,你居然考得比澄澄还差,她妈妈没文化,她考这样不奇怪,但你妈妈我是大学生呢。” 周织澄知道他们或许没有恶意,可是,这些话就是让她难受。 她还忍不住责怪自己太过敏感。 等她放假回了镇上,街坊邻居都知道她上了一中就成绩不好的事情了。 “山沟沟飞不出金凤凰的,蔡梅得意不了咯。” “我早就说了,女孩子早慧,也就小学初中厉害,高中女孩就跟不上了,澄澄她哥都考到北城去了,还是儿子厉害,有本事。” “没什么的,她不会读书就早点嫁人,女孩子是别人家的,读那么多书也没什么用,也就老周傻得把孙女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周国华平时都和气待人,不爱争吵,听到这话抄起鸡毛掸子就赶人,难得跟人真的红了脸,骂道:“胡说八道什么?我孙女就是我家的,什么别人家的!出去出去!” 那人走的时候还呸了声:“我说实话,有个孙子,你才能真的做阿公,还好你有个孙子,不然断子绝孙。” 周织澄是真的真的很难过,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有些人眼里,从她的性别到她的能力都是带着罪的。 姜黎父母感情不和,父亲常年家暴酗酒,母亲只觉得儿子能保护她,对女儿不管不顾,她上了高中后,虽然成绩依旧很好,但经常跟镇上不良少女厮混,那次月考以后,周织澄也忍不住加入了她们。 她们有共同点,孤独的、不被理解、又想博取关注度的留守儿童,聚在一起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就是化夸张的妆、穿性感成熟的衣服、染五颜六色的头发、做阴暗哥特风的美甲,偶尔翘课、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溜达、在网吧里打游戏,或者蹲在网吧门口,看那些刺头少年抄家伙打群架。 周织澄的成绩更是一落千丈。 直到那个暑假,她大学毕业的哥哥带回了一个隔壁校朋友,一个眉宇干净、随性散漫的年轻男人。 两人初见时,就算她表现得再淡定,也难掩她当时内心的悸动。 江向怀和她见过的少年都不一样,英俊明朗,轮廓线条清晰,漆黑的瞳仁含笑看着她的时候,会让人生出他眼中只有她的错觉。 哥哥说,他家境优渥,成绩优异,就是毕业了没事干,来县城散散心。 周织澄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的性格,他好像没什么在乎的,不管她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他都是那样的态度,和人隔了一层雾气,拒绝着其他人的靠近,他戴着厚厚的面具生活,掩饰着真实的自己。 她想起了将自己深藏在套子里、逃避现实的别里科夫。 当时江向怀听了她哥的话,来逮她回去,见她不理他,也只是笑了笑。 网吧里烟雾缭绕,光线幽暗,空气憋闷,她打不过电脑里的那只野怪 boss,越发气闷,抿直唇,只想跟游戏死磕。 “我帮你。” 她耳蜗发紧了下,江向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俯下身,在她的耳侧低声道。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入目的是他凌厉流畅的下颔线条,修长的脖颈上喉结凸起,锁骨清晰分明,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她看到了他脖子右侧处小小的一点痣。 她放在鼠标上的手,一不小心碰触了少年修长微凉的手指,他的另一只手从她身后绕到了键盘上,她整个人被他亲昵地环在了怀中。 周织澄很快站了起来,如同触电,心脏跳得很快,一把推开了江向怀,冷声道:“走开,我要回去了。” 她说完,头都不回地离开了,耳垂却不受控制地发热发红,越发恼了,偏偏身后那个该死的人还在兀自笑着喊她。 喊的什么,她一句话都没听清楚。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说,她的游戏账号还没退出去。他也一点都不生分,她离开了,他就丝毫不浪费,用她买的上网时长,玩她充了钱的账号,刷完了她的游戏副本。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7节 而她哥还不要脸地夸他:“可以啊,好兄弟,你一出手,我这非主流妹妹就自己离开网吧了。” 第09章 成长日记 周织澄高中叛逆那会,周家人都很担心她,在海外做小生意的周爸周妈担心她变成社会少女,不读书了,就得出国打工了,蔡阿嬷担心她等下认识了不三不四的男人,被骗了可就完蛋了。 而周阿公只担心他乖孙女开不开心,健不健康。 他见周织澄染了一头粉头发,眉头心疼得都打结了:“哎哟,小女孩粉粉的倒是很好看,但阿公听说这是要漂白的,头发都会断掉,痛不痛?” 他又捏住周织澄涂着暗黑哥特风格的美甲,泪眼汪汪:“澄澄呐,这黑黑的,跟中毒一样,不会真的有毒吧?阿公好心疼。” “阿公,你就放心吧,要是有毒,她毒死你,都不会毒死她自己的。”周秉澄躺在竹编躺椅上,一只手肘懒懒地搭在了扶手上,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抓了把开心果吃,眼皮半耷拉着,语气凉凉。 周国华一下就来气了:“毒死了,你还有阿公?”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把他的开心果直接拿走了,“别吃了,去做饭给你妹妹吃。” “都当非主流少女,南日县大姐大了,还缺家里一口饭吃呐?”周秉澄也吃够开心果了,坐直身体,探手去拿柜子边上的可乐。 周织澄看着他,不高兴地质问:“你为什么带回来一个男人?” 她目光看向了客厅的另一处,身材高大却清瘦的男人一点不生疏地半靠在躺椅上,姿态闲散又享受,他原本正在看电视,听到了有人提到他,转过了头。 蔡阿嬷说他五官生得好,的确是这样。 周秉澄喝了口可乐,满不在乎:“怎么?我带个朋友回家,还得经过你同意?”他想到了什么,转眸盯着周织澄,“听说你前段时间被叫家长了,挺厉害,还学会打群架了?正好,我多拉个人回来,帮你打架。” 他说着,站起来,走到了江向怀旁边,搂住了他的肩膀,把妹妹强行塞给他:“江向怀,以后她就是你妹了,异父异母亲兄妹,这妹妹我是不要了,乡村非主流装扮丑到我眼睛了。” 周织澄气得肺都要炸了。 江向怀闻言,眉眼舒展地笑着,若有所思:“那都是我妹妹了,看来我得跟她像一点了。” 第二天,周织澄起床吃完早饭,江向怀不在,只有他哥周秉澄在看着小卖部。 小卖部人来人往的,闲话自然也多。 “秉澄回来了啊?毕业开飞机了啊,我都还没坐过飞机呢,还是你有出息。” “不过,秉澄啊,你也管管你妹妹,一个女孩子这种打扮,跟社会人混,不检点呐,书也读不好了,不然就别读了,早点嫁人吧。” “你那朋友是学法律的?那很厉害啊,不像你妹妹,现在读书也读不会了。” 周织澄站在门内,垂着眼眸,身侧的手指紧紧地攥着,沉默着,也不敢走出去,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大拇指上黑漆漆的美甲。 喉咙口仿佛被湿润的棉花堵住了一样。 外面的邻居还在开玩笑:“谁嫁给秉澄就有福了,你是独子,自己赚钱多,周老头这宅子和店铺,还有你爹妈的财产,也都是你的。” “我有妹妹,我不是什么家里独子,在我们家男女平等的。”周秉澄闻言,脸色就沉下来了,嗤了声,“而且,阿公早分好财产了,他的东西都要给他的澄澄阿命的。” “阿命”是南日县长辈对小辈的爱称。 周秉澄嘴里嚼着口香糖,漫不经心道:“至于你说我妹那打扮,这你就不懂了,是今年流行的哥特风,从国外传过来的,北城也都这个风格呢,什么检点不检点,你这就太土了,太落后了。” 邻居瞪大了眼睛:“你别骗我老头子了,村里那些混社会的死仔,可都是澄澄那个打扮……不是,北城真都这样打扮啊?” 有人又进店了。 周秉澄“啧”了声,一抬头,原本要说的话忽然卡在了喉咙口,他手上收钱的动作顿住了,张了张嘴,眼睛也睁大了些。 “……不是吧,好兄弟?” 大家都安静了几秒,连空气都沉寂了,好像所有人都被夺去了声带。 过了会,周织澄这听到江向怀含着笑意的低沉嗓音响起:“怎么了?不好看吗?” 他刚从外面回来,站在了门槛边,微微遮住了身后的光线,他勾唇笑着,眉眼疏朗,但是,谁知道,他为什么出去了一趟,就染了个粉色头发,还打完了耳钉…… “兄弟,你连指甲都染黑了?”周秉澄不敢置信。 江向怀怕不是疯了吧,才来了南日县一两天,就被传染了非主流了?这东西还能传染的吗?二十几岁的大龄叛逆期吗? 周织澄盯着江向怀看了几秒,知道他在模仿她。 明明是略显女气的粉色头发和耳钉,但在他身上却显出了另外一种冷硬,她见过很多戴耳钉的小流氓,但没人能戴出他这样的衿贵和禁欲,又有种肆意的散漫。 她的心脏砰砰砰地直跳,不受控制。 邻居大爷愣了好一会,才认出来这就是周秉澄带回来的那个北城人,惊得合不拢嘴:“不是,北城人还真流行这么打扮啊?” 周秉澄张口就来:“那是,你看我这兄弟,祖上十八代都是北城的,都是我妹这风格的。” 江向怀也很配合:“哥特风。” 等小卖部的顾客都走了之后,周秉澄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江向怀,你没病吧?” 江向怀没回答,他看到门后的周织澄,走了过去,站在她身边。 两人一样的粉色头发,一样的单边耳钉,一样的非主流黑色指甲,一样的夸张穿搭。 他眉眼一挑,慢条斯理地勾唇对周秉澄道:“我妹,像吧?” 周秉澄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打量了会:“像像像,打包送你了,暑假辅导她学习的任务也交给你了。” 周织澄说不出她当时的感受,只觉得胸腔里有热流涌动,鼻尖微酸,思绪万千,最终只剩下了一句话—— 他好像懂她的想法,和她站在了一边,他们是一样的。 江向怀弯下了腰,对上了她的眼,笑:“怎么样?我这样帅气吗?” 周织澄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平复着心情,装得毫不在意:“丑死了。” 江向怀笑出声:“讲不讲道理,我现在跟你一模一样,你自己也丑吗?” 周织澄抿唇不语。 江向怀的大掌在她的头顶上揉了又揉,他的声音遥远又很近,似乎叹了口气:“有个哥哥能教你,多好啊。” 她故意反驳:“不好,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他曾经也有个很爱很爱他的哥哥,但是他的哥哥去世了。 他在笨拙地模仿着他的哥哥,装在了他哥哥的套子里,疼爱着她这个别人强塞给他的妹妹,也在治愈他内心失去哥哥的伤痛。 他不爱她,拒绝过她的告白,不愿和她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但他的的确确给过她“哥哥”的疼爱。 开伦律所的阳台上。 江向怀回头看周织澄,忽然问她:“这几年有没有收到我寄给你的生日?” 周织澄点了下头,这几年江向怀给她的生日礼物都是通过她哥转交的,本着“不要白不要”的心理,她心安理得地收下了他的礼物。 “那我的生日礼物呢?”江向怀扯起唇角。 “没有。” “没良心,还好我自己给自己准备了几年生日礼物。”江向怀故意叹气,“忘了我为你染的粉毛了?拯救叛逆少女行动。” 现在的周织澄可不是当年那个会随随便便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心慌意乱的小女孩了,她提醒他:“我阿公当时也染了头发。” 江向怀挑眉:“阿公也是我带去染的。” 周织澄想起六十几岁的阿公隔天也染了一头粉毛,穿了金属链条嘻哈裤的模样,他被阿嬷拿着扫把追着打,还一脸嘚瑟地告诉她:“澄澄呐,现在阿公也跟你一样时髦,咱们是亲爷孙!他们都不懂。不读书我们就不读了,以后给阿公看店,把我们家小卖部祖辈开下去。” 阿嬷气得鸡毛掸子乱飞:“有没有志气啊?像你这个死人呐,算命的说我们阿妹是要做大官的,拿笔的,一辈子不愁吃穿。”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她一定会告诉那个 16、17 岁自卑而怯弱的叛逆少女—— 傻子周织澄,好好地爱自己,别自卑,别怯弱,别在乎别人伤人的话,你有全天下最好最好的阿公和阿嬷,你有在被好好地爱着长大。 第10章 讼棍大师 “所以,震撼南日县的那起交通事故案,到底是怎么样的?”江向怀依然惦记着这个。 “小白没跟你说么?” “我想听你说。”江向怀舌尖顶了下左脸颊,笑了声。 周织澄睫毛颤了颤,转头看他,他也在看她,她漆黑的眼睛就像是静卧在南日岛浅水湾里的石头,黑亮又深邃。 这五年的工作给她带来了很大的改变,她虽然只经历过两段感情,但经手过无数个离婚案件,见过面目狰狞丑陋的渣男更是数不胜数,她自认为她心似铁,也应该坚如磐石。 他曾伤过她的心,她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满心满眼只有他,他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她的心七上八下,胡乱猜忌。 周织澄收回视线,淡声道:“只是个中规中矩的危险驾驶案子,醉酒驾驶,当事人家里一开始并不以为然,认为这是他的地盘,拜托熟人找找警方和检方的关系就好了,直到被检方起诉了,他们才着急找律师,时间比较紧迫,案子小,能辩护余地也不大,钱更不多,所以,南日县有点资历的律师都不愿意接手。” “所以,这个案子就到你手里了?”江向怀扬眉,“当事人那边的要求也不低吧,他们想找有资历或者有本事的律师?有资历的不愿意接,那他就会找有点学历的?” 周织澄点头:“嗯,我也需要案源,能做就接。” “当事人的要求呢?”江向怀问。 “他本人倾向于缓刑和无罪。”她说着,也忍不住笑了,“他母亲一直跟我说,他那晚只喝了一点酒,人很清醒,但在血液检测报告里,他的酒精含量早已远超醉驾标准了。” “你信了吗?” 听到江向怀这个问题,周织澄抿了抿唇,偏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了些恼意:“你觉得我一直都这么傻吗,会无条件相信当事人跟我说的话吗?” 江向怀轻笑了声,连忙道:“我怎么会有这个意思?” 不过,她以前就这样傻过,刚在他团队实习,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但对外合作一直没出什么问题,只有那次,团队内部另一个男实习生为争取唯一一个留用名额,编造了个他听到秘书姐姐跟老板说了她坏话的故事。 她听了是真的伤心,一整天魂不守舍的,直到晚上下班,他送她回去,在车上问她怎么了。 她声音闷闷的:“我有个朋友跟我说,就是我朋友实习遇到的事情,她平时觉得她工作遇到的同事和领导都很好的,挺开心的,但是,有个同事跟她说,他听到秘书姐姐跟老板说她为人不踏实,做工作不认真,又靠关系进来,每天只会嘻嘻哈哈,不太讨喜,建议不要留用她……” “哪个同事跟你说的?”他拧眉,神情严肃,他们团队的秘书是林姐,根本不会在背后这样嚼人舌根,更何况,周织澄是法大学生,在校成绩好,英语水平不错,是她自己通过正常面试流程进的团队,根本不需要他给她走后门。 “是我朋友遇到的问题,不是我。”她很快反驳。 “哦。”他笑,“那你共情能力挺强的,你朋友的事情你比朋友还伤心,眼泪都要气哭出来了。” 她不愿意说,他也就没逼问,要查出来是谁传播的谣言也很简单,他只留心观察了同期的几个实习生,很快就发现了那个自视甚高又有些小心眼的男实习生,他倒是广撒网,对同期的实习生都讲过类似谣言,搞得人心惶惶。 于是,江向怀便挑了个恰当的时间,在电梯附近跟大老板合伙人谈起那个实习生,他难得当起小人,说该实习生小心眼,小动作多,不踏实,工作粗心大意,缺少社会的毒打,不建议留用,也恰好就让那个实习生听到了。 这实习生自尊心强,也知道自己的挑拨离间被 senior 知道了,就主动辞职了。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8节 离职前他还给周织澄留下了不少“经典”的泼冷水言论,比如“你其实在明迪也跟个女工差不多,别看工资一个月两三万,工作时间这么长,时薪比女工还低”,比如“做律师不稳定,是乙方地位低,我这么优秀,更适合考公,你女孩子更不适合当律师”等等。 当然,他离职之后,周织澄就知道自己被他给骗了,又羞又恼,被自己蠢到了。 所以,直到现在,周织澄还是把那次被骗的经历当成一次不大不小的黑历史。 江向怀正色道:“当然知道你不会相信,律师不会无条件相信当事人说的话,人都是自私的,自然只会提供一些对自己有利的证据和言论。” “是啊,作为一个普通律师,更无法得知真相,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酒精量超标了。” “所以,你当时从程序正义下手?”江向怀低声。 “嗯。” “在南日县相对保守落后的法律环境下,有些难吧?”江向怀眉头微拧。 周织澄垂了垂眼,笑道:“这里是落后,但不是愚蠢,法官和检察官大多上了年纪,或许他们的法律知识欠缺了点,但是他们有更朴素的法律情感。” 江向怀语气平静:“非法证据排除……” 她轻轻地舒了口气:“当时我翻看笔录和检验报告等证据,发现医院的抽血环节违规了,一般医院都知道不能使用酒精棉签,但是我们县医院做检测的时候没注意到这一点,用了酒精棉签,污染了血液,还有就是酒驾检测用的试管和仪器都有法律规定的规格,县医院用的器材都不合格。” 江向怀听到这就明白了,她独立后接的第一个刑事小案,就做了无罪辩护,申请了非法证据排除,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律师来说,对于一个相对封建保守的县城法律环境来说,这的确是个大胆的挑战性举动。 她当时面临的压力一定不会小,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会有人骂她是钻牛角尖的年轻律师,非要洗白醉驾。 所以她的徒弟叶白说她,凭一己之力促进了南日县的医疗交通系统的整改,还真是半点没有夸张。 “当时争议了一段时间后,检方采用了我的辩护意见,退回公安重新补充侦查了,但距离事发过去了那么久,当事人体内早就没有酒精了,也没有合规的备用血液,最后只能以证据不足撤诉了。” “那你的当事人肯定很高兴。” 周织澄想起他,倒是有点一言难尽:“他是很高兴,高兴到一见到我,就说——不愧是高材生律师,很会颠倒黑白,钱没白花,他说他那晚糊涂了,的确喝醉了,气得他母亲在旁边锤他。” 他的夸赞比骂人还难受,而且,当时他们都还在交警大队那里,一个老警察听到这话,狠狠地瞪了眼周织澄,大概怪她跟“坏人”同流合污,冷哼一声:“读死书的书呆子。” 倒也没说是骂谁的。 老警察越想越气,无法判定是否达到醉驾标准,但酒驾是逃不了的,狠狠臭骂了那人一顿,扣了分,罚了钱,还罚人做了一周的扫大街义务活动。 那条街偏偏就在开伦律所楼下。 每天周织澄骑小电驴上班,老远就能听到那个年轻人热情地扛着扫把在楼下大喊:“大律师,讼棍大师,高材生,周律师!早上好!” 如果不是他妈拦着,他可能就真的会送她一个写着“颠倒黑白”的锦旗。 第11章 法律援助 开伦律所在官村设有一个法律援助中心,需要律师值班,最近也在举办“进村户法律宣传”的活动,这也是节目录制的一部分内容。 “好了,说完了,咱们要去村里了。”叶白心满意足给几人吹完了周律师大战南日县司法系统的故事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乡了,顺便催促赵延嘉他们也动作快点。 “村里?”赵延嘉以为自己听错了,“去村里干吗?办案,还是咨询?怎么不让他们来律所咨询啊,我们要准备什么,需要看卷宗或者其他资料不?” 叶白回答:“都不是,准确来说,我们今天去做法律援助。” 赵延嘉了然地点点头:“明白,这我在美国也做过。” “那是最好不过了。”叶白看了他一眼,又笑着道,“做法律援助没有错,但我们也是去宣传律所,拓展案源的,要跟村民们搞好关系,建议你们收收高贵的少爷脾气哈。” 她说完,用余光瞥了眼高高在上的陆合,暗示的意思很明显。 陆合把他的电脑收进书包里,冷笑了一声。 “应酬嘛,我懂。”赵延嘉胸有成竹,“我以前在美国实习过,跟客户的关系都特好,我是相当平易近人,而且我家做生意的,别的不敢说,应酬,我在我妈肚子里我就学会了。” 叶白:“……” 官村在南日群岛的某个小岛上,从南日县城过去,要先坐船,然后再换乘公交或者村里的三轮,船倒是还好,小虽小,但也不差,他们过去的时候,还看见一些游客来这边体验海钓,湖蓝色的海面上舟楫往返,海风袭来,清澈碧波泛起涟漪,金灿灿的阳光随风晃荡,拍打着雪白柔软的沙滩。 赵延嘉趴在小船沿上,看着远处丘陵山头的蔼蔼雾气和近处充满了亚热带水域特色的渔港礁石,他被咸湿的海风吹得很舒服,伸出手指拨弄了下海水,忍不住感慨:“比我想象得漂亮,有点像来度假的。” 叶白很骄傲:“我们这边风景很美的,世外桃源,空气清新,好山好水,只是还没怎么开发旅游资源,开伦律师说过,这简直就是田园诗一般的地方,来了你就绝对不想离开的。” 陆合淡声:“王婆卖瓜。” 叶白:“别逼我在镜头前打你。” 江向怀看了看环绕南日县的半山上的白色大风车们,笑了笑:“或许节目播出后,南日县就要成热门旅游景点了。” “这是法制节目。”周织澄也笑,但她答应参与录制的时候,就抱有这个私心,县政府这几年努力招商引资,引进人才,就是想开发旅游资源,目前做得比较成功的只有南宵村。 隔壁船只上的摄影师大哥忍不住说道:“放心,相信我们的技术,肯定把南日县的美全都拍到。” 陆合语气淡淡:“把彪悍民风也拍进去。” “先把你拍进去,让观众看看你嘴有多贱。”叶白瞪他。 几人从船上下来,登岛后,周织澄这才突然注意到,赵延嘉还扛了个长条黑色大袋子,宝贝似的抱在了怀中,神神秘秘的。 她问:“你这带了什么?” “交友秘笈。”赵延嘉自信满满。 江向怀扯了下唇角,对周织澄道:“别管他,你是跟不上他的脑回路的。” 他对赵延嘉一向宽容,因为他不宽容,就会被气出病,不管他遇到什么离谱的事情,只要想到这是赵延嘉做的,所有的离谱都会变得合理了起来。 有一些渔民远远地就认出了周织澄,热情地大声打招呼:“周律师,你今天又下乡了啊?哎呀,中午去我那吃饭啊,上次说好的要去,后来也没空来!” “林一伯,早上好,我今天下乡来办事情。”周织澄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几个渔民们扛着装得满满当当的铁桶走了过来,身上湿漉漉的,带着海鲜腥气,他们把桶放在了周织澄面前,招呼道:“一伯给你抓一点,今天南日鲍和虾姑都很肥,还有你阿嬷爱吃的龙须菜,难得来一趟,必须带点新鲜的回去!” “不用不用。”周织澄说,“今天不太方便,我们还要进去官村工作,后面是电视台的人。” “对对对,想起来了,还是周律师厉害,带我们南日上首都电视!” 其中一个大爷忍不住看了江向怀几眼,觉得眼熟,又盯着看了会,猛地一拍手:“这不是当年那个粉头发小子吗?好多年没见了,你变老了。” 江向怀沉默。 大爷热情得很,还模仿了起来:“就唱流行歌啊,染一头小流氓头发,县城文化节跟周家那小子一起组合唱歌,把我小孙女迷得不行。” 江向怀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有人记得他在乡村大舞台唱歌的事情,十年前的暑假他在南日县的确做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周织澄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等那几个渔民走了,赵延嘉就缠着周织澄,一会跑在她左边,一会又探到她右边,声音聒噪:“周律师,我哥还参加过你们这的文化节啊?有没有照片?没想到我哥也曾非主流过啊,还会染粉头发……” 强烈的好奇心让他都无心关注,他们去官村搭乘的是会“突突突”叫的乡村拖拉机了,又吵又颠簸,车里还装着司机大爷从山里拉回来的柴火堆,他们只能挤在角落里。 他吭哧爬上拖拉机,脑子忽地闪过了什么,一拍大腿:“我哥那会骚气十足地唱歌该不会是为了求偶?跟周律师告白?” 周围一片寂静,几人数目相对,一时没人说话,只有拖拉机发动机的嘈杂声。 叶白“啊”了一声,眼睛在江向怀和周织澄之间徘徊来徘徊去,欲言又止,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沉默了半天,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江律师原来不仅早就认识周律师,还曾经喜欢周律师啊?难怪就觉得他们之间不对劲。 周织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难不成要告诉他们,一直暗恋的人不是江向怀,而是她? 江向怀连解释都不想解释,他只笑了下,靠在拖拉机后座的栏杆上,盯着赵延嘉,慢条斯理地重复了声:“求偶?” 空气又停滞了好一会。 叶白的嗓音弱弱地响起:“那个……十年前……周律师未成年吧……吧?” 拖拉机颠簸了下,她的尾音也跟着颤抖,混杂在轰鸣的发动机声中,明明模糊,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楚了。 “变态!”赵延嘉正义感爆棚,大声唾弃,“亏你还是个大律师,知法犯法,必须抓起来。” “我看你是皮痒了,赵延嘉。”江向怀阴测测地开口。 官村的法律援助中心就设在村口的检查站里,村长早通知大家,今天会有律师来值班,所以,周织澄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村民在那等着了。 官村在小岛内部的山陵里,要行驶差不多 5 公里的盘山路,靠山又近海,所以村里有靠海生存的渔民,也有靠种植枇杷、龙眼的果农,法律援助中心的屋子里摆满了村民准备送给周织澄的自家水果蔬菜和刚打捞上来的新鲜海货。 “周律师,我等你好久咯,上次你给我们讲了欠条、借条,帮我看看我这个借条写得对不对啊?” “周律师,我儿子前段时间跟人打架了,被警察给抓了,急死我了。” “周律师……” 周织澄一进屋,就被蜂拥上来的村民们围住了,她坐了下来,一一接过大家要给她看的材料,笑着安抚道:“别着急,我慢慢看,我今天都在官村,时间很充裕。” 陆合环视了下周围简陋的环境以及一窝蜂冲上去的粗鲁村民,下意识就皱眉。 周织澄看了眼站在她身旁的江向怀,介绍道:“这是江向怀律师,他也是来做法律援助的,除了我和他之外,还有三个实习律师,大家也可以去问问他们,找他们帮忙的。” 赵延嘉虽然身上富贵毛病多,但心思单纯又善良,见村民们都朝他看过来,内心一下就充满了热情和正义,拍了拍胸脯:“对对对,本少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欢迎大家来问我。” 村民们看了他一眼,不自觉露出嫌弃的神色,没人愿意去。 叶白嘻嘻笑着,落井下石:“还好村民还不知道你准备三战法考。” “走开。”赵少爷委屈。 恰好这时,有个婶子刚从外面跑进来,她手上抓着一只“咯咯”大叫挣扎着的老母鸡,她风风火火地推搡开人群,挤了进来,扯着大嗓门道:“周律师,周律师在哪?” 她没看到坐着的周织澄,反倒一眼看到了站着的衣冠楚楚的江向怀,问:“这也是律师吗?” 周织澄愣愣地点头:“对,他是律师。” “是律师就行。”婶子说着,不由分说地就把她手里的老母鸡往江向怀的手里塞,声音愤怒,“该死的短命鬼,把我家的老鸡母都偷光了,就剩这一只了,你们掂量一下,这鸡多重多肥,却被人给偷了!我已经报警了!太可恨了!周律师,那小偷说这鸡母不值钱,不会坐牢,我们家鸡母会不值钱?” 南日的方言会把母鸡叫成鸡母。 周织澄没回答婶子的问题,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老母鸡扑棱着飞到了江向怀的身上,翅膀乱挥,鸡毛飞舞。 江向怀脸上的神情僵住,身体更是僵硬得一动不动,薄唇抿成了直线,喉结滚动,瞳孔微微放大,脸色也不动声色地白了一些。 她记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江向怀,怕鸡。 第12章 欠条借条 “啊!”周织澄听到了男人的尖叫声。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9节 是赵延嘉,好像他才是那个被母鸡扑了的人一样,他微微睁大眼睛,朝着江向怀冲了过去,挥舞着手臂,去赶那只老母鸡:“走开,听到没!哥,你别怕!” 老母鸡显然越发受到惊吓,翅膀扑棱得更加起劲。 江向怀整个人成为凝固的雕塑,一言不发,紧抿薄唇,绷着轮廓,眼眸幽黑不见底,唇色却微微泛白。 赵延嘉倒不是怕鸡,只是他从没抓过鸡,老母鸡被他吓得“咯吱咯吱”乱叫,慌乱得却在江向怀的身上乱啄起来。 周围的村民们并不相信有人会怕鸡怕到无法动弹,更不觉得鸡有什么好害怕的,还在一旁哈哈大笑。 赵延嘉猛地出手,一把逮住了鸡脖子,以为抓住了鸡的命运。 完了。 周织澄连忙站起来,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老母鸡拼命地扇动着它的大翅膀,一下又一下地往赵延嘉英俊的脸上狠狠地拍打,鸡毛漫天飞舞,它用尽力气挣脱了他的手,在空中乱飞着,边扑棱边拉下一坨坨鸡屎。 赵延嘉目瞪口呆。 还好周织澄迅速出手,稳稳地抓住了它的两个翅膀,制住了这只折腾的老母鸡,将它抓出这间办公室。 赵延嘉:“周律师好厉害,母鸡好凶猛,吓死我了。” 江向怀神色并不好,眸光定定的,喉结缓缓滚动,听到他这句话,眉头微皱,面无表情地看向了他,喉咙口挤出几个字:“能有你吓人?” 赵延嘉也知道自己好心办坏事,不敢多说什么。 周织澄逮完鸡洗完手后,还给江向怀倒了一杯温水,压惊用的。 老母鸡的主人张婶觉得好笑:“你这一米八多的壮汉还怕小鸡啊?胆子比鸡小。” 江向怀喝了一口水,还是能听到外面院子里的鸡叫声,眉心沉沉跳动着,他想说什么,却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口,无法言语。 周织澄解释:“张婶,有些人就天生怕这些的,甚至有些严重的,还会直接晕过去。” “城里人毛病就是多,在我们村,不会捉鸡的男人都不叫男人。”张婶皱眉,“那他怕成这样,我家鸡被偷的事可咋办啊?” 张婶继续说:“我家的鸡被短命鬼偷了十只,警察抓到那人的时候,鸡都只剩下鸡架子了,还有喝剩的鸡汤,我可怜的鸡,本来想养着等过年我乖孙回来吃的。” 她越想越气:“一下炖了十只吃,也不怕撑死!警察抓了他,就关了几天,就放出来了,气死了,这死短命鬼还不肯赔钱!警察的话都敢不听!”她叹了口气,“周律师啊,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啊?这种没良心的,得让他坐牢!” “先别着急,你先回去,我晚点联系一下警察那边,问问具体情况。” “好好好。”张婶心满意足,离开前,她又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江向怀,大概是觉得一个大男人怕鸡怕成这样,也是有点心疼的,“行了,等会婶子就把那鸡杀了,别怕了啊!” 江向怀:“……” 周织澄忙了一整天,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回答债务相关问题,农村人更习惯写欠条,而不是借条,但不管是借条还是欠条,他们写的格式都不太完整,到了讨钱讨不回来、起了纠纷的时候,这些条据都成了问题。 “以后大家要写借条,不要再写欠条了,拿出借条,就代表着你们之间有借钱的债务关系,更有法律效应,而且,借条在你们没有约定还款期限的情况下,是可以随时要回来的,不受三年诉讼时效期限的约束,就是说就算三年内对借条不管不问,也不会单单因为时间超过而丢了胜诉权。”周织澄用最简单的话解释道。 “那欠条呢?” “欠条得在三年内讨还钱财,如果超过了三年,法律效力就大大减少了,很有可能起诉了也要不回钱了。” 有个大叔问:“那借条是不管借了多久,都可以要吗?” “20 年,最好是在 20 年内就去讨要,不过有个例外,如果借条约定了还款的时间,那还款时间到了,也要在三年内去找对方还钱或者去法院起诉,不然也会丧失胜诉权。” “周律师,帮我看看这样写的借条可以不?” 另一个大叔凑过去瞥了眼,摇摇头:“你一看就上次没认真听,借条的金额必须有大小写,这样才不会被人投改数字啊!你这利息也没写。” “行了行了,就你懂,我能不知道吗?我就问问周律师!” 周织澄笑:“打了借条,最好也是再多打一个收条,咱们借钱的时候,多做一点准备,虽然麻烦,但总好过等钱要不回来之后再麻烦,是不是?” “那肯定的,我之前就吃过这个亏啊!亲兄弟也得明算账。” 快结束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进来了,他走向周织澄,犹豫了一会,胡子颤巍巍,开口说道:“周律师,我儿子墓碑上有我大孙子的名字,是我后儿媳干的,她不仅刻错了我孙子的字,还把我孙子名字放在我儿子名字旁边,这不吉利啊,我大孙子这几年好运都没了。” 他紧紧地锁着眉头:“我那个后儿媳还不肯改,我要改,她也不让,报警了也没用,律师啊,这种情况可要怎么办啊?” 赵延嘉和陆合今天也算是开了眼界了,先是扑棱了鸡,见识了闹了一大番动静就只为了不值钱的几只鸡的偷鸡贼,还不是为了卖钱,直接就把十只鸡都一锅炖了吃;然后就是这离谱的公公想告儿媳妇,为的只是墓碑上迷信的名字次序。 陆合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就是,这些人太闲了,太无聊了,为了这些不值钱的东西闹来闹去。 老大爷是真的气:“我这儿媳妇在我儿子不在了之后,就嫁人了,嫁就嫁吧,还要害我孙子!” 周织澄问道:“您就是要让她改墓碑名字是吗?警察怎么说的?” “警察说这是家事!我想强硬改,又怕坏了我儿子墓地。” 周织澄建议道:“或许可以试试起诉。” 之前南日县法院也判决过类似的墓碑刻字案。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村长家里做好了晚饭,来喊周织澄他们吃饭,他一进来见到他的老叔公缠着周律师,他无奈皱眉:“哎哟,老叔公,你怎么来了?又为了那个墓碑啊?咱们村里调解一下就好了,淑芬今天还跟我告状了,说你一把年纪还故意去打死她爸家的猪,你看你这一天天闹的!” 老大爷痛骂:“她马上给我改墓碑刻字,我就不打她家猪了!” “行行行。”村长敷衍,直接把老大爷弄走,回头跟周织澄道,“周律师,我先送我叔公回他家啊,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吧,我老婆做好饭了,你们快去吃晚饭吧。” 开伦律所的律师每次来官村值班,就是吃住在村长的家里。 村长家离村口不远,院子里拉了一盏黄色的灯,虫蛾在光束下飞舞,灯光笼罩着一张不大的四方桌,桌面上摆着的基本都是各色各样的海鲜,在南日县最便宜也最好吃的就是海鲜了。 大家正准备开吃,院子门又被人扣响。 张婶子笑容满面,手里端着一个大盆子,她快步走了进来,把大盆子往桌面上一放,然后一把掀开了盆子的盖子。 浓郁的鸡汤香味四溢,能轻易地勾起人的食欲。 她热情招呼:“来来来,大家都尝尝,反正只剩一只了,我干脆把老母鸡杀了,炖了一整个下午,味道可鲜美了,给你们这些律师补补身体,工作辛苦了。” 江向怀只扫了一眼,全身倏然紧绷,攥紧手指,骨节泛白,他面无表情,猛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过突然,他还不小心撞到了八仙桌,桌面晃了两下,鸡汤里的鸡头也跟着晃了两下。 他吐了。 第13章 律师意义 这一天对于江向怀来说,是糟糕的。 他在垃圾桶旁边吐了半天,吐到最后只剩下苦水,如果不是下乡,他见到尖嘴类动物的机会并不多,所以,他也没想到自己这次的反应会这么强烈,上一次还是多年前,客户给他送了只自家养的鸽子。 张婶也觉得愧疚,知道自己好心办坏事了,她以为他怕的是活鸡,还特意把鸡给杀了,给他压压惊,老话常说,鸡头有营养,她炖了许久,想让几个律师补补身体的。 “对不起啊,江律师,我不知道你们城里人这么怕这个,这么大个壮汉都吐了,婶子对不起你。”张婶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足无措的。 江向怀喝了一口水,摆了摆手,就又听到张婶嘀咕道:“城里男人估计娇气点,村里男人哪个不杀鸡,咋还有这么奇怪的富贵病,这种男人长得再好,都要不得。” 他又沉默了。 赵延嘉挺没良心的,他尝了口鸡汤,觉得味道还不错,就在那“吨吨吨”地喝了起来,听到这话,还抽空拉踩他哥:“张婶,我也是城里男人,但我不怕鸡。” 张婶满意地看着他,眼神就像在看家里能吃的猪,笑着道:“好喝吧?那你多喝点啊。” 她又看向一旁的陆合,陆合根本就没碰那个鸡汤:“一弟,你也怕鸡啊?哎哟,胆子这么小,怎么当律师啊?” 陆合哑口无言,他不怕,他是嫌弃。 村长喝了口小酒,跟大家聊天:“城里律师是做什么的?给大富豪打离婚官司吗?天杀的,我上次看新闻,还有律师给杀人犯打官司,说无罪呢,这种黑心钱也赚。” “那是,他们都说只要钱给够,律师死的都能给你说活了。”村长老婆端了份米线糊出来,她给江向怀特意煮的,知道他刚吐完,可能没什么胃口吃桌上那些菜,“江律师,你吃这个,我们每次不舒服,就吃这个,暖胃也开胃。” “谢谢。”江向怀抬头笑了下。 张婶掰了个蛏子吃,说:“律师就跟搅屎棍一样,电视上那些明星本来就乱七八糟的,有了律师,就更乱了,动不动就离婚,哎哟……”她夸张地打了个哆嗦,“我看那些明星穿的那么暴露,现在有些小姑娘从城里回来,穿得还更暴露。” 周织澄笑着听他们聊天,知道他们并没有恶意,只是不了解律师的职业意义,而且,这个行业里也的确存在他们说的那种律师,加上大部分影视剧的玩梗“抹黑”,的确会让行外人误解律师就是凭借嘴皮子颠倒黑白、赚黑钱的。 村长也感慨,不过他很快想到,桌子上是律师,他怎么能说律师坏话呢,连忙道:“不过,律师也有好坏之分的,我们周律师他们就非常正义啊。” 周织澄喜欢“正义”这个词,反正她现在留在南日县做的律师,也的确可以靠上“正义”的边了。 但陆合却很不喜欢,他淡淡地抬起眼皮,嘴角扯了下:“律师要什么正义感?那是法官、检察官、警察必备的,律师就是个普通职业,我们需要的是敬业和有职业道德,尽职尽责地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 张婶听完他说的,抓住了扭曲的重点:“你是说,法律允许律师黑心啊,是不?” 叶白“噗嗤”一声笑了,她就不信陆合这个装逼男能让张婶他们明白律师职业意义。 陆合眉心沉沉一跳,眼皮抽搐:“当然不是,你们认为律师黑心、替坏人说话,其实是律师从另一个角度来维护法律正义,我们都没有上帝视角,不知道犯罪嫌疑人是不是真的犯罪了,我们也不知道真相,能看到的也只有警察找出来的证据,警察用这些证据来推证真相,律师和检察官一起来论证这些证据的真假和逻辑链,如果这些证据被律师发现存在问题,那就不能以此来判定犯罪嫌疑人就是有罪之人。” 他语气平缓,咬字清晰,认真得就像是在做汇报:“当一个犯罪嫌疑人站在了法庭上,这时候,除了律师之外,所有人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如果连律师都不尽心尽力替他辩护,就没有人可以维护他的人权。这世上不可能只有一言堂,律师和检察官都是将彼此找出来的证据放在法庭上,让法官来判定,每一方的努力都是为了更接近于真相。如果那个人真的是犯罪者,那律师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他合法地受到法律规定的惩罚,而不是肆意地加重刑罚……” 海边小村的夜晚是静谧的,夏风微凉,海岸线传来海浪拍打着礁石的浪花声,远处半山腰上的风车“呼呼呼”地旋转着,村里面的路灯一盏盏地亮起。 陆合神情严肃且认真,他看着众人,缓缓地陈述着他对辩护律师的理解,为不被大众所理解的辩护行为而正名。 院子里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一时间,没人说话,静得有些过分。 赵延嘉和叶白对视了一眼,耸了耸肩。 叶白又看了下陆合,抿了抿唇,他这人讨厌归讨厌,但对律师这个职业爱得挺深沉的,还挺有职业理想的。 村长几人也是面面相觑。 周织澄先打破寂静:“那个,陆合……” 陆合抿直唇线,黑眸坚定,他转头看着周织澄,语气强硬:“周律师,你阻止我,我也要这么说,既然我们是来普法的,没道理只给别人解决法律问题,却不阐释律师的职业意义,不解除大家对律师的误会,不为被误解的律师正名。” 吐了半天的江向怀才缓过来,他明白周织澄话里的意思,无奈低头,弯唇小小地笑了下。 周织澄也无奈,她倒不是想阻止陆合,而是因为…… “老婆,你听懂了吗?”那边村长压低了嗓音,尴尬地抓了下头顶稀疏的头发,用气音问道。 村长老婆用手肘撞了下村长,道:“小点声,别问我……”她笑得更尴尬,“我哪听得懂啊,你还初中毕业,我小学只读了五年!” “我一句不知……”村长干咳了声。 “这书读太多,说话就是绕啊。”张婶紧张得手掌又在身上擦了擦,冷汗都擦出来了,“这文绉绉的,咋不讲明白点呢?周律师平时说话就很好懂,我们没咋读书,听不懂这些。” 张婶急性子,干脆直白地说:“一弟,我们要是都懂法律,哪还需要律师,是不?听不明白。” 陆合一怔,眸色微愣。 “我就管养鸡养鸭,种种枇杷。”张婶说到她擅长的东西,又高兴起来了,“我这鸡肥美吧,好吃吧?都不喂饲料的,我吃啥,鸡吃啥,健康!” 她夹了个大鸡腿给赵延嘉,爱怜道:“吃吃吃,你多吃点。” 陆合抿了抿唇,沉默了好一会,他满腔的热血一下被泼了冷水,蔫了吧唧的,他一通输出,居然没人听得懂!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10节 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来了一条消息,张婶瞥了一眼,看到了他的屏保照片。 她哟了一声:“这你女朋友啊?好漂亮,就是你这照片自己收藏着就好,怎么还放手机屏幕上啊,这女孩子穿着内衣内裤就出来了啊?” 陆合眼角神经一跳,受够了这种老封建的指指点点:“这是比基尼。” 这该死的土地方! 叶白怕陆合当场气死,连忙搂着张婶,说:“婶子,这都流行这么穿呢,女孩子有穿衣自由,可以展示自己。” 张婶眉头紧拧,她这个年纪有点接受不了。 周织澄笑着接过话头:“婶子,下次我也买比基尼送您,我们也去海边拍,肯定好看。” 这下给张婶臊得没空再闲话什么了,脸颊通红,作势要去拍周织澄:“哎哟,我这一把年纪,胡说什么呢,我不敢穿……” 周织澄笑着躲开。 江向怀静静地看着和他们打打闹闹的周织澄,勾起唇角,昏黄的路灯笼罩在他温柔的眉眼上,更显柔和。 赵延嘉凑了过来,喝鸡汤喝得满嘴油。 江向怀拧眉,收起了笑,冷声抗拒:“鸡味离我远点。” 赵延嘉脸皮厚,仍旧笑嘻嘻,“哥,你来南日县虽然折腾地吃了不少苦,但好像心情好了很多,整个人都轻松了。” 江向怀眼皮都没动一下。 “果然,老男人都需要感情滋润呐。” 江向怀:“……” “你这个年纪啊,是该着急了,我妈说了,男人过了三十就不太行,加上你之前拼命工作,估计更不行了,没有女人会喜欢普信老男人的。” 赵延嘉笑了半天后,又多了几分认真,开口道:“哥,做错了事情就该认真地道歉,周律师脾气好,不代表她不计较。” 他其实对当年两人的事情略略知道一些,的确是他哥做的不对。 江向怀黑眸沉沉,收回视线,额前的碎发散落了些,稍稍遮住眉眼,倒显得有几分落寞。 赵延嘉刚觉得是不是自己说的太过分了,就接着听到他哥淡淡的声音:“她跟你说她脾气好的?你是没被她打过,她是窝里横,只对外温柔。” 赵延嘉觉得离谱又荒唐:“哥,真的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得不到还要污蔑人周律师!” 第14章 人生好友 周织澄和江向怀的确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的成长经历完全不相同,如果不是他参加了个校外活动,认识了同在高校园区、就读于北航的周秉澄,如果不是周秉澄在毕业那年夏天,带他来南日县度假,或许,他们的人生就是两条永不交集的平行线。 以前周织澄常常说,包括他自己也会开玩笑,说他拯救了叛逆少女。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周织澄拯救了他。 夜色浓重,江向怀躺在村长家的小床上,看着窗外面的天空,浓云散去后,隐约露出昏黄的月光,耳畔是断续的蛙鸣和狗吠声。 她生在一个很好很好的家庭里,父母恩爱,有个嘴贱但疼爱她的哥哥,还有一对把她捧在掌心的阿公阿嬷,虽成长在县城重男轻女不良风气的大环境里,但在他们家,绝对没有。 她的阿公满心满眼只有他的乖孙女,所有的偏爱都给了她,她的阿嬷传统却善解人意,自己受过的苦,不愿意再让孙女承受。 她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青春期时短暂的困扰,但换来的却是全家人对她的担心和爱的拯救。 所以,生长在这样家庭里的她,被家人无条件的爱和肯定包围着,一生被自己的童年所治愈,她自然也是温暖的。 而那时候,来到南日县的他,正处于人生中至暗一刻,准确来说,他的整个人生都是阴暗的,他父母亲口盖章的——“他不配幸福。” 法大的毕业典礼,他代表优秀毕业生发言完,就在外面等着最后的学院合照,其他的同学们在和父母或朋友合影,他却孤身一人。 周秉澄给他发来了消息:“兄弟,我这刚飞完,就赶着去你毕业典礼,不会被误会我们俩有一腿吧?” 他回:“滚,想得美。” 周秉澄想想也是:“你没女人要,我可是有女人喜欢的。” 江向怀笑了下,他的毕业典礼的确没有别的朋友参加,家人也不会来,但他一抬眸,却意外看到了他父母的身影。 他一愣,很难说清楚他当时的感受,或许是惊喜的,那时候他对亲情还有所渴望,但他的父母很快就给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母亲林凡的脸色并不好,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眼眸里情绪剧烈翻涌,他的父亲江恒搂着她,露出了笑容,低声劝她:“说好了,我们今天是来祝贺阿怀毕业快乐的,不发脾气,好不好?” 林凡没说话,她饱受情绪疾病困扰,眼下黑眼圈很重。 江向怀轻声叹气:“妈,你最近睡眠还是不太好么?” 林凡仍旧沉默。 江恒笑:“阿怀,毕业快乐,留学手续都办妥了?” 江向怀还没回答,有同学正巧走过来,跟他的父母打招呼,也有老师认识江恒,寒暄了几句:“江律师,虎父无犬子啊,向怀太优秀了,入校是新生代表,毕业是优秀毕业生。” 就是这句话,忽然就激怒了情绪不稳定的林凡,她声音尖锐:“他也配?他是个小偷,他抢走了向清的人生,如果向清还在,轮得到他吗?他害死了人,他不配。” 江恒吓了一跳,连忙拉住林凡。 可是这时候的林凡又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她扬起了手掌,看着江向怀的眼神像是看着杀人犯,眉眼阴狠:“你害死了你的亲哥哥,你配学法律吗?你不学好!” 江向怀静静地站着,脸上仍旧挂着浅笑,他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好像没看到四面八方看过来的异样眼神,没看到众人脸上的惊异和怜悯,好像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当着四年师生的面,扇了一巴掌的人并不是他。 他微微偏过头,脸上的指印清晰红肿,狼狈不堪。 闹了这么一出事情后,他没有参与学院的毕业合照,自然也没跟周秉澄合影。 江恒让人先送林凡回去,叹了口气,对江向怀道:“别怪你妈,她情绪难以控制,何况,你哥哥的确是因为保护你才去世的,那天我们都跟你说过,别让你哥哥开车带你去了,你不听。我知道你学法律,当律师,是听我们的话,替阿清实现梦想,但是,你妈妈情绪不稳定,偶尔她会觉得你想取代阿清。” 他觉得可笑,又听到他父亲低声道:“最近一段时间,你先别回家了,你妈妈看到你,会发病的。” 可见他有多不遭人待见。 他当然不会没有地方去,江家有钱,他在学校附近有一套房子,但不是家。 他一个人在格物楼前的小花园里坐了很久,手机一直在震动,他也没去管。 直到天色快黑,周秉澄才出现了在他面前,找了他许久,喘着气,弯腰双手撑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我靠,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兄弟,你比我那非主流妹妹还叛逆啊?” 他还没回答,周秉澄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是他妹妹的电话。 周秉澄语气嫌弃:“怎么了?又没钱染你那七彩头发了?……是,我后天就回去……嗯?我回去干吗?当然是回去收拾你,不然跟你一起染绿毛?” 他妹妹被气急了,声音大了许多,江向怀也听到了。 她说:“丑八怪也想管我!” 她说完就恶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周秉澄并不在意,只是盯着江向怀长得英俊的面孔,若有所思,忽然邀请道:“兄弟,要不要跟我回家玩一段时间?我家那边是海边小镇,很漂亮的,很好玩,你要是闲得无聊,我还有个非主流妹妹等你去当哥哥,你可以狠狠地教训她,发泄你的情绪。” 江向怀想,如果要给那个夏天定义一个颜色,他觉得,是蓝色的,是南日县海的颜色,是忧郁的色调,但也是治愈的色彩。 他认识了 17 岁的少女周织澄,然后就是长达十年的爱意纠缠。 临睡前,江向怀接到了江恒的电话,他们父子平日很少联系,他下乡参加节目的事情也没告诉他爸爸。 他接起电话,倒是没先出声,把手机放在一旁,他蹲下来,乡下蚊虫多,得点个蚊香。 江恒听到了打火机的声音,语气不好:“又在抽烟?少抽点,你妈最讨厌你抽烟,向清从来不抽烟。” 他笑了下:“我什么她不讨厌?” 他连澄清都懒得说,他都戒烟好几年了,他父亲还以为他在抽烟。 江恒:“你说话注意点分寸,她是你妈。”他顿了下,语气沉沉,显然知道他下乡了,“你为什么突然放下所有项目,跑去了乡下?你才当上合伙人多久,就以为万事大吉了么?你现在承担的是一整个团队,那么多人靠着你吃饭,你不要太任性,而且,你做非诉的,你去乡下做诉讼有什么意义?” 江恒压抑着怒火:“你妈现在还不知道你不在明迪,更不知道你跑去的是南日县,当初那个泼你妈妈一脸水的女孩,就在南日县是吧?小地方女孩,没半点教养。” 江向怀似有若无地笑了声,是真的觉得好笑:“所以呢?” 江恒的声音一下拔高:“江向怀!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想把这个家彻底毁了吗?你已经毁掉了你哥哥和你妈妈!既然你要替你哥哥完成梦想,替他继承我的事业,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江向怀语气平静:“那到底是哥哥的梦想,还是你强加给他的梦想?” 第15章 盗窃入刑 周织澄也记得她给江向怀妈妈泼了一脸水的事,那时候,她刚进明迪实习,每天勤勤恳恳地跟着江向怀工作,跑项目,驻现场,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喜欢。 又恰好那时律师和法官被当事人伤害、杀害的新闻满天飞,她气愤又不安,紧张得草木皆兵。 偏偏江向怀的妈妈就在这种情况下上门闹事。 他们一起走出律所大楼,她忍不住说:“有个律师就是在律所附近被犯罪嫌疑人捅了的。” 江向怀笑着摸了下她的头,安抚道:“没事的,别担心,我们做非诉的,不会有这种危险。” 结果,他们话音才刚落下,一个女人就走到了他们面前,眼神有些散,看到江向怀就跟看到了仇人一样,厉声道:“这是你女朋友?你谈恋爱了?你还没当上合伙人,你就谈恋爱?你配吗?向清原本都要结婚了!你找了个向清根本不会喜欢的低级女人!” 她手里拿着瓶矿泉水,不由分说地就朝江向怀的脸上泼了过去,又发疯地扬起手,要扇他的脸。 周织澄没来得及思考他们是什么关系,脑海中只有最近的律师被杀害事件,她神经弦紧绷,血气上涌,怒意难挡,脑海一片空白,狠狠地推了一把那个女人,拦下了她的巴掌,又抢走她手里剩余的水,毫不犹豫地泼了回去。 周织澄挡在江向怀的面前。 那个女人一下愣住了,满头的冷水,神情狼狈,她看着周织澄,脸色从苍白渐渐涨红,胸口起伏,气到不行:“你敢泼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知道。”周织澄语气冰冷,“你想打人就是不对的,我们是律师,我们会报警抓你的!” 她想了想,又补了句:“泼水又怎么了?我还没打你呢!” 一副虚张声势的傲娇小模样。 江向怀被冷水泼得一头一脸都是,冰凉的水从他的发顶滴落,渗透进眼睛里,他早就习惯他妈妈这样发疯,刚刚的第一反应只有,他的澄澄没被吓到吧? 却没想到,她会如同护着小鸡崽的老母鸡一样,挡在他的面前,甚至,为了替他出气,还泼了他妈妈一脸,她明明自己也在害怕,却会站出来保护他。 江恒出现后,周织澄才知道,那个女人是江向怀的母亲。 江恒瞪着周织澄,怒气难掩:“她是江向怀的母亲,你是他的实习生?是你朝她泼水的?” 周织澄震惊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手上还拿着“犯罪证据”。 谁能想到,这个女人不是来报复律师的当事人,而是江向怀的妈妈,哪里有这样的妈妈,对儿子比对待仇人还可怕。 再后来,周织澄就没再见过江向怀的父母了,也不敢问他,他的父母为什么这样对他,只知道他母亲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11节 江向怀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除了一晚上支离破碎的梦境外,还因为乡下的蚊虫实在太多了,点了蚊香也挡不住。 赵延嘉更惨,被咬得满头包,村长拿了风油精,让他在蚊子包上面涂一涂。 叶白建议道:“我阿嬷说,最有用的蚊子包消肿方式是自己的口水,一涂保准消了。” “呕,别恶心我了。”赵延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陆合其实也被咬了,但没咬在脸上,乡下破蚊子会挑地方,咬在他胳肢窝里,痒得要命,他面无表情地忍着,只觉得叶白太粗俗了。 叶白看了他一眼,好心建议:“你细皮嫩肉,没被咬吗?涂点?” “没有。”陆合嘴硬。 叶白笑了下,懒得管他了。 吃完早饭后,几人就继续工作,他们今天傍晚要回县城了。 周织澄昨天跟镇上的派出所联系过了,民警也给了她回复,说偷鸡的那个人是第一次偷鸡,初犯,偷了十只,按照南日县当地的价格来算,也就几百块人民币,盗窃入刑规定至少要达到数额较大的最低标准,而南日县规定,盗窃公私财物,犯罪金额达到 1000 元人民币,才属于“数额较大”。 周织澄解释:“那人没有前科,也不存在法律规定的其他加重情形,比如医院盗窃、盗窃救灾、防汛、扶贫的救济款物、盗窃残疾人等等,这几种情形只需要盗窃金额达 500 元,就算数额较大。” 她顿了下,继续道:“警方那边也让这人赔钱给张婶,但是,他不愿意配合,警察调解了也不听,拿他没办法,只能按照规定让张婶去找律师起诉了。” “几百块也要起诉?”赵延嘉挑眉,“律师费都不够,还费时费力,法院排这些诉讼的时间都不知道要多久。” 叶白笑眯眯的:“是啊,所以才要我们帮他们解决咯。” 陆合拧眉,觉得可笑:“警察都拿他没办法,我们能怎么办?” “那也得去试试啊。”叶白斜了他一眼,“在农村,这些鸡鸭就是他们的命,张婶多舍得啊,昨晚都给我们炖鸡汤了,已经给了她最大的诚意了!她辛辛苦苦养几只鸡鸭,就是想等逢年过节拜神和犒劳回乡的亲人,被偷了,肯定气死了。” “拜神?”赵延嘉总是能歪走话题,“是那种迷信活动吗,我听说你们很迷信。” 叶白火气上来了:“是信仰,不是迷信,就一种传统民俗活动,心灵寄托,你再满嘴胡说,我就要代表菩萨佛主惩罚你了。” 赵延嘉识相地闭嘴了。 周织澄看了眼一直安静没吭声的江向怀,说:“我和叶白去张婶家里一趟,然后江律师……” 江向怀闻言,偏头看她,黑眸明亮。 周织澄对他道:“江律师,你带着赵延嘉和陆合去村长的老叔公家里,了解一下昨天他提到的墓碑,村长等会会带你们去的。” 赵延嘉露出了然的贱兮兮笑容,暧昧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活像个热衷拉郎配的媒婆,道:“行了,周律师,知道你担心我哥怕鸡。” 他拍了拍胸脯:“你放心,今天没有一只鸡能靠近我哥!” 周织澄去了张婶家,让张婶带着她去看了下偷鸡“案发地”。 那是张婶家主宅子旁边的一个新垒砌起来的单个小屋子,但两个屋子之间,有个长长的走廊连接。 这房子是张婶儿子给她新盖没多久的。 张婶说起被偷的事,就气得咬牙切齿:“我都怕被偷了,晚上都把鸡赶进小屋子里,关起来,没想到还是被偷了!警察抓到他,我可怜的鸡都在锅里煮着了!” “就是盗窃金额没到入刑标准。”叶白叹气。 “我上次看新闻,人家偷了十只鸡,都被判刑了。”张婶说。 “这人应该还有别的情况,比如他以前盗窃过,有前科;还有就是每个地方对盗窃金额的规定是不一样的,根据每个地方的经济发展情况规定的。” 张婶不是不讲理的人,她叹口气:“我就是气不过,偷鸡的还是同村的,我也没想真害他坐牢,就想他赔钱!” “赔钱吗?” 周织澄看到张婶家的“鸡圈”之后,就有了个浅浅的想法,或许她有办法替张婶要回这个钱。 两人从张婶家里离开。 周织澄问她:“你联系江律师了吗?他们现在在哪里?” 叶白回答道:“联系了,江律师他们去了老大爷儿媳妇的爸爸家,昨天村长不是说,老大爷打死了人家的猪吗?” “那我们也过去吧。” 只是,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到了那边,会看到这么一个场景。 “救命,我要怎么下来……” 一头粉嫩嫩的大猪好像被什么激怒了一样,在尘土飞扬的乡村土路上撒腿狂奔着,而它的身上狼狈地趴着一个人,双手双脚都紧紧地拽着猪,不敢松开,被颠来颠去,险些甩飞。 是赵延嘉。 他叫得比猪还要惨,仿佛他是被骑的那个。 第16章 以法服人 这些体面的精英律师们这辈子都没想过,他们会在工作的时候,突然被猪拱,被迫骑着猪,在乡村土路上狂奔。 而且,骑猪的不止赵延嘉一人。 还有江向怀和陆合。 江向怀的那只猪就跟在赵延嘉后面,撒腿奔跑。 他眉头紧紧地锁着,脸色沉如水,努力地在维持着一贯的沉稳和不紧不慢,却也难掩眉目中猝不及防的狼狈和崩溃。 他微微俯下身,双腿略略夹住猪的小腹,试图安抚发狂的猪,猪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叶白目瞪口呆:“江律师这是骑猪还是骑马?优雅地骑猪么?” 周织澄看赵延嘉没笑,看到江向怀这装逼的样子,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 而陆合已经被猪踢翻在地上了。 周织澄说:“江向怀的确会骑马。” 好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村长他们才制住发狂的猪,解救了赵延嘉。 唯一受伤的人只有陆合,他的胸口被重达几百斤的猪狠狠地踢了几脚,疼得不行,除了疼,还有驱散不去的怒意,他对南日县的不满达到了顶点,如果不是有摄像机跟拍,他现在绝对当场发火了。 村长说:“我也不知道这猪怎么了,然后这几个律师就傻乎乎地站在猪圈门口,半点不灵活矫健,可不是让猪一下撞上了他们,莫名其妙就给顶着走,就骑上去了。” 周织澄根本止不住笑,她只要想开口说话,脑海中就会浮现江向怀一本正经骑猪的样子。 村长说的话她都没怎么听进去。 江向怀黑眸淡淡,面无表情的,显然情绪也并不高,当然,谁被猪拱了都不会高兴的。 他想跟周织澄说些什么。 周织澄却瞥了他一眼,语气很平静:“你身上有味道。”语气没有嫌弃,但每个字眼都是嫌弃。 他脸色微变,神情僵硬,极力控制住,才忍住没有低头闻自己,再看她那嫌弃的表情,忽然就气笑了。 而赵延嘉根本就不在乎他大少爷的面子了,他恨不得趴在自己的胯下,跟猪接触最多的地方,使劲闻:“我真的好臭,叶白,你闻闻,这猪屎味怎么那么臭,我天。” 叶白看他那个姿势,脸色有点红:“闻什么啊?你要点脸吧,赵延嘉。” 自封“打猪战士”的村长老叔公冷哼一声:“你们现在明白了没?我为什么要打死他家的猪!因为他家的猪跟他家的人一样发疯!要不是我,那臭老头不在,我看你们这些律师刚刚怎么下来。” 他一边说一边得意地晃了下手里拿着的杆子,他刚刚就是拿这个把猪赶回猪圈。 赵延嘉瞥了眼老叔公手里的杆子,猛地定睛一看,他的瞳仁睁大,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我的推杆!”他声音撕心裂肺,“我的伍兹限量款!你!你!你用来赶猪了?” 他死死地瞪着老叔公。 老叔公一脸茫然:“啊?对啊,我用来赶猪了,哦,这棍子是你的啊?那还给你。” 赵延嘉捧着自己充满猪屎味的心爱球杆,都快要哭出来了,他说:“这是 scotty 设计的,是伍兹夺得名人赛冠军的限量款球杆,我平时都舍不得用,这次下乡说要应酬,我才带来的。” 村长和老叔公是完全没听懂:“啥屋子?” 叶白轻咳一声:“原来这就是你一直抱着的那个袋子里啊,不过,村里也没人会打高尔夫球啊。” “我知道,这不是想着教大家玩吗?你知道这球杆多少钱吗?12 万人民币!全球限量 21 支。” “这样啊……”叶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讷讷道,“不过,事情要往好的方向想嘛,你现在是全球限量唯一一支了,猪屎味限量。” 赵延嘉崩溃了。 老叔公的前儿媳妇方婷就在娘家,她关好猪圈后,脸色也不大好。 她开门见山地道:“我前公公跟你们说了是吧?我不知道墓碑他想怎么样,我老公死了,我就是有权决定他墓碑刻字的,他和他前妻儿子的名字刻错了,我也不会改,老头子那么有本事,那他就去法院起诉吧,我看法官理不理他。” 她看向周织澄:“周律师,那我现在也要跟你咨询,他打死了我们家两头猪,既没赔钱,也没道歉,我们要怎么解决?” “你家的猪会发疯,伤了人,那你们又要怎么赔?”陆合窝了一肚子的火气,呼吸间都是臭味,胸口还疼。 方婷皱眉,撇了撇嘴:“被猪踢了两下,又不会死。” 陆合语气冰冷:“根据《民法通则》和《侵权责任法》的规定,饲养的动物造成他人损害的,动物饲养人或者管理人应当承担民事责任,也就是你养的猪伤人了,你是要赔钱的。如果有其他的情形,你还有可能承担刑事责任,和饲养动物伤人相关的罪名就有好几个,故意伤害、故意杀人罪、过失致人重伤、死亡罪,过失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你不用在这边吓唬我,欺负我没读过几年书!”方婷也气了,“这畜生我还能管得住它们不成,谁知道猪为什么会去追你们,你们咋不问问自己,为什么猪不去追周律师,就追你们这几个城里来的律师?” 陆合气得吐血:“受害者有罪论。” 方婷没理他,只问周织澄:“周律师,我是问你我公公打死我家两只大猪,这种要怎么办?” 周织澄安抚道:“别着急,你有什么想法吗?” 方婷:“他必须赔钱!” “不可能!”老叔公瞪大眼睛,“一毛钱都不会给你的,你连墓碑的名字都不改,还想我赔钱,做梦!” 方婷气得不行:“名字有什么关系?是我搞错的吗?是刻墓碑的人搞错了,你要是真心疼你那大孙子,你自己出钱去重新弄个墓碑不就行了?” “我要你出钱!”老叔公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要让我出钱,我儿子墓碑上就没你名字。” “我是他老婆,为什么没我名字?” …… 两人争执了半天,仍旧没有吵出什么结果,村长和周织澄让两人先分开,等两人离开后,村长沉沉叹气:“其实各退一步就行了,就是要争一口气,没有办法,我叔公其实是不高兴方婷这么快就要相亲再婚,觉得她对不起他儿子。” 周织澄闻言,眉头微微皱起。 村长不强人所难:“周律师,这种事情,我们村里也调解许久了,都没能解决,算了,让我老叔公像你说的那样,再不服气就去法院起诉吧。” “也只能这样了。”周织澄看了下时间,问村长,“刘强在家吗?”刘强就是偷了张婶家鸡的那人。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12节 “在,我带你们过去。” 几人踏进刘强家院子之前,周织澄还安抚江向怀:“江律师,别担心,这里没鸡。” 江向怀扯唇笑,看着她:“是在张婶那边有了新发现了吗?现在是打算以理说服他,让他赔钱吗?” 周织澄听着,不承认自己敏感,只觉得他话里在嘲讽,倒像是回到以前在他手下工作一般,经不起半分激将,语气凉凉:“江律师,以理服人?你是过于相信我的口才,还是过于相信这偷鸡人的人品?” 第17章 和谁结婚 “都不是,是因为相信你。” 周织澄见到刘强的时候,满脑子还都是江向怀刚刚对她说的这句话。 他相信她,但他也伤害她。 刘强知道这几人是张婶请来的律师,才懒得给好脸色,他就蹲在他家门口,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也不请人进去,没一会,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就落了一地烟头。 他抽够烟了,才抬眼斜了几人一眼,吊儿郎当道:“警察都说我没事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陆合想快点离开村庄,皱眉道:“警察只说你不用负刑事责任,没说你没事,他让你还钱。” 刘强不屑地朝着陆合吐了口烟雾:“你是谁?前面的律师我认识,你实习生啊?实习生半桶水就别在这装了,别跟我说话,你不配。” 陆合的脸色有些难看:“麻烦你好好说话。” 刘强讥讽地笑了,对他冷哼一声:“哟,我好怕,你个死仔在我的地盘还这么嚣张啊,要不是今天有摄像头在,你这个毛头实习生死定了。” “我是律师。”陆合压着脾气,平静道,“实习律师,我已经毕业工作了,这位先生,警察让你赔钱给张婶,我们过来是帮张婶讨钱的。” 刘强把嘴里咬着的烟头扔在了地上,站了起来,用脚碾压了下,他拽了拽自己身上掉漆的破旧皮衣,挑眉看着陆合,显然不怀好意:“你想要钱是吧?行啊,跟我进来拿。” 陆合却不以为然,他并不觉得刘强能对他怎么样,他看了眼周织澄,就要跟上去。 周织澄连忙拽住了他的手腕,笑着对刘强道:“强叔,他的确是实习律师,还年轻,不必跟他计较。” 陆合拧眉,有些不郁:“周律师……” 周织澄没管他,继续说:“强叔,我是开伦律所的周织澄,经常在村口检查站值班普法,我们之前应该也见过几次,也的确是张婶拜托我过来跟你调解的,但我不是过来跟你呛声或者吵架的,也没想着拿警察的话压人,只是,张婶一个老太太在家,养了这么多只鸡不容易,你一下偷了她那么多只鸡,她肯定气不过的,但她念着都是同村人,只是想要些赔偿罢了。” 刘强冷笑:“只是要赔偿?要钱没有,有本事叫警察来抓我啊。” 周织澄还是笑着:“强叔,能直接解决的,谁也不想去法庭,是不是?” “是不想,还是你们没办法了?警察都说我没犯罪了,你们现在就打算用嘴巴来说服我了?你们是律师,我说不过你们,但钱我肯定不会给,我给钱了我还偷什么鸡,去买不行吗?” 最后一句话,把赵延嘉说服了。 周织澄:“强叔,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张婶家的房子是新盖的,她养鸡的‘鸡圈’不是单独在院子里,也不是独立的栅栏,而是一间夜间会锁上门的小屋子,而且那个屋子通过走廊,连接的是张婶主屋的偏门,那天晚上,张婶的偏门没关。” 刘强听得一头雾水:“说这个干嘛?” 江向怀明白了,周织澄在说入户盗窃。 一般情况下偷鸡贼的盗窃行为不会定性为入户盗窃,因为大部分的家禽关押在露天的院子里,但是张婶家却不一样。 “强叔,警察说你没犯盗窃罪,是因为你偷的金额没达标,但是呢,刑法对盗窃罪成立的规定,除了金额要达到数额较大外,还有入户盗窃行为,一旦被定性为入户盗窃,不论数额多少都会追究刑事责任。”周织澄说着,轻声叹气,“你那天是进张婶家房子偷的鸡,是入户盗窃了,张婶现在只是想要回钱,就当那些鸡是被你买了,你吃得开心,她卖得也开心,如果实在没办法,她只能去跟警察说你有入户盗窃的行为了。” 刘强眼睛渐渐睁大,脸色就跟调色盘一样,变来变去,他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死死地瞪着周织澄。 一番天人交战,刘强在大概率会坐牢和赔几百块之间,选择了赔钱。 周织澄替张婶拿到了被盗母鸡的钱。 回去的路上,叶白忍不住对陆合说:“你知道不知道你刚刚差点就要被打了?” 陆合轻嗤:“你是说我跟他进屋子,他就会打我?” 叶白摇摇头,觉得他太天真了,她说:“强叔有前科的,他以前就这样打过一个来帮别人要债的律师知道不?你以为你说你是律师,别人就会被你吓唬住?律师有什么了不起的啊?你到底在骄傲什么?如果不是周律师,你今天肯定会被强叔痛打一顿,我早跟你说过了,你的那套目中无人的精英姿态,在我们这,锤子用都没有,还很欠削。” 陆合唯一的自知之明在于,他知道自己是个文弱书生,肯定打不过人,但他还是道:“我还可以报警,这是个法制社会。” “你傻不傻?”叶白无语,“那你以后每次工作都先挨一顿打,再喊警察,我看你有几条命?再不改改你这臭嘴臭脾气,迟早被打死。” 陆合淡淡讥讽:“那你们这可真够野蛮的。” 叶白看他那样子就来气:“是你学不会和人平等沟通,周律师说了,没有人会害怕律师,律师也并非权威身份,就只是一个普通工种,你以为你在演电视剧吗,你喊一声律师,人家都得给你面子?别天真了,高材生,诉讼律师是来协调沟通的,不是来做当事人的打手的,ok?” 赵延嘉很捧场地鼓掌起来:“必须拿小本本记下,周律师舔狗叶白律师的经典下乡语录,太精彩了。” 天色暗沉,周织澄他们回到了县城。 可以说,满载而归,村民们的热情根本阻挡不住。 这些岛上的海鲜特产带了回去,周国华又有机会大展身手了,他做饭的时候,江向怀就站在旁边看。 周阿公洋洋得意地传授经验:“男人要是不会做饭,有再大的本事都没用,我当年就是靠着这一手好厨艺,差点入赘的。” 他颠了下勺,抽空瞥了眼江向怀:“我十年前教你的几道菜,你回去了有没有好好学啊?浓汤烩鱼翅、涮锅珊瑚蚌、葱油大龙虾,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宴席必备。” 江向怀:“学了,但没学到精髓。” “那你再好好学,要是你学得好,下次澄澄结婚办流水席你来做二厨。”周阿公自觉义气,二厨这么重要的位置都给他当了。 江向怀沉默着,欲言又止,澄澄结婚,他只能做流水席的二厨吗? “她跟谁结婚?”他也不知道他怎么问出这个傻问题。 “跟她老公啊。”周国华将卤肉装盘,“还能跟谁?” 江向怀无声叹气,如果可以,他想当新郎,但他不敢说,按照南日县当地习俗,新郎结婚当天可以当二厨的吗? 深夜,周织澄洗完澡,疲倦地躺在床上,接到了姜黎的电话,她让周织澄看看微信消息,说道:“法律圈就这么大,江向怀又是我们学校风云人物,校友圈现在都知道他下乡录制节目了,还去的我们老家。” 周织澄点开信息,她把大部分的群都屏蔽了,什么校友群、资源共享群、老乡群、法律群、班级群,就算这么多年,她远离北城,但看到这些消息,又仿佛回到了当年独自北上读书工作的状态。 班级群里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 “江师兄真的好帅,播出来之后肯定能在网络上吸引一大堆迷妹。” “澄澄在吗?她当年就在江师兄手下实习,现在又能跟江师兄一起录节目,羡慕了。” “不知道澄澄在老家工作怎么样了?见到江师兄了吗?不过,澄澄大学的时候,就跟江师兄的关系很好。” 周织澄翻阅聊天记录,到这为止都是很正常的讨论,直到许玫安出现,她的微信名字叫做:中瑞资本许玫安,她毕业后进了投行工作。 她似乎很惊讶:“江师兄应该不会主动找澄澄吧,你们都忘了吗,当时澄澄跟他告白,他很不耐烦地拒绝了,没有人会喜欢一直纠缠自己的女人吧?” “而且,说句公道话,他们俩现在的差距也挺大的吧,都没有共同话题了。” 许玫安是周织澄和姜黎的大学舍友,同样出身小地方,但她一直喜欢把“人脉”和“阶层”这种东西挂在嘴边,从大一入学,就到处参加社团,加别人微信,不管熟悉或者陌生,积极地经营她所谓的人脉圈。 她在群里发了几个夸张的讽刺表情包:“他们能聊什么呢?江师兄说自己项目数亿,澄澄说自己律师费三千么?江师兄说敲钟上市,澄澄说村里鸡打鸣?” 其他人也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第18章 不喜欢他 周织澄也不喜欢许玫安,她们的气场和价值观都不和。 许玫安向来自私自利,大学舍友之间一般都会共享学习资料和资源,她只会拿别人的资料,却从不分享自己的资源,就连考证的消息都要撒谎隐瞒,生怕别人也跟她一起去考。 她老家在南方农村,小学的时候搬到县城了,提起小时候的小伙伴,她就有了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我在城里长大的,每次过年回农村都很受折磨,村里的孩子都想跟我玩,但他们没读书,穿得土气,话也……” 周织澄想起这事还有点好笑。 当时许玫安为了竞争学院一个名额,不惜在老师同学面前抹黑她和姜黎,气得她们俩去商场大吃一顿火锅,一边吃,一边吐槽许玫安。 说到激动处,两人恨恨地拍了下桌子,模仿起她瞧不起农村人的模样,把正要落座在她们旁边的几人吓了一跳。 周织澄抬头,竟看到了江向怀和他的朋友们。 江向怀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没说话,唇角弯起,姜黎看到他,也是愣住,一时没吭声。 其余西装革履的几人却误会了,连连摆手:“别紧张,我们也是农村人。” 口号对上了,阶级对上了,两桌就合并成了一桌,聊到最后,她们才知道,除了她们俩,桌上那几个比她们还愤怒的同志,都不是农村的,是土生土长的北城本地人。 那天还是中秋节,分别前,江向怀的朋友们喝得有些醉,塞了好多月饼给她们,说:“拿着,不收下就是瞧不起我们城里人!” 周织澄:“……” 姜黎还在看群聊里许玫安发的消息,气得牙痒痒:“这只土山猪,靠着投行人加文艺人设在微博上粉丝还挺多的,上次还发了个小作文,编了个她和伯克利师兄错过的爱情故事,说她大学懵懂,只知道学习,师兄对她多次帮助,但她错过了许多暗示,好在两人现在顶峰相见,深夜她和师兄巴拉巴拉,她好会借别人来捧高自己,她粉丝还说——安安,你能被这么优秀的人喜欢,那你一定也很优秀,我真的无语……” 周织澄看着姜黎发来的微博截图以及评论,再结合群里其他同学的聊天记录,很明显,这个伯克利师兄是指江向怀,江向怀在伯克利读过 jd,当时,中瑞资本和明迪律所正在合作某个项目,许玫安和江向怀都在这个项目组里。 她微博配图里模糊掉的人影,也看着像他。 姜黎忽然说:“不行,我必须去求证,你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班级群里的话题中心已经转到了许玫安和江向怀身上,问她和江师兄后面的暧昧情节,许玫安发了个娇羞的表情,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织澄还在想自己要说点什么才好,姜黎已经回到群聊了,她直接发了一张新鲜出炉的聊天记录截图。 是她和江向怀的。 姜黎:“江师兄,在吗?这个伯克利师兄是说你吗?” 江向怀:“?” 姜黎:“人家都说是你呢,说你以前跟她暧昧,是她没把握住,错过了呢。” 江向怀:“……” 姜黎打直球:“那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许玫安?” 江向怀那边也回得很快:“应该是误会,许玫安是澄澄的舍友,是吧?我跟她之前共事过,但不怎么熟悉。” 姜黎发完截图后,立马@许玫安,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说:“怎么回事呢,有些人,要不是澄澄,江师兄都不记得她,还在网上编故事立人设呢,好凄美的校园爱情故事,凄美到男主都无语凝噎的地步。” 群里倏然寂静得十分尴尬。 许玫安也没说话,大概气得不轻。 周织澄知道姜黎是为她出头,她不能让姜黎冷场,也出现在群聊,发了个无语的表情包。 一个同学缓解气氛,说:“澄澄,你来了啊。” 周织澄:“嗯,刚收完三千律师费,让鸡别打鸣了,我就有时间来了。”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13节 许玫安怒极:“我说的不是实话?我今天丢人,难道你当年就不丢人了吗?谁不知道你告白被嫌弃,没脸在明迪继续待下去,灰溜溜地回了老家。你有什么好清高的,一样的出身你还没有我努力,你不就是靠着你哥哥认识江师兄,去律所当 vip,结果没傍上人,就只允许你这种女人通过恋爱婚姻来跨越阶级,在职场晋升?” 周织澄面无表情,很平静地打字回复:“许玫安,我不丢人,丢人的是你,只有你才会认为我们学校作为知名律所的目标院校,需要走后门才能去明迪实习,也只有你会认为职场上的留用晋升只能靠桃色关系。” 姜黎语气嫌恶,更不留情:“许玫安,你在给女投行人丢人知道吗?整天讲桃色关系,把某些恶臭职场男的想法直接套女人身上了,别当女人了,去变性当男人吧。” 周织澄没等许玫安回复,就继续道:“我回家乡工作也不丢人,哪里都是当律师,哪里都需要律师。” “告白被拒更不丢人,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再喜欢他。” 江向怀很快就看到了这些聊天记录。 他一开始以为姜黎是随便问的,毕竟她是周织澄的好朋友,但他没想到,姜黎把聊天截图发到了她们班级群里,他跟她们差了挺多届,也不在同一个校友群里,日常交际圈并不会有太多交集。 结果不到一小时,他不仅看到了自己和姜黎的聊天记录截图,还看到了澄澄班级群的聊天记录。 这就是圈子小又八卦的下场。 像前段时间有人给明迪高层写信,举报所内一个男律师当小三勾引人妻,没过半天,就差不多传遍资本圈了,附带着该律师的证件照。 江向怀也看到了周织澄说的那句话,她说,她也不再喜欢他。 他抿着唇,手握拳,脸色沉沉。 他住的是南日县的酒店,尽管简陋,但也是县城里最好的一个地方了,站在窗户,整个南日县尽收眼底,没有大都市里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也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空气静谧,晚风送来的是海浪拍打的声音。 一切都不是他熟悉的模样。 但在他熟悉的地方,他却连呼吸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在来南日县之前的一段时间,他去心理医生那边复诊,情况恶劣,压力过大,睡眠状况糟糕,头疼,工作时常常会控制不住手发抖,医生建议他休假。 他的确听从了,但是,漫长的空闲时间反倒让他更加无法睡着,整夜整夜地睁眼到天明,再次复诊,也没有什么好的结果。 那医生说他厌恶律师行业。 第19章 确定梦想 在法律圈这么多年,从实习生、律师、顾问再到合伙人,每日的有效工作时间至少 12 小时,工作就是他的生活。 但是他从没有一刻喜欢过当律师,甚至是厌恶的。 他在明迪的每一刻,都觉得他不是江向怀,而是哥哥。熟悉的人常会对他感慨:“虎父无犬子,兄志弟承,向清如果还在,想必也是这样优秀,他如果看到他最爱的弟弟,从事着他热爱的行业,一定很欣慰。” 他觉得自己很卑劣,哥哥保护了他,他本就该背负着罪孽和哥哥的梦想继续前行,但是,他却从内心深处厌恶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在替哥哥活着。 他应该是江向怀,而不是江向清,但他当律师一天,他就是江向清。 只有在南日县的时候,他才会觉得他在做自己,因为哥哥不会喜欢澄澄这个类型,也不会停留在南日县。 大学毕业后,在伯克利读 jd 的第一年,他就想过辍学,他对这个学科、这个行业提不起任何兴趣,他父母很少联系他,有联系也是提醒他别忘了哥哥的志愿,要好好学习,没关心过他过得如何,那年最冷的那个月,他好像对一切都失去了欲望,睡不着、吃不下,也没有离开过公寓,甚至好几次有了轻生的念头。 直到周织澄给他发来了 qq 消息,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 5 个月,周织澄高二。 “你在忙吗?我给你发的消息,你怎么好久都没回我呢?” “美国现在几点了?我哥说你很忙,让我不要打扰你,可是,我有好多事情想跟你说。” “你考完试了吗?你……过年会回来吗?” 那时候,或许药效发作,让他情绪稳定了些,他回她:“又不喊哥哥了?” 她那边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许久才别扭道:“向怀哥。” 她又说:“美国好远,哥哥现在也在美国,我连北城都没有去过,你们都离我好远……向怀哥,你寒假回来吗?” “是不是想哥哥了?” 她才不说想,她只可怜兮兮地说:“我一个人。” 江向怀冲动的念头来得很突然,他订了最近的回国直飞机票,然后转动车,再坐大巴,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南日县,他才想起,他都没告诉澄澄他要来看她的事情。 那时,天色漆黑,路灯零星,有好几盏灯都是坏的,他就站在离梅梅小卖部不远处的马路坎上等着。 南方冬日的夜晚也冷风呼啸,气温冰凉,仿佛能渗透进骨头的那种寒冷。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可怜巴巴地说自己只有一个人的周织澄,一手挽着一个朋友,嘴里还咬着棒棒糖,一身毛绒绒的外套裹得严实,很可爱,头发也染黑了,跟半年前判若两人,现在是乖乖女了。 她旁边的姜黎有些害羞地问:“澄澄,你哥哥会回来吗?” “哪个哥?” “你不就一个哥吗?周机长!周秉澄!” “我有两个。”周织澄考虑了下,决定了,“一个也行吧,那我不要周秉澄,还有,他还不是机长,不要捧高他,请叫他周飞行员。” 他没忍住,笑了出声。 周织澄听到了,她侧头看了过去,只是一眼,她的瞳眸就亮了起来,就算他在路灯暗处,就算他满身尘土,就算他状态很差,她也认出他来了。 他不想进周家,她也不勉强,从小卖部里顺走了一大堆食物,气得她阿嬷在后面骂她败家女。 两人就坐在一个烧烤摊前,她忙前忙后地给他在椅子上铺纸巾,给他擦碗筷,然后叽叽喳喳地问他怎么突然出现了,她说就像做梦一样,才想见他,一下就见到了。 她说了很多很多,然后捧着自己的脸,眼睛盯着他:“你是不是很累很辛苦?你瘦了好多,黑眼圈很重,脸色也不好,美国是不是很苦?我听隔壁婶子说,她儿子十几年前偷渡坐船去美国刷盘子,洗厕所,都拿不到工资的。” 他一本正经地笑:“嗯,我每天上完课,还要去端盘子。” 周织澄明显信了,她着急:“那你不要打工了,你还差多少钱,我还有一些压岁钱,我可以找我哥哥借钱,阿公说周秉澄现在赚了很多钱。” 他一愣,然后,看着她,笑了起来,安慰她:“哥哥不需要钱。” 她还是觉得他太瘦了,一个劲地给他夹菜,让他吃东西,到了最后,他送她回家,他就站在那盏坏掉的路灯下,看着她慢慢地走向小卖部。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回过头。 大声道:“向怀哥,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 他没明白。 “我也要学法律,我也要跟你上一样的大学,我也要去北城,那天我看到你毕业的视频了,我喜欢那句誓词:我自愿献身政法事业……挥法律之利剑,持正义之天平。” 她就站在了那盏没坏的路灯下,昏黄的灯光笼罩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后是一悬乌云逐渐散去后的月亮。 她笑得很开心,眉眼弯弯:“江向怀,以后我们都是律师,并肩作战……还有,新年快乐,你也要快乐,要开心,不开心的时候,可以跟我说……虽然我平时不能看手机,但是我周末会上 qq 回复你的,有时候晚上也会!” 他愣了许久,没有说话,她也不需要他的回应,早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回了周家。 他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僵硬,原来还会有人因为他想去学法律,想跟他走上同样的道路,很纯粹地只想要他开心。 只可惜,后来阴暗的他并没有好好珍惜她,在自己负面情绪最强的时候,没控制住,伤害了她。 他怎么能说得出“澄澄别再烦我了”这一句话…… 周织澄没再理会班级群聊消息,一边整理证据材料,一边生闷气,想到也在南日县的江向怀,想到他今天又让她丢人了。 她后悔她最近对他太友善了,多年未见,她狼狈地离开北城,他现在功成名就,来了南日县,她还一点脾气都没有。 临睡前,周织澄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一串数字,说:“澄澄,对不起。” 江向怀从上大学开始就没换过这个号码,她之前拉黑过,重逢后放出黑名单了,就算没备注,她也对这串号码倒背如流。 她没理会,关了手机,睡觉。 第二天,周织澄见到江向怀,跟见了陌生人没什么区别,她一早上都在处理之前还没做完的案件,让叶白带着明迪三人组去跟何砚铭开庭,感受南日县的诉讼氛围。 中午的时候,他们回来了,叶白喊周织澄去吃午饭,就在律所楼下的小炒店。 周织澄的目光和江向怀对上,她面色淡淡:“江律师。” 赵延嘉一下就发觉了两人的不对劲,虽然喊江律师也没什么不对,但是就是奇奇怪怪的。 周织澄看了眼安排计划说:“你们去吃吧,帮我带回一份炒饭,我表姐等会要过来,我就不去吃饭了。” 几人到了小炒店,赵延嘉凑近江向怀,小声地问:“你惹到周律师了啊?昨天吃饭不都好好的吗?” 第20章 你贱不贱 周织澄倒也不是为了赌气才不去吃饭,对她来说,工作更重要。 她给林桃倒了一杯茶。 林桃抿了一下茶水,忽然茫然道:“澄澄,我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你没有变,变的是陈飞。”周织澄看着她,轻声道,“你还记得初中吗,那时候我们一起追星,攒了好久的钱,偷偷跑到市里去买唱片,回来的时候,我们在公交车上一起用 mp3 听歌,那时候,我们说,以后要嫁给一心一意只有自己的人,像歌里写的那样。” 林桃想起久远的回忆,神情恍惚了下,她眼睛红肿,笑得勉强:“是啊,小女孩嘛,当时我们还一起看了很多言情小说,还说要嫁给像小说里那么完美的男人呢,可是,现实毕竟是现实,哪有那么多完美男人。” “不要求完美男人,至少不能是人渣吧。” 林桃睫毛颤了颤:“可是,如果离婚了,别人就会说闲话,没有人会要我了,还有,我这么多年没有怀孕,但是陈飞外面的女人却怀孕了……” “你们聚少离多,能怀孕就奇怪了,你现在不离婚,爱说闲话的人一样在说你和陈飞的闲话,生活是我们自己过的,遇到陈飞这样的人渣,结婚未必是好事,离婚也未必是坏事。” 林桃苦笑:“澄澄,我跟你不一样,你家里人疼爱你,你小学就有我高中都没有的 mp3 了,你读书多,有律师工作,但是我学历低,这么多年一直在家,没工作……” 周织澄轻声叹气:“桃子,谁说你没有工作了,你照料陈家上下,在南日县保姆一个月都有 5000 元的工资,只是陈家既没给你钱,也没给你尊重,反倒让你成了小三,而且你现在不离开陈家也不行了,如果你跟陈飞继续以夫妻名义公开同居,他领证的老婆是能以重婚罪起诉你和陈飞的。” 林桃睁大了眼睛,失声道:“怎么会?我和他才是先结婚的,我们结婚了这么多年,我跟了他这么多年,连彩礼钱都没怎么要……” “自大是大部分男人的通病,你不要彩礼,他也不会感恩戴德的,甚至只会嫌弃你廉价,再洋洋得意自己有本事,陈飞跟你结婚稳赚不赔,他在外面潇洒,家里多了个免费的保姆照顾他父母。”周织澄说的是实话,但实话总是难听的,“他外面再找个女的结婚,还有人给他生孩子。” 林桃听得脸色惨白如墙纸,怔怔地看着周织澄,像是重新认识了她,嗫嚅了两下唇:“澄澄,你怎么会这么想,婚姻是两个爱的人……” “两个相爱的人当然会因爱走进婚姻,的确很美好,但我代理过很多离婚案,除非男方让渡了大部分权利,女方精明且懂法律,不然普遍来说,离婚时吃亏的就是女方,你不会是来找我离婚中最惨的一个女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么惨的女人。” 林桃目光怔然,沉默了半天:“澄澄,是不是你和何医生分手了,你没感受过爱情,所以才这么极端?” 周织澄语气一噎,一口气闷在了胸口,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知道林桃应该没有恶意,是两人接受的教育和思想不一样。 蔡阿嬷的姐姐蔡兰思想老旧,对女孩的教育基本是相夫教子、洗衣做饭,所以林桃很早就没读书了,趁着年轻好嫁人,在她看来,女孩子读书工作再厉害,都不如嫁一个好男人。 周织澄哭笑不得:“我恋爱不恋爱,不影响我的婚姻观点。陈飞已经和别人合法领证结婚了,在法律上你就是非法同居者。” 林桃眼睛红了:“那我该怎么办?我这几年的付出?” “你们同居期间的同居财产,可以协商解决,如果协商不成,我们就同居析产起诉到法院,陈飞是过错方,法院会考虑到过错关系和照顾妇女方,再具体分割的。” 林桃手指紧紧地攥着,没说话,良久,她睫毛一颤,眼泪就滚落了下来,她很难过:“我怎么就变成了非法同居的人,成了小三,明明办了酒席就是结婚,大家都知道我是陈飞的老婆……”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14节 办公室门外,江向怀静静地站着,他手里提了一份给周织澄买的炒饭。 他波澜不惊地听着周织澄的婚姻观,直到听到“何医生”三个字时,他才下意识地收拢手指,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重重地攥住。 刚刚在小炒店,叶白也说:“我们周律师很受欢迎的,她长得好,从小到大就是我们这一带出了名的美人,我跟她虽然不同高中,也差了很多届,但是,我上高中还是听过她的学霸校花之名的。” 江向怀其实也知道的,她上大学时是漂亮师妹,进了律所,也是出了名的漂亮实习生。 不是没有向她示好的男人,而是她满心满眼只有他。 他一开始是惊讶的,因为最初的时候,他只是把她当作妹妹,后来,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质,但他根本就不配拥有亲密关系,当她是妹妹时,他会无条件地对她好,可是,当他跟她成为恋人,没人教他如何爱人,他总是无意间伤害到她。 分开这几年,他其实来过南日县很多很多次。 每一次,都是远远地看她一眼,然后就离开。 包括他们的同一天生日。 他是一个人过的,但又不是,因为他会站在梅梅小卖部那个马路坎路灯下,远远地看着周家灯火明亮的院子,听着周家人送给澄澄的生日祝福,等他们扔掉那个吵闹的莲花生日灯后,他竟会去捡起来,带回北城,只敢在心里默默祝福:“生日快乐,澄澄。” 他不敢进去,又多希望,她依旧会像那个多年前在冬夜跑向他的少女一样,再发现他,眼眸黑亮地问他:“江向怀,你怎么来了?” 江向怀回过神,瞥了眼手中的炒饭,无声叹气,要是周秉澄知道,他和周织澄恋爱过,又伤了她的心,怕是两人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周秉澄现在根本没空管他兄弟的事情,他昨天飞完,落地北城,今天休假,他一个人在酒店洗了好几次澡,等着姜大律师下班。 但是姜黎一直到晚上 11 点才姗姗来迟,一进门, 就被男人扛了起来,扔在床上。 两人维持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已经很多年了。 有空的时候,就一句:“约?”然后就是酒店的地址和房间号。 可是,故事一开始并不是这样。 是姜黎先主动的,但也是她不肯公开两人的关系。 他妹妹说过姜黎脾气很好,他每次听到这都想冷笑,简直是喜怒无常,一会对他热情,一会又冷漠无情。 他在动情时,伏在她身上,哑声问她:“为什么不愿意跟我结婚?” 她只会冷淡道:“周秉澄,我想走得更高。” 也就是,她嫌弃他的条件,气得他恨恨地咬着她的锁骨:“姜黎,你到底需要多少钱才够?” 她明明还在喘气,语气却凉凉:“很多,你要是想结婚,我们就分开。” “我不。”他吻她,声音含糊。 “你贱不贱?”她脑海一片混沌。 他没再回答,将她从后面抱住,埋头在她的颈窝,捏着她,动作狠戾,一下又一下。 第21章 你情我愿 姜黎是周秉澄见过最倔的女孩,他以前从来没见过她哭,就算她妈把她按在院子里、打开着院门,一边大声地咒骂她,一边拿着棍子打她,周围的邻居对她指指点点,她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周秉澄抱着姜黎,目光落在她的眼角,忽地笑了。 他后来倒是见过她哭。 正如此时。 她闭着眼,轻轻地呜咽,眼角挂着摇摇欲坠的泪珠,他猛地搂紧了她的腰,用力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里,终于满意地见到她眼角的那颗泪珠滚落下来,她仰起头,露出了漂亮的下颔线,含糊不清地哼了两声。 而他像虔诚的信徒,吻在了她的脖颈,她皮肤白,吻如雨点般地落在她淡青色的血管上,再含住她的唇,吮吸,细细地摩挲。 腰软,嘴唇软,哪里都软,却偏偏心那么硬。 姜黎之前还问过他,是不是把他们的关系告诉了周织澄,他怎么敢呢?现在还只要受她的气,周织澄要是知道了,就得双重夹击了。 他之前不过试探地问周织澄:“有个 30 出头的男的,小他几岁的女朋友一直不肯公开他们的关系,也不愿意跟他结婚,他是被人骗感情了吗?” 周织澄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他怎么好意思说年轻女孩骗他感情?那个男的是不是你?你骗谁感情了?我们家条件也不好,你快放过人家女孩吧。” 周秉澄回过神,静静地盯着怀中睡着的女人,他摸了下她的脸颊,探身从他的包里,拿出了一条项链。 他在上个月飞米兰的时候买的,牌子他不太清楚,同航班的空姐推荐的,说是意大利经典珠宝品牌,都市女郎的梦,“言情”师太亦舒的爱。 那都市丽人、资本市场女律师肯定也喜欢。 他笑了下,把项链轻轻地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第二天早上,姜黎醒来,周秉澄已经离开了,他说过今天要去出差学习,大概怕吵醒她,动作都很轻,以致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爬起来,一低头就发现脖子上多了一条镶钻的项链,她睫毛颤了下,将项链脱了下来,她不认识这是什么牌子,但也知道价格不菲。 她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学生时代开始,就不停打工来养活自己,她穷怕了,所以,就算进了资本外所后,薪资不菲,也不敢乱花钱,只有看着银行里的数字一点点地多起来,她才会心安。 她穿的衣服、用的东西,包括住的地方,都很一般,少数的几个奢侈品,还都是周秉澄送的。 他们的第一次是在她大学时,两人都没回家过年,他是没空回,飞完年前最后一班就是大年三十,而她是不愿意回家,他受了澄澄的委托,来看看妹妹的好朋友。 两人一起吃了年夜饭,喝了酒,只能怪酒精作祟,她放纵了一把,只看当下,不想以后。 第二天酒醒后,他倒是自责,见她要离开,还要给她钱。 她胸口酸涩肿胀,硬生生地把眼泪忍了回去,脸上还笑笑,做出一副早已习惯风月的情场老手模样:“嫖资么?还是封口费,放心,我不会跟澄澄说的,你情我愿罢了。” 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收下他的钱,后来他又给她寄了一个包,只是说:“如果不想要,可以扔掉,但别退回来了。” 她当然没有扔,但也几乎没用过,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她过得不太好的拮据生活。 从小到大,她就没用过什么好东西,衣服是姐姐剩下的,吃的是弟弟不要的,还不止一次地听过她妈说她:“山猪吃不了细糠,配不上好东西。” 她内心是抗拒的,但等她有能力赚钱后,她才发现,原来她的确认为自己配不上好东西,她只想在银行里存钱。 她和周秉澄的第一次后没多久,她妈就给她打来了电话,嘲讽辱骂:“过年都不回家,在外面做鸡?” “你再安排相亲,我这辈子都不会回去的。”她语气冷淡。 她妈阴阳怪气:“你以为自己是金凤凰吗,相亲很热门吗?可怜你日记本里写你暗恋周家那小子,他昨天回家了,我去给你问了,说你彩礼便宜,只要 10 万,人家都不要。” 她脸色一变:“你告诉他,我喜欢他?” “对啊,可他有女朋友了,看你丢人不,厚脸皮跟周织澄玩,她会不知道你喜欢她哥?还不是打心里瞧不起你,觉得你配不上她哥。” 她以为她早就习惯无耻的父母,习惯家庭带来的自卑,可是,她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只觉得耳朵轰鸣作响,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被她父母剥光了所有遮羞布,赤裸裸地扔在了周秉澄的面前,她是案板上廉价的肉,他却根本看不上她,他有女朋友了,还知道她曾经暗恋他。 而他们不久前,才做过,她还拒绝了他给的钱。 周秉澄在省会城市出差完,还有休假时间,就顺路回了趟南日县。 蔡梅见到他高兴得不行,接过他的行李箱,吩咐周国华赶紧去买点好菜回来。 周秉澄问:“周织澄还在上班?” “是啊,不过马上就要下班了,向怀也来了,你知道吧?晚上喊他一起来吃饭。” 蔡梅已经打开了周秉澄的行李箱,皱着眉唠叨:“你行李箱这么多没洗的衣服啊,你三十几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以后怎么照顾老婆孩子啊?你当你阿嬷能一辈子跟在你身后?” 周秉澄贫嘴:“我哪有人要啊,等领了退休金再去找个老伴。” 眼见着蔡梅要发飙,他连忙转移话题:“阿嬷,你看到我给你买的礼物了没?贵妇护肤品,一套一万人民币,抹你脸上,保准让你焕发新机,回到 30 岁,让阿公移不开眼睛。” “你钱多烧啊?我年轻的时候,你阿公都没移不开眼,他只对他那电视机移不开眼!”蔡梅呸了一声,“你有没有给你妹妹买?” “买了买了,护肤品、围巾、包包,那搭配上就是我们县一枝花。” “已经是一枝花了,她眼光高的,哪个男的,她都看不上。” 蔡梅正收拾着行李,忽然一声大叫,手里攥着一张什么纸,她从屋子里冲了出来,瞪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周秉澄瞥了眼那张纸,目光定住,闭上了嘴。 “你这个败家子,这是发票?你买了什么?你阿嬷我是不认得几个字,但认得数字!这什么发票啊,写着洋文,这钱这么多个零,一万多?国外的钱还比我们贵,这不得人民币十万啊!你有几个钱经得起你这样花?” 周秉澄脑子转得快,满嘴胡言:“津巴布韦,你知道吗?阿嬷。” 太离谱了,他住嘴,又想到了一个国家:“不是,就那个韩国,他们钱不值钱,看着一万多,也就人民币几十块,我在机场买了杯咖啡的!” 恰好周织澄和江向怀走了进来。 周织澄沉默地抿唇,周秉澄不是飞欧洲线么?改飞韩国了? 蔡梅精明了一辈子,可一点不老糊涂,她嘴上应着好好的,手上把那发票折叠好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准备等会问澄澄。 周秉澄只恨自己脑子坏了,为什么还留着那发票。 吃晚饭前,周织澄在厨房里拿碗筷,江向怀在冲洗杯子,周秉澄进来的时候,看了两人的背影一眼,觉得有些奇怪,像是夫妻俩在厨房忙活。 他也没多想,拍了下好兄弟的肩膀,就凑到了他妹的面前,摆起哥哥威严的谱:“周织澄,别跟阿嬷说实话,懂了没?” 周织澄懒得理他:“知道,我就跟奶奶说,你花近十万人民币买了条镶钻项链。” “行了,哥欠你一次。”他服软。 “你送女朋友的?”周织澄看他。 “我都三十好几了,送老婆都不奇怪。”周秉澄含糊地混了过去,他总不能跟丧家犬一样,说自己还没名分吧。 但人的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这不还有个比他还惨的人么? 他勾着江向怀的肩膀,拳头碰了下他的肩,笑:“兄弟,今年又孤寡啊?” 他压低声音:“你跟我妹现在共事怎么样?我看她好像在跟你生气?你们以前哥哥妹妹不是亲得很么?” 第22章 今晚留下 这天的晚饭很丰盛。 菜已经全部上齐了,周国华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再脱掉围裙,他站定在桌子旁,清了清嗓子。 周家人和赵延嘉他们都坐在位置上,没人动筷,都等着周大厨的开饭仪式。 周国华说:“亲爱的家人朋友们,很高兴给你们介绍南日县美食!今天我们的主食是炒泗粉,也叫赐粉,是古代皇帝赏赐给梅妃故里,也就是我们南日县的美食,拌上花蛤和螃蟹,鲜美得直流口水!” 他骄傲地昂着头,再指向了下一道菜:“这道菜叫蚮猴,看着像不像猴子探头?把牡蛎肉氽入油炸葱头,鲜而不腥!这碗汤叫蛏溜,鲜嫩脆滑,要是澄澄胃好,我加点米醋,就更爽口了,这道是螃蟹冬瓜……”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15节 周织澄和周秉澄两人带头卖力地鼓起了掌,这是兄妹俩多年的习惯,就算他们对这些家乡美食早已耳熟能详,也很捧周阿公的场,还要互相争宠。 周织澄拿出手机像模像样地拍了几张照片:“阿公你也太厉害了吧,懂这么多,还能引经据典。” 周秉澄连忙拉踩她:“我就不一样了,不仅佩服阿公的文采,还从阿公说第一个字开始,口水就已经馋得流到地上了。” 周国华被捧得飘飘然,满面红光,大手一挥:“开饭吧。” “好嘞!”周秉澄应声,敲了下饭碗,他的手立马就被蔡梅狠狠拍了下,骂他:“别敲碗,说了多少次了,你上辈子当乞丐,下辈子还想当啊?” “当乞丐多好啊,朝九晚五,不用 996,不用 007,也不用日夜颠倒。” 蔡梅呸呸了两声:“菩萨在上,口无遮拦,勿怪勿怪。” 江向怀就坐在蔡梅身边,见她呸了起来,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去看自己的手臂,应该没有唾沫溅到。 周家的家庭氛围一直很友爱,这是江向怀从小到大都没感受过的。 他家的餐桌是沉闷的,除了碗筷偶尔碰撞的声音外,就只有无声的寂静,压抑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他明明该不习惯周家的,但事实是,蔡梅给他添了个豆丸,他看了一会,笑了笑,也夹起来吃了。 很好吃。 晚饭后,蔡梅收拾碗筷,周国华又忙起来,因为明天是当地每个月两次的“做牙”习俗,也叫“牙祭”,要祭拜宫庙的神,他要做一些供品,正好也让他们尝尝,芋头三角糕,地瓜丸,红团,海蛎饼。 赵延嘉吃得很香:“阿公,我的海蛎饼要很多海蛎,这个放很多料的炸给我,我要吃。” 陆合只吃了一个海蛎饼就不吃了,他问:“你们一个月就要拜两次吗?” “不止,‘做牙’的前面一天,还要去上香呢,所以每个月有四天‘拜拜’。”叶白咬了一口三角糕。 “真虔诚。”陆合语气淡淡。 周秉澄想起一件事,撞了下江向怀的肩膀:“你有没有见过我妹小时候游神节被选去扮演小菩萨的照片?” 江向怀其实见过,在周织澄手机里。 “你等下。”周秉澄起身去拿。 周秉澄一直把周织澄这些照片当做她的黑历史,到了只要家里来客人,他都要拿出来给大家看的地步。 “她那时候读三年级,生辰八字合上了,主办方帮她跟学校请了假,整整游了三天,南日县有人没人的地方,他们都游过去了。”周秉澄指着那照片,大笑,“丑吧,眉心一点朱红,脸颊两团猴屁股,还戴了一头珠帘呢哈哈哈哈哈。” “再看这张鼻涕泡。”他翻了一页,“人家都在吃斋饭,她在那哭得糊了一脸鼻涕鼻屎,说她想阿嬷了,谁敢信这是白天端坐在花车上,等着大家拜拜的女仙童?” 学渣赵延嘉精准捕捉到重点:“那三天都不用上学吗?” 周织澄瞪了眼周秉澄:“你都要退休的人还这么幼稚?” “我才三十几,谢谢。”周秉澄热情地邀请大家,“你们把这些照片都拍下来,这就是你们周律师的黑历史,以后有什么不满,就拿出来报复她,让她社死。” 众人沉默,他们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周律师的在意。 唯一一个配合的人就是江向怀,他把每一张照片都用手机拍照了,某些照片还一次性拍了好几张。 周织澄眼底情绪冷淡,很多人都以为她当初决然跟江向怀断绝关系,仅仅只是因为告白失败,就连姜黎都曾开玩笑道:“告白失败了也没关系啊,虽然江向怀说的话也太过分了,但你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做不成恋人,连这么多年的兄妹感情也要扔掉么?他当哥哥的时候,对你还是很好的。” 因为他们不知道,她和江向怀早已经越过了普通朋友和所谓朋友“妹妹”的界限。 从她进入明迪实习开始,她对他的喜欢就已经无法藏住了,她也不打算藏,只是,一开始她没有足够的勇气,大胆直接地告诉他,她的爱意。 可是爱意这种东西,哪里需要用嘴说出来,才能感受得到? 有一次,他生病在家,她在律所工作得心不在焉,又强迫自己必须快点完成这个二期底稿,这样才有时间去陪他,而且她实习工资刚账了,她还可以送他礼物。 第一波律所内涨薪后,周围的实习生们在小声地讨论工资,有的抱怨明迪怎么连实习生的工资都要按照院校划分等级,目标院校的工资高,非目标院校的工资就低,明明他们的学校也不差;有的在讨论要买什么礼物给男女朋友,周织澄听得认真。 那天晚上,她就去他家里了,起先是想去照顾生病的他,但他早就不发烧了,看她在厨房笨手笨脚,他看不下去,撑着病体给两人做了晚饭吃,还帮她看了几分文件,给了修改意见。 他们俩都窝在了沙发上,她亲昵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盯着他腿上的电脑屏幕看。 因为不专心,还被他用手指敲了敲额头。 两人的呼吸交缠,气氛静谧,他垂眸,她的眼眸亮晶晶的,他先推开了她,站起来:“我送你回学校。” 她却又抱住了他,心跳如雷:“向怀哥,今晚我能不能留下?” 这句话并不特殊,她在江向怀的公寓里本来就有一个给她准备的次卧,特殊的是她接下来的动作。 她吻住了他,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站在沙发上,试探性的吻,毫无技巧且生硬,连嘴唇都没有张开。 明明是她主动,可是,她却从脸颊、耳朵到脖子都是红的,紧紧地闭着眼,不敢看他。 江向怀盯着她。 外面风雨琳琅,雨水啪啪啪地打在窗户上,衬得屋内越发寂静。 他能感受到她柔软的唇,头顶的灯光明亮地笼罩着她,他看着她不停颤抖着的睫毛和眼皮,以及如胭脂一样的脸颊,就像他曾看过的她小时候扮演仙姑的模样。 他喉结滚动,胸口里那颗心脏被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剧烈地抖动着。 说不清那种欲望是什么,或许早就在等待一个失控的机会。 他笑了声,忽地低声喃喃:“小菩萨。” 而后,握住她的后脑勺,咬住了她的唇,带着烟草味的气息渡到她的身体里,不再是她那纯洁的吻法,几乎要将她拆分入腹,神经末梢都要跟着颤栗。 第23章 付出代价 晚上十一点多,才吃了一晚上东西的周秉澄又推开周织澄的房门,他倚靠在门框上,下巴漫不经心地扬了下:“吃夜宵?” 周织澄抓起桌上一个小布偶朝他扔了过去:“再不敲门进来你完了!” “我请你吃烧烤。”周秉澄说,见周织澄不理他,又继续磨,“难得你哥回来一趟,陪你哥喝点酒。” “你不上班,我明天还要上班。”周织澄收回视线,继续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文档。 周秉澄还是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她,一副想要一醉解千愁的样子。 “你被停飞了?没工作了?还是犯事了,需要找律师?” “你就不能盼着你哥好点?”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吧。” 周秉澄眼底骤然涌起笑意,一把搂住了她的肩膀,说:“去胖哥烧烤摊,我让胖哥给我们留位置了。” “你付钱。” “知道了,哥哥能让你付钱吗,哥哥一个月赚你一年的钱,在我们县当律师很难赚钱吧……”他话还没说完,肚子就挨了她的一肘子。 周织澄不高兴道:“你要是嫌钱多,就给我银行打钱。” “那不行,我要留着娶老婆。” …… 南北方的夜晚不太一样,北城大概十点左右,很多店面都在慢慢关掉,但是,南日县的县城中心这个点才开始热闹起来,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闪烁,土味摇滚音乐占据了大半个街区,各色小摊的店主们都在吆喝着,招揽客人。 胖哥看到周秉澄,拍了拍自己如同孕妇一样的大肚子后,就把他抱了个满怀:“你小子好久没回来了,坐坐坐,今晚给你打大折扣!” 他塞了个菜单给他们。 正说着,江向怀竟也来了,显然是周秉澄喊来的。 江向怀坐在周织澄的另一边,她对他淡淡地礼貌一笑。 胖哥“欸”了一声,他本来就认识周织澄,这些年跟周织澄来吃烧烤的也基本是县城的熟面孔,但这人,他有点熟,有点不熟,熟悉的是这人擦桌椅那个装逼样。 他看着江向怀,问道:“你以前是不是跟澄澄来吃过啊?” 这话一出,三个人都愣了。 周秉澄挑眉:“怎么可能,他都多少年没来这了,有也是我们三个,我妹那年还是个高中生呢。” 胖哥拍了下他的光头,“嘶”了声:“是我记错了吗,我怎么还记得他单独来过呢?” 周织澄没说话,当初江向怀从伯克利跑回来那次,她的确带他来了胖哥烧烤摊,至于单独,她不知道。 周秉澄今晚就是来一醉解千愁的,他先吃了点烤羊肉垫肚子,又喊老板来一些煎饺,他这人习惯奇怪,吃饺子要蘸番茄酱,阿公说以前他老家那边就是这种吃法,估计是基因遗传,可怕的是,姜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有了这个坏习惯。 周秉澄挺注意身体健康的,吃饱了才开始喝酒,啤酒一杯接着一杯,也没人陪他喝。周织澄本来就没什么酒量,明天还要工作,就不喝了,而江向怀已经戒酒了,还被他批评一顿不够义气。 喝醉了,他就开始胡言乱语了:“澄澄,她是不是有男朋友呢?我上次、上上次去律所找她,老是看到她和一个男的在一起,那个男的好像是她老板,合伙人。江向怀,你一年赚多少钱,是不是比我多?多了不起啊!” 江向怀没理这个醉鬼。 周秉澄又回头盯着周织澄,拧眉疑惑:“你以前怎么不留在北城,你不是一直幻想你穿梭在市中心的高楼大厦里,进出明迪,就算挤地铁上下班,豆浆被人挤爆了,高跟鞋挤没了,也要高贵地留在北城么?” 周织澄:“……” 他猛地仰头,干掉了一整杯的啤酒,睁着漆黑的眼睛,说:“我必须跟她讲清楚。” “你说她有男朋友。”周织澄淡定提醒。 “是的。”周秉澄老实承认。 “那你这是要当小三。”周织澄微微拢眉,“你有没有道德?” “没有!她就是人妻,我都要把她挖走。”他放下豪言壮志,转头又茫然了起来,“可是,我没有钱。” 他往自己身上,上上下下翻了许久,不知道在找什么。 江向怀沉默,帮他从口袋里翻了下,拿了一张卡出来,在他眼前晃了下,周秉澄眼睛跟着银行卡转着,笑了:“对,就是这个。” 然后,他拿出手机,开了免提,打了个电话。 都几点了,人家可能早睡了,周织澄皱眉,来不及阻止,电话那边就传来了键盘的敲击声,以及女人淡凉的嗓音:“周秉澄,怎么了?” 周织澄眉心一跳。 周秉澄真诚道:“我把我的工资卡给你,钱都给你,等我到退休,我还会开好多年飞机,这里面还会有很多钱,我家的房子,不行,家里的房子是我妹的,但是单位分了房……” “你喝醉了,是不是?”那边的女人安静了会,无奈地叹气。 “嗯。” “那你想干嘛?” “想跟你在一起。”周秉澄还记得只要一说结婚,她就翻脸,“我给你钱。” 她气笑了:“你想包养我?”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16节 男人醉了大概只有下半身能思考了:“也可以,好像也有点刺激。” “滚。” 她眼看着要挂电话,周秉澄脑子再不清醒,也知道她生气了,连忙道:“那要不你包养我吧,我很便宜。”他看向了周织澄,茫然地求助,“妹妹,你说我可以卖多少钱?” 周织澄:“……” 她无奈地接过了手机,清了清嗓子,平静地开口:“黎黎,是我,周秉澄他喝醉了。” 姜黎沉默了一会,说:“我知道。” …… 江向怀和周织澄一起送醉鬼回家,在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快到周家院子的时候,江向怀才开口:“澄澄,对不起。” 周织澄看了他一眼,神态自然,看着很友好:“没关系,你先把我哥扶进他房间吧,小点声,阿公阿嬷已经睡了。” 她说完,没再看他,正好手机又在震动,她走到拐角处,手指划过屏幕,她接了起来:“黎黎。” 姜黎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周织澄很轻地笑了下,眼底掠过笑意:“没有,因为其实你们在一起,也不奇怪。” “为什么?” “你喜欢我哥,我是你的好朋友,就算你不说,我当然也知道的。” “所以,当时那次过年,是你知道我喜欢,所以才让你哥来找我么?” 周织澄没否认,只是问:“所以,你们真的是那次之后,才在一起的么?” 姜黎有些犹豫,嗓音很轻,忧虑重重:“澄澄,你知道我妈蛮不讲理……” “你妈还能吵赢我阿嬷吗?” 好像是不能。 周织澄看着夜色,弯了弯唇角,声音轻松:“我阿嬷生气起来,几个人能受得了的,她说我是她最爱的人,但我高考前夜,她都能跟我因为琐碎的事,吵到凌晨四点,第二天我是红肿着眼睛去考语文的,还好高考没出什么大问题。” 姜黎轻笑:“澄澄,其实,我一直很佩服你的自我调节能力,你总是很有勇气尝试,力挽狂澜、破釜沉舟,无论是当年的高考,还是你决定改变未来计划,回老家工作,最后都能有个好结果,但我的人生就过得一团乱。” “姜律师,你的事业成就在我们班群是能排的上名次的。”周织澄提醒她,“你已经在北城了,你妈妈的手伸不到那边,你现在谈恋爱,只要考虑你自己的想法,你的喜欢和你的梦想。” “我的梦想就是嫁给有钱人,爬得很高很高。” “那我哥没戏了,我家条件就这样。”周织澄话音落下,两人都笑了起来。 姜黎问:“你呢,你跟江向怀怎么样了?五年前,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周织澄垂下眼眸,眼里的笑意淡了许多:“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你还怪他吗?” 周织澄没再说什么,挂断电话,她转过身,看到悬在院子中间的昏黄灯泡下,站着江向怀,他走过来,灯光从他的脸上消失,转到了他的身后,他的轮廓变得模糊,光线氤氲开来,神情更是叫人看不清。 他垂着眼眸,看着她,喉结微动:“澄澄。” “什么?你想说什么呢?”她轻声问,同时靠近了他一些,仰起头,露出了漂亮的颈线,身上的香气在两人之间浮动,在这样燥热的海边小县城的夜晚,“向怀哥。” 江向怀心脏猛地一跳,心神荡漾,要说的话含糊地卡在了嗓子眼,她突然这样叫他。 周织澄还是弯着眼睛笑,笑意却浅薄。 她想,她当然怪他啊,哪里有人做错事,不需要付出代价呢? 第024章 彩礼返还 周织澄坐在江向怀酒店房间里的床上时,还是有些迷茫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跟他回酒店了。 她刚刚对姜黎说过,遵从内心。 那她也勉强算是吧,她想他的身体。 她长这么大,除了高中那段时间小叛逆外,她基本上都算得上是一个乖乖女,回了南日县后,更是从来都没有因为工作以外的事情,夜不归宿过。 江向怀去了洗手间冲了个澡后,然后又在杯子里倒了些什么,似乎犹豫了会,才仰头喝下。 她看他走到她面前,抬头问他:“你喝什么?” 她诡异地想到上次接的一个离婚案,女方提的离婚,因为男方出轨还不行了,特别痴迷壮阳药,女方提供的证据就是男方每次做之前,都会吃药。 江向怀也过了 30 岁,是在走下坡路了。 她想着,他忽然俯下身吻住了她,她唇舌被人轻轻地舔舐着,他捧着她的后脑勺,唇齿交接,过了会,他才轻轻地往后退了些,声音很低:“尝到了么?” “什么?” 他笑:“酒。” 不是说不喝了吗? 他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又重新覆了上去,他目光灼灼,将她放倒在柔软的床上,单手将她的两只手都抓到了头顶上,封住她的唇,吻到她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是麻的,其实应该没什么酒精味,毕竟他喝的也不多,但她始终觉得嗓子口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时隔多年,当与他亲密接触,她脑海依旧空白,她的那些习惯还是没有变,会下意识地配合他。 她也没什么别的想法,都是成年人了,别管那么多,先爽了再说,她喜欢他从后面做,当然也喜欢正面攀着他的脖子,两人紧密相贴,她泪眼朦胧,眼角通红,是最单纯也最直接的生理反应。 结束之后,都凌晨四点半了,他还在含着她的嘴唇说话,声音沙哑:“澄澄,我很想你。” 他的这句话让她冷静了下来。 想她?想她为什么五年都不来找她?想她,为什么当初要那样对她?他想的是她,还是想跟她做?五年不见,他技术好像都没生疏,都是成年人了,要是说他空窗了五年,她都不相信。 她也不后悔,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她转了个身,去摸他的腹肌。 他下腹紧绷,差点以为她又要来。 “江律师,你每天工作这么忙,身材还保持得挺好。” 周织澄看着他笑,然后就推开他的胸膛,起来穿衣服,她很快就穿好了,转头看着床上的他,语气平静道:“我先回去了,几小时后,办公室见,今晚很愉快。” “什么意思?”他下了床,也在穿衣服。 她似乎有点疑惑:“成年男女工作压力大,正需要这样的纾解,不是么?还是你觉得这种话不符合县城保守风格?那你错了,你在我们这多待一段时间,你就会知道,他们的婚姻故事有多精彩。” 他沉默了会,没说什么,等她到了楼下,他已经从后面追了过来,说:“我送你回去,这个时间点不安全。” 周织澄没拒绝,却一路都没再跟他说话了。 大概是时间隔得太久,她这人又向来记好不记坏,都忘了他们即将分开之前的那段时间,他就好像总是心事重重,对她忽冷忽热,什么事都不告诉她,还会突然消失,不在律所,也不在公寓,电话也不接,他们在一起的事情,为了避嫌,她也一个人都没告诉过,最后,就是换来他的冷暴力和嫌弃。 林桃和陈飞的同居析产并不难解决,一个是林桃想通了,她决定和陈飞分开,两人也私下聊了过,再来找周织澄的时候,都比较平静;二是这是在人言可畏的县城,陈家一大家子的人世世代代都要生活在这里,毕竟陈飞理亏,不管法律上占不占理,情理上肯定不占理,不能把事情做的太绝;三是林桃的阿嬷可是蔡兰,县城出了名的泼辣,她还有个当律师的表妹。 周织澄做了一份同居析产协议,打印出来,让几人都先看看,她解释说道:“现在陈飞和林桃的关系在法律上就是同居关系,同居之前的财产各自所有,没有异议吧?这些年林桃虽然一直没有出去工作,但是她在家照顾陈家一家老小,等于对陈飞这些年的收入起了很重要的辅助作用,所以属于陈飞同居后的收入属于共同财产,按份共有,就是他们两人均分。” 陈飞沉默着,点了点头,林桃低着头,陈飞的爸爸陈志想说什么,看了眼周织澄,憋了半天,还是说了:“我昨天去问了其他律师啊,人家说……” 他顿了下,从口袋里拿了一张纸,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读道:“《婚姻法》第十条,当事人请求返还按照习俗给付的彩礼时,如果查明属于以下情形,人民法院应当予以支持:(一)双方未办理结婚登记手续的……” 他话还没说完,蔡兰就冲了过去,三两下抢走了他手里的那张纸条,蛮不讲理地撕烂了,怒道:“陈志,你要脸不啊?没领证是我们不领的吗?陈飞那死小子每次都有一堆借口!现在是他对不起我们林桃,你也老大一个人了,在我们南日县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办了酒席就是真正结婚?你现在还在跟我扯这个!” “兰姨!”陈志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一地的碎纸片,“你就是撕烂了,这彩礼钱也得还。” “好啊,那我们就出去说,让整个县都知道,看你陈志还有没有脸在这活下去!” “你。” 林桃又红了眼睛,她看着陈飞,但陈飞连头都不敢抬起。 “陈叔,那你要不要听听我这边的诉求?”周织澄嗓音平静,声音不大,但诡异地让另外两人都安静了下来,:“林桃和陈飞同居关系存在的九年间,两人以陈飞的名义在陈飞工作的城市买了一套房子,林桃当时出了首付 20 万……” 这次,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道女声打断:“不行,这套房子现在是我们夫妻在住!” 进来律所的是陈飞的现任妻子方婷婷,她挺着个大肚子,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叶白,她摊了摊手,对周织澄表示,她根本不敢拦这个孕妇。 陈飞和陈志对方婷婷的到来都很紧张,站了起来,陈飞赶紧过去搀扶着她的手臂,担心道:“老婆,你怎么来了?小心身体啊,我会解决的。” “我要是不来,你这套房子是不是要给你的……”方婷婷顿了一下,“前……同居者?” 她还真是懂得如何杀人诛心。 林桃已经脸色白得像墙,她怔怔地看着陈飞和方婷婷,眼泪一直无声地流着,他喊别人老婆,他看着那人的样子,就像当年他看着她一样,还有,她目光转了转,那个女人怀孕了,而她这么多年都没生孩子。 陈志这时候也不要脸了:“兰姨,我跟你说实话吧,你要是想出去闹,你们林桃也要丢脸了,不会下蛋的母鸡,没有男人敢娶!” 蔡兰气得脸色都变了,手指颤抖,指着陈志。 周织澄让叶白扶着方婷婷坐下,也给了方婷婷一份材料,她虽然脸上仍旧笑着,但语气冷了许多:“您好,您可以看下,这套房子的购置时间早于你和陈飞的领证时间,属于陈飞的婚前财产,同时又属于林桃和陈飞的同居财产,我们也没要求按份共有,只是按额共有,也就是按照各自的出资额度,分割这套房子。” 方婷婷紧紧地抿着唇,固执道:“反正这套房子我和我孩子要住。” “这是你该跟陈家说的,只要陈家,把林桃的部分还回来就行。” 陈志一咬牙:“可以,那就还 20 万,但彩礼的 12 万,你也必须还我们。” “陈叔,你可能还没明白。” 第025章 “人渣”律师 周织澄微一摇头:“当初的 20 万投资于房子当中,现在房子涨价了,所以不只是 20 万了。” 陈志怒上心头,不想再听下去了:“澄澄你一个女人家,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你性格再这么强硬,你也是嫁不出去的!” “陈叔,如果你不想好好谈的话,那建议你也去找个律师,再平和沟通。”周织澄没被激怒,甚至觉得好笑,真的不懂为什么这些人还会拿嫁不出去来威胁女人,对于有些女孩子来说,嫁人才是她灾难的开始,林桃嫁给陈飞吃了多少苦,他就装瞎看不见。 陈志才不愿意花钱请律师,冷哼:“你们律师都是认识的,两头吃,是吧?我找了也没用,等下房子照样没,还要付好几万律师费,你当我傻的啊?你们律师就是演戏的。” 叶白和陆合听得脸色微沉,皱起眉头,他们想说话,被江向怀制止了。 “现在还要电视机在拍我们是吧?好啊,就让大家看看你们律师有多无耻!”陈志把材料拍在桌面上。 江向怀笑了下,开口道:“陈先生。” 陈志很少被人这么喊,怪别扭的。 “如果是我来做这个案子,还会有另外一种解决方法。” “什么解决办法?不用还 20 万吗?”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17节 “嗯。”江向怀笑意淡然,还没等陈志高兴,他就继续说,“因为是私下谈条件,周律师顾念着大家同乡情谊,已经做了退让,但我不是南日县的人。” 他拿着周织澄准备的材料,指着那条人民法院指导意见说:“非法同居关系财产分割按一般共有财产处理,也就是按各自出资比例分割,谁当初出了多少钱,占多少比例,现在也分割走房子多少比例,也就是周律师现在处理的方式。” 众人都看着江向怀。 陈志:“那还不是要贪我家房子!房子现在有多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那也是我家的林桃应得的,她当时出钱买了这个房子!”蔡兰说。 江向怀又往后翻了一页,后面是周织澄整理的陈飞和林桃办完酒席后,两人的同居财产情况,他说:“如果是我来做,我就会主张这套房子是他们共同共有,也就是房子分割必须一人一半,因为现在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林桃和陈飞两人的财产混同,陈飞一开始也认可两人是夫妻关系,他在外赚的钱都给了林桃存,林桃在县城鞋厂拿手工回去做,钱也都打入了那张银行卡中,他们的财产是没有区分的,就算陈飞买了房子后,也间歇会给林桃打生活费赡养老人。”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别拿你城里的这套跟我扯,我不懂!”陈志听了这番话,开始气急败坏地跳脚,“你这什么黑心律师?还房子一人一半,凭什么?她就出了 20 万,不到五分之一!” 就连方婷婷都着急了:“这怎么可能?陈飞,你死人啊,赶紧说句话!” 陈飞依旧沉默,他坐在两个女人中间,明明已经为人夫,即将为人父,却始终只想为人子,躲在了他父亲的背后。 周织澄明白江向怀的用意,是一种惯用的谈判谋略技巧,诉讼律师的战场也不只是在法庭上,事实上,在大多数普通人生活中很多琐碎的争执,少了法庭的严肃,私下的谈判反倒能得到好结果。 “还有彩礼钱,如果你想争取要回来,也是建议你去找个律师起诉,但法官支持你这个诉求的几率比较小,法官关于彩礼的审判需要考虑公序良俗,南日县的法官清楚我们本地风俗,办了酒席在我们这的认可度可比领证来的有用,是不是大家都认为林桃才是陈飞的妻子?而且他们认定‘结婚’的时间是九年,而非九个月。” 法官会如何判,他们谁都不清楚,但眼下周织澄必须这么说。 “所以,我们这边的诉求也是退让了之后的,彩礼钱我们不会退,两人同居期间购买的房子,我们也不会要一半,只要林桃出资所占的份额,她出了 20 万,确定她占了 19.4%的产权份额,房屋产权归属于陈飞,按照现在的房子市场价,你们应当折价补偿给林桃 303644 元。” 江向怀倒是打定了主意扮演“人渣”律师,毫无底线的模样,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让陈志和方婷婷有些犹豫了起来,现在如果不屈服于目前利益,是不是就要付出 70 多万了? 陈志又吃相难看地想起了五金:“当时为了结婚,我们给林桃好多金首饰,还有这几年,我老婆也给林桃买金手镯了,还给我们吧。” 林桃目光空洞,眼泪扑簌簌地落下,眼圈通红,她紧紧地咬着牙,毫无血色,她忽地走过去,扇了陈飞一巴掌,她显然从未打过人,连这一巴掌的力道都不大,方婷婷反应迅速,护着老公,直接就推了林桃一把。 林桃狼狈地摔在地上,但所有人跑上去护着的都是方婷婷,因为她怀了陈家的孩子。 林桃声音沙哑绝望:“陈飞我真的看错你了,出轨分开我都原谅你了,但你真的要让我们这么难堪么,我们的九年抵不过这些东西么?” 周织澄胸口起伏了下,去扶起林桃,她说:“这种五金赠送在法律上一般认定为赠与,不支持讨回。” 就算再生气,她也声音温和:“陈叔,我们都是街坊邻居,你也是看着我们长大的,林桃是个怎么样的女孩,你心里也有数,真的要做到法庭相见么?是她不想领证的么?不是,如果可以,她现在都愿意跟陈飞去领证,你也知道这是在闲言碎语特别多的小县城,她的九年非常漫长,从 20 到 29 岁,她勤勤恳恳照顾你和阿婶,街坊邻居谁不夸她一句?你也是有女儿的人,有没有想过林桃在经历这件事后,还要遭受多少非议?” 陈志神情犹豫。 “至于重婚,如果林桃现在不离开你们家,继续和陈飞在乡镇以夫妻名义生活,那陈飞就构成重婚罪了,十有八九是会判下来的。” 陈志有些慌乱:“可是林桃九年都没生育,在我们县城,很多人都是先办酒席,怀孕生子了才补结婚证啊,大家都是这样。” 赵延嘉忍不住“嘶”了声:“这么落后封建的吗?” “已经在改了,现在很少会这样。”叶白也很无奈。 周织澄又看向陈飞,他怕得不敢抬头。 她说:“陈飞,你也 29 岁了,给你未来的孩子做一个榜样吧,自己勇敢面对,别再躲在你父母背后。你当初和林桃在一起,就是为了生孩子么?林桃和你恋爱加结婚的这么多年,连这些钱都不值得么?如果这九年,她在你家当全职保姆,都不止只有这些钱吧?” “以前你们恋爱的时候,我们都还在上学,老师在教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林桃担心你也会背叛她,你还记得你是如何承诺的么?” 她说的话很冗长,却都有目标定位,对于陈志这种人威胁更重要,对于软弱的陈飞,感情更容易打动他。 方婷婷不安地握住了陈飞的手,林桃在周织澄的怀中哭得几乎直不起身,整个人都崩溃了。 蔡兰也红了眼睛,要去挠陈志的脸:“我这做了什么孽啊,遇上你们丧尽天良的陈家人。” 很久以后,陈飞才说:“房子给我和婷婷,因为我们的孩子要在那边生活,房子补偿我给林桃 40 万,12 万的彩礼钱和首饰五金不用退还,就这样,不要再说了,爸,婷婷!” 周织澄向来感性,共情能力强,很多人都告诉她,做律师应当客观而疏离,不要被当事人的情绪牵着鼻子走,每主张的任何一个观点都应该有切实的证据支持,这样才最有可能接近法律意义上的公正和真相,所以,感性是她的缺点,她也因此几乎不会去接触任何刑事重案大案。 在她的眼里,每一个生活琐碎争执的最终解决都是有意义的,她能帮到一个是一个,小烦恼也是烦恼,小案子也是案子。 她是个俗人,她就喜欢这样烟火气的悲欢离合。 陈志被蔡兰打得面红耳赤,他气得要还手了。 赵延嘉怕蔡兰真的被打,来了南日县一段时间,他已经学会了农村人劝架,表面去拉陈志,嘴里却囔囔:“好了兰姨婆,别打陈叔啦!”其实暗地里用劲掐得陈志嗷嗷叫,让你这么坏! 江向怀看周织澄,见她面色不郁,还在担心她是不是受到表姐情绪的影响,下一秒,就见她拿出了一式两份的全新的同居析产协议,微微笑道:“既然达成一致了,那就重新签署这份协议吧,两位。” 她的好徒弟叶白立马拿了两支黑色签字笔,给林桃和陈飞,督促他们签名。 几人的悲伤愤怒还挂在脸上,茫然又呆滞地盯着两支笔。 陈飞他们签完合同就离开了,蔡兰虽然对现在的结果还算满意,但又担心周织澄听了蔡梅的话,故意不帮她尽最大可能争取,她抱着小人心思,偷偷去问江向怀:“江律师,阿婆问你,你刚刚说房子能争取到一半是真的吗?” 江向怀黑眸瞥向了她,神情冷了些,淡声道:“阿婆,这是我乱说的,我跟周律师不一样,我喜欢玩黑心那一套。” “你们没骗我?” 叶白很生气:“兰姨婆,你太过分了,周律师这么用心替你们争取利益,你还在背后怀疑她!” 江向怀眼底没有丝毫笑意:“阿婆,周律师对你挺宽容的了,如果你委托我,至少要准备五万元以上的律师费,就算打赢了官司,彩礼钱也要退还一部分给陈家的。” 赵延嘉手指摇了摇,轻声叹气:“兰姨婆,我哥接的案子,律师费就没少于百万的。” 蔡兰吓得不敢说话了。 周织澄没管蔡兰是怎么想的,她还有别的工作要做。 江向怀走进办公室,看到她正在接电话咨询。 “嗯,我给你的建议就是,不要男方出钱买房,你出钱装修,如果真的到了离婚的时候,你的装修钱很难拿回来,装修会贬值,而房子会增值……就算男方把房子写在你的名下,法律一般会认为这种是出于结婚目的的买房,离婚的时候,男方证明他的出资情况,很大可能可以拿回来。” 她顿了顿,给了个建议:“除非男方过户的同时,还签署了赠与协议。” 等周织澄挂断电话后,江向怀迎上她的目光,问道“你准备了几份合同,怎么就猜到陈飞会答应 40 万的补偿款?” “两份,随便猜的,猜不中就现场重新打印就好了。” 他是想缓和气氛的,便笑:“我以为你跟以前一样,会准备好几套备用……” 周织澄连眼皮都没抬起来看他,好像有些不耐:“江律师,这是南日县,不是北城,不需要那么多备用方案。” 江向怀失笑,觉得经过了昨晚酒店的半夜,他们的关系比刚重逢的时候还要糟糕。 他还没想好再说什么,就见她搁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屏幕上闪动的是个男人的名字。 那人的声音在电话里温和含笑:“在忙吗,周律师?” 周织澄笑了笑:“何医生……” 她接电话有意要避开他。 江向怀站在原地,沉默了会,干脆装出一副很尊重她隐私的模样,出去并关上门。 明迪三人组来了这么一段时间,第一次见到周律师晚上跟别人有约,打扮了一番后,还换了小电驴出门了。 第026章 前男友 赵延嘉身负重任,下班了,就坐在梅梅小卖部门口的板凳上,跟阿公阿婆聊天,还不知道从哪个阿婆那,拿到了一把扇子,有模有样地赶着蚊子,眼神悄悄地盯着另一边周家院子的出口。 天边一片橙红色的晚霞,路灯和万家灯火慢慢地亮了起来,蚊虫的叫声和孩子们嬉闹奔跑的声音混在了一起,不少阿婆们刚洗完头,正顺着自然风吹干,有的阿公随身携带着收音机,正在播放着咿咿呀呀的莆仙戏。 这是南日县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夏末初秋的傍晚。 几个阿婆瞧着英俊的赵延嘉,想把自家的孙女介绍给他,但又觉得不靠谱。 “北城好远呐,女孩子远嫁不好,回来一趟都不容易!” “你表哥呢?怎么没来坐坐啊?他是不是喜欢我们澄澄呐?” 另一个阿婆调笑:“要当我们这的女婿,那可得会抬菩萨,会放鞭炮,知道拜拜。”说着,这个阿婆塞了个苹果给赵延嘉,说:“这是菩萨吃过的,吃了有福气。” 赵延嘉接了过来,啃了一口,竖起大拇指:“太甜了,阿嬷!” 蔡梅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昨天拜拜,我让他点个炮,他就怕得不行。” “阿嬷你夸张啦!”赵延嘉比他自己想象中更快地适应了这里,连口音都变得不再那么字正腔圆,“我都还没睡醒,你就让我点炮,我是被旁边别人放的炮吓到的。” “所以,你还没点着,就捂着耳朵尖叫着跑了!”蔡梅笑他。 “周律师呢?阿嬷。”赵延嘉今天坐这的目的,就是替他哥盯着要去约会的周织澄。 “在化妆呢。”蔡梅说。 完了,赵延嘉有些着急。 别的阿婆又问:“蔡梅啊,你们澄澄真跟那个北城来的江律师恋爱啊?嫁那么远,你们这两老头老太太以后可怎么办?澄澄从北城回来工作,不就是想陪在你们俩身边哟?” 蔡梅是喜欢江向怀,但可一点不喜欢他跟澄澄恋爱,立马否认:“别胡说,我们澄澄可不嫁那么远,他们都认识多少年了,要成早在北城的时候就成了,我们澄澄今晚要跟何医生去约会,他们还有缘分。” 她想到这就高兴:“女孩子就嫁本地,知根知底,还有娘家人撑腰,我现在身子骨也算硬朗,还能帮澄澄带娃,让她好好工作。” “那倒是,我也是这么想的,不求嫁大富大贵,就求嫁个对她好的,像林桃,就嫁了个狼心狗肺的。” “经过她这事,我才知道,不领结婚证有多可怕,这街坊邻居谁不知道他俩结婚了,结果,林桃还成了小三!” 赵延嘉一边听,一边禁不住在心里替他哥点了根蜡烛。 北城户口,明迪律所的合伙人,家世优渥,年入千万,高学历,在这偏远县城都失去了优势,人家就要找本地人。 周国华跟村里的樵夫买了些柴火,刚在院子摆好,看见江向怀也来周家了,就朝他招手:“给我拍张照,要拍得像这些柴火都是我砍的样子啊。” 江向怀走过去,接过周阿公手上的手机,就见到周织澄从楼上下来,穿了条牛仔短裤,上面是件露肩半袖,露出了大片的白皙肌肤,但又不过分暴露,更难得的是,她化全妆了。 周国华拍了下江向怀的肩,笑:“我看有戏,这何医生可是个抢手货,他以前就跟澄澄谈过一段,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分手了,不过,看这情形,你马上就可以当上澄澄婚宴二厨了。” 江向怀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描述,心口微堵,笑意勉强。 阿公,他并不想当二厨。 周织澄对江向怀并不怎么在意,她骑上小电驴,戴上了头盔,还对他礼貌地点头打招呼,然后才道:“阿公阿嬷,我走啦。” 周国华叮嘱:“开车小心点啊!” 蔡梅嘚瑟地撞了下一旁阿婆的肩膀:“看见没,我们澄澄一打扮,那真的没话说。” 赵延嘉也目光直直地盯着周织澄离去的方向,眼神里浮现了淡淡的痴迷。 江向怀走到他身边,拧眉盯着他,语气不郁:“赵延嘉,你看什么?” “周律师的小电驴。”赵延嘉痴痴地道,“还会发光,还有开机启动铃声,哥,我也想要一辆。” * 何医生全名叫何今屿,他是何砚铭的堂哥,也是周织澄办第一个危险驾驶案子时认识的医生,他在南日县城医院工作,是个神经内科医生。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18节 后来,她师父何开伦和她阿嬷一起给她安排了个她不知情的相亲局,相亲对象正是何医生。 他们都毕业自市一中,有很多共同话题,又都是南日县本地人,双方的家庭也很简单,律师和医生的职业更是适配,所以,半年多前,何今屿问她要不要试试的时候,她的确心动了,两人也短暂地交往了两个月。 后来分开,是因为何今屿问她:“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肯定是喜欢的,只是喜欢有多少,她并不确定。 何今屿沉沉叹气,明明抱着她却道:“澄澄,我是奔着结婚的目的,跟你恋爱的,我希望我们互相喜欢,但我不想勉强你,我们退回朋友的位置,再多认识一会。” 她答应了。 分手后,何今屿没再去相亲了,他们的联系也不多,就偶尔给彼此朋友圈点赞,偶尔分享一些工作的事情,偶尔像今天这样,约出来见一面。 两人各自点了一份砂锅,何今屿给她倒了可乐,说:“今天我去少管所做例行的身体检查,那几个孩都说想你了,都问我周姐姐什么时候来。” 周织澄笑:“这几天就要去了,正好有期节目要去那边录制。”她定期会去少管所上法律课,里面的孩子都跟她关系还算不错,他们有的也只是误入歧途的可怜少年人,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她跟何今屿聊天的时候,很放松,或许跟他是个医生有关,他讲话很温和,他的父母都是一中的金牌老师,很忙,所以,他从小就养成了自己照顾自己的习惯,很会做饭,收拾家务。 她想到了同样父母很忙的江向怀,但他就不怎么做饭、做家务,厨房里始终冷锅冷灶,大多数时间连冰箱都是空的,如果不是人需要休息,或许他连家都不爱回,一心投在工作上。 他们俩在一起后,他的厨房倒是多了烟火气。 她不会做饭,刚实习又拼了老命地干,经常不按时吃饭,就会被他骂:“你只是个实习生,这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你一天工作时间这么长,人家都笑你是廉价黑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剥削你了。” “赚钱嘛。”她见他在厨房里整理冰箱,然后洗菜、切菜,拿出了锅,她忍不住从后面抱住了他,脸颊贴在他的后背,“我想留在明迪,赚很多钱。” “赚那么多钱做什么?”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抱住了她,两人的身体亲密无缝地贴在了一起。 “留在北城啊,买房子,让阿公阿婆也过来,然后,我要跟你永远在一起。”她眼睛黑亮黑亮的,不知羞且一往无畏,爱意灼热得让人几乎无法接住。 她还去吻他,一点点地咬着他的唇,呼吸交缠,唇舌吮吸。 “我知道你很有钱,但我不要你给我钱……” 她真的天真,一厢情愿,从没想过,他连句爱她,都没说过,甚至连一句正式的在一起都没有。 第027章 入赘计划 周织澄回过神,就听何今屿问她:“你表姐她还好吗?” “事情是解决了,她钱财上最大的损失就是房子没能分到一半,别的都差不多,但是心里的创伤她得自己治愈。” 他点点头:“但往好处想,她还是初婚,赚了,而且没有孩子。” “你还有二婚歧视啊。”周织澄开玩笑。 何今屿却很认真地解释:“当然没有,澄澄,只是社会的传统观念对女人更严苛,带孩子的女人在小地方更难再嫁,对于你表姐来说,的确算是个好消息。” “我知道。” 两人吃完了砂锅,何今屿又邀请她去初中走走。 南日县有很多华侨,这所中学就是华侨捐赠的,学校面积不大,生源也不多,最大的那座红砖教学楼楼下有一块石碑,上面写满了捐赠的华侨名字。 何今屿在上面找到了周织澄父母的名字,他笑:“我们差了几届,不过,以前我见过你。” 周织澄抬头看他。 他说:“这栋大楼落成的时候,你和爸妈站在这里拍了照,我很俗的,记得你,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我那时候就好看吗?” “是啊。”他说起来,还有些脸红,被她黑亮的眼睛看得有几分不自在,何医生又扶了下眼镜,避开了视线。 两人逛完了学校,沿着校外的坡道往回走。 路灯亮起,团簇的红色木棉花伸出围墙,道路另一边的黄色银杏叶也落了一地,映衬着高低起伏的古厝,从坡上能看到很远的白色风车,灯塔,以及月色下此起彼伏的海浪线,周织澄只觉得很放松。 何今屿:“这次来录制节目的律师,是你以前的同事吗?” “嗯,我以前在明迪律所工作过。” “他是你的那个前男友吗?”何今屿笑吟吟地问。 周织澄下意识地抬头看他,对上他温和的目光,也弯唇笑:“准确来说,是前前男友,我的前男友是你。” 何今屿轻笑出声 :“看到他,我好像知道我输在哪里了。” 周织澄眨眨眼,提醒他:“何医生,是你提的分手,也就是我才是被甩的那个输家。” 何今屿失笑。 周织澄跟何今屿谈恋爱的时候,是很认真的,也从没想过分手。 只有一次,何今屿为了参演小外甥幼儿园里的话剧,戴了个粉色的王子假发,他在舞台上表演,冲台下的她弯眼笑,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很久都没想起过的江向怀,她第一次也唯一一次,生出了分手的念头。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往前走了,却还是没能走出来。 或许是不甘,她一直不明白,江向怀为什么突然变了个人? 当时他们俩已经同居了一段时间,只不过,临近毕业的时候,江向怀就不常住公寓了,他更经常回江家,那套公寓基本只有她一个人在住,虽然白天她就会见到他,却只有工作交流,不再有私下接触。明迪律所在四月份已经给她发了录用 offer,留用的团队自然跟江向怀同一个,但到了六月份,团队大老板夏明宁律师委婉地告诉她,她会调去另一个团队,理由很多很多,但她只以为是夏明宁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不允许情侣在同一个团队。 她一个人在豪华公寓里住了半个多月,觉得自己就像被他养着的金丝雀,她想过搬回宿舍,又担心如果有天他回公寓,她不在怎么办? 她给他找了无数个理由,他或许有难言之隐,或许家里有事,或许最近太累,或许想好好休息,甚至她工作的时候,还第一次未经同意就闯进他的办公室,她抱着他,问他怎么了,告诉他她的担心和想念,但他却依旧什么都没解释,只让她好好工作。 后来,他又请假了好几天,她和其他人得到的消息差不多,只知道他家里有事,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她才后知后觉地问她自己,她是他女朋友吗?如果是,为什么连他的家庭情况都不太清楚,如果不是,为什么要住在他的房子里? 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是团队的庆功宴,也是她在这个团队的最后一天。 她决定告白,她想的很简单,她还喜欢他,不想离开他,她相信他有苦衷,他们之间的关系模糊不清,那让她主动走完这个模糊地带就好了。 那天的庆功宴,他很晚才来,而且一直心不在焉地在看手机,她跟他说的话,也总是没有回应,她被他的冷暴力冷了心,后来,他去了洗手间,她还是没骨气地跟了过去,在拐角处拦住了他。 “你最近怎么了?跟我说说好么,我很担心你。” 他没吭声,她抱住了他的腰,只觉得他瘦了很多,眼下的黑眼圈也重得吓人。 漫长的沉默,她只听得到他的呼吸声,不安的预感一点点地扩散,他终于开口:“澄澄,你值得更好的,你去的那个团队合伙人很好,我打好招呼了,你跟着她会进步得更快,那套公寓也留给你,我会让人去办好手续……” 她所有的热情被他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寒到了骨子里,身体僵硬,脑子空白,几近不能思考。 她麻木又慌乱地按照既定想法,艰难地开口::“向怀哥哥,我喜欢你,不是,是我爱你,你到底怎么了?你以前说过,有事我们一起承担的,就算我不是你的女朋友,也是你的妹妹。”她卑微到了极点。 而他平静又冷漠,没抱她,他口袋里的手机又在震动着,他眉眼终是生出了不耐烦,许久之后,他推开了她,只有一句:“澄澄,就这样,别再烦我了。” 她的眼前一下模糊了,眼泪滚烫,她只觉得他陌生。 她喜欢的那个江向怀,会因为她的叛逆而跟她染上一样的粉毛黑甲,会温柔地引导她好好长大,会像哥哥一样保护她、为她补习,会送她很多很多礼物,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在寒冷的冬夜跨越一万多公里,只为跟她吃一顿烧烤,会在喝醉后,连夜开车几小时到她学校门口,抱抱她,会帮她改底稿、给她做饭、为她唱歌…… 冷暴力分手后的那段时间,是周织澄长这么大,最黑暗的日子。 许玫安那晚恰好也在那家酒店,录下了她告白被拒的视频,很快就扩散到了很多个群聊,说什么的人都有。 “江师兄真男人,美女都能拒绝得这么绝情,美女也得当舔狗啊。” “周织澄是小地方来的,是为了北城户口和钱吧,江师兄都要当权益合伙人了。” “最重要的一点,江师兄的家境不是一般的好,不是一般的有钱。” 她努力了这么多年,一下就被人盖章成贪慕虚荣的拜金女,她没回应这些流言,麻木地参加完毕业典礼,安分地去另一个团队工作,她不能因为丢了男人就不要工作,明迪是一个很好的律所。 只是,等到她哥给她打电话,她才知道,阿公刚做完血管支架手术,怕影响她毕业,家里人都不敢告诉她。她隔着镜头看着躺在病床上、瞬间苍老了许多的阿公,又怕又悔,泣不成声。 她留在北城做什么呢?爱她的人在南日。 * 江向怀已经看了好几次手表,拧起了眉头。 已经很晚了,却还没回来。 他就站在距离梅梅小卖部不远处的那盏路灯下,多年前它是坏的,现在倒是被修好了,明亮得很,蚊虫绕着昏黄的光晕飞舞,他低眉笑了下,摸了下路灯杆,无声叹气,这根杆子也算是见证了他愚蠢自私的十年了。 周国华出来准备关店门,瞥见了江向怀站在路灯下,第一眼还以为看错了,又定睛一看:“你站那干嘛呢?喂蚊子?” “没事。”江向怀笑。 周国华皱眉招呼他:“赶紧先进店来,南日夏天的蚊子可不开玩笑,阿公泡了茶,过来喝,你喝完不会睡不着吧?我都喝习惯了。” 他的茶几就摆在小卖部里,对面就是挂起的电视机,在播放抗战剧,一手撕一个鬼子,周阿公的最爱。 他的确刚冲完一壶茶,哼笑道:“这都是好茶啊,不过澄澄不让我喝,你知道的,因为我做过支架手术,现在得养生,不过秉澄跟我说了,我们当时去省立医院,没床位,还排不到手术,是你帮忙找的关系。” “举手之劳。” “我也没想谢。”周国华倒了茶,推到江向怀的面前,“你跟阿公说实话,你站在路灯下,到底想干嘛?” “想点事情。” 周国华冷哼:“你这小子讲话就是绕,你喜欢我们澄澄是吧?我早就看出来了,我先跟你说啊,我不同意,你别在这搞七搞八了!”他讲完,又连忙补充两句,“不仅我不同意,我家老太婆也不同意,澄澄她爸妈,她哥哥都不同意!” 江向怀沉默了一会:“阿公,所以,他们都知道了吗?” 周国华一噎,梗着脖子道:“虽然他们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们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你不是本地人,还年纪大,跟澄澄不合适,知道吗?” 江向怀眸色微微暗淡。 周国华看着江向怀脸上的苦笑,长得挺俊的,家里条件也好,但外地人真的不行。周阿公若有所思,慢吞吞道:“当然,也不是没有缓转的余地,除非……” 江向怀抬起眼皮。 周国华斩钉截铁:“你入赘!” 江向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是排斥入赘,是他暂时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周国华,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这是澄澄的婚姻,你在这边乱拉什么线啊?别说他入赘,就是他能亲自怀孕生儿子,澄澄不喜欢也没用。”蔡梅刚洗完衣服,听到店里还有说话的声音,一过来就怒上心头,要不是担心周老头身体里的支架,早就动手打他了。 “我哪里胡说了?” “你要入赘的干什么啊?你家没孙子?” 周国华被蔡梅吵得耳朵疼,一听到外面的小电驴声,立马说:“好了好了,不说了,澄澄回来了。” 周织澄是跟何今屿一起回来的,她自己骑了小电驴,但何今屿不放心,于是也骑了另一辆小电驴送她回家。 周织澄下了车,对何今屿笑:“好了,何医生,我到家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没想到,何今屿也下了车,他走到她的面前,忽然弯腰抱住了她,道:“澄澄,要不要再试一次?”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19节 第028章 男人要俏 江向怀站在小卖部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如果不是他的那颗心脏酸涩得如同泡在腐蚀水中,他也要承认这个画面美好得就像电影,在海边,在路灯下,在彼此家人的祝福中拥抱。 不像和他在一起,光是他的父母,就够她受的,他都快被家里逼疯,何况她呢? 或许,他真的不该来。 他们刚分手的时候,他频繁地看心理医生,整夜失眠,好在白天还能在律所远远地看她,但很快她就离开北城,再也不回来了,她不要他了。她还在明迪的时候,夏明宁说他伤了澄澄的心,他还欺骗自己,等她爷爷好起来,等他当上合伙人,完成了哥哥所谓的梦想,就跟家里决裂,去求她原谅。 但她离开了,他骗不了自己,失眠的同时还酗酒抽烟,饮食不规律,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 夏明宁骂他:“演戏给谁看呢?有话又不好好跟澄澄说,真不知道你这别扭性格像谁,你现在就是死了,也只能感动你自己,澄澄连你死的消息,可能都要你尸体火化后才知道。” 他躺在病床上,天花板上的吊灯苍白刺眼。 恍惚间,像是听到澄澄在骂他:“江向怀,我讨厌你抽烟喝酒,你还要不要身体了?” 他在心里无声回答:“要。” 这一次,没有人继续回他了,也没有人过来踮脚捧住他的脸,气得捏他。 只有夏明宁在病房走来走去,气得半死:“你那爸妈也真是奇葩,你妈精神状态不好就算了,你爸还这样逼你,连你谈个恋爱都要管,你哥要是还活着,估计也受不了他们,澄澄的爷爷现在怎么样了?刚做完这种血管支架是半点不能生气,要是你爸妈拿这个威胁你,真闹到人爷爷那,出事了就完蛋了,你跟周织澄掰了事小,人爷爷的命事大。” 他骂完了之后,又插腰站在病床边:“赶紧养好身体,资本市场需要健康的身体,才能不要命地赚钱,你知道你的邮箱里躺了多少邮件等待处理吗?你知道手头的项目还有多少吗?客户那边都等着急了!”他叹口气,沉默半天,“向怀,你跟澄澄这样分手,你肯定会后悔的。” 江向怀当然知道,因为他已经后悔了。 但再来一次,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只是,他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好好地跟她道别,不是冷暴力,不是用伤人的话结束这段感情。 这么多年,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打听澄澄的近况。 她在一家小诉讼所实习,每天就跟着师父跑乡下,不是拿手机拍照取证,就是守着打印机疯狂打印,不然就是张开双手阻止村民吵架。 这是他陌生的领域,但他听的时候,总是嘴角带笑,仿佛看到了她工作的样子。 她成长得很快,懂礼貌,讨人喜欢,工作细致,精通各类文书,甚至能熟记当地公检法、看守所的电话,人也愿意多照顾她一点,很快就独立办案了,然后又开始带新人,一家规模小到可怜的律所在她的努力下,渐渐成了县城里小有名气的律所。 按照周秉澄的话,那就是:“我妹这律师当得比你好,南日县谁见了她,不喊一声周律师!” 是实话,他做律师一点都不合格。 * 周织澄送走何今屿,一进店就看见江向怀,她脸色平静:“江律师,很晚了,明天还要工作,快回去休息吧。” “嗯。”他回答,但脚下倒是半分没挪动。 梅梅小卖部偶尔也会有一些酒鬼像她这样,大晚上不肯离开,她皱眉:“你喝酒了?” “没喝。”江向怀喉结滚了滚。 周织澄就看着他,没明白他要干什么,算了,她无奈地说:“你喜欢小卖部是吧,那你今晚就在这睡吧。” 反正江 par 有的是钱,等阿嬷点货发现少了什么,再让他赔钱。 她才一转身,那人就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澄澄。” 周织澄没动。 江向怀盯着她的后脑勺,想了很多很多,他年长她这么多岁,是当她哥哥的人,说好的要保护她,但其实一直都是她在保护他,这么多年,少女的喜欢坦荡热烈又毫不遮掩,他可耻地贪恋她给的温暖,却因为背负着哥哥的死和父母的憎恶,吝啬于付出自己的感情。 他说:“澄澄,还能再给我个机会么?让我追你的机会。” 周织澄挣脱了他的手,语气很平静:“江向怀,你可能不知道,我从小到大,都不会走回头路。” 大半夜,睡得正香的赵延嘉被他哥从被窝里挖醒了,他哥就冷淡的一句话:“喝酒。” 没想到,是看他喝酒。 他哥戒酒了,自己想酗酒,就一杯又一杯地给他倒,然后盯着他,说:“快喝。” 这年头,还有这种逼别人喝酒的借酒消愁方式吗?! 赵延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喝了几杯后,就头晕得不行了,他抱住江向怀,呜呜求饶:“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江向怀没说话,赵延嘉想起了出发前妈妈苦口婆心地叮嘱他要照顾好表哥,想起了表哥力排众议把他变成 vip 塞进了明迪律所,想起表哥看了好多次心理医生,他壮士断腕般:“哥,有什么困难跟弟说。” “你交过几个女朋友?” 赵延嘉伸出手指数了半天,好似两只手都不够他数的,嘴里还念念有词女孩的名字,基本都是外国女孩名。 然后,他抬起头,龇牙笑:“我一个都没有追到。” 还真是诚实。 他高中就被送去国外读书了,接触的基本都是外国女孩,但他约人又秉持着约中国女孩的方式,还在互相认识的初步熟悉阶段,就过分热情地把自己家的情况都抖了个一干二净,还追问人家的情况,没两下就吓跑人了。 江向怀:“算了。”他也是大晚上脑子不清醒了。 “别啊,哥,我可以给你出出主意的,我之前让你去道歉,你道歉了没?” “道歉了。” “周律师肯定没原谅你,这时候,就需要你表现的时候到了,表达你的爱意,送早餐,请吃饭,帮做工作,约看电影!”赵延嘉胸有成竹,“当然了,哥,你先要有一辆车,男人没车是不行的,浪漫的夜色,飞驰小城,电影都这么演的,周律师那样的小电驴就很不错,你要是买的话,也送我一辆哈。” 江向怀:“……洗洗睡吧。” * 每天都有不少人来开伦律所咨询离婚的事,基本都是来找周织澄的。 周织澄给对面哭泣的女人递了张纸巾。 一般来说,离婚时女人比较容易吃亏,最可怜的是,当孩子成了双方博弈的筹码,很多女人会因为孩子而妥协,要么不离婚了,要么为了争取到孩子抚养权,答应男方的不平等条约,放弃财产,自我感动地带着孩子苦哈哈地过日子。 周织澄轻声道:“我理解你想要孩子抚养权,理解你对孩子的不舍,不过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你的收入比男方低,名下没有房子,你现在还为了让对方放弃孩子抚养权,主动放弃分割夫妻婚内财产,你有没有想过你离婚后,要怎么给孩子提供良好的成长教育环境?孩子跟着你真的会过得幸福么?” 女人还在哭:“只要我儿子跟我在一起,过得再苦我都可以。” 周织澄语气平静:“你问过孩子的想法么?我师父以前做过一个案子,女方离婚带孩子很苦很累,孩子也过得苦,但女方觉得有子万事足,可是孩子呢,他见到父亲那边优越的条件后,却心生羡慕,最终主动提出更改监护权,他想跟父亲过更好的生活。” 那个女人怔了下,愣愣地看着周织澄。 周织澄无声叹气,嗓音柔和了些:“或者,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现在你们协议离婚,你放弃了分割婚内财产,你经济条件不好,无法给孩子提供优越的生活,然后你的前夫再以此为理由,找律师,向法院起诉更换孩子抚养权,你觉得法官会不支持他的诉求么?” 女人瞳孔瑟缩,醍醐灌顶,声音微颤,带着绝望:“他的确做得出来这种事。” 周织澄送女人离开后,看了下日程本,下午还有两个老人要过来,男女各一个,也都是来咨询离婚的,老人的离婚在县城比较少见。 阳台楼下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响亮刺耳的喇叭声,她一开始没注意,但喇叭声越来越急促,她走到了阳台上,往下一看。 两辆崭新的电瓶车,花里胡哨,当然,让她想挖掉这双看过的眼睛的是靠在电瓶车上的两个花衬衫男。 赵延嘉和……江向怀。 第29章 准备结婚 赵延嘉懒散地靠在了电瓶车身上,身上穿着红色白鹤花衬衫,下身是复古喇叭裤,复古腰带的大 logo 晃眼得很,衬衫扎在了裤腰里,他双手插在胸前,痞气十足地歪着头,仰头朝二楼律所看着,然后单手摘下墨镜,扬了下下巴,流里流气地吹了个口哨:“带你飙车啊,周律师。” 一旁的江向怀则是穿了一身绿色椰树繁复衬衫,下身则是黑色大裤衩子,虽然没赵延嘉那么夸张,但也戴了金边大墨镜,在阳光照射下,短发熠熠生辉,都是发蜡的功劳,他没喊什么,也没脱下墨镜,显然还无法像赵延嘉一样收放自如,无视周围的眼光。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乡村土潮流,油腻而不自知。 周织澄不敢多看,过了会她和叶白下楼去吃饭,路过那两人的时候,都装作没看到,也听不到那两人按得震天响的喇叭。 江向怀看周织澄那避而不及、嫌弃他们丢人的样子,就知道赵延嘉这馊主意一堆堆的。 赵延嘉热情地喊:“周律师,你走过头了!”他边说边拍他哥电动车的后座,“我哥要载你去兜风。” 江向怀轻笑着应和:“对,兜风。” 周织澄回过头,看他们,装傻到底:“哎,原来是你们啊,我还以为是哪个街头二溜子。” 她又问赵延嘉:“兜风啊,那你知道这车叫什么吗?” 赵延嘉:“知道啊,电瓶车。” “知道就好,看到那边的交警了没?”周织澄示意他看十字路口忙碌的交警。 “啊?” “电瓶车不能载人,平时没人看见就算了,今天有交警。” 赵延嘉比他哥还要沉默,不能载人,为什么要设计两个座位? 他只好遗憾地用手拍了下因为穿着过于正常而无法融入他们的陆合,说:“兄弟,对不住了,不能用我爱车载你兜风了。” 陆合拧眉,嫌弃地躲开他的手。 几人去小炒店吃午饭,所有人都已经坐下了,只有江向怀依旧习惯性地擦了桌椅后才坐下。 叶白想到了刚刚路上碰到的那个算命大师,忍不住跟赵延嘉分享:“刚刚那个瞎子大叔你记得不?算命的。” “他怎么了?”赵延嘉吸了口冰可乐。 “上次蔡阿嬷给周律师算命,这位大师说周律师命中五个儿子。”叶白笑点太低,说到一半就开始笑了。 这个笑话有点冷。 赵延嘉一开始也是没想笑的,但要是真的算准了,周律师又真的跟他哥结婚了,那他哥就有五个孩子,他脑海中浮现了四个字:公猪配种,他笑得比叶白还要大声。 陆合和这两个学渣没什么好说的,他看了眼周织澄和江向怀。 其实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们俩不对劲,如果不是别有所求,江 par 又何必来这个穷乡僻壤?这里能有什么是值得他图的?除了这个周律师。他也一样,他来南日县,一个是给夏明宁合伙人面子,一个是,现在经济不景气,资本市场律所也并不好做生意,或许他上了节目,还能试试当网红律师。 吃完饭他们就回律所了。 周织澄:“我们接下来有个少年犯和少管所的专题。”她让他们先看看相关的资料。 叶白问:“那我们的婚姻调解情感在线还要继续做吗?” “嗯。” 这是周织澄现在让叶白负责的一个短视频账号,主要就是做一些典型的婚姻案例咨询什么的,一是普法,二是宣传、拓展案源。 叶白又问:“那我们下次直播什么时候呢?有粉丝一直在问。” “这周六晚上八点吧。” 陆合在明迪律所实习的时候,也做过相关的公众号,不管什么类型的律所,都需要宣传口来吸引客户,但他没做过短视频宣传,这也是个机会。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20节 他说:“周律师,我能一起做么?我以前写过公众号文章。” 周织澄答应了。 叶白讽刺他:“我们的风格很接地气的,陆律师不会再嘲笑我们老土吧?” 赵延嘉:“你要先考虑陆合会不会做,他以前写的文章都很严肃的,什么分布式光伏投资指南,什么企业境外上市监管规则,什么股票公开发行准则。” 周织澄并不在意,还笑道:“那不是挺好的,那就让他写——什么女人结婚后千万别做这四件事,什么姐妹们来学习婚姻相处之道,什么选择净身出户可以不给抚养费吗,什么明天起这四类人就要笑了。” 她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你们可能要明确一点,明迪的公众号目标客户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各大公司高层,需要高大上的风格,而我们的服务对象,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普通人,我们就是做普通人的法律顾问,给他们代写法律文书等等,所以短视频风格必须要接地气且有记忆点,之前都是何砚铭律师坐在绿幕前,再后期做个法庭背景录制的。” 她说完,对赵延嘉露出了可亲到有些可怕的笑容:“延嘉,你长得挺英俊的,也挺亲切的,现在,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赵延嘉想也不想,沉痛道:“这个机会只能让给我哥了,谁让我哥是我们当中长得最英俊最亲切的男人呢?” 亲切个鬼。 没人觉得江向怀会答应,毕竟以前明迪也想让他做风险投资的讲座视频,他都拒绝了。 结果,他们很快就听到一向冷漠无情的江 par 淡笑着回应:“好啊。” 陆合他们先离开了,江向怀却还在周织澄的办公室里不走。 周织澄没抬眼看他,眼睛盯着屏幕,手在键盘上快速地打字,语气淡淡:“江律师,还有什么事吗?” 江向怀站在她面前,定定地低眸看她,他那双漂亮的眼眸含了笑意,微微敛着,倒是看着有些深情。 周织澄抿唇,心知这里面的深情都是假的。 他轻声叹气:“澄澄,就算我们不再是男女朋友了,你也不再把我当哥哥了吗?” 周织澄手上的动作停住,抬起头,朝他笑,语气却很淡漠:“江向怀,没有正经的哥哥妹妹是会上床的。” 他接土情话倒是很快:“那做情哥哥情妹妹。” 周织澄依旧笑:“已经五年了,都过去了,我早已经放下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因为突然下乡寂寞,想跟我玩旧情复燃,但对我来说,你已经是过去式了。”她语气很平静,“分手后我没停留在原地,我有过别人,甚至几个月前跟何今屿分手,我也在遗憾和反……”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江向怀说:“澄澄,你不用把细节都告诉我。” 他的声音有些苦涩,唇畔依旧挂着笑,但漆黑的眼底却没有了笑意,眸光暗淡,他觉得自己像是在自虐,他既想知道她和何今屿之间的事,但又怕自己承受不了他们之间的甜蜜。 那个何医生显然也是她会心动的类型,温柔绅士,工作认真,对她好,又是熟识,就像她阿公说的那样:“错过了这个何医生,你就是找遍全中国,都没有这么好的男人了!” 她阿公还警告他:“你不要去破坏澄澄和今屿啊,之前澄澄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的,澄澄是喜欢他的,都要准备结婚了呢!” 江向怀只觉得胸口被沉闷的大石压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周织澄冷漠地看着他:“江向怀,你也不用装深情,这五年……之前我们还没分开的时候,你跟那个中允分析师,算了……” 她不想再说。 第30章 职业打假 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一个 30 岁左右的男人空窗期四五年,但江向怀跟周织澄分开后,的确没有再谈过。 至于那个分析师,是他父亲介绍的,家世相当,又事业有所交集,所以当时两人接触过,而那时他父母又逼着他和周织澄分手,没有那个分析师,一样会再塞其他的女人给他,但他和分析师的确只是普通朋友。 更何况,那个分析师一看就是哥哥会喜欢的类型,而他打心眼里排斥这种类型。 这五年,他没有想过再找么? 他一度认为他和澄澄没有可能了,他父母骂他不配得到幸福,但是澄澄配,她回到南日县,会有她的幸福,她会跟另一个男人一起上下班,赖在家里的沙发上,撒娇等着那人去抱她,又或者等着那人给她做饭。 但他一直无法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一开始,他的情绪不稳定,频繁失眠,暴瘦,跟谁在一起,都是害人,后来,他只要跟其他的女孩接触,无论是他父母塞来的,还是朋友介绍的,就会想起澄澄,忍不住对比,但又清楚地知道,不能对比。 两人在一起的一幕幕如同无声的黑白电影,缓慢地在他脑海中回放,每一个细节他都能想得起来,从她高中时起到她大学再到她来明迪实习。 有一回,他带她去项目现场出差,深夜结束了工作,他们就躺在酒店的床上,透过落地窗看着那条悠悠的长河静静地流淌,城市的灯火一盏盏地亮起再逐渐熄灭,最后连夜色中的粉色摩天轮都停止了旋转。 她趴在他的身上,看着窗外,然后又收回了目光,转为盯着他,捧着他的脸:“明天工作结束要是有时间,我们去坐摩天轮好不好?” 他答应了她,她笑着吻他,屋内寂静,呼吸交缠,她气喘吁吁地在他进去之前讲完最后一句话:“江向怀,你以后不能再跟别人在一起,不能再喜欢别人了,知道吗?” 他笑:“这么霸道?” “因为,你要跟我结婚啊,下次我们再去坐摩天轮,到最高处,我就要跟你求婚,阿嬷说,怕男人跑了,就要先下手为强。”她含笑的眼睛亮如夏日焰火,灼烧得让人几乎无法承受。 他当时明明什么都没答应,但等两人分开后,他却一直记得她说的那句话——“江向怀,你以后不能再跟别人在一起。” 时隔多年后,他再看着面前的周织澄,很想告诉她,他不会再跟别人在一起了。 但这句话在此时不但可笑,且没有任何意义。 他喉结微动:“澄澄,我以前、现在、未来都没有跟别人在一起。” 周织澄没说话。 门外,叶白和赵延嘉都趴在门板上,律所就在县城老城区的老房子里,年代久远,隔音很差的,趴在门板上差不多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两人听得表情复杂又精彩,一会摇头,一会无声啧嘴,听得差不多了,连忙散开,装作很忙碌的样子,各自翻开了材料。 陆合看不惯他们这样,皱眉冷笑:“你们这样尊重人么?亏你们还学法律,还是律师,连别人的隐私权都不知道尊重,专门做这种小人之事。” 赵延嘉很淡定:“这叫关心我哥。” 叶白更淡定:“这叫关心我师父。” 赵延嘉对着陆合笑:“我就不信你不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又说了什么话,这世上还有不爱听八卦的人吗?” 陆合面无表情:“我的确不想知道。” 赵延嘉和叶白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不约而同地冲上去,各自按住了陆合一只手,不让他捂住耳朵,然后对着他耳朵一人一句地吼了起来。 叶白:“江律师在求饶,周律师不理他!” 赵延嘉:“你这文学水平不行啊,是我哥声泪俱下地求周律师允许他继续当她的情哥哥,周律师冷面无情地拒绝了他,并且说我哥是个不守男德的人哈哈哈。” 两人大笑了起来,异口同声:“陆合,我们现在是共犯了!” 陆合气得胸疼,眉头皱起折痕:“你们俩有病吧,这有什么好偷听的?” 赵延嘉:“一家人的事能叫偷吗?” 三人正闹着,小办公室门猛地打开,面色冷淡的江向怀走了出来。 谁也不敢惹被人甩了的男人。 赵延嘉松开手,挠了挠头:“哎呀,秋天了还这么热呢,办公室的空调好像坏了,我去开窗。” 叶白眼神游移,跑开:“呀那我去准备材料了。” 陆合没说话,甩了甩自己被抓的手,继续浏览开伦律所的那个婚姻情感在线的视频号。 赵延嘉正美滋滋地把他哥追人的事情发到群聊给他爸妈和姐姐看,忽然就听到江向怀喊他,并对他淡声道:“我知道你们有个群。” 赵延嘉眼皮一跳。 江向怀:“拉我进去吧。” 其实群里没几个人,就赵延嘉爸妈、他姐和姐夫,都跟江向怀的关系不错,对于江向怀来说,他的小姨和小姨夫反倒更像他的父母,会关心照顾他。 他进群后,群里安静了许久,没有人说话。 赵延婷先出来缓和气氛:“这么巧啊,你也在这个群啊。” 赵延婷老公:“那我来发个红包。” 赵延婷妈妈:“大家都出来欢迎一下新成员啊。” 赵延婷爸爸:“欢迎欢迎。” 赵延婷弟弟:“大家,我不是叛徒啊,是哥逼我拉他的!” 江向怀看着群里的聊天记录,眉眼难得柔和了些,他无声地笑了下,然后也把自己的群内昵称改成了:赵延婷表哥。 他是来虚心求教的:“两位男同胞,是怎么追到自己的另一半的?” 两位男同胞还没分享,两位女同胞先说话了。 赵延婷妈妈:“说来话长了,你姨夫给我写了好多封情书,我一开始一封都没有看的,因为那个字实在太难看了,后来,他还给我寄了好多礼物,我也都没去拿啊,因为不知道是谁送的……” 赵延婷老公很捧场:“妈,那你后来是怎么看上爸的?” 赵延婷妈妈:“你爸有钱。” 赵延婷老公:“没了?” 赵延婷妈妈:“这还不够吗?” 赵延婷:“我想想看啊,我老公就是送花送礼物请吃饭缠我,他说他没人要,我要是不要他,他就去自杀……” 赵延婷老公:“老婆,是你追我的……” 赵延婷:“闭嘴!” 群里正闹着,江向怀却收到了他小姨发来的私信:“阿怀,当年你带澄澄来见我和你姨夫,我以为你们会定下来的,毕竟这么多年你只带了她来,而且我也能看出来,你是喜欢她的,但没想到最后闹成这样。你这次再去找人家,一定要想好了,对待爱的人,要真诚,你要坦诚地告诉她,你的想法,你的家庭经历,能不能接受是她的事情,但你要给她这个机会。” “嗯,知道了。” 他小姨又道:“别管你爸妈了,他们俩反正过得比你都快乐。阿怀,小姨不一样,从小就最疼你,你就是你,小姨一直都知道的,你不用替谁活,也不用去做让别人高兴的事,你只要让你自己开心。” “南日县很漂亮吧,等你们要见家长的时候,小姨带全家人去南日县提亲,给你搞得风风光光,帮我跟澄澄问好,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她不放心,“人家比你小了好几岁,不要再欺负她,老婆是用来疼的。” * 下班的时候,江向怀刚去找周织澄,就见她已经收拾好东西,往楼下去了,他从窗口看了下去,果然看到了何今屿。 赵延嘉看热闹不嫌事大:“约会啊。” 但何今屿来找周织澄还真的不是谈恋爱,他家的老舅公偶尔会去镇上卖一些农产品,昨天有个人买了一些腌制品,就说要去举报老舅公卖这些三无产品,要他赔偿一千块人民币,如果没给,那人还要去举报老舅公之前卖的枇杷也是三无产品。 何今屿给周织澄买了一杯奶茶,替她插了吸管,很无奈:“老人家卖的东西才十几二十元,的确承受不住索赔的一千元。” 第31章 准律师协会 南日县有靠海的小镇,也有靠山的村落,漫山遍野的枇杷树、荔枝树和龙眼树,一条长长的河绕着村庄,橘色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河面上,而天色却依旧是湛蓝的,村落内的灯光一盏盏地亮了起来,一路上都是刚忙完农活准备回家的村民。 “小金鱼,你来看你舅公啊?” “你舅公这会在田里呢。”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21节 河的末端有个小水库,何今屿老舅公的家就在这里,老人家闲不下来,也想赚点钱补贴家用,晚上的时候,会轮流值班看管水库, 何今屿说:“舅公说几十年前这里还有个鳗鱼养殖场,有人炸鱼偷鱼,替人顶罪最后判了死刑。” 周织澄也听说过这事。 两人走去了田里,周织澄说:“何医生,你还有小金鱼这么可爱的小名。” 何今屿也笑:“是我舅公取的。”又一本正经,“周律师,难道你觉得我不可爱吗?” “怪何医生给人留下的都是成熟稳重又靠谱的印象了。” “我有一任女友……”何今屿提起,笑,“不介意我提起吧?” 周织澄摇了摇头,两人都年纪不算小,也都有过前任,聊起来也很正常。 他说:“那是研二,我在医院实习,当时的女朋友比我大一些,有一回我们吵架,又是开车,我被气得不行,直接把车子和她都留下了,我人跑了,她气得在后面一边开车,一边追我,一边骂我。” 周织澄很难想象何今屿被气得摔下车子跑掉的样子,她笑了出声。 何今屿侧眸看她:“你呢?”他想跟她敞开心扉聊。 周织澄沉默了会,然后才道:“他是我哥的朋友,我们认识十年多了,我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他,跟着他去学了法律,去了资本市场当律师,睁眼写 memo,闭眼 ipo,24 小时连轴转,合伙人不停地接项目进来,下面的律师就跟流水线的工人一样拧螺丝,不过,的确工资相对很多行业来说,是高的。” “因为太辛苦了,你就回来工作吗?” “嗯。”周织澄踩在田埂上,她今天不知道要来乡下,还穿了有点高跟的鞋子,“距离资本近的地方,就会有很多歧视,经手的钱多,便容易以为自己也是资本家了。很多人都会觉得非诉业务高大上,毕竟接触的都是各大公司高管,金融投行人,工资水平高,空中飞人,酒店达人,业务内容都是做上市并购交易私募基金。” 很多人留在北城,留在资本所,是为了短时间内赚更多的钱,很少人因为喜欢,而她呢,如果不是江向怀,她既不喜欢非诉业务,也对金钱没有很大的追求。她经常熬夜加班完,就觉得胸闷气短,有种要猝死的感觉,最累的还不是身体上的疲劳,而是心理,几乎时时刻刻都不能放松,随时会有电话和邮箱的反馈,每出具一份材料,就要担一份风险,强迫着人快速成长。 “律师又是服务行业,是乙方,工作量本身就大,有时候还要遭受上级律师不合理的压榨和负面情绪的倾泻,我经常看到有些律师情绪忽然崩溃。” 何今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医生也是,除了治病,还要治疗大量的负面情绪。” 他听得认真,周织澄也讲得认真。 她回来这么久,还没有像这样跟人说过她的心路历程,阿公阿嬷无条件支持她的决定,不需要她说,而师父何开伦则会替她感到遗憾,毕竟在北城才有更多的工作机会。 “我当时的上级律师就是江向怀,他是个不错的上司,不会随意发火骂人,不会轻易画大饼,也不会过分压榨人,出手也大方,愿意放手让下面的律师挑大梁,所以,我听说他团队的中高年级律师跳槽率低,而他本人交际圈广,谈判能力强,能拉到源源不断的项目,能赚到钱,自然有人愿意跟他干。” “他的优秀听起来让我的压力很大。”何今屿声音温和,笑意分明。 周织澄知道他在开玩笑,说:“后来我就发现,我还是喜欢诉讼业务,喜欢慢节奏,不用时刻绷紧发条,不用到处飞住酒店,虽然钱赚得少,但够用,很多人嫌弃这种家长里短案件的琐碎……” “但你喜欢这种人间烟火气。”何今屿笑着,很自然地接过了她的话,他看着她,温和的眼眸里映着傍晚的昏黄微光,一切都那么刚刚好,“你在爱里长大,又想把爱给别人。” 她微怔。 何今屿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有句话怎么说的呢,你去爱他们,我来爱你。” 周织澄睫毛颤了一下,轻笑着移开了视线:“何医生,你要把我捧成南日县第一伟人吗?” “难道不是吗?” “我是一个想赚钱的普通律师。” “那我也是一个拿工资的县城医生,很般配。” 两人一笑,何今屿的舅公已经看到他们了,朝着他们挥手:“金鱼啊,我在这。” 舅公是个话不多的老实农民,干了一辈子农活,也卖了大半辈子的自家水果,从来没想过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他沉闷地抽着烟,粗粝的手颤抖着,指甲缝隙里都是洗不净的黑色,还没说什么,眼泪先无声地顺着脸上的沟壑滚落。 他灭了烟,抹了下泪:“那人说我卖三无,他要去告我,他当时买腌酸笋,我还记得,给他便宜了几块,没想到他是这个想法,我卖了半辈子的枇杷龙眼,我就是一个种地的,他给我说什么要有证,我不知道,但我这东西都是干干净净,没毒的。” 周织澄给舅公递了张纸巾,她也看得心酸,低声劝道:“没事的,他给你留了电话对不对,我帮你去联系他,会没事的,别担心。” 何今屿也说:“舅公,你要相信周律师。” 舅公不知所措又慌张:“不是我不相信周律师,是现在的坏人心太坏了,他跟我说,这是法律规定的,找警察都没用。” 周织澄和何今屿离开的时候,舅公还塞了两塑料瓶的酸笋给他们。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周织澄又穿着有点跟的鞋子,在田埂上走着,结果脚一滑,踩了一个软软的泥坑,泥坑倒塌,她脚下一空,没稳住,脚踝就扭到了,隐隐作疼。 何今屿想要抱她,她连忙拒绝,只让他扶着,上了他的车子。 她一整个脚上都是黏糊糊的泥土,把他车里的毯子都踩脏了。 何今屿给她看过脚踝,没什么大碍,他说:“等会还是去诊所看一下吧,我不是专业的。” 这么一折腾,周织澄回到周家就很晚了,周国华和蔡梅都等得着急。 蔡梅扶着周织澄,急得不行:“这脚怎么了?” 何今屿很愧疚:“阿嬷,是我的错……” “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穿了双不合适的鞋子。”周织澄小心翼翼地坐在店里的椅子上,脱掉了鞋子,脚踝肿得有些大,她大学的时候参加校运会跑步,也是扭到了这个位置。 那双鞋子上沾满了泥土,鞋跟也有点坏了。 周家人都在,何今屿也不好多待,很快离开了,等他走了,江向怀才从后面周家的客厅走来店里。 周织澄一抬头,就看到了他。 他手上还提着两袋吃的,都是她喜欢吃的,一份是黄豆粉糍粑,另一份是无皮扁食,扁食类似于小馄饨,但她不喜欢面皮,就爱吃没有皮的。 她在北城上大学的时候,前两年常常馋老家的无皮扁食,后来学校北门宵夜摊来了个老乡,在那摆摊卖起了小馄饨,味道正宗,生意特别红火,每天晚上九点多下了晚课,摊子前就排起长队,江向怀不爱吃,但要是难得有时间来找她,都会帮她买一份无皮小馄饨,江顾问没时间去排队,就加了老板联系方式,有需要就提前约好来取。 时隔多年,他又给她买了份无皮扁食。 这个时间点店里还有人来买东西,周织澄坐在这也不是事,她刚想让阿嬷过来扶她进去,江向怀就忽然弯腰,一把抱起了她,她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 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有健身习惯,以前大学的时候,还是学校跆拳道协会的创始人之一,很轻松就能抱起她,她大一新生运动会不小心扭伤脚,也是他背她回寝室的。 当时还被夏明宁律师调侃:“谁说非诉律师没有私人时间,除了睡觉就是工作的?看看我们 counsel 江,还有时间去看大学运动会呢,必须写到我们公众号里,为明迪律师正名。” 周国华远远看见了江向怀抱他乖孙女,伸手想阻止,被蔡梅一巴掌拍了下。 江向怀没看周织澄,喉结滚动着,声音有些沉闷:“他带你去乡下,是带你共同回忆过去么?我们虽然差了几届,但也有共同回忆,我们都是准律师协会的,先是部员,然后是部长,我们一个大学,一个律所……” 第32章 洗脚小弟 周织澄没理他。 江向怀把她放在沙发上,再去拿了那两份吃的,说:“你还没吃晚饭吧,先吃点暖胃。” 他说完就往洗手间走去,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提了个泡脚桶,盛了温水,他把桶放在周织澄面前,半蹲了下来,抬眸看她:“洗脚?” 她脚在诊所那冲过水了,但还有点脏。 她没说话,垂眼看他,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他也给她洗过脚,她冬天总是手脚寒凉,他就强迫她睡前必须泡脚,有时候工作太累懒得泡了,她洗完澡就躲进被窝里,还要被他从被窝里拉出来,她懒病犯了,就撒娇让他给她洗脚。 第一次的时候,他还会抗议,问她是谁惯的她,等她慢悠悠地笑着反问他:“还能有谁?”他就认命了,之后反倒还养成了个习惯,这不是过了这么多年,不给她洗脚,还不习惯了。 江向怀没有半点不自在,试了试温度,便把她的脚放了进去,说:“水温应该是合适的,等会我去弄点冰块,给你敷一敷脚踝。” 周织澄觉得他如果去当洗脚城小弟,功夫和姿色都还可以,就是年纪太大。 江律师有心事,还是垂眸问她:“你和何医生去乡下做什么?” 她不回答。 “是工作吗?少管所?”他不死心追问,顺手拿了条毛巾擦干她的脚。 周织澄烦了,便道:“是他舅公遇到麻烦了,案例符合节目组的选题。” 江向怀再开口,声音里便有了丝难以捕捉的笑意:“这样,我去给你拿冰块。” 见他离开,周织澄拿出手机,微信的消息密密麻麻的,她只点开了她和姜黎的对话框。 姜黎:“累到吐血,每天都在辞职边缘蹦跶,就等着项目结束分钱来续命了,傻逼券商总爱对法律意见书指指点点,他就是想让律师替他的垃圾风险产品背锅,最近我水逆。” 她又问:“你呢,这几天怎么样?跟江 par 如何?” 周织澄拍了张自己脚踝肿大的照片,发了过去,说:“苦命二人组。”她简单解释了下自己的伤。 姜黎:“何医生是个好男人,但江向怀的意图也很明显了,合伙人下乡,是去挽回你吧。” 周织澄犹豫了下:“其实当年我和他在一起过,也不算,他连告白都没有,而且,当我想确认关系,他还甩了我。” 姜黎沉默了好一会:“那还是小金鱼吧,玩过了的老男人也没多大意思了。” 过了会,她又道:“但其实还是要看你现在还喜欢不喜欢他了,一辈子很长,而我们还很年轻。” 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周织澄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姜黎想法多变,在江向怀拿着冰块进来的那一瞬间,她的消息又来了:“不,跟江 par 只能玩一玩,我想起来了,他也就去录个节目,之后不还是要回北城工作么,你又不想离开南日县,难道要一直异地么?” 周织澄表情没有多大起伏,事业当然比爱情重要。 她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真心,但她不会再付出真心,真心是会被他践踏的。 江向怀看了她一眼,在她旁边坐下,单手握住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拿冰块敷着,他声音平静:“明天我接你去上班。” “你有车吗?” 江向怀想起了那辆花里胡哨的电动车,但不能载人,他沉默一会:“我看院子里阿公的自行车挺大的,能载人吧,我明天骑它?” 周织澄冷淡拒绝:“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叶白会来接我。” 江向怀的晚餐是在周家吃的,蔡梅心疼他住酒店,每天只能吃外卖,让他以后带两个实习律师来周家吃饭。 江向怀客气了下:“阿嬷,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 蔡梅送他出门,热情地嗔怪:“怎么会麻烦?再麻烦也就一两个月,你们就要拍拍屁股回北城了,时间是很快的啦,再见面我们可能都要吃澄澄孩子的满月酒了。” 江向怀看她笑得满面春风得意,仿佛已经看到周织澄和何今屿生了孩子的模样,心里无声叹气,阿嬷还真是知道如何扎他心。 隔日,叶白一到周家,一眼就看到早早到来的江向怀和他身边停着的自行车。 她迟疑:“江律师,你不会想抢我的饭碗吧?” 赵延嘉正啃着南瓜饼:“叶白,你这就不对了。” 叶白斜眼看他。 “你是实习律师转律师助理,虽然职位叫律师助理,但你是律师,不是生活助理,这种事情就不要抢着做啦,要是被外行人知道了,真的会以为律师助理就是做牛做马打杂的。” 叶白皱眉瞪他,正想跟他抬杠,就见到他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好啦叶白,周律师的奴隶就让我哥当去吧。” 他怕挨他哥的打,扔下这句话就钻进厨房了,远远地传来他拍蔡梅马屁的声音:“阿嬷,还有豆浆吗,太好喝了,你要是去开家早餐店,能一直火到北城,不,是美国。” 蔡梅被他哄得直乐。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22节 等他们都去上班了,蔡梅忍不住道:“延嘉可真是个好孩子,要不是年纪小了点,又是外地人,可不得给他介绍个本地好姑娘。” 周国华在那清点货物,小卖部刚进了一批货,他扶了下老花眼镜框,呵了声:“那小子刚来的时候,那嫌弃样当我没看见啊?” “他高中就去美国念书,家里做大生意的,没来过乡下一开始害怕也正常,哪个有钱人家孩子像他脾气这么好的。” 周国华被怼了下就不乐意:“脾气好不知道,要说傻是有点,大早上又扛了个什么高尔夫球杆过来玩,不知道球打得好不好,看起来挺会锄草的,咱家院子那块草皮都被他铲光秃了,一小时能铲几亩地。” 蔡梅瞪了他后背一眼,去整理货架了。 周国华嘴巴还不饶人:“你别管人家了,先管管你孙子,周秉澄三十好几了,还单着,在我们县连媒婆都不给他介绍了,老光棍一个。” “几年前姜黎她妈不是来提过吗?那丫头好像也在北城,也单着?”蔡梅若有所思。 周国华冷笑:“你脸皮厚你去,我才不去,周秉澄自己拒绝的人家,现在找不着媳妇了,又想找人家了?而且,我看姜家那个,她妈现在要的彩礼七位数。” 蔡梅也听说过,姜黎她妈回了趟娘家,娘家人告诉她,现在女孩少了,找不着媳妇的太多,有个村女孩的彩礼都涨价到一百多万了,所以,她就到处嚷嚷她家姜黎的彩礼必须一百万起,说姜黎现在年薪都 60 万了,娶回家稳赚不赔。 蔡梅问:“咱们有一百万吗?” 周国华:“有没有我都不会给,几年前不都说了,澄澄给我们回老家养老,我们老两口的钱是要留给她的。” “你有没有觉得澄澄跟向怀?”蔡梅想了会,也认了,“要是她真喜欢,想去北城,就让她去吧,我们现在能自己照顾自己,等儿子儿媳回来,我们跟他们生活。” 周国华安静了会,也平静地说:“澄澄要是乐意,我当然不会阻止。” 但他的心里可一点都不平静。 江向怀才把周织澄送到律所办公室,就接到了周国华的电话,他走到阳台,接听了起来:“阿公,怎么了?” “北城一套房子,一百万能买吗?” “应该……不行。”江向怀说的很委婉。 “你有房吗?” “有。”江向怀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然后立马上道地接着说,“我有两套房子,你和阿嬷可以单独住一套。” 周国华囔囔:“你小子想什么呢?”然后就挂断电话了。 江向怀看着晨起的阳光和楼下旧街道人来人往的摊子,眉梢微抬,只觉得胸口堵了许久的闷气终于散了些,气息悠长地笑了声。 第33章 买房计划 由于周织澄伤了脚,原定地去少管所的活动也推迟到了下周,她这两天就在律所写材料、做咨询。 何开伦前几天带着老婆回娘家吃喜酒,这会正带着喜糖和乡下亲戚家种的水果来律所了,他事业心本就不强,年纪没到,就已经安排自己提前退休了,只偶尔装装大佬出来接一两个案子。 叶白烧了开水,准备泡茶,何开伦拿出了一小袋茶给她,神秘兮兮地说:“亲戚给的名贵茶,就那么几包,你泡了请明迪的大律师喝啊。” 他又看了眼办公室,问:“澄澄在里面工作吗?” “是啊。” 他也没再问,剥开了一个红心柚子,忍不住跟明迪三人组炫耀道:“你们见过这种葫芦形状的柚子吗,又酸又甜,古代的贡品。” 赵延嘉觉得这话熟悉:“周律师阿公之前也说有道菜是贡品。” “我们这贡品很多的,看这个龙眼,果核小,果肉晶莹剔透又脆又甜,你们多吃点,可惜现在没荔枝和余甘果,不然更甜更好吃。” 何开伦把喜糖也拆了分给大家,他还带了个当地特色的肉饼,是他给礼金的时候新娘家回礼的,里面基本是油腻的肥肉和糖组成的,赵延嘉吃了一口,差点就吐出来了。 何开伦吐槽他:“就是你们这代人生活太好了,我小时候要是家里分到这个饼,一小块就能吃大半个月。” 赵延嘉不敢再碰肉饼,干脆吃龙眼吃个饱,舒服地半瘫在椅子上,看着窗外蔚蓝得不像真实世界的天空,云朵似棉花,近处是生到二楼阳台的白玉兰枝桠,远处蓝色的海水和天色相接一色,楼下老街传来了卤面和炝粉的香味。 他感慨:“做个世俗眼中的小废物可太舒服了,难怪周律师要回来工作。” 叶白横了他一眼,不让他喝茶:“你到底会不会说话?你说周律师是废物?你知道她做了多少事情吗?” 赵延嘉哪里有这个意思,他急了:“我只是替她可惜,觉得她适合更远的远方。” “我以前也这么想。”何开伦说,“我这个律所啊,就那么大,以前更小,哪有什么前途,她一个去好学校读书的人回来就在这工作啊,可不被人笑话,以前她和她哥一样,高分去了北城念大学,谁不羡慕她展翅高飞。” 他倒是不介意提起自己的过去:“俗话说,爱拼才会赢,我也算拼过了,我年轻在很多工地工厂都干过,也没读过什么书,赶上好年代了,过了司法考试,就当上律师,现在你们都要大学学过法律才能去参加法考吧?我们当时可不要。” 他环视了自己的律所办公室一圈,感慨万分:“以前我就一个小店面,门口挂个手写牌子,就我和另外一个律师干活,自己去拉客,自己去开庭,干最多的活就是代写诉状和离婚协议书,一份就几十块钱。”他心里很清楚,哼笑了两声,“那种律所更小,你们这些高材生肯定更看不起。” 陆合脸色很平静,像是根本就没在听他们的聊天。 赵延嘉挠了挠头:“也没看不起,就是没见过。” “是啊,你没见过的,却是中国最常见的律所,在很多乡县,在法律的基层,就是这样的小律所和小律师在努力地实践法治中国的梦想。”何开伦笑眯眯的,“像我们这里的人,他们听不懂法律术语,作为法律工作者,跟他们沟通,比起渊博的法律知识,更需要耐心倾听、热情解释和享受帮助人的价值,而澄澄兼具两者,所以我后来就不会替她可惜了,她在南日县找到了她作为法律人的意义和快乐,被信任、被需要,勇敢无畏,谁说不是个很好的选择呢?” 陆合抿着唇角,没说话,神色若有所思。 赵延嘉拿起了手持小电风扇吹刘海上的汗,说:“那倒也是。” “还有一个原因,周律师跟她阿公阿嬷的关系可好了,谁说大城市就一定好呢,他乡纵有当头月,不敌家乡一盏灯。”叶白补充说。 何开伦没抽烟,就含着老烟过过嘴瘾,声音含糊:“老话也说,知足常乐啊,钱赚太多也没有什么意义了,生活更重要。”他说到这,停顿了下,又露出了笑容,“当然,如果我赚了几百万,当我没说。” 叶白想到今天要录制视频号的视频,正要去调试三脚架和镜头,闻言立马道:“何主任,那给我提工资呗。” “找你周律师去。”何开伦才不管这事,“上周何砚铭不是老喊你干活吗,还有这样剥削的,我让他给你发红包。” 叶白开心了:“谢谢何主任,何主任今天的头都不秃了。” 何开伦气笑,作势要敲她。 她连忙求饶:“别别别,我们要录制视频了,咱们开伦律所情感在线视频号要更新了。” “何砚铭不在律所,谁来拍呢?” “江 par!” 趁着叶白他们在做前期的准备,江向怀去打了杯咖啡喝,他昨晚没睡好,眼下有浅浅的阴影,他的睡眠质量向来不好,不是睡不着,就是多梦。 他走到阳台上透气,何开伦也跟着出来了,手上拿了杯茶,笑:“我还以为大律师都抹不下脸,你居然还答应录制这类视频。” 江向怀笑:“何主任,就像你说的那样,当律师不分高低贵贱,赚的钱多,不代表就高人一等,也不代表业务高端,都是为了法治事业尽心尽力。” 何开伦满意地点了点头,后知后觉:“等等,我什么时候说了这话?” 当然是江向怀瞎编的。 他对律师这个职业没什么使命感,不过就是子承父业,弟及兄志,一份能赚钱的工作罢了,做了非诉,更和公平正义沾不上边,每天只跟金钱和各种资本家打交道。非诉服务的是法人,但法人的背后同样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人组成,在资本市场的交易里,赢家只有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有些项目荒唐得可笑,风险明显,但客户就要求律师替他遣词造句,在法律意见书里弱化风险,欺骗一个又一个的投资人把钱当作泡沫一样投了进去,不知道有多少产品就是这样通过精美虚伪的包装而迅速变现。 当然,也有很多坚守着职业道德的非诉律师,做着资本市场的守门人。 只是, 他不喜欢这份工作罢了。 完成哥哥的合伙人梦想后,一直撑着他的那口气也一下消失了。 他很想像以前那样,躺在床上,头枕在澄澄的大腿上,脸贴着她的肚子,等她轻轻地摸着他的脸,让他闭上眼睛睡觉,在她的怀里,他可以不用是江律师,不用是江家的小儿子,只是她爱的人。 他那鲜血淋漓的被他父母反复撕开结痂的伤口,在被她治愈着。 那时,他问她:“澄澄,你觉得死亡可怕吗?”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哥哥去世带来的伤痛。 她认真地想了一会,没憋出来什么高深的话,老实道:“我不知道,应该是可怕吧,但是,我对死亡的印象只有小学时外太婆的去世。” “你哭了吗?” 她点了点头:“哭了。” “伤心吗?” “当然了。” 她又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在葬礼上还不小心笑了。外太婆是喜丧,在睡梦中去世的,我们当地丧葬习俗比较多,哭丧都要好几天,我阿嬷和姨婆两人争了一辈子,连葬礼上都要争谁是最孝顺的,所以,她们一个请了做法事的,一个请了唢呐鼓队,还请人代哭的。法事做了三天,已经没人能哭出眼泪了,大师让我和我哥上前抱外太婆的照片上前哭给大家看,但是,我看到阿嬷和姨婆两人较劲假装哭晕在地上,旁边哭丧队的陌生人又吼着外太婆的名字干嚎,我没忍住笑出声了,结果我哥笑得比我还大声,我们俩就挨骂了。” 这一笑,十几年的功德都没了。 他也被逗笑,埋头在她怀中,隔着腹腔听她的声音,是另外一种温柔:“其实死亡也不可怕吧,外太婆以前跟我说,死了就是提前去地府盖房子了,她让我记得给她烧很多的纸钱,纸衣服,逢年过节去看看她,她会在下面保佑我的。” 她嗓音含笑:“她正好在我们那正式废除土葬前去世的,以前她常常害怕,她说,她不怕死,但怕死了要被强行火葬,就跟蚵仔煎一样,她不要被炸海蛎饼。” “不知道她最后有没有高兴,她还是跟外太公土葬在了一起。” 她说的时候,低头看着他,眼眸幽亮,眼底映着他小小的缩影,也只有他,他真的爱极了她这样。 阳台上,何开伦把茶一饮而尽:“我可听说了,你跟我侄子是情敌啊,我觉得你跟澄澄不太合适哈,老人都说,不要跟同行结婚,而且,你在北城有事业,澄澄在南日县的事业也稳定了,谁放弃好呢?”他突然眼睛一瞪,“你应该不是那种想让女孩为你放弃一切,或者当家庭主妇的男人吧?” 江向怀没回答他的问题,反倒看着远处的新城区,问道:“何主任,那边是不是开发了好几套新小区?房价多少?” “五六千吧,都给人价格炒高了,在我们这,还是自建房舒服,你看那边一整排的自建别墅了没?都是华侨老板盖的。”何开伦侃侃而谈,语气忽地一顿,转头看他,“你要在我们这买房啊?” 江向怀但笑不语,但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里头的叶白在喊他:“江律师,男主角快来,action,开拍啦!” 第34章 油物律师 想要运营好一个视频号,除了内容要有干货外,还要有鲜明固定的风格,能给受众留下深刻的记忆点。 周织澄做的这个号,一开始就是律师穿个律师袍板正地坐在镜头前,给大家普法,后期再加上法庭背景的三毛特效,以及一行硕大显眼又颜色鲜艳的字体来吸引人的注意力,提示视频内容。 但是,号到了何砚铭手里的时候,就猥琐了许多。 他们几人都浏览过,每看一个视频,都要被油死一次,偏偏粉丝还吃何砚铭这一套,视频浏览量蹭蹭蹭地往上涨,小店里面挂的法律法典也是哗啦啦地有人买,就连周织澄做的一系列付费内容,什么离婚注意要点、借钱常识都有不少人花钱购买。 粉丝们还给何砚铭取了个外号“家人律师”,最新的一个视频里,他穿着西装,背对着镜头,留着抹满发胶的三七分头,在土味音乐中,卡点转过了身,嘴里还咬着一根玫瑰花,帅气甩头,狂放不羁地吐掉了玫瑰花,对着镜头深情地道:“家人们,婚姻法律情感在线,我在直播间等你。” 视频上了热门后,评论就热闹了。 “人间油物,炒菜都不用放油了。” “等着,我马上离婚。” “怎么还穿着西装,把我们当外人了是吧?” “喊什么家人,喊老婆,律师你有肌肉吗?没有肌肉我不去直播间。” 何砚铭还骚得不行,还用照片回复了最后一条评论,他的肱二头肌,告诉粉丝他是个肌肉男大律师。 赵延嘉:“何律师这么努力的吗?我哥不会也要这么拍吧?” 叶白是这么想的,但是她没这个勇气,说:“江律师自己决定风格吧,反正换人拍了,粉丝也都明白的,就是宣传一下我们周六的直播。”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23节 江向怀性格本来就不跳脱,他干脆严肃到底,换上了合身的黑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端坐在镜头前,一本正经地道:“大家好,本周六本号将进行直播,主题是婚姻家事法律,欢迎各位前来观看。” 录制结束,叶白就去做视频后期了,何开伦吐槽:“你这在做南日县新闻联播呢。” 这五毛后期没几下就做好了,发布了上去之后,也很快就有了热度,全靠的是江向怀那张英俊的脸,以及隐在西装下也能看得出来的好身材。 “这是律师吗?还是请的演员。” “这是个县城小律所,哪里还有钱请得起这么帅的演员,是不是新来的帅气律师?” “告诉家人律师,我爱上今天的西装律师了,不回去了。” “律师,我离婚了可以跟你在一起吗?” 赵延嘉更损,点赞了之后,立马把这个视频下载了,转发到了他的朋友圈,有些认识江 par 的法律同行,一开始都是满头雾水,这个土味视频里的江律师,不太像以前他们看到的在各种国际金融基金论坛上的江 par。 “江 par 这是在干嘛?转行做诉讼了吗?” “怎么可能,按他现在的业务量,诉讼哪里有非诉赚钱?” “江 par 要是做离婚诉讼,估计接的也都是各大业内巨头的离婚案吧,没必要这样宣传。” 江向怀也看到了赵延嘉发的朋友圈,还难得给他点了个赞,留言道:“欢迎各位周六光临直播间。” 他并不在乎其他人是认为他跌落神坛,自甘堕落,还是认为他接地气,有风趣。 赵延嘉发完之后,才想起来,他忘记屏蔽他姨丈了,他立马删掉朋友圈,但已经来不及了。 江恒:“赵延嘉,你跟江向怀到底在做什么?你哥疯了,你也跟着疯?不好好做项目,在乡下律所做婚姻直播,他是想丢尽我江家的脸!你知道不知道,刚刚已经有很多人来问我,江向怀怎么了,他们都以为他被明迪赶出去了!把我江恒的脸都丢光了!” 江恒:“是不是因为那个女的?你哥是不是去追那个女孩了?” 江恒:“江向怀从小就爱跟我们对着干!要是向清在,他根本不会这样叛逆!” 赵延嘉一句话都不敢回,知道自己闯祸了,连忙把聊天记录截屏发到了他们家的小群里求救。 赵延婷妈妈:“你不用回,我去跟他说。” 赵延嘉于心不安,他去找江向怀,说起了这件事,江向怀只让他一边去,神情还很淡定。 赵延嘉:“哥,你骂我吧,狠狠地鞭笞我,来,往这打。”他还演上瘾了。 恰好周织澄单脚蹦跶着打开了她办公室那侧的阳台门,听到这一句话,三人面面相觑。 周织澄笑了下:“你们继续。” 赵延嘉:“……” 江向怀也笑了下,一句解释没有,大步走了过来,扶住她,低声问:“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我要你离我远一点。”周织澄脸上的笑意淡漠。 江向怀:“那可能做不到,周律师,我们周六还要一起直播。” “你做过直播吗?” “没有。” “看过吗?” “也没有。” “这个跟你做过的采访、讲座都不一样的,实时连线,给提问的人解答的,第一是情感宣泄,第二才是法律处理。” 赵延嘉乐道:“我也感觉到了,在这边当律师,其实更像做居委会、村委会、知心调解员,他们会跟律师倾听内心的苦楚,反反复复地讲述同一件事。” 江向怀对这个不怎么在意,他说:“回去坐下吧?脚还没好。” 周织澄又单腿蹦跶了回去。 江向怀这才对赵延嘉道:“等你以后需要拉项目了,你就会知道,再高大上的客户也一样,他们也有烦恼,也会在应酬的过程中,反反复复地跟律师吐槽跟项目毫无关系的个人私事,大家都是普通人。” 周织澄就想起姜黎之前的吐槽,笑:“姜黎之前说他们老板,今年一月份的最大进账不是项目上市,而是大客户夫妻俩的离婚,让他一个做非诉的给他们做诉讼离婚。” 赵延嘉就好奇:“周律师,你做过刑事案件吗?” 周织澄瞥了他一眼:“我之前做的那个交通肇事的案子不算么?偷电动车不算么?” 他趴在椅背上:“不是,就是那种大一点的刑事案子。” “你说故意杀人,连环杀人案吗?” 他点点头。 叶白正搬着复印的卷宗材料进来,她脱口而出:“我在南日县长这么大,还没听说故意杀人的,顶多就是过失杀人,大家都只是普通人,哪来那么多重案大案,变态当然存在,但人口基数这么大呢,我们这治安很好的。” 赵延嘉不敢说,他那些富二代朋友听说他要南下来乡下,告诉他,这边都是南蛮子,古代罪犯流放之地,都是罪犯的后人,可能凶残得跟原始社会差不多,让他保护好自己,还送了他好几个警报器。 叶白要是听到了,非得锤破他脑袋不可,他们这里可是有名的侨乡,依山傍海,物产富饶。 下班了之后,江向怀送周织澄去诊所换膏药。 诊所这个点的人挺多的,换季感冒发烧的人也多,不少人在挂点滴,见到周织澄一瘸一拐地进来,都关心地问候了几句,见到她身边跟着个帅气的男人,倒是没直接问她什么,却私下交流。 县城的人就这样,有时候议论人都不愿意背着人,说是小声议论,但音量却大得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是男朋友吧?不然蔡梅哪肯让这两人这么亲密?” “那何医生呢?” “没成吧,何家之前就想找媒婆再介绍了。” 老医生过来了,一边给周织澄换药,一边跟她闲聊:“我老太婆上次说你和何医生分手了,我还不信呢,现在看,何医生送你来,跟这个男人送你来,亲密度的确不一样啊。” 他呵呵一笑,了然得很。 回去跟来的时候一样,周织澄坐在江向怀自行车的后座,江向怀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说着话,她都没怎么回应。 第35章 嫖娼被抓 周织澄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 江向怀的身体微微一僵,绷直了,自行车还跟着晃了一下,又被他稳住,他下意识地放慢了骑行的速度。 只可惜,这段路距离有限,要不是太突兀,他都想下来推着自行车走了,他骑车的速度放得再慢,两人也到了周家。 周织澄松开了他的腰,神情淡定,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没对她忽然抱住他后背一事给出任何解释。 晚饭周国华煮了番薯粉丝,放了料很足的干贝、花蛤、鲜虾和蛏滑,赵延嘉吃了两大碗,陆合跟以前一样,只吃一碗,没夸过好吃,但也没出言不逊了。 江向怀眼角余光总忍不住落在周织澄身上,她跟往常一样,笑意自然,声音柔和,看不出有半点异样,察觉到他的视线,她还回看了他一眼,又淡然地收回视线。 就是这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让他有点无奈。 如果他真的去开口问她,刚刚那个拥抱是什么意思,只怕她也会不解地看着他:“哪里有什么意思,想抱就抱了。” 他在周家待到小卖部关门,才跟赵延嘉一起回去。 赵延嘉手里提着刚从周家买的零食,他突然发现,路上新开业了一家豪华 ktv,装修得富丽堂皇,灯光闪烁,门口的喷泉池折射着明亮的光线,有靡靡音乐声传了出来,门口还停了不少豪车,名字就叫做:大皇宫。 他眼睛一亮:“哥,县城还有这种高档的 ktv 啊,看起来不错,我们去唱歌吧,好久没唱了,把叶白和陆合都喊出来。” 他说完,就拽着他哥就往大皇宫走。 江向怀有心事,本也想着跟赵延嘉聊两句,就随他一起去唱歌了。 赵延嘉阔气地开了间最高档的豪华大包厢,又开了两瓶最贵的酒,穿着红色小马甲的经理笑得谄媚:“你们俩不是南日县的人哦,来这边做生意的大老板哦?” 赵延嘉挠了挠头:“我们是来这边工作的。” “那今天是来放松一下啊?”经理挤眉弄眼地笑。 “对啊。”赵延嘉眼睛黑亮亮,今晚他一定要唱个高兴,狠狠站在沙发上唱,开他赵延嘉的个人演唱会,“我们就是来舒展舒展筋骨的,工作太累了。” 经理一脸“大家都是男人,我懂我懂”的表情,热情道:“来,两位老板这边请,今晚保证你们跟皇帝一样享受。” 赵延嘉对豪华大包厢还算满意,装修的风格是土味了些,带着浓烈的乡镇气息,墙面是昏黄色的玻璃镜,红蓝的灯光昏暗暧昧,天花板上有着缓缓游动的彩色镭射灯,但音响设备还不错,中间还有个人表演舞台。 赵延嘉坐在舞台上的椅子上,左手扶着根通向天花板的钢铁管子,右手握着话筒,他点了好多首歌,开唱之前给陆合打了电话:“小陆律师,睡了吗?” “你没事吧?赵延嘉。”陆合声音沙哑,像是被人从梦中吵醒,压着即将爆发的怒意。 “出来唱歌,我开了包厢,小爷请你唱歌。” 陆合想也不想地挂断了电话。 至于叶白,她根本就没接赵延嘉的电话,微信都不回。 虽然观众少了些,但赵延嘉还是唱得很膨胀,明星开演唱会也不过如此,他一边深情地对着江向怀唱着:“听说你也曾经爱上她,曾经也同样无法自拔……”一边又自己做气氛组,左手狂摇着拍拍乐和荧光棒。 换到下一首歌又撕心裂肺地吼:“找一个最爱的深爱的相爱的亲爱的人来告别单身!一个多情的……” 江向怀懒散地窝在沙发里,他研究了一会那两瓶酒,然后打开,帮赵延嘉倒了两杯,他自己只慢慢地喝可乐,他还在想,这个点要是喊澄澄出来唱歌,肯定很过分,毕竟她脚还受着伤。 两人才分开没多久,但他却又有点想见她了。 在切歌的间隙,赵延嘉问:“哥,真的不来两首失恋之歌吗?你也是需要发泄的,毕竟这几天我们都看到周律师跟那个何医生,你没心碎我都替你心碎了,他们真的很般配。” 江向怀冷淡地抬眼皮看他。 他还在捅刀子:“蔡阿嬷还给我看了张照片,是周律师和何医生的自拍,听说是之前何医生的微信头像,何医生可真会,爱一个人就要给她满满的安全感,向全世界宣告所有权。” 江向怀握着杯子的手指紧了紧,薄唇抿直了些许,他把冰可乐灌了下去,却莫名觉得胃部火烧火烧的,他舌尖抵着冰块,垂下了眼睫。 他和澄澄有自拍么?有,但是很少,也从来没有公开过。 他现在又一次意识到,他之前有多过分。 赵延嘉唱得正欢,包厢门被人推开了,谄媚的经理站在门外哈着腰,操着一口方言腔浓重的普通话:“老板,皇帝的妃子来啦。” 然后,鱼贯而入十来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孩。 赵延嘉傻眼了。 经理知道有的老板羞涩,不好意思挑选妃子,他便自己做了决定:“这样,老板,你们先试试这两个妹妹,一个纯得跟学生一样,一个浪得跟脱衣舞娘一样,有需要再叫我哈。” “等等……”赵延嘉瞪大了眼睛,伸手想阻止,但经理已经带着其他女孩出去,并贴心地关上了门。 穿着校服的女孩勾住了他的手臂,脸颊害羞得通红,眼睛水光盈盈:“哥哥。”而另一个女孩已经脱掉了外套,里面只穿着性感的吊带,两只小白兔呼之欲出,她修长的腿勾上了刚刚赵延嘉当做演唱会扶手的钢管,开始跳钢管舞,还用上了他刚刚坐着唱深情歌的那把椅子。 赵延嘉脑海一片空白,脸颊通红,不知所措,目瞪口呆。 那个学生妹已经摸到了他的胸口。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24节 沙发上的江向怀面无表情,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他应该明白的,哪里都有这种声色场所,他刚在想,他都三十来岁了,要是说他刚刚没注意到这是商务 ktv,会有人信吗? 下一秒,包厢门忽地又被砰一声推开了,紧接着明亮的灯光全部亮起,一阵嘈杂,有人喊:“警察,别动。” 江向怀微微眯了眯眼,适应了下刺眼的光,再睁眼,就见到一群警察神情严肃地站在他们面前。 “扫黄行动,有人举报包厢有人嫖娼,请配合我们调查,身份证有没有带?算了,先跟我们走一趟吧。” 那个年轻的警察看了眼淫乱的包厢,脸露嫌恶,尤其是赵延嘉,身上挂着一个,眼睛还盯着那个跳钢管舞的。 江向怀学了这么多年法律,当了这么多年律师,虽然没做诉讼业务,但也不是没跟警察打过交道,他大学朋友就有读侦察班,后来去当警察的,江家也认识一些警察局的人脉,但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在一个小县城被当成扫黄打非的对象,抓回了派出所。 赵延嘉急得从脸红到脖子,他连忙甩开那个学生妹:“那个,我们是律师啊,没有嫖啊。” 警察无语:“我见多了律师嫖娼。” “真的,我哥失恋我们才来……” 警察冷笑:“失恋也不能嫖娼啊!” “不是,我们从北城来……” 警察出离愤怒:“出差在外嫖娼,你们对得起家里的老婆女朋友吗?啊?” 周家,周织澄刚和妈妈视频完,准备睡觉,就接到了翁佳婉的电话,她是一名警察,经办过一次分配到周织澄手里的案件,两人也算熟识。 她来通风报信:“周律师,你们律所从北城来的那两个律师嫖娼被抓了,具体还不清楚,但我同事把他们俩抓到派出所了。” “?” 第36章 你变态啊 周织澄一开始并不想去,她脚还受着伤,心里生出了点烦躁,他才从她家里离开多久,不回去睡觉,去商务 ktv,还涉嫌嫖娼被抓。 她一瞬间想起了很多男人的嫖娼故事,去机场接丈母娘前还能抽出时间去洗脚店,吃完饭出去散步一圈也能约站街女,陪老婆吃烧烤,买烟间隙都够见缝插针地嫖。 下半身动物发情起来,谁都挡不住。 她又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叶白他们都睡觉了,要是那两人真的被拘留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南日县,只怕警察还是会通知她去。 她拄着拐杖,打了辆三轮摩的去派出所,进去大厅的时候,她看了眼玻璃反光门中自己的窝囊样子,深夜拄拐,裹着外套,脸色不好,还真像极了丈夫嫖娼被抓,依旧忍气吞声、任劳任怨 去挽救家庭的女人。 大厅的走道椅子上坐了一排的女人,都是从“大皇宫”那边带回来的陪酒女,而一旁醒酒室里躺着好几个烂醉如泥的“大皇宫”客户,有些发酒疯的就被单独关了一间。 翁佳婉一见到周织澄,就跑过来扶住她:“周律师,你的脚怎么了?” “扭到了。”周织澄往里头讯问室看了过去,“那两个人呢?” 翁佳婉说:“在里面问话呢,不过,估计是误会。” 江向怀和赵延嘉是被分开讯问的。 周织澄过去的时候,赵延嘉已经被问完了,他从讯问室走了出来,满脸委屈,跟旁边那警察重复道:“我说真的,她们突然抱住我的,然后你们就进来了,我什么也来不及干的。” 那年轻警察瞥他:“很多人被抓的时候连裤子都没穿,嘴巴还跟你说一样的话呢。” 赵延嘉气急:“那你去问经理也知道啊。” “经理就干这种事的,还会承认?” 赵延嘉憋红脸:“反正,我真的没想嫖,也不会嫖。” “呵。”警察斜眼。 “我靠!我长这么大,都没那个过……”赵延嘉委屈巴巴,“我绝对没有乱玩,如果我真的乱玩,那我就……” 他一狠心:“断子绝孙。” 周围安静了好几秒,然后接二连三地爆发出阵阵大笑,可以看得出来,大家都很努力地想憋住笑,但是都没忍住。 周织澄看着赵延嘉那一副贞洁被辱的守男德模样,又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他说自己会变成太监,一时不知道是气还是想笑。 赵延嘉看到周织澄,如同见到了亲人:“周律师,你怎么来了,他们告诉我不会通知你的。”有点小心翼翼的别扭,“那个……你应该相信我是清白的吧?” 周织澄没回答他,脸上没有笑意:“江律师呢?” 赵延嘉嘴巴努了一下:“在里面呢。” 周织澄在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酒味:“你们几点才从我家离开的?就立马去喝酒,去声色场所?” “我是去唱歌的。”赵延嘉感谢自己今晚开演唱会时,还把手机放一旁录了个视频,本来是想让朋友圈也欣赏一下他的歌王风采的,“你看看,周律师,我们唱歌去的。” 周织澄看着他的手机视频。 赵延嘉自恋地问:“我唱得好听吗?” 翁佳婉如实评价:“不好听,但看得出来,你唱得挺累的,一个人活成了一支队伍,又是歌手,又是歌迷,又是伴舞,又是 dj 气氛组。” 负责讯问江向怀的是一个老警察,两人出来的时候,气氛和谐,警察抱歉道:“还真是误会,举报人应该是搞错了,不好意思啊,江律师。” 江向怀也笑,声音温和:“我们本来就该配合警方的调查工作。” 这类的扫黄行动在县城并不少见,一般也是先把人带回派出所调查,没问题的就放回去,而他们两人既没被抓到现行,也没承认有嫖娼意图,从监控看,跟包厢里的两个年轻女孩见面不到三分钟,没有丝毫金钱交易。 他们俩是没问题,那两个女孩被教育了两句,就被送回去了,但是,大皇宫因为违反了《娱乐场所管理条理》,吃了罚单,停业整顿。 周织澄看了江向怀一眼,两人视线相碰,她收回目光,说:“走吧。” 江向怀有些无奈,担心她的脚,走过去,扶住她,她拧了下眉头,大概是想甩开的,但实在是有些累,就没再争了。 走出了派出所,已经很晚了,跟派出所的明亮灯光相比,外面的街道寂静凄凉得可怜,路灯都有些暗。 好在还有一些三轮摩的,三个人谁也不说什么,赵延嘉哪还敢嫌弃,灰溜溜地就爬上了车。 三轮摩的四面透风,就算是亚热带地区的秋夜也是凉的,周织澄下意识地裹紧了薄外套,江向怀侧了侧身子,想替她挡从前面吹来的冷风。 摩的还未开走,大皇宫的经理从派出所里追了出来,他跑得气喘吁吁:“等一下啊,江律师,江律师……” 周织澄突然勾唇笑了下:“这么快就拉到业务了啊,江律师。” 江向怀头有点疼。 经理站定在他们面前,一脸着急:“江律师啊,你今晚也知道,我们是冤枉的!我们那都是正规陪酒,正规场所,不提供卖淫嫖娼服务的,现在停业整顿是小事,重点就怕被吊销营业执照。” 赵延嘉说:“陪酒哪里还有正规的?刚刚警察不都说了吗,最近严查,而且也给你看了《娱乐场所管理条例》,第四点,禁止提供或者从事以营利为目的的陪侍。”他不满地嘀咕,“而且,你那真的没提供嫖娼吗?你塞了两个人差点害我留下黑历史。” 经理还听来气了:“我们那的女孩就是没提供这种服务的,清清白白陪酒,卖酒,赚点陪酒费、提成费,不外宿的,我们不干违法事,你刚刚要是真的敢对那两个女孩做什么,那报警的就是我了。” 赵延嘉气得不说话了。 江向怀担心周织澄冷,他明白经理的意思,只言简意赅地快速道:“条例限制娱乐场所和其工作人员禁止提供营利目的的陪侍,不止 ktv 是娱乐场所,还有女仆桌游店等,条例没禁止个人陪侍,只要没提供卖淫服务。” 在北城这类的灰色地带娱乐场所为了避开法律责任,都是以酒水促销员的名义去陪酒,法律自然不可能面面完善,它只是道德的底线,陪酒女孩违法吗?没有,违背道德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 而江向怀对此毫无看法,不关他的事情。 很快就到了周家,江向怀说:“我送你上楼。” 周织澄憋了一晚上的气,脚踝又隐隐作疼:“不必了,只是小扭伤,我去接你们的时候也是自己走下楼的。” “对不起。”江向怀道。 “倒也不必道歉,江律师,你们来南日县遇到事情了,作为合作方,应该帮忙的。” “澄澄……” “别叫我。”周织澄看了眼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的赵延嘉,说道,“把拐杖给我。” 赵延嘉不顾他哥凌厉的眼风,听话地把拐杖递了过去。 江向怀跟在周织澄后面,让赵延嘉先回酒店。 周家的两位老人早已经睡着了,周织澄担心吵醒他们,连开门的声音都很小声,她在黑暗中瞪了眼跟了进来的江向怀:“你到底想干嘛?” 江向怀一言不发,抱起了她,她压抑着声音,锤了下他的胸口。 他对周家的构造很熟悉,传统的九十年代南方住宅风格,不锈钢的楼梯扶手,他上二楼前,还脱掉了两人的鞋子,换了二楼专用拖鞋,然后上楼右拐,距离楼梯口最近的那间就是周织澄的房间。 关上了门之后,周织澄就骂他:“你这是非法入侵他人住宅,你现在就出去。” 江向怀去打开了灯,问她:“你的药呢?”不等她回答,他就在桌子上看到了,拿起喷雾,蹲下来,握住她的脚踝。 周织澄垂眸,抿着唇,想也不想地就想用脚踢他的脸,他手上微微用力,控制住她的脚,掀起眼睑,嘴角弯出了个浅浅的弧度,心情似乎还不错:“别动。” “江向怀,我的脚还没洗。”她反倒也笑了,提醒他,五个脚趾头扭来扭去,就在他那张英俊的脸前面,“我踩去了派出所,踩在了小道上,踩在了三轮车上,好恶心的……” 传说中的轻微洁癖江 par 神色微微一僵,他抿了抿唇,喉结滚动,默了半天,知道她房间里有独立卫浴,抱起她就去了浴室,给她洗脚。 她现在行动不便,只能屈服于人,但故意恶心他:“江律师,脚气是难免的,脚脏也是难免的,呀,不知道有没有踩到隔壁阿婶门口的狗屎呢……” 江向怀默不作声地洗她脚,沐浴露都上了四五遍,再冲洗数次,他才关了水,抱她重回床上。 她还不满意,打算来个重口味的。 他忽然道:“好了。” 他握住她的脚,几乎将她的整个脚丫子都握在了手掌中,白皙干净,然后,低头亲了一下。 周织澄愣住了,目光怔怔,一瞬间从耳朵红到了脖子,脚尖的酥麻感迅速在她身体里流窜,她下意识地要踢他,却动不了。 她骂:“你变态。” “嗯,就突然好像,”他抬起眸,瞳仁明而亮,弯着唇角,慢条斯理又真挚,“洁癖症一下就好了,可能这就是以毒攻毒疗法,谢谢你,周大师。” 第37章 你躲衣柜 周织澄坐在床上,听到浴室哗啦啦的水流声,她看着老旧的磨砂门隐约露出的男人健硕身影,还在思考是怎么走到这个洗澡步骤的? 他刚刚说他衣服湿了,然后就自己走进浴室,就开始洗澡,听到她不满的声音,他还善意地提醒她:“小心吵醒阿公阿嬷。” 江向怀很快就洗完澡了,浴室门打开。 周织澄靠在床头,慢慢地冷静下来,她听到声音,抬了下眼皮,他黑发顺润,往下滴着水,赤裸着上身,水滴顺着肩胛骨,一路往下,胸肌,腹肌,人鱼线,然后没入了粉色的浴巾下。 这浴巾在他身上有些小,反倒显出了他那里的起伏。 他好像很自如,解释了下:“我没换洗衣服,你要是不愿意我用你的浴巾,那我就不穿了。” 周织澄:“不用,送你了,你现在穿着回去吧。”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25节 他不说话,用干毛巾把湿发擦得差不多了,又去了浴室,翻出了新牙刷洗漱,再出来就直接上床了,还关了大灯,只剩下一盏昏黄的百褶落地灯。 她又困又累:“你现在要是不回去,你明天怎么回去?” 他没回,眼睛在打量她的房间,其实跟十年前没多大区别,只是又多了一个书架,左边的书架上摆满了言情小说,右边的书架则是满当的法律类书籍,靠窗的书桌上摆着她的化妆品和电脑,另一个玻璃柜里全都是她从小到大收藏的玩偶公仔,大衣柜旁边是一个鞋柜,基本是没穿过的。 他目光在鞋柜上停顿了好一会,那些鞋子大多数是他以前送的,因为她刚实习的时候,羡慕别的女律师、女投行人踩着红底高跟鞋健步如飞,那就是她想象中的自己成为女强人的模样。 有次他下班之后,路过橱窗,看到了一双白色高跟鞋,有个小小的蝴蝶结,很适合她,他就买了,但她穿了一次,出去走访了一天,累得脚疼死,她就不愿意再穿了,但他仍旧习惯看到漂亮的鞋子,就送给她,她每次只穿上拍照,在朋友圈成为律政佳人后,就收起来了。 他小姨知道他天天给女孩子送鞋子,恨铁不成钢,说送鞋子都会分手的,还真被说中了。 他回过神,从她的身后抱住了她,她都困得差点睡着了,不耐烦地挣了下:“怎么了?” 他声音很轻:“我以为你扔掉了那些鞋子,你都带回来了。” 周织澄想了下,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好几万,我不会跟钱过不去的,本来是想卖二手的,他们价格给的太低了。” 她语气微顿:“你送的项链、包包也都在,你要是想回收,拿钱来买。” 他笑了下,把她的身子转过来,面对面,不等她有所反应,他就像再也无法克制一样,堵住了她的唇,舌尖探入,重重地舔舐逡巡着,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用力地按向自己,他身上的沐浴乳味道和她一样,却又不太一样,大概是混杂了强烈的攻击性。 她不由自主地瑟缩,双手抵在他的肩头,想推开他,微微喘息:“你这个刚嫖完娼的瓢虫,别碰我。” 江向怀停下了动作,漆黑的瞳仁里盈满欲念,他哑声:“没嫖,很干净。” “别。”她还是抗拒。 “距离她们进来不到三分钟,我能做什么?” “谁知道呢?你都老了。”她语气轻蔑。 他眼眸一深,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鄙夷,又重新啃上她的唇,带着薄茧的手指划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不自觉的颤栗。 她拧眉喘气:“我现在困了,不想做,你别逼我报警说你涉嫌强奸。” 他只好又踩了刹车,他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知道要在性爱上尊重女性的同意权,不就是不。 但他身体的反应不太听话,只敢偷偷地抱着她蹭一蹭。 空气暧昧,有空调运作的细微声音,他原本想自己弄,但太难了,他声音有些闷:“澄澄,你是不是不信我没嫖,那你来嫖我吧。” 被欲望控制的老男人大概都没意识到他说的话毫无逻辑。 “要钱吗?” “不要钱,如果不行,还能倒贴。” “你三十几岁了,如果还要我付钱,的确是有点亏。” 江向怀知道她这是松口了,便伏低做小,埋头在她的脖颈处,湿润的嘴唇啃噬着。 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了起来,耳鬓厮磨,明明空调温度很低,两人却汗如雨注,落地灯的光线将他们的身影投射在了墙上,暧昧起伏。 “没套。” “什么?” “没有避孕套。” 江向怀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可能真的要被刹车到不行了。 上次是在酒店,酒店里有这些必备品,而现在谁也没有,在县城这个点估计只有成人情趣用品店有,但……他现在去买,店主大姐明天就能大喇叭告诉整个县城,新来的律师大半夜去买避孕套了。 最后,他去冲了个冷水澡,还想抱金主大人去洗澡,被她不耐烦地拍了两下,也就这样一身汗地抱着她睡了。 * 平时周织澄起床都很准时,不需要人去喊她,但是今天早上,蔡梅看了手表,都八点了,赵延嘉都过来混早饭吃了,澄澄还不起床。 而且,赵延嘉这孩子今天怎么还有点不懂事呢? 她要去喊澄澄起床,他还一直着急地拉着她,不让她去,问他有什么事,他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最后竟然荒唐道:“阿嬷!要不让我去喊周律师起床?” 正在赶苍蝇的周国华听到了,差点一苍蝇拍直接扇他头上:“你再说一遍。” 陆合很淡定地坐着吃早饭,他难得好心情地拉了下赵延嘉的手臂,说:“坐吧,先吃饭。” 赵延嘉忧心忡忡:“你不懂啊,你不知道有多可怕,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陆合皮笑肉不笑:“知道啊,你嫖娼被抓。” “谁说的?”赵延嘉一听,气急败坏。 “三轮摩的大叔说的。”陆合又看到叶白刚从小卖部那边进来,满意地露出笑容,“想必叶律师现在也知道了。” 因为三轮摩的大叔就在梅梅小卖部里,绘声绘色地讲他昨晚深夜带着周律师去接那两个嫖娼的律师的故事。 赵延嘉没空管他哥了,急着跑去店里,捍卫自己的清白:“大叔,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嫖娼啊!” * 周织澄听到蔡梅的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回道:“知道了,我马上起床。” 蔡梅的声音隔着门板有点模糊,她拧了两下门把手,还有点奇怪:“你今天怎么反锁门了?” 周织澄以前很少反锁,家里也就阿嬷会偶尔进来她房间,她摸到了不该摸的东西,又被人抱着,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江向怀留宿了。 四目相对。 周织澄很快做出了决定:“你去衣柜里躲着,然后我让赵延嘉给你送衣服,你别出来,等我阿公阿嬷去店里点货的时候,你再从院子那个门出去。” 蔡梅还在敲门,周织澄有点紧张,喊道:“知道了,阿嬷,我刷个牙,昨晚工作太晚了。” “那你快点啊,别迟到了。” 两人匆匆洗漱完,周织澄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外面没人,但楼下客厅有人声,偏偏江向怀还从后面不紧不慢地抓了下她的手腕。 他问:“可以不躲衣柜吗,我躲厕所里。” 周织澄面无表情:“你可以从屋外排水管爬下去。” 第38章 雷碧汽水 这天早上,周织澄到律所工作了一个多小时后,江向怀才换套衣服姗姗来迟。 叶白偷偷问赵延嘉:“你和江律师为什么偷偷摸摸从周律师家出来?我都看见了!” 赵延嘉吓一跳,只摇头,什么都不敢说。 周织澄在处理何今屿老舅公的自制农家酸笋被职业打假人缠上的事情。 她已经给那人打了几次电话,不是不接,就是拒听,她加了他的微信,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对方也没有通过。 “你确定那人是职业打假人么?”江向怀问,他开玩笑,“我大学第一次打模拟法庭,对方就攻击我们,作为律师,还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随意给人盖标签。” “这不是刘俊第一次打假了,以前阿嬷的小卖部也被他举报过。”周织澄有些无奈,“县城落后封闭,版权意识相当落后,很多人根本不认识牌子,也不在乎牌子。” 赵延嘉深有感悟,猛地掏出了一瓶雷碧汽水和一瓶椰对牌椰汁,气道:“我都快喝完了,才发现是盗版的。” 江向怀问他:“是在梅梅小卖部买的吗?” “律所楼下便利店。” 周织澄强调:“从五年前开始,阿嬷小卖部就没再经销过这些山寨产品了,阿嬷以前根本不知道这些是假货,外面厂商来推销,她就进货了,结果,刘俊买了一箱,没一会就来索赔了,还带了本《食品安全法》过来,当时阿公还在住院,我正要回南日,家里就阿嬷一个人。” 她接着说:“他跟阿嬷讲了很多,什么假冒伪劣食品,不符合食品安全标准,让阿嬷按照法律规定,十倍赔偿,不足 1000 元,就按 1000 元赔偿,阿嬷当时很生气,拿扫把赶他出去。” “后来呢?”赵延嘉兴致勃勃,“周律师你是不是帮阿嬷解决了,一分钱不用赔,官司打赢了吧?” 周织澄笑了下,便问:“你觉得哪里可以反击回去呢?” 江向怀提醒他:“这人只买了一箱,符合消费者的正常消费习惯,退一步来说,就算他知假买假,法院一般也会支持食品安全的职业打假诉求。” 赵延嘉听了还有些失望:“那最后就只能赔给他 1000 元吗?” “是啊,阿嬷虽然不知道这是假货,也有一定责任。”周织澄还补充了句,“而且,为了避免工商局后续罚款,我还让阿嬷直接扔掉了那批刚进货的山寨饮料,损失了一大笔钱,她气得好几周睡不好,不过也算吃一堑长一智了,以后都从正规渠道进货,而且这些山寨食品卫生不达标,容易危害身体健康。” “那刘俊是从五年前,走上了职业打假路?”江向怀明白了。 “嗯,县城乡镇的山寨产品太多了,既因为版权意识薄弱,也因为消费能力相对有限,这是下沉市场的基本现状,所以,他靠这类的低成本维权,就可以获得相对较高的赔偿金额。”周织澄眨了下眼,“食品安全法估计快被他翻烂了,他起诉过的案子都比我多。” “就没人去举报他涉嫌敲诈勒索?” 周织澄把刘俊做过的案子递给江向怀看,说:“他起诉了一千多件案子吧,有的被法院支持了,有的被驳回,有些达成了和解协议,他收了商家给的和解费,就撤诉了,县城法院也因为他的多次起诉,警告过他。” 赵延嘉皱眉:“但他这次打假三无产品都打到老舅公的自制产品来了,真是没道德。”他又问,“酸菜是可食用的农业初级产品吗?” “严格按照法律来说,酸菜的确不属于农业初级产品。”周织澄回道。 赵延嘉叹气:“那就是得赔偿 1000 元咯?” 周织澄没正面回答,只说:“现在还是得先联系到刘俊。” 陆合对法条很熟悉,等大家都说完了,他才对赵延嘉道:“就算是农业初级产品,舅公自家种的菜和水果也不可以随便卖,农业初级产品虽然不需要生产销售许可证,但依旧需要食品安全部门的检测,也需要在指定的农贸市场才能贩卖的。” 他实话实说,继续解释:“酸笋属于加工产品,舅公自制去卖,严格来说,就是违法卖三无产品。” 叶白“呵”了一声:“那按照你说的,那你去报警把我们街上摆摊卖自家菜和海鲜的阿公阿婆全都抓了啊。” 陆合皱眉:“你是学法律的,你连法条都没读懂么?说话跟法盲一样。” 叶白:“是没你学得好,但我知道,什么都讲法律,是没有人性的,法律不能解决一切的问题。” 赵延嘉谁也不站,只幽幽道:“我想起了一句话,法律是道德的最低底线,不是个罪犯,也可能是个人渣。” 叶白哈哈大笑:“你是不是偷看了我分享给你的文章?你已经掌握精髓了,赵律师!” 陆合无声冷笑,他早就知道这两个学渣八卦精抱团了。 周织澄觉得这两种观点都有可取之处,只是陆合这样的学院派精英缺乏了小地方的司法实践经验和些许同理心,法律有时的确需要点人性化和温情。 她师父何开伦经常被学院派精英瞧不起。 前年他被地方律协邀请去参会做个小分享,他办过的案子基本不大,比起法理,或许更重情理,所以他在分享中避开了对法律人专业素养的理解,却讲了一堆法律温情的鸡汤,把他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 周织澄在台下给他鼓掌,却听到旁边律师的讥讽:“这个律师只会迎合大众卖情怀吗?一个好律师需要的是理性和专业。” “他连法条都看不懂吧,可能上法庭也是那种,不讲证据、只搞煽情演讲的讼棍。” “我上次开庭就遇到这样的演员律师,法庭做戏最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忽悠外行人和当事人,这个律师的学历也蛮吓人的,专业素养肯定不过关,鞋厂工人半路出家,真是什么人都能当律师。” 她当时听得生气,差点就没压抑住脾气跟人吵了。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26节 周织澄无声叹气,回过神。 叶白他们出去了,江向怀见她水杯里没水了,给她倒了杯:“喝点水。” 她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江向怀垂眼看她,摸了下她的头,问:“在想叶白陆合他们说的话吗?” “嗯,我只是觉得……”周织澄把水杯放下,还有点认真,“律师这个职业如果只需要法条索引、法律分析能力,那迟早会被 ai 取代,而律师的魅力就在于,他们不是法律机器,而是一个个鲜活的法律人。” 这是她在何开伦被其他律师看不起的时候,就想过的一个回答。 江向怀轻笑,觉得她认真的样子,很可爱。 周织澄抬眼看他:“江律师不这么认为吗?” 江向怀摇摇头:“我只是个资本市场赚钱机器,什么都不懂,需要周律师的教导。” 周律师面无表情:“那你从现在开始整理旧案卷,阅读旧案卷。”就像每个诉讼所实习生那样。 江向怀没什么意见,从书架上取了几份他感兴趣的卷宗,坐在沙发上,一份份地看过她写的起诉状、答辩状、代理词,条理清晰,逻辑分明,用词文雅且形式美观。 澄澄真是,什么都好。 除了现在对他不好。 他沉浸在仿佛和她一起度过了这五年的虚幻中,看着她从小诉讼实习生到现在的周律师,走过她踩过的每一个脚印,弥补这些年的缺失。 周织澄瞥见他在看卷宗,却浮现了一种莫名的胸闷,明明就只在南日县待几个月,却装得这么认真,好像他打算在开伦做诉讼一样。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都觉得荒唐。 谁会放弃非诉大所的合伙人身份,而在小县城从头开始当诉讼律师? * 周六晚上的直播模式跟以前一样,随机连线粉丝,回答他们的咨询,今晚唯一不同的是,由于直播间多了三个帅哥,观看人数直线上涨。 叶白作为主持人,维持秩序道:“欢迎大家来到开伦婚姻情感在线直播间,连线的粉丝必须是真的想咨询法律问题的,不要占用其他想咨询的人的机会啊,我们每个人会随机回答你们的问题,好,我们现在开始连线了。” 直播间的观众基本都是女性,第一个连线的粉丝也是女人,她说:“律师,我和我老公婚后财产是各自储存的,一开始我带女儿没工作,今年才出来打工,我老公工资比我高很多,然后,今年他打算买房,叫我出一部分钱,但我没有,他就说要把房子写他父母的名字,他也不跟我住一块了,那我现在跟他离婚好吗?” 赵延嘉现在不比当初了,不愧是在梅梅小卖部的情报组织里混得风生水起的男人,一听就抓住了要害:“当然不能现在离啊,你老公都要买房了,要离也得等他买完房,买完就是夫妻共同财产,你离婚可以分割这个房子的。” “他没买房子,我不可以直接分钱吗?” 赵延嘉想也不想:“可以是可以,就是你不知道你老公现在的财产情况啊,买了房再离婚,至少你能看到他财产中的房子价格,离婚可以分到买房的钱。” “那房子写他父母的名字呢?” 陆合补充回答:“婚后丈夫买房只写一方父母的名字,离婚时想争取房屋,就要证明实际出资是你们夫妻双方共同出资,是夫妻共同财产,比如提供你老公工资卡的流水情况等等。” “但我老公连工资都直接打入他爸爸的卡里的。” 众人沉默。 赵延嘉挑了句弹幕上的话回她:“有人说,你老公精明的算盘打得我在非洲都听得到。” 周织澄:“只要能证明那是你老公的工资,就是夫妻共同财产。” 下一个女人问的是她儿子的抚养权问题:“儿子一岁多,一直都是我带的,但是我老公现在离婚就是要抢儿子,律师,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争取到儿子抚养权?” 叶白说:“孩子没到两岁,又是你带的,大概率是会判给母亲的。” “但是我们之前有过庭前调解,我老公请了律师,当时律师故意激怒我,我情绪太激动了,被法官骂了,我老公跟法官说我有精神病,虽然我没病,但这样是不是会影响我儿子的抚养权?” 周织澄建议:“你可以请个律师,有些你想说的狠毒的话,你可以让律师替你陈述,做这个坏人,就像你老公请的那个律师一样,你不要自己下场骂人,尤其在法庭上,容易让法官对你印象不好。” 几个律师闻言都忍不住笑了,非常有道理,有时候找律师,就是让律师替自己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去挨别人的骂。 第39章 女性意识 “在法庭上,如果你情绪太过激动,出言不逊,的确会引起法官反感,尤其是婚姻家事案,法官也是人,也有情绪,可以让律师替你们说一些不友善的话,你只要表现自己的无奈和可怜就好。”周织澄补充道。 但那个女人还是纠结:“法官会不会真的信我有精神病?” 周织澄笑:“不会,法官看证据的,你儿子不到两岁,你如果想要争取抚养权,基本都能要到,除非有证据证明你虐待儿子或者患有传染性等不适合带孩子的病。” 直播快结束的时候,直播间迎来了两个男人,还挺稀奇的。 第一个男人说:“我只想让三个男律师回答。” 周织澄同意了,这很正常,很多人都认为性别相同更容易理解彼此,女人离婚一般也更愿意找女律师。 他还没开始说,就有了点委屈的哽咽:“律师,怎么称呼你啊?我说的是最老的那个男律师。” 周织澄正要喝水,差点呛到。 最老的江律师说:“我姓江。” “江律师,看你年纪应该也结婚了吧?你说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老实男人?我工资上交,顾家,也会照顾孩子,我也从来没做过对不起我老婆的事情,但是我老婆最近要跟我离婚,她嫌弃我太平淡木讷,喜欢上外面男人的花言巧语,我该怎么办?” 江向怀活了三十多年,还没管过别人的感情生活,他连自己的感情都一塌糊涂,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说实话:“我未婚。” 那人还有点惊讶:“啊?你这个年纪在我们村找不到老婆了。” 旁边的几人真的憋笑憋到肚子疼,赵延嘉说:“不瞒你说,他的确找不到老婆,人家不要他,我虽然也还没结婚,但我给你个建议,女人心野了,管不住的,咱离婚,下一个更好!” 那人又讷讷道:“那我性格改不了,再找是不是也会嫌弃我太木讷了?” “总有人会欣赏你这样性格的,你看看直播间有多少女孩子都想要找你这样的呢。”叶白说。 那人好像哭了:“女人真的只喜欢嘴巴甜的浪漫男人吗?” 陆合劝诫道:“有人喜欢浪漫,就会有人喜欢过日子的务实,都是各自的选择,过不来就分开吧。” 第二个男人说:“我和我老婆每个月的工资都是五千,老婆刚生完孩子,想要请个一万块的月嫂照顾一个月,我觉得我老婆不懂生活,心比天高,我们两人月薪才一万,我们吵架了,老婆想离婚,怎么办?” 周织澄问道:“那谁照顾你老婆坐月子呢?” 那人支支吾吾:“我想让岳母来,我妈身体不好,我要去上班。” 听到这,弹幕已经炸了,疯狂地辱骂这个男人。 叶白无语:“你岳母也有自己的事情,你心疼你妈,你有没有心疼你老婆刚生完孩子?一生能坐几次月子,一万块你舍不得,你是想让你老婆落下一辈子的病吗?” 那人也有点生气:“哪那么矫情?不就生个孩子?一个月在家休息就好了。” 周织澄问:“你老婆要自己带孩子,这样叫休息?” “反正我就是不舍得一万块。” 周织澄没说话,连麦的男人大概看到弹幕都在骂他,一下生气了:“就是你们这些律师、这些独立女性煮鸡汤害人!以前女的哪那么矫情,坐月子还要请人照顾?我妈说她生完我,没几天就下地干活了。” 赵延嘉听得火冒三丈,他从小就被教育要尊重女性,理解妈妈的辛苦,他怼回去:“像你这种男人,你打麻醉割个包皮,你都喊疼,不打麻醉割包皮你就已经想杀人了,轮到别人生孩子,就开始说风凉话,是没痛在你身上吧?” 那男人怒骂:“那凭什么要我出钱?独立女性怎么不自己出月嫂钱啊?” 周织澄语气平静:“你老婆有工作,跟你收入一样,就算没有,她用的也是夫妻共同财产,她已经承受了巨大的生育代价,如果生育的所有费用还要她一个人出,那要你做什么?生孩子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么?” “又要说孩子是为男人生的了?是她为自己生的。” 周织澄笑了一下:“嗯,那建议你孩子跟你老婆姓。” 这男人又被戳中了痛处,气急败坏:“不跟男人姓的孩子,都是被男人抛弃的,我们男人不稀罕。” 几个律师都沉默了,唯有骂他的弹幕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 那男人继续骂:“女人生育再痛,也需要男人来配合她,双方付出是一样的,你这种律师不要出来害人了,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夸大痛苦,再来个生育警告?” 周织澄见多了烂人,丝毫没被激怒,脸上依旧挂着笑:“嗯,你爽了一下,你老婆却十月怀胎,盆骨压迫,肥胖长妊娠纹撕裂疼痛漏尿,承受这些无法恢复的创伤,还要被你这样侮辱……” 那人气得直接断掉连麦。 直播结束了。 赵延嘉还在气:“怎么会有这种男的!” 叶白瞥了他一眼:“你以后一样要让你老婆承受生育痛苦的。” 赵延嘉虽然女朋友都没有,但是他很有觉悟的:“生育权在她那,我会尊重她的,我大学修过女性主义法学的课程,成绩 a+,厉害吧?” 他洋洋得意。 周织澄只叹气道:“好男人很多,但这类的男人也不少,今年年初,我的高中同学想来找我代理他的离婚案,他是我们那一届的状元,在北城工作,算是高收入的知识分子。” 这人因为学历高,收入高,看不起在县城工作的周织澄,咨询的两个小时里,基本都是他一个人在对着她输出观点,他熟读婚姻法,背起法条比律师都熟练,还以此来考验她的能力。 周织澄委婉地跟他说:“那只是电视剧,现实是,没有律师会动不动就背法条的,没必要也做不到,把法条背烂了也不代表就是个好律师。” 他根本听不进去,后面就埋怨起了老婆,说她自称因为生孩子失去工作,失去好身材,失去自己的私生活,现在离婚找他要赔偿。 他不需要周织澄回答,就下了结论:“生育对女人来说,只赚不赔,女人夸大生育代价,其实是为了加强对男人的‘pua’,让女人可以从社会和男人这边讨到更多的好处,就是为了压榨男性,如果女人真的不想要生育,那为什么那么多女的去治疗不孕不育?” 赵延嘉听完周织澄的转述,有点疑惑:“啊,这个人没想过,有些女生说的不想生育,其实是想让男人怀胎十月,亲自生吗?” 周织澄笑出了声。 叶白大彻大悟:“你一个男的怎么这么透彻啊?” 赵延嘉:“我姐说的,她婆婆要她生二胎三胎,她说她也喜欢小孩啊,前提是男人亲自生,如果男人能生,她还想要五胎呢,把我姐夫吓得肚子都痛了。” 周织澄见过赵延嘉的妈妈,也就是江向怀的小姨,并不意外,她能养出赵延嘉这么可爱的儿子。 说起来,赵延嘉的妈妈和江向怀的妈妈,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姐妹,几乎是两种极端。 周织澄大学时,也选修了女性主义法学,那个时间段也正是国内女性意识在年轻一代觉醒的阶段,她才明白,她小时候隐隐觉得的不合理的性别偏见,的确是社会对女性的偏见,而不是因为她的敏感。 和江向怀在一起后,有一次,她还在网上看到了一个评论:“没有男人会喜欢女权主义者的。” 那时她正躺在江向怀的腿上玩手机,还给他看了,他讥讽:“无能者就怕女性崛起。” “那生孩子呢?” 他没立马回答。 她鼓起两颊:“所以,你也要儿子?也要生很多胎吗?” 他垂下眼,看她生气的模样,眼角微弯,似乎心情还不错,调笑道:“现在就想生孩子的事情吗,嗯?” 她这才后知后觉,她问的只是他对生孩子的看法,而不是他们生的孩子。 她脸颊发烫,爬起来坐在他身上,捏住他的脸颊。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27节 他闷声笑,弯着唇角,黑眸明亮,他亲了她一下,慢条斯理道:“我只要你。” 她就那样趴在了他的身上,听着他的心跳声,她抬头看他,下颔线分明利落,喉结轻动,她的手摸了过去,然后,她的肚子就叫了。 他忍着笑,去给她煮了一碗面,她披着毛毯坐在沙发上,看他穿着围裙在厨房煮面的样子,灯光柔和,给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昏黄的光。 是一个家的感觉。 她跑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 他回头看她,她说:“你应该是个好爸爸。” 是啊,他也希望自己能当一个优秀的好爸爸。 * 几人收拾好直播设备,就下班了,已经快凌晨了。 周织澄请大家吃烧烤。 还是熟悉的胖哥烧烤摊,门口的小桌椅满满当当都是客人,夜市就是这样,一地的烟头和酒瓶,以及一群喝得醉醺醺又兴致高昂的人。 旁边一桌的光头大哥们正在猜拳,另一边则是一群刚刚下晚自习的学生。 胖哥麻利地收拾了桌面,用抹布随意地擦了擦,收起了签子,又承诺今晚酒水打折。 除了江向怀和周织澄外,大家都喝了酒。 周织澄的脚经过这几天的休养,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原本想喝点酒,但江向怀一直拿走她面前的啤酒。 她拧着眉,偏偏他说得冠冕堂皇:“都喝醉了的话,我一个人怎么送这么多酒鬼回去?” 叶白一喝醉就会发酒疯,她上次抱着周织澄哭,现在抱着赵延嘉。 赵延嘉立马把她推给陆合,陆合嫌弃,快速地躲开,叶白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要摔倒在地,被周织澄一把拉了回来。 她气哭:“世上没有好男人,我男朋友甩了我,你们也这么对我。” 赵延嘉说:“好男人很多的,在场的都是。”他想了下,又补了句,“但不是你的。” 叶白哭得更大声了。 最后是江向怀把大家都安全送了回去,他回到酒店,就去洗澡,出来的时候,他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周秉澄像是喝醉了,他声音很沉闷:“睡了吗?” 江向怀慢悠悠:“睡了就不会接你电话。” “我分手了。”他说。 “你上次回来还想着要去告白么?告白失败了?” “没告白,但她不要我了。” 江向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秉澄问:“你以前分手了,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就熬,熬完,再去追她。”江向怀如实道。 周秉澄愣了下:“你现在还在追?” “嗯。” 周秉澄苦笑:“可是,她和那个男人看起来更适合,我给不了她那些。” 第40章 律协举报 周秉澄这次休息,像往常一样,给姜黎发了信息,言简意赅:“约?” 但她一直没有回他消息,应该在忙工作。 姜黎是他见过的最拼命工作的人,以前两人缠绵过后,他想抱着她睡,她却会因为忽然想到法律意见的修改,立马爬起来工作,她的工作群和邮箱,凌晨四五点依旧还会有不停歇的消息,平时她离开律所或项目现场一般都是凌晨一两点了。 他担心过她的身体,却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因为她对自己的职业规划有很清晰的认知。 她说:“这就是我选择的工作,低年级律师只能选择牺牲自己的时间,去换取职业道路的快速成长,熬过了就好了,也只有这份毕业起薪三万的高起点工作,才能给我留在北城的底气。” 他如果还想说什么,她就会冷淡笑道:“周机长,谢谢你的关心,但这不是我们之间该聊的,我和你也不一样,我没有退路,资本所卷是常态,不想被淘汰,只能高压工作。” 他明白她的意思,这种资本大所几乎每个人都有闪闪发光的学历、一流的学习能力和外语水平,不少人都有海外镀金经历和至少中产以上的家境,后者是姜黎所缺乏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工作。 周秉澄看得心疼,他们俩都算是酒店达人和空中飞人,飞行是他的工作,住酒店是他休息的时间。 但对于姜黎这类的律师来说,只要有电脑,在哪都在工作,律所给他们订的商务舱、头等舱和五星级酒店,他们根本没时间享受,只关心哪家酒店的办公桌和椅子办公最舒服。 有时候姜黎心情好,也会趴在他身上,跟他说一些职场女性的困惑。 比如身体素质渐渐跟不上高压工作,比如客户的过于信任让她有了很大的心里压力,比如她的合伙人将近四十想要孩子,却累得惯性流产,比如高年级女律师崩溃辞职,回去三线城市去做低质量的业务,但获得了高质量生活。 他很想把银行卡给她,让她不要这么累,又担心钱太少,被她拒绝。 她睡完一觉就会满血复活,又成了那个成熟冷淡的姜大律师,在离开酒店前,半弯腰,在玄关处穿上她的高跟鞋,腰肢纤细,臀部挺翘,长腿性感。 然后转过头,对他缓缓冷淡道:“下次见,周机长。” 工作至上的姜大律师决不允许男人阻碍她赚钱。 所以,今晚的周秉澄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姜律师是因为工作太忙而没空回他消息,他干脆到姜黎的公寓楼下等她。 他天马行空地想,有次她在酒店加班,他等不及就问她还在做什么,她还开了个黄腔:“做 dirty work,但想做的是 dirty talk。” 他一点都经不起激,缱绻旖旎,干柴烈火,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她喜欢粗暴的性爱。 他以往都对她很温柔,因为心疼她被她母亲用各种下流的话辱骂过。 事后她还不承认,只肯认是她脑岛区域过于兴奋,才那么疯狂。 但周秉澄从没想过,会看到她从另一个男人的车上下来,两人说了再见之后,那个男人还上前几步,抓住了她的手。 男人的另一只手抚过她的唇。 周秉澄的听力很好,听到男人问:“多久没恋爱了?” 姜黎没说话。 “黎黎,我很想你。”他笑了笑,“当时因为工作变动,无法继续留在北城,我现在跟当年一样,只要你愿意跟我,条件任你开,我能给你,任何你想要的,职位、项目、金钱、房子和婚姻。” 在他的吻即将落下去之前,姜黎推开了他。 那个男人离开后,姜黎抬起眼眸,忽然看到了周秉澄。 周秉澄很想在姜黎脸上看到不一样的表情,比如心虚,比如后悔,比如震惊,但都没有,她只拧了下眉头,问:“你怎么来了?” 周秉澄冷着脸,眼神锐利,嫉妒快要将他的理智腐蚀一干二净:“他是谁?姜黎,你就这么需要钱么?” 这句话一出,他就后悔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姜律师比他理智,比他更残忍,她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是啊,我缺钱缺疯了,你不是知道么?不然为什么你每次满意结束都会送给我一个不菲的礼物?” “他是谁?”他问。 “初恋。” “他比你大好几岁……” 她讥讽地笑了下,打断他的话:“你不也是么?我的偏好就是喜欢老男人,没有你,也会有别人。” 她好像很累,看了下时间,淡淡道:“如果你是来吵架的,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至于吧,如果你是来做……” 他问不出口,他难道没有一点特殊么? 他压制着怒意,转身就走,身后传来的却是她有些沙哑的声音:“周秉澄,我们结束吧。” “因为那个男人么?” 她没回答。 “你是忘不了他是初恋,还是因为他能给你更好的条件……” 她只说:“你是澄澄的哥哥,我们好聚好散,以后我还要当澄澄的好朋友。”她顿了下,声音在北城的秋夜显得萧条冰凉,“我好不容易才离开我的家,不会再回去了。” 周秉澄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公司宿舍的,脑子空白,行尸走肉一样,一个人喝了很多酒,想给她打电话,却又生生地挂断,他的确没资格,他们之间一直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她很早就说过,不会跟他结婚,不会跟他确定关系。 他头疼,嗓子痛,只能给江向怀打电话:“她想要往上走,我是不是不该阻拦她?” 江向怀的声音遥远:“如果那是她想要的。” “初恋是不是都很难忘?” 江向怀:“你还记得你初恋吗?” 周秉澄的初恋是隔壁大学的,谈了没多久,他就去国外学飞了,两人聚少离多,他其实还挺满意这种状态的,在一起的时候热烈黏糊,分开的时候就专注彼此的事情,异地的时候,他几乎不主动,结果就是,他被甩了,他也不怎么伤心。 他老实回答:“记得,但毫无感觉。” “那你难忘的前任是谁?”江向怀在窗边的沙发坐下,静静地欣赏着从这里望去的南日夜景,他看到了那一片沙滩,下次可以带澄澄去玩。 周秉澄跟其他女朋友都是相处一段时间后,和平分手,没什么好难忘的。 江向怀劝他:“那你告诉自己,这次也没什么好难忘的,你也当做和平分手。” “不一样的。” 他和姜黎断断续续好几年了,她是不一样的,分开的时候,他会想她,和她在一起的画面就算过去了好几年,依旧很清晰,他有时间就想主动联系她,想跟她说话,想听到她的声音,就算她从来不肯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别的女孩和他示好时,他也会拒绝,他非单身,有个律师女朋友。 江向怀:“你分手归分手……那个女孩是澄澄的好朋友吧,你别让澄澄难做人。” 周秉澄浆糊一样的脑子忽然反应过来:“你是我兄弟,还是周织澄的兄弟?我都伤心被甩了,你还在担心无关紧要的周织澄?” 他打了个酒嗝:“说起来你们俩真的很奇怪,你对她比亲妹妹还要关心,她当时从北城回来,被分手了很伤心,他前男友是不是就是你们律所的?” “正好我现在心情不好,明天休假,你知道不知道是谁,我去打他一顿出气。” 江向怀不知道怎么告诉周秉澄,那人就是他自己。 * 周织澄那边也接到了姜黎的电话。 姜黎很平静:“我妈搞到了邱贺的联系方式,因为我有段时间不接她电话,不给她打钱了,邱贺前段时间是不是回县城看他孩子了?他回来北城后,这两天还特地帮我妈给我带话,教育我做个孝顺的女儿,我真想杀了他,要他多事,当时很多同事都听到了。”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28节 邱贺就是之前找周织澄办离婚的那一届状元,他高中的时候,还追过姜黎,姜黎没多看过他一眼。 “他年初离婚后,又开始找我发春了,赚点钱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鬼德行了。”姜黎说到这,有些疲惫,“他大概觉得,只有他愿意牺牲出一百万彩礼娶我,还说他虽然二婚,也愿意花这么多钱。” 周织澄笑了下:“我哥也愿意啊。” 那头沉默了会:“澄澄,我和你哥分了。”她继续说,“我不能跟县里任何一个男人扯上关系,不然就永远甩不掉我妈了,她会一直利用我,去找其他人要钱,邱贺昨天在我同事面前,说他施舍给我妈钱,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脸来邀功,傻鸟一个。” 周织澄当然站姜黎:“那就不要周秉澄,你不要伤心,反正也享用过了。” 姜黎很轻地笑了声:“不伤心。”她说着,尾音却渐渐小了,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住了泪,“我哪里有时间伤心,我要工作,要赚钱,明天早上八点有晨会,九点去项目现场值班答疑,中午吃完饭就要出差去隔壁城市走访核实,还有两份实习律师写的材料明晚截止审核。” 声音却有些哽咽了。 她说:“澄澄,我怎么就这么难过呢?我怎么就过不好生活呢?” 周织澄没说话,静静地陪她流泪,结束通话后,她给邱贺发了条微信,骂他:“傻逼。” 自以为是人上人、却依旧这个点还在努力搬砖的大厂金融男邱贺很快回复了:“周律师,你是什么意思?” 周织澄面无表情再骂了一次:“傻鸟,傻叉。” 然后,直接拉黑了他。 邱贺也算是她之前的客户,正常来说,她是不能骂客户,也不会拉黑客户的,但这人实在是欠骂。 隔天是周日,周织澄的懒觉睡得很香,何开伦的电话吵醒了她,他震惊道:“澄澄,你干嘛骂人啊?邱贺说我不处理你,他就要去律协举报你。” 周织澄翻了个身:“去吧。” 邱工人是气了一个晚上睡不着了吧,大早上就开始投诉她。 周织澄笑了,神清气爽地起床吃早饭。 蔡梅煮了锅边糊,又一大早炸了油条和三角糕,卤了一锅鸡爪和茶叶蛋,因为赵延嘉上次说喜欢吃阿嬷搓的汤圆,她还特意给他做了,他还说过,他想吃南日特色咸粽子,听说里面包的都是海鲜大料,要不是早上时间来不及,蔡梅恨不得立马包粽子给他吃。 江向怀看着赵延嘉混得风生水起,竟有了危机感。 那边的赵延嘉还什么都不知道,嘴甜得不行:“阿嬷,我第一次吃你煮的东西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比周阿公煮得还好吃。” 蔡梅假装谦虚:“怎么会?你周阿公以前是厨子呢。” “你这是爱的味道,不掺杂一丝工匠气息。” “那下次阿嬷再给你做,吃不吃佛跳墙?阿嬷还有个拿手绝活,面线糊,好吃到你把舌头都吞了。” “吃,我也会做饭,下周日,我早起过来给你做早饭。”赵延嘉笑,“西式早餐,咱也洋气一回!” 蔡梅听得还真的挺感动的,她的亲孙女亲孙子都没说过要给她做早饭吃。 江向怀看得心情复杂,他犹豫了半天,也走过去:“阿嬷,我也给你做饭。” 周国华拿着苍蝇拍过来,狠狠地拍了下他的肩:“离我家老太婆远点。” 第41章 开伦双子星 何今屿今天周日轮休不上班,刘俊又去找他老舅公索要一千元赔偿,吓得老舅公打电话找他求助。 他进周家院子的时候,江向怀他们正坐在蔡梅的身边。 蔡梅早饭后去买了十来个光饼,回来就让周国华把去年酿的青红酒拿出来配光饼,酿青红酒剩下的红糟则用来做光饼夹的红糟肉,又卤了豆腐干,用剪刀剪断肉,夹进光饼里,再淋上浓稠的汤汁,相当美味。 蔡梅见何今屿来了,让何今屿先坐着,她去店里拿饮料过来给他喝。 她走后,就剩几个男人围着装光饼的篮子坐,气氛有点怪异。 赵延嘉正在剪手上的倒刺,他刚刚吃完一个光饼,发现食指上有倒刺,周阿公没找到指甲剪,便从店里拿了把新剪刀给他。 他剪完一抬头,就看到他哥的情敌坐了下来,他把剪刀放下。 江向怀笑了下,跟何今屿打招呼:“何医生,你好,我是江向怀。” 何今屿温和地笑:“江律师,久仰大名,我叫何今屿。” 自我介绍完后,两人又都沉默了。 赵延嘉替他们尴尬,如坐针毡,撞了下一旁的陆合,低声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陆合懒得走:“我刷视频。” 见赵延嘉还在扭来扭去,他不耐呛声:“你屁股长痔疮了?要真不舒服,这里就有个医生。” 赵延嘉给了他一拳头。 周日店里的生意会忙一些,客人也多,所以周织澄也在店里帮忙。 江向怀没话找话,干脆问起何今屿他老舅公的事情。 何今屿陈述了一遍。 江向怀的观点跟周织澄是一样的,酸笋严格来说,不属于法律上定义的供食用的源于农业的初级产品,因为酸笋加入了盐等,已经改变了其自然形状和化学性质。 他平静地开口:“酸笋如果想要合法销售,就必须由食品企业或有证的作坊来制作。” 也就是何今屿老舅公的确不能销售自家所制酸笋,刘俊虽然缺德,但投诉酸笋是三无产品并不违法。 何今屿神色略微凝重:“我舅公根本不懂这些,老人家闲不住,才拿家里的东西去卖,也没赚几个钱,就是图开心,一千块我能替舅公赔给刘俊,就是担心舅公知道后伤了老人心。” 江向怀不善安慰,自然没说什么,他垂着眼眸,看着正冒着热烟的红糟肉,拿起了一个光饼,用刀切开,学着蔡梅的样子,拿剪刀夹起肉和豆腐干,再淋上汤汁,他咬了一口热腾腾的光饼夹,味道还不错。 赵延嘉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直到他余光扫到了江向怀手中的那把剪刀,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哥咬下了那个光饼夹。 何今屿欲言又止:“江律师,你好像……拿错了剪刀,右手边那把是蔡阿嬷用来剪肉的,左边那把,是他刚刚剪了手指甲的。”他指了下赵延嘉。 江向怀神色微微僵硬,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手里那把剪刀,嘴里还没吞下去的光饼夹瞬间恶心得让他想吐。 他黑漆漆的瞳眸冷冷地扫向了赵延嘉。 赵延嘉一把站了起来:“不是,哥,冤枉啊!我没剪手指甲,是剪倒刺!” “赵延嘉!” 赵延嘉绕着院子逃跑了起来:“救命,要杀人啦。” 周织澄知道何今屿来了,就从小卖部过来,她远远地就见江向怀在不停地刷牙漱口干呕,一旁的赵延嘉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低头面壁思过,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快咧上天了。 “……” 周织澄径直走到何今屿面前,问道:“是不是刘俊找你舅公了?” 何今屿点头。 周织澄道:“我之前一直联系不到他,那今天就去解决吧。” 赵延嘉收到他哥的眼风,立马道:“周律师,我也要去,陆合说他也想去。” 陆合几不可见地扯了下唇角,竟然也没否认。 于是,何今屿的小车很勉强地塞下了这么多人,后排坐三个,副驾驶坐一个,正常来说,唯一的女孩子肯定是坐副驾驶的。 但周织澄的手刚碰到副驾车门,赵延嘉就在她之前,拉开了车门,坐了上去,并且快速地系上了安全带。 何今屿怔怔地盯着他,不知道他这是在干嘛。 赵延嘉厚颜无耻,面不改色:“不好意思,何医生,我晕车,呕,呕……” 陆合看到他这夸张的演技,就眼皮抽搐,如果他没记错,赵延嘉是会玩赛车的,还晕车? 周织澄只好坐在后排,挤在江向怀的身边。 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到了乡下后,赵延嘉主动申请出战刘俊,顺便带上了陆合。 这就是个小案子,法律分析上也没什么缓转余地,就看他们俩能不能让刘俊不要这一千块了。 陆合以前做的工作,就是替资本家服务的,跟公平正义半点沾不到边,资本家也不需要公平正义,只需要他的利益最大化,当然,给资本家服务也要依据法条写出来一个个法律意见,而现在,却要以德服人。 他们到舅公家的时候,刘俊还在跟老舅公说:“你这卖腌制品本来就是违法的,我也不是故意来搞你的,我也是个普通消费者,就是想买个酸笋吃,谁知道你是三无产品呢?” 舅公坐在门槛边上,眉眼耷拉着,粗糙的手指微微颤抖,沉默地抽烟,他刚从地里回来,脚上踩着解放胶鞋,裤脚挽起,露出了一截黑瘦的脚踝,旁边是零散的两三个烟头。 他哑声:“什么三无?我都听不懂,村里多少年都是这么卖的!” “多少年这么卖,不代表就是合法的,以前他们还买媳妇呢,你难道也要说这合法吗?”刘俊抖腿看着舅公,“你还去找了那个周律师啊,她是不是没跟你说,几年前她阿嬷卖三无产品,也是我举报的,后来她还不是赔给我一千块?我这都是合法的,按照法律的,她那种学得半桶水、法律都背不下的律师,你也信啊?” 他声音不屑:“在县城里,厉害的都是法官检察官,律师都是考不上才去当的。” 陆合最见不得这种人瞧不起律师了,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你这外行人说话也是挺幽默的,职业道路的不同选择,在你这还分高低贵贱了?” 刘俊扭头,知道那些律师来了,火气更大:“我也不跟你们多说,反正我现在的诉求就是,我愿意私了,只要一千块,不然我就去法院起诉。” 赵延嘉不在乎:“那你去吧。” 他们这类的打假人就是利用大部分人考虑到诉讼成本高昂且害怕浪费时间精力后依旧败诉的心理,逼迫大家用一千块钱私了。 刘俊对法院起诉流程很了解,他也不怕,冷哼:“不就写个诉状嘛。” 赵延嘉也摆烂:“不就写个答辩状嘛,正好练练手,上上电视。” 他也没看刘俊,只对着陆合说:“反正我们来工作,做的就是这个,不怕时间成本,想起诉就来哈,爷最不缺的就是钱,也不怕金钱成本。” “你有钱,那你一千块都不给?”刘俊斜眼。 陆合皮笑肉不笑,只说:“我从南日县人民法院那边查到,你已经起诉过上千家商户了,有不少案件都被法院驳回了诉讼请求,但你下次依旧还会反复向法院起诉类似案件,并以此来获得和解赔偿,谋取经济利益。” 他语气微顿:“我们不会直接给你这一千块钱,在南日县,个人销售少量自制腌制品、水果、蔬菜,都很常见,我相信法官审判时会考虑到情理问题,我们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支付给你一千元,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法院这次再驳回你的诉讼请求,你会是什么下场吗?” 气氛组组长复读机赵延嘉嚣张道:“对啊,什么下场!” 刘俊冷笑:“敲诈勒索?” 赵延嘉:“原来你知道啊,如果你只有这一次的酸笋诉讼,那说你敲诈勒索还有点勉强。” 陆合接着道:“但是,你已经起诉过一千多个商家,已经构成对诉讼权利的滥用,影响司法机关工作秩序,且利用商家的恐慌心理而勒索大数额钱财,涉嫌敲诈勒索罪。” 他看了眼刘俊,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你是不是想说,我们现在也在利用你的恐慌心理?不过,我们既没有迫使你交出财物的行为,也没有强索你财物的目的,是构不成敲诈勒索罪的,我们的刑法,也不存在威胁恐吓罪。” 刘俊的脸色终于浮现了淡淡的慌张,他紧紧地皱眉。 赵延嘉跟陆合一唱一和:“你是在想,像我们这样单纯威胁他人,涉嫌哪个罪名吗?” 刘俊嘴硬:“我没想,也不想知道。” “那我想告诉你,是寻衅滋事罪。”赵延嘉嘿嘿一笑。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29节 陆合语气平静,神色淡定:“既然你想起诉,那我们就等你起诉,等法院通知我们了,我们就去应诉,当然,不排除你会先收到我们投诉的,警方关于你涉嫌敲诈勒索侦查的立案决定书。” 这还不算威胁吗? 刘俊闻言,气得胸口起伏,手指紧攥,最终什么都没说,生气地骑上他的摩托车走了。 老舅公听了这么一会,踩灭了烟头,抹了一把脸,也来了气,站起来,完全没有之前受气的凄惨样,他对何今屿咬牙切齿道:“小金鱼,他欺人太甚,去喊你叔、舅他们,带上锄头,打他个刘俊屁滚尿流。” 他说着,转身就进屋要去抄家伙。 周织澄和何今屿哭笑不得,连忙去拉住老舅公。 周织澄听何今屿说过,老舅公年轻的时候,在这一带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以前宗族势力强,后来国家说要遵守法律,他们听国家话,这才老实本分了,现在却被一个毛头小子欺负到头上,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她柔声劝道:“舅公,打架多不好,打赢坐牢,打输住院。” 老舅公气得满脸涨红:“我不怕,反正我就一条老命!” “那你舍得连累我和澄澄吗?”何今屿笑着,他在医院哄多了这种老小孩病人,声音温柔,“你打赢了,是不是要让澄澄当你律师给你辩护,你打输了,要去医院,是不是还要我帮你找床位?舅公,就当给我们一个面子,给刘俊一个机会,先看看他怎么想的,要是他还打算起诉,要这一千块钱,我们就去报警立案。” 舅公生了半天气,最后才道:“行,我们要做遵纪守法的好农民。” 江向怀站在院子里,看着那边的三人,明明他和澄澄隔的距离并不远,却又觉得很遥远,像两个世界。 何今屿那样的待人方式,他或许这辈子都做不到,他对这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并不厌恶,但也不感兴趣,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她看起来的确跟何今屿很适配。 回去的路上,坐在副驾驶座的赵延嘉一直回头看陆合,他深情道:“陆律师,我一次觉得,你跟我的适配度这么高,我们在南日一天,我们就是开伦双子星,回去北城,我们就是叱咤资本圈的明迪双子星!” “滚。”陆合面无表情。 晚上,何今屿也留在周家吃了顿晚饭。 周国华才不管其他人爱吃什么,就煮了周织澄爱吃的红鲟冬粉和燕丝,想喝酒的就喝了自酿青红酒,周织澄和江向怀吃的是喜多多椰果罐头。 临走前,蔡梅还拎了一罐刚做好的螃蜞酱给何今屿,让他带回去给他父母吃。 周家的院门和小卖部都关门了,赵延嘉和江向怀站在门外,准备回酒店。 赵延嘉吃饱喝足,还找蔡梅点了明天的早餐,他要吃豆浆配牛肉煎包,这小日子太美了,他只担心:“阿嬷家里天天吃海鲜、酿酒、大餐,不怕风湿吗?” 但半天都没听到他哥的回答。 江向怀正抬头看着周家二楼的位置,那个灯亮的窗户,是周织澄的房间。 房间里的周织澄见手机震动,是江向怀,她走到窗户边,接听了起来:“喂,怎么了?” 她看到他站在路灯下的身影,在地面上拉了长长的一道黑影。 漫长的记忆里,也有这样的身影。 孤独又落寞。 “没有。”他在电话里说,“只是想跟你说,晚安,澄澄。” 第42章 未管所 又是全新的一周。 赵延嘉、陆合和叶白三个人今日的任务是接待咨询。 街上新开了家小咖啡店,没有门店,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比速溶咖啡还咖啡,正在做开业大酬宾活动,买三送一,叶白一口气买了六杯。 赵延嘉只喝了一口,就有点难以下咽,他拿起杯子包装打量,一看就知道是模仿星巴克的包装。 他诚实地评价:“难喝,像洁厕水。” 叶白瞪了他一眼,说:“不喝还给我,把你惯的。” 他又道:“跟星巴克一样。” 叶白要去抢他手中的咖啡杯,他才慢悠悠补充:“跟星巴克一样像洁厕水。” 何砚铭今天没去出差,也没去开庭,就在律所悠闲地坐着,他喝的是冰美式,一口闷下去,爽得他“啊”了一声,他喝不出咖啡的好坏:“是吗,那这洁厕水还挺好喝的。” 而周织澄今天要去未管所,她上次脚伤没去,就把预约推迟到了今天,未管所临时安排不了太多人来访,所以她就不带几个实习律师了。 周织澄:“何律师今天跟你们三个人在律所,你们有什么问题,就问何律师。” “那你呢?”赵延嘉问。 “去未管所。” “那江律师呢?”赵延嘉又问。 “他可以自己决定。” 周织澄又叮嘱叶白:“今天你抽空把那天直播的素材剪出来,或者不用剪视频,你写一篇相关的公众号文章,写完之后,先发给我看下。” 叶白最烦的就是写这类文章了,这就像小学的时候开开心心去春游,回来却被要求写春游感悟一样。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周织澄:“我剪视频,让陆合去写文章吧!” 周织澄没勉强她,答应了。 所以这一天,没客户咨询的时候,最闲的人就是赵延嘉,他跑去跟何砚铭聊天,办案经验丰富的何律师给他传道受业解惑,一人问,一人看心情答。 “何律师,你平时接待当事人,有没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点?” “学会倾听,不要轻易打断当事人说话,自己提炼出要点,记得做接待笔录,多做做就知道了。”何砚铭随意道。 赵延嘉还问了不少问题,什么国内看守所的位置是不是真的很偏?是不是在地图上不好找?那要怎么找呢?律师去法庭阅卷的时候,会不会被为难呢? 何砚铭办案是没什么章法的,都是自己凭借经验摸索出来的,所以,要让他带人,他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带,被多问了几个问题后,就有点不耐烦了。 他敷衍道:“这些办案的细节是别人教不来的,你以后做多了,自然就会了。” 叶白闻言,正好剪完最后一个视频,她神神秘秘地打开了她电脑上的一个超大文件夹,说:“给你看个东西,这可是我们开伦的葵花宝典。” 何砚铭笑了笑,也没反驳。 叶白:“这是周律师整理出来的,我就没见过比她更负责的带教律师了。” 文件夹里的东西真的非常多。 有《南日县及上级市公检法各部门的位置和联系方式》,备注里附带了她去过后的具体感受,有《南日县各看守所和仲裁所的地理位置、内勤电话》,有各类文书的格式模板,如风险告知书、阅卷授权书、起诉书和出庭函等,还有去看守所、派出所、法庭等的必要注意事项. 简直齐全到可以直接出一本书,名字就叫《诉讼律师史上最全指南》。 何砚铭慢悠悠地开口:“也就澄澄负责任,在我们这小地方,法律市场小,师父和徒弟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竞争关系,律所也没有明确的培训制度,所以,很多老律师都不怎么愿意带新人,更不可能手把手去教新人,新人想成长,只能自己摸索,也只有澄澄傻到把这些技巧都整理出来,免费提供给律所的新人。” 陆合浏览着这些文件,不是不感慨的。 他能看得出来周织澄花费的心血和用心良苦,她走过了弯路,就努力地想让律所的后来人避开。 * 南日县没有未管所,市区才有,所以周织澄和江向怀坐上了去市区的大巴车。 差不多要一个小时,周织澄不喜欢大巴车的味道,上车就开始假寐,但过了几分钟,她还真的入睡了,结果,大巴车一刹车,她一头撞上了玻璃,疼得她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她的肩膀上伸过来了一只胳膊,环绕着她的脖子,轻轻地按了下她的脑袋,让她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江向怀低声道:“睡吧。” 周织澄没抗拒,他们俩的身高差正好,而且他有常年健身的习惯,练得肩膀宽厚,靠着睡觉是挺舒服的,要不是现在两人关系不适合,她还想搂着他脖子睡。 江向怀笑了下,还挺羡慕她的睡眠质量,这么吵,也能说睡就睡。 大巴车穿进了隧道里又出来,中午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射到了她的脸上,她无意识地偏过了脸,躲着阳光,埋头更近他的颈窝,柔软的唇就贴在了他的脖子脉搏处,热意汹涌。 他眸中笑意更深,伸出了另一只手,悬在她的眼睛上方,替她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他一路上的姿势都没怎么变,渐渐地,手发麻,有些僵硬了。 另一边的大爷看见了,跟他搭话:“你这也太宠着女朋友了,累不累啊?还这样给她遮阳光,你不是有薄外套吗,盖她脸上啊。” 江向怀只笑了笑,没说话。 恰好周织澄醒来,听到了这句话,她对大爷微笑着说了句瞎话:“不是男女朋友,这是我哥。” 大爷看了他们俩一会,眼神有些诡异,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了,随意问她:“那你们俩去哪啊?我去看我家老太婆,她在我女儿那边帮忙照顾小孩。” 周织澄:“我们去未管所。” “啊?”大爷一愣,“去做什么呢?” 周织澄心情莫名很好,在这样阳光明媚的中午,坐着长途大巴晃悠在她高中去上学的必经道路上,身旁还坐着她年少时候的暗恋对象。 她胡诌:“他以前在少管所待过,现在回去看看。” 大爷又是一愣:“看不出来啊。” 周织澄说:“人都有犯错的时候。” “那倒也是,改正了就好,谁都有重来的机会呐。” “是啊。”周织澄唇畔弧度勾起。 大巴车到了市区后,还要再转市内公交车去未管所。 两人才坐上公交车,蔡梅突然给周织澄打了电话,她那边声音嘈杂,显然气得不轻:“你哥这个死仔,姜黎她妈在我们店里闹,说你哥睡了她女儿不负责,她女儿现在不是黄花闺女了,被人嫌弃,让我们必须给个交待。” 周织澄眉心一跳:“她妈怎么知道的?” 蔡梅大怒:“原来是真的?!她说有人给姜黎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告诉她的!” 周织澄一下就想到了邱贺。 第43章 雨刮器 听到姜黎妈妈在店里闹,周织澄更担心阿公的身体。 五年前,他做完血管支架手术后,医生就叮嘱过,要他保持平和的心情,不能太激动,不跟人起争执,吓得她阿嬷这几年都少跟人吵架了。 她打电话给何砚铭,让他去店里看下情况。 姜黎妈妈一直都是这样,从来就没把姜黎的尊严放在眼里,或许还享受把孩子尊严踩在地上的快感,小时候故意当着众人的面打她,高中时又大闹学校,怪学校让她女儿当太妹早恋,大学因为北城太远了,没钱去,没办法去法大闹,这也是姜黎难得平静的几年,可以好好学习,好好打工。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30节 周织澄能理解姜黎的心情,她如果真的跟哥哥在一起,才有无止境的麻烦,周家就在南日县,她妈妈永远不愁找不到女儿来吸血。 周织澄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知道姜黎怎么样了,她很努力地想让自己更体面些,但她妈妈一闹,就直接让她再次沦为南日县笑话。 周织澄转头问江向怀:“我哥有没有跟你说,他和姜黎的事情?” “他只说,他被人甩了。” “他是不是还跟你说了姜黎坏话?或者让你应和着他,一起骂了姜黎?” “没有。”江向怀很快回答,轻笑,“我怎么会胳膊肘往外拐?” 她眼皮轻轻一跳,第一反应还以为,他说,她的闺蜜比他的兄弟更重要。 接着就听到他道:“姜黎是我的大学师妹,周秉澄只是个其他学校的朋友。” 周织澄:“……” 她不知道周秉澄这个时间是不是在工作,不好直接给他打电话,给他发了微信骂他:“阿嬷说你死定了,阿公说你完蛋了,你兄弟说你白眼狼,你妹妹说你是渣男。” 如果不关姜黎的事情,周织澄还能兴致十足地欣赏他挨骂的样子,但现在她一想起姜黎哭得那么惨,就想砍了周秉澄的头。 她压着火气,打字:“你找个时间回来,赶紧把事情解决了,阿公身体不好,经不起吵。” 江向怀没有窥屏的意思,但现在两人并排站着,他一垂眸,就看到她的手机屏幕了,他的目光落在最后的那句话上——阿公身体不好,经不起吵。 这也是他最担心的点。 好在,现在已经比之前好多了,当初做手术的那个医生是他拜托人联系的,周阿公每年复查的结果,医生也会跟他反馈,情况都有在好转。 只是,他的父母仍旧是个不定时炸弹,周家二老也不同意他和澄澄在一起。 周织澄接到蔡阿嬷电话后,胸口就有点发闷。 她从姜黎想到了当初狼狈离开北城的自己,他莫名其妙的冷暴力,不公开他们的关系,不耐烦地拒绝她的告白,四五年没有联系,再次见面,他已经当上了合伙人,钱赚够了,就来南日县跟她玩一段短暂的不明不白的旧情复燃。 她这段时间一直麻痹自己,给自己一种自我安慰的错觉,是她在玩感情游戏。 但其实根本不是。 她不是玩得开的人,就算奔三,她的爱情观却似乎还停留在十八岁,这个人又是她曾暗恋了多年的人,在这段感情里,卑微且不对等的人一直是她。 何况,这是在相对封建保守的南日县,她的故乡,她要在这年年岁岁地生活下去,和他的每一个亲密举动,都映在了周围人的眼里,而他才是那个短短几个月后,就可以毫无负担地拍拍屁股走了的人。 公交车到了未管所附近,周织澄先下了车,她抿着唇,没说话,一个人走得很快,没两下就走到了未管所的门口。 江向怀喉结上下滚动,从后面大步追赶上来,抓住了她的手。 他知道她在生气,十有八九是因为他曾经做过的那些错事。 他说:“澄澄,我知道当初对你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但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听完我的解释,我妈……”他嗓音沙哑,“这几年跟你分开,我很后悔,我没有找别人,我喜欢的一直只有你。” 周织澄的动作顿住,看向了前方。 江向怀垂眸盯着她的发旋,继续道:“我来南日县,是很认真的,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出于寂寞……” 周织澄转过身,没什么表情地抬眼看他:“江律师,你看看前面是什么?” 几个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对着江 par,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没事没事,江律师,你继续道歉,我保证不播出来,没人知道你寂寞……” 另一个工作人员提议道:“其实这种也蛮好看的,这第一个主题是法律里的婚姻爱情嘛,我想大家应该也挺爱看法律人的婚姻爱情。” “江律师,你继续吧,气氛都到位了,我还可以帮你剪辑个伤感背景音乐,未管所门口的爱恨情仇。”百万摄影师兼后期师说。 拍摄纪录片的工作人员提前开车到未管所,跟负责人联系沟通一下拍摄相关事宜,他们刚刚看到周织澄过来,就已经把镜头对着他们俩了。 这长枪短炮的,只要没表演欲望的人,都没办法继续煽情道歉下去。 江向怀无奈止住了话头,胸口浅浅起伏。 未管所的建筑风格和严肃的看守所、监狱都不一样,它更像一所普通的学校,除了门口挂着“未成年犯管教所”的牌子,门口两侧各自立着一头威严的石狮子,从外面看过去,里面有很多栋楼房,正中间是中央大楼,前面立着一个喷泉,现在没有水,只有在特殊日子才会开喷泉,再往后面就是监区。 另一边的侧门口排着队伍,是来探视的亲属们,也有一些想拉生意的律师在这边打小广告。 江向怀也看了过去,有个节目组工作人员读着那些小广告牌上的字:“xx 律师事务所,取保候审辩护一条龙,看守所专业会见,一次一千。” 正读着,还有个小贩过来跟他们小声地打招呼:“你们进去看孩子啊?” 江向怀“嗯”了一声。 这人介绍道:“我在这卖里面可以穿的衣服,就是适合关押的衣服,天气冷了,你们要不要给孩子买两套?” 周织澄笑了下,拒绝了。 这人又左右看了下,神神秘秘道:“那你们找不找律师?我这边有推荐的律师,你懂的,我们天天都在这一带,跟大家关系都很熟,可以提前出来,就那个意思。” 周织澄只好说:“不用了,我就是律师。” 这人语气一噎,搞半天还是竞争对手。 这人离开后,摄影师觉得好笑:“他是没看到这摄像机吗?” 他又问:“周律师,像这些地方的律师靠谱吗?我经常看到看守所,还有法院门口有这些主动拉客的律师。” 另一个人道:“肯定不靠谱啊,好律师都不缺案源,你没看新闻吗,这些地方很多律师都不太正规,有些甚至不是律师,是无业人员,借着律师的名义拉案子,赚提成,很多当事人都被骗了,所以经常有人骂律师黑心,其实就是一些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摄影师想想也是:“看着是有点掉档次,律师不像律师,像一个个拉皮条的,又像民工。” 江向怀低笑:“法律民工当然也是民工。” 周织澄说:“也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诉讼律师主动去找案源并不丢人,都是为了工作和生活,大部分普通律师都会经历没有案源、无法开张的阶段,看守所和法院门口挺适合去拓展案源的,只要能拉到案子,负责任地办完案子,就是靠谱的。” “就是这两个地方也有一些律师或者冒充律师的人在‘忽悠’当事人,导致这些律师口碑两极分化。”她顿了顿,补充道,“所以,一般来说,只要听到律师给当事人保证案子会胜,说自己有关系门路,一直反复提起自己曾经办案的高胜率,避开律师事务所私自收费,这些律师就多少有点问题了。” 摄影师叹气:“家属有时候也是急病乱投医了,听到那些黑心律师包打赢的承诺,才会安心,结果可能就直接错过了最佳辩护时间了。” “是啊。” 很快就轮到他们进去,门口值班岗的武警检查了他们的身份证件后,就让他们先进了第一道门。 有狱警打招呼:“周律师,好久不见。” 他又跟节目组交待一些注意事项,说:“我们这边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我们必须检查你们带进去的东西,手机、打火机、烟、刀具钢管都是不能带的,可以先都寄存在我们这。” 那个狱警又问:“方便检查一下你们的拍摄器材吗?” 摄影师连忙道:“当然可以。” 检查完后,狱警带他们进去,也做了一些基本介绍:“这里是充值大厅,也设有一个监狱法庭,再里面就是会见室,最里面就是监区,不过,我们现在先去食堂,现在他们都在吃饭,今天比较大特殊,大多数时间都是我们送饭到监区里面让小孩们吃。” 未管所的伙食还是挺不错的,毕竟都是未成年人,还在长身体。 周织澄才迈进食堂,就看到打饭的窗口后有个戴着厨师帽的少年在朝她用力地挥手,他笑得眼睛黑亮,但又碍于规定,不敢大声喊她,就这样像失灵的雨刮器一样,卖力地挥着双手。 一旁的人警告了他一下,他的动作这才收敛了些。 周织澄朝他露出笑容。 江向怀问道:“他也是少年犯吗?” 狱警答:“对,表现好的,就让他来食堂学做饭了。”他叹口气,“这孩子进来的方式挺离谱的……” “打架么?”江向怀问。 狱警说:“他爸把他关在房间里,让他反省,他半夜烧被子放火准备烧死自己,让父母后悔一辈子……最后,火是扑灭了,人都安全,他犯了纵火罪被抓了,他的确做到了让父母后悔,以另一种方式后悔了……” 第44章 两个澄澄 少(未)管所里很多这样的少年少女。 没有穷凶恶极,也没有作恶多端,但他们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乖孩子,不管怎么样,他们的确犯罪了,而大多数的普通人并不会犯罪。 狱警说:“这些孩子的原生家庭都有点问题,虽然说,不能把犯罪原因都归在他们父母身上,但父母多少也有点责任的,我们这边很重视青少年的教育挽救工作,像周律师,她每个月都会来我们这边,给少年犯进行回访帮教,孩子们都很喜欢她。” 他继续介绍道:“我们这边有两个劳动改造的地方,没做体力活,做的是手工活,基本都是做衣服的,剩下时间就给他们安排基础课程的学习,监区也办了很多活动,像职业技能比赛,手工大赛,表现得好的,都是有机会减轻刑罚的。” 周织澄他们在食堂一边吃一边聊,吃完了之后,那几个厨师就出来打招呼了。 那个少年站在队伍的最末端,被教训过后就不敢乱动了,只是对着周织澄龇牙笑。 帮教的地方就是少年犯平时上课学习的地方,有个长长的讲台,大家都先坐在下面,听完狱警宣讲的内容后,就是一对一交谈时间。 周织澄帮扶的对象暂时只有五个,有三个已经刑满释放了。 其中一个就是那个想放火烧死自己的熊孩子,他今年初才被判刑,16 岁,南日县本地人,当初被公安机关逮捕的时候,他还梗着脖子吼:“烧我家房子也犯法啊?” 周织澄以法律援助的形式代理了他的这个案子。 他一开始不配合,非常中二地大喊自己无罪,说他爸妈就想让他坐牢,拒绝了他父母找的律师的辩护,他又是未成年人,必须要有律师辩护,所以,法律援助中心把这个案子指定给了周织澄。 这个案子一点都不复杂,能辩护的空间也不大,不可能做无罪辩护,只能想办法减轻刑罚,但必须让他认罪,至少在庭审的时候摆正他的态度。 这个熊孩子不配合,周织澄会见了好几次,也没什么进展。 何砚铭看她这样奔波,心疼又无语:“一个法律援助的案子才多少钱,人家都不愿意配合,你就按照法律程序走完这个案子就行了,你已经尽到了你作为律师的责任了,很可以了,姐姐啊,律师都要吃饭的,你浪费在这上面的时间,够你再做很多个案子了。” 何砚铭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那个熊孩子上次还质疑她,是不是从政府那骗到了很多钱,所以一直想给他辩护,他让她别在他面前装善良大律师了。 除了一些缺少案源的律师会很乐意做没几个钱的法律援助案外,大多数律师其实都不太乐意做,律师也只是一个职业,本身就不能强加于这个职业过多的光环,这种钱少事多、辩护空间又小的案子,很多律师一般就是一次会见,一次辩护,结束了。 而周织澄已经这样来回跑了几次。 何砚铭感慨:“还是你阿公阿嬷给了你够多的钱和车房啊,不愁吃喝。” 何开伦听到了就追着他儿子锤:“你自己没点法律理想,不正义,还怪给我不给你买房买车?” 周织澄也没那么死磕,只是因为郑旭阳的阿嬷找上了蔡梅,蔡梅让她多少帮帮郑旭阳,说他还只是 16 岁的小孩,虽然放火了,但也很快就报火警扑灭了,没造成严重大后果。 她最后一次去会见,只能告诉他:“放火罪的成立是不看结果的,你烧你家的东西,你也对周边邻居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了,你就是犯罪了,就算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依然会判处三到十年的有期徒刑。这是你的人生,你跟谁赌气后悔的只有你,还有你阿嬷,十年后,她几岁了?你 16 岁了,也算挺大的了,你愿意坐牢去赎罪蛮好的。还有,你觉得我拿了法律援助的钱,才费心费力吗?” 她语气恶劣:“事实却是,无论最终的判决如何,无论我费不费心,这个钱我都会一分不少地拿到。” 她开庭那天重点提了他及时报警,有自首情节,又是未成年人,还来了点适度煽情的陈述词,不管熊孩子如何,她已经尽了她作为律师的责任了。好在熊孩子最后也想通了,认罪认罚,法院最终考虑了所有因素,只判处了两年有期徒刑。 接受了少管所再教育几个月后的郑旭阳懂事了许多,他坐在周织澄的对面,眼睛发亮:“周姐姐,上个月我开始学厨了,以后我出去,也可以去当厨师,我师父说他以前在大酒店工作的,工资很高。” 他注意到了江向怀,问:“这是新律师还是新姐夫?看着年纪不像新律师,周姐姐,你不要何医生了吗?” 江向怀心口被针扎了一下,无论在哪,到处都是何今屿的影子。 郑旭阳:“周姐姐,我阿嬷有没有让你给我带话?前段时间我给家里写信了,不知道他们收到了没?” 他思维跳跃快:“等我学成出去了,你结婚办席,我来做!”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31节 江向怀笑了笑,南日县男人的最终梦想都是当厨师吗,周阿公还想培养他成为二厨。 * 周秉澄这次连休三天,周织澄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姜黎律所楼下咖啡厅里。 昨天他酒醒后,就去她楼下等她了,给她发的消息,全都是感叹号,因为被拉黑了。 他等了一天,在傍晚的时候,终于看到她下楼来拿外卖。 他连忙跟了上去。 这栋楼里有姜黎认识的人,她不喜欢在外人面前争执,所以,把他放进去了。 进屋之后,她就冷下脸:“周秉澄,你想干什么?” 周秉澄声音闷闷:“那个男人离过婚了。” “有什么区别吗?你没结过婚,也没比他年轻多少,开了飞机后,体虚肚子大,再过几年就油腻秃头了。” 周秉澄哗啦一下,掀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腹肌:“我没有!” 姜黎没理他,打开外卖吃饭,晚点准备继续工作。 周秉澄看着她的外卖:“你就吃麦当劳吗?” 这几年,其实两个人私生活的交流并不多,连姜黎的公寓他也只来过少数的几次,他们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酒店见面的。 姜黎仍然没理他。 周秉澄:“我也还没吃饭。” “你可以回去点外卖。” 姜黎对麦当劳有一种小小的偏执,当想不到吃什么的时候,她就会点麦当劳,特别难过,或者特别开心的时候,她也会点麦当劳。 但很久以前,她不仅没吃过麦当劳,连县城的那家华莱士她都不配吃。 初中有一次,她妈给她弟弟买了华莱士的大套餐,还防着不让她和姐姐吃,完全不顾那天还是她的生日。 那天傍晚,周织澄跟周家人刚从市区游玩回来,就在她家门口喊她出去玩。 周织澄是带了周秉澄过来给她过生日的。 澄澄闷闷解释:“阿嬷听说我要去海边,不放心,非要让周秉澄跟着我,你就当他不存在就好了。” 周秉澄也压着怒气:“你当我回来一趟,是来照顾你的?” “不是来照顾我,是来放烟花的,行了吧?” 三人到了海边,橘色的霞光布满了海面,波光粼粼,美得诡异,就像是虚幻的梦,她现在想起都会觉得那天并不真实。 沙滩上有许多渔民刚出海回来,也有一些饭后散步的人。 周织澄拿出了一块沙滩布,让周秉澄把带来的零食都倒了出来:“黎黎,今年的生日又跟往年一样,只能请你吃阿嬷店里的零食,不过,我们今天带了小烟花和炸炮,很好玩的。” “还有一个!”她忽然想起,得意邀功,“我今天去了市里,用我的零花钱给你买的!” “你的零花钱?是我付的钱。”周秉澄嗤笑,“而且,就一个汉堡你当宝藏啊?我都跟你说了,等你带回来都凉了,姜黎怎么吃?” 周织澄心里窝火,怒了:“什么只有汉堡,还有薯条番茄酱!” “哦,硬得跟筷子一样的薯条。”周秉澄语气淡淡。 周织澄不理他,捧着汉堡薯条,真挚地看着她的好朋友:“因为我们县没有,我才想带回来给你吃的,虽然是冷了,你要是嫌弃,我们就带回去加热一下,肯定可以吃的……你怎么哭了,你要是不想吃,我们就不吃,对不起,我没有逼你吃,黎黎,不要哭了……” 她慌张极了,不知道姜黎怎么哭了。 姜黎就是泪意难忍,眼泪就是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她一张嘴,就是溢出来的哽咽,干脆就抱着周织澄一直哭,放声大哭。 怎么就是麦当劳呢?怎么就在她连华莱士都不配吃的时候,有人给她送来了麦当劳。 二十来岁的姜律师吃麦当劳会有人说她吃垃圾食品,不健康,而小时候的姜黎都没见过麦当劳,在那个年代的南日县,带小孩上市区吃一顿麦当劳就非常奢侈了。 姜黎记得那会,周秉澄一脸想跳海自杀的表情,他受不了她们抱着哭的丑样,也受不了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眼光,但现实是,他不仅无法跳海,还要在天黑之后,蹲在沙滩上给她们放小烟花。 姜黎其实不太记得烟花是什么样子了,但她记得烟花照亮了他深邃英俊的面孔,他温柔的笑意,还有海风吹起了少年校服的下摆。 一中的校服男款是灰色的沉稳中山装,他怎么做到,能穿出散漫的痞气来? 周秉澄放完了烟花后,就朝着她们走过来。 周织澄站起来,很豪气地用力拍了几下她哥的校裤口袋,说:“这里面还有摔炮呢。” 周秉澄根本来不及阻止,然后,他们就听到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的裤袋被摔炮炸得冒烟了,破了一个又一个的洞。 那个生日,真的很特殊,姜黎不敢相信,她怎么那样幸运,遇到了澄澄,嗯,两个澄澄。 她把多出来的那包番茄酱,珍惜地带了回去。 结果第二天她弟弟看到了,先是跟她妈举报二姐偷他番茄酱,后来发现了不是华莱士的番茄酱,她妈又骂她吃独食,自私贪吃,吃好吃的,不知道带回来分给姐姐弟弟吃。 第45章 城里工作 周日那天,成年人姜黎也没能吃完那个汉堡,没咬两下,就被周秉澄抢走了,他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也不嫌弃她咬过,没几口就吃完了。 姜黎压着火气:“你是不是有病?” 周秉澄说:“我给你做饭吃。” 姜黎不意外他会做饭,意外的是,他想给她做饭,真是不知道在装什么,之前两人在酒店厮混的时候,都是点外卖度日的。 她见他往厨房走去,没时间理他,继续对着文档工作。 她从小到大干过太多家务了,所以,当她有能力赚钱之后,她就不想做饭做家务了,她的厨房还没怎么开火过,家里也相对凌乱。 等她忙了一个小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秉澄已经把她的冰箱整理好了,扔掉了过期的食物,换了垃圾袋,做好了饭,还下单买了一批新鲜的蔬菜水果,整齐地排列在冰箱里,就连她乱糟糟的客厅,也变得整洁,卫生间里的洗衣机正在运转。 她想到了自己几天没洗的脏衣服,还有内衣,只能庆幸她每天都把内裤洗了。 周秉澄穿着围裙,在尝面汤的味道,他背后像长了眼睛,对她道:“洗手了,准备吃饭。” 这样的场景对她来说,有些陌生。 她记忆里都是她妈妈围着灶台,爸爸一回来就坐在桌子旁边,大爷似的等待妻女的服务,她妈更是教育她弟:“男人是要干大事的,不用做饭做家务,以后找个会做饭的老婆就好了。” 她的初恋韩景家世优渥,十指不沾阳春水,平时又工作忙碌,不会做饭,也不会做家务。 她看着周秉澄的背影,心口微疼。 他其实是个很好的男人,只是,对她来说不是。 周家人把他教得很好,和她妈不同,澄澄说蔡阿嬷经常教育她哥:“现在不好找老婆了,男人要是不会做饭,以后就没老婆,你妹妹不会做没关系,她以后可以找个会做饭的老公,但你就不一样了,知道吗……” 两人坐下来吃面,姜黎吃得很赶,因为还有活要去做。 周秉澄忍不住道:“知道你忙,但是,身体总要顾的,这样连续刷夜,你有几个肝可以熬?” 见她冷着眉眼抬起头,他立马说:“我不说了,我知道,你要赚钱。” 他转移了话题:“好吃吗?我阿公教的。好吃的话,我以后休息日,就过来给你做饭,怎么样,还可以给你收拾卫生。” “谢谢,我有外卖,也有保洁。”她拒绝。 “那不健康,我做的健康。” “我以为我们昨晚已经说清楚了,不要再浪费彼此时间了,你也很忙,飞行,定期复训,培训,考试,日夜颠倒,你还有多少时间能做这些琐碎的事?”她语气讥讽,“以前不是天天说,你的那些飞行员同事都想找个顾家的女人么?” 周秉澄说:“我没这么想,我平时说你太忙,只是担心你身体健康,每周超过 100 小时的工作时间,你这是拿命在赚钱。我昨晚生气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想给你钱,也不是瞧不起你,更不是别的意思,只是不想你这么辛苦……” 姜黎没回答他,他们两个人的经历不一样,完全无法沟通。 跟他在一起,她偶尔会觉得过于压抑,喘不过气来,因为她喜欢他,还不如跟韩景复合,反正没喜欢过,但两人处得来,互不干涉,韩景还能给她更多的金钱安全感。 这种情绪在第二天得知她妈大闹梅梅小卖部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她昨晚工作到两点,早起去所里开了一早上的会,又赶去了项目现场,一天喝了四五杯咖啡提神,睡眠不足加上咖啡因的刺激,她的心脏隐隐作疼,她妈却还在老家发疯,她手上还有那么多活需要她做。 她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到反光镜中的自己,狼狈苍白疲倦,忽然不知道自己努力的意义是什么,有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了放弃的极端念头,跳下去就好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然后,她垂眸,看到了从楼下咖啡厅走出来的周秉澄。 他在打电话,仰着头往楼上看,她的手机一直在震动着。 她很久才接听了起来。 他似乎也很累:“姜黎,我们谈一下,可以吗?你是因为你妈妈么?如果是,在毙掉我之前,能不能听我的解释?法官判死刑之前,都给嫌疑人辩护机会的,姜律师。” * 未管所里,周织澄还有一个帮扶对象,苏志诚。 她跟江向怀简单地介绍了下他:“他是打架斗殴被抓进来的,17 岁,进来的时候也是 16 岁。” 苏志诚抓了抓头,他现在头发很短,没有了之前的帅气潇洒长发,无法甩头耍帅了,他眼睛一眯,装出大人的深沉,卡着嗓子道:“周律师,请你注意一点,我不是打架斗殴,我是东高街小有名气的大佬,是为了帮派的荣誉,做出了伟大牺牲。” 周织澄沉默地着看他:“还敢这么说话?小心被教官听到,又要惩罚你了,忘了上次罚抄检讨书了?” 苏志诚高深莫测地冷笑了一声:“此等匹夫,也敢跟老夫相提并论?” 见周织澄要去喊警官过来,他立马换了副嘴脸求饶:“哎呀,我就开开玩笑,周律师,我有好好改造,好好学习啦,我现在非常明白,打架斗殴是错误的行为!你去看一下我们的表现红榜,我的名字在上面呢。” “那你最近学了什么?” “学了很多,还好好读书了,会做中国结了。”苏志诚更想问另一个问题,“周律师,我爸妈有说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吗?” 周织澄避开正面回答:“我明天帮你问问他们。” “算了,我妈再婚刚生完妹妹,估计也没时间。”他说着,眼神却有些失落,“我爸去外地打工了,也没办法来看我了吧。” 周织澄知道他家的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便笑着转移话题,问他:“你有没有认识新的朋友?” “有啊,他是外地的,很早就没读书了,也是因为打架进来的,跟我一样讲义气,不过,他说,他是太穷才没读的,我们监区每天都有课程,他听课做了很多笔记,非常珍惜现在可以安安静静学习的时间,我就觉得有点愧疚,也跟他一起学习了。” 苏志诚提起这个新朋友,心情又好起来了:“澄澄姐,你觉得我以后可以去当兽医吗?上一个月你让我们想想未来想要做的职业,我本来也想跟你一样学法律的,想当法官,但是,有人说我们会留下犯罪记录,不能考公务员。” 他也想通了:“我本来就犯错了,也很正常,但是我喜欢小动物,以后当兽医,你觉得怎么样?” “当然很好啊。” 他突然想到什么,又有点愤怒:“你猜郑旭阳那弟弟说什么?我学兽医,是要留在市里宠物医院当医生的,他却说我应该是在村里给母猪配种,然后他们都笑了,现在见到我就喊母猪。” 周织澄很轻地笑了下:“你更喜欢在宠物医院吗?”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32节 “也不是,我还没想好。” “你以后还有时间慢慢想,不过,在我看来,在市里给宠物看病和在村里给母猪配种都是当兽医,都很棒,宠物需要医生,村里的母猪、小土狗也需要医生。” 苏志诚声音小了些:“在村里会被瞧不起的,梦想要大一些。” “那你会瞧不起我吗?在村里当律师……” “当然不会。”苏志诚立马反驳。 “所以别人也不会瞧不起村里兽医的。”周织澄笑笑,“下次我再带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来看你,他们都很可爱。” 苏志诚点了点头,看向了江向怀:“他也是律师吗?” 江向怀也点头。 苏志诚好奇:“你不是我们本地人,你是哪里人?” “北城。” 苏志诚恍然大悟,用同病相怜的可怜目光看向了他:“看来是城里工作不好找,那我在我们村给母猪打针也没啥了,人家北城人都跑来我们县当律师了。” 周织澄一直忙到傍晚,才出了未管所,拿到手机后一看,周秉澄已经快把她电话打烂了,也发了一堆信息:“怎么不接你哥电话,江向怀也不接,你们俩去哪玩了?” “算了,回去收拾你。” “我上飞机了。” “三小时后见。” 周织澄知道他是回来处理姜黎的事情,却故意凉凉道:“又回来?看来你是真的被开除了。” 他应该在飞机上,没立马回消息。 回来的时候两人跟着节目组的车,很快就回到了县城。 路上何砚铭已经跟她说过情况了,姜黎她妈妈就是故意闹大,不知道脑回路是怎么样的,好像人越多她越兴奋,半点不会觉得羞耻或者丢人。 周织澄老远就看见姜黎妈妈坐在小卖部门口的小凳子上,周围坐了一圈闲着没事干、爱说闲话的阿公阿婆,他们一边听着姜黎妈妈骂街,一边时不时应和两句:“那倒是……这周秉澄不厚道。” “姜黎还怎么嫁人啊?周家必须给个交代。” “你也是啊,没教姜黎女孩子要自爱,要保护自己哦?” 蔡梅已经骂了一下午了,现在累了,挽起袖子先去干活,没空理这些人。 周国华就一句话:“年轻人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等周秉澄回来他自己解决。”他扶了下老花镜,悠哉地拨着算盘珠子,继续算账。 蔡兰可算是能看蔡梅笑话了,她觉得这都是报应,谁让前段时间蔡梅笑话她家林桃的? 她一脸嫌恶的表情,啧得很大声:“哎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难怪周秉澄一把年纪不结婚,原来在乱搞男女关系,姜黎不会怀孕了吧?” 第46章 家庭主夫 这个季节的南日县不冷不热,雨水不多,但空气里都是湿润的,风也是软的,吹过来的时候带着桂花和龙眼的香气,甜而不腻,天色慢慢暗沉下来,泛着幽蓝色,还能见到零星一两颗的星星,就像是绒布上散落的钻石。 江向怀很喜欢这里的气候,太过干燥的北城,总是让他觉得嘴唇都要裂开。 偏偏小卖铺里正在放着音乐,一首黎明的老歌,但肯定不是阿公会听的歌。 赵延嘉坐在周国华平日喝茶看电视的小桌子旁,一心三用,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模糊地哼着音乐,一边很认真地在听他们吵架。 “虽然离你千万里……两心依然牵系,尽管你我分别两地。”他随着音乐节奏轻轻摇摆。 陆合看不惯他这样,又嫌弃吵,说:“你干脆搬张凳子,直接坐他们中间去得了,再顺便说一些你的点评。” 赵延嘉嗑完瓜子,喝了口茶,又吃了块阿公切的苹果,咽下去了,然后又吸了口蔡阿嬷做的青柠气泡水,这几种味道混杂得让叶白都忍不住皱眉,打了个抖索。 赵延嘉吸管没咬住,掉了,他说:“点评有什么难的?我坐在这都能点评,这明显就是姜黎的妈妈无理取闹啊,还有周律师的姨婆煽风点火,加上围观群众的热心捧场!” 何砚铭笑得不行:“你比你哥有意思多了,你哥,太装。” 他对江向怀的印象就是这人喜欢摆出一副风度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商务风格黑白色系衬衫裤子,讲究级别地爱干净,生活龟毛,常年含笑,却笑意只挂在唇边,不达眼底,看似礼貌,实则傲慢,其实根本就没把什么放在眼底,要说他瞧不起南日县,那倒也没有,他应该是不在乎,用老土话说,就是不沾人气,不干人事。 还喜欢装温和绅士却生疏地喊他:“何律师。” 呸! “我哥装什么啊?他在周律师面前已经没有任何形象可言了。” 这就是何砚铭想说的:“他除了你的周律师,好像别的也都不在乎了,好脾气也只是对周织澄的。” 几人正看着,没想到外面好像又来了其他人,越发热闹了,话题也从姜黎、周秉澄慢慢地跑到了其他人身上了。 先是蔡兰歪嘴笑道:“如果姜黎真的怀孕了,你可得找周秉澄要点赔偿费啊,我可记得周秉澄比你家姜黎大了几岁。” 姜黎妈觉得很有道理:“说的没错。” 又有人担心:“澄澄可是个律师,一定会帮她哥的。” 蔡兰斜眼:“姜黎不也是个律师吗,人还在大城市工作呢,可不更厉害?” 姜黎妈气不打一处来:“我家姜黎学什么都不知道,家里亲戚遇到法律问题,她只会让亲戚自己去找律师,也是蠢笨得不行,不然怎么会被周秉澄玩弄?” 反正都在这边闲聊了,越来越多的人都围过来了,看到店里坐着的几人,囔道:“这不是律师吗?来问几个问题吧。” 要是放大城市里,哪里敢见到律师,上去就是要咨询的,人家根本不会理这种白嫖怪,但县城就是人情社会,大多数人也彼此认识,案源也都是这样一个一个介绍来的,计较得太清楚,是无法在这里混得开的。 周织澄一向不会拒绝他们,能帮则帮,好在县城民风整体淳朴,她又是被大家看着长大的,家里又开了个小卖部生意,大多数人咨询了之后,都会把案子委托给她办理的,她倒也不缺案源。 而何砚铭呢,他就不耐烦应付这些事,找他吐槽安慰的当事人在他这边都得不到什么好回应的,他也就翻翻法条,给点法律意见了,所以,近年他都在努力接县城法人的案子,不跟自然人打交道,好在县城正大力发展旅游业、纺织业、制造业等等,客户也够他糊口。 这会,他一听到这些大妈大爷想咨询,就想溜走了,除了不耐烦,还有就是心虚,他这两年转业务方向了,都对接厂子去了,哪里还记得这些离婚结婚生孩子的法律啊。 这些人很理所当然地认为律师就是什么法律都懂,有不懂的,就是假律师,等下他不会,丢人是其次,传到他爸耳朵里,他皮都要被扒了。 好在何砚铭机灵,踢了下赵少爷的椅子,扬了下巴:“给你个表现机会,去吧,练练你的实务。” 赵延嘉肚子里墨水不多,他也怕啊,他拽上了满腹法条的陆合:“行吧,陆合,我也给你个表现机会。” 这次的陆合还记起了他向来瞧不起的叶白,见她愣着,就道:“今天我们三个人是一个小组,叶律师,我们过去做咨询吧。” 三只初出茅庐的小法师就那样在小卖部里搞起了法律咨询。 这就是周织澄回来后,看到的混乱又有序的梅梅小卖部,里头在热火朝天地搞婚姻家事法律咨询,外面在七嘴八舌地指桑骂槐,而她阿公阿婆烧茶给人喝,反倒生意也不错,顺带卖出了不少烟和小孩的零嘴。 好多小孩都认识周织澄,他们就在小卖部门口的那棵白玉兰树下的凳子上,围着玩手机游戏,有人抽空抬头,热情地喊:“澄澄姐。” 周织澄跟他们熟悉起来,还是靠着那个 5v5 手游,谁让她天生一双笨手,玩了一年多,比小学生还菜,一次她边看店边打游戏,被来买辣条的小学生看见,喊了好几个伙伴来笑话她,最后接管了她的手机,才推掉了对面的水晶,但最近两年她没什么空,就几乎没玩了。 有些小孩看到跟在周织澄后面的摄像机,还很兴奋,干脆放下了游戏,跑到了镜头前,挥着手,问:“这能上电视吗?” “能啊,等播了就能看到你们了。” 他们听了更高兴,每个人都要镜头拍他们。 摄影师也给了孩子们童趣,很认真地采访他们,干脆问起了梦想,有了个模糊的构思,这次的素材可以跟少年犯剪辑在一起,名字就叫:高墙内外,少管所那边还可以有更多的素材。 孩子们排排坐在了小板凳上,工作人员让江向怀去采访这些小孩的梦想。 他们的梦想很多,各色各样的。 “我想当打游戏的职业选手,赚很多的钱。” “我要开小卖部,当老板。” “我要当医生,是那种可以生很多宝宝的。” “笨死了,那个叫接生婆。” “我妈说我以后是扫大街的。” “我不知道要当什么,那我像澄澄姐一样,我以后去澄澄姐那边工作,一起打游戏。” 镜头转到了最后一张板凳上的小孩,周织澄愣了一下,这才好笑,她伸手挡了一下自己的脸:“我都当律师了,还能有什么别的梦想啊?” 采访人江向怀也在笑。 周织澄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忽然就反过来,问他:“那你呢,你的梦想?”问出口之后,她才突然反应过来,他也是律师啊,问了个无用的话题。 摄像师的镜头转向了江向怀,他这人长得英俊,线条轮廓利落,也很上镜,上镜了更显得他骨相优越,又生得一双好眼睛。 他在笑,眼底是有笑意的,他情绪上的那根弦绷了太多年了,几乎要在此时此刻断掉。 就算以前面对着她,明知道她对他的喜欢持续了很多年,明明看见她的一腔热忱和拳拳爱意,却始终在内心和她保持着距离,对她好,但不失控。 明明知道,她是一个多么恋家,又多么想陪着阿公阿嬷留在县城的小姑娘,但她却愿意为他去了北城,留在北城。 江向怀记得,她当年到北城的第一个晚上,就给他发语音:“向怀哥,我流鼻血了,我舍友说,是太干了,怎么会这样。” 那时候的小姑娘还很爱自拍,连流了鼻血,吓哭落了几滴泪,都要对着镜子拍给他看,问他:“我好看吗?” 他也愿意对她好,或许是补偿心理作祟,他厌恶别人在他身上寻找哥哥的影子,但又没人比他更想要哥哥活着,他记得哥哥对他的好,学着哥哥的模样,去照顾她。 周织澄肯定是特别的,江家又不是没有比他小的堂弟表妹了,但他对那些人向来没耐心,也没任何的补偿心理,如赵延嘉,他是看在小姨的面子上,才给了个 vip 的名号,塞进了团队,也没怎么管过,更年轻一些的时候,赵延嘉爱跟在他屁股后面,他还会不耐地喊赵延婷来领走她弟,别来烦他。 当律师是江向清的梦想,不是江向怀的。 但江向怀不太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职业,他现在就想陪在这个小恋家鬼的身边,这种职业叫什么? 无业游民? 她安慰起那么多小孩都头头是道,无论什么梦想,什么职业,在她这里都是伟大辉煌且有意义的,那他的梦想也会得到认可吧? 他是不是应该早点坦诚,当年如果不那么自私,只想把感情的掌控线握在他的手中,是不是也不至于此? 于是,江 par 淡淡开口:“家庭主夫。” 他看到周阿公从店里拿着苍蝇拍出来,正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他想起周阿公之前的条件,很诚恳地补充:“入赘也是可以的,我都行。” 他的确都行,一个姓氏罢了,法律允许随母姓,而且,他也不怎么喜欢江这个姓。 这便是江向怀在这个法制节目播出后,他身上的标签从明迪律所合伙人硬生生变成周律师丈夫的原因。 第47章 异乡月明 周国华总是自称自己是一家之主,但其实根本没啥主见,有事第一反应就是:“老太婆,完了完了。” 他举着苍蝇拍,慌里慌张地往柜台走去。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33节 蔡梅被蔡兰和姜黎妈吵了一下午,心情很不好,不耐烦:“叫魂呐?你老太婆怎么完了?都几点了,还不去做晚饭,一直在店里晃悠,吵架又不行,哪个男人像你这样?走开点,别碰我。” 做夫妻几十年了,周国华早就习惯她的坏嘴巴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还要顾忌着江向怀所谓的男人尊严,他压低了嗓音:“江家那小子对着电视台说,他要入赘我们家。” 蔡梅还没反应,刚从人堆里挤出来的何砚铭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来,他呛了半天,咳嗽个不停,却还要急着开口问:“什么?江向怀要入赘?” 这是何砚铭无法理解的。 在南日县入赘的要么就是家里儿子太多,要么就是家里有点穷,娶不起老婆,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但多少都会被人在背后碎嘴几句的,他从小就被他爸耳提面命,他是何开伦家的独苗苗,必须负责传承香火,他要是敢入赘,他爸能把他腿打断。 “江向怀是家中独子吧?又是北城本地人,社会地位也算不错了,人长得也勉强像模像样,北城有房车,怎么这么想不开?”何砚铭砸吧嘴。 周国华冷哼一声:“是因为我们澄澄好,你懂什么,走开走开。” 何砚铭故意道:“又不是什么仙女,小时候扮过菩萨,还真就当自己是菩萨啦?” 周国华举起苍蝇拍就要收拾他,他灵活躲开,还在囔囔:“阿公,打归打,今晚我要在周家吃饭饭,我看到你今天买了好多螃蟹。” “吃屎吧你。” 周织澄才走进小卖部,姜黎妈就一把拽住了她,有些用力,指甲一下就掐住了她手腕上的肉,有些疼。 姜黎妈大声囔囔:“周织澄,我们姜黎可是把你当真心朋友的,你跟你哥这么玩弄我们姜黎,你还有脸吗?” 她看向了周边邻居,说:“大家可都看看啊,这可是你们信任的周大律师,还经常去妇委会宣传呢,说什么保护妇女,跟她哥一起欺负妇女呢。” 正说着,一个男生背着书包过来了,正是姜黎弟弟,他刚从附近的一所普高放学回来,他现在比小时候好点,小时候他妈发疯,他在旁边拱火,现在读了点书,到了青春期,便知道羞耻了。 他看到这个画面,羞恼得咬牙切齿,快速走过来拽住他妈:“妈,人这么多,你在干嘛?” “人多怎么了?”姜黎妈大喊,“我就是要在人多的地方,让周家没脸。”她盯着周家店铺门板上贴着的那个五好家庭的牌子,讽刺道:“还五好家庭呢,五毒俱全!” 周织澄淡淡地盯着她,声音很低:“阿姨,你喜欢在大庭广众大喊大叫是你的事情,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的儿女?按照你的说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姜黎只要远嫁了,你在南日县闹得再丢脸,都跟她没关系,可你儿子呢?但凡认识你的,有谁会愿意把女儿嫁到你家里?别说以后嫁娶了,现在你儿子学校有哪个女同学不知道他的妈妈?” 姜黎妈最在乎的就是她儿子了,她一听就气,她儿子人中龙凤,天仙都配得上,县城普通女孩她还嫌高攀了她儿子呢。 但她准备骂回去的那瞬间,不经意间看到了她儿子嫌恶憎恨的眼神,一瞬间心里凉得一颤。 他怎么会这样看她?她明明掏心掏肺对他好,恨不得割了身上肉给他,从小到大没让他吃一点苦。 周织澄冷淡道:“阿姨,你想要钱,想要怎么解决,你现在闹得人尽皆知有什么用呢?你应该也了解黎黎,如果真的惹怒她了,你就再也联系不到她了,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姜家老二了。” “别再说二姐了!”姜黎弟弟满面通红,攥紧手指,“妈,回家!” 他被周围指指点点的目光看得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里,没等他妈,直接甩脸走了。 蔡兰就是个不嫌事大的,见谁都要嘴碎两句:“哟,你儿子脾气不小,连妈都敢吼,我看你老了是要被儿媳妇赶出去的。” 姜黎妈狠狠瞪她,呸她:“难怪你孙女被人退货了。”说完,连忙追上儿子的步伐。 周织澄心里叹口气,走到赵延嘉那边去。陆合坐在正中间,大佬气势十足,赵延嘉和叶白就是他的两个跑腿小弟。 镇上开五金店的大爷正在问:“我儿子在市里工作,他现在和我儿媳妇要闹离婚,我那儿媳妇可太过分了,哎,你们肯定想不到他们为什么离婚?” 陆合面无表情,只用黑黑的瞳仁盯着他,不去接他的话。 倒是赵延嘉学着周织澄平日的样子,笑着柔声问:“为什么呢,冯叔叔?”这叫诉讼律师第一课,学会倾听和沟通,和当事人建起心灵的桥梁。 冯大爷怒得不行:“我在这边等着抱孙子,我儿媳妇因为想升职,意外怀孕了,就背着我儿子把孩子打掉了,打了我儿子才知道,我可怜的孙子,我儿子跟我说的时候,我眼泪一下流了下来,那个女的怎么那么狠心,害死一条人命,才不到两个月啊!” 陆合:“所以您想问什么?如果是遗产继承赠与相关的,胎儿虽然具有部分民事权利能力,有准人格,但因为这个胎儿没出生了,所以他的这些权利自始不存在了。” 冯大爷听得一头雾水:“你这叽里咕噜什么呢?” 叶白不喜欢冯大爷说女人的轻飘飘语气,冷淡地翻译了下陆合的话:“他是说,这不叫一条人命,胎儿在法律上不算完整的人。” 赵延嘉觉得叶白这个土生土长的村姑怎么比他这个大少爷还不会说话做人呢,他连忙挤出笑容,在冯大爷生气之前,安抚道:“叔叔,不气不气,您是想咨询什么呢?” 冯大爷吹胡子瞪眼:“我儿子现在跟我儿媳妇要离婚,因为孩子没了,他很伤心,就想找我儿媳妇要点离婚赔偿,你们能不能帮帮他?” 三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一时沉默。 冯大爷说:“你们别觉得只有女人没了孩子会伤心,男人也会受伤。” 这话倒是没错的。 “我儿子说了,我儿媳妇这样私自打胎,就是他的权利被侵犯了,他就可以去要赔偿。” 旁边的人也觉得有道理,好好的一个家里孩子,就这么没了,多大伤害啊。 蔡梅看了冯大爷一眼:“冯老鬼,你儿媳妇赚的是你儿子两三倍吧?你这是伤心赔偿吗?我看是你儿子贪财,想要人家多分钱给他!这夫妻俩的事情,你一个老头老爱瞎掺和,家都被你搅和没了,她偷偷打胎是有错,伤了夫妻感情,可是,她肯定比你儿子更伤心,身体还受伤了,女人这小月子可不得了,没坐好后悔痛苦一辈子。” 蔡梅跟周国华感情好,就是因为周国华细心会照顾人,她当年生完孩子,都是他亲自照顾的,没钱也去借了钱,炖各种补汤给她喝,没让她碰一点凉水,吹半点寒风。女人生育就是一道坎,照顾得再妥帖,她都觉得身体没以前好了。 冯大爷脸色涨红:“有赔偿为什么不能要?法律保护的。” 陆合说:“正常来说,法院不会支持你儿子要求生育损失费的主张,男女在法律上的确都有生育权,但是,因为自然生育的整个过程都是由女性来承担的,所以,女性有绝对的生育决定权,男性不能以他的生育权来对抗女性的生育决定权。” 赵延嘉立马总结翻译:“冯叔啊,也就是说,您儿媳妇流产,不侵害您儿子的生育权,因为法律规定您儿媳妇有自由决定是否生产的权利,她想流产就流产,您儿子想要赔偿,基本是一分钱都拿不到的。” “什么东西?”冯大爷大怒,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 他一方面觉得掉面子,一方面恼怒这些人说的结论,害死他的宝贝金孙没一点补偿吗? 他气得颤抖,走之前,还回头骂了两句:“小年轻不懂法律,别害人了。” 陆合现在对这种评价很淡然了,还很轻地扬了下唇角,像是满意自己还能把当事人给气走。 赵延嘉有些无语地搓了搓他僵硬在脸上的笑容,浪费他情绪! 叶白瞥了他一眼:“别装温和笑了,有点恶心……” 正说着,又有人坐下来咨询。 周织澄没去打扰他们,走到了后面的厨房,见阿公在做螃蟹,便多说了一句:“周秉澄说他今晚回来。” 周国华只说:“知道了。”看着很平静,却又对周织澄说,“那你去把院子里土地老爷那里扫一下。” 周织澄忍不住笑了。 江向怀迈进周家这个旧式的院子,一眼就看到周织澄正拿着扫把清理土地公前面的落叶,再从屋子里搬出来一个软垫子,摆在了前面,案子上的瓜果供品已经更换了新的,有一样新品还是周织澄最爱的巧克力,天公吃完,就轮到她吃。 当年他还问她:“你问过天公爱吃巧克力吗?” 她一口肯定:“当然,我小时候扮过观音的,菩萨跟我一样,还喜欢喝可口可乐,百事可乐她就不喜欢。” 面前的周织澄洗干净了手,跪着给土地老爷上了一炷香,背脊挺直,面容平和,微微低眉,无声默念着什么。 江向怀站在门槛处静静地看了许久。 明月高悬,院里寂静,香火细细燃烧,味道慢慢地飘了过来。 都说故乡月明,他却觉得异乡更亮,世人拜佛是为了求心安,而他的小菩萨就在面前,由他一人供着香火,单单一眼,便能让他心镇定下来。 好一会,他才走了过去:“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以为是这边的节。 “不是,只是周秉澄普普通通的受难日。”周织澄回答,“我们长大后,阿公都好多年没用这招了。” 周国华不打孙子孙女,蔡梅大声骂几句,他都要壮着胆子替孩子们说上那么两句,然后一起挨骂,平时更是宠着两个小的,吃的喝的都是小事,周织澄小的时候,街坊邻居谁不知道他家有了个宝贝孙女。 南日县是生了儿子才有各种繁复的习俗,但周织澄出生,周国华也完全按照这个习俗走了一遍流程。 出生当天给街坊邻居发小红包,出生十四天办了亲戚小宴,打了各种金首饰,满月更是煮了红蛋、蒸了红米粿,和周家沾点关系的人家,他都分了过去,还办了出月酒,请了戏班子演出,不知道的都以为他又得了个孙子。 周国华才不理其他人怎么区别对待孙子孙女的,反正他都爱,但人家爸妈把一双儿女留在老家,让他们两个老的照顾,那孩子犯错了,总得给人教育好啊,他思来想去,决定让土地老爷教育。 谁犯大错了,就自己跪在土地老爷面前反省。 “阿公觉得这样就很诚恳吗?”江向怀若有所思。 “当然,我犯再大的错,跪一跪,天公和阿公都会原谅我的。”周织澄去拿手机,不知道周秉澄回消息了没。 江向怀下意识地就想摸他自己的膝盖,不知道要跪多久。 第48章 法律民工 晚餐开饭前,赵延嘉、陆合他们也结束了咨询,知道今晚有帝王蟹、河蟹、东星斑、龙虾等海鲜大餐,何砚铭连他爸何开伦都喊了过来,何开伦过来之前还带了瓶别人送的红酒,顺便吐槽:“何砚铭,你空手来也好意思呐?整天在周家白吃白喝。” 何砚铭脸皮厚:“蔡阿嬷都当我是亲孙子!” 说到这个,何开伦就恨他不争气:“长得歪瓜裂枣,难怪澄澄看不上你。” “要是看上我了,还有何今屿什么事?”何砚铭咬了一口蟹肉包,突然想起,“咱今屿也没戏了,周阿公要找赘婿!” 何开伦顺着儿子的目光,沉默地看向了江向怀,不相信,他这样出身衿贵的傲慢大律师,富贵毛病一堆,怎么可能会入赘呢?按道理说,周织澄嫁给他都是高攀了的,他还觉得澄澄要是跟他在一起了,肯定就跟着去北城工作了。 至于何今屿,那肯定是不能入赘的啊,多丢人。 谁也来不及细想,摄像师在外面喊道:“发现今天律师人都齐了呀,来录一段素材吧,周阿公,蔡阿嬷,你们都一起来吧。” 两位老人连忙上楼换了套之前过生日买的牌子货衣服,赵延嘉给阿公喷了发胶,做了造型,叶白也给蔡阿嬷涂了个口红,抹了发油,几人先是觉得在院子里录就好了,后面又听了建议,移到了小卖部门口。 周阿公、蔡阿嬷和何开伦被几人包围着,叶白和赵延嘉一起对着镜头喊茄子。 摄影师笑:“这是视频啊。” 叶白和赵延嘉立马换了口号:“大家好,我们是开伦律所,宇宙第一大所的律师!” 陆合无语地抽了下嘴角,他有点不想录了,他只会是明迪律所的律师。 周阿公和蔡阿嬷的嘴角都快笑僵硬了,那边喊了“好”,在大家松懈下来的那一瞬间,画面定格在拥挤的、具有年代感的梅梅小卖部前,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模糊的,但其中的快乐任谁都能感受得到。 * 周秉澄将近十点,才回了周家。 周国华站在门口,还穿着围裙,戴着袖套,恶狠狠道:“你给我跪下。” 周织澄他们都准备吃夜宵了,每人来一碗酸菜猪肚汤面,再来一笼今天做好的烧麦,这酸菜还是何今屿的舅公送的,酸咸度适宜,又脆又香,周家的烧麦里还放了剁碎的干贝粉丝,皮薄馅大,格外鲜嫩。 桌子下点燃的蚊香又换了一盘,蚊子没在桌下缠绕,反倒都往挂在树下的灯泡那去了。 猪肚汤的清香弥漫在鼻尖,热气扑来,赵延嘉吃得满头是汗,他从屋子里搬出了两个风扇,长长的电线从屋子里顺延着出来,一个对着自己的方向,一个对着周织澄的方向,美滋滋。 周秉澄倒是没说什么,把行李放下,洗了个手,自觉地跪在了蒲团上,他盯着香案旁边蜡烛形状的红灯光,抿唇不语。 因为涉及到另一个别人家的女孩,周国华一个传统保守的老男人都不好意思开口询问这些事。 他记得姜黎的,小时候跟澄澄天天玩过家家,两人就爱在二楼客厅里奔跑吵闹,把被子披在身上,拖到地上,一会女侠,一会女皇,他午觉都睡不好,气得起床赶她们俩下楼去院子里玩。 他明明已经摆出了一副最凶狠的模样,姜黎那小丫头还敢问他:“周阿公,你能跟我们一起玩吗?” 后来,澄澄才告诉他,他再凶都没有姜爸爸姜妈妈凶,黎黎每天出来玩之前都要把碗洗了、地拖了,还要给弟弟洗尿布。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34节 蔡梅走到土地老爷面前,问他:“周秉澄,你跟姜黎是怎么回事啊?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你这是在做什么?” 周秉澄说:“我想跟她结婚,很认真的。” 蔡梅挺喜欢姜黎的,见他如此坦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道:“那你跟你爸妈商量一下,我们找个时间去提亲?”她又想,“人姜黎同意了吗?” 周秉澄摇了摇头。 周国华一下压不住心里的火:“人都没同意,你在这做梦呢?你当现在还是我们那会呢?找个媒婆就盲婚哑嫁了?现在女孩子少,都金贵着呢。” 蔡梅拽了下周国华:“你激动什么呢?身体还要不要?” 又对着周秉澄问:“姜黎还在北城呢?” “我们一起回来了。” “她现在呢?” “住酒店去了。” 蔡梅看了眼周织澄,说:“澄澄,你去找一下姜黎吧,你们从小玩到大的,去问问她是什么想法,都这么晚了,应该还没吃饭,不过她妈下午这么一闹,她也不好来我们家,等下闲言碎语太多。” 蔡梅拍板了:“行了,周秉澄,去吃饭吧。” 周国华还是气,不想看到周秉澄,背着手溜达去店里了。 周秉澄差不多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腹中空空,但也有点吃不下猪肚面,因为心里存着事情。 江向怀坐在他旁边,问:“上次不是刚说分手了么,你们复合了?” 周秉澄:“那天喝酒疯了,酒醒我就后悔了。”他比以前更坚定,“我不想后悔。” 江向怀也是这样想的。 周织澄要去酒店找姜黎,他也跟着去了,他和姜黎住的同一个酒店,从周家走路就能走到。 他跟在后面,几乎就踩着她的影子,他很突兀地开口:“澄澄,不管是五年前,还是现在,我都很喜欢你。” 周织澄的脚步都没停顿,语气淡淡:“是那种会不耐烦拒绝我的喜欢么?还是那种突如其来冷暴力人的喜欢?” “当年事出有因……” “不重要了,江向怀,这个原因迟到了五年。”周织澄回过头,她很冷静,“感情是需要平等和坦诚的,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然后才在一起,我对你从来没有半分隐瞒,我的家庭,我的学业,我的感情,就连难以启齿的暗恋,我都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你,可是你呢?把我当作小孩,从不对我说你的家庭,你的烦恼,你的想法,你的未来计划,所有都要我去猜,你明知道我患得患失,却装作看不到。” 江向怀喉结滚动,却无法为自己解释,她戳破了他的那层伪装。 “你的喜欢算什么呢?是喜欢猫猫狗狗的喜欢吗?”周织澄神色淡淡,“我不否认你的喜欢,只是你的喜欢太过廉价,就连带着我的喜欢都廉价了起来。” 她胸口浅浅起伏了下,眉眼浮现讥讽:“但明明我喜欢你的时候,是毫无保留的,是坦诚的,忍下了你的忽冷忽热和所有隐瞒,我不后悔那段感情,但也就这样了,你如果不继续纠缠,你还是我的向怀哥,我不会忘记你以前对我的好和帮助。” 她眼里的眸光冷冷,浑身透着拒他于千里外的决绝。 “你现在想跟我和好是什么意思?在南日县太孤独了么?你把这里短短的几个月,再当作一次心灵和身体的放松?然后回去继续当你的江大合伙人?江大少爷?” 他抿了抿唇,眼眸低垂,掩住了眼中波澜起伏的情绪:“不是在南日县孤独,我是一直都很孤独,我是想长长久久跟你在一起。” 他说完,就知道他说错话了。 果然,周织澄黑眸中的火光跳跃:“混蛋,孤独了就找消遣么?长长久久?你是想让我再跟着你去北城?” 她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不会了,我喜欢南日县,我的家在这,我的工作在这,我不后悔去北城求学,就算没有你,我也一样喜欢法大,但我不会为了任何一个男人,放弃家人和我现在的工作。”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她恋的是人,只要把阿公阿嬷都带来北城生活就好了,后来才知她恋的是一个故乡,湿润适宜的气候,到处都是熟人的小镇,旧式院子里的玉兰花树,连成一线的海和天色,还有留下她无数成长印记的小卖部,和她想服务的这个下沉但有趣的法律世界,没有傲慢和高高在上,有的只是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的平淡,她不用在法律上有多大的成就,也不用赚很多的钱,能帮到每一个渺小但真实的人,就是她所寻找的律师意义。 何况,她怎么能让在南日待了一辈子的阿公阿嬷晚年北上去异乡。 “我想留在这里,我也会留在这里,澄澄。”江向怀说,他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仗着你的喜欢,便没对你说喜欢,也没正式确认关系,这是一等罪,二等罪是我不该对你隐瞒家里的情况,不应该担心你会失望,而从不提起哥哥去世后给我和这个家带来的阴影,三等罪是我来南日县后,明明能早早向你道歉和解释,却一直拖到了现在,我承认我是虚伪的,我来南日就是来找你的,却不敢坦诚,是个懦夫。” 周织澄没说话,就只在夜色里看着他。 她胸口有热流涌动,心脏剧烈地跳动下,从他说留下来的那句开始,她就觉得是不是幻听了,他当上了合伙人,年初拿到了十佳资本市场律师的称号,前途大好,怎么可能停留在这个跟他毫无关系的落后小县城。 “你要怎么留下来?在开伦工作吗?非诉转诉讼?放弃资本市场?你在资本市场打拼多少年了?十年?你舍得放弃,来到一个你完全陌生的领域,跟实习生一样从头开始?”她根本不信。 江向怀的眉头拧了一下。 周织澄就知道,她不想再聊了。 江向怀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不会像实习生一样的,我是合伙人,是签字律师,在内所的内地办公室工作,我有挂律师执业证,很多年前就拿到了,转诉讼是可以直接上庭的。” 她弄混了,因为像姜黎这样的,过了法考,但是就职于外资所做资本市场律师,就没有国内的律师执业证,当然外所执业也根本不看有没有国内律师证,只是,如果她想转诉讼,就得从挂实习律师证开始。 周织澄抿唇冷声:“那你是想当律所主任?我师父不会同意的,这个小律所也用不着你来管理。” “我有钱。”江向怀平静又坦荡地道。 充满了有钱人的傲慢。 周织澄好像又有了当年那种在他手下工作,跟其他“法律民工”一起痛骂他是资本家的恨了。 第49章 被你掏空 有钱就代表着他可以自己独立出去办个新的律所,自己去当律所主任,或者他要是愿意花钱,何开伦肯定愿意把律所给他,或者拉他当个合伙人,有钱也代表着他接下来可以不用工作,欢度余生,财富自由。 江向怀在后面慢慢解释:“律所主任也就一个,我说我有钱,是说我们可以不用拼命赚钱,我既没想当主任,也没想当合伙人,或许就当个普通律师,有案子就做做,没案子就待着,或许不当律师了,也有可能……” 她心里憋着气,没好气道:“那是你的钱,别带上我。” 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我们结婚了,不就是你的钱了么?” 她冷笑:“都是律师就别说这些无聊的话了,这是你的婚前财产,结婚了跟对方有什么关系?还是你想说,你转给我的账户上,还不是一样的结果么?彩礼都能讨要回来,更不用说这种婚前转账了。” 江向怀笑着跟在她的后面,他垂眸看她的手腕,在轻轻晃着,脑海中却是他挽上她的手,两人就在路灯下慢慢地走着的画面,就像南日县大多数的普通夫妻那样。 周织澄淡声说:“我之前做过一个案子,女方委托的,她丈夫婚前买房,单独付了首付,剩余的贷款就是婚后夫妻俩共同承担,名字只写了女方一人的名字,然后让女方出了家电等软装,女方家就一直觉得男方牺牲特别大,因为名字只有女方的,结果离婚的时候,男方请了律师,提供了首付是由男方付的资金证明,后面分割房产,他就有了首付份额和婚内贷款份额,而女方呢,她付出的装修都是会贬值的,到离婚的时候早就不值钱了,在这几年婚姻存续期间,女方家里还觉得男方亏损,于心不忍而各种补贴男方家里,亏大了,好名声和钱都给拿走了……” 江向怀还踩在她的影子上,听到于心不忍这个词,便绕过了她影子的头,没踩,他的确于心不忍,他说:“所以,你是担心我给你转了账,后面又以分手为理由要回来是吧?那简单啊,我给你签署个赠与协议,我江向怀自愿把所有财产都赠与周织澄,要是还不放心,还可以去公证处做个公证。” 他语气微顿,想了起来:“我北城还有两套房,也可以签协议。”他又说,“我还有股票,投资基金,那就当彩礼吧。” 周织澄抿了抿唇角:“彩礼?你不是想入赘么?” 他从善如流:“哦,那就是嫁妆。” 靠近酒店的地方可以远远地看到新城区那一带刚刚建起的楼盘,县城旧城区的地方比较拥堵,且都是老房子,他问:“我们在那里买房如何?新楼盘,附近还有个不错的私立小学,学区房,我上次联系过中介了,有六楼和十楼,你更喜欢哪一层?十楼可以看到海。中介说靠近海边的地方,还有新开发的别墅,不过每天去律所通勤可能没有那么方便。” 他自认为考虑良多,非常体贴地笑:“澄澄,如果你婚后还想跟阿公阿嬷住在一起,也是可以的,阿公之前也说过,他想翻修一下家里。” 周织澄思绪混乱,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他们明明一开始只是在谈两人的感情,他连解释都还没解释,现在就跳到了结婚买房了。 她堵住他接下来还要说的话,冷淡提醒:“江向怀,你家在北城。” 他很认真:“你在哪,我的家就在哪。” 听着像是毛头小子未经思考就许下的幼稚承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父母和事业,那些为了另一半而放弃之前所拥有一切的人,基本都会后悔的,后悔了之后就是互相埋怨责怪,狠狠地往彼此的痛处扎。 也只有不经世事的年轻人,才会为了那份渺茫但灼热的爱,义无反顾地去赌一把。 江向怀他不年轻了,但也愿意赌。 “我是认真的。”他从后面握住了她的手腕,走到她身边,“澄澄,我对你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认真的,只是,我那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对你提起我的哥哥,提起我的母亲,你也见过她,她数次想要打你,她的确不喜欢你,但是,她对你的不喜欢仅仅是因为她想要掌控我的人生,我的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都在她的计算中,唯有你是个变数。” “她想让我跟你分手,我一开始没有同意,她便威胁我。”江向怀低眉,眉眼间情绪冷了许多,有些讥讽,“她说她会告诉你,哥哥是我害死的,所以我要替哥哥完成人生,我不是我自己,我只是哥哥的替代品,我是个杀人犯。” 周织澄闻言,眉头下意识地拧着,她之前也想从周秉澄那边打听江向怀家里的事情,但周秉澄什么都没告诉她,意思就是,他是江向怀的朋友,江向怀不愿意说的事情,他一个字都不会讲。 “我母亲她精神状态不好,她让我走完哥哥的人生道路,她也会骂我偷走了哥哥的人生。”江向怀沉默了下,有些犹豫,“所以,想当律师的人根本不是我,但你很久以前说过,你是因为我而选择了学法。” 他喉结滚动,笑意有些苦:“这对我来说,是很矛盾的,高兴又害怕,我怕你知道了我家里的破碎混乱后,心生厌恶或恐惧,毕竟你有个幸福的家庭,也怕你突然发现我根本没你想象得那么好,情绪不稳、厌恶本职,根本不是你口中的优秀律师榜样。” 周织澄红唇轻轻地动了动,她想说,她对他的喜欢和这些没有丝毫关系,但她什么都没说。 江向怀:“澄澄,我为我当时情绪不好说的那句话道歉,是气话,我也知道,愤怒的时候能说出伤人的话,证明我这人就是有问题的。” 周织澄闻言就笑了,语气冷淡:“知道就好,我不想跟人品有问题的人来往。” 她甩开了他的手。 “那你还能再听我最后一个解释么?” 他在说之前,几个矛盾的念头也在他心上来回盘旋了好一会,他在犹豫是不是让第三人转述,才没有邀功的嫌疑?但机不可失,周阿公感谢他归感谢,肯定是不会帮他追澄澄的。 “秉澄很早就告诉我阿公生病了,要做手术的事情,他让我先瞒着你,因为检查的结果都还没出来,而那时我母亲也知道了这件事,如果我不跟你分开,她就会去找阿公闹。” 说到这,周织澄就明白了,她的那颗心被人轻轻地一捏,放在了滚烫的水中,又酸又胀。 周秉澄不知道她和江向怀在一起了,他把阿公生病的事告诉江向怀,肯定是找他帮忙的,他认识的人多,也有医院的人脉。 人在医院的时候,最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无能,床位拥堵,手术排不上,钱还不够,小地方又难免处处是关系,她当时就觉得奇怪,医院的床位那么紧缺,阿公一开始还在医院的走廊拉了张床躺着,后面怎么那么快就有了病房? 如果那时候,江向怀的妈妈真的去找了刚做完手术的阿公,说了难听的话,阿公气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可怕后果,医生当时就说过,有些病人就是在做完血管支架手术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发病,原因就是情绪没控制住,药没跟紧,她有个病人在出院不到半年,回村里跟人吵架,人直接没了。 周织澄有些后怕,沉默了下来,江向怀也跟着缄默。 两人走进了酒店。 姜黎就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周织澄跟她说了要过来,她等了好一会,发消息也没人回,下楼就看到在门口拉拉扯扯的两人。 江向怀和姜黎其实也挺久没见了,虽然之前都在北城,但北城那么大,彼此做的项目也不同,但神奇的是,上次两人偶然碰面也是在酒店。 她站起来,弯着眼睛打了个招呼:“江 par 好久不见。” “姜律师。”江向怀没打扰她们交谈,打完招呼后,就先上楼了。 姜黎整个人都赖在了周织澄的身上,搂着她的脖子,头靠在她的肩上,说:“北城哪里都好,就是没有你,我在等你的时候,就在翻我们的微信聊天记录,搜索关键词,都是我在对你说想你。” 两人腻歪到当年有个师弟忍不住问:“师姐,你们是拉拉吗?” 周织澄摸了下姜黎的脸:“先去吃饭吧,你这么晚都还没吃,我们去吃砂锅粥吧?” 姜黎说:“江向怀还变得挺多,至少现在有人气,看起来也没任何不适应的样子,你知道我之前在五星级酒店见到他,那装逼的样子,我都不敢上去认他,他在跟客户聊天,旁边还有酒店私人管家在征询他的意见,我们老板说,他点的菜还是隐形菜单,主厨专门为贵客定制的。” 她勾着周织澄的手臂,笑:“不过,最后是他过来跟我打招呼的,但再怎么刻意随和,都掩盖不了他拒人于千里的冷漠感。” 周织澄看到的总是江向怀的另一面。 姜黎看了她一眼,冷不丁就问:“你们最近睡过?”又补了句,“直觉。” 周织澄没隐瞒。 姜黎压低了声音:“资本市场没有掏空他的身体,被你掏空了。” 她说完,自己就笑了,这种无聊的笑话,也就周织澄会配合地笑两声,但由于这次涉及到她本人,她便严肃地板着一张脸,澄清:“没掏空。”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35节 姜黎就笑得更大声了,她牵着周织澄的手,走在以前放假后两人常走的那条路,竟鼻子有点酸。 这里的安逸、简单和柴米油盐都跟她没有关系。 能栖息在老家县城的,只能是被爱的人。 第50章 千杯不醉 砂锅粥店里的空调开到 16 度,也仍旧透着一股湿热的闷。 姜黎干脆站在距离出风口近的地方,狠狠地吹了一会,周织澄提醒她:“小心等会冷热交替感冒了。” 姜黎皱了皱鼻子,等到滚烫的生滚牛肉砂锅上来了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坐在了椅子上,开始吃。 周织澄根本不饿,但也点了份粥,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看着姜黎。 姜黎抬眸:“是发现我有眼纹,还是发现我黑眼圈很重?” 周织澄摇头:“你还没过生日,你现在才 27,我们还很年轻,黑眼圈倒是有点重,是你没休息好。”她顿了下,“今晚好好休息一下吧。” “律师又不是只有在办公室才能工作,晚上还有一堆活要继续做。”姜黎吐槽,“以前别人说律师职业自由,怎么不说清楚是工作地点自由呢?在地铁、在火车、在旅游区都能干活。” 姜黎的打扮简单素净,典型的通勤风格,烟雾蓝的衬衫和白色西装裤,下面一双蓝色的高跟鞋,她说:“等会陪我去夜市买点衣服,回来太匆忙了,什么都没带。” 周织澄开玩笑:“那明天叶白见到你,就会很失望了。” 姜黎挑了下眉毛。 “她觉得你在外所工作,那肯定是精致的都市丽人,身穿 akris,脚踩 rv,手挎 valextra,妆容一丝不苟,美甲长到吓人。”周织澄抽了纸张给姜黎擦汗。 姜黎说:“我是身穿 zara,脚踩淘宝,买个 coach 还要心痛半天,要是让她看到我们日常工作的状态,老头合伙人穿 polo 衫,年轻律师 t 恤牛仔裤,她是不是更幻灭了?在哪里都是打工的,时不时还要往厂里钻,装不了高大上,最多就是飞去某个高档酒店打黑工的时候,深夜发个定位朋友圈,拍个高楼俯瞰繁华都市的寂寥深夜,等着第二天的赞,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得了,打工的人还生出了资本家的荣誉感,真是大胆!” 周织澄好笑:“我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 “许玫安提供的灵感。”姜黎补充,“不过,人家投行人比我们有优越感也是正常的,钱都比我们赚的多,我看她前天发朋友圈都买上保时捷了。” “她还是很厉害的,非常励志。”周织澄由衷佩服,一个外地年轻女孩在北城单打独斗的几年,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的目标接近。 “是啊,就是受不了她总喜欢踩别的女孩。”姜黎让老板上两瓶冰可乐,“北城这时候都转凉了,家里还挺热的。” “人多吃饭热,等会我们去海边吹吹风。” 店门口就有摩的大叔,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一辆,一咬牙,两人知法犯法、违规地一起坐了上去,一开始还有点羞耻心,低着头,怕被熟人或者交警看到,小声地督促摩的大叔:“开快点,再快点,小心有警察!” 摩的大叔也怕:“等会我离海滩有段距离就先把你们放下啊,你们自己走过去。” “可以可以。” 远远地看见海滩上的灯光和人影,姜黎就喊停:“好了好了,就在这。” 她跳下车子,跑到了沙滩边上,就把高跟鞋脱了,赤脚踩在柔软的沙子上,听着海浪的拍打声和人群的吵闹声,她才有了一种真实感,咸湿的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发丝在眼前飞舞,她脑洞很大,还突然想到高中学过,晚上吹的是陆风。 她回头喊:“澄澄,快点。” 周织澄走了过去,也脱掉了鞋子。 姜黎看到有小推车卖小烟花,还有卖冰啤酒和零食的,她去买了过来,席地就盘腿坐在了沙滩上,就着瓶子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下了决定:“今晚我不工作了,管他的工作,明天起来再说,我要喝酒,我要喝醉,我要发酒疯!” 她先骂的是邱贺:“邱贺这个垃圾人,跟我妈一样,他是个妈宝男,没想到还能‘宝’上我妈,有点什么破事就立马跟我妈告状,我妈也是,一个二手男她还要我上赶着倒贴。” 她骂着骂着声音又小了:“韩景又回北城了。” 周织澄也慢吞吞地喝了口酒:“他是常驻北城了吗?” “嗯,那天你哥来找我,遇到的就是他,韩景说他跟前妻是出于各种利益原因才结婚的,现在离婚了,所以回来找我了,他现在是我某个项目的客户。”姜黎眉头微蹙,“要是被我老板知道,我就死定了,跟客户有亲密关系是大忌。” “那也没办法,是前男友,又不是现在才亲密。” 姜黎大四实习认识了韩景,那个时间段她和周秉澄因为她妈妈上周家去推销她,很久没联系了,韩景出现得恰到好处,她刚过了法考,保了研,初入职场,他是那个能让她短时间内快速成长、在职场上对她有所帮助的男人,同时他有教养,有学历,又单身,还愿意花很多心思来追求她。 这种帮助当然不是他直接让她变成 vip,她也不需要这种帮助。但他会以职场过来人的身份倾听她遇到的困扰, 在合适的时候给她建议,在她手忙脚乱时,他想帮忙,却不会直接看她律所文件,而是问她需要哪些法律搜索和数据整合,他来帮忙做这些基础的、没有技术含量和保密性的工作。 姜黎曾开玩笑地评价过他:“工作奴。” “有了个律师女友,还要自学法律。”傲慢的韩景先生还笑着看她,悠悠补充道,“嗯,还得是个 atm 奴。” 如果不是韩景忽然调去别的城市,但实际是听了家里的安排,和别人结婚,她真的想过,就那样跟他一辈子走下去。 但世事如此,跨越阶级的婚姻本就是不可能的,王子也只会跟公主结婚。 “我哥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周织澄屈膝,偏过头,脸靠在了膝盖上。 姜黎:“提到他我就生气,我没理他,刚刚在酒店,我打开一看,我支付宝庄园的小鸡被他打了一顿,然后又被他带去他庄园打工了,这男人心眼有够小的。” 她又问:“你和江向怀的事情,你哥现在知道了吗?” “告诉他干嘛,这是我的事情,只需要告诉阿公阿嬷和我爸妈就行了。” “也是,不过他肯定会生气的,觉得被自己好兄弟和妹妹双重背叛。” 周织澄不怎么在意:“年纪那么大了,也该见见社会的残酷了。” 姜黎放下酒瓶,伸了个懒腰:“我妈还不知道我回来,今天多谢你了,把她劝回家,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两人决定把剩下的啤酒都喝完。 姜黎还在沙滩上又蹦又跳,冲着大海喊了好几声,当自己是偶像剧女主,点燃小烟花的时候,火花倏然亮起,她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当年海边那个黑发黑眸的少年,和不久前会搂着她一起趴在酒店床上看着窗外月色的男人。 两人重新联系上之后的几年,她过生日的时候他都会在,问就是恰好轮班休息,他送的包在她简陋的衣柜里落灰,他买的蛋糕又甜又腻,但只有他会让她认认真真地许愿,又下流亲昵地趴在她胸口,问就是想听到她的愿望,帮她实现。 这个点海边的摩的都不知道去哪了,只有租旅游自行车的摊主还在。 周织澄比姜黎清醒一点,她扶着姜黎:“今天怎么都没摩的啊?” 摊主磕着瓜子:“交警在抓呢,都跑了。” “哦。”周织澄脑袋也跟浆糊差不多了,她想了想,没有摩的,那就骑自行车吧,跟摊主约定明天再过来还车,租一天,刷着黄色油漆的有四个脚踏板的双人自行车。 姜黎很阔气地拍了张一百元在桌上,还对摊主说:“不用找。” 摊主好笑:“钱都不够,还有押金没交呢,算了,还好我认得你是周律师,明天还车的时候找你们再补钱。” 他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出奇怪在哪,等见到两人骑着自行车一边笑得很开心,一边歪歪扭扭地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才灵光一闪,完蛋了,喝醉了不能骑自行车啊! 而那边,周织澄才骑到十字路口,看见红灯刚要停下,就被穿着马甲的交警拦下了,她眯着眼睛,看清了来人,还热情地打了个招呼:“王警官。” 她眉眼如月牙,脸颊通红,还觉得好巧,遇到老熟人了,当初她做的第一个无罪辩护醉驾案,可把王警官气到了。 王警官看着她,没走近都闻到了她们身上的酒气了,还光着骑自行车,鞋子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哼哼冷笑两声,跟那年一样,先是来了句:“哦,那个读死书的书呆子啊。” 然后斜眼:“这是喝酒了啊?” “喝了!”抱着周织澄腰的姜黎从后面探出头来,傻乎乎地诚实道,“但我们没开车,知法守法!” “喝醉了吗?”王警官凉凉地问。 “没有。”姜黎露出了笑容,“我千杯不醉。” 王警官看这糊涂样,只说:“多少人都这么说,行了,跟我回一趟交警大队,别再骑自行车了。” 姜黎一听眼泪落下:“我不要去,我要我的自行车……” 周家,正对着支付宝里的那只鸡狠狠戳来戳去的周秉澄收到了交警的电话:“歪?是不是姜黎男朋友啊?” 周秉澄立马站了起来:“是是是,什么事啊?” “你女朋友喝醉了,你来一趟交警大队。” “我妹呢?” 王警官没听明白:“什么你妹妹,这边还有一个是周律师,但是她打电话是找另一个男的……”他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周秉澄啊,你什么时候回南日县了?我刚刚打电话,她没给你备注好,第一时间没认出你的声音。” 第51章 骗她感情 周秉澄还没去过交警大队,他搜索了下地图,不远,本来都骑上电动车了,又想着等会还要拉两个醉鬼回来,就换了周织澄的大众去,这车应该许久没人开过了,落了一层灰。 他想过周织澄找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江向怀,毕竟他们俩的关系更像兄妹。 但他没想过,会看到江向怀蹲在交警大队的门口,后面的阶梯上站着周织澄,她慢慢地趴在了他的背上,勾住了他的脖子,双腿自然地盘着他的腰。 而姜黎则被赵延嘉扶着,赵延嘉眉头紧紧拧着,不为别的,他好担心这个酒鬼吐他一身。 江向怀背着周织澄,转身跟王警官说:“抱歉,今晚打扰您了。” 王警官不耐烦跟这种客气来客气去的人讲话,他摆摆手:“没打扰,这是我工作。”他又想起了什么,“哦对了,等会周律师的哥哥也要来了,我刚刚通知了姜黎那边的联系人,是个 npy 的备注,你们年轻人都爱缩写,这是男朋友的意思吧,我一拨过去,竟然还是周秉澄,你们这几个都是一家人啊,周织澄是你女朋友。” 他的下巴又朝着姜黎扬了下,继续对江向怀道:“那周秉澄也算你哥了,姜黎不就是你嫂子?” 周秉澄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几句。 他眉心一跳,再打量了眼江向怀和他背上的周织澄,两人之间亲昵是无法掩藏的,他这么多年来的怪异感终于找到了缘由,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此时此刻如同放在火上煎熬的心。 王警官目光一瞥:“哟,说曹操,曹操到。” 江向怀抬起眼皮,看向了周秉澄,他神色平静淡定,虽说没想过会在交警大队摊牌,但他心里早已构思过千万个见澄澄家人的画面,以她男朋友的身份。 周秉澄眉眼间的怒意显而易见,但因着在交警大队,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等会在这打人被抓,直接被扭送到派出所,就不好收场了。 他先走到姜黎身边,把她从赵延嘉的手里接了过来,低声道:“黎黎?” 姜黎已经醉眼迷离,两颊通红,听到熟悉的声音,很努力地想睁开眼,没有成功,但下意识地凭着本能朝他搂了过去,靠在他的胸膛上,声音很轻:“周秉澄,你怎么来了?”她拧着眉头,太阳穴疼得抽搐,总觉得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骂他,“我的鸡……” “什么鸡?”这人已经忘记自己在家打人庄园鸡的丑陋嘴脸了。 他反倒想起江向怀怕鸡,生气归生气,他还没想用这折磨人,便转移了话题,问王警官:“她们俩是喝醉骑电动车了吗?” 王警官说:“是骑自行车了。” 周秉澄不懂这个:“自行车也不能骑吗?” 王警官瞪眼:“多危险啊,说起来就来气,几年前有个小子醉酒驾驶,我想给他个教训,结果,反倒是周律师给了我一个教训,这板上钉钉的事,还给我做没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教训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你是不是还觉得骑自行车不危险?就南日县,每年都好几起醉酒骑自行车摔沟里的例子,《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条例》第 72 条也明确规定了,在道路上驾驶自行车,不得醉酒驾驶。” 他拿了周织澄和姜黎的吹气数值过来:“周律师的呼吸测试值是 80ml/100ml,另一个是 112ml/100ml。” 也就是两个人都到达了醉酒标准,被交警查到了,按照规定每个人要处以 50 元的罚款,没家人朋友来接,就在交警大队等酒醒,有人来接,就能安全离开了。 “你们都念过书,也都懂的吧,我们交警的处罚都不是目的,都是为了实现生命安全健康的公共教育,喝醉的人要是骑着自行车跟大车碰撞了呢?夜间是很多大货车的通行时间,一撞上肯定没命了。”王警官在这行业干了多年,兢兢业业地工作,他为的早已不仅仅是一份职业,而是他所热爱的生活。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36节 南日报曾经报道过他好几次,一次是老阿嬷无牌驾驶三轮车卖枇杷,他处罚完了,还帮着一起吆喝卖完了枇杷,一次是下了大雨,他在执勤的路口一个个把幼儿园的小不点们都抱着淌过水坑,宣传的是执法温情。 赵延嘉把朋友圈的页面展示给王警官看,好奇地问:“这也是处罚内容吗?” 是周织澄刚才发的一条朋友圈,定位在交警大队,还附带了张她靠墙站得笔直、如同入狱一样的正面照片,眼神透着醉酒的迷离,她很努力地想板起脸,不仅没成功,手还没能控制住,对着镜头比了个耶,文字则写道:“我今天因为喝醉酒骑自行车,在东江路口被交警劝阻批评,我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肯定不……” 后面字没打完,就发了出去。 王警官冤枉死了:“这是她们俩非要发的,拦都拦不住,喝醉了,道理都讲不通的,你们没来之前,吵都吵死掉,一个说按规定还要发朋友圈处罚交通违法行为,一个说那她们不能让王警官徇私枉法,然后就给彼此拍了照片,心满意足地发了朋友圈。” 赵延嘉笑出声,可以想见明天她们酒醒后该有多后悔了,只怕客户和同僚已经被雷得不轻了。 他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并且跟在叶白的一排问号下留言:“周律师,知法犯法,必须罪加一等。” 周秉澄沉默地听了会,心里都是江向怀跟周织澄的事,要不是他现在得抱姜黎,他非得把江向怀手砍了,不让他碰澄澄。 他问王警官:“刚刚也是你帮我妹妹给那男的打电话的吗?手机备注是男朋友吗?” 晚上吃饭时两人还是好兄弟,几小时过去了,江向怀就成了那男的。 王警官回:“周律师一开始比较清醒,她自己打的电话,那个江律师过来就自称她男朋友了,周律师也没否认啊。”他一把年纪了,没明白这几个年轻人在打什么哑谜,干脆都讲清楚了,“我就给你打了电话,人给你备注的 npy,这不就是男朋友的意思吗?写中文多好啊。” 赵延嘉:“那肯定不是啊,如果真是男朋友就直接写中文了,py 就是炮……” 他及时收住了声,却还是没挡住被戳中内心痛处、恼羞成怒的周秉澄投过来的冷冰冰视线。 * 回去是赵延嘉开的车,江向怀坐副驾驶,其余三人坐在后排。 车子停在周家的院子门口。 周秉澄一言不发,先把两个醉鬼都送到了妹妹的房间,又去敲阿嬷房间的门,让她起床帮忙照顾一下两人。 江向怀在院中等周秉澄,正站在悬挂在玉兰树上的那盏灯泡下,细小的蚊虫绕着光飞,四下幽寂,他听到声音便回过了头,不疾不徐,脸上甚至还带了淡淡的笑意。 周秉澄的心里怒意和尴尬交织,他被自己愚蠢到了。 江向怀是他认为的最好的朋友,两人十来年的感情了,周织澄是他的亲妹妹,他虽然嘴上调侃,但一直如珠如宝地疼着她,这两人在一起了,他却至今不知道。 他们肢体之间的熟稔和自然,一看就知道不是最近才在一起的。 周秉澄看了眼江向怀,沉默着就往院子外面走,拐到了周家后面的那条安静小道上。 江向怀跟在他的身后。 他毫无预兆地攥紧拳头,给了江向怀的颧骨一拳头,手背青筋起伏,骨节泛白,他咬着牙根,拽起了江向怀的衣领,骂:“当年让澄澄伤心的那个前男友是不是就是你?” 江向怀喉结滚动:“是。” “你他妈还是人吗?江向怀,我把你当兄弟,在你难受的时候,带你回家,是让我阿公阿嬷和妹妹去治愈你的,我们一家都对你不差吧?尤其是澄澄,你却恩将仇报,狼心狗肺,跟她谈恋爱就算了,你还让她伤心,骗她感情?” 周秉澄语气讥讽,怒火难消:“可以,我们兄弟就做到这了,你江向怀出身高贵,为人傲慢,真是了不起,你这尊大佛我们周家供不起。” 第52章 孝敬大舅子 “你刚刚是说,我跟她谈恋爱的事情就算了……”江向怀舌尖顶了下腮,又收回,颧骨有些疼,偏偏面上还是带笑的。 “什么?”周秉澄没明白。 “要不你继续打我吧。”江向怀说,“你要是不想跟我做兄弟,那我跟澄澄一样喊你,哥。” 周秉澄听到这个称呼,怒意就层层堆积,眸色幽黑,又是一直拳砸在了江向怀的腹部上,江向怀闷哼一声,没撑住,往后踉踉跄跄了好几步,痛得直不起腰来。 周秉澄揪着他的领子:“你有没有把我当兄弟,把澄澄当妹妹?你知不知道她当时有多伤心,那时她还跟我说,她以后也要留在北城,先 gap 工作一年,然后她想去读个 llm 再回来,家里都给她准备好钱了,没多久,她却说她要回南日工作,也不去留学了。” “我第一次见她那样伤心,阿公生病又失恋,我们家不算大富大贵,但从小到大也将她护得好好的,没让她吃过什么大苦头,她可以去北城拼搏,也可以留在南日安逸,恋爱分手,这很自然,但她有次酒后却问我,是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要门当户对,我才知道,对方是嫌弃她出身小城。” 他气不打一处来:“那个嫌贫爱富的人竟是你,我他妈看走眼了,当初就不该把你带回家,是我害了澄澄,你比她大了好几岁,你走在她前面,你拿你靠年岁和地位增长的阅历去欺负她一个小孩好玩么?你们认识的时候,她还是个高中生,你们谈恋爱了,她也只是个大学生,但你却是已经在社会摸爬滚打好几年的老油条了!” 他说着,仍旧给了一拳头,这次揍的是江向怀的嘴角。 牙齿一下磕到,血腥味倏然弥漫在了口腔中,江向怀依旧没躲,疼得牙齿颤了下,这些话也是他想责问自己的,就算当初要分开,他也不该采取那样伤她的方式。 周秉澄又用手肘重重地顶了下他的胃,声声诘问:“是不是你不让澄澄告诉我的?是不是你从来不在外面承认你们的关系?是不是你让她离开明迪律所?” 胃被打到,江向怀额头冒出了冷汗,疼得像是被冰渣子穿了过去。 他的胃是这几年才养好了些,之前饮食不规律,酗酒抽烟,空腹服药,熬夜失眠,迅速地拖垮了他的身体,好在没有出现最坏的那个结果。 是夏明宁说的话点醒了他:“看得出来你跟澄澄分手是爱她了,原来是你要得胃癌了,不愿意拖累她是吧?挺好的,你的人生乱七八糟的,但周织澄的人生应该是美好的,生得漂亮,学得顺遂,一生被爱包围,而不是爱你这个烂人。” “江向怀,你不想身上有江向清的影子,你就反抗啊,你一直逆来顺受是什么意思?你一直按照他们给你规划好的人生蓝图走,是你一步步地在复刻江向清的人生,你干脆改名叫江向清得了,我给你介绍的心理医生,你也不用再去复诊了,就忙着赚那么几个臭钱,命都没了。” “挺好的,你跟你父母一辈子过得了,别去祸害澄澄了。” 话难听,情却真。 周秉澄的三个问题,江向怀都无法回答,他没做过,但换个角度,不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做,才伤害了她么? 周秉澄发泄完了,一把松开江向怀:“你离澄澄远点!” 江向怀疼得不行还嘴硬:“做不到。”见周秉澄瞪眼,他又道,“打死了也做不到。” 他重重地按着胃,若不是小洁癖,这会就该直接坐在小路坎上了,他说:“你是澄澄的哥哥,怎么打我都不过分,但我对澄澄是认真的,从头到尾都是,以后再也不会伤她的心了。” 周秉澄也打累了,不拘地往路边一坐:“用嘴巴说谁不会?你还是离我们家远点,反正你节目录制完了,也该回你的北城了,澄澄不会再跟你回去了,你也别以为你北城户口有什么了不起,你在我们这也就配得上‘外省仔’、‘北子’,没人想把女儿外嫁、远嫁的,你和何今屿都是前男友,我肯定投何今屿一票。” “不回去。”江向怀淡声,“我会在南日安家。” 周秉澄只当他说屁话,他的事业前程在北城熠熠生辉,来南日干吗? “别,都是男的就别搞这套了,就算你真的放弃北城的一切,你有没有想过你给她造成了多大的心理负担?好像你都是为了她牺牲一样,等以后不爱了,你是不是还要怪她害你?” 周秉澄现在就是懊悔又自责。 他原以为自己是个还不错的哥哥,虽然知道妹妹恋爱了,但是尊重她成年人的隐私权,她不说,他就不问,他又常年到处飞,那会工作更拼,兄妹俩见面的机会也很少,他又对江向怀的人品过分信任。 他胸口郁气沉浮,仰头盯着昏暗的路灯,声线有些低:“原来我也不是个好哥哥。” 小时候的记忆有些很模糊,有些却很深刻。 他一直记得澄澄出生的那个傍晚,橘色的晚霞布满了天空,如同火烧一样蔓延,他从幼儿园回来,跟着阿公去平民医院看妈妈和刚出生的妹妹,他带了张在学校画好的全家福。阿公告诉他,以后他就多个人来爱他了,当然他也要多爱一个人,因为爱是相互的,大家都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嘛。 他也是这么想的,当他看到了那个刚出生的丑婴儿,心里却很柔软,因为就算爸爸妈妈依旧不在身边,他以后也有人陪了。 南日县是个小侨乡,早些年经济不好,没地方赚钱,恰好国家开放了,很多人都在 90 年代远赴欧洲务工做生意,周秉澄的父母也是如此,把两个小孩都留在了老家,给两个老人照顾,他们只有过年才会回家,所以,周家两兄妹就是典型的留守儿童,兄妹俩互相陪伴的意义远超其他家庭的兄妹。 …… “那按照你这个逻辑,周织澄也要觉得她不是个好妹妹了。”江向怀也看着那盏灯,伤口疼得他麻木,嘴里都是铁锈味,“毕竟,你跟姜黎的事情也没告诉她。” 周秉澄一噎,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倏然消散,他还想说这是不一样的,这世道对女人就是更不公平:“而且,我对姜黎再认真不过了,明天我就要跟她订下。” “我也是。”江向怀的声音响在夜色里。 “你明天要是敢提亲,我们是真的不用做兄弟了。”周秉澄冷笑。 江向怀当然不会这么莽撞,他想着,摸了摸裤袋,里面有包烟,他把一整包都递给了周秉澄,态度恭敬又上道。 周秉澄斜眼:“做什么?” “孝敬大舅子。”很坦然。 周秉澄当然不接:“你不是戒烟了,哪来的烟?” “赵延嘉买的。” 赵延嘉下乡都干出心得了:“俗话说得好,有烟好办事,做诉讼律师呢,就是要圆滑不世故,这给的是烟吗?不是,是人情。” 江向怀只希望周家能承他的情。 第53章 对簿公堂 周秉澄回去后,洗了个澡,刚出来就见到他阿嬷就坐在他床上,还好他今天没裸着从浴室出来,他无奈:“阿嬷,能不能给我留点隐私权啊?” 蔡梅在翻他带回来的东西,看都不看他:“你有什么隐私啊?你妹妹学法律的,都不敢在这个家讲隐私,你洗澡有什么好看的,你小时候阿嬷都看腻了,就那么小……”她边说还边做了个小手势,大拇指和食指缓缓地合在一起。 周秉澄头疼:“这么晚了,明天再收拾东西吧,我自己收就行了。” “你当我想收?”蔡梅站了起来,“我就是想知道,你上次买的那东西是不是就是送给姜黎了?” 周秉澄擦头发的手停顿了下:“是。” “看来你手上钱不少啊,我今天跟你妈妈联系过了,他们现在也还没睡觉呢,在吃晚饭,她就是说,是你自己娶老婆,你自己决定,人家姜黎跟你妹妹一个年纪,你爸也直接说了,如果是澄澄,他肯定不同意她嫁给你这种男人的。” 周秉澄自己也知道,老年吃嫩草,还是妹妹的朋友。 江向怀那事也挺尴尬的,多年朋友背着他想变成妹夫,而他像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他刚刚就是受不了那种鸡皮疙瘩都起来的尴尬感,赶紧跑回家了。 蔡梅从口袋里掏出了两个红布袋包裹着的东西,说:“姜黎她妈明天早上肯定又会来的,你跟阿嬷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想求娶人家?” “是。”周秉澄很认真,他甩了两下头发的水珠。 “好,那姜黎妈妈肯定会要一百万彩礼的,咱们这边出国的家庭多,早些年国外靠着汇率差,是比较好赚钱的,所以彩礼都相对比较高,一般要脸的女方家拿了彩礼也都是作为嫁妆给女儿的,但是姜黎妈妈拿了肯定不会给姜黎的,这点你要清楚。” 蔡梅自认是个好人,从来不爱贪图小便宜,做人坦坦荡荡,跟人吵架也都是别人非得来触她霉头,占她便宜,她立马道:“我和你阿公结婚的时候穷得叮当响,你阿公也没说要拿我的嫁妆钱去补贴家里,所以,如果姜黎拿到了嫁妆,你也不能碰。” 周秉澄觉得好笑,保证道:“绝对不碰。” 蔡梅这才把两个布袋给了他,让他打开。 里面是两个金手镯和一枚金戒指,一看便是沉甸甸的足金,颜色并不十分明亮,偏赤黄色,两个手镯是龙凤呈祥样式的,做工精细,戒指也是女戒,简单的玫瑰花瓣状。 她说:“这是你妈妈让我给你的。” 周秉澄挑眉:“不会是妈妈结婚的吧?那澄澄没有,不会气得要来砍我吧?” “这是你妈赚钱买的!她结婚的她自己戴着,又不是买不起干嘛给人二手的?”蔡梅拧着眉头,恨不得手指戳到他脑袋上,“你妹心气高得很,她还看不上破二手的,你放心,她也有!你阿公就是变卖家产,去睡路边都不会让她结婚没有金的。” 周秉澄:“我还以为这我们家传家宝呢。” “还传家宝,周家祖辈都是穷的。”蔡梅这张嘴一吐槽就停不下来,一遍又一遍地讲,“你阿公的太公以前是土匪,被人一枪崩了,你阿公的阿公、阿爸都是种地的,家里就那块破地,靠天吃饭,你阿公六岁就没了爸,也就读到小学六年级,以前跟人学裁缝、学做厨,去跟人合作木材厂,还差点非法砍柴被抓去坐牢了。” “我年轻跟着大部队去山里开荒种枇杷,后来开了这个小卖部,也就你爸妈出国做外省仔开厂子后,家里才有了点钱,供得起你们两个大手大脚花钱,把你们两个培养成大学生,我们家的第一代文化人,土匪在地下肯定嘴巴都笑歪了,所以,我们家哪有什么传家宝?连个族谱都没有。” 她还觉得得意:“你刚考上大学那会,老家村里的宗祠还想把你列进周家大族谱里,你阿公直接拒绝了,都搬出来多少年了,谁还稀罕那一套?” “你和澄澄小时候,阿嬷给你们都算过命,富贵命,都是升官发财的好命。”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37节 周秉澄叹一口气:“桥上那算命的就是胡说八道,他当时不是还说澄澄 18 岁就会被男人骗?还什么结婚,一生有五个小孩,扯一堆,搞得妈妈紧张得神经兮兮,结果她那会正乖乖读书呢……” 他想到了什么,忽然顿住,那会早遇到江向怀了,可不就已经被男人骗了吗? 大师诚不欺人。 蔡梅继续道:“你爸妈说,彩礼钱他们出,不用你出。你阿公做手术那会,我们就说好了,澄澄回老家,我和你阿公的养老钱以后留给她,没意见吧?” 周秉澄无奈:“阿嬷,那是我的妹妹,我至于吗,我没有意见。” “你既然想结婚了,以后就要好好地做人家丈夫,做孩子的爸爸,姜黎也是阿嬷从小看到大的,跟澄澄更是好朋友,她妈对她不好,你可不能欺负人家,你阿公虽然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还窝囊总被人欺负到头上,但对老婆孩子都很好。” “我会的。” “结婚了就别想着离婚,我们家丢不起这个脸。” “……知道了。” 蔡梅说完了还不肯走,她盯着周秉澄,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江向怀是不是澄澄以前那个男朋友?” “你别问我,我是她哥,不是她姐,她青春期开始就不肯跟我说心里话了。”这就是男女有别。 蔡梅看出了他脸上的恼羞成怒和尴尬,确认他的确是被瞒在鼓里,才说:“向怀人很好,但是不一定就适合澄澄,当初都伤心分手了,最好是不要在一起了,他还是外地人,远嫁一般都不太好,虽说现在有飞机了……” 她又叹气:“不过她要是真喜欢,难道我和你阿公要做那个坏人?” 她转念一想,咬牙,下定决心:“就让我当那个坏人吧,不是我们非要留她养老,只是决不许她远嫁,嫁到那么远去有什么好?被人欺负我都不知道怎么坐车去帮她吵架!想到她在别人家里受气流泪,我就是死都闭不上眼的。” 蔡梅瞪着周秉澄:“江向怀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他会跟我说什么啊?”周秉澄语气凉凉,“我刚刚才打了他一顿。” “你打他做什么啊?”蔡梅气急。 周秉澄嘴脸嘲讽:“哦,你心疼他了是不是?” “我心疼他干嘛,他是个大律师,等下你打了他,他把你告了怎么办?澄澄都做了好多个这样的案子,故意伤害,被打了那叫什么,遇贵人,马上就能赔好几万的钱,你真是一点都不让阿嬷省心!” 周秉澄笑:“那不是挺好的,就让澄澄跟他对簿公堂呗。” 换来蔡梅对他的手臂一顿拍:“整天就给你妹找麻烦。” 周秉澄这一晚基本都没怎么睡,跟阿嬷聊到四点多,赶着阿嬷去睡觉,他眯了一会,就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凭他对姜黎的了解,她酒醒了一定会偷偷溜回酒店的。 果然,五点多,周织澄的房间门被人拉开了一条小缝隙,有人蹑手蹑脚地从缝里钻了出来,生怕闹出大动静。 姜黎一转身,差点被站在黑暗中的周秉澄吓得叫出声来,她把尖叫吞在嗓子眼,骂他:“你是不是有病?” 周织澄也在门后,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她抓起了屋里桌子上的手机:“下楼说吧,不过阿公应该也快起床了。” 一楼的客厅里。 周织澄盘腿赖在沙发上,困得一直打哈欠,发酒疯之后,太阳穴痛得抽搐,她刷了会手机,看到几小时前江向怀给她发了张他鼻青脸肿的照片。 她发了个问号,实在想不到在南日县他怎么会被人打,他又没有当事人,也没有仇家,但她也不怎么心疼,都还能发自拍照,看来是没什么事,想装可怜吧。 江向怀回复:“我看到你们家的灯亮了,我在门外。” 第54章 羊入虎口 周织澄困得懒得动弹,看了周秉澄一眼:“你去给江向怀开门。” 周秉澄的手心有些湿,他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不耐烦道:“让他进来干嘛,就让他在门外等着。” 他的手在口袋里攥着一个盒子,坐在姜黎对面,他幽黑的瞳眸认真且专注,刚要开口,姜黎问:“你刷牙了吗?” 周秉澄怔了下,摇头,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口臭,但又不敢哈口气。 姜黎说:“先去刷牙。”她转头问周织澄要牙刷。 周织澄干脆坐起来,跑去前面的店里拿了三把牙刷和一盒新牙膏,想了想又多拿了一把,再顺道去开了小卖部的小门,探出头,一眼就看到站在门边的颀长身影,对他道:“进来。” 这个小门很矮,江向怀要弯腰才能钻进来,他一进来,周织澄就看到他脸上的淤青和眼底布满的红血丝,他本人倒是坦坦荡荡的,对她笑了一下,因着伤痕,莫名有些狰狞。 周织澄收回了视线,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周秉澄抢了牙刷就先去刷牙了,认认真真地刷了三次,觉得口气清新了,这才出来。 轮到周织澄和姜黎去洗漱,周秉澄冷淡地抬起眼皮瞥了下江向怀,看见他颧骨肿得挺大,又收回了视线。 反倒是江向怀主动跟他说话:“你想求婚么?” 周秉澄拧着眉头,神色不悦:“你再囔得大点声,全县的人都能听到。” “别人求婚都需要兄弟的。”江向怀笑着摸了下鼻子。 周秉澄语气冷淡:“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已经没有兄弟了。” 江向怀还想说什么,周织澄从洗手间出来,把牙刷给他:“你也去洗漱一下吧,里面有一次性毛巾。” 姜黎坐在周织澄身边,她小小声地问:“江 par 这是怎么了?难道我们几小时前喝醉了,对他拳打脚踢了吗?” 周织澄其实已经猜到了,十有八九是周秉澄打的,他应该知道了她和江向怀曾经在一起过的事情。 周秉澄见她们俩窃窃私语,扯了下唇角:“周织澄。” 他喊她全名,眉宇间神色严肃,全然没有了平日的吊儿郎当,这样的神情她只在她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见过。 她那时候个头小,还没发育,看着就好欺负,偏偏书包里又被阿公塞了很多零食,口袋里也有些钱,被人盯上是迟早的事情。 有一天,她和姜黎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就被初中的坏少年少女们围堵了,他们抢走了她书包里的零食和钱,理由就是她刚刚路过的时候,很不尊重他们,眯眼看人。 她还傻傻地认真解释:“我没有不尊重你们,我是近视没戴眼镜,看不见。” 那几人大笑:“哟,还是个四眼青蛙。” 他们大笑完就准备拿着东西走了。 姜黎喊住他们:“你们知道她哥哥是谁吗?” “谁啊?” 姜黎很大声:“南日县县霸周秉澄!” 中二的回答换来的是这群人止都止不住的大笑,他们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就南日县还有县霸呢? 姜黎从小家穷,见他们抢走了周织澄五十几元就要跑,她都要急哭了,一冲动还跑上去抓住那几人的手,却被人狠狠地一把推在了地上,她的手掌磕破了皮,还被一个女孩直接拽起了衣领,作势要打她。 周织澄睁大眼睛,冲过去,拿书包狠狠地砸那个女孩:“你敢打黎黎!” 一片混乱和叫骂。 这群可恶的人欺负完了小学生,又威胁了一通,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留下两个小学生狼狈地坐在地上抱头痛哭,膝盖和手都破皮了。 姜黎说:“我们去告诉你哥哥,你哥哥读高中了,肯定能打得过他们。” 周织澄很犹豫,抽泣道:“可是,他连我都打不过,我每次打他,他只知道去找阿嬷告状。” 姜黎哭得更大声了。 等到天黑,周秉澄找到了她们,他显然跑了很多个地方,气喘吁吁,他压着怒意:“周织澄,你放学不回家在这边干嘛?骨头痒了是不是?才小学就想叛逆了?” 等他走近了,才看到她脏兮兮的校服和脸上的眼泪,神色更是冷沉严肃:“周织澄,你被人打了?” “我没有。” 周秉澄冷笑:“别跟我说,你打人打输了?” 周织澄:“我是被抢钱了。” “……多少钱?” “一张 50 元和几块零钱。” “你哪来的 50 元?阿公不是只给你几块钱?” “从你抽屉里偷的,我要去买小说看。”周织澄理所当然地回答。 周秉澄沉默了一会:“第一次见到偷钱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他严肃地盯了她半天,神色凝重,问了她还有没有哪里被打了? 又从口袋里拿出湿巾,用力地给她抹掉眼泪,擦掉了脸上脏兮兮的痕迹,拉她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没好气地骂道:“只知道窝里横,每天只会欺负你哥,人家要抢你就给她啊?笨死了,明天带我去,我去打他们。” 周织澄告状:“还有姜黎也被打了。” 周秉澄似乎这时候才注意到小姜黎也在,她在他扶周织澄起来的时候,已经自己拍了灰尘,背好书包,安静地站在一旁。 他随意道:“行,明天帮她一起报仇。” 三个人手拉手一起回家,姜黎沉默着没有说话,一直低着头,默默地听着旁边的兄妹二人对话。 “今天是周一,哥哥,你逃课了吗?” “教室借给社会考试了,明天也放假。” “那他们有好多个人,你一个人打得过吗?” 周秉澄吹牛:“明天我喊 20 个男的去。” “好耶,那你能不能也抢他们 50 元,这样我可以多买几本小说,还是抢 100 元吧,姜黎也要看小说。” 周秉澄重重地捏了下她的脸:“有没有良心,要你哥去坐牢是不是?” 当然,周秉澄逊毕了,虽然放话要打那些人,结果一放完狠话,他叫的警察就来了,抓走了那群不良少年少女。 小学生周织澄觉得,一点都不热血,她那没用的哥哥呐。 时隔多年,成年人周织澄再次见到她哥哥的严肃面孔,便知他又觉得她窝囊被人欺负了。 周秉澄面无表情:“你当年被江向怀欺负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这次还有脸来,阿公阿嬷还对他那么好。” 周织澄笑:“也没那么严重,只是不适合当情侣,但是,作为哥哥,他对我挺好的。” 眼见着他还要反驳,她眨了眨眼,说实话:“我上大学期间,你来过学校看过我几次?给我带过吃的吗?知道我每天的课程吗?知道我最喜欢哪个教授吗?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找实习吗?你不知道,但是江向怀都知道。” 周秉澄无言以对,他不仅自己没去看,还拜托江向怀去看,亲自送羊入虎口。 周织澄已经看开了,还劝道:“都已经过去了,你打他也没什么意义,我也跟何今屿谈过恋爱了,他来这边也是为了工作,他是你的朋友,阿公阿嬷对他好也是应该的,何况,阿公当时生病,他帮了大忙,就这一点,就没有多少前任能做到。” 周秉澄也知道的,正是因为江向怀帮阿公找过医生,他今天才没直接轰他出去。 卫生间门口的拐角处,江向怀靠墙站着,微微垂下眼眸,胸口里的一簇火焰慢慢地熄灭,比起她恨他,他更怕她像现在这样平静,像是已经完全放下了过去,对他毫不在意,她从前给他的那些特权,也不再是他一人的专属。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38节 第55章 勇敢赌徒 姜黎看着天快亮了,打哈欠道:“没事的话,我先回酒店再睡一会,晚点我妈要是来了,澄澄你给我打电话吧。” 她说着就要走,周秉澄也没空管周织澄的事了,几个阔步从身后抓住了姜黎的手腕。 姜黎诧异地回头,就这会功夫,她的左手腕就被他戴上了一个金镯子,他抿着唇,又抓着她的另一只手,又要给她戴上另一只金镯子。 她连忙甩开他的手,拧着眉头:“你干嘛?” 周秉澄道:“这是我妈给你的,两个金镯子,一个金戒指。”他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戒指盒,是他早就买好的钻戒。 他深呼吸,喉结滚动:“姜黎,嫁给我吧。” 话音落下,客厅里一片寂静,没人说话,一时间,只听得到外面传来的卖肉和豆浆的吆喝声,还有其他人家里锅碗瓢盆的声响。 姜黎瞳眸瑟缩,抿着唇没吭声。 空气凝滞,眼见着她就要拒绝。 蹲在二楼楼梯栏杆处看了许久的周国华急得半死,他下楼,道:“周秉澄,你脑袋里都是叉烧吗?电视有没有看过,求婚要跪下来,然后,说你的誓言,就算是撒谎你这时候都得瞎编出来啊。” 他顺手操起茶几上的苍蝇拍,走过去打了下周秉澄的腿弯,说:“跪啊。” 周秉澄一愣,下意识地“砰”一声双膝跪地。 姜黎毕竟也是南日县的人,还是挺讲究迷信的,这种跪天公的方式会让她折寿的,她立马下意识地避开。 周国华觉得没救了:“哎,姜黎,你别嫁给他了,会再生出个叉烧的。” 蔡梅也起床了,从二楼下来就听到这句话,骂道:“周国华,你再一张嘴胡说,看我打不打你。” 她拉他去厨房,念叨:“你别站这碍眼了,人家是嫁给你孙子,不是嫁给你,不知道你到底急什么。” 周秉澄无奈地拧眉,换成单膝跪地,又道:“姜黎,我……我想跟你结婚。” 周织澄掐了下自己的掌心,没让自己笑出声,你想,人家还不想呢,她移开视线,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蓝色天空,嘴角却抑制不住上扬。 江向怀走到了她身边,对她淡笑了一下。 周秉澄继续道:“我知道你想离开南日县,不想再被你的家里影响,也怕你妈妈会找你麻烦,但是我不怕,如果她找你,我会挡在你面前,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麻烦,而且,我们一样会在北城生活,离你家里很远,我现在有房车,也有收入相对还行的工作,以后会更努力赚钱,你妈妈要的彩礼钱,我也准备好了。” 姜黎听着前面的话,睫毛轻颤,没说什么,听到最后一句,她拧眉,神色微微冷。 蔡梅就知道完蛋了,都是女人,怎么会不懂她的想法,她妈要彩礼的方式,就像是卖女儿一样,这是姜黎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她从厨房出来,说:“黎黎,你别想太多,秉澄是珍惜你,才愿意出这笔钱的。女孩子结婚都有彩礼的,不管你妈妈要多少,他既然想娶你,就该准备好这笔钱,不是担心你妈妈怎么怎么,这是对你的尊重,有人说彩礼是买卖女儿,但换个角度想,就是婆家对你重视,觉得你值得,而且咱们这又不是没有百万彩礼的,很多的。” 姜黎胸口沉重,说再多,也得承认是因为她自卑。 她喜欢周秉澄,也喜欢周家的每一个人,但糟糕的她配不上这么好的周家,她妈妈更是一个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她也不知道,周秉澄和周家什么时候会受不了,到那时她又该怎么办? 周织澄也道:“你要是担心我哥结婚后变心,从结婚到离婚,还有我这个离婚律师的一条龙服务呢,能把他的皮都扒一层下来。” 姜黎沉默了一会,艰涩道:“要不,彩礼钱我自己出吧。” 这笔钱真的太多了,她更怕到了后面感情不再的时候,这一百万就成了打碎她尊严的重锤。 蔡梅恨不得敲打姜黎的脑袋:“你这要是嫁给别人,肯定觉得你是个傻的,哪有倒贴彩礼钱的啊?你别心疼周秉澄了,就让他出这一笔钱,肉痛了才会知道疼老婆。” 这就是老一辈人的想法,他们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是现代婚姻的本质和变革。 她继续说:“你们年轻人老吵吵什么彩礼就是买卖老婆,这都是娶不起儿媳的家里在囔囔的,他们就是想白得一个儿媳妇,给自己家免费赚钱、生孩子,而且好多傻孩子,一分彩礼不要,倒贴,还未婚先孕,都没一个好下场的,没人会珍惜的,只会高兴他们家儿子有魅力,想甩就甩,反正没花钱也不心疼,反倒是拿了彩礼的,男的既心疼钱,也会疼老婆。” 这是蔡阿嬷的女儿经,说给姜黎听的,也是说给周织澄听的。 “除了这些,女儿家也不好远嫁的,不知根知底,还远,受欺负了都没地哭诉,你也是蔡阿嬷看着长大的,嫁给秉澄,还有澄澄替你撑腰,也没姑嫂问题。” 她看着姜黎:“你蔡阿嬷一辈子做人正直,以前坐车捡到别人钱包里一万多块现金,都拿去上交了,年轻时候还在火车上帮别人抓过小偷,那小偷吓得都不敢看我一眼哟,街道的好人好事榜上现在还有我蔡梅的名字。” “咱们周家也是五好家庭,阿嬷在这里跟你保证,如果你愿意嫁给秉澄,只是因为担心你妈妈找麻烦,你就把蔡阿嬷当你亲阿嬷,阿嬷帮你吵回去,绝不让她欺负你,阿嬷会疼你,我们家的人都会疼你。” 姜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着周秉澄给她戴上了钻戒,手指蜷缩了下,终究没有拒绝。 她眨了下眼,眼眶微热,眼前有些模糊,不知道哪一句话触动了她。 若是发到网上求助,别人肯定会嘲笑她的天真愚蠢,婆家的人始终是婆家的人,怎么可能对你真心,你还听婆家的话,一起对付你的亲妈。 那她愿做一次愚蠢的人。 真心本就瞬息易变,她应该珍惜这一刻的真心,来自周秉澄,也来自蔡阿嬷。 周秉澄又重复了遍那句最简单的话:“姜黎,你愿意跟我结婚么?” 她抿着唇,鼻尖通红,开口的鼻音有些重:“你……为什么想跟我结婚?” “因为爱,因为你值得。”他神色认真,又扬眉笑,“姜黎,如果不是爱你,怎么会跟你在一起这么多年?” 姜黎想反驳他,那也叫在一起么? 但一张嘴,她却听到自己答应的声音:“好。” 她愿意。 她从小谨小慎微,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因为她没有赌的资本和勇气,但这次她愿当一次勇敢的赌徒。 第56章 小跟屁虫 周家沉浸在周秉澄求婚成功的喜悦中,周国华去做早饭了,蔡梅也没空开店,外面还有人拍门,喊:“蔡梅,今天怎么没开店啊?都几点了,灯都开了,就不开门啊?买烟买烟。” 周织澄道:“我去开门吧。” 她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跑着去打开了小卖部的灯,小卖部的门是旧式的门板拼接而成的,打开了一边门之后,剩下的门板要一块块拆掉。 门外等着的人好几位,抬眼一看:“哟,你阿公阿嬷呢,怎么是你来开的啊?” 有个大叔看周织澄搬得辛苦,接过了那块板,帮她搭在墙上,吐槽道:“你阿公阿嬷是抠进不抠出的,这个破门到现在都舍不得换个不锈钢大铁门。” 周织澄也笑:“阿嬷怕换了你们就找不到店了,这可是梅梅小卖部的标志。” 门板上还被小周织澄画了好多道痕迹,有个大爷指着上面的两个歪歪扭扭的字,乐呵:“那不能换,澄澄小时候亲自鉴定写下的,歪商!周老头这个奸商啊。” 周织澄失笑,那是她小学的时候胡乱写的,原本写了个正商,又被忽悠在上面写了个不,就被他们抓着机会嘲笑了。 “澄澄,给我来包烟。” “我要一箱酸奶,我家宝还等着,你阿嬷今天怎么了,没开门我也没去其他店里买,就等你家呢。” 门外还有个送货的大哥朝里吼了声:“蔡阿嬷,半小时后我会过来卸货啊,你们家今天进的货要到了。” “好的。”周织澄探头回道,她从小在店里长大的,对买卖流程很熟悉,并不手忙脚乱,小时候她还会坐在周秉澄的三轮车后面,兄妹俩一起去给大家送货,现在阿公阿嬷老了,梅梅小卖部已经不送货了。 有个大叔问:“等以后你阿公阿嬷老了,你又要当律师,这家店不开了,我都不知道去哪买烟了,去哪聊天了。” 周织澄笑:“阿公阿嬷还年轻呢,还可以开好多年。” “那倒也是。” 大叔又道:“等你爸妈回国了,也可以开店吧。” “那到时候还是要靠你们捧场。” “没问题的,就你阿嬷的店没有卖我假烟啦,我一抽就知道。” 后面的客厅里。 姜黎哭得稀里哗啦,周秉澄抱着她,看到她哭,竟也红了眼眶,他抬起头,忍下了眼泪,他们其实认识很多年了,但在两人意外发生交集之前,她在他眼里一直都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妹妹的好朋友,小时候被她妈妈当着所有人面抽打的小女孩。 时间多神奇,她竟成了他未来的妻子。 蔡梅去拿了红药水,板着一张脸对江向怀道:“过来。”她用下巴指了下她对面的那张凳子。 江向怀听话地走过去,坐了下去。 蔡梅盯着他眼里的血丝,问道:“你昨晚没睡觉吗?脸色怎么这么差啊?哪里不舒服?胃吗?” “嗯,胃有些疼。” 她叹气,终是不舍:“等会阿嬷给你炖个养胃汤,连喝一个月,保准你回北城胃都不会疼了。” 不知道是因为一晚没睡,还是因为周秉澄下手太狠,他脸上的淤青伤痕看着挺重的。 她拧着眉头,拿着棉签沾红药水,小心翼翼地给他抹在了伤口上,嘴里骂道:“周秉澄,你下手没轻重,看把人打成什么样?” 周秉澄又去拿了根棒棒冰给姜黎敷眼睛,没好气道:“没打到医院去算好了。” 江向怀像是很懂事,很听话:“没事,阿嬷,哥打我是应该的。” 这绿茶气,周秉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蔡梅看了眼江向怀,冷笑一声,擦到他嘴角的伤口时,捏着棉签的手一用力,疼得他“嘶”了一声。 她这才说道:“向怀,澄澄不在,阿嬷就跟你直接说了,你和她不合适,你先别说话,阿嬷也想了一晚上了。” “第一个就是,你当初伤害了澄澄,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你家里有钱,你自身条件也好,你不难找到好女孩,阿嬷看你也不是坏脾气、没教养的人,你要分手,你没好好说,非得说了那些难听话,不管是不是你真的嫌弃澄澄家境不好,只能证明你们不适合。” “第二个,你也看到我们家就是个普通家庭,不追求大富大贵,只要平安快乐,澄澄现在很快乐,她在南日当律师,有很多人喜欢她,她也喜欢这份工作,也像我刚刚说的那样,女孩子不要远嫁,就找个知根知底的就好,你工作和家都在北城,太远了,不适合。” 对于第一点,江向怀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他的确做的不好,但是第二点,他道:“阿嬷,北城是很远,但我选择留在南日,我有手有脚,在这边找个工作不难,手里的钱也足够我在这边再买个房子和车子。” 蔡梅根本不信:“你在北城不是大老板吗?什么大律师,你不做了?” “只是高级一点的打工的,没什么好当的。” “你爸妈同意了?” “不需要他们同意。”江向怀语气淡淡。 “那怎么行?”蔡梅说,“算了,说这些都太早了,我今天只是想告诉你,就算澄澄和你又和好了,我也绝不可能让澄澄去北城,管你们俩是不是会分手。” 她这会心里更没底了,说实话,她对江向怀的家里情况是真的不了解,这么一听,他好像跟父母关系也不好,那他家里怎么可能会对儿媳妇好呢?澄澄真嫁过去的话,就是去受罪的,有的公婆可会嗟磨儿媳妇了。 蔡梅又是个直性子的,为了她的宝贝孙女,她这会也不怕得罪人了:“你爸妈是不是不好相处啊?是不是喜欢摆有钱人的架子?还是以前经常打你?” 江向怀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是从他早逝的哥哥,还是从他疯癫的父母,随便提出一个,都充满了他的自卑和憎恶,他性格里的阴暗和扭曲也大多来自于此。 反倒是周秉澄慢悠悠地喝了口水,阻止道:“阿嬷,你管他家里干嘛,我们只要让澄澄远离他,不就远离了他家?” 蔡梅:“说的也是。”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39节 江向怀抿着唇,胸口浅浅起伏,有个念头从一开始冒出到现在,在他心里来来去去好几回了,他真的觉得挺好的,他也告诉过周阿公一次。 他声音很平静:“阿嬷,我家不好,那我当你们周家的小孩吧?” 蔡梅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江向怀:“入赘。” 正在喝水的周秉澄被一口水呛了个半死,半天说不出话来。 正在敷眼睛的姜黎猛地拿开了两个棒棒冰,震惊地看向了江向怀。他刚刚说他想留在南日县,就已经让她够吃惊了,她现在拼命工作,不就是为了能早日当上合伙人接项目,从而财富自由么,但他却要直接放弃他拼搏了这么多年的金钱和地位。 蔡梅被吓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是,你是家中独子吧?怎么入赘啊,你爸妈根本不可能同意啊?” 她挥了挥手,觉得这孩子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我们家也不需要入赘。” “需要的,怎么不需要!”周国华一直都竖着耳朵听客厅里的动静,他这会举着铲子就跑出来了,“澄澄留在我们家,我是最放心不过的。” 蔡梅没好气地翻白眼:“你干脆一辈子牵着她走路好不好?孩子大了,总该放手的,你觉得你就可以一辈子保护她了?还是你以为她还是那个跟在你屁股后面,喊她要吃冰棒的跟屁虫?她现在懂的会的都比你多,你生病住院那会,她忙前忙后地跑,这几年周家什么破亲戚遇到法律问题,哪个不是她帮忙解决的?周国华,你搞清楚,是她在保护你了!” 周国华梗着脖子,不肯认输,硬着头皮对江向怀道:“北城仔,你要是能入赘,阿公第一个支持你。” 蔡梅火死了,咬着牙齿,站起来,几个大步朝他走去,骂道:“入赘入赘入赘,从她小时候你就嚷嚷这个,你知道邻居怎么说我们澄澄的?本地找不到男人要,就要从外省招个没用的、出不起彩礼的男人来入赘,这以后要是真的入赘了,又正好是个外地人,谁会相信江向怀条件不错?肯定明里暗里说我们澄澄倒贴!” 她爱面子得很,她的澄澄必须风风光光的,不能落人口舌。 周国华被她拍了几下肩膀,也不敢大声了,嘀咕抱怨道:“就你爱攀比,爱面子,整天听别人怎么想怎么想,幸福都比面子重要是不是?” 蔡梅气得拧他耳朵。 江向怀明白蔡阿嬷对彩礼的看重,这会也学聪明了,他打开钱包,拿出了几张卡,摆在了桌子上,说:“阿嬷阿公,我也有彩礼。” 蔡梅听得头晕:“好了好了,收起来吧,有给彩礼还叫什么入赘?不说这个了,先吃早饭吧。” 这时,一个大爷从店里的内门探头进来客厅,好奇地扫了眼,笑道:“哟,周老头你在这里举铲子呢,我还以为你都不开店了,我就怕没地方买东西了。” 周国华也乐呵地笑:“开,怎么不开?” 大爷又道:“秉澄,你也回来了啊?”他开玩笑,“是回来继承家里小卖部啊?可惜了,你阿公天天说,要找个孙女赘婿给他看店呐。” 蔡梅闻言,凌厉的视线立马剐着周国华,像是要把他吃了。 他背过身,不敢看她,着急又含糊咕噜两句:“翁老鬼,你胡扯呢?” 第57章 断绝关系 周家今日的早餐是面,南日县的面品种多,讲究也多,一句老话说,海有多深,面有多劲,深和劲用方言正好押韵了,这边的面一般是线面、米线和粉丝,细细长长的,更秀气软糯一些。 周国华之前煮过卤面和红糟线面,今日一早便做了鱼面做早餐,清淡爽口入味,加入了干贝、香菇、花蛤和鱿鱼提鲜,典型的海边风味。 赵延嘉夹起一筷子透明的粉条,问:“周阿公,今天吃红薯粉条哦?” “山猪吃不了细糠。”周国华让他用鼻子闻闻,“有没有新鲜黄鱼的味道?看看这薄薄的透明的粉,跟纸一样薄,没我这几十年的老功力,切不出来的,是鱼肉做的鱼面。” 赵延嘉竖起了大拇指,吃得很香。 江向怀昨晚就胃疼得厉害,空腹了一个晚上,这时候只能先喝一点热汤暖一下胃,大概痛得过头,热汤落入胃中,竟也是痛的,他抿着唇,按了按胃部,这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蔡梅注意到了,问他:“是不是胃疼?” 江向怀点头。 蔡梅:“你们年轻人不好好爱护身体,等以后老了就惨了,才几岁啊,就胃疼,你等一下,别吃这个鱼面了,我昨天中午煲的当归鸭汤还有,热一下,阿嬷给你放点易消化的面线。” 蔡梅手脚干净利落,没一会就端着当归鸭面线出来了。 江向怀笑道:“谢谢阿嬷。” 蔡梅就是嘴硬心软的典型代表,嘴里说着:“照顾你是照顾你,你要是想欺负我们澄澄,没门。” 人却走到客厅的防盗窗那,看着窗台上的那几颗仙人球,对周国华道:“你等会去买两个猪肚回来,再摘一个仙人球,我给向怀补补胃。” 赵延嘉一下明白了这个黑暗料理:“仙人球炖猪肚?” “是啊,养胃的。” 赵延嘉用可怜的目光看向了江向怀。 姜黎说:“你不懂,很好喝的,这是可食用仙人球,去刺的,打两个蛋,放点生姜,再放猪肚炖几个小时,我们这边很多人喝这个汤调理胃病的。” 蔡梅想起好多个胃病食疗偏方,跟周国华商量着下午炒一些花生仁让江向怀吃吃来克寒,还有什么红酒泡香菜也能治胃病,每个偏方都听得让人吓得起鸡皮疙瘩。 但江向怀吃着热气腾腾的当归鸭面线,听着耳畔两位老人的念叨,胃中尖锐的疼痛慢慢地消失,他抬起眼皮,看到周织澄和周秉澄,想起周秉澄说他,傲慢又高高在上,瞧不起澄澄的出身。 他想反驳,明明是艳羡和自卑,这样好的澄澄是蔡阿嬷和周阿公花了 27 年的心血灌溉出来的,现在已经开始了第 28 个年头。 饭后,周织澄知道阿公阿嬷昨晚没睡好,她主动去洗碗,江向怀也端着碗跟在她后面进了厨房。 蔡梅看了眼,就想去阻止,周国华想到他要入赘,大着胆子抓住了蔡梅的手,使劲拽着她往店铺走,囔囔道:“姜黎她妈马上来了,别去管这些不重要的事情了。” 厨房里,周织澄开了水龙头,水声哗啦啦,她把碗放了进去,正准备洗,江向怀就开口:“澄澄,我知道说这些还太早,但我知道阿公阿嬷对你的意义,这些话我最近一段时间也重复地说过了好几次,我不是开玩笑的,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在南日县有一个家。秉澄问我会不会后悔,我无法预料未来的事情,但我就算后悔,也绝不可能为放弃了明迪的工作而后悔,更不可能像他说的,埋怨到你身上,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的私心。” “阿公阿嬷担心你会远嫁受苦,不愿意你再远赴北城,而我也是如此,我从头到尾最喜欢的就是在南日县,在梅梅小卖部,在阿公阿嬷面前的你……” 周织澄把碗放下,忽然道:“你洗。” 江向怀不排斥洗碗,以前和她住在一起,也基本是他洗碗的,他接过碗,忽地失笑,他好像又说错话惹她生气了。 他解释:“我不是说,在北城的你我不喜欢……” “不用你喜欢。” 周织澄淡淡回道,转头就出去,日头已经出来,天空是蔚蓝色的,白云散落数朵,不像云,更像是蓝色大海中漂浮的白色帆船。 她盯着天空看了一会,想了会北城的天空是什么样的,印象中也挺好看的,除了学校一到秋冬就开始刮妖风,一出门人都要被吹飞,头发永远不会顺畅。 她喜欢北城吗,喜欢北城的自己吗? 当然喜欢,每一个阶段的自己都很珍贵,不要叹气,要往前走,阿嬷说了,叹气会把好运叹走的。 姜黎还在用棒棒冰敷眼睛,空出一只眼睛,一看到周织澄,她第一句话就是:“完了,昨晚租的自行车呢,这下要赔惨了,不知道要打多久的工!” 周织澄笑出声,示意她看看自己身上的金子:“你现在可是富婆。” “我是杂草。”姜黎说,“野蛮生长,很好养活。” 周织澄明白她的梗,哈哈大笑,其实她们两人在大学里‘狼狈为奸’,有时候是挺让人厌烦的,留着一样的发型,穿着同款的裙子,几乎天天都腻在一起,上课摸鱼憋笑看综艺,下课手拉手冲二食堂,导致后来班干部批评大会上,有个不怎么喜欢她们的同学批评了她们没有集体荣誉感,搞二人小团体,不合群,勉强夸了她们俩像杂草一样好养活。 其实只是因为有友谊的加成,很多苦都变成了有趣。 大一在山里军训了两周结束,大部分人都在抱怨这两周的艰苦,而她们各发了两张军训时两人深夜穿着军大衣、敷面膜站岗的魔鬼打光恐怖照片,军训给她们留下的回忆基本都是快乐的,她第一次知道北方馒头和玉米糊糊有多好吃。学校的硬件设备也不好,集体大澡堂,每次洗澡都要提着澡筐横穿半个校园,然后脱光光,排排站,没有浴帘,就连那个正在洗澡的人都是当着大家的面洗的,有人投诉这样丧失尊严,但没什么作用,姜黎反倒安慰大家,只能往好点想,雾气朦胧,灯光昏黄,假装自己是西方油画里的中世纪美妇或者天堂圣母洗澡。 狭小的上世纪 80 年代六人间宿舍,6 点就要冲出宿舍占位置的名师课堂,没有充足自习位置的期末,拼死拼活、几天考八门课的考试周,半夜三更跑去 ktv 嗨唱,直到天亮一起唱着“拒绝黄赌毒”宣传歌曲走在清晨大街上的刷夜。 这是属于她和姜黎的快乐大学时光。 有些校友从法大毕业后,常常会因为学校的狭小、资源的贫瘠、卷到极致的学风而怨恨学校,但她和姜黎还是很感谢学校的,或许正是因为她们是来自小镇野蛮生长的杂草。 姜黎说:“咱们学校的毕业证书在法律圈还是很好用的,要不是学校,我现在哪能有本事和我妈抗衡?” 刚说到她妈,她妈没多久就来了。 姜黎妈一看到姜黎,就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女儿,忍不住就吐槽道:“去了大城市当大律师,也没见得你变得有多不一样,多金贵,多有气质,偏偏在电话里狠话说了那么一大堆,要吓死谁啊?我是你妈,你这辈子都甩不开我。” 姜黎脸上的笑意全然消失,静静地看着她。 姜黎妈撇嘴道:“这天下女儿家都是补贴娘家的,谁家女儿是免费的?就你会倒贴,以前就暗恋周秉澄,现在更不要脸了,免费跟人睡了,要不是我来,你以为周家会对你负责?你大姐没你书念得多,人家都知道结婚要把彩礼给妈妈!” 蔡梅就在她后面,从店里绕来院子,呸了一声:“真不要脸,谁家妈妈会拿女儿彩礼,你养女儿是为了卖钱?” “你孙女不是?你当我不知道你蔡梅姨,你一直没让你孙女嫁人,不就是想卖个好价格?” 蔡梅不想再跟姜黎妈妈吵下去,因为骂来骂去伤害的都是姜黎,眼下争论出女儿是不是卖的,根本没意义,她直接道:“你想要多少彩礼?我也不怕你拿捏,我蔡梅这辈子都是为了子孙好,你不疼姜黎,我疼,你们这种心肠歹毒的父母,应该把照片挂在街道宣传栏上,让大家呸死你们。” “你疼?”姜黎妈嘴脸讥讽,“行啊,一百万。” 蔡梅刚想答应,就听姜黎阻止:“不行,你只能拿五十万。” 姜黎妈:“哟,难怪说女儿外心,泼出去的水,还没嫁人就开始向着男人了?你以为他会心疼吗?他只会觉得你便宜。” 她往四周看了下,嚷道:“周秉澄呢?喊他出来!”她对周秉澄的印象就是一个学习好、工作好、收入高的孝顺男,拿捏了他,以后还可以让他帮扶她儿子。 不想,忽地听到里面厨房传来了瓷碗被人狠狠地砸在地上摔碎的刺耳声音。 几人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却见江向怀像是被人拎着领子打了出去,直接摔撞在了门上,发出了沉重的声响,他拧眉痛苦地捂着胸口,配上他脸上花花绿绿的伤痕,十分狰狞。 周秉澄阴沉着一张脸,蹲了下去,拽起江向怀的领子,作势又要一拳砸了上去。 赵延嘉连忙扑了上去,挡在江向怀的面前,如同守护小鸡的老母鸡:“我不许你打我哥!” “不许?”周秉澄冷笑一声,站了起来,他眼神狠戾,忽地就抬脚踹翻了一旁的凳子,又抄起了铁管。 赵延嘉吓得浮夸尖叫。 “周秉澄!你干什么呢?”周国华从店铺过来,气得满面涨红,他捂着心口,好像喘不过气来,“你还要不要你的工作了?” “我周秉澄绝不容许有人想占我们家便宜,欺负我家人。” 周国华大骂:“你这样会把向怀打死的。” 江向怀无力地躺倒在地上,他脸上的伤是真的惨,淤青遍布,嘴角的红药水又像血迹,乍一看挺吓人的。 姜黎妈就被吓到了,她印象中的周秉澄哪有这样疯狂,演的吧?可是演的怎么会真的把那个大律师打成那样? 周国华道:“姜黎妈妈来了,你这像什么样子?” 周秉澄听到这话,身体一僵,转过脸来。 姜黎妈见到他眉眼的狠戾,令人后背生寒,仿若变态,明明上一秒还在抄铁管打人,他却喊她:“妈。” 姜黎妈抿了抿唇,手心微湿,抖了抖,不敢应声。 赵延嘉说道:“阿姨,你要是把姜律师当女儿,就赶紧领她回家吧,周秉澄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会家暴的,他以前上大学在北城学坏了,经常在学校打架。” 周秉澄厉声:“闭嘴!” 周国华心口痛,蔡梅慌张地去扶他,他怒道:“都别结了,别结了!结个屁!” 姜黎也流泪:“我也不想结……” 她话还没说完,姜黎妈就急急忙忙抢声道:“那怎么可以!当然不可以!她都被周秉澄睡了,怎么可以不结婚?”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40节 周织澄看了会,觉得这几人的演技浮夸到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是姜黎妈原本就是打着无成本捞一笔,怎么样都不亏的心态来了,又怕周老头真的出什么事了,那周秉澄肯定不会娶姜黎了,姜黎又不是一手货了,卖给别人,彩礼拿不到几个钱,她儿子以后怎么有钱娶老婆? 她咬牙:“90 万,最低了。” 周国华又捂着心口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蔡梅慌里慌张地去给他找药,周秉澄看着又要发疯,赵延嘉要送他表哥去医院,姜黎默默地哭泣。 只剩下一个只能随机应变、丝毫不懂这是什么剧本的周织澄,她看到姜黎伸出了五个手指,便开口道:“50 万。” “不行,必须 90 万。” 周织澄又看到周秉澄在那边点头,她只好说:“也可以,不过我哥就是偶尔会冲动,那以后姜黎要是被我哥打……” 姜黎妈闻言,看了下姜黎:“我不会管的,她有她的命,谁让她不自爱的。” 空气沉闷了一瞬,这是几人预料中的答案,但一样让人心寒。 “你这是要断绝母女关系吗?”周织澄问这话的时候,心口气得有些疼。 姜黎妈这会又精明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说了?你想让我签合同?想得美,你每次在街道做宣讲我都去听了,别想用法律骗我,你们上次说了,法律不允许断绝母女关系。” 周织澄瞥见姜黎的弟弟出现在了院子门口,门边也渐渐来了几个看热闹的街坊邻居,总要一次性解决的。 法律是治不了这种野蛮人。 周织澄便说:“一百万,你对着天公和菩萨发毒誓,如果你拿走了姜黎的一百万彩礼以后,以后再来我们家闹事,你儿子……” 她不好意思讲下去。 门口看热闹的大爷补充道:“那她儿子就不得好死,被车碰死,天公显灵。” 姜黎妈脸色一下变了,她呸呸呸三声,就要咒骂回去,周织澄道:“你只要发了毒誓,我们就给你一百万。” 姜黎面无表情,她原本以为这样的场景会很难堪,就像她永远忘不掉的小时候那次,她跪在地上,被她妈妈拿着棍子抽打,四周都是围观的乡亲。 但一点都不一样,澄澄挡在了她的面前,蔡阿嬷也冲了过来:“你要拿就拿走这一百万,再闹下去,我们家周老头出了什么事,你就要负法律责任了,我们周家也不会放过你。” 姜黎弟弟难堪地喊了声:“妈,回家了。” 姜黎一点都不意外,她妈会发下这个毒誓,毕竟没了个女儿,还能为儿子拿到一百万,只是可惜,以后为了宝贝儿子的平安,她不敢随意再来闹事了。 等姜黎妈妈走后,周织澄才知道这个无聊的馊主意是赵延嘉出的,而这几人还都演得挺入戏,尤其是被殴打对象,江向怀,还有她那心口疼的老顽童阿公。 赵延嘉也算被上了一课:“原来有时候法律还不如天公呢。” 第58章 四个宝宝 姜黎和周秉澄当天晚上就回北城了,两人都还有工作。 周秉澄离开之前,让蔡梅好好找个乡里德高望重的老人选个黄道吉日,先要订婚,然后再结婚,他补了一句:“最好是今年啊。” 姜黎的手被他攥在手里,指甲掐了下他的掌心,马上就年末了,哪里还有什么假期,她要工作。 蔡梅也觉得应该要早点,不管怎么样,今年得先订婚。 两人上了车之后,姜黎就有点生气:“那过年之前我们还得再回来一趟吗?我接下来有很多个项目要做。” 周秉澄的脾气先是被周织澄给磨的,现在又被姜黎磨,他说:“别着急,订婚我们只需要两天,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仪式,可以选在你方便的日子,我今年还有假期可以调。” 他的手和她十指紧扣,他摩挲了下她的戒指,继续道:“你今天早上就在我家里,刚刚我们又是从我家出发的,小卖部门口坐了很多熟人,他们都看见了,你知道的,未婚就住在男方家里,加上你妈妈闹了之后,他们都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你。” 姜黎顺着他手臂的力道,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很久以后,才慢慢道:“太快了,总感觉很突然就要结婚了。” “这还快?都多少年了。”周秉澄语气平静但认真,“从我再联系上你,我就是认真的,你也不用做那么多,你就负责有空朝我多走近几步吧,如果你害怕结婚,那我们继续同居谈一段,明年再领证、办婚礼,但是得今年订婚,先把彩礼给你妈。” 反正现在已经算是有个好结果了,他也知道她害怕这些风浪,容易退缩。 他让她闭眼休息,补充道:“订婚是为了堵住邻里乡亲的嘴,有了订婚仪式,在我们这可比领了红本本更重要。” 姜黎嘴唇动了一下,想嘴硬说她在北城,不怕。 不曾想,他转头垂眸和她对视,两人的脸离得很近,他笑了下,像是看穿了她的念头,温声:“别怕,我会做一个好丈夫的。” 他没提好爸爸,因为他得先学会当一个好丈夫。 他在周家小群虚心请教了大家。 周织澄:“好丈夫第一条,不要拿生育绑架妻子,尊重妻子生育意愿和职场计划。” 周国华发了个语音:“会做好吃的给老婆吃。” 蔡梅也是语音:“疼老婆,挣大钱,夫妻有话就要好好说。” 最后一个是江向怀,他发了三个字:“爱老婆。” 周秉澄问:“谁把他拉进来的,踢出去,我们这个家的群主是谁?”他看了眼,还是阿公,阿公哪里会懂如何操作微信,百分百是江向怀不要脸,哄骗了阿公。 结果,群主大人冷酷地发了条语音:“你不高兴可以退出去。” 周秉澄哪里会退出去,他也拉了姜黎进去,把群名“阿公阿嬷的两个宝”改成了“阿公阿嬷的三个宝”。 过了会,那个“三”默默地变成了“四”,更改人,江向怀。 接下来的几天,周秉澄真的很想屏蔽这个群,他连着看着阿公发了好几天江向怀的小视频,忍不住问:“阿公,你变成江向怀脑残粉了啊?” 周阿公回他的语音中气十足:“看着斯斯文文的,还挺会搬货的。” 周秉澄点开了一个视频,江向怀帮着从货车上搬下来一箱王老吉,问道:“阿公,这箱子要放哪?” 阿公镜头一转告诉了他。 视频里还有很多别人的声音。 “这大城市来的也不娇气啊,还挺能干的,周老头,你家的店有继承人了。” “年轻小伙有力气,除了有点讲究,就搬个货,戴了手套,隔了布。” 周阿公不服气:“这是爱干净,男孩女孩都得爱干净。” 周秉澄提醒姜黎来看这些视频,这是姜黎从来没见过的江向怀,没有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来回地在梅梅小卖部内外跑着,搬货卸货,没一会就满头大汗,倒也没有灰头土脸,只是身上多了些人气,更真实且有魅力。 蔡梅一直惦记着江向怀胃不好的事,知道他自己带了大医院开的胃药,就没让他去县城医院了,只是每天换着法给他煲不同的汤,也不许他们在外面乱吃餐馆了,如果几人在律所工作不方便中午回来吃饭,她就送饭去律所。 这天,几人正在律所吃着蔡梅送来的午饭。 三个实习生最近都在做法律值班咨询,有线下的,也有线上的,线下的基本就是县城这些家长里短的事,线上的私信就多了,有人问强奸的,也有人问杀人的,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有些的确挺恶心的。 叶白说:“有个男的还好意思给我打电话,说他有个朋友,是快递员,送货的时候强奸了未成年少女,取保候审了,还问这个能做到无罪吗?这个怎么做到无罪?真是张嘴就吐粪,这个朋友不会就是他本人吧?真想告诉他,没救了,死刑吧。” 赵少爷听了兴奋:“你怎么没找我,让我来骂他。” 叶白没好气:“找你有什么用,你们明迪的陆大律师当时就批评我了。” 她学着陆合当时严肃的语气,阴阳怪气道:“未经宣判,不得有罪,当一个犯罪嫌疑人求助到律师面前的时候,他仍旧有他基本的人权,让律师基于事实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为他辩护,律师不代表正义,辩护律师只是从程序和制度上来保障公平正义。” 她笑了:“这些话谁不会说呀,我们也知道自己没有上帝视角,不可能知道真相,也知道律师要有职业道德,但这人说的那么恶心,我还不能说啦?我前面也拒绝过他了,跟他说了我们律师不接这类的刑事案件,我从道德上批判他还不行吗?陆大律师好理想化。” 陆合看了叶白一眼,觉得就算近期相处得还算和平,但他们两人的确无法沟通,因为三观根本不同,再加上,叶白有时候挺像井底之蛙的,比如她一概而论当律师,就是经验比学历重要,早办三年案子就可以远远甩开读研的人,她好像完全不知道现在外面大部分律所的要求都是研究生起步了,她说的仅限于县城小律所,自带案源,还得是主任或带教律师的学历也比较一般的情况下。 赵延嘉对这类辩论都不感兴趣,做刑事辩护律师就是需要极强的职业责任感,他们对犯罪嫌疑人只有法律评价,而没有道德评价,法律公平正义的实现需要这样坚持理想的勇敢辩护律师。 叶白当然也没错,她又不做刑事诉讼,她就是从自己作为普通人的朴实价值观出发的。 赵延嘉问:“那你肯定是支持死刑派的,对不对?” 叶白:“当然。” “陆合,你呢?” 陆合懒得回答,他仰头灌下矿泉水。 赵延嘉又去问他的哥哥,江向怀没回答,但心里也是支持死刑的,有些谋杀类的重罪,的确需要死刑来作为代价。 而周织澄笑道:“咱们做民事小案子的,也开始讨论这么严肃的法律话题啊?看来我们小组很有法律人的学术氛围,值得鼓励。” 叶白也被逗笑了。 江向怀没问也知道,周织澄肯定是支持死刑的,因为她的法律观一向很简单,废除死刑的争论太远了,她不在乎什么虚无缥缈的、博爱的人权,什么遥远的公平正义,她在乎的是在她案子里或者求助到她面前的一个个具体的人。 节目组要做少年犯专题,周织澄帮扶过的对象,除了在上次在少管所看到的那两位外,还有三个已经恢复正常生活的人,他们都同意了参与拍摄。 第59章 不当律师 三个帮扶对象,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林维升是今年五月从少管所出来的,他在少管所里度过了他的十八岁生日,现在在镇上的一所普通高中读高二年。 这所高中升学率低,辍学率高,到了高三年基本就只剩下一个班级了,班级里也就寥寥十多个学生,林维升的目标是考上本省的一本院校,但在这样的高中有些难,因为大部分学生都在翘课、打架、谈恋爱,最后辍学,老师管不住,也就懒得管了,想学好,就只能靠自己努力。 林维升还没下课,他们就先去学校附近的奶茶店等他。 奶茶店的椅子都是塑料椅,装修风格简陋,但消费也便宜。店里已经挤满了好些个学生,这所学校没统一购置校服,所以,他们都穿着自己的衣服,姿态懒散,不论男女都在小店里吞云吐雾,见到周织澄他们进来,都看了过来。 有人问道:“电视台的吗?” 一个女孩回答:“好像是录制律师节目,前面那个周律师,我在县城法制频道看过她好几次了。” 有人下意识地要把烟掐灭,有人倒是不怕:“嘿嘿,我已经成年了,在校外,谁还能管我。” 周织澄正在点单,听到这些话,回头朝那个女孩笑着打了个招呼。 赵延嘉也在看单子,说:“周律师,在这也能遇到你的粉丝啊?” 这显然是开玩笑的话,但年轻人似乎都当真了,大笑了起来,指着那个女孩道:“那个律师说,你是她粉丝啊?笑死。” “没想到你还会追这种一本正经的律师。” 他们的笑并非调侃,而是真的嘲笑,在特立独行的少男少女们看来,喜欢这种一本正经的呆板律师太没有个性且丢人。 女孩子羞恼得脸色都红了,气得反驳:“我没有,我奶奶才会看她的节目。” 从小到大接受精英教育的赵延嘉不懂这是什么操作,喜欢律师很丢人吗? 叶白小小声道:“他们还没长大呢,现在就觉得纹身、逃课、染发、打架最酷。” 江向怀看了周织澄一眼,笑着道:“的确还没长大,还不知道你们的周律师以前也干过这些事。” 三个实习律师都看向了周织澄。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41节 周织澄先点好了奶茶,找了个空座,坐下去之后,才反问:“有什么问题吗?”她从来都不觉得曾经叛逆过有什么丢人的,甚至她去做一些青少年法律援助的讲座时,还会提起她曾经的非主流时光。 赵延嘉问:“那你抽过烟吗?”他问完,就自己否认了,“肯定不会抽,就是因为周律师讨厌抽烟喝酒,我哥才戒掉的。” 叶白问:“那周律师你纹身过吗?” 周织澄摇头:“怕疼。” “那你的叛逆跟过家家一样,染了头发,逃了几节课,去网吧?” “对于一个一直很认真学习的乖乖女来说,已经很严重了!”周织澄笑。 “所以,你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江律师啊,还挺浪漫的,认识了好久好久。”叶白托着自己的下巴。 周织澄避开了这个问题,偏偏江向怀好像来了兴致:“我人生第一次染发也是在那时候,染了个粉毛。” “有没有照片啊?”叶白好奇。 赵延嘉也好奇。 江向怀从手机相册的收藏里翻出了 10 年前的照片,和现在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梅梅小卖部门口,最前面手挽手站着的是周阿公和蔡阿嬷,染着一头粉毛的周织澄冷酷着一张脸站在中间,两侧是江向怀和周秉澄,江向怀的手扭着周织澄的脸,让她看向镜头。 赵延嘉觉得好笑:“周阿公怎么也染了头发啊?还有点酷。” 江向怀拍了下赵延嘉的头:“怎么没说我酷?” 他原本想说,你有什么酷的啊,不就是想追人女孩嘛,但话在说出口之前,他忽然想到他曾经在江家看到的一张照片。 向清哥搂着向怀哥,兄弟俩一起对着镜头笑,后来,他再次见到那张照片,他大姨突然在家里竭嘶底里,当着向怀哥的面,把照片剪成了两半,把只有他的那半张扔到了他的脸上。 赵延嘉觉得,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向怀哥的确只是把周律师当做妹妹来照顾的。 只是,他突然有点委屈。 想当哥哥,为什么不来照顾他呢?还动不动就对他不耐烦,让他滚。 * 林维升放学后,给周织澄打电话,语气有些不好意思:“周律师,你们要不再等我半小时?或者问下保安,能不能进来学校,我忘记今天要做值日卫生了。” 周织澄想了下:“我们进去拍点素材吧。” 学校保安让他们做了登记后,就让他们进校园了。 林维升干活很利落,他已经在拖地了,抬头看了眼周织澄,急忙道:“周律师,我马上就好。” 周织澄过去帮他搬椅子,顺便跟他聊天。 “最近学习怎么样,有没有跟不上的?” “跟得上,王老师一直很关心我,她让我有不懂的,都可以去找她。” 周织澄笑:“你之前遇到事情,王老师很担心你的,来找了我好几次,学校可能师资有限,但学习更重要的是靠自己。” “我知道的。”林维升笑着叹气,“今天班上只来了一半同学。” “我们管不了别人,他们不来,你就想,正好你可以更好地利用老师的资源了,只要你想学习,学校的老师是一定会帮助你的。” “嗯,同学和大部分老师都不知道我少管所的经历。”未成年犯罪档案被保护得很好。 但林维升就是有些担心:“我之前退学,在少管所……感觉年纪大了一点,是不是学习有点晚了?” 叶白急了:“不晚啊,没必要那么着急年龄,人生还很长很长,而且我是到了大学才后悔没好好读书的,不过也不晚啊,我大学努力了,过了法考,现在也能当律师了。” 采访开始,林维升坐在了众人的面前,戴着眼镜,显得斯文腼腆,他并不介意提起少管所的经历,他说:“算是重生吧,我总共进去了少管所三次,说起来你们可能觉得很假,但是我还挺喜欢少管所的,第一次是我打了人,第二次和第三次都是……盗窃电动车,我需要钱。” 说到这的时候,他头低了下来,脸色有些涨红。 “而且,我当时自暴自弃,觉得反正未成年,偷窃是小罪,被抓了也不会怎么样,而且……里面没有那么可怕,吃得挺好的,也有人管着我,关心我,不用担心下一顿会没有饭吃,每天早上狱警安排我们去干活,下午就是学习时间,我喜欢学历史、哲学和数学,还可以订阅自己喜欢的报纸,晚上我们还有两小时的娱乐时间,可以看一些电视节目。” 林维升说到这,看着周织澄:“周律师,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看你的节目,没想到,第二天我就在价值观的课堂上见到你了。” “我很喜欢少管所的邓警官,他像我的爸爸,第一次他送我出去的时候,抱了我,让我不要再来了,第二次我再进去的时候,他一开始不想理我,他对我很失望,他不明白为什么我那时候不好好珍惜在外面的日子。” 他低下头,眼圈有些红:“可是我在外面更孤独,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家,不知道要去哪里,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我没有钱,叔叔一直打我……邓警官对我更像亲人。” 他断断续续地讲:“我第一次进少管所就是我打了堂哥,堂哥以前一直欺负我,我才打他的……我那时候觉得一直在少管所里就很好,我不想出去。” “叔叔婶婶还拿走了爸妈出车祸的死亡赔偿金,说爸妈生前欠他们钱,他们还有一张欠条,我身无分文,连自己都养不起,就去偷窃了,偷到就有钱了,没偷到进去也有饭吃,还有很多朋友,也有家人。” 周织澄回到老家工作后,就加入了律协组织的未成年犯的教育挽救工作,往返于少管所和社区矫正之间,认识了很多负责任的狱警和社工,他们拯救了很多这样的失足青少年。 当时,她刚接触到林维升,邓警官跟她开玩笑:“这人看着斯文,其实是个刺头,在监狱里,每次的考核都能拿第一名,就不肯出去好好做人,没两天等下又犯罪进来了,头疼啊,而且他马上要成年了,就得去成年监区了。” 她也叹气:“未成年犯罪不会构成累犯,等成年了,他要是走错路,成累犯会从重处罚的。” 而他也跟她之前接触过的少年犯不一样,他逻辑清晰,有自己的三观,爱读书且聪明,就算她熬再多的鸡汤,他也喝不进去,尽管她说什么,他都很认真地听着。 直到她翻看了很多遍林维升的资料,才发现他叔叔拿走他父母死亡赔偿金的事情或许会是个突破口。 她再见到林维升就问他:“是不是担心出去了没钱?你想不想要回你爸妈的死亡赔偿金?” 钱是最俗的东西,但这笔钱既是林维升未来生活的保障,也是他对父母的情感寄托。 周织澄那时就决定帮他起诉,要回这一笔死亡赔偿金。 临走前,林维升问:“周律师,这个案子的流程现在到哪里了?” “快要开庭了,你别担心,好好学习,别的不用管,到时候我会通知你的。” 林维升点头,他现在的生活费和房租都是周织澄和社工帮他申请的“新生基金”发的,而“新生基金”也建立在五年前,是周织澄以开伦律所的名义倡议的,最终由南日县慈善总会募集善款设立了该基金,用来帮扶困难失足青少年。 叶白知道这件事,还说道:“过段时间,一年一度的募捐大会就要举办了,还挺热闹的,因为要表演节目。” 赵延嘉:“那我要看。” 叶白龇牙笑:“是你要表演节目,按照惯例,开伦律所每年都要实习生出节目。” 赵延嘉:“?” 周织澄请林维升吃了晚饭才回家,回去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下。 他们各自分别。 江向怀跟着周织澄回周家。 路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月亮也出来了,中午下了一场秋雨,地面深水坑里盛着未干的雨水,月亮的影子随风浮动,皱起又平缓。 他忽然开口:“想不想试试抽烟?” 她看都不看他:“我不是无知少女了,江律师。” “那你想不想再试试?” “你烟瘾犯了?”周织澄面无表情。 “没有,就是想当一次被周律师温柔拯救的失足少年。”他英俊的面孔温和。 周织澄:“少年?”她无语,“男人至死是少年啊?”说完她就毫不留情地往前走。 他也不恼,跟在她的身后,慢慢地开口:“林维升的父母是出车祸死的,我哥哥也是,他给了他自己惩罚,我也是,我以后不当律师了,你觉得怎么样,澄澄?” “我觉得我在这里可以找到很多工作。” 周织澄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他的神情认真,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第二天江向怀就去买下了那个海边小别墅,又买下了古桥尾的一个店面,但他还没想好他要做什么生意。 第60章 左右对称 “哥,你买别墅了,现房,又是精装修。”赵延嘉左手米糕,右手马耳,面前一碗田七炖小鸡公,眼眸黑亮,深情款款地表演,“我们什么时候搬进去,终于不用住酒店了,咱有家了,哥。” 江向怀没理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了小米粥和水煮蛋,原本想吃个马耳,却又嫌弃太过油腻,最终没碰。 赵延嘉见他不吃,吃完了自己手上那个,伸手就去拿他盘里的马耳,结果手滑弄掉了。 他赶紧捡起来,趁没人注意,又放回了江向怀的盘子里。 江向怀眼睛虽没看他,声音却危险:“赵延嘉,自己吃掉。” 因为蔡阿嬷不舍得浪费粮食,等下误以为这是个没人动过的马耳,不小心被她吃了就不好了。 赵延嘉不想吃,叶白安慰他:“没事的,你刚刚掉地上不到三秒,趁灰尘不注意你已经捡起来了,放心吃吧。” 赵延嘉还在犹豫。 下一秒,叶白就趁他不注意,把掉地的那个马耳塞到他嘴里了。 叶白说:“没事的,你现在趁你嘴巴不注意,放心吞下去。” 周织澄给赵延嘉推了一袋子豆浆过去,落井下石:“再喝点豆浆洗一洗灰尘。”这是菜市场门口卖的,用塑料袋装的新鲜豆浆,很好喝,以前她念书,阿嬷没空磨豆浆,就会去买回来让她喝。 江向怀也想喝袋豆浆,但他不会插吸管,这种薄袋子很容易插破,他不动声色地拿走了周织澄手里已经开过的那袋,淡定地咬住吸管。 周织澄看都不看他,又开了一袋。 赵延嘉:“你这个假洁癖,恶不恶心啊,我赵延嘉这辈子就是渴死,孤单死,从南日海跳下去,也绝不喝别的女人喝过的东西!” 周阿公又跟村里的一个老头买下了一车刚砍的柴,他招呼江向怀过去。 江向怀已经很熟练了,他戴着手套帮着把柴火堆在墙角。 周阿公得意地告诉他:“堆着等下次结婚办流水席烧火用。”他轻咳一声,“当然了,你现在还在考核期。” 江向怀很上道:“我明白的,阿公。” 两人洗完手。 江向怀昨晚跟销售说了他要买那套房子,销售天没亮就在酒店门口等着他了,带他去售楼部,两人签了房屋买卖合同,爽快地交完了钱。 他把合同放在了周阿公的面前,还有那个店面合同,以表他的诚心。 周阿公戴上了老花镜,大白天打开了电灯,认真地研究了起来,其实他也看不懂其中的门道,但是他看到了购房人是江向怀,皱眉:“你这是那个……婚前财产是吧?婚前买房。” 他不怎么懂法律,但是他家老太婆看的那些剧,编剧说男主爱女主,都是要买房写女主名字的,他心凉了一半。 江向怀连忙解释:“阿公,这只是合同,还没办房本,房本肯定写澄澄的名字。” 赵延嘉作为亲弟弟,这时候可不能拖哥哥后退,他搬了张凳子,坐到周阿公旁边,一边给周阿公打扇子,一边解释,比对客户还热情:“阿公,有些男人婚前买房只写女方名字才是不安好心,一种呢,他全款买下,名字只写女方,女方家里是不是感觉特别高兴啊?” 周国华点头:“当然了,这不等于女方白得一套房吗?”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42节 “这你就不懂了。”赵延嘉说,“我前几天接到一个咨询就是这样的,白高兴了呀,一离婚男方就提供当初购房的资金证明,证明这房子就是他婚前单独出资买的,法院肯定把房子判给他的,没有赠与合同,买房只写女方名字也没用的,还占了女方的首套房资格,在有些城市,首套房资格可重要了。网络上还流传着一个大佬外面养女人,也是这样一顿操作,几年后,他通过法律手段把房子要回来了,那女人什么也没得到,倒贴几年青春,大佬爽了几年,房子还增值了。” 周国华大骂:“真不是个男人!” 赵延嘉继续说:“还有一种,他只付了首付,后面婚后分期付款,写了女方名字,也只是嘴巴上好听,说的好像他给老婆买房了对吧,其实不就是小夫妻共同还贷,要是离婚了,除了婚内还贷份额均分,他多出的首付,其实就等于他投资房子了,女方根本占不到便宜,还给男的赚了名声。” “要是离婚的时候,贷款没还完,男的拍拍屁股要房子份额折现,女方要想尽办法去还剩下的贷款、再还男方钱,如果男方再动点手脚,女方征信就得出问题了,所以,写名字根本没多大意义,法律保护出资方,这都是那些精明的男人拿来骗女孩子的感动的。” 谁也不敢信,面前这苦口婆心的居委会大爷模样的人,就是当初那个傲慢的延嘉大少爷。 周阿公这下听明白了,原来房本写名都没用,不过他本来就没打算贪江向怀财产的,他们两个老人手上的钱是够给周织澄在县城买一套新房的。 他道:“也是,他自己辛苦赚的钱,写他自己的名字吧。” 江向怀:“阿公,到时候我会带澄澄去公证处,公证房产赠与合同的。” 周阿公笑了下,他脱下老花镜:“澄澄不可能去的,你也别折腾了,我们也不会贪你的钱。”他又补了句,“不过,虽然澄澄身上钱不多,但你也不能算计她的。” 江向怀嘴唇弯起来,补充道:“我还买了个店面。” “在哪?”周阿公做了一辈子生意,对店铺最感兴趣,“你买了要开律所啊?” 他看了下地址:“在一楼啊,一楼不好开律师楼,那里人流多,吵闹得很。” “没有,提前退休,不当律师了。”江向怀笑着,唇角的弧度浅浅。 但几人都没当真,尤其是陆合,他根本不相信。 这里就算再好,再安逸,再治愈温暖,也只是个小地方,没有给有才能的人任何飞翔的机会,在这里只会浪费才华,浑浑噩噩,而且,钱也赚得少得可怜。 他始终相信,江律师只是在这边拍摄节目、短暂停留,他是喜欢周律师,但他不可能为了周律师留在县城,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选择回北城吧,那里有更好的工作机会,更多的赚钱可能,以及更优渥的生活条件。 多少人为了下一代更好的教育、生活资源,拼了命地都要留在北城,拥有一个北城户口,多少年轻律师奋斗的目标就是成为大所的合伙人,而江律师会舍得放弃他已经拥有的这些资源么?不会的,他与这里格格不入,他迟早有一天还是会回去北城,回到明迪,那里才是属于他的地方。 赵延嘉还在思考着要开什么店,提议:“开个游戏厅吧,我第一个光顾。” 他也不信他哥会留在南日县,就算他哥想,他大姨、姨丈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他哥是家中的独子和骄傲,窝在小县城里工作,还不当律师了,他姨丈肯定觉得丢人,抬不起头,他大姨肯定会再发疯一次的。 周阿公摇摇头:“开游戏厅害小孩!” 赵延嘉:“开饭店?” 周阿公:“外地人想在这开饭店?难。”他看着江向怀,嫌弃道,“你除了会当律师,你什么也不会啊,做饭也就那两下,搬东西也不够有力气,招待人也不灵活……想创业啊,难。” 赵延嘉也叹气:“哥,你还是当你的律师吧。” 江向怀无言以对。 等到周阿公去店里了,江向怀才又开口:“赵延嘉,我没开玩笑。” 赵延嘉一开始笑嘻嘻的,听明白了他这句话后,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看着他哥,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已经能想象过段时间,家里的腥风血雨了。 江向怀笑意温和,语气平静:“你先帮我告诉小姨和姨丈。” 赵延嘉害怕地捂住耳朵,快速走开:“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不要告诉我。” 他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疼,他还记得好几年前,大姨和他哥吵架,他坐旁边打手游,逆风翻盘激动时刻,没忍住喊了一声,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了他大姨,她忽然冲过来,“啪啪”就给了无辜的他两个大嘴巴子。 委屈得他当场眼泪像瀑布一样哗啦啦流下,他长那么大还没被人打过呢。 他妈还劝他想开点:“你大姨力道均匀,一边脸一个巴掌,你的脸还是左右对称的,没事,坚强,儿子!” * 饭后,周织澄和江向怀去另一个帮扶对象孙福地的家里,她让三个实习生回律所接待咨询,还有就是思考一下该如何帮林维升拿回他父母的死亡赔偿金,下午再跟着何砚铭去开庭。 孙福地人在医院,他们俩就往医院去。 周织澄难得开了四个轮子的,江向怀坐在副驾驶,中间等红灯的间隙,周织澄用余光从内后视镜瞥了他一眼,看他这大少爷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开网约车的。 江向怀也看向镜子,目光交叠,他朝她笑,她没什么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他从中控台上拿了一盒巧克力,她喜欢吃白巧克力,一般都甜到发腻,但他还是吃了一颗,果然,甜到齁嗓子。 周织澄说:“不许浪费。” 他只好强迫自己吞下,面孔严肃得仿佛在吃毒药。 一路上,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独处机会,一直在找话聊天:“你什么时候买的这车?” “阿嬷买的,年初买的。”周织澄回。 他说:“嗯,车子还不错。” 她本来想问,哪里不错了,但开口却淡声道:“是还不错,她买来给我当嫁妆的,当然要买质量好的,那时候相亲要结婚了。” 江向怀知道她说的是何今屿,他沉默了一会,知道她是故意来噎他。 而且还有点巧,来的这县城医院,不正是何今屿的工作单位么? 第61章 舌尖相抵 周织澄先下车。 江向怀去拿了后备箱里的礼物,跟在周织澄身后,他在想等会遇到何今屿,他要如何表现。 他好歹年长几岁,势必要摆出阅历更深的温和坦然风度,但又怕过了头,显出“中年”男子的油腻,他内心无声纠结了一番,结果,何医生不在这栋楼里,人家也忙得很,根本不知道周织澄来医院办事。 医院的产科住院部。 孙福地就在病房门口等着,看到周织澄,他连忙挥挥手,因为在住院部,他也没有喊出声,等到几人走近了,他才道:“周律师。” 他眼角眉梢的喜悦掩藏不住,眼眸亮晶晶,对周织澄道:“我女儿很可爱的。” 江向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不过是一个少年,眉眼间的稚气还未摆脱,却已经当了爸爸。 孙福地知道江向怀也是个律师,逢人就说喜事:“我女儿四天前出生了。” 江向怀把手中的水果和一箱牛奶递给他,说道:“恭喜恭喜。” 孙福地连忙拒绝,对周织澄道:“周律师,别别别,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真的不好意思。” “这是送给小萍和孩子的,不是你的。”周织澄弯了弯眼睛。 几人走进病房,孙福地的老婆正躺在床上,她垂着头温柔地看着自己怀中的小婴儿,听到声音,就抬起头,她要爬起来孙福地连忙过去,帮她垫了个枕头在身后。 小萍的妈妈在一旁照顾婴儿。 当时孙福地被抓,就是小萍去找的周织澄。 她当时无助又害怕,先是在亲戚的推荐下,找了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律师,但是她又说不清楚案情,那些律师也对她没那么耐心,客套地安慰了她几句,当然她也知道,律师没有义务必须安抚她,让她安心。 所有人都跟她说:“在咱们这边,找律师就是关系和资历才最重要的,懂不懂法律都不重要,所以必须找老律师来做。” 亲戚推荐给她的最后一个律师是何开伦,但何开伦把这个案子交给了周织澄,一个相当年轻的,女律师。 小萍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当时的她做了一个极其正确的选择。 为了今天的采访,她昨晚还偷偷地在纸张上写了好长的一段稿子,紧张兮兮地背了半天,想在摄影机前好好地夸一夸周律师。 结果,早上被她妈妈看见,直接没收了稿子,还臭骂了她一顿:“你刚生完就看字,眼睛会瞎的,后悔都来不及,以前让你读书不读,现在又来装聪明。” 小萍对着镜头有些紧张,她夹了好几次头发,又觉得自己好久没洗头,有些脏。 孙福地道:“老婆,你是最美的,别紧张。” 小萍瞪了他一眼,嘴角却止不住上扬:“大家好,我叫谢小萍,是孙福地的老婆。” “大家好,我是孙福地,是谢小萍的老公。”孙福地学着小萍的话。 他们的手十指紧扣,坦然地面对着镜头。 孙福地:“我曾经是一个少年犯,但是我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了。” 小萍撞了他肩膀一下,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乱用词?而且,你还一副很骄傲的样子?” 孙福地坦坦荡荡:“因为我知错就改,教官说了,我犯的不是大罪,我还有改正的机会,我不是坏人。” “当时周律师给我打官司的,我把邻居家的牛毒死了,犯了投毒罪。”他挠了挠头,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又继续道,“不过,他一直骂我老婆,知道我老婆在地里种菜,还放牛去吃,我气不过才这样做的。” 他还有个罪名是赌博罪。 他初中毕业就没继续读书了,考不上高中,没什么文化,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就在镇上的棋牌室当“保安”,后来,认识了比他大两岁的小萍后,两人恋爱了,他得养老婆了,自己也穷怕了,棋牌室老板问他要不要赚钱,他只要帮最里面几桌的客人望风,每桌他都可以提成,他对法律不是很懂,老板告诉他,如果被抓了也就是行政拘留几天,何况当时他才 17 岁,未成年,不会出事的。 孙福地气咻咻地补充道:“就是我邻居举报的我,为了他那头牛。” 小萍扯了一下他手臂,连忙找补:“我们现在知道这种是违法犯罪行为了,已经改了……哎,孙福地,你上次说,周姐姐怎么跟你说的?” 孙福地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法律对未成年人的宽容……” “不是少年肆意犯罪的理由。”小萍也想起来了,“他出来后,去学美发了,现在在一家店里当理发师,没再做违法犯罪的事情了。” 尽管头发有些油,她还是很努力地在镜头前展示了她的发型,说:“这是他给我设计的发型。”时下县城年轻人里流行的公主切。 周织澄:“很好看。” 孙福地继续讲他的人生设想:“我 20 了,现在当爸爸了,为了老婆和女儿也要好好赚钱,以后就是等有了一批固定的客人,我就自己开一家理发店,周律师,到时候你去我店里理发,我肯定不收你钱。” 看得出来,江向怀很努力地想让自己更亲切一些:“我去也不收钱么?” “啊?”孙福地愣了一下,城里大律师也看得上他的手艺么?听说大城市什么总监剪一个头都要好几百块。 江向笑了笑。 孙福地没管他,又说:“我和小萍已经订婚了,等我女儿满月,就满月酒和喜酒一起办,周律师,到时候你们要来捧场啊。” 很多县城都有像他们这样的小夫妻,没到法定婚龄,无法领证,先订婚,然后有了小孩,这种模式伤害最大的就是那些年轻的女孩,没有法律保障,经济不独立,甚至思想未成熟,就生了小孩,等到两人分开时,又是一地鸡毛。 但这种风俗不是周织澄一人能改变的。 她看着孙福地,笑着提醒道:“那你们记得补证,你要是对不起小萍,要吞针的,当时你被抓,是她一直在外面替你奔波找律师,在外面等你。” 孙福地用力点头。 谢小萍耳朵微红:“我也没做什么,更何况,他犯投毒罪也跟我有关。” 她这会想起,她昨晚写了又背了半天的稿还没对镜头念呢。 于是,录制的最后她对着镜头真切地道:“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开伦律师事务所的周织澄律师,她十分负责,有正义感,特别懂法,又很有耐心,我有时候大晚上联系她,问她问题,她都非常热情地帮我解决,跟她聊天,她也非常会安慰人,法律讲得很清楚,让我感到十分的安心和信任,她打官司还特别厉害,推荐给大家。”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43节 周织澄笑出声,这一段广告词不仅语句有些不通顺,还插播得实在太过生硬了。 孙福地出来送周织澄,他还有话想问,深呼吸,惴惴不安道:“周律师,我现在不是有女儿了吗?我就是想问,这种有罪记录会影响到我孩子吗?” 周织澄如实道:“未成年犯罪记录会封存,基本不会影响到你未来的生活,《修正案八》免除了未成年犯罪、被处罚五年有期徒刑以下的前科报告义务,也规定了少年犯罪的这种情况是能开出《无犯罪记录证明》的,但目前法律对公务员、警察、法官这些职务的犯罪记录审查没有明确规定,谁也不知道小孩将来想报考这些岗位的时候,政审和背调会不会受到影响。” 孙福地的眼里闪过了浓浓的后悔,这是刑罚的连带后果。 他很失望,喃喃:“我犯罪,怎么就害了我的小孩呢,她明明是无辜的。” 周织澄走出住院部,外面就是一条林荫大道,她踩着阳光下树叶的影子,说:“法律这样规定,是想给罪犯惩罚,让他们知道法律的严厉,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有罪,之前我去另一个城市开庭,有个法官特别厌恶少年犯,她一直主张要加重少年犯罪惩罚。” 江向怀垂着眼皮,淡声:“犯错了的确是该受到惩罚的,你拯救了这些少年犯,那受害人谁来拯救?少年犯罪就可以用无知来掩盖么,其实很多少年犯什么都知道,借着年龄为非作歹,漠视生命。” 周织澄转头看他,笑了下:“你说的没错,犯错的确该受到惩罚,但不是所有的少年犯都罪恶滔天,其他的罪犯也一样,我只是觉得,不是天下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法律想用孩子来阻止父母犯罪,但更多时候,只有孩子被无情又愚蠢的父母连累。” 就好像她之前接到了一个被家暴妇女的电话咨询:“她被她丈夫打成那样,也不敢报警,就怕父亲有了犯罪记录,耽误她女儿的未来。” 江向怀赞同这点,的确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孩子,而大部分的少年犯罪就是跟父母的失职有关。 周织澄又道:“但是,这些都跟我帮扶的少年犯没多大关系,他们只是犯了小错,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有些小孩是恶魔,但他们并不是。” 她隐隐觉得他情绪有些不对,明明前面还好好的,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到少年犯。 唯一的不同是,这次她提到了“加重少年犯罪惩罚”的话题。 江向怀似乎想说什么,但抬眸,见到了远远走来的白大褂青年。 他抿了下唇角,转过身,忽地弯腰抱住了周织澄。 周织澄下意识地就想推开他,却听到他说:“澄澄,当年撞我哥的人,就是未成年人,没有驾照,交通肇事罪,却因为未成年,没付出什么代价。” “我哥是因为我闹着,才开车带我出门的,结果他死了,我却还活得好好的。” 他从前觉得很难开口的这些话,现在讲出来,却莫名轻松。 不仅是因为在她身边,也因为他已经完成了哥哥的梦想。 虽然那句话又俗又烂,但依旧重要——“要学会和自己和解。” 他现在已经不光是和解了,甚至还能厚着脸皮,借伤痛来赶走情敌,寻求安慰。 伤痛不是不存在了,只是被别的形式掩盖。 比如眼下,他就想吻她,嘴唇相贴,舌尖相抵,温热和柔软,接吻比做爱更能触及彼此的灵魂。 但他还没吻上去,就迎来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她推开了他的脸。 “哈。”何今屿笑了。 第62章 乱搞关系 三人并行走着,何今屿问周织澄:“吃饭了吗?蔡阿嬷这几天头疼有没有好一些,上次开的药还在吃么?如果还有不舒服,就让她再来医院,或者等我过几天有空给她看看。” “她最近就是有点难入睡,又很早就醒了。” “上年纪了会这样,她去我小叔公那边针灸了么?” “这几天店里生意忙,她又舍不得关店,所以还没去。” “前天我在路上遇到她了。”何今屿声音带笑,“她去求签回来。”他说着,在自己装笔的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了一张平安符,黄色的硬卡纸,上面写着灵溪宫制,出入平安。 他有些难言的感慨,笑道:“她给我的,说她看新闻,还有医生被病患和家属害的,给我个平安符,保佑我工作顺利,身体健康,她还多给了我一张,我给我爸了。” 他还开玩笑:“不过阿嬷多虑了,我的病患一般就是脑血管疾病患者,还算平和。” 周织澄身上这类的平安符更多,什么类型都有,手画的,打印的,雕刻的,硬壳的,软纸的,她当年刚到北城,流了鼻血,跟阿嬷说了,阿嬷立马拍大腿,叫她从行李箱里找出一小袋放进去的天公香火灰,挂在床头,专治水土不服。 江向怀安静地听着,抿唇没说话,脑子里的思绪倒是都没停过,他第一次有点想念聒噪得被他嫌烦的赵延嘉,要是赵延嘉在这,看他们两人还怎么做得到旁若无人一样地亲密聊天。 阿嬷没给他平安符。 阿嬷心里应该还是更中意何今屿的,在小县城,救死扶伤的医生远远比颠倒黑白的律师更吃香,听何今屿那个意思,他家还是医生世家,连小叔公也是个中医,而且,他家还有何开伦、何砚铭律师,又可以够上律师世家了。 何今屿邀请道:“澄澄,现在有时间么?要不要再去吃我们医院的食堂?” “好啊。”周织澄答应,平心而论,南日县医院的食堂还挺好吃的,种类也丰富,只是为了照顾病人口味,都比较清淡。 江向怀捕捉到那个“再”字,不怪他敏感吧,这是何医生先搞小心机的。 何医生好像才想起江向怀,看了过来,道:“江律师,食堂比较简陋,条件一般,你应该不会嫌弃吧?” 江向怀笑意徐徐,还没开口。 周织澄就觉得他应该吃不惯,对他道:“你跟他们一起回去吧。”她印象里,这人吃饭就是很挑剔,以前法大食堂那么好吃,他来找她,也都不去食堂,还对食堂的饭菜挑三拣四,也算托他的福,她大学四年吃了许多大学生吃不起的米其林餐厅。 但两人也踩过雷,有家私房菜号称定义当代中国菜,“新中式”一改圆桌吃饭的传统,两人并排坐着,米其林厨师就在他们面前做菜,说是私人订制,特殊招待,但规矩一堆,无法自己点菜,厨师凭心情做菜,美名其曰雕琢食物,一片匠心。 周织澄吃得如坐针毡,不是很懂,为什么花大钱来当冤大头挨骂,她文采不够好,无法引经据典地评价美食,搞得那大厨一直用鼻孔看她,江向怀那会想帮她解围,她才不要只有她丢人,就一直掐他手臂肉,让他也只能对大厨说出干巴巴的“好吃”二字,大厨一脸“对牛弹琴”的表情。 眼下江向怀面不改色,说:“不回去,我饿了。”他又笑着看向了何今屿,“不嫌弃,我挺喜欢食堂的大锅饭。” 当然是违心话。 尤其是,他再一次看见食堂的餐盘和碗筷堆在了一起,不锈钢盘上有很多道划痕,他还在餐盘回收点看到了混杂在一起的食物残余,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以前在食堂吃出一根钢丝的经历,隐约还能闻到涮锅水的味道。 周织澄点了糖醋里脊、酱香鸭胸、炒山药和番茄蛋汤,江向怀跟着她点,何今屿看了下,也跟着她点。 三份一样的食物。 周织澄突然意识到,她也是挺神奇的,跟两个前任坐在一起吃饭。 何今屿问:“今天工作是来医院看谁吗?” “一个之前在未管所的小孩,他老婆生女儿了,你记得他么?投放危险物质罪和赌博罪。” 何今屿有点印象:“毒死了邻居家牛的那个吗?” “对。” 周织澄是几年前接的这个案子,那会何今屿还没跟她相亲,但听说过这个案子,他当时就疑惑毒死了牛而已,怎么就犯罪了,还以为只要赔钱。 周织澄解释:“他把农药下在了水桶里,放在了田埂上,那附近还有别人家的菜地,原本是被诉故意杀人未遂,因为他和邻居家前面又吵过架……这个若是判了下来,刑罚就比较重了,我的辩护意见就是他是投毒,正常其实也不会有人去喝糠桶里的水,没有杀人故意,也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只有母牛被害,未成年人认罪认罚,从轻处理了。” “赌博是因为他在棋牌室上班吗?棋牌室换了经营者,好像也不违法?”何今屿问这个问题,倒不只是为了聊天,他的确挺疑惑的,什么样的赌博才会被定罪? 江向怀如果知道的话,他就直接回答何今屿了。 可惜他擅长的是公司设立、搭建构架、重组和股改等等,他对刑民事案子所知甚少,而和赌博有关的法律规定,更多涉及治安管理法、公安部的通知和最高法检的解释,不是做这类诉讼的还真不知道。 “没有赌资的棋牌室正常营业,不会涉及赌博罪,孙福地他是直接从中抽头渔利,是聚众赌博了。” “那逢年过节,家里亲戚玩扑克,打麻将赌钱会被抓么?” “不会,亲属之间一般会认定不以营利为目的。”周织澄补充,“亲属以外的话,得看金额大小,一般小额也没事。” 何今屿看着她,微有晃神,不是不遗憾的。 周织澄是他理想中的完美伴侣,成长在幸福的家中,家境小康,性格明媚开朗,受过良好的教育,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不管什么时候遇到她,都感觉她有挥洒不完的温暖和热情,而她漂亮的外表反倒成了最不值得提起的一项优点了。 在相亲之后的相处里,他能感觉到,和自己日渐变重的感情相比,她对他的感情没有丝毫变化,他提出了分开,也不算是赌气吧,他见过她对阿公阿嬷撒娇、哄人的样子,搂着蔡阿嬷的手臂,挂在她身上,就算人潮汹涌的菜市场,她也不羞道:“放心吧,阿嬷,我这辈子最爱你,然后才是阿公。” 于是他起了贪念,他以为短暂的分开,能给两人一个重新发展恋爱的机会,不再只把他们放在冷冰冰的婚姻市场评估机器上,他想她能真地喜欢上他,也想得到她坦荡的爱意,被她真正爱重的男人,应该是很幸福的。 可惜不是他。 三人吃完了饭,何今屿要继续工作了,恰好遇到一个来复诊的老头,老太太搀扶着他,巧的是,这老夫妻也曾经来咨询过周织澄离婚的事。 老头拄着拐杖,笑得没牙:“何医生,周律师,女朋友来看男朋友哦?” 老太太也乐:“感情可真好,还过来陪何医生吃饭,就一会都舍不得分开呐,是不是要结婚了?哎,周律师,何医生,我和老伴都要谢谢你们啊。” 她左手握着周织澄的手,右手拉着何今屿的手,眼看着就要把两人的手叠在一起。 江向怀只觉得嗓子眼被湿润的棉花堵住了一般,心口像是被蚂蚁咬了几下,酸酸涨涨。 他叹气,承认自己越活越回去。 嫉妒涌了上来。 他又安慰自己,这跟阅历和几岁都没有关系,赵延嘉都说了,莎翁有言,嫉妒就是爱情的衍生品。 他不知道莎翁是不是说过。 但现在被嫉妒心搞得嘴脸丑恶的江律师,握住了周织澄的手,死猪不怕开水烫,笑道:“我们才是男女朋友。” “啊?”老太太傻眼。 何今屿也笑了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或许缺少了缘分吧。 他也幽默了起来,淡定地将手搭在江向怀的手上,三人的手握在了一起,面不改色:“对,我们三是男女朋友。” “没天良啊!”见不得乱搞男女关系的老头拿起拐杖就要打他们。 第63章 乡土浪漫 周织澄和江向怀刚要离开医院,何今屿忽然道:“江律师,方便聊几句么?” 江向怀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周织澄便继续坐在食堂餐桌那等他们,跟两位老人说话。 老太太知道他们年轻人刚刚在开玩笑,就问道:“你跟何医生分手了哦?那个是你新男友?” 周织澄迟疑了下:“是以前的男朋友。” “外地人哦?” “嗯。” “外地人不靠谱,干什么的呢?” “律师。” 老太太一脸可惜:“那还是何医生好。” 老头凑热闹:“从北城来的哦?我儿子也在北城。”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44节 老太太听到北城二字就满肚子气:“你儿子你儿子,那你赶紧去找你儿子,你北城儿子了不起,要把你接到北城去了,要去赶紧去。” 老头闭嘴,沉默了会,又忍不住小声回嘴:“你不也你女儿你女儿的……” 老太太骂:“你再多说两句,明天不给你推轮椅了。” 周织澄温柔地笑了笑,之前老爷子来律所找她,就是想离婚,她还是第一次接到这么大年纪闹离婚的咨询案。 那时她刚下楼要去吃饭,就见老爷子拄着拐杖,手里提着两袋打包好的午餐,站在律所一楼的楼梯口,在纠结要如何爬上去,一见到她就问:“你是周律师吧?我想离婚。” 老爷子没办法上楼,周织澄扶着他去旁边的小吃店坐着,她要请老爷子吃饭,老爷子摆手说:“我就问几句话,我已经买好饭了,老太婆还在家里等我买饭回去吃呢。” 他长长叹口气:“我家老太婆不肯离婚,我要怎么才能离婚呢?” 周织澄觉得奇怪,一般年纪这么大的不太可能会离婚,更何况是已经行动不便、需要别人照顾的男方想离婚,而且,都要离婚了,怎么还惦记着给对方买饭呢? “你家里的其他人呢?” “我就一个儿子,在北城安家了,孙子也在读书,我和我家老太婆是半路夫妻,我们没有小孩,她有个女儿,在外地。” “你们为什么要离婚呢?” 老爷子沉默不语。 周织澄又问:“那你对离婚财产分割有什么要求吗?” “我是老师,有退休金,钱都给我老太婆吧,家里房子也就一套,自己盖的,跟老太婆结婚之前就有了,也不值钱。” “能问下,奶奶为什么不愿意离婚么?” 结果,周织澄才问出这句话,就见一个身姿矫健的老太太一把掀开餐馆门上挂着的塑料膜,冲进来破口大骂:“死老头啊死老头,跟了你三十年了,现在你要跟我离婚,还找律师了是不是?都半只腿踏进棺材了,还不死心?” 老太太肺活量了得,声音嘹亮:“我前几天看你在看这个律师的电视,我就知道你满脑子花花肠子,哟,你儿子要接你去北城享乐了是不?” 老头被骂得一句话不敢吭声,胆儿也小,只敢扯了扯老太太的手:“小声点,别闹得大家都知道了。” “知道了才好,刘老师一婚死老婆,二婚还离婚,看你怎么在南日县混下去!” 老头满脸涨红,周织澄只好劝道:“他给你买了午饭,不然坐下先吃饭……吃完再骂?” 看到那两份午饭,老太太一下就停了声,还委屈了起来,三人坐着吃饭。 老太太一边吃,一边流泪:“儿女都讨债的,他儿子不愿意养我,说我还在,他就一分钱不给老头,说再婚了他就没义务养老头了,也要跟老头断绝关系,我女儿呢,也是这个想法,她就是想接我过去,说我现在不去,以后老头死了,她就不管我了,反正她出嫁的女儿不赡养,所以,我们两个就必须分开离婚了。” 她抹泪:“我就是个命苦的,早早死了老公,好不容易嫁了个老师,又被逼着离婚,这几十年感情,老伴老伴,老来伴……” 老爷子也难受:“她女儿也是心疼她,不想她照顾我这走不动的腿,我年纪比她大,迟早比她先走,我走了她一个人也苦。” 后来,周织澄接下了这个案子后,多番了解后,向老人提议道:“不然别起诉离婚了,起诉两个小孩不履行赡养义务?” 起诉当然是最坏的办法了,这种婚姻家事相关的案子,最好是在起诉前,联系双方儿女协调沟通解决,不然就算起诉到了法庭上,也只是换成法官去调解罢了。 老太太的女儿主要是心疼,担心妈妈做牛做马一辈子,等老头死了,什么也分不到,还不如现在就分开,她也不稀罕老头的财产。 老爷子的儿子就过分了,给周织澄一顿输出他的“三不赡养”:“再婚不赡养,放弃继承遗产不赡养,不照料自己的孩子不赡养。” 周织澄谦虚问他:“这是哪里规定的?” 他回:“约定俗成。” 周织澄只好回了他法律上的规定:“《婚姻法》规定子女都有赡养父母的义务,包括继子女,《婚姻法》也规定子女对父母的赡养义务,不因父母的婚姻关系变化而终止,也就是说,你不仅要养你父亲,你还有义务赡养你父亲的再婚妻子。” “法律允许你放弃继承你父亲的遗产,但《老年人权益保障法》里规定了,不得以放弃继承权而拒绝履行赡养义务。” “刘老师在县城,你小孩在北城,你想他怎么照顾你孩子呢?更何况,祖父母对孙子女没有法定抚养义务,这也不是你拒绝履行赡养义务的理由。” “刘老师委托我,不是来起诉你的,你也有小孩,应该清楚父子关系和夫妻关系的重要性,他们夫妻相伴三十年,年老却要被你们强行拆散,更何况,刘老师也有退休金,他养得起他和老太太,你们的拒绝赡养威胁的不是他们的经济来源,而是父母子女恩情。刘老师知道你是他的儿子,他为了你要跟老太太离婚,这才找上我们律所。” “他们夫妻感情深厚,不舍彼此,而且你父亲现在腿脚不便,老太太如果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贪财,没有真情,她早就离婚了,因为你父亲说离婚会给她一大笔他的储蓄,她又何必想留下来做保姆照顾他呢?” 老太太的女儿更好解决,她一心为自己妈妈的未来着想,她也愿意每月出赡养费,周织澄为了让她安心,就让刘老师立遗嘱、再公证,至少给老太太晚年一个保障,最后财产分成三份,一儿一女和老太太,两位儿女也签了协议,允诺每人每月定期打钱赡养两位老人。 这也是周织澄很喜欢的一个案子,虽说现在结婚好像成为了一个诅咒,可是,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带着爱走进婚姻,因为难得,所以更要呵护,很多人对离婚律师的理解就是“拆散一对是一对”,她在县城工作,无法像大城市那样专精一个领域,所以并不是纯粹的离婚律师,但也做过了很多离婚案件,见过因为长期跟踪出轨老公而被告上法庭的女人,见过被骗取了彩礼的男人,见过老公用夫妻财产养小三,还被老公藏起了孩子,不得不在法庭上求法官的可怜妈妈。 法律在婚姻法的规定上是男女平等的,但由于传统社会观念对女性的不公平,导致了婚姻中常常是女性处于劣势地位,牺牲自己的工作,在家做贬值的工作,付出残酷的生育代价,离婚的时候,女性在婚姻中的牺牲就就成了离婚时扎向自己的剑。 很久以前她就明白,律师接离婚咨询,不是真的去拆散每一对夫妻的,而是帮助当事人解决问题,尽可能地为当事人争取到最多的利益,总不能让他们既没有了爱情,也没有了金钱。 刘老师后来还给周织澄写了一幅字送给她:有情有义好律师。 周织澄喜欢那个“情”字,在这里当律师,就是需要人情味,和当事人一起倾听苦楚,分享快乐,解决困难! * 何今屿带着江向怀走到了医院食堂旁边的小公园里,谁能料到今天园子里人多,没有空的长椅了。 两人本来就不太熟悉,何医生发出邀请之后,也有点后悔,他和周织澄也不过是今年短暂接触的相亲对象,他能有什么立场去约谈和她认识了那么多年的江律师。 气氛便有点尴尬。 恰好有两位老人见到何今屿,见他们两人傻站着,便从双人太空漫步机上下来,热情地邀请:“何医生,你休息也想来放松啊?来来来,我们这个踩脚的给你们玩。” 何今屿连忙拒绝:“不用不用。” 江向怀笑意寡淡,并不热衷,显然也是抗拒的。 但两人怎么可能拗得过这两位老人,更何况,两位老人腿脚不便,颤颤巍巍,他们也不敢用大劲反抗,半推半就,只能被迫地双手扶着杆,双腿分开踩在了左右踏板上。 一个老人着急地催促道:“动啊,双手扶着,两条腿晃起来啊。” 另一个老人还急得拍了下江向怀的屁股:“你也动啊。” 江大律师肌肉微微僵硬紧绷了起来,薄唇抿成了直线,想要避开,但大爷的手还放在他屁股上,他若是再不摆动腿,只怕大爷就要拧他屁股了。 画面还有点诡异的乡土浪漫风,两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在微风中,双双晃荡在公园的明黄色漫步机上,绿荫盎然,还有几分青春少年的气息。 旁边两个老头给他俩指导:“腿要迈开。” “但也别太用劲,小心卡裆。” 何今屿先开口:“我还挺意外的,江律师,你比我想象中更好一些,原本我以为,你和澄澄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南日县很悠闲,但你从里到外都充满了过度讲究的紧张。” 江向怀唇有浅淡的笑意:“那只能说明你并不了解澄澄,当然你更不了解我,你只觉得澄澄在小镇里过得如鱼得水,但你并不知道,她在哪都可以过得很好,她和我从来都不是两个世界的人。” 当年她看着稚气未脱,但跟着他去参加了那么多家应酬,也坦坦荡荡,不会因为金钱或是地位而感到卑微,倒是会因为自己学识浅薄、工作能力不足而感到失落,如果不是他跟她分开前,说的那难听话,她大概也不会想到,她纯粹热烈的爱里还要考虑到家世和利益纠葛。 “如果她按照既定的路线继续走下去,进修读个 llm,再回明迪,数年后她一定能顺利升合伙人。”他继续笑道,“你也不了解我,所以你不知道,当她不愿为我停留时,我会来到她身边。” “在这儿没什么不好的。” 何医生眼眸里有促狭,笑着问:“好在哪里?你嫌弃食堂,澄澄却吃得很香,你僵硬地站在这儿,是澄澄的话,已经跟大爷搭话聊天了。” “情侣又不是双胞胎,没必要处处相似,她想吃食堂,我可以看着她吃,她愿意在这跟大爷聊天,我不也在这被大爷摸了屁股。”江向怀语气十分平静。 何今屿这才笑出声,又忍不住道:“蔡阿嬷很想我当她孙女婿的。” 江向怀也知道,他只能继续努力。 “我和澄澄年龄相仿。”何今屿道。 江向怀很坦然,看到了从食堂里走出来的周织澄,他眉眼笑意温柔:“这点我也无法改变,好在我年长的几岁还曾有过小小的作用,在她还未独立之前,能先替她踩过一些坑,绕过一些路。” 何今屿很浅地弯了下唇角。 年少相识,数年相伴,暗恋成真,就连伴随一生的职业都和他相关。 何今屿一直都觉得那种警告对方要对某个女人好的行为很愚蠢,但他还是不自觉地淡声开口:“江律师,不要对不起她对你的十年喜欢。” 周织澄没想到会看见江向怀跟何今屿漫步在太空漫步机上,不论是高中还是大学,操场的双人漫步机和荡秋千一样深受校园情侣的喜欢,这两个男人还挺会玩浪漫的。 周织澄估计着时间,应该还来得及见另一个女孩,李雅芳。 江向怀朝她走了过来,有些难以忍受胃里的空荡,低声:“我没吃饱。” 她微微拧眉,知道他讲究毛病一堆:“烧烤店你不都吃了么?”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很诚恳地回答:“只要没有钢丝涮锅水的味道都行。” 更何况,烧烤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多年前的寒冷冬夜他从伯克利奔赴她身边,这个女孩拿出了她攒下的钱,豪气地请他吃烧烤,再不干净,他都会吃下的。 周织澄开车带江向怀去南日县的一家西餐厅,装修风格是土气的豪华,什么奢华的元素都堆了起来,店里也没别的客人,就他们一桌。 周织澄给李雅芳打了电话。 李雅芳似乎有些惊讶:“周律师?” “雅芳,你在工作吗?” 李雅芳沉默了会:“没。” “是休息了么,还是辞职?” 李雅芳道:“被开除了。”她语气又低又闷,“因为老板知道我坐过牢的事情了。” 周织澄抿了抿唇:“方便见个面吗?周姐姐请你吃饭。”她把西餐厅的地址告诉了她。 李雅芳说:“我这边过去要 20 多分钟。” “没关系,不着急。” 第64章 她好可爱 但过去了十多分钟,李雅芳又回了电话,她声音很低,带着浓浓的抱歉:“我在东方村里,但今天前面一个村在闹事,公交车不来了,没有车,周姐姐,对不起。” “没事没事,你在镇上的公交站吗?我去接你。” “周姐姐,对不起。”李雅芳愧疚道。 “没关系的。”周织澄安抚她,“本来就是我请你帮忙录制节目的,你又不欠我的。” “没有的,没有,周姐姐,你帮了我很多。” “别急,周姐姐有车,我去接你来县城,蔡阿嬷也很想你。” 江向怀也吃得差不多了,他去了趟洗手间,漱完口,才道:“走吧。”他见周织澄的车钥匙放在餐桌上,很自然地拿走了。 周织澄看他一眼。 他语气淡定:“蔡阿嬷买给我们结婚用的,我提前适应一下,或许还适合以后进货送货。”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45节 周织澄:“是我结婚。” 他没再说什么,但钥匙在他手上,他直接上了驾驶座,说道:“你休息一会吧,具体地址在哪,我导航过去。” 东方村在山里面,从县城开进去差不多有 10 公里,盘山公路崎岖弯曲,路又窄又颠簸,靠山的一边还有些山体滑坡的趋势,而另一侧却完全没有护栏,冲下去就是小悬崖,有些拐弯大,还容易跟迎面的车辆相撞。 但不可否认的是,沿路的风景很漂亮,崖下就是蓝色的湖泊,天空的蓝色则浅一些,云朵漂浮在空中,又像是奶盖覆在了远处蓝色湖水的边界上。 车内空调还开着,但周织澄打开了车窗,风是柔软的,吹得头发飘落在她的脸上,她舒服地眯起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薄薄的阳光照在她眼皮上,带了点秋老虎的热浪,她还在想,这时候应该有一杯冰茶饮,再来一首抒情音乐。 正想着,开车的人已经随机点了下她的车载音乐,说道:“中央扶手杯架上有一杯冰酸梅汤。” 周织澄一怔。 他说:“刚刚餐厅送的,走的时候我就顺手带走了,你不是也挺喜欢喝的吗?” 周织澄抿唇不语,到底还是拿起了那一杯冰酸梅汤,她回南日县以后,就很少喝了,尽管这里的餐厅里到处都是,但她在去北城之前,一直都觉得酸梅汤有股怪怪的味道,更喜欢喝冰杨梅汁,直到她大学爱上了学校东门那家火锅店的酸梅汤和松茸鸡汤锅底。 江向怀第一次去吃,正是周织澄请他去的,大言不惭地说她要请他吃大餐,结果就是这个人均 50 元的小火锅店,蔬菜饮料全自助,人多得无法呼吸,排气做得很差劲,室内空气闷热,玻璃窗上爬满了湿漉漉的雾气和滑落的水痕,吃完出来头发油腻,全身都是火锅的气味。 他的确吃得很不习惯,也觉得不好吃。 但是周织澄就是周织澄,她自有她的可爱之处,她有着让不愉快的一切都变得美好的魔力,她捧着他的脸,像哄骗小孩一样:“很好吃的,我和黎黎每周都会来,身上有味道没关系的,这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钱去吃了一顿好吃的火锅嘛。” 她说完,就让他坐着,她跑着去帮他调火锅蘸料:“小澄独家秘方,谁吃了不夸?”她忙得不行,又去给他接饮料,回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端着两杯快要满出来的酸梅汤,热情安利:“我以前都不爱喝的,自从喝了,日思夜想。” 她喜欢吃的东西和他基本都不一样,她拿了一堆自助的蔬菜,一边涮一边介绍:“魔芋丝、地瓜片、南瓜片、酸菜、藕片……你吃了就知道有多好吃了,哪一周没来吃,我都睡不着觉的。” 他笑着跟她说了一个餐厅在汤底加罂粟壳让客户上瘾的故事,她一怔,然后捂住耳朵,雾蒙蒙的眼睛倒影着他的脸,她气鼓鼓,自欺欺人道:“我没听到,以后还是能来吃的。” 他笑出声,他记得那个蘸料又甜又咸,齁得他难受,酸梅汤还有股塑料味,也记得那个火锅店的千万个不好,但最后记忆里就只剩下,她被鸳鸯锅里的辣呛得湿漉漉的黑眸,而他隔着浮动的火锅烟雾探身吻她。 她才喝过酸梅汤,她唇被辣得红红的,她好可爱。 她离开的这么多年,他吃过很多家火锅店,却再怎么也没有她在身边的味道,他也回去过学校东门的那家店,一个人点了满满的一桌菜,两杯酸梅汤,隔着渺渺雾气,假装对面还坐着一个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的年轻女孩。 他想要的本来也不是火锅,而是她。 周织澄深深地吸了口冰酸梅汤,她觉得自己还是挺脆弱的,这几年一直在避开会让自己想起他的东西,时间久了,她就总以为自己早已经不在乎了,人生那么长,不过就是短短几年的恋爱,算什么? 但现在喝着这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酸梅汤,那些掩盖着灰尘的记忆画面侵袭而来。 南日县的初见,那个不具体的,阳光被打散了,却依旧明晃得刺眼的,充斥着虫鸣和清冽海浪声的夏天,某个南日县的冬日深夜,她还在想念的相隔不知道多少公里的人,一转眼就蹲在了她家门口的路灯下笑着等她,然后是北城四年的春夏秋冬,他们一起吃过的餐厅,吹过的妖风,夏日暴雨中他去接淋得像落汤鸡的支教回来的她,冬日初雪时她在看雪,而他在看她这个很少见到雪的南方人,再带着她从军都山滑雪场慢慢地滑了下来。 四年四度的生日和跨年夜,她许了八个愿望,四个在生日蜡烛跳跃的火光下,四个在写满了祝福的红色孔明灯的憧憧灯影下。 他总是笑她:“你的愿望说得那么大声,是怕天公听不见,还是怕我听不见?” 大三下学期开始备战司考,大家都在看各种攻略,而他却已经替她买好了他觉得好用的资料,写了一份长长的他的备考心得文档,大四淹没在各个实习招聘群的信息流之中,他们还分不清什么是红圈所,外所,资本所,诉讼业务、非诉业务和法务等,他帮她挑了几个律所,细细分析了几个方向的区别和优缺点,替她润色简历,以过来人的身份为她铺了一条资本市场律师的进阶道路。 像是一场空旷荒诞又光怪陆离的梦,梦的结尾是他冷漠的话,她一个人坐着飞机回南日县,她半梦半醒间,似是悬浮半空,耳畔是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和机舱里小孩发出的噪音,睡得不安且难受。 身体不好的阿公,已经失去的江向怀,还有未卜的前途。 而现在,一切都似乎好转了。 车里放的是孙燕姿的音乐,“原来人会变得温柔,是透彻的懂了,爱情是流动的,不由人的,何必激动着要理由,相信你只是怕伤害我,不是骗我,很爱过谁会舍得……开始懂了,快乐是选择……” 她只看着窗外,抿着唇,不敢眨眼,一口又一口地吸着酸梅汤。 谁也没有说话,沉默的,寂静的。 江向怀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想单手来握她的手,周织澄立马警告:“这是在开山路车,你想干嘛?单手开车违法的。” 他又不动了,一直到车子开进了东方村口,他停好车,在她解开安全带之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十指紧扣,缠腻在一起,不让她挣脱。 他喉结微动:“澄澄,我来南日县就是来找你的,我早就后悔了,后悔当年说那样的话,这五年来,我每年都有来南日县,你的每个生日我都看见了,但我的状态不好,我给自己许诺的赎罪时间还没到,周阿公的身体,你的事业,我的父母……” 他眉眼浮现淡淡的讥讽:“或许会觉得可笑又荒唐,我当律师不也在赚钱,却冠冕堂皇地推给哥哥,哥哥甚至因为我丢了性命,我当上合伙人受益的也是我自己,我却虚伪打着完成哥哥梦想的旗号。” “她说我是杀人凶手也好,说我是扫把星也好,我知道她情绪不好,我们都一样,常年靠药物入睡,看的还是同一个心理医生,但是,她诅咒你和生病的周阿公时,我真的怕出了什么事,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 周织澄语气淡淡:“你就没想过,这几年间,我会结婚生子吗?别说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就算知道了,我也不会专门等你。” 他沉默了半晌:“如果你真的爱上了别人,我会祝福你的。” 周织澄很轻地笑了下,说:“松开手,我看到雅芳了。” 村口公交站那站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她疑惑又迟疑地往这边的车子看了好几眼,但因为不确定,就没走过来,反倒是重新给周织澄打了电话。 江向怀又淡淡道:“假的。” 周织澄抬眸看他。 “我说,我会祝福你,是假的,知道你恋爱要结婚了,我就会来找你的。” “然后呢?” “像现在这样,给你发誓,天公在上。”江向怀的脸在这氤氲的山间村落光线中,有些模糊,光束透过车窗玻璃,细小尘埃起伏,他的黑眸含笑,温柔和耐心都是真实的,“我,江向怀,很多年前就在周秉澄的口中,听说过那个可爱的女孩,可爱是珍贵难得的品质,我虽然对不起哥哥,却没有滥当哥哥的爱好,来了南日县,在往后的数年里,把澄澄当做妹妹,只是因为她是周织澄,别的人都不行。” “我们家困在哥哥去世的阴影里很多年,我留学的那一年过得很不好,但是收到了一个小孩不停发来的信息,我第一次那样想着去见一个人。” “后来,那个小孩来到了我的城市,成为了我的小学妹,知道她军训,她还借口手机没电,不回我的消息,我就托学校去慰问的艺术团老师帮我带给她几个充电宝,没想到那个小孩,还是没回我消息。” “她来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在毕业后这样频繁地往返在母校和律所之间,以前在校时从没参加过的文艺活动,竟在毕业多年后跟一个小孩去玩了,我枯燥的生活里除了工作,还多了一个她。” “第一个生日其实我不是那么想过的,只是想给她过,想去见她,后来就想带她去做很多很多的事情,为她盘算我们的未来。” “我很熟悉莲花生日灯,只是因为这几年她过生日扔掉的灯,都在我那……有点蠢是不是,还是一把年纪的人,无聊的自我感动,每次蹲在梅梅小卖部附近的那根电线杆那喂蚊子,我都会想,若是最后还能跟她结婚,还是得好好感谢那根杆子,结婚的时候也给它绑个红色丝绸带。” …… 他缓缓地说了很多很多,她的发丝吹到眼前,硌到了眼睛,眼眶便有些酸。 她面上不显,但心里早就相信了。 和他认识的漫长十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那个相对获益人,他在帮助她成长。 她除了长得还算过去的一张脸外,还有什么是值得江向怀在多年后再瞎编这一串长长的话来贪图的?重逢之后,睡过了,一起工作过了,钱没有他多,事业在世俗意义上也没有他成功,家世也不如他。 江向怀继续道:“南日县很好,我也是真的想留下的,不是冲动,如果我再一次对不起周织澄,就……”他还想学姜黎妈妈那样对着天公发誓。 周织澄阻止他:“你又不信这个,算了,别玷污了天公的耳朵。” 车窗外站着尴尬的李雅芳,她后悔刚刚因为周姐姐没接电话,就好奇地走过来,结果站在周姐姐的背后,不得不面对着驾驶座的那个陌生男人,听着他明明对着周律师深情告白,却使用了中二第三人称,她这个 00 后都忍不住心里咯噔,再脚趾抓地,她几年前和那个杀千刀的前男友恋爱被骗坐牢,也没这样啊…… 她对上江向怀的眼睛,不得不轻轻地挥了下手,小小声:“周……姐夫?” 江向怀笑了下,第一次见面,还不带姓喊人:“雅芳。” 亲切得过分。 毕竟她喊他姐夫了。 * 周织澄打算明天再让雅芳录制,今天先带她回周家吃饭。 江向怀把车停在了周家后,就先回酒店。 赵延嘉一天没见到他了,就在他房间门口蹲他:“哥,今天你们两个人单独行动,有没有抓住机会?这样那样?” 江向怀心情还算不错,眉眼是舒展开来的,连带着看赵延嘉都蕴含了一层薄薄的愉悦。 什么都没说。 但赵延嘉懂了,他还有种莫名其妙的“孩子终于懂事”的欣慰感,等他哥洗澡的时候,他冲回自己的房间,找出了曾经他姐夫送给他的一盒安全套,他没有用过,但一直随行李箱里携带着。 这盒套子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代表着他步入了成年人的世界,他姐夫给他教育了性知识,让他正确认识两性观念,让他明白性爱安全的重要性,学会尊重女性,做一个有责任心和风度的成年男性。 他哥虽然早成年了,但此时此刻他也觉得他哥重新长大了一次。 他要送一个套子给他哥,剩下的继续珍藏。 但他回到江向怀房间后,又有点不好意思当面给了,趁着他哥洗澡,塞进了他哥放在床上的裤子口袋里。 第65章 罪人坏人 两人洗完澡后,慢悠悠地走在南日县傍晚的街道上,远处是雾霭朦胧的岛屿,夕阳给这条他们走过许多遍的老街道镀上一层薄红。 赵延嘉还买了几杯奶茶,在路上他就忍不住先吸了一口,还是一样的难喝,但他味蕾好像被折磨习惯了,喝着喝着,不知不觉就喝完了一整杯的浓缩糖精冲泡水。 他认真观察着县城的店铺,忍不住道:“哥,你不是犹豫要在这里开店吗,我看南日县旅游业发展得挺好的,配套设施也都慢慢在建起,但县城没有一家大型咖啡店诶,这里也有年轻人,不可能不需要社交的,当然,烧烤店、宵夜摊也能提供社交场所,但这些地方跟咖啡厅是不一样的。” “就像星巴克提出的‘第三空间’概念,我们只要把咖啡成本降低,‘第三空间’在下沉市场也能行得通,星巴克价格高昂,对准的是城市白领,我们就不用选很好的咖啡豆和咖啡机,对准县城的消费群体,反正不管城市还是县城,国内还是国外,懂咖啡的人都比较少,大部分人喜欢的不过就是那种氛围,能和好朋友聚一聚、拍拍照、发发朋友圈,休闲地坐一坐。” 赵延嘉继续说:“县城奶茶有 20 多家,没有一家咖啡馆,咱们开了肯定能带来新的消费风潮,装修风格再独特一些,游客也会来消费的。” 江向怀侧眸看他:“就没想过可能是亏到底裤都没了?” “怎么会呢?你看意大利人,咖啡王国,只热爱意式 espresso,骂星巴克的美式大杯咖啡是厕所水,全民抵制,但现在厕所咖啡也进军了意大利,南日县缺少咖啡文化,不过可以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而且餐饮下沉是大势所趋,县城是很多餐饮公司的未来投资方向。” 赵延嘉把商业版图想得很明白:“南日县的房租低,钱也不是问题,我们可以多租几个门店,中间咖啡馆加烘焙店,左边花店,右边小酒馆,肯定能做成南日县新地标。” 他讲完,见江向怀还是没什么反应,就有些急了:“哥,你要是不开,我就找我爸投资来开了。” “你不当律师了?” 赵延嘉泄气:“那也不是,我还是想回明迪当律师的,虽然说在开伦当律师也挺有意思的,但是我更想高尔夫球场,想马场,想手冲咖啡,想赛车、飞机和邮轮,想我爸妈,想我姐打我的样子……” “……”江向怀道,“做资本律师没有时间干这些事的。” 赵延嘉龇牙,嘿嘿笑了:“我有啊,因为我是走后门的 vip。” “……” 今天晚上,何砚铭又来周家蹭饭了。 他跟赵延嘉一起抢鸡爪吃,两人就蹲在灶台旁,你一个,我一个,吃得满嘴流油,虽说周家吃饭本来就没规矩,但蔡梅也见不得他们这样,一人拍了一下手,嗔骂道:“饿死鬼转世啊?” 赵延嘉还趁机道:“蔡阿嬷,帮我倒杯冰可乐。” 何砚铭:“我也要!”他撸着衬衫的袖子,露出了手臂。 赵延嘉好奇地左看又看:“何律师,你不是说你以前是校霸吗,开伦太子爷,你给我看的照片里都是大花臂,现在怎么没了?” 何砚铭轻咳了一声:“……当律师就洗掉了,不然哪像个令人信赖的律师,是不是?不跟你开玩笑,我以前后背一只鹰,左手一头虎,右手一头狮,我一去谈案子,当事人都觉得我是来打架的,不像干催收讨债的律师,像放高利贷的黑社会大哥,太影响形象了。” 赵延嘉:“真的啊?” “假的。”周织澄毫不留情地拆台,“他照片里的纹身都是假的,以前想当校霸,觉得没纹身有损威名,又怕疼得要死,就去买了一堆纹身贴装大哥。”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46节 何砚铭再厚的脸皮,也经不住赵延嘉和叶白两人的嘲笑,恼羞成怒:“明天我就去纹,纹两个虎头!” 蔡阿嬷拿了几听冰可乐,笑道:“老何上次说,你要是敢纹,找不到客户,他就让你去跳南日海了。” 她特别照顾安静拘谨坐在一旁的李雅芳,温声道:“雅芳,多吃点,别跟阿嬷客气,阿公阿嬷都喜欢热闹,你们年轻人愿意来,就是给我们两个老人面子。” 李雅芳嘴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心里却很感谢周姐姐和蔡阿嬷。 她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她的父母没来接她,就连审判,他们都缺席了。 大概已经忘记了她为了满足他们的需求,曾不停地给他们寄钱,她犯罪赚的钱基本都没花在自己身上,那时候父母还会说她是他们的骄傲,当她成为了罪犯,一下就成了父母的耻辱,连女儿都不是了。 她在少管所的时候,经常听到有些少年犯私下骂他们的法律援助律师,因为他们都不相信律师会真的为他们好。 “就是来完成任务的,律师都是要赚钱的,我们连家里人都不肯花钱给我们请律师,还做梦一个跟我们毫无关系的、一心只有生意的律师会帮我们吗?” “对啊,家人因为我们犯罪,觉得我们丢人,律师难道会比家人对我们还好吗?哪有那么善良的人,有也会害怕我们的。” “他们都怕我们会对他们再犯罪。”有人大笑,“你们这些社会毒瘤。” “而且,律师来了也没用啊,还不是得坐牢,律师作用很小的,骗钱差不多。” “要是有人帮帮我,我也不至于犯罪……” 李雅芳很少加入他们的谈话,她在等待审判期间,就已经给自己定罪了,难道不是么,他们违法犯罪了,害人了,本来就是社会毒瘤,自己犯罪了,怎么能去怪别人,怪社会不帮自己呢?她也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问其他犯罪的人,为什么还有更多的人过得更苦,怎么就没走上犯罪的道路呢? 她不知道自己会判多少年,周律师来看守所见过她好几次。 每次跟她谈完话,周律师都会让她不要太过担心,要相信自己的辩护律师。 她第一次被周姐姐触动,是周姐姐忽然问她:“胃还疼吗?……我看了你之前发的说说,你还这么小,就胃疼了,如果还疼的话,我帮你跟警察说,让他联系医生,别年纪小小就搞坏了身体。” 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眼泪,因为这个陌生人的关心和爱护。 后来就是法庭见面,在那么多人的律师里,她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周姐姐。 周姐姐坐在辩护人席位上,简单地扎了个低马尾,正在看手上的材料,和旁边西装革履又充满了攻击性的律师不太一样,她身上没有冷冽锋利的气质,相反很温和,却让人觉得很安心。 这种同案犯很多的案子,就能见到各式各样的律师,有冷漠敷衍走流程的,有情绪激动得差点就跟公诉人干上的,也有被公诉人逼问得冷汗直冒,一直扶眼镜、翻资料的,但周姐姐却很沉稳淡定,法庭辩论的环节也只摆出了证据,说的话比其他律师要少很多很多。 等待判决的期间,有个可恶的同案犯,也是她当时的男朋友笑话她:“这就是免费律师,看到没?没钱是没律师帮你好好打官司的。” 她没打算回答,也回答不了,因为法警已经警告他们:“不能说话了。” 很久以后,周姐姐才跟她说:“因为你是未成年小女孩,其他同案犯都是二三十岁的男子,公诉人心里已经有一杆分明的称了,而且,法官和检察官也听累了,一场审判已经有那么多律师在陈述煽情了,我们只摆事实证据,更容易获得好感,更何况,你只是从犯。” 她也的确是最后刑罚最轻的那一个。 她在未管所服刑期间,周姐姐会定期来看她,给她上课,陪她聊天,让她好好改造学习,出去以后重新开始。 她不觉得自己可以重生:“周姐姐,犯罪坐牢了就一辈子融不进社会的,我是个罪人,我做错了事情,我是个坏人。” 她记得周姐姐那时的回答。 “是罪人,但不一定是坏人。” 她没有听懂。 “听起来像个伪命题,是不是?但罪是法律对你的审判,道德是普通人对你的看法,有句话说,刑罚以剥夺人的权益与施加道德谴责为内容。刑法有 400 多个罪名,每个罪名对社会的危害程度都是不一样的,所匹配的刑罚自然也不一样,而普通人对犯罪者的道德审判也会不一样。有些犯罪者的罪行在道德上根本无法原谅,比如恶意剥夺他人生命,强奸、拐卖妇女儿童等等。” “但你只是犯了个小错误,刑罚除了惩罚功能外,还有改造和教育功能,犯错的孩子好好地改正了之后,当然值得被原谅。” 她继续问:“可是……大家会看不起坐过牢的人。” “未成年的犯罪档案会封存的,如果还是被人知道了,我们先把它当作做错事的代价,提醒自己不能再走错路,因为这世上还有更多,无论如何都没有走上犯罪道路的人。”周姐姐声音平和,“然后,我们再告诉自己,这是偏见,他们没有机会认识已经改过自新的你,这是他们的遗憾。” …… 其实道理就那些,她也明白,但她就是需要有人清楚地告诉她,安慰她,让她理清情绪。 刑满释放的那天,她走出监区,站在前面接她的人是她的周姐姐,身后是缓缓合上的铁门,听着那沉重的铁锈碰撞声,她有一瞬间很想回头看,但周姐姐跟她说:“雅芳,不要回头,往前一直走。” 那天暑气氤氲,光线明媚得刺眼,一切都镀上了梦幻虚妄的光圈。 她要走到光里。 …… 晚饭后,几人继续坐在院子里聊天,赵延嘉和何砚铭各自占据了一把竹藤椅,悠哉地摇晃着椅子,叶白也想坐,摇了几下后,就想赶赵延嘉下来,但赵延嘉的屁股跟粘在椅子上一样,双手死死地扣着藤椅,就不起来。 而另一边的江向怀自然地在桌下牵起了周织澄的手,隐秘地攥住,她以前就觉得他的手长得很色气,尤其是同她十指紧扣、慢慢地滑进她指缝的时候,他还捏了捏她的掌心。 他觉得今日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吻她,白天有李雅芳在,眼下人这么多,也不合适,她又住在周家,跟阿公阿嬷同住。 想结婚。 周织澄偏过头,看他,两人的距离很近,她只说:“江向怀,我还有件事情,还没原谅你。” “什么?” 她现在跟以前一样坦诚,以前赤诚地爱他,现在坦荡地跟他说:“我跟你告白被拒,很多人都知道的,许玫安现在还拿这个在同学群里笑话我。” 她这句话的声音不大不小,院子里就这么大,其他人自然也听到了。 娘家人何砚铭一下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来了怒气:“好你个高高在上江律师,原来还欺负过我们澄澄,你今晚想竖着走出周家,先过我南日县霸何砚铭这关。” 叶白也不抢躺椅了,转头用看渣男的眼神盯着江向怀,又忍不住吐槽:“何律师,吹牛还带自我升级的吗,校霸变县霸了。” 赵延嘉连忙出馊主意:“哥,学学秉澄哥,就现在,跪下表白。” “对,你现在告白,让澄澄拒绝一次。”何砚铭说。 叶白在一旁提醒:“大哥们,单膝跪地是求婚,不是告白。” 江向怀当然愿意下跪求婚,只是他现在身上什么都没带,没有戒指,没有鲜花。 他就走神了下,赵延嘉和何砚铭已经押着他单膝跪地了。 叶白把可乐瓶的拉环给了他,说是当戒指。 江向怀接过了拉环,他单膝跪着,抬眸撞见周织澄的笑,周围的人都是她熟悉的亲友,这个院子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她没有半分的尴尬不安,像突然又来了小孩心性一样,要他当众告白,她再拒绝一次,追求小孩子式的公平。 但本来就是他的错。 他心口无声叹气,眉眼里也渐渐浮现笑意,一只手握住了澄澄的手,另一只手拿着银色的易拉环。 “澄澄,我喜欢你,不,是我爱你……” 这是当年周织澄对他说的话,他一直记得。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有人在踢他的裤子口袋,扰乱他的思绪,破坏他好不容易才酝酿起来的气氛。 那人又小小地踢了下他的裤袋。 江向怀维持着淡笑,眉眼浮现危险的警告,转过头:“赵延嘉,不想活了是不是?” 赵延嘉很小声地道:“不是,哥,避孕套,避孕套……掉……掉出来了……” 他的脚没能托住。 静谧的夜色中,“啪嗒”一声,银色包装的避孕套顺着口袋滑落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看了过去。 “畜牲!”从厨房出来的周阿公气得半死,抄起了苍蝇拍。 第66章 延迟幸福 夜色朦胧,老旧的灯泡吊着,散发着微弱的光,土地公供桌上的红色供灯也亮着。 赵延嘉拉着江向怀面对着土地公跪着,反正他们俩都没有别的信仰,想跪就跪。 江向怀此时倒跪得虔诚,他盯着案上的幽幽烛火,饭前蔡阿嬷上的那柱香已经燃到了最底下,只余小小的一缕烟,最后的那簇烟灰终于支撑不住,折落了下来。 这个院子里萦绕的永远是家中美食的香气和檀香燃尽的香火味,能轻易地抚平他燥热不定的情绪。 在认识澄澄之前,他没有去过任何的寺庙,但是澄澄喜欢去。 那时有友人知道他身边有个在念大学的小女孩,调侃他大周末是不是要带人去刷卡买包,他倒是愿意,可她要去潭拓寺、白云观,或佛塔林立,或古旧肃穆,他有段时间经常在她身上闻到木质调的香火气息,才知道居然还有种香水叫寺庙香,l’artisan 的冥府之路,调香师没有宗教信仰,但很喜欢寺庙带来的宁静气息,所以她调出了很多款跟木质檀香相关的气味。 他一开始闻不惯,总有种随时会被香火弄得烟熏火燎的感觉,后来也渐渐习惯,甚至睡不着、躁郁不安的时候,就算吃了药,也会急切地想念她身上令人平静的香水味,确切地说,他想念的是那个身上带有木质东方调的女孩。 南日县的民俗文化是佛道二教不分彼此,所以澄澄在北城又去佛寺,又去道观,驾考和司考之前,把她和姜黎忙得不行,难得的休息日就是四处求神拜佛,虔诚得不行,听说查询司考成绩的那晚,两人的手里都还攥着寺庙里求来的符。 她们的成绩本来就好,又认真备战了,自然顺利高分通过,但既不感谢给她们答疑的他,也不感谢努力的自己,只记得双双携手去还愿,给寺庙供着的神仙捐了香火钱。 她们求的是心安,而非妄想。 周国华没想到这两人还自己跪在蒲团上了,他们南日的神灵信奉讲究的是自由自愿,信仰在个人,从不强求,他也不觉得这是“迷信”,只是民间的一种信仰,大家都是普通人,求神拜佛,一样努力上进地生活。 周国华:“好了好了,别跪了,搞得我欺负你们俩一样。起来吧,这是我们周家的孩子才要跪的。” 江向怀闻言,更是神色虔诚地和土地公神像对视,背脊跪得笔直,不发一言,却胜过万言。 周国华有时候就喜欢他这样上道,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人面上的功夫总是做到位的,但有时候又不免担心,他这样的性子,如果要对澄澄使坏,澄澄怎么可能招架得住? 赵延嘉很怕现在不解释,等会回酒店他会被他哥打,闷闷地坦白道:“周阿公,你看已经过期好久了,不能用的,就是我塞给我哥的一种象征性礼物,咱们都是男人呢,你能懂吧?阿公。” “我不懂,你们不干净,我跟你们不是同一种人。”周国华才不吃这套,“知不知道在我们那个年代,这是流氓罪,要把你们俩都抓去坐牢!” 赵延嘉:“我忏悔,我肮脏,我丢尽我们赵家的脸……” 周国华拿苍蝇拍打了下他肩膀:“就你会演戏。”他板着一张脸,转头看向江向怀,冷声问道,“你谈过几个女朋友?” “就澄澄。” “说实话。”周国华才不信。 赵延嘉落井下石:“哥,咱都是男人,说点实话,周律师不在这。” 何砚铭嘿嘿笑:“江律师,是不是排除了那种只有肉体关系的女孩?我都谈了三个呢。” 周国华一脸嫌弃的表情。 何砚铭又问:“江律师,你还是处男吗?” 看这个问题问的,所有人都沉默了,江向怀没办法回答,这会把澄澄都扯进来。 赵延嘉为了活跃气氛,顺口溜出了网络用语:“男人不自爱,就像烂叶菜。” 气氛更沉默了。 周国华送几人出门,他准备关院子的门了,赵延嘉跟在江向怀身后,又回头:“周阿公,我们家祖传深情,真的,我爸爱我妈,我姨夫爱我姨,我姐夫爱我姐,又会赚钱又对老婆好,你放心嗷!”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47节 就是大姨和大姨夫喜欢男女混合双打他们的小儿子…… 他默默地在心里补上这句话。 给他回应的是,“砰”一声无情关上的周家大门。 赵延嘉跟在江向怀的身后,试探地问道:“哥,你生气了吗?” 江向怀说:“本来觉得事情很离谱,但知道是你干的,又合理了起来。” 赵延嘉:“……以前姐夫送我的,说是祝我长大的,哥,你看,你好不容易才迈出一步,要来过你的新生活了,也是另一种成长。” 他声音有些低,闷闷的:“没来南日县以前,你也不怎么理我,我们又差了好几岁,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跟在你屁股后面,小时候你就经常赶走我……但妈妈说让我跟着你,她希望你能真的开心起来,我有时候就是想做点事情让你开心,但好像一直在做错事情,惹你嫌弃,让你不耐烦……” 江向怀转头看他,见他可怜巴巴像条委屈的失落小狗,无声叹气,认命道:“我不嫌弃,也没生气,更没不耐烦,知道你和小姨担心我……” 他话还没说完,赵延嘉就一把冲进他的怀中,死死地抱住了他:“我就知道,哥,你是喜欢我的。” 江向怀忍了半天才没骂他,没推开他,但心里也知道,赵延嘉这样的性子完全是因为他在既不缺少物质,也不缺爱的家庭中长大,他的父母对他没有任何期望,让他随心所欲地成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江向怀只是想,他若是和澄澄有了孩子,他应该也不会赋予孩子期望,她自由生长就好了,但转念一想,太自由了像赵延嘉这么傻也不好。 赵延嘉心满意足地躺进了酒店的被窝里,点进了家人群。 “今日日记,哥抱我了。” 太晚了,就剩下他姐还没睡:“你干什么了?” “什么也没干,不过,哥好像跟周律师和好了。”他@了他爸妈,“你们要来南日县玩吗?顺便提亲。” 赵延婷只说:“大姨都还不知道呢。” 赵延嘉:“大姨要是再想打人,为了哥,我愿意再贡献出我英俊又可怜的脸蛋……” 周家挺大的,好几个空房间,留宿一个李雅芳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 蔡梅给她换了床新被子,李雅芳躺在充满了阳光味道的被单上,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她出狱的那天晚上,也是睡在周家的,她洗了澡,剪了头发,跨了火盆,吃了一顿很好吃的晚餐,她才觉得自己真的重生了。 她翻了个身,盯着窗帘上的印花,又有种愧疚的难过涌了上来,她现在找不到工作了,爸妈不认她,她不知道要做什么,对不起周姐姐和她自己。 …… 周家的房子虽然现在看起来很过时,但在 80 年代也是南日县的大豪宅,毕竟周阿公也曾经短暂地风光过。 周织澄下楼的时候,正听到周阿公在吹自己的历史:“你们坐车进县城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那一座很大的山啊,凤凰山,以前那一片山头都是我承包的,木材厂老板知道吗?后来没做了,就继续做流水席大厨,我这也不是一般的大厨,我组了个流水席团队,我是老板,生意最好的时候,这一带的流水席都是我承包的。” 叶白真心实意地捧场:“流水席大老板!” “那是,我年轻还做过裁缝学徒,家里那个缝纫机,我给澄澄小时候做了好多件衣服。” 叶白竖起大拇指:“你就是在场男人的楷模,榜样!” 蔡阿嬷泼他冷水:“他跟人做生意,证都没办好还去砍树,差点坐牢,钱赔了个一干二净,还好我有个店可以养一家人。” 周织澄笑了笑,解释道:“阿公的合伙人没跟他说清楚,采伐许可证还没办下来,他也不懂法,就开始雇人伐树,以滥伐林木罪立案的。” 周阿公嘴硬:“我这不是故意犯法的,很多人都不知道的。” 正好摄影师也在,周阿公还一本正经地讲起普法故事来:“我们县还有一个人,也是个农民,老实巴交的,也是在自家承包的山头种了一大片杨树,高高兴兴地找人砍伐,打算卖钱,都觉得我自己种的,自己砍伐有什么问题吗?结果钱还没拿到手,警察就来抓人了,说……” 他模仿了起来:“树的确是你的,你有所有权,但是出于保护环境的原因,所有权和采伐权是分离的,你不能自己私下采伐的,你要去办理采伐许可证!” 周阿公叹气:“这我们普通农民哪里会知道?也没人告诉我们啊,自己种的树,自己砍的柴,还犯罪了,不仅要坐牢,还要赔钱,太惨了。” 后面就是李雅芳的故事。 她说起自己的故事都很麻木了,生儿生女都一样的口号喊了许多年,男女平等的话似乎人人都会说那么两句,社会看起来处处美好,但为什么她还是过得这么惨呢?她有时候试探着想跟别人提起自己在家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有的女孩会轻描淡写:“是不是太敏感了呢?我是女孩,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啊。”有的男孩则说:“不会吧,编故事吧,这应该是很多年前才会有的吧?儿子女儿不都一样吗?照我看,你们女孩子才享受福利吧,不用扛起养家责任,不用买房,不用想彩礼,就生孩子就好了。” 其实一点都不一样,她常常陷入自己的思维沼泽中,她要是男的就好了,出生就被全家人喜爱,什么活都不用干,书读不好,还脾气臭,妈妈会告诉他,男孩子晚熟晚聪明,以后就好了,至于什么彩礼房子,根本不用担心,会有爸爸妈妈姐姐妹妹赚钱的,再不行,把姐姐妹妹卖给一个高彩礼的男人,不就好了吗? 她想完之后,偶尔会心虚和内疚,觉得自己好像太利己主义了,但又想,她哥哥不就是这样的吗?她从小就在家里一直干活,哥哥什么都不用做,还可以获得父母的房产,美名其曰:男的压力更大,需要房子。如果男的觉得压力大,觉得女人现在的福利比他们好,那互相换不就好了吗?他们又不愿意。 李雅芳继续说:“我初中毕业后,就去打工了,我爸妈让我把每个月的工资给上交他们,因为哥哥结婚要用,后来我遇到了我的前男友,他比我大十岁,他每个月给我的钱都比我工资高,后来他就带我去别的城市了,他跟我说,他就是哄客户进茶楼、酒吧高额消费,他说他心疼我,不会让我去做‘酒托女’,只是需要我提供收款二维码,说他的身份证被限制了,我只要收了钱,把钱转给他就好了。”她顿了顿,“他跟我保证过不会有事的,而且我还未成年……是我不懂法律,因为最后一样都是犯诈骗罪,只是我是从犯,只判了几个月。” 她声音很轻,很多想法也只敢积压在内心。 “虽然坐牢的时间很短,尽管未管所一直在保护我的档案,但是镇上和村里很多人在我被抓的时候,就知道我犯罪了,我之前在一家餐馆打工,前几天有客人丢了东西,监控看不到,老板就怀疑是我……因为只有我坐牢过,他们的怀疑也是合理的,后来老板就把我开除了……” 她说到这的时候,有些哽咽,眼睛红红的:“但真的不是我,客人也报警了,警察也讯问了我……” 但她在面对着众人的质疑和盘问的时候,心里只有一种悲观的情绪,她的这辈子已经完蛋了,没有人会再相信她,她要戴着坐过牢的枷锁一辈子,这就是犯罪的代价么? 周织澄静静地坐着,她没去安慰李雅芳,不知道在想什么。 蔡梅看雅芳哭成那样,心疼,但也没办法,南日县就是地方小,做点什么事,大家都知道,大家也都是普通人,当然会忌讳坐牢犯事的人。 李雅芳录制完之后,她就离开周家了,她要继续去找下一份工作。 周织澄这天的心情有点沉闷,她想的还是那些,犯罪的代价是不是一定要危及以后的人生,以及罪犯的亲友? 当然,想这些没用,她还是先帮雅芳留意一下有没有适合她的工作,之前有一些工厂参与捐助了“新生基金”,不知道雅芳愿不愿意进厂工作,正好过段时间要开新的募捐大会。 周织澄把律所要出节目的任务交给了多才多艺的赵延嘉少爷。 看着赵延嘉先是苦恼,然后又高高兴兴地准备在节目上大展宏图、让这群乡下人大吃一惊的模样,她忍不住生出了羡慕,他真的好容易快乐啊。 虽然她也挺快乐的。 她最近的快乐源自于江向怀,那种隐秘又坦荡的延迟幸福。 她在南日县,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她熟悉的海边小城,实现了十年前她在日记本里写下的两个梦想,律师和江向怀。 第67章 男高中生 晚上,周织澄洗完澡后,把头发吹得半干,坐在了书桌前,但不打算工作,准备来找部轻松的电影来看看,还没打开,姜黎就给她打电话了。 周织澄盘腿坐着:“今天早下班了吗?” “嗯,刚洗完澡。”姜黎躺在了床上,累得头发都懒得吹了。 周织澄知道她老不吹头,忍不住多嘴:“那也要拿干发巾擦一擦,小心以后头疼。” “知道了,澄妈妈。” “我哥还在飞吧?” “嗯,还没落地,我等他落地回我消息了,再去睡觉。”姜黎其实挺困的了,但不等不会安心,两人随便地扯着话题,什么都能聊,永远不会冷场,因为彼此之间认识了太多年,又有太多共同认识的人。 “你哥说我们得先订个婚。” 周织澄笑着表示赞许:“那当然,礼数一点都不能少。” “那你呢,江律师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周织澄有些回避。 “那先不管他怎么说,你还喜欢他吗?” 这是她最好的朋友,周织澄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喜欢。” 姜黎笑了好一会,然后才轻声叹气:“澄澄,我从小到大最羡慕,也最喜欢的就是你的勇敢和真诚,勇敢让你靠近我,我们有了认识的机会,真诚让你愿意来爱我,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周织澄托着自己的脸:“我也有不勇敢不真诚的时候。” “比如现在吗?”姜黎开玩笑,“不敢再跟江向怀重新开始么?” “姜大师,我需要你的点拨。” 姜黎接着道:“你怕的是再一次分手么?但所有的感情都有结束的可能,如果这样的话,大家都要为了未知的结局而无法谈恋爱了,结婚是童话故事里的终点,但对于现实来说,是另一个起点,感情的美好结局是白头偕老、生同衾死同穴,也就是说,不到死的那天,谁也不知道自己付出了真情的这段感情是不是会有美好的结局,太遥远了。” 周织澄沉默了会:“如果这次再分开,就不是分手了,他想结婚的。” “那更好了啊,跟江律师结婚总是不亏的,要是怕亏,到时候咱们一起拟个不平等婚前协议,让他签下去,趁他满腔热血想娶你的时候。” 车轱辘话又来了:“还有他的家庭和工作。” 姜黎的声音在这个夜里很轻柔:“江向怀 33 岁,不是 23 岁,他有足够的经济条件,他不需要再靠着他的父母,他是律所的合伙人,带过团队里那么多律师工作,他对自己的职业和人生道路有着清晰的认知和规划,你是替他遗憾,还是替他愧疚,如果他真的愿意留在南日县,他真正为的也不是你,而是他自己,他需要你提供的情绪价值。” “醒醒吧,他是冷血资本家,忘了被奴役的过去了吗?” “他现在项目做多了,钱赚够了,等于是提前退休了,我要是像他那样财富自由,我早不当律师了,没日没夜在这做甲方的奴隶。” “我的澄澄阿命,他比你清楚他在做什么,也比你知道他想要什么,如果他是冲动的人,那为什么 5 年前不来呢?他也不需要你为他的选择负责,你现在只要想,你还喜欢他吗?还爱他吗?” “恋家的小朋友,现在是在我们的地盘,情况比五年前好多了,你有稳定的工作,爱你的家人,还多了我这个永远支持你的嫂子,你可以比 17 岁的澄澄更勇敢。” 周织澄想笑,却又有点泪意:“你现在开始摆嫂子谱了,人家都说嫂子和小姑子不共戴天。” 姜黎:“你放心,嫂子爱你比爱你哥更多。” * 周织澄手上还有很多其他的案件,虽然她在准备录制这个节目前三个月,就已经停止了接新的案子,只选定了一些法律援助案件,但那些已经接的、没完成的案子也得继续收尾,比如迁坟一案,当然有些法律援助案延伸出来的案子也还在进行,比如林维升父母的死亡赔偿金。 她看的时候,江向怀也进来了她的办公室,他拿起另一些卷宗慢悠悠地看着,就坐在她旁边,也没去打扰她,等她看完了,他才问道:“周律师,现在有空吗?” “下班了,不接咨询了。” “那接不接约会?” 周织澄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黑亮坦荡,但她不知道,她比他更坦荡无畏,眼里仿佛盛着倒影在水中的明亮月光。 “去哪?” 江向怀说:“去海边。” “不要。”周织澄在电脑上打开了一份新的文档,她把屏幕转过去,“我 17 岁想和男朋友做的事,以及我 20 岁谈恋爱想做的事,我们之前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顺,很多事情,我都没要求你做。” 江向怀看着那一行行的清单,微微拧了下眉:“你 17 岁就想接吻了吗?” “初吻。” “但是我们已经初吻过了。” “那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江向怀很快就体会到了。 第一天晚上,他们绕路去吃了路边摊,喝了奶茶,看了电影,一路上最大的尺度只能偷偷摸摸地拉个小手,不能越界,到了分别的时候,她到了路灯那里,就松开了手,她眉眼弯弯:“我先回去了。” 他从身后拽住她的手腕,也不敢用力,怕弄疼她,将她搂回了自己的怀中,他垂眸看她,目光炽热:“今天的吻呢?”她想了下,踮起脚尖,蜻蜓点水地在他的薄唇上落了一个吻,就只有一下,眸光盈盈,脸颊微红,她朝他挥了挥手,就朝周家跑回去了。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48节 他却站在原地许久,低头轻轻地笑了。 第二天晚上,他被要求去抓娃娃机,他没怎么玩过这个,买了 100 个币,只抓了几十坨空气上来,他正准备扫码再买 200 个币,周织澄却气鼓鼓又失望地看着他:“哎你在高中肯定找不到女朋友的,你连娃娃都抓不到。” 他眉间起了折痕,又听她叹气:“算了,不要再买币了,高中男生可没这么多钱买币。” 他被气笑了,来了难得的好胜心,还装平静道:“那是别的男生,我不一样,我高中就是有钱人。” “……” 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买了一堆又一堆的币投了进去,一个娃娃都没能抓上来。 他们的娃娃机旁不知不觉就围了好多个高中生,有嘲笑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八卦他花了多少钱的,竟还有怂恿周织澄跟他分手的:“姐姐,你男朋友一个娃娃都抓不到啊?不要这种男朋友。” 他一言不发,装作大气模样,若无其事地牵着周织澄的手离开。 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那群高中生热烈的欢呼声,他们抓到了娃娃,有人喊周织澄:“姐姐,我抓到了你想要的娃娃,让我当你男朋友,好不好?” “好啊。”她笑得不行,竟是想回头去拿那个别的男人抓的娃娃。 他不许,拳头都要气硬了,这是他长这么大为数不多的屈辱之一。 离开商场前,周织澄的手上抱了五个娃娃,包包里还塞了好几个,他的左手也抱着一只很大的熊。 当然不是抓的,都是他花钱去娃娃店买的。 这天晚上的吻比昨天深入一点,在普通的量贩式 ktv 的包厢里,她唱累了,坐在沙发上休息,他就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灯光昏暗暧昧,淡紫色的镭射灯在天花板上转动着,电视屏幕上播放了下一首歌,光线影影绰绰地投射在两人的脸上,暧昧的情歌是气氛的最好助燃器。 心跳鼓动,眸光里的光跳跃着,体温是燥热的。 她捧着他的脸,主动地吻了过去,轻轻地含着他的下唇,好像要尝一下味道,吸了一下,然后才探入她的舌尖,她是这场游戏的主导者,只许他状似青涩,不能肆意地回吻,更不能把手不安分地伸进她的衣服里,连搂的手势都要受到严格的管制。 他隐忍得手臂青筋凸起,身体微绷,耳畔分明都是嘈杂的音乐,他却觉得静谧万分,好像只能听到彼此之间急促的喘息声,她亲一会,累了就休息一会,休息够了,再继续亲,她倒是玩得很带劲,到了最后,她还动了几下臀部,察觉到什么,不满地拧眉,用那种看变态的眼神谴责他:“你硬了,清纯男高中生才不会这样。” 他笑得很无奈,抱紧了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不让她动:“我要是没反应才完蛋了,澄澄。” …… 到了第五个夜晚,清纯女学生也变了。 南日县突然下起了夜雨,周织澄的手里还抱着一个他好不容易亲手抓上来的小熊,倾盆大雨转瞬落下,整个世界都像是笼罩了雨雾之中,雨帘落在地面的水坑上,荡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他把外套脱下来给她盖头,拉着她的手,跑到了他住的酒店那避雨。 她坐在窗户边上,雨珠打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道即将消逝的水痕,如同水墨晕开。 她手上的小熊没怎么弄湿,为了护住那只熊,她却几乎成了落汤鸡。 他把干净的浴袍和毛巾给她,让她先去洗澡。 她刚要站起来,目光忽然平视地落在了他的腹部以下,也就是他的下半身。 他今晚穿了灰色的休闲裤,被雨淋湿,此时此刻紧紧地贴合着身体的线条,直白来说,灰色显大。 他不知道她怎么能用纯真的求知目光看着他,语气仿若学术探讨:“看看?” 又不是没看过,但是他也不知怎么,忽然就拘谨了几分,大概入戏太深,还一本正经地严肃教育她:“未成年不能看。” 周律师:“……” 第68章 大义灭亲 这个晚上自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两人洗完澡后,裹在了被子里,外面风雨飘摇,雨势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 北城很少下雨,但南日却多雨,湿度大,气温高,好在不是那种令她厌烦的绵绵细雨,而是瓢泼大雨,下的时候带着要吞噬整座城市的滂沱气势,停的时候又似乎转瞬蒸干了空气中的水汽,只剩下地面浅浅的水坑映着天空。 周织澄最喜欢在暴雨时分,什么事情都不做,静静地听雨声。 江向怀从背后抱着她,微凉的鼻尖蹭在了她的脖子上,问:“所以,我通过了 17 岁的男友考验了吗?” 周织澄不回答他,但其实他早就通过了,不然 17 岁的她怎么会喜欢上他? 他的吻细碎绵密,她转过身,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搂着他的腰,脸贴在了他的胸口上,他翻身覆上来,要扯开她的浴袍,她眨着眼睛:“你干嘛?小熊在看着呢。”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他今晚好不容易抓到那只小熊玩偶,被她放在了椅子上,正好就看着床上的他们。 小熊的确年纪不大,小小的一只,一脸天真。 江向怀捏了捏她的脸,最终什么都没做,只是趴在了她柔软的胸口,听她被他的脑袋压得沉沉的喘气声。 她把细长的手指插进了他的头发中,轻轻地摸着。 她说:“头发长了。” “嗯,来南日后之后还没去剪发。” “那要去孙福地那边剪么?” “好 。”他没什么意见。 周织澄说完后,觉得有点心虚,因为还不知道孙福地的手艺,等下头发剪得乱七八糟。 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是江向怀的,他只瞥了眼,就收回了目光,她却来了兴致,眼眸黑亮:“可以看手机的吗?” 江向怀迟疑了下,似乎有些犹豫,但他还是伸手拿了手机。 她两腮鼓了下:“不看了。” 他好笑,空出来的那只手戳了下她的脸颊,说:“不行,那我要求你看,没什么不能看的,只是怕你看了,觉得我……”他迟疑了下,斟酌地选了个词,“变态。” 周织澄也笑:“能有多变态啊?有比某诉讼所主任跟律师在会议室为爱通宵鼓掌,被早起的保洁阿姨发现,愤怒开除了保洁阿姨更变态吗?还是比某非诉合伙人整天在网上小组里搜索实习生对自己的吐槽,由于找不到谁发的,就愤怒撕掉自己手上所有实习生简历更变态吗?或者比某些资本家要求做律师就不能有私生活、工作时长必须 14 小时以上更变态?” 江向怀的笑声带动着胸腔震动,他也引用了个八卦:“可能跟某合伙人为了撬人妻,每天手写情书深情告白,结果被人丈夫拍照写投诉信发到全律所内网邮箱那样程度差不多的变态。” “所以,是深情么?” 他没有回答,任由她解开了他的锁屏,壁纸就是她的照片,她小学的时候参加游神节的照片,她问:“你怎么会有的?我哥给你的么?” “不是,你当时给我看了之后,我就从你手机上发给了我。” “偷照片的小偷。” 他还偷了更多的照片,他的手机里有个名叫小菩萨的相册,不管他换了多少个手机,这些照片都会跟随着导入,有她还是个婴儿,穿着毛绒绒的大斗篷像个不倒翁一样坐在床上的照片,也有她小学坐在送货的三轮车后,懵懂地看着镜头的照片,还有她高中毕业前穿着白色水手校服嘟嘟嘴的照片…… 很多很多,她的满月、百天、周岁、小学、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学,甚至还有她在开伦律所工作后的照片。 她高中拍毕业照的那天,学校允许学生自带相机、平板等来学校拍照,他们的女生校服是改良版的水手服,但搭配的是黑色长裤,她和同学们正在拍纪念照,突然有人喊她:“澄澄,你哥来了。” 她以为是周秉澄,兴致缺缺,连头都不想回,有女生小小地惊呼,眼睛发亮,脸颊泛红:“澄澄,你哥好帅啊,穿白衬衫的少年,虽然我们校服就是白衬衫,但我没见过一个能把白衬衫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 周织澄为她们的眼光感到悲哀,周秉澄是个又丑又傻的老男人! 但她一转头,却跌进江向怀那含着浅浅笑意的黑眸中,他就站在教室的前门那,半倚靠着门框,连日光都格外偏爱他,在他的脸上打出了漂亮的光影,他还犯规地歪了下头:“澄澄,不欢迎我么?” 她不知道怎么描述那一瞬间的心动,心脏都要蹦出了嗓子眼,周围的吵闹喧嚣全都掩不住她鼓动的心跳声,她想哭,想不管不顾地抱着他,发大水一样地哭,她本来泪点就低。 他不是说他很忙很忙么,这是他正式工作的第一年,他还只是个一年级律师,要用大量的时间成本去换取工作上的成长,她都不敢打扰他,根本没想过,对于大人来说,那么无关紧要的一天,他也会从北城专门赶来。 她抱着平板和手机,跟他漫步在校园中,一中背靠着山麓,教学楼都建在了半山腰上,有一道道很长很长的台阶,弧形拱门上爬满了盛开的粉色三角梅,她走在他旁边,在心里偷偷跟他恋爱,正好他穿的白衬衫也像校服,要穿过这个浪漫的迎生拱门,走下这个长阶,再坐在郁郁葱葱的百年古榕树下聊天,傍晚在图书馆后面的长坡上迎着橘色夕阳散步,毕业的时候一起从高三楼扔下漫天的白色纸飞机。 他要给她拍照,接过了她的平板和手机,还观察了下,开玩笑:“你们不是不让带电子设备么,阿公还给你买 ipad 2 和 iphone 4 啊?” “爸爸买的,之前跟你说过的,他们在国外。”那时候的她还有点青春期的别扭,时常觉得爸妈是拿钱来弥补他们的缺失陪伴。 他笑了笑,给她拍了很多照片,但她最想的是有人能给他们合影,就在繁盛的三角梅下。 他们坐在了台阶上,他姿态闲散放松,勾唇笑,而她拘谨紧张,睁着眼眸,像个听话的小学生,更听话的是一阵初夏的微风,扬起了他的白衬衫,就像是她珍藏在平板里,那些小说里的少年,如白鸽,如芝兰玉树,留在永不褪色的青春记忆中。 画面定格,这张照片也在江向怀的手机相册中。 周织澄翻到她大学毕业的照片时,微微一怔,因为她没有见过这一张照片。 “是你拍的么?”她问,因为那时他们已经分开了。 “嗯。”江向怀说,“你毕业我怎么会不在。”但他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跟着她,毕业典礼、上台拨穗,全体合照,他只是觉得遗憾,她高中毕业时他们在长阶上留影,说好了大学毕业时要在法渊阁前的阶梯上合照的约定,却无法实现了。 周织澄眼睛酸热,继续往后翻,后面是她回南日县后的照片,有些是生活照,隔得很远,拍得很模糊,陆陆续续的几年,从夏天到冬天,什么季节都有,有些是她的工作照,她通过律协实习律师考核后,发在朋友圈的自拍,律所公众号公布的她的执业照,她出现在南日县法制节目的采访截图…… 她沉默了一会:“你是不是变态,跟了我这么多年。” 他澄清:“没有跟,我也要工作的,只是休假的时候偶尔会来看看你。” 她抿着唇,若是再开口,声音就要发颤了。 她又打开了他的微信,置顶是她,下面的除了工作外,还有夏明宁和他爸爸,他跟夏明宁说了他要辞职、离开明迪的事情,他还没回他爸爸的消息,他爸爸问他什么时候回北城,说他妈妈已经生气了。 江向怀说:“我会跟我爸妈说清楚的。” 周织澄抬眸看他:“她现在还打你么?” 江向怀很淡地笑了下:“打啊,她连赵延嘉都打的。” 她一时间心有些沉,他见她不作声,漆黑的眸子弯了弯:“怎么?现在觉得我变态,开始后悔了么?” 她压下了泪意:“你怎么好意思说人家会写情诗的合伙人变态,你是变态跟踪狂,还不写情诗,不告白。” 他亲亲她的额头,看着她湿漉漉的黑眸,一颗心涨得满满。 认真郑重,嗓音含笑:“我当然喜欢你,也当然爱你……只是情诗,我也很想说,你想要什么,我都写给你,可惜,我没有这个才华。” 他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目光坦诚,眨巴着眼,要他讲清楚:“有多爱?” 这要怎么说?江向怀突然觉得人类的语言真贫瘠,他想不出该如何形容爱意。 “会再突然不耐烦地让我别再烦你么?” 江向怀呼吸微窒,知道这是她的心结,是他伤害了她,就算再认真地道歉也无法弥补曾经的伤,沉声:“当然不会。” “那我原谅你了。”这样的周织澄是他熟悉的,会坦诚地撒娇,也会可爱地放狠话,“再有下次,我就……” “就怎么样?” “就剁下你的兄弟。” 这个兄弟当然不可能是赵延嘉。 江向怀失笑,他没有写情诗的本事,只能在朋友圈编辑一条难得的原创图文:“我爱的人。” 配图是他们在一中长阶上的那张合影,没有屏蔽任何人,也就是他的父亲也会看见。 门外有人敲门。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49节 江向怀微微拧眉,大概猜到是谁了,本不想开门的,但又嫌吵,他让澄澄盖好被子,下床去开门。 能这样噼里啪啦地拍他门的人只有赵延嘉。 赵延嘉也穿着酒店浴袍,挠挠头:“哥,你在里面干嘛呢?这么久不开门。”他说着,就想进去,却见江向怀只开了小小的一条缝隙,摆明了不让他进去。 江向怀微微拧眉:“你有什么事吗?” 赵延嘉好奇:“哥,你不方便吗?里面有人吗?” 平时他哥的房间他都是随便进出的。 江向怀不愿意多说,神色浮现了浅浅的不耐:“没事就回去睡吧,明天见。” “里面的人我不能见吗?”自认单纯的赵少爷一开始没往女人那方面想,但他看见他哥泛着水光的唇,微微敞开的浴袍,遮遮掩掩的模样,他眼睛猛地一扫,隐约看见了靠近门口沙发上的女人衣服。 他忽然就明白了过来,气血上涌,又见到脚下踩着的情色小广告,这破酒店每天没完没了地给房客塞这种下流小卡片,他弯腰,捡起了色情卡片,气得脸色涨红,为周律师生气。 “哥,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江向怀:“?” “里面是女人对不对?” 江向怀沉默。 赵延嘉怒意更盛,摇头:“你怎么能对不起周律师?看你嘴巴红光的,真的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嫖娼是男人最大的毒!我要报警,大义灭亲,让你去派出所七天乐。” 江向怀看着他手上扬来扬去的小卡片,上面印着衣着暴露的女子照片,写道:“玫瑰之约,美丽预约。” 更是沉默。 赵延嘉趁他不注意,推了下门,从他的腋下钻进了房间里。 “赵延嘉。”江向怀拉住赵延嘉。 但赵延嘉已经看到了房间里的女人,他迅速地转过身,脸颊泛红,手忙脚乱地往外走:“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再见了,哥,祝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 第69章 嘉嘉怀怀 晚上 11 点。 周国华坐在梅梅小卖部里,他推了推眼镜,根本看不进电视,一会盯着转动的钟表,一会伸长了脖子往门外的路上看,眉头锁得很紧,忍不住咬牙切齿:“好你个外省仔,都几点了,怎么还不送澄澄回家?雨下这么大。” 他拿着手机,想给澄澄打电话,自言自语地嘀咕:“我就说,我想给我的阿命送伞好了,不是催她回来,也不是监控她……” 但转念一想,等下她觉得我这个阿公管太多怎么办?但不管怎么样,不能未婚外宿啊,谈恋爱就谈恋爱,晚上总得回家睡觉的。 蔡梅扫完地了,见他还在纠结:“好了,该睡觉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不用管那么多,年代不一样了。” 周国华恼怒:“再不一样也不行,起码得先订婚。” “那你给澄澄打电话。” “我不打,要打你打。” “你做好阿公,坏阿嬷让我当是不是?我也不打电话。”蔡梅还能不知道他的想法,怂恿他,“你可以给向怀打。” 两人正拌着嘴,周国华眼睛一亮,“欸”了一声,澄澄终于回来了。 蔡梅连忙走到门边,对雨中的两人喊道:“快跑进来,雨下这么大,你们两个身上怎么都这么湿啊?是淋雨了吗?不会先找个地方避雨啊?” 周织澄拉着江向怀快步地跑进了小卖部。 刚刚赵延嘉进来后,她就决定还是回家好了,但是不能换衣服,所以只好又穿回了湿漉漉的衣服,江向怀也有样学样。 蔡梅见两人这落汤鸡的模样,心疼道:“先去洗澡,小心感冒。”她转头看向了周国华,“你去秉澄房间里,给向怀找一套换洗衣服。” 周国华眉头锁紧,神色不悦,洗澡了不就要留宿了吗?不行。 江向怀连忙道:“阿嬷,不用,我回酒店洗。” 蔡梅气得拍了下周国华的肩膀,对江向怀说:“你不用理会这死老头,雨下这么大,你再走回酒店,那肯定会感冒的,你今晚就睡在我们家,空房间多的是。” “不行。”周国华立马反对,虽然他要孙女婿,但是规矩得有。 江向怀抿唇:“阿嬷,我还是回去吧,不要让阿公为难……” “为难个头。”蔡梅越说越气,“你等等,阿嬷去帮你拿,今晚别回去了,听到没?” 她说完,就上楼去了。 江向怀似是为难:“阿公,这……” 周国华冷笑了一声,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外省仔就是故意的。 他看了江向怀一眼,哼声道:“你要是真有心跟澄澄有个好结果,就得让我们双方家里人见一见。” 江向怀自然考虑过这个问题,说:“等节目录制结束,我会带我父亲来南日县,如果他没来,我小姨会来。” 他语气微顿,还是说了实话:“我母亲她有躁郁症,情绪不太稳定,不过我的事情,我能自己决定。” 周国华一听,眉间的折痕更深,正想说什么,楼上的蔡梅已经在喊:“向怀,快上来洗热水澡。” 周国华:“你先去洗澡,等会说。” * 江向怀冲了个澡出来,就见周织澄坐在床边。 床单也是蔡梅刚铺上去的,粉色的粗布床单,纯手工制作,牡丹花纹,撞色大胆又鲜艳,很明显的阿嬷之爱。 她打量着他身上的睡衣,忍不住笑了,她第一次见到他穿卡通睡衣,明黄色,配上他这张脸,有点违和,前面的图案是可爱的柯基,后面却印着男神二字,不伦不类。 蔡阿嬷也进来看,却很满意:“我就说我眼光很好,这是全新的,上次换季打折我给秉澄买的,他还没穿过呢,你猜多少钱,34 元一套,170 元打的折扣,纯棉的,质量很好,穿得舒服吧?” 江向怀倒很配合地露出笑容:“很舒服。” 周织澄怀疑他这辈子还没穿过 170 元的衣服。 蔡梅把他换下的衣服拿走去洗,说道:“阿嬷给你洗了甩干,晾一晚上,看下明天早上能不能干,不行你就穿秉澄的。” 她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盯了眼江向怀的裤裆。 江向怀脸色淡定,神色自如,手却差点下意识地就要遮挡上去了,阿嬷的眼神让他害怕,他就是还不太适应阿嬷偶尔的过分亲昵,他和家人的关系偏向于恶劣和冷漠,他妈也不可能会关心他内裤穿什么。 蔡阿嬷:“这条冰丝内裤怎么样?” “挺好的。” “紫色的哦,我买的时候,卖货的老板说,一定要买这个颜色,发财好命。” 周织澄都好奇了:“为什么?” 蔡梅:“紫腚发财啊,老板是北方人,她说腚就是屁股的意思。” 指定发财。 周织澄反应了过来,下一秒就笑得不行,这谐音梗,恰好阿公阿嬷这样的老一辈本地人说普通话就不分平翘舌。 蔡梅走了之后,她还忍不住盯着江向怀的屁股笑。 江向怀眉眼弯弯,对她道:“今晚两次了。” “什么?” “既然如此,那给你看吧。”他点头,作势要大方地解开裤子。 她这才明白,学他:“不行,未成年不能看。” 他轻笑出声,俯身抱住了她,两人身上的沐浴露味道是一样的。 他说:“阿公约我谈谈,我会跟阿公说实话的,我父母那边会有阻碍,但是,我会解决的,你相信我。”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回抱了他。 他侧头吻了下她有些冰凉的耳垂:“你记得我的小姨么?” “嗯。” “我妈不太好沟通,她也不太可能会同意,但她远在两千公里外,不会离开北城,影响不了什么,等下次双方长辈见面的时候,我会请赵延嘉一家人过来,我小姨和姨丈对我来说,就是妈妈和爸爸。” 周织澄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沉闷,她想安慰他,但什么都没说。 她心里浮现了一个念头,如果是当年的周织澄,这时候就会对他说,没有关系,以后你有我呀,但现在的周织澄却做不到那样的乐观和天真,数年的分离是真实存在的,曾经的伤害也是真的,更何况,随着年岁增长,她很清楚家人的血缘亲情怎么可能会被恋人轻易地取代。 至少对于她来说,阿公阿嬷是谁都无法取代的,她自然也不会去逼江向怀在家人和恋人之间做出抉择。 * 江向怀和周阿公、蔡阿嬷聊了半小时,他简单提到了他哥哥意外去世后给一家人带来的阴影。 周国华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蔡梅其实也没睡。 两个老人在黑夜里聊天。 蔡梅先说:“向怀也很可怜,他爸妈都不疼他,一个孩子没了,不是应该更珍惜另一个孩子么?这怎么当人父母的,还怪罪另一个活着的无辜的孩子,硬生生弄没了两个孩子。” “是可怜,我就担心澄澄跟着他可怜。”周阿公想到澄澄被人欺负,就有点想流泪,这可是他从小疼到大的阿命,“他跟父母关系那么差,他父母不得天天针对澄澄?这种家庭就是来折磨人的。” “他以前不就说他会在南日生活吗?房子都买好了,就在我们眼皮底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也还能帮澄澄再带孩子。” “话都是说得好听,我之前以为他父母可能通情达理点……”周国华也说不下难听的话,他想到江向怀刚刚的那番诚恳的话,他活了这么一辈子,也算是见过各种人了,那孩子的确很真诚,又确实是个有能力的、有责任心的年轻人,关键澄澄也喜欢他。 但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 那时屋里一派寂静,只有挂钟指针转动的滴答声。 “阿公,阿嬷,我知道你们会顾虑我父母的情况,不止你们,我也经常因为他们而自卑,甚至之前不敢让澄澄知道家里的事情,面对她,我从来没有过优越感,你们把她养得很好,好到我觉得不论用什么词来形容她都不够,在爱里长大的人总是闪着亮光的,以后我们要是有了女儿,我也会像你们养澄澄一样地养她。” “我喜欢澄澄,所以,不会让她去受我受过的苦,她恋家,喜欢南日县,想陪着你们,我不会用我的爱去绑架她,让她离开这里,同理,我选择留在南日县,也是为了我自己,不是为了澄澄,我绝不会说,我是为了她才放弃律所合伙人的职位、高薪、前途、家乡和家人,这种压力本来就和她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人生选择。” “我会处理好我父母的事,但对我来说,他们的祝福和认可无关紧要,我的小姨和姨丈很喜欢澄澄,他们会来南日县跟你们见面谈婚事,至于工作,我已经向律所发了辞职信了,阿公,我之前和你说的话也都算数,包括入赘和房产。” 周国华想到这,轻声抱怨:“他说话文绉绉的,听得累,什么爱不爱的,没大听明白。” “反正就是夸我们会带孩子。” “那是。”周国华忍不住骄傲,他把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养成了现在的周律师,这种成就感根本无法说明白。 他又问蔡梅:“你说,他父母会同意入赘吗?” “想得美,他父母连结婚都不会同意的。”蔡梅冷嗤,“不过也没必要搞入赘这一套,等下闲言碎语一大堆,也不用说什么嫁来嫁去,像之前说的,就当他们两个人一起组建了个小家庭,人家都愿意留在南日县了。”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50节 周国华显然有些失落,不过也能接受,他幽幽问:“那澄澄孩子跟谁姓?” “你管那么多,不姓周就不是你太孙了?那不跟我姓蔡,我是不是都不该认这些孩子了?你们这些男的还真是什么便宜都要给你占了,你咋不让周秉澄的孩子跟姜黎姓?” 周国华气:“周秉澄听过我话吗?只会气我,他孩子爱跟谁姓跟谁姓。” 蔡梅出主意:“那行吧,到时候让澄澄孩子自己抓阄,抓到哪个姓就跟谁姓。” 孩子都还没影呢,但周国华已经准备明天去拜天公,保佑孩子姓周。 …… 或许人太幸福了,就会有不真实的空虚感,像是一脚踩在云层中,然后猛地踩空,坠落,失重。 江向怀来南日县后,睡得都挺好的,但这天晚上又失眠了,太阳穴针刺一样疼,明明很累,神经却格外亢奋,脑袋中像时刻都有人沉沉地在捶打。 他手边没有药,心口发闷,时不时梗塞,莫名一阵阵发慌。 快到天亮的时候,他才昏昏沉沉地睡着,梦境里先是一片漆黑,空无一人,渐渐又弥漫着腥红的鲜血,到处都是人和车,警笛声刺耳得让人害怕,他哥一动不动地趴在方向盘上,他妈妈流着泪骂他:“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他明知道这是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他痛苦地挣扎着,直到有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好像有人温柔地在喊他,于噩梦中拯救他。 他猛地睁开了眼,天光大亮,只模糊地见到床畔坐着一个身影,他手里正紧紧地攥着那人的手。 他一把抱住了来人:“澄澄。” “是嘉嘉啦。”赵延嘉掐着嗓子,任由他抱着,还有模有样地当起了男妈妈,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做噩梦了吗?怀怀,乖哦,不怕,梦都是反的呢……” 江向怀忽然觉得,什么噩梦都没这两声“嘉嘉”和“怀怀”可怕。 第70章 老狐狸精 江向怀昨晚发了那条秀恩爱的朋友圈之后,他朋友圈的图标就出现了三个点,点赞和评论因为条数过多而不显示具体数字了。 他刚打开微信的时候,聊天框消息还多得直接闪退了。 突然又一下收到这么多消息,他都有些不适应,还以为仍在明迪工作,有处理不完的工作信息和邮件,只能把自己当作一台不停运转着的精密仪器。 周织澄高中的长相和现在没什么变化,但凡认识她的人都知道江向怀发的人是她。 江向怀的朋友圈下自然只有祝福。 “这是周织澄吗?江师兄幸福久久。” “太般配了,等结婚的时候记得给我们发喜糖。” “这是从女朋友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吗,好甜,女朋友也是律师吗?” 和他关系亲近一些的人就忍不住调侃:“这就是找老婆要趁早吗?当初不是说好只是好友的妹妹吗?” “让你去乡下录制节目,你谈恋爱去了啊?夏 par 上次开会刚说对你很失望,没好好工作!” “恭喜你处心积虑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 夏明宁留言道:“总算见你公开秀恩爱了,帮我问澄澄好。” 赵延嘉贱兮兮地评论:“澄澄怀怀,你们好呀~我是嘉嘉。” 江向怀看着评论区的祝福,眉眼浮现浅笑,好像体会到秀恩爱的快感了,尤其看到他们夸赞澄澄的话,他就忍不住生出隐隐的自豪,他是个想让所有人都看见他身怀宝藏的藏宝人。 他学着夏明宁平时的回复,打字道:“统一回复:谢谢大家,她是我的师妹,一位很优秀的女律师。” 透着一股浓重的落伍老年人冲浪气息。 周织澄和江向怀的好友圈有重叠部分,她给江向怀的那条朋友圈点了赞,算是认爱了,有些人私聊祝福她,也有些同学在班级群热聊了起来,或祝福,或八卦。 “澄澄大美女,江师兄大帅哥,一时间不知道该羡慕谁。” “还是澄澄厉害,江师兄才下乡多久,就又被她搞定了。” “又?以前搞定过么?玫安不是说周织澄告白被拒吗?江师兄不喜欢她呢。” “我的直觉……以前江师兄经常来找她啊,还跟她去吃饭看电影……跟男友有区别吗?还是你们真的相信这种无血缘关系还如此亲密的兄妹吗?” 姜黎:“许玫安的话你们也相信啊,她之前还为了人设编写她和江师兄的爱情故事,被江师兄亲自打脸了。其实是江师兄多年暗恋澄澄,不然谁会为了好兄弟妹妹的高中毕业照特地跟律所请假,飞几个小时就拍张合照?澄澄她亲哥都做不到呢。” 许玫安这人爱面子,尤其是互联网上的面子,高学历投行美女的光环给她吸引了很多粉丝。 她施施然地出现在群里:“姜黎,你好像记错了,我说的伯克利男孩不是江师兄,而是我现在的男朋友,他也是伯克利的哦,后来又在耶鲁商学院就读,现在做的是对冲基金。” “哦,对了,还是得祝福澄澄,恭喜她终于追到了男神啦,还好她坚持暗恋多年。” 她说着,就发了一张她和现男友的合照,男方看起来就是典型的亚裔美籍长相,透着一股金融男的精英油头气质。 许玫安又问:“那澄澄你是要回北城咯?江师兄给你安排进明迪吗?我记得你以前最讨厌走后门了,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你回老家自我消耗了五年,浪费了五年时间,已经跟不上资本市场了,你要是自己去投简历,非应届生,学历不够,履历拿不出手,各大所的 hr 看都不会看你一眼的……还好你有了个金大腿,男朋友就是合伙人,让你挂个职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有同学也道:“肯定回北城吧,江师兄事业家庭都在这,有房有车本地户口,我们留在这里打拼,不就是为了在北城安家落户么?” “是啊,努力也是为了下一代能有个稍微高一点的起点。” 这是人之常情,勇敢地往高处走,如姜黎那样,披上她的铠甲,在资本市场厮杀出一席之位。 周织澄的情况特殊一点,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么伟大,她最开始的初衷就是恋家,陪在阿公阿嬷身边,但后来,她就喜欢上留在县城工作的感觉,她做很小的案子,帮助很普通的人,却收获了很多的满足。 她能记得她做过的大部分案件,每个案件里鲜活的普通人,婚姻家事案中哭泣的母亲,走投无路的农村老人,缺乏关爱而走错道路的少年犯,她喜欢和他们打交道,愿意听他们的故事,共情他们的痛楚,冰冷的法条永远无法直接帮助受到侵害的当事人,县城的诉讼律师该做的也绝不能只有高高在上的法律处理。 对于她来说,法律人的存在就是为了提取出法律的温情脉脉。 很多时候,周织澄并不喜欢自诩法学精英的人,他们常常因为自己精通法律,拥有优越的学历和缜密的法律逻辑,就将自己和普通人割裂,总认为当普通人对案件的受害人施以同情的时候,法律人就该以冷血无情的法律机器面孔出现,提出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的、自认为理性实则丧失人性的观点,他们为了保有精英和傲慢的姿态,却忘记了他们面对的是具体的人,法律是工具,但用法律的人并不是。 周织澄想也知道,如果她以同情和人性的角度去公开评判某个社会案件,最先攻击她的人必定是法律人,他们会找出她的各种缺陷来攻击。 “这讲的是法律,还是哲学?丢脸。” “哦,县城小律师,懂的都懂。” “法律学得乱七八糟,根本不配做个法律人,如果律师也像普通人一样发疯,没理性,还要律师干嘛?读这么多法学书籍干嘛?她就是一个只会卖惨、博关注的垃圾小律师。” 大二那年,刑法总论课程结束的时候,罗老师在她的教材扉页上送给她一句话:做法治之光。 无论多大的光。 她就在南日县发出她小小的,但永不熄灭的光。 许玫安还在群里炫耀她的人上人生活,工作出差都是五星级酒店,经手都是数亿的资金,窥见过许多上流人的生活,她自己数年后也会实现财务自由,实现阶级跨越,她常在微博上分享她的工作经历,引得无数小粉丝把她当作偶像。 周织澄笑了笑,回复她:“我不会去北城工作的,以后还是会在老家当律师。” 群里安静了一秒。 “你傻吗?留在你老家有出息吗?你成绩那么好,不觉得可惜么?”情绪最激动的居然是许玫安,“周织澄,你被你老家磨得一点志气都没有了吗?拿出你以前的拼劲啊!” 许玫安连发两条:“还是江师兄不愿意帮你?他是这种人吗?你还不如让我给你介绍对象,随便都能让你体面地留在大城市。” “你这是在浪费你的美貌、学历和能力,你才 27 岁,出去镀金再回来,一样可以进大所。” 姜黎发了一串问号:“你没事吧,许玫安,谁让你开始舔我们澄澄的,澄澄是我的。” 许玫安:“谁舔了?我这是在骂她。” 周织澄:“虽然你夸得我很开心,但我的确只想当一个普通县城律师。” 她没想到的是,许玫安还私聊她了。 两人都多少年没聊过,有段时间许玫安还对她和姜黎关闭了朋友圈,那段时间,许玫安正处在人生低谷期,她敏感又自卑,常常会幻想别人瞧不起她。 许玫安:“周织澄,你真就想一辈子留在你那十八线农村?你攀上了江向怀,他有的是钱,你要是担心你爷爷奶奶,直接把他们两人带在身边不就好么?何必自我感动,留在小地方工作。” 她又道:“你要是不想求江向怀,我也认识一些合伙人,看下能不能帮你引荐。” 周织澄没再回复她。 她和许玫安无法成为朋友,不是因为男人,只是因为彼此的价值观始终不合,不仅人生标准不一样,她还喜欢用她自己的标准去贬低别人,如果非要扯上江向怀,也只能说,许玫安把所谓的江师兄当作一个可以膈应她、打败她的工具。 周织澄无声地看向了工具人。 江向怀察觉到她的视线,把手上拿着的那份诉状放了下去,对上她的眼睛,走到她面前,半蹲了下来:“怎么了?” 她看着他被风吹乱的漆黑短发,目光清澈温和地凝视着她。 男色惑人。 她叹气:“老狐狸精。” 江向怀对这个“老”字很有意见,微微拧眉。 周织澄语气诚恳:“你虚 34 岁了对吧。” 她把她和赵延嘉的聊天记录给他看。 赵延嘉分享了一篇美国自然杂志的研究,说人会在 34 岁、60 岁瞬间变老,他幸灾乐祸:“早上我哥抱我,我已经看见他的皱纹了。” 江向怀沉默地挽起了袖子,出去找赵延嘉,但半天没看到他,正常来说,他现在应该在做立案和物业催收的材料。 赵延嘉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他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接他大姨的电话。 他开了外放,把手机远离耳朵。 “赵延嘉,你让江向怀接电话,他朋友圈发的那个女的是什么意思?他还敢不接我电话,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吗?他在乡下有那么忙么?他发疯要下乡,你也跟着下乡?去了那什么穷地方!” 赵延嘉小声嘀咕:“不穷啊。” 他大姨声音尖锐:“你去农村能给你的职业生涯带来任何帮助吗?你哥是被那个女人蛊惑了,那你呢?你以后要做融资上市,你说说看,你这么多天在乡下做了什么?” “骑猪。”他回答。 “什么?” 他一本正经:“大姨,你以后记得看节目,就能看到我和我哥骑猪了。”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没有胡说,骑猪很舒服的,就跟骑马一样刺激,不过,骑猪挺难掌握平衡的,大姨,你知道我的最佳战绩吗,400 米。” 他强调:“我骑着疯狂的公猪跑了 400 多米,村长说我刷新了他们村几十年的最佳战绩,大姨,你有听说过摩利支天祖师没?道教里的战神,他的坐骑就是一只猪,我在南日县就是新一代的骑猪战神……” “你是不是有病?”他大姨愤怒地挂断了电话。 赵延嘉:“……” 到底是谁有病。 用魔法打败魔法。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51节 第71章 第八口人 靠在门上的江向怀看着和他妈妈打电话的赵延嘉,微微弯唇,叹气道:“辛苦了。” 赵延嘉转头,刚想说什么,手机又震动了起来,这次是他大姨丈,吓得他差点就把手机摔出去了。 他从小就怕大姨丈,以前他爸和他妈都接受了他是个读书废物的事实,但他大姨丈不接受。 小学他第一次考不及格的时候,还很伤心,偷偷抹眼泪,他爸带他去了公司大楼,名校毕业的职场精英们穿梭在高楼大厦中,他受了激励,流泪发誓:“我一定会努力的,不当废物。”他爸说:“你不用努力,公司是咱家的。” 等他第 n 次考不及格,他已经可以心安理得地舔着糖葫芦,坐着他的兰博基尼,看他的霸道总裁电视剧,还疑惑地问司机大叔:“谢叔叔,你怎么不像电视里那样对我喊:少爷,老奴来了?” 直到他大姨丈知道,他才小学就考不及格,恨铁不成钢,笃定是他父母不负责任,要亲自辅导他,没两天,大姨丈就笑容狰狞,先是骂他:“蠢蛋!”然后又想到要友爱教育孩子,硬是咬牙切齿地挤出可怕的笑容,像个传销头目:“来,一起打气,加油!加油!鼓起劲,赵延嘉,你也喊加油,喊啊!”他一边被吓哭,一边被迫握拳举手加入传销集团:“加油!呜呜!加油!” 后来,他一上高中就被他大姨丈送出国了,让他出去氪金混学历,回国啃老吃低保,美名其曰,纨绔公子的一生。 赵延嘉眼下怕被骂,不敢接大姨丈的电话,看了江向怀好几眼。 江向怀接过他的手机,按下接听键:“爸爸,是我。” 江恒不是来问周织澄的事情,三十多岁的人,谈恋爱就谈恋爱吧,他太太按照向清的喜好,给江向怀安排过好几个相亲对象,无疾而终,他也跟他太太说过好几次,向怀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处处受父母的掌控,向清也去世十多年了,该放下了,但他太太执念太深了。 江恒压着火气:“你辞职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没什么意思。” “你是要跳槽去其他律所么?之前让你来我律所,你偏偏要去明迪,现在辞职了也好,你跟夏明宁办好交接,来我律所吧。” 江向怀看着开伦律所楼下的这条老街,什么车都有,什么店铺也都有,拥堵老旧,像是留在胶片里的世界,在这里,他是知名资本所的合伙人跟他是小卖部的老板没什么区别,没人会因为他是大城市来的大律师而高看他一眼,也没人会认为他必须从事法律行业。 在这里,他就只是普普通通江向怀。 他往前走了几步,背靠着栏杆,没立马回话,阳台的另一头可以看到周织澄的办公室,她的办公桌上堆积着如山的卷宗,位置旁边的地上也是一堆材料,她一边操作着机器,在打印机上复印材料,一边歪头,夹住固定电话的听筒,正在接听当事人的咨询。 无论是谁,都能看出她对法律事业的热爱,以前在明迪的时候,她虽然嘴上吐槽着资本所累死人不偿命,但她写标书、尽调等材料的能力,所有人有目共睹,团队里也几乎没有律师给过她差评。现在回到南日县当律师,尽管县城律师的天花板很低,但她也尽力地做到她能做到的最好,努力地在为县城司法环境的改善做出贡献。 这时候江向怀就会生出欣慰之感,他当律师也不是一事无成,至少带他的澄澄走上了她所热爱的职业道路,也算他为法治事业贡献了一份力。 电话里,江恒声线凌厉:“等你回北城,办好工作交接,你就带那个女孩回家看看你妈妈吧,你妈妈虽然不喜欢她,但你们兜兜转转又在一起了,就这样吧,她家世是不太行,但长相、学历都过得去,她现在是在老家小律所当律师吗?让她辞职,我安排她进律所。” 江向怀开口:“爸爸,我辞职的意思是,我不当律师了,有机会我会带澄澄去见你和妈妈,但前提是你们要学会尊重她,澄澄也不会辞职,她有她自己的职业规划。” 江恒听到前半句,就血压升高,重复了一遍:“你不当律师?” “是,我不当律师了。” “你是不是疯了?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在职场奋斗多年,才当上合伙人,你一贯以热爱工作著名,你去了一趟县城,参加了一个节目,就不当律师了?” “是,不当了。”江向怀没有想解释的欲望,过去的那么多年,他解释过很多次,也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尝试想跟父母和解,但每一次尝试都只会让他的病情更加严重。 “那你想当什么?你不是小孩子了。”江恒讽刺,“不当律师,难道你要留在那个小地方,陪你女朋友?” “是。”江向怀说完这些话后,只觉得压在胸口多年的石头终于搬开了,“正因为我不是小孩,我三十多了,我才知道我应该为自己活一次。” 这句话在江恒听起来多矫情。 “为自己活一次?我送你去留学,拿人脉为你前途铺路,难道不是让你为自己活?”他气得话都说不顺了,这么多年,江向怀一直很听话,按部就班地念完法学,出国留学,回国进律所,就连五年前让他分手,他也分手了,现在突然“中年叛逆”,不吭一声地恋爱、辞职,连律师都不当了。 “你迟早会后悔的,江向怀,多少人羡慕你的人生,你却想舍弃一切。”江恒选择退让一步,“你要是前段时间工作太累了,想在南日县放松,你节目录制完,可以休息半年,但不要意气用事了。” 他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道:“让你妈妈认可周织澄已经很难了,你再不当律师,要留在乡下,你让你妈妈怎么接受?她对你一向寄予厚望,你要知道,向清不在了,他连活着的机会都没有,你要好好珍惜你现在的生活,是他为你换来的,你不为自己想,也为向清想,他当初已经考上了法学院,却因为你而出了车祸……” 江向怀喉结滚动,垂下眼眸,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指责和压迫,只沉默着,慢慢地消化负面情绪。 “大姨丈,你也太过分了,向清哥的死你也能怪到哥头上,就因为他闹着让向清哥带他出门玩么?要是这个逻辑,你和大姨才是罪人,做父母的连自己孩子的安全都保证不了……”赵延嘉实在听不下去了,愤怒让他忘了对大姨丈的恐惧,“你们让哥去上向清哥喜欢的专业,做向清哥想当的律师,你们有问过向怀哥喜欢做什么吗?你怎么还能说得出口,向怀哥一直为自己活的话呢?” 赵延嘉嘀咕:“为自己活,是要像我这样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爸妈对我都没要求……” “你那是废物!”江恒血压飙升,“你要不是有你爹妈,你现在就在大街上扫马路。” “胡说!”赵延嘉超大声地反驳,“……我还可以捡垃圾。” 江恒骂都骂不下去了:“你别掺和你哥的事情了,录完节目早点回来,别让你爸妈担心。” “大姨丈,我是说,你们要尊重一下向怀哥,每个孩子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三十多岁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你们电话里闹,上门又闹,真的有用吗?只会把他越推越远,他现在又不需要你们抚养,也不在乎你们的财产。” 赵延嘉说的话简单却真实,江恒这些年也越发觉得无力,他们抓在手中的风筝越飞越远。 赵延嘉还想说什么,江向怀阻止他,只对江恒冷淡道:“爸爸,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吧,十多年前我决定帮哥哥实现中断的梦想,一路不回头地走到了合伙人的位置,现在我想留在南日县,一样绝不回头。” “你最好有志气。”江恒气得直接挂断了电话。 气氛有些沉重。 赵延嘉静静地看着他哥,有些心疼,他一点都不奇怪他哥会喜欢上周律师,除去周律师本人的漂亮、优秀和温暖,她还有全天下最好的阿公和阿嬷。 他忍不住开口:“哥,你在这里会过得很好很好的,周律师其实很爱你,阿公阿嬷也对你很好,南日县也很漂亮,哥,你以后要开开心心的。” 江向怀嘴角含了一点笑,难得让他靠近些,摸了摸他的脑袋:“知道了。” 赵延嘉欲言又止:“那你以后留在南日县……” 江向怀:“怎么了?” “我会想你的。” “知道了。” “你车库里的帕加尼 zonda760 和柯尼塞格 agera r 能不能给我开,我发誓,我会好好珍惜它们的,求你了,哥。”这才是赵延嘉的重点。 江向怀心冷似铁,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楼下有人在喊他:“江律师。” 是孙福地,从少管所出来后,他就在理发店当了学徒,有老婆还有女儿,他眼睛乐得眯成一条缝,就算在大街上,也毫不忌讳地大声宣告他的幸福:“我来婚礼发请帖了。” 他的婚礼请帖。 江向怀从阳台的另一边走进了周织澄的办公室,她正看着他,朝着他伸出了双手,要抱他,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律所的老楼隔音又差,她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不必再多问什么。 “澄澄。”他喊她的名字。 “我在。”周织澄环抱着他的腰,任由他用力地箍着她的肩膀。 他说:“我只有你了,很久以前就只有你,但那时我总想着要抓住很多东西,父母的爱、所谓的事业、对哥哥的愧疚,我不知道,有你就够了,我可能比我想得还要爱你。” 周织澄听着,想跟他说,成年人谈个恋爱不要搞得压力这样大。 但抬头撞进他微红的眼角,却再也说不出这句话了。 她长到 27 岁,在阿公阿嬷的精心呵护下,人生顺遂,最大的疾苦就是他当年的冷暴力撞上阿公的突发疾病,可他不一样,他的父母给他带来的是伤痛,他还亲眼看着疼爱他的哥哥在他面前离世。 “你不只有我。”她轻声说,“江向怀,你以后还有阿公阿嬷,还有我爸爸,妈妈,哥哥和嫂子。” 江向怀:“我们结婚好不好?澄澄,我想成为周家的第八口人。” 办公室门外,跟叠人墙一样叠了好几人。 赵延嘉最早蹲,也最吃亏,他被人压在最下面,上面一个人就是孙福地。 孙福地捏着手中的请帖,深觉自己太过草率:“早知道晚点跟我老婆求婚了,我怎么没看出来江律师这张嘴这么能讲呢?” 第72章 光明正大 孙福地和林维升的叔叔、婶婶是同一个村的,他们老家的村庄都比较偏远,在另一个小岛上,那里的渔民靠海吃海,被叫作“讨海人”,林维升父母很早就搬到了县城里,有了一份较为稳定的工作,但意外车祸去世后,唯一的未成年儿子却无人管教,在看守所三进三出,老家的弟弟还拿走了自己夫妻俩的死亡赔偿金,说是夫妻俩生前找他们借的,也提供了张借条,但周织澄还没见过,只有多年前年龄还小的林维升见过。 周织澄已经收到了法院的开庭传票,在这之前,法官本着尽职尽责、简易程序的原则,努力地想对此类婚姻家庭、交通事故纠纷的民事案子进行调解,联系了好几次林维升的叔叔、婶婶,但两人知道是法院后,就再也不愿意接电话了,更不可能愿意到法院接受调解。 周织澄看了下开庭传票,是五天后,巧合的是,那天还是孙福地办婚宴的日子,好在南日县男方家里的婚宴一般在晚上举办,他们白天开完庭,应该还来得及赶过去喝喜酒。 赵延嘉、叶白和陆合这几天正在做批量案件,这也是县城小诉讼所新人最常做的枯燥单一案件,摄像师的镜头一直跟着他们三个,叶白老神在在,在这两人来之前,她已经一个人做了好多这种烦人的案件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人来受苦,她还有点过来人的嘚瑟感,假情假意地安慰:“没关系的,这种案子虽然无聊,而且雷同,但是能完整地让我们新人学到办案的整个流程呢,太有价值了吧!” 陆合是三人里业务能力最强的,他人聪明,学习能力好,无论做什么都上手最快,他做到第八个雷同案件的时候,已经开始心头冒火了,但他不说话,只抿唇生闷气,把键盘敲得吧唧吧唧响。 叶白看了他一眼:“陆律师,不知道的以为你买了机械键盘呢?” 陆合不理她,狠狠地拍下了空格键泄愤。 叶白也狠狠地拍了下回车键,算是回应。 赵延嘉也在埋头处理批量案件,他做的是县城银行的金融借款案,每个案子的流程都一模一样,连事由都一样,不同的只有当事人和金额,他做得眼花缭乱,抬起头,单手撑着下巴,闲闲地看向了镜头。 “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你们知道我终于发现明迪和开伦律所的相同之处是什么了吗?律师都是工厂线上的流水工,没有情绪地拧螺丝钉。在明迪做尽职调查、法律研究、分类上百本底稿,刚开始做觉得很新鲜,第二个案子开始,流程都一样,没意思,在开伦做批量案件,第一个案件开开心心跑立案、保全、执行的流程,觉得挺有意思的,然后你们就会发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要一直搞立案、保全的活,腿都要跑断了,什么也学不到,哎,我觉得叫流水线工人,都伤害了工人,应该叫复制粘贴机器,连诉状模板都一样,套不同的数字就行,让我爸公司的大神们研发一个自动填写机器吧,解放天下苦批量已久的律师。” 他正吐槽着,眼角余光瞥到周织澄从小办公室出来,又换了个语气,义正言辞:“但话也不能说得这么死,我还是学到了丰富的实操经验,首先,我从批量案件中熟知了整个办案流程,知道如何立案和保全等等,其次,我经常跟法官见面聊天,有助于增进我和法官的感情,最后,我在跑腿的过程中重新学习了民法等等,还学会跟客户亲切沟通,还锻炼身体,增强体能。” “总之,我特别感谢周律师,她让我知道了诉讼案件也有这么无聊的时候。” 他的话还没说完,叶白就忍不住笑出声了。 周织澄也笑道:“没事的,等你们做完这些批量案件,就给你们做做有意思的案件哦。” “那还有多少要做?” “还有很多。” 赵延嘉两眼一抹黑,瘫在了椅子上:“周律师,原来你也会压榨新人,还是光天化日在摄像头之下!” 周织澄随口安抚他:“下次不会了,做完就没有了。” 赵延嘉叹气:“假的,跟嫖娼的男人说下次不会再嫖了一样,都是假的啊,嫖虫继续嫖,批量继续做。” 周织澄一边笑,一边想,要是少了我们延嘉少爷,这节目还有谁能扛起收视率呢? 过了几天,经办法官又给周织澄打了电话。 她也是个年轻法官,才 30 岁,问道:“是周律师吗?我是姚法官,是办理林维升起诉他叔叔返还死亡赔偿金案子的法官。” “姚法官,你好,是案子有什么变动吗?” “我昨天跑了趟村里,村民们都挺关心这事的,都觉得林维升这孩子可怜,虽说这个案子并不复杂,但是我们法庭开会讨论了一下,觉得林维升他叔叔婶婶是故意在躲我们法院,估计开庭也不会来了,这类案子的原被告之间有一定的亲属关系,缺席审判不利于我们案子的有效解决。”法官声音温柔,“我们也不能给了判决书就了事,得切实地帮到林维升,所以一开始想着,干脆拘传他们俩来法院审判,但又太严肃了。” 她无奈一笑,继续道:“他们既然不来,那咱们就去,去村里开个巡回法庭,方便民众诉讼,也算给群众开展今年的普法教育了,周律师,不知道您这边方便么?” “方便的。”周织澄在想,还真是给节目组提供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素材,撞上了巡回法庭。 她又想到了江向怀,林维升父母车祸死亡后,活下来的林维升像江向怀一样,成为了发泄对象,遭受着他叔叔婶婶的谩骂,骂他是丧门星,克父克母。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52节 这个案子的确很简单,法律逻辑和法条分析简单到不行,难的是如何执行。 出发去南宵村的前一晚,大家受江向怀的邀请,去他刚交房的海边别墅玩了,精装修,应有尽有,还真是能做到拎包入住。 周阿公背着手,左看看,右看看,对别墅装修还算满意,嘴角忍不住咧起,蔡阿嬷直接问江向怀:“多少钱呐?” 她兴冲冲地用手机录制了个视频,捣鼓了半天,发到她的姐妹群了,一群阿婆不认识字不要紧,她们会发语音。 蔡阿嬷:“赶紧看,咱们南日的海边大厝,别墅啊,我们澄澄男朋友买的呀,等着结婚用。” 有个阿婆嗓门最大:“好大的厝,原来里面长这样,多少钱啊?我们也可以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了,到时候结婚你们一定要来的。” 至于房价,蔡梅虚荣,很淡定地报高了不少,成功艳羡到了群里的阿婆们。 “这么贵,你这老太婆福气来了,老了还能住大厝了。” “澄澄真嫁给一个有钱人了啊,我从她小时候就知道她是个有福气的。” “难怪我刚刚去店里,你们两个老鬼还把店门关门了,我以为去哪里了,原来去看新房了。” 蔡梅心里舒坦极了,她的语音都是外放的。 赵延嘉在一旁怂恿:“蔡阿嬷,告诉他们,你最疼爱的延嘉少爷身家几个亿。”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有一辆车,一千多万买的,厉害吧?” 蔡梅这辈子没听说过这么多钱,根本不相信:“牛皮给你吹上天了,买个电动车都要你哥付钱。” 她说完,又担心伤了赵延嘉的面子,敷衍安慰:“别难过了,你还年轻呢,有的是赚钱机会,以后实在过不下去了,来找阿嬷,总有你一口饭吃的,买不起一千多万的车,阿嬷给你买一百多块的三轮车,一样的。” 赵延嘉被伤到了,他大姨丈让他扫大街,蔡阿嬷要他骑三轮。 他四处看了几眼,没发现周织澄和江向怀:“我哥呢?是不是在楼上啊?” 蔡梅想也不想地扯住他:“不许去,人家谈恋爱,你去干嘛?” 楼上的主卧里,周织澄躺在柔软的被子上,她问江向怀:“这床单也是你让人去买的么?” “是我定制的。” 江向怀躺在她身侧,他盯着她,微微叹息:“我求婚两次了,两次都失败了。” 周织澄转过身,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肌:“你那是求婚吗?第一次掏出个安全套,第二次什么都没有,就一个拥抱,江 par,婚姻是很郑重的,所以每一步都要走得很慎重。” 她对上他的眼睛:“你有没有听说过网络上一个笑话,法律人领证代表了什么?” 江向怀没听过,但按照她这个思路,也能猜到:“代表拥有了离婚请求权?” 周织澄眼睛弯弯,表示他答对了:“再来,像你上次跟我道歉了,作为一个合格的法律人,你还应该做什么?” “写认罪认罚具结书。” 她眉眼笑意更深。 他却还学会了反问:“那你原谅我了吗?” “原谅了呀。” “那原谅的人是不是应该给我签谅解书?” 很少人会把工作和生活混在一起,周织澄就不能理解时时刻刻在感情生活中显摆自己的法学素养,还美名其曰正当行使自己的权利的法律人,至于有些人说律师谈恋爱特别爱讲道理,自认为理智派,其实这都是个人性格,和职业没什么关系,不当律师,他们也会装,当了律师,就故意拿律师的身份压人。 他们的口头禅一般是:“以我作为律师的敏锐直觉……跟我这个律师在一起小心输得裤衩都没了,很抱歉,因为我是律师,所以出于职业习惯调查了你……” 她每次看到这些话都要起鸡皮疙瘩。有些律师总是分不清刑事律师和刑警的职业边界线,每天幻想自己是影视剧中比警察破案都厉害的律师,警察没发现的秘密,律师通过几次会面就能撬开当事人的嘴。办案时更残酷的是,有些犯了重罪的嫌疑犯就是利用某些律师的这一点救世主热血,撒谎骗律师,制造伪证,让律师替他冲锋陷阵,压上职业生涯和人身安全去赌。 还好江向怀从来不会玩那些她觉得很油腻的法律人之梗,更不会时刻以律师的身份自持。 她想象了下他像某些男律师装逼又爱贬低女友的样子:“哎,律师的口才和逻辑能力只能用在讲理的地方,可惜了,女朋友是不讲道理的。” 周织澄笑出声,眨了下眼睛,抱住了他,她喜欢脸贴着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跳,觉得很安心,过一会,她稍稍往后退了些,把手掌覆在他的胸前,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他胸肌线条的起伏,她静静地说:“江向怀,你老了也会健身吧?” 他漆黑的眼眸里映了点灯光,他知道周织澄喜欢他的胸肌,几年前刚在一起,她就对他自律的身材爱不释手。 但她可恶得很。 他那时为了勾引她,聊天的时候给她发了胸肌腹肌照片,她却转头就想发给姜黎,结果昏了头,又发给了他,还说道:“黎黎,快看腹肌。” 他无声叹气,贴上了周织澄的额头,在唇齿间低声笑道:“会健身,瘫痪了都要在轮椅上健身。”他的手从她的衣服下摆伸了进去,皮肤细腻似是奶酪。 唇一路往下。 她问他:“你看完林维升那个诉状了吗?” “看完了。”江向怀的唇到了她锁骨,“你之前不是让叶白、赵延嘉他们去想这个案子要怎么办么?这两人的思路都觉得要去调查林维升叔叔提供的借条真假,进行字迹辨认,等于陷入了对方的逻辑思维里了。” 周织澄微微喘气:“其实也还好,我也怀疑过借条是假的,但毕竟死无对证,借条这种东西又不好说,不过,借条我从法院复印回来了,也申请了去做字迹鉴定。” 她又忍不住想到那天听到的他和他父亲的电话内容,做父亲的怎么敢那样骂他的儿子,她的手指往下滑,和他十指紧扣。 “江向怀,你会当一个好父亲的吧?” “嗯。”他眼神笃定,他所没有感受过的父爱,会通通给他们的孩子,若是澄澄不愿意,就不要小孩,若是真的要生小孩,那就只能要一个。 他最怕有了两个孩子后,他会重蹈覆辙,走了他父母的老路,对其中一个孩子偏心。 屋内气氛正好,周国华却快要把房门都拍裂了,声音巨响:“澄澄,回家了。” 见里面没动静,又吼了声:“周织澄,回家了!”阴阳怪气,“现在这房子还姓江呢,不是你的。” 江向怀神色隐忍无奈。 得快点结婚了,不管怎么样都好,不能再这样了,他要和她光明正大地住在一起。 第73章 村里法庭 这几年在政府的扶持下,南宵村的一部分渔民已经把老旧的木船换成了钢质渔船,他们捕鱼常常要去更远的海域,木船手动划桨,要依靠经验和常识来判断天气,辨识风向,并不安全,但现在,早晨八点多的小码头边,停靠了一艘艘的白色钢质渔船,有卫星通信,有导航。 赵延嘉先下了车,他看着眼前的海、渔船和一筐筐刚打捞的海鲜,说道:“刚刚一路都是山路,我还以为我们去的是山村,原来还真的是个渔村。” 叶白回他:“我们这很多这样三面环山,一面靠海的村庄。” 孙福地今天忙着结婚,没空过来接待他们,但是南日县法院联系了村干部,周织澄是村里的常驻人民调解员,很熟悉村里的干部。 一个短发女人朝着他们走了过来,笑着给周织澄一个拥抱:“澄澄,好久不见。” 周织澄也回抱住她:“月婵姐。” 孔月婵又抱了下站在一旁斯文拘谨的林维升,感慨万分:“维升,你长高了,看到你现在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一直很对不起你,没能做好你叔叔婶婶的思想工作……” 林维升连连摇头:“孔支书,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是我不好,几次犯罪坐牢,丢南宵村的脸,是我对不起南宵村。” 他在少管所的时候,周律师和孔支书都给他的所内账号打过生活费,孔支书还给他买了出看守所那天要穿的衣服,她们都对他很好。 周织澄给大家介绍孔月婵:“这是南宵村的村支书,孔月婵,是我们南日县最年轻的一批村支书,她大学毕业后,就来驻村了,月婵姐也是北方人,在我们这边工作快十年了,一直致力于振兴海岛,发展南宵村的海洋旅游。” 孔月婵一一跟众人握手,她握住江向怀的手,抬眼看着他,笑了下:“噢,你就是那个啊?” “哪个?”江向怀虚心求教。 “该千刀万剐的负心汉。”孔月婵依旧笑。 江向怀失笑,眉眼露出了歉意,态度诚恳地道:“批评有理,正在努力赔罪,争取早日脱罪转正,成为周律师的丈夫,在南日县落地安家。” 孔月婵平日的工作就在致力于吸引优秀人才来南日县发展,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一下就忘记了什么负心不负心的事,“负心汉”转眼变成了她的“好同志”。 “你会留在南日啊?那太好了,南日县就需要你这样的有志青年留下来建设美丽县城。” 孔月婵又对周织澄开玩笑说:“你这是引进人才,大功一件,我帮你往市里报,今年我们市的优秀青年律师,非你莫属了。” “有志青年吗?”赵延嘉凑了过来,“我哥跟这个标签没什么关系,他既不是青年,也不有志,他是来娶老婆养老的,不是来建设的。” 众人都笑了。 孔月婵看向赵延嘉,她记得他刚刚评价过渔村,令人印象深刻,便笑着打招呼:“你好。” “你好,孔支书,我叫赵延嘉,是实习律师。” “叫我月婵阿姐就好了,你觉得我们村的路怎么样?” “挺好的,平坦,虽然不宽,弯道比较大,不过山路都是差不多的。”赵延嘉老实回答,“但进村之后就能感觉到海村特色了,村民房子前都有渔网篱笆、救生圈、贝壳和海草这些装饰,我还看到了好多花蛤形状的垃圾桶盖。” 周织澄忽然想起:“月婵姐,你不是想拉投资商发展旅游村吗,他家里就是做投资的。” 孔月婵闻言,眼眸微亮,忽地双手攥住了赵延嘉的手:“嘉嘉。” 赵延嘉被她的热情吓了一跳。 孔月婵:“你们今晚要住在村里是吧,晚点我带你们去体验我们村的旅游项目,海钓、海漂、沙滩露营,想玩什么就有什么,我们还有水产品养殖场和加工厂,你看那一片滩涂,都是村民种植的文蛤,嘉嘉,你信月婵阿姐,你来投资肯定赚,前景大好!” “啊?”赵延嘉愣着,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找江向怀求救。 江向怀却露出了然又温和的笑容,落井下石:“嘉嘉,你去吧……孔支书,我表弟从娘胎里就跟着他母亲经商投资应酬,别看他年纪轻轻,属实是商界新贵,投资圣手,投资回报率超百分之两百。” 孔月婵真信了。 赵延嘉盛情难却,手又被她的大力气抓得生疼,露出一个不敢怒也不敢言的表情。 “嘉嘉……” “孔支书,能不能别喊我嘉嘉……” “好啊,小嘉嘉,延延,小延延,你喜欢哪个?你想先体验我们村哪个项目?” “……” 周织澄他们只等了一会,法院的车子就来了,车子停在了村口,姚法官捧着国徽,后面跟着的是书记员,他手里抱着电脑,开车的法警关上车门,从后车厢取出了一台打印机、一条横幅和一小箱子材料。 赵延嘉可算找到机会摆脱孔支书了,他想往法警那跑,连声道:“我帮你拿东西,我帮你。” 周织澄连忙拉住他,小声提醒:“别别别,我们是来开庭的,不能跟法院关系太过亲近,这么多村民在看呢,会误会的。” 叶白也是第一次见到巡回法庭。 姚法官笑着说:“抱着国徽坐船、拿杆子爬山路,在我们基层都很常见,之前还有其他省份的法官骑马背国徽去开庭,真正做到用脚丈量法律,除了巡回法庭外,我们还有夜间法庭,假日法庭,就是为了让有些案子的当事人能亲自出庭、参与审判过程。” 最终还是孔月婵过去帮法警拿东西,她感慨:“基层工作都不容易。” 赵延嘉、叶白和陆合走在了最后面。 叶白好奇道:“赵延嘉,你真的懂投资啊?” “……那当然。”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53节 陆合在一旁冷笑。 赵延嘉高深莫测道:“叶白,你听说过巴菲特说的一句话吗?别人恐惧我贪婪,别人贪婪我谨慎,简单来说就是,人进我退,人空我压,我就是这样成为百万富翁的。” 叶白若有所思地点头,觉得道理的确如此,资本投资就是一场勇敢者的游戏。 赵延嘉瞥了她一眼,故作惆怅:“可惜,我在听巴菲特的话之前,是个千万富翁。”他说完,就忍不住大笑。 叶白这才反应过来她被耍了。 陆合笑意更冷:“这么无聊又过时的老套笑话,你也就够哄她这个乡村律师了。” 叶白立马跳脚:“陆替补,你什么意思?还有,我是县城律师!县城的!” “有区别吗?” 陆合咬牙切齿,又爱面子,不敢大声吼叫,压低着嗓音:“赵延嘉,你这个大嘴巴,是你告诉她的吧?” 他最讨厌的就是“替补”二字,他冷着脸,抿直唇线,却暗自恼火,气得不行,要去抓赵延嘉的手臂。 赵延嘉早一溜烟跑了。 “哎呀,谁告诉我的不重要,有些人惯会装逼啦,就是不敢承认自己在念书的时候,一直都是第二名,还是第一名的替补,啥好事只有教授最爱的第一名不做,才轮到他哦,替补,替补,这次巴巴地来下乡,还不是怕自己又会中了替补魔咒,赶紧来抱合伙人大腿……”叶白大笑。 “叶村律。”陆合声音从牙缝挤出。 “陆替补,陆替补。”叶白警告他,“小心我等会去村里的广播站喊。” “……” 村长是南宵村本地人,五十岁左右,为人和善,跟村民关系很好,他前几天跟其他村干部一起做了林文鹏夫妇的思想工作,跑了好几趟,才说服夫妻俩答应到村委会的院子出庭,他一大早就去了林家,专门等夫妻俩出海回来,就担心他们俩临时反悔给跑了。 大部分村民都没见过法庭,难得在村里就有庭审可以看,没事做的都自带小板凳来旁听了。 法警维持着秩序,告知他们庭审规则,让他们在观看过程中要保持安静,不要喧哗。 法官和书记员背对着村委会大楼,后面挂着一条大红色的横幅,上面印着:南日县人民法院巡回法庭,横幅之下,是庄严的国徽,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电脑和资料,各自的铭牌分别写着:审判员、书记员。 法官左手边是被告,坐着林文鹏夫妇,右手边是原告,就只有周织澄和林维升坐在那,江向怀他们都坐在了旁听席。 庭审开始,整个流程都比较简单,林文鹏夫妇甚至没有请律师。 周织澄刚说完她的诉讼请求和理由,他们就立马囔囔着反对,姚法官不得不让他们先安静。 林文鹏只说:“我哥哥当时车祸去世了,我侄子林维升还没成年,年纪很小,我得替哥哥养他啊,当时撞车的人把钱赔给我了,赔了 63 万,我们和解了,这些钱有的我拿去养维升了,有的用在他们夫妻办葬礼,总共花了十几万。” “法官,你看,这可是他们夫妻欠我们的借条啊,当初找我们借了 50 万,说要买房,我们夫妻可是村里第一个买钢船捕鱼的,以前赚了钱,好心借给我哥哥,我舅舅也知道这件事,你可以让舅舅上来作证,林维升也满 18 岁了,不需要人养他了,没道理我哥哥夫妻死了,欠我的钱就不算数了。” 姚法官微微皱眉:“你这借条有问题。” 林维升眼睛微红:“叔叔,可我爸妈没有买房,我们的房子也是租的,我爸妈去世的几年,你们也根本没有养我。” 林文鹏冷笑:“那你去问你爸妈啊,谁知道他们借了钱去干嘛?有你这个倒霉儿子,害死了你父母不够,自己都坐牢几次了,别叫我叔叔,别影响我儿子以后考警察。” 姚法官沉了沉脸色:“请被告注意言论,还有,你确定这张借条是真实的吗?你知道故意作虚假陈述、伪造证据是要依法追究刑事责任么?” 林文鹏攥紧手指,咬着后槽牙:“当然是真的,反正我哥就是找我们借了钱,我舅舅能作证。” 姚法官审查证据的时候就发现这张借条有问题,又申请了笔迹鉴定,存在造假嫌疑。 周织澄心里叹气,虽然借条的真假跟本案审判的最终结果没有什么大关系,但跟能不能实际执行判决,帮林维升真正拿回父母的死亡赔偿金有关。 周织澄继续道:“最高人民法院在《关于空难死亡赔偿金能否作为遗产处理的复函》答复:死亡赔偿金是基于死者死亡对死者近亲属所支付的赔偿,获得死亡赔偿金的权利人是死者近亲属,而非死者,所以死亡赔偿金不宜认定为遗产,它的法律性质为财产损害赔偿。也就是说,死亡赔偿金不是遗产,林维升是它的唯一赔偿请求人,这笔钱只能归他所有,既然不是遗产,就不存在债权人主张在死亡赔偿金的范围内请求其继承人清偿债务,所以,不管借条是不是真的,这笔死亡赔偿金都该交还给林维升。” 林文鹏听得云里雾里,反正他就一口咬定:“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管他是不是属于遗产。” 但这些话是说给法官听的,法官自然明白其中的法律原理。 姚法官再次警告林文鹏不要在法庭上虚假陈述、伪造证据。 林文鹏脾气暴躁,被追问得恼羞成怒,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你这个法官是不是跟这个律师串通啊?一直只听那个律师说的,你听我说了吗?只会警告我!” 法警走了过去,姚法官阻止法警,忍不住叹气:“被告,你好好坐着,别扰乱了法庭秩序。” 姚法官宣布休庭,组织双方调解。 旁听席议论纷纷。 “林文鹏,你这几年根本就没管过你哥儿子,还有脸说花了十几万。” “你拿了死人的死亡赔偿金,晚上不害怕哦?” “林维升才几岁啊,多多少少都要给还点给人家。” “就你一毛不拔,还会借钱给你哥啊?小心法庭查出来,等会去坐牢。” 林文鹏心里也不是完全不虚,他老婆抓着他的手,两人手心冒汗。 几人一起到居委会的会议室里调解。 姚法官就道:“法律上呢,就是周律师说的那样,你们当初交通肇事谈赔偿的事,没闹到法庭上,你也没拿着借条去请求将你哥哥的死亡赔偿金直接判归于你,不然当时法庭就会驳回你的这个主张。” 周织澄说:“这笔死亡赔偿金不是遗产,法律上一个人死亡了,他生前欠你的钱,你只能在他的遗产范围内请求赔偿,你哥嫂的遗产中不包含这笔死亡赔偿金,所以你不能想着拿死亡赔偿金去抵债,这笔死亡赔偿金只属于林维升。” “凭什么?他也配拿?”林文鹏眼里都是嫌恶,“他就是一个扫把星,杀人犯,害人精,到处害人,没有他我哥哥嫂嫂也不会死。” “就是啊,而且他一点都没有出息,还坐牢了。”林文鹏的妻子道,“他之前在我们家,还打我儿子,折磨我儿子,偷懒不干活,偷我家的钱,还跑出去犯罪,丢人啊,我老公的哥哥要是知道自己拼命救下来的独子是这德行,肯定后悔生他了。” “不是的……”林维升眼睛通红,眼底有血丝,双手紧紧地攥着,骨节泛白,青筋突兀,“他们不让我吃饱饭,让我一直干活,不要去读书,要出去打工,表弟干的坏事都让我背锅,钱不是我偷的,是表弟拿的。” “看,罪犯撒谎了。”林文鹏神情讥讽。 村长“哎哟”了一声:“林文鹏,做人讲良心,你想想看你儿子要是出事,你会不会拿命救他?等下别人也骂他杀人犯?这事本来就跟小孩没关系。” 江向怀觉得有些荒诞,他哥哥去世了,他的亲生父母怪罪他就算了,林维升的父母去世了,他的叔叔贪了他父母的死亡赔偿金,还不肯养他,还有脸怪他是个杀人犯、扫把星。 周织澄安抚地拍了拍林维升的手背,想让他冷静下来:“不要听他的话,我们都是普通人,你看,你跟我接触的这些日子,我也过得好好的呀,还越来越好了,不是么?” 她安抚完林维升,就抬眸笑道:“村长,也不用他设想什么了,他伪造了借条,作伪证和虚假陈述,要负刑事责任,就有坐牢的可能,我没有在针对谁,只是说,父亲有犯罪记录就会影响到儿子考公考警校,而且他若是坐牢了,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说他儿子扫把星,把父母害得好惨。” 赵延嘉捧场道:“就是就是。” 姚法官低下头,控制了下嘴角,面上依旧严肃道:“周律师,注意一下用词哈。” 周织澄很识相:“好的,法官。” 姚法官苦口婆心,继续劝:“我们法庭审查了证据的,做了借条签名的笔迹鉴定,并非你哥哥的笔迹,作虚假陈述后,若及时知错就改,只有法庭的口头警告和教育,不会拘留,负刑事责任。” 她顿了顿:“当然,你要是继续坚持,那我就按照流程,换开庭审结,宣判了。” 林文鹏咬紧腮帮子:“我不信这个笔迹鉴定,我之前都问人了,鉴定都不准,我哥去世了,哪里有他最近写的字拿去鉴定?他借钱的时候跟他去世都差了好几年,人写字也可能会变化。” 但他老婆却脸色微白,扯了扯他的衣摆,着急地小声道:“你别影响咱们儿子啊。” …… 姚法官给了夫妻俩讨论的时间。 周织澄走出会议室,外面有村民跟她打招呼:“周律师,最近一个月来的调解员怎么不是你啊?” 周织澄眉眼弯弯,半开玩笑,半说实话:“我上次的调解工作没做好,司法局就不让我来了,派了其他的调解员来跟。” 那个大叔叹气:“那我还是更喜欢听你说话,至少好听点,给我们面子。” “现在进度怎么样了?” “这都是老祖宗的坟,谁敢迁啊?上次差点两拨人又打架了。”这是另一个大妈回答。 周织澄跟他们聊了一会后,就跟江向怀走到另一个空办公室里去休息。 江向怀一直背着一个书包。 周织澄看他摘下了书包,放在桌面上,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保温壶,一个小蛋糕,一盒巧克力,一小瓶免洗手液,一包纸巾。 她托着下巴笑:“我没见过你念书时候的样子,你背着书包,还有几分像斯文的男高中生。” 他让她伸出手,给她倒了点免洗手液,搓了两下手,又拿纸巾给她擦,再递给她吃蛋糕的叉子,他轻笑一声:“看来我还是长得挺年轻的。” 他就随意一说,又继续问:“还是你要吃点巧克力?包里还有些饼干、棒棒糖、面包和酸奶,也有梅子,你看下想吃什么?你忙了一早上,早上阿嬷还想再往里塞零食,实在装不下了,我只好提醒她,我们是去吃席的,不是去逃难的。” 他说话的声音温和,把她额前的碎发往旁边拨了拨。 周织澄一边吃提拉米苏,一边眨眨眼:“你这是提前体验当宝爸吗?” 他并不介意,还拿纸巾给她擦了下沾了可可粉的嘴角,笑道:“嗯,先照顾你这个大宝宝。” 周织澄闻言,很认真地问他:“江律师,你真的要留在南日县么?要不要考虑在开伦挂律师证?” 他也神色认真,慢条斯理地勾唇笑:“跟周律师领结婚证倒是可以考虑。” 第74章 贤夫良父 林文鹏夫妇最终同意了法院的调解,但是他们说只能还回去 50 万元,其余的 13 万都已经花在了林维升身上。 姚法官也跟林维升、周织澄私下谈了,她主要是要想听林维升的想法,她说:“如果没调解成功,我们就直接判决了,的确判决书上会写让林文鹏返还 63 万,但估计执行起来程序会比较麻烦,时间也会久一些,如果你同意返还 50 万,那等他们把钱还给你了,我们再把所有手续都办清楚,比较稳妥。” 林维升有些六神无主,他下意识地去看周织澄。 周织澄只说:“维升,你得自己做选择,如果你想要回 63 万,那就不同意调解,等判决书,我们再等执行,如果林文鹏他们不愿意执行,就等法院的强制执行。” 但姚法官和周织澄都觉得接受 50 万,各退一步,是目前最好、最稳妥的办法。 因为林文鹏夫妇都是不要脸的人,让他们把钱全部吐出来,他们肯定心里不舒服,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去找林维升麻烦,故意不给钱,而林维升接下来还要备战高考,专心考试,最好不要被打扰,如果直接判决,他们也会一直拖着等流程,逼迫林维升去花费大量的时间成本和精力去索要判决金额。 林维升沉默了好一会,终于下定决心:“姚法官、周律师,我同意调解。” 林文鹏再看到周织澄的时候,心里有气,呸了一声,骂道:“没点良知,坐过牢的人你都要帮,果然是黑心律师,这小子可是进去了好几次,心都坏透了,真不知道我哥那么善良,怎么有他这种儿子?你这个律师,在林维升坐牢的时候,就对他过分关心,他是不是答应会给你分钱,你拿了多少钱?” 周织澄跟他没什么好说的,像这种口出恶言的人,同他计较才是浪费时间,跟掉粪坑里一样,会沾一身屎。 林维升却很生气,他挡在了周织澄的面前,眼睛泛红:“你骂我就算了,你为什么要骂周律师?她根本就没拿过我一分钱!” 林文鹏嘴角讥讽,正要开骂。 林维升忽然对着林文鹏老婆说:“婶婶,你知道我叔叔当初为什么突然同意把我赶走吗?” 林文鹏瞳孔放大,急忙反应了过来:“你小子!不许……” 林维升平静地道:“我撞见他和桂云婶亲嘴了,他怕我跟你说,所以赶走我了。” “好你个林文鹏,畜生不如,我早就觉得你和她不对劲了。”林文鹏老婆气急败坏,泼辣地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这么多年了,你们是不是还没断?上次还一起去卖牡蛎!” 他老婆一边骂,一边挠脸,林文鹏不敢还手,勾着腰,一边抬手护住自己的脸,一边拽着老婆离开村委会,嘴里还要逞能地骂骂咧咧:“你这女人讲不讲理啊,回家说啊……”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54节 围观的村民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挑拨离间道:“林文鹏,你太惯着这女人了,这还了得,都敢打你了!” 周织澄跟林维升一起走出了村委会大门。 顺着石板路往下,就是金黄色的沙滩,他们没到沙滩上,坐在了坡道的长椅上,脚下踩着棕黄色的小碎石路。 林维升轻声说:“南宵村的变化真大,以前这里又穷又破,到处都是垃圾,空气里也都是垃圾腐败的臭味,会赚钱的人都‘洗脚上岸’,往外面跑了,但是跑出去了,别人也会知道他是南宵村的人,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牡蛎壳堆积腐败的味道特别臭啊,别人一闻就知道,噢,这是从垃圾村南宵村出来的。”林维升显然在开玩笑,但这样的玩笑,周织澄才看着他笑出了声,他就腼腆地红了脸颊,目光飘忽,偏过头去,不敢看她。 周织澄说:“孔支书一直在为南宵村的振兴而努力。” “还有你,周律师,谢谢你。” “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你要谢的话,那我也得谢谢你,愿意配合我的工作。” 林维升垂着眼皮,抿着唇,攥了攥手指,说:“周律师,如果我能考上大学,我以后也会在南日县工作,我会像你,”他顿了顿,“像姚法官,像孔支书一样,做个对南日县有贡献的人……虽然我有案底。” 他语气有些失落。 虽说法律规定保护未成年犯的隐私,但事实上很多未成年犯也无法开出无犯罪记录的证明,这跟每个地方警察局的具体政策有关。 周织澄对他笑,安抚道:“你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你做一个南日县普通居民,好好地生活,不管做的什么工作,就已经在为南日县做出贡献了。” 林维升有几分不好意思:“但我也想做一些伟大的、有意义的奉献工作,就像你做法律援助、人民调解员这样。” 周织澄弯了弯眼睛:“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做的也只是普通的工作,在一个普通的律所里当律师,为很多普通人提供法律服务而已。” 他抿了抿唇,有些局促:“周律师,你一点都不普通……” 周织澄笑着继续道:“普通的俗人,是我给自己定义的最好的标签。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困在别人给我的标签中,我考上一中,我就是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我成绩一落千丈,就成了山鸡。” “等我上了大学,高分过司考、雅思、申 t14 名校,在大所实习,就算法律精英了,等我回到南日县,又莫名其妙地成了失败者和淘汰者。” “这几年我做法律援助、当人民调解员,上节目普法,有人夸,也有人骂我沽名钓誉。” “我在赞誉和批评之间游离了好久,自我矛盾,后来我才慢慢想明白,他们说的都不是真实的我,我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糟糕。你也是,不用太在乎别人的想法,过好我们的生活。” 她看着林维升,温柔的声音在海风里一吹就散:“你真的不用特别感谢我,对我来说,帮助你就是我的工作,我喜欢这份工作,享受从中获得的喜悦和成就感,你也不用觉得是我好,你也可以换个角度,是因为你好,你值得,我才愿意帮你,不然那么多犯错、犯罪的人,我怎么没有人人都帮呢?” 这是什么道理?没有道理。 但林维升却心潮汹涌,情绪猛烈得让他差点就没忍住眼泪,他扭过头,看着远山上的寺庙,极力控制着鼻尖的酸涩。 爸爸妈妈不在了之后,就没有人再对他说过——维升,是因为你好,你值得,所以我才对你好。 他也早就接受了自己是个烂人,没父母管教,数次犯罪,人生无望,混吃等死。 但少管所的教官不曾放弃他,孔支书想他活得好,周律师试图拯救他。 他已经在慢慢地步上了普通人的正途,是的,他要过好自己的人生。 周织澄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便道:“维升,姚法官她下午还有一个庭要开,她来不及吃午饭了,你是要跟着我们明天回县城,还是今天先跟着法院的车回去?” 林维升喉结滚动,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把情绪控制得很好了,他说:“我跟姚法官的车回去吧,要回学校上学。” “好。” 林维升站起来,他比周织澄高了好多,少年的身躯在白衬衫下面显得清瘦,他抿着唇,认真地看着周织澄,问:“周律师,老师让我们选一句励志的话贴在桌面,你们当时有写吗?你写了什么?” 周织澄当然有写。 她一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江向怀,他和他们隔了三个路灯远的距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坐在了那里,默默地看着他们,却没有过来打扰,他察觉到她的目光,也回望了过来。 两人都笑了起来,海风吹起她的长发。 那时候,她的日记本里,她的复习笔记里,她桌面的日程表里,都写着江向怀的名字。 而她的高考励志句子就是:“一路向北。” 他在北城,她要往北城考。 只可惜《一路向北》这首歌太悲伤了,她努力的时候根本不敢听,不然一听到“你说你好累,已无法再爱上谁”,她就要努力不下去了。 高考分数出来后,她所有的志愿都填了北城的学校,周秉澄看了她填写的志愿,骂她:“有几个学校分数只因为地域拔高了,名不副实你也报?傻不傻?保底填一个我们省份的学校。” 她当然不。 林维升很可爱,他想了想:“那我想留在南日,那我写一路向南?” 周织澄阻止他:“那不行,我们南日县没有什么好学校,北城挺好的,大学可以多出去看看,过四年不一样的生活。” 林维升认真点头,他忽然道:“周律师,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他被周织澄的眼神看得瞬间从脸红到了脖子,磕磕巴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单纯地抱一下……”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周律师很年轻,但让他想起了妈妈,她和妈妈一样温柔…… 周织澄笑了笑,友好地抱了他一下。 林维升也很快松开了手。 江向怀看到了这个拥抱,干净纯粹的,又赏心悦目的,他没有吃醋,也不愿去打扰她,这是她的工作,林维升也只是个小孩,他喜欢她这时候的笑容,轻松惬意。 他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抱完人的周律师走到了他面前,他虽仍在笑着,但开口的第一句话却不受控制:“周律师,我也要抱一下。” 醋味够煮一锅醋溜肉了。 周织澄还很残忍地戳破他的伪装:“刚刚不是很大方么,江律师。” 他沉沉叹气,把她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头发,说:“贤夫良父实在太难做了,我还是当个妒夫好了。” 他笑着,故作凶狠:“周律师,从今天开始,不许你跟除了我以外的男人走太近。” 她笑出声。 第75章 海钓日出 姚法官庭审结束后,还给村民们进行了普法教育,周织澄回到村委会的时候,普法刚进入尾声。 姚法官声音沙哑:“婚内保证书一般来说是没用的,法律不允许,你们也不用逼着另一半写什么出轨就给多少钱,分多少财产了,没有用的。” 一个村民又问:“那打警察是拘留吗?打法警?” “打警察?”姚法官眼睛都睁大了,“法警你也不能打啊。” 何况他们的法警身强体壮,肌肉块头又大,普通人怎么可能打得过。 村民囔囔:“我就问问,我看别人说是治安案件,就关 15 天是不是?” 姚法官叹气,摇头:“不是,大概率是涉嫌妨害公务罪,要坐牢的,最多能判到三年。” 另一个村民问:“我们这不是要开发旅游区吗?前几天有人想买我家的老房子,要开旅馆,我能让律师帮我写合同吗?” 周织澄正好出现,姚法官就让她代为回答。 “宅基地不能买卖的,土地的所有权还是属于我们村集体所有,所以,只能在本村村民之间转让,户口不在我们村的,都不能转让,就算签了合同也是无效的,而且买卖了也不能办理办理房屋过户手续的,以后买卖反悔了,房子拆迁分钱,都很难牵扯清的。”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扯着孔支书过来,孔支书无奈地道:“你就是把我扯到法庭上,我也要说,你妹妹出嫁之前,跟我们村委会签了土地承包合同,虽然她嫁到别的地方,但她在别的村没有新的承包地,所以这块地就还是由她承包。” 那人生气:“凭什么,我是儿子,她嫁人又不住这,这地就是我的。” 孔支书叹气:“她就是嫁人了,你父母的财产她也有法律继承权啊,她的土地承包关系也没变化。” …… 然后法院的人给村民们宣传了防电信诈骗后,就回县城了。 周织澄他们则匆忙赶去了孙福地的家里。 孙家门口铺了长长的红毯,两侧悬挂着一些气球和灯笼,地上落了不少爆竹碎屑。 喜宴在晚上,院子里很多阿公阿婆正在择菜、洗餐盘、布置桌椅,几位厨师光着膀子,在临时搭建的灶台上忙碌着,新郎官孙福地早上已经去新娘家接亲回来了,这会正穿着租来的不合身西装,踩着梯子,装灯泡,给晚上的喜宴照明。 有个阿婆笑着喊:“福地,你的稀客来咯!” 孙福地扭头一看是周律师,匆匆忙从梯子上爬下来,高兴道:“周律师,你们来了,我给你们留好了午饭,走,我带你们去吃饭,等下五点半我们也要开席了。” 他胸口上戴了一朵红色的假玫瑰,下面是两个烫金色的字:新郎。 “新婚快乐!” “新婚快乐!” 几人齐齐笑着祝福,把孙福地都弄得不好意思了,他抓了抓头发,干巴巴地回道:“同喜同喜。” 赵延嘉和叶白齐齐摇头:“我们可不要这么早结婚。” 只有江向怀笑着接下了这个祝福:“谢谢,同喜同喜。” 周织澄去吃午饭前,先去交了礼金,她一下带了这么多人来吃席,只能多包一点钱了。 五点半的天色还亮着,但院子外放起了烟花,就代表着喜酒的开始。 孙福地给律所来的人单独开了一桌,而他们旁边的那一桌坐着一群大妈大爷。 赵延嘉坐的是上菜的那个位置,他负责端菜收盘,有一回他不小心瞥到了隔壁桌一眼,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乡下吃席不是吃进肚子,是吃进红色塑料袋的吗? 人人面前都有一个红色塑料袋,菜刚上桌,几只大手就迅速又疯狂地一捞,桌面的盘子空荡荡,大爷大妈的塑料袋满当当。 赵延嘉有了种危机感,他拿了一只虾之后,想了想,又夹了两只放在碗里,一边吃,一边看,这才踏实。 陆合无言以对,瞥了他一眼,嘴角抽搐:“你这是下乡了,吃相都变难看了?” 赵延嘉唏嘘地怜悯他:“你幸好跟我坐一桌,你要是去了隔壁桌,你连虾壳都没得吃,吃塑料袋吧你。” 他说着,还好心肠地帮陆合也夹了一只虾。 喜宴快结束的时候,新郎新娘一桌桌地敬酒。 周织澄今晚心情好,身边又坐着让她安心的人,她不知不觉就喝了不少,她站起来敬酒,有些不稳,江向怀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肩上,她脸颊微红,眼眸黑得发亮。 孙福地说:“周律师,你喝醉了啊,没事,让江律师喝。” 江向怀带着歉意道:“我戒烟酒了。” 新娘子小萍恍然大悟:“江律师,你从现在就开始备孕吗?戒烟戒酒好好运动吗?男人超过 30 岁是不太好生……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啊。” 赵延嘉笑得最大声。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55节 孙福地也为江 par 担心:“那江律师,你不能喝酒,那你们办酒席的时候,新郎官可怎么敬酒呢?” 赵延嘉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我很会喝,想要跟我哥喝,先把我赵智深喝倒。” 叶白瞥他:“赵智深什么意思?” “《水浒传》看过没?醉闹五台山的鲁智深认识不?我就跟他一样能喝。” 叶白:“……我看你已经醉了。” 最后两道菜是甜汤金钱粿和水果,周织澄抬头望去,外面又放起了烟花,倏然地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她偏头看去,也照亮了江向怀的面孔。 他和这里依旧格格不入,但他在渐渐习惯。 无论是这简陋的酒席篷布,铺着红塑料袋的八仙桌,不锈钢的锅碗瓢盆,掉落在地面的残渣,吵闹又热情的村民。 他转头看她,黑眸映着周围的光:“怎么了?” 她摇头,依旧靠在他的肩头。 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问:“累了吗?” “没有,只是想吻你。”她是真的有点醉了。 “忍一忍,回去亲。” 赵延嘉在一旁幽幽道:“俺也想亲亲。” 叶白:“俺也。” 陆合抿着唇沉默不语,被半醉不醉的叶白猛地掐了下手臂,她着急地催促着:“轮到你了,你也喊‘俺也’啊!” 陆合面如纸色,他真的很后悔,很后悔来参加这个节目,遇到了这两个又疯又傻的人。 晚上大家都住在村委会大楼里,因为经常有驻村干部、志愿老师、人民调解员等等进村办事,所以村委会准备了挺多间睡房,都是单人床,两三人一间。 周织澄正睡得昏沉,却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下手机时间,凌晨三点。 敲门的人居然是孔月婵,她精神百倍,活力旺盛,眼眸明亮:“走啊,澄澄,喊上你们律所那个投资人,一起去体验海钓、看日出啊。” “现在?” “对。” 江向怀本来睡眠就浅,质量还差,对环境要求高,又是三人间,他根本就没睡着,周织澄一敲门,他就醒了,第二个醒来的人是陆合,他困得要死,却不得不睁眼,当他听到三点多起床就是为了体验这农村海钓,他真的要疯了。 赵延嘉睡得可香了,他从来没有睡眠障碍,睡觉跟按关机键一样,闭上眼不到五秒,就可以进入梦乡,他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的时候,还半闭着眼,他听到了孔支书的声音:“赵投资人,起床赶海了。” “啊,赶海吗?” 他没有起床气,揉了揉眼睛,头发乱糟糟的,一副醉醺醺的、没睡够的样子,还有几分惹人怜爱。 孔月婵等他们穿衣服的间隙,还怀疑地问周织澄:“这人真的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吗?脾气这么好的吗?” 周织澄点头:“千真万确,他只是看着纨绔,但……” 孔月婵:“看着也不纨绔。” …… 暗沉沉的天色,码头边却早已热闹了起来,船机轰鸣,讨海人趁着夜色,上了自己的渔船,驶向大海。 孔月婵带他们坐的是一艘全新的渔船,村里专门买来给游客坐的,深秋的凌晨海风瑟瑟,带着冷意,海面也是漆黑的,偶尔能看到几艘渔船上亮着的黄灯,点点如星海烛火,岸边的灯塔越来越小。 几人被风吹得有些冷,又很困,瑟缩地排排坐在小板凳上,强迫地听着新手“导游”孔支书的介绍:“咱们村有 600 多年历史了,村里的天云寺 500 多年了,还有石获,一种古代用来捕鱼的工具,是人类渔业文明活化石,岛内有展览馆、实验室,我们现在去海钓……” 赵延嘉举手求饶:“孔书记,我肯定让我爸投资,但咱能花点钱请个专业导游吗?” 孔月婵笑问:“那能不能再投点钱给村里办厂,加工厂、养殖场?” 他根本不懂投资,只好说:“等我爸爸来,我介绍你去跟他说。” 明黄色的月亮高悬,笼纱月光倾泻,渔船顶部的黄灯也在温柔地照着他们,浪花拍打在了船身上,赵延嘉他们跑去钓鱼了,周织澄缩在江向怀的薄外套里,他们在静静地等待日出。 直至黎明曙色,海水波澜,雾气渐散,霞光尽染。 江向怀抱着她,握着她的手,默不作声地要给她戴戒指,在她有所察觉时,还笑着在她耳畔道:“别动,小心戒指掉在海里。” 周织澄没动,静静地在旭日初升的橘光中,看着她的钻戒,折射着漂亮的光。 这一次他的求婚很顺利,没有乌龙,也没有人打扰。 他哑声:“澄澄,一起结婚吗?” “好。”周织澄不假思索。 江向怀问:“你没有别的想说了吗?” 她本来就宿醉未醒,又冷又困:“好像一大块冰糖。” 她说钻石的形状。 “我好饿。” 江向怀沉默了一会:“我还有话要说。” “我在听。” 好在海风浪漫,霞光温柔,他还能继续,但很多话之前就说过了,他现在讲的是他未来的打算:“我已经向明迪辞职了,节目结束后,我们就在南日县领结婚证吧,年后办酒席,婚礼你看下要在酒店办,还是在周家?要不还是问下阿公阿嬷的意见。” 周织澄都可以,她刚要回答,就被赵延嘉吸引走了注意力。 陆合面朝着大海,困得伸了个懒腰,赵延嘉忽然走过去,从身后搂住他的腰,跟旁边的叶白异口同声,深情地喊:“you jump, i jump.” 陆合忍无可忍:“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单细胞生物。” 周织澄忍俊不禁,酒意似乎都被笑没了。 第76章 他属于她 周织澄他们隔天就离村了,在村口还遇到了几个调解员和村民们,正是周织澄之前负责调解的事情,但她来调解了几次后,司法局调处科出于多种考虑,就换了年纪更大的调解员来负责。 赵延嘉好奇:“这是在吵什么呢?” 周织澄说:“乡村振兴必定会经历的一环,村集体引进企业合作开发和村民之间的矛盾,南宵村是因为要发展旅游业,你们也看到了,我们环山公路进去,会看到一路的坟墓,不美观,还有点阴森吓人,所以,有些企业愿意投资的前提,都要求村里先整治规范这些坟墓,最好是设立公墓,统一迁坟安置,但是,村里人都比较传统,谁也不愿意挪动自己祖先的坟,也不想休整,僵持了一年多了。” “你们是调解员小组吗?” “是啊。”周织澄解释,“乡村社会跟大城市有很明显的区别,乡村是一个更讲究人情关系的熟人社会,村民们也大多对法律一知半解,所以政府一直在推广民间调解制度。” 赵延嘉:“居委会大妈大爷?” “差不多吧,现在调解小组都是四个人,一个警察、一个法官、一个检察官,再来一个司法局聘请的律师。” “那村民们是都不愿意迁坟吗?”叶白也问道。 “有愿意的,但后续赔偿、安置都没谈好,有些企业不愿意出那么多钱,所以还在慢慢谈。” 叶白深有感触:“坟墓和宅基地就是村民的命根子,我上次整理资料,看到了周律师之前办的一个案子,有村民把人家祖坟都挖了,知道对方在外发达了,挖完祖坟还拍照威胁,要对方给钱,结果犯了敲诈勒索罪,未遂,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 “才六个月?”赵延嘉听得气愤,“这挖人祖坟,也太坏了。” 周织澄勾了勾唇角:“因为是未遂,加上他归案后主动交待了犯罪事实,具有坦白情节。” “还有呢,还有没有别的案子?” 江向怀开着车,从后视镜瞥了几人,笑道:“赵延嘉,你当听故事会呢?” “故事会都没这些小破事精彩,我小时候听我大姨丈讲过他办的案子,参与跨国引渡在逃人员,大姨丈说他满世界跟着跑,涉案金额十几亿的地下钱庄非法经营案被他辩护到顶格轻判,还有什么涉嫌开设网络赌场罪,证据不足,退回公安……但这些都没有周律师的挖坟精彩。” 要是回到故事的开始,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他曾疑惑过,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是不是对法律学识的浪费,明明具有成为精英法律人的潜质,却放弃自我成长,经办一个又一个拿不出手的案子,停留在一眼能看到未来的无聊县城,奔赴乡下去当热心大妈大爷才干的调解员。 周织澄弯了弯眼睛,道:“那要让你遗憾了,我也没有别的挖坟案件了。” 江向怀问赵延嘉:“如果有辆摩托车是偷来的,但是你买了,你觉得你有没有罪?” “我只是个无辜的买方,当然没有罪。” “那如果你知道这辆摩托车是偷来的呢?” 赵延嘉迟疑了下:“有人真的会承认自己买了辆别人偷来的摩托车吗?” 江向怀笑:“这是真事,你周律师以前接的案子,当事人就承认了。” 坐在副驾驶座的周织澄打开了一点窗户,有风吹进来,她说:“他只是不觉得自己那样做也有错,一般情况下,警察不会立案移交检察院,检察院也不太可能会起诉,但本来就是犯罪行为,他没意识到这是犯罪,不肯认罪,态度恶劣,他还跟警察承认了,他知道他买的摩托车是偷盗而来的,他就喜欢买便宜货。” 叶白问:“那最后怎么判决的?” “案子不大,最后就是单处罚金,贪小便宜买的摩托车,构成了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 “如果他没承认就没事吗?” “根据最高法和最高院的解释,明知是盗窃、抢劫、诈骗、抢夺的机动车,买卖、典当、组装什么的,会以掩饰、隐瞒犯罪所得收益罪定罪,这个明知在实践中并不是你说你不知道这是赃物就可以了,如果你以明显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买下来了,并且没有合理解释,一般就会认定为明知。” 周织澄说完,突然想到了临近的募捐晚会,问道:“延嘉,你募捐晚会的节目准备好了吗?” 当然没有。 赵延嘉微微皱眉:“不如我上台表演打高尔夫球?” 叶白讥讽:“那你还不如让江律师上台表演他和母鸡大战。” …… 周织澄一行人回到周家,赵延嘉率先进了小卖部,趴在了玻璃柜台上,喊道:“蔡阿嬷,我好饿,我想喝 ad 钙奶。” 蔡阿嬷在楼上睡午觉呢。 柜台里的人是正在看电视的周阿公,他拿了一排奶给赵延嘉,往后探头,没看到人,骂道:“就你小子跑得快,澄澄呢?好大的胆子,律师还没回来,你就先回来了。” 赵延嘉给叶白和陆合的奶瓶都插了吸管后,自己再深深地吸了一口奶,道:“他们俩正在外面虚荣心膨胀呢。” 周国华闻言,挺直了背脊,双手背在了身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看到周织澄被人围着,轻咳一声:“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周织澄和江向怀才走到店门口,就有眼尖的阿婆看到了她手上的大钻戒,立马握住了她的手,细细观察:“哎哟,澄澄,你这是结婚戒指吗?” 其他阿婆们听到了,也都围观了过来。 “不是金的,还是金的好,金子什么年代都可以用。” “你不知道哦,现在年轻人都流行这种,我孙女上次结婚,就买了这种钻石的,花了好几万块,但是没有这么大个。” “那澄澄这个要多少钱?贵死了吧?”那个阿婆好奇道,“这是真的吗?”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56节 周织澄也犹豫了下:“应该……吧?”她也没问过江向怀。 江向怀脸上的笑意微微僵了下,在阿婆们露出失望谴责的表情前,连忙郑重道:“是真的。”他用最简单的话保证,“是国外很有名的品牌,还有国际珠宝协会的鉴定证书,金戒指、订婚戒、日常对戒我都买好了。” 一个阿婆点头:“那就好,我们澄澄可是很多媒婆来问的,很多人都看上她了。” “我当时就觉得你这个外省仔不一样,果然追到澄澄了。” 江向怀温和地笑着,两人的手指交织在一起,他又看了眼周织澄手上的钻戒,这才有了一点点安心的感觉。 几个阿婆轮番给他上课,或许她们也不是想上课,就是说说她们心里面的实话罢了。 “虽然你不老,但是你也比澄澄大了几岁,要疼老婆。” “找不到媳妇的老光棍也是三十多岁吧……哎呀,外省仔,我不是在讲你。” 江向怀知道她们都没有恶意,笑道:“说我也没关系,因为如果澄澄不答应我,我的确也是个老光棍。” “不过你工作不错,人品也好,长得也好,其实阿婆还是很看好你的。” “虽然你是外地的,不过你是秉澄的朋友,很般配的。” 周织澄怕他生气,转过头,小小声地跟他说:“她们都是我阿嬷的朋友。” 江向怀明白她的意思,是让他别放在心上,因为阿婆们只不过希望他不要自视甚高,希望他能好好珍惜澄澄。 周国华一出来,其他阿婆就纷纷道:“江律师送给澄澄一个好大的钻戒。” “澄澄要结婚了,这下周老头双喜临门,孙子、孙女都有好姻缘了。” “蔡梅呢?好命啊,孩子都这么出息。” 周国华感慨地叹了口气:“澄澄的确命好,我家老太婆以前找人给她算过了,文曲星下凡,天生拿笔杆子的,心又善良,从小就贴心,想当年啊……” 周织澄连忙拉着江向怀先进去了,因为她听到周阿公的吹嘘,会忍不住脸红的。 …… 江向怀不是第一次进周织澄的房间了。 但每次进,他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大概是闯进了她的私人之地,她长大的地方,会让他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更亲密一些。 他把澄澄抱了起来,让她坐在了桌子上。 周织澄没有反抗,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托着她的后脑勺,低头吻她,两人的唇才贴上,她就被他冒出来的小胡茬痒得避开了,她摸了下他的下巴:“你昨天没刮是吧?村长不是借给你刮刀了吗?” 他叹气:“本来是想刮的,但是赵延嘉说这是刮猪毛用的。” “赵延嘉也没刮吗?” “他刮得挺开心的。” “就你事多,村长给你的刀片都是干净的。” 江向怀看着她的眼睛:“所以现在不能亲了吗?” “刺得我疼。”她眼眸水润润的。 他也不舍得了,就幽幽埋怨自己:“这就是不爱干净的下场。” 听到他这句话,她却反倒凑了上去,气息温热,呼吸暧昧,湿漉漉的黑眸同他对视着,倒映着他的身影,她在他的唇上吻了吻,游移着探入了唇舌。 她竟然主动了,江向怀干脆闭上了眼睛,像个青涩的少年,把这个吻的节奏交给她,由她引领着他。 但她又不吻了,温软撤离的那瞬间,他心脏有一瞬的落空,睁开眼,却见到她拿着手机对着他拍照。 他微微扬眉:“拍什么?” 她把手机屏幕给他看,照片里的他闭着眼,睫毛轻颤,轮廓深邃,薄唇折射着水润的光,一看就是刚刚接吻过。 他问:“不奇怪吗?” “不奇怪,明明是男色可餐,让人心猿意马。” 江向怀好像有些明白了,澄澄长大了,听说女人的成长阶段是这样的,年少无知的时候会被年长的成熟男性吸引,因为能在他们身上看到自己可预期的未来,等到自己事业有成之后,就会喜欢上年少的青春男孩,因为他们听话、身体好、年轻又嘴甜。 澄澄现在也是事业有成了,她是不是也会更中意年下男孩?青涩的,要依靠于她的,会乖乖听话的。 他虽年龄不符,但他会做到乖乖听话的,他说:“澄澄,我现在没有工作了。” 周织澄怔了一下,以为他在伤心,而且说句实话,他放弃合伙人职位留乡这件事,无论谁听到,都会认为他疯了的。 他心里叹息,嘴上却厚颜无耻地问:“周律师会养我吗?” 周织澄下意识地就摇头,真诚地说:“我养不起你,江律师,我建议你还是出去工作吧,我只能养得起我自己。” 江向怀本来就是开玩笑的,听到这个回答也不惊讶。 周织澄却当真了:“你这几年赚的钱没有存起来吗?你买完房子和钻戒是不是没钱了?你还有多少钱?”她停顿了下,更真诚地建议,“要不你还是回明迪工作吧,好好打几年工,我们先谈几年异地恋,等你攒够钱了再辞职,成年人提前退休是需要本钱的。” 他忍不住笑,抱住了她:“那我把钱给你吧,这样你就能养得起我了。”他一本正经,“但我很贵的,钱全部给你了,也只够养得起一个我了。” “你放心,我就算找小狼狗、小奶狗,也绝不给他们花我钱的机会。”周织澄也笑了起来,“那你辞职后想做什么?我没有想干涉你的决定,只是,我以后工作一样会很忙,就算只是在这个小小的县城,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同步了……” 他在她的脖子上舔了舔,低声道:“我会跟上你的脚步。” “上次雅芳不是说,她没地方工作,赵延嘉觉得在县城开一家咖啡馆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也觉得可行,还可以让雅芳过来工作。”他说,“以后这家咖啡店就可以收留下你想帮助的人,还可以在店里摆放你的名片,给游客打广告,嗯,这么厉害的周律师是我的太太。” “所以,你看,只要我想,我就能和你的工作扯上关系,就算我们真的不同步了,我也会追赶上你。” “你想要律师丈夫,我也能马上持证重新上岗,想要专职助理,我也不是不能胜任。” 他说话的同时,手已经掀开了她的衣服,她的内衣已经不再是多年前幼稚的款式,而是带着成熟女人气息的性感重工蕾丝,他的手握住了她的乳肉,有软嫩的肉在指缝间溢出,这是他爱极的触感,他埋头舔舐,听到她呼吸渐快,在这方不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们。 他还有空继续道:“所以,别担心未来的事情,过去的数年你跟在我后面,未来的数十年,我会追着你跑,澄澄,不管你跑多快,只要你愿意跑,我一定不会落下。” 周织澄胸前微痒,眼泪却一下涌出。 她想起小时候学自行车,阿公扶着她的车,知道她害怕,但会告诉她:“澄澄,别害怕,阿公在你后面呢,只要你回头我就一定在。”他的确做到了,就算他为了让她学会,悄悄松开了手,却也一直跟在她的自行车后面,一边喘气跑,一边鼓励她。 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除了家人以外的男人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他的未来设想以她为中心,却并不以牺牲者的姿态绑架她,他是独立的,但他又属于她的。 就算只是谎言,就算未来他违背了此刻的誓言。 至少这一刻是真实的。 她的胸口被他咬了一下,她戴着婚戒的手伸入他的发中,闷闷地哼了一声:“我也不是只跟着你,我是真的喜欢法律,喜欢当律师。” 他当然明白,毕竟她的敬业和热爱有目共睹。 第77章 爱得更深,才会独一无二(正文完结) 节目录制的最后一场是“新生”基金的募捐晚会。 周织澄今晚只需要发表一个演讲。 何砚铭坐在她旁边的位置,探头看她的稿子,问她:“他们其他人呢?” “都在后台。” “江律师也去了啊?准备了什么节目啊,神神秘秘的。” 周织澄一边默背着演讲稿,一边回答道:“好像是唱歌节目,节目单上就有。” 何开伦拍了下自己儿子的手臂,警告他:“安静点,澄澄今晚代表我们开伦律所,她正在背稿子呢,你吵吵个没完,出了什么差错,你死定了,相机带了没?等会记得多拍点照,晚上回家把公众号的宣传稿子发出来。” 何砚铭安静了,心里恨他爹把他当奴隶使唤。 南日县法院院长先发言,他总结了这一年度南日县对失足少年犯的教育拯救工作,法院联合了检察院、律所、社区、心理咨询师和未成年保护组织一起帮教,取得显著成果,他说:“绝大多数的未成年犯的犯罪背景都很复杂,或是留守儿童,有的家境贫困,有的来自单亲,有的父母双亡,父母角色的缺失对他们走上歪路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大部分少年犯都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他们有的家境贫寒,在狱中也买不起生活必需品,出狱后也很迷茫,又要面对社会歧视,难以步入正途,在这里,我要感谢愿意提供援手的爱心企业,给这些失足青少年一个定点培训和参与工作的机会,也感谢你们捐赠的慈善款,当然,还有很多爱心人士,谢谢你们支持新生基金。” 法官点名到的企业一个个展示出来,周织澄意外看到了一个北城的企业,这个企业是今年新来的,去年的捐赠单里就没有它,它捐赠的慈善款也最多。 何砚铭小小声地问:“澄澄,不会是江律师拉的吧?” 周织澄也是这么猜测的。 法官又提到了开伦律所:“也要感谢开伦律所的何开伦律师和周织澄律师,尤其是周律师,她积极参与法院组织的帮教大会、爱心捐赠、社区矫正和法治宣讲进校园活动,除了一对一帮扶少年犯外,还协助法官定期给其他少年犯写信,她也是收到最多少年犯回信的人,我们有请周律师发言。” 何开伦鼓掌最用力,兴奋得脸色发红:“好,这就是我们开伦的周律师。” 何砚铭也捧场地左右拍手。 周织澄扶着话筒,看着台下熟悉的面孔,对她帮助良多、亦父亦师的师父何开伦,她的同事兼好友何砚铭,她的前男友何今屿医生,她经常打交道的、敬业又负责的警察们、法官们和检察官们,她的姨婆蔡兰,表姐林桃,经常去梅梅小卖部的阿公阿婆们,还有穿着校服的林维升、带着妻子女儿的孙福地、腼腆却温柔的雅芳,她第一次独立办的案子里、会喊她“讼棍大师”的当事人、以及扛着摄像机跟着她几十天的法律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她和他们一样,都是普普通通的、却又认真生活的人,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散发着光。 她曾在两千多公里外求学,又在小小的老家县城栖息落地。 很多人问过她,后悔吗? 她可以很肯定地回答,不后悔。 她既不是资本市场的无能逃兵,也不是天然的建设基层的法律理想者。 她只是希望自己带来的微弱的光,能把这个漂亮的却又落后的县城照得更亮一些。 这世上除了纵横于高楼大厦和资本市场间的精英律师外,自然也有无数游走在普通人的辛酸苦辣和鸡毛蒜皮中的普通基层律师。 市井烟火,人世百态,同样高尚和伟大。 她按照既定流程分享完她做未成年犯帮教的故事,台下鼓掌声轰鸣,她又忍不住脸红,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慈善募捐晚会的发言,却隆重热烈得像是她获得了全国十佳律师称号一样。 后面就是表演环节,企业、法院、检察院、未管所和社区等单位都出了节目,有小品,有舞蹈,也有唱歌。 最后一个是开伦律所的节目。 何砚铭就是最大的粉头,他从桌子下一把子抽出了好几个荧光棒,分给了何开伦和周织澄,周织澄注意到姚法官看了过来,也分了个给她。 何砚铭已经带头冲着台尖叫欢呼了,他这个气氛组领头还带动着其他观众也跟着一起应援摇起手臂。 台上升起一阵雾气蒙蒙的干冰,不知道什么时候搬来了架子鼓和吉他,简单的舞台灯光摇晃着,从周织澄的角度能看到侧方后台在调试的人是陆合和叶白,然后,她熟悉的那几人走上了舞台。 从左至右,江向怀,赵延嘉,蔡阿嬷和周阿公。 江向怀穿着一身白衬衫,但今晚的衬衫和往日不同,更加宽大慵懒,领口露出了锁骨,宽肩窄腰,灯光打在了他的脸上,额前的黑发散落,他难得笑得有几分痞气:“大家好,我们是——” “开伦乐队。”赵延嘉带着蔡阿嬷、周阿公一起齐声喊道,他们愉悦的声音透过话筒响彻县城。 台下又是一阵欢呼。 何砚铭大喊:“蔡阿嬷,我是你的脑残粉!我是你的话梅糖,铭铭爱你!” 何开伦:“……”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57节 周织澄能看出阿公阿嬷的紧张,他们这辈子还没参加过有这么多观众的表演,她也从来没想过,赵延嘉会把阿公、阿嬷都安排进了节目,虽然两位老人平时就很爱唱歌。 江向怀坐在了架子鼓后的鼓凳上,调试了下话筒,左右脚分别踩在了踏板上,姿态放松散漫,双手握棒,落在鼓上。 赵延嘉是吉他手,他架着吉他,抬起眼,看着台下,舞台上玩音乐的他和平时不太一样,嚣张的,乖戾的,更像是他平时口口声声里吹的不羁纨绔,前奏响起,音符从他指尖流淌而出,他的脚跟着节奏轻点,眉眼淡淡,又冷又痞。 何砚铭凑过来八卦:“看不出来啊,赵延嘉这浓眉大眼的还有坏男人的一面。” 周织澄摇起了荧光棒,忍不住笑:“是啊,谁能想到,这么酷的鼓手和吉他手演奏的却是方言民俗歌。” 她听前奏只觉得有点熟悉,直到阿公和阿嬷的声音透过音响设备传了出来。 “她贤良孝顺救难救苦,扶危济险献出青春,世人尊称她为妈祖……不论四海还是五湖,人人烧香虔诚拜妈祖,三月廿三拜啊拜妈祖,祈求老幼平安……” 是《三月廿三拜妈祖》。 她的阿公阿嬷特喜欢这首方言歌。 台下的人也都很捧场,阿嬷从一开始的紧张,唱到高潮处已经自嗨了起来,她抛开了紧张到站姿像个鹌鹑的周阿公,一个人往前走了几步,很有歌手范,还跟台下的观众挥手互动了起来,唱歌的声音也越来越响,直至完全盖住了周阿公。 周织澄看着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阿嬷,眼眶阵阵发热,真好,她还能看到阿公阿嬷健健康康地享受他们个人的生活。 一旁的何砚铭放下荧光棒,拿出了相机,拍下了那个被追光灯朦胧的光束笼罩住的蔡阿嬷,他给周织澄看,说:“看,蔡阿嬷。” 下一秒,他又自己否认:“不是,今晚她是蔡梅蔡歌手!” …… 一曲结束,蔡阿嬷在舞台上挥舞着双手,身姿自由摇摆,她几乎没抹过今晚这样鲜艳漂亮的口红,漂亮得不像话,她笑得眉眼弯弯:“谢谢大家的支持,这首歌送给大家,祝愿大家平安健康!祝大家晚安!” 而伪社恐周阿公已经缩到了赵延嘉旁边去了,僵硬地站立着,双手在胸前紧紧地握住话筒。 赵延嘉也吹了声口哨。 而江向怀的目光越过了众人,直直地看向了他的周律师,他神色温柔,眉眼含笑,什么都不说,却谁都能看得见,他眼中的浓浓爱意。 …… 募捐晚会结束,等周织澄忙完,就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只有江向怀还在外面等她,夜色寂静,他站在了路灯下,听到她的脚步声,就抬起了头,他张开双臂,等着她跑过去,扑进他的怀中。 她也如他所想,像十年前那样朝他跑了过去。 但又和十年前不一样,现在的她可以明目张胆地抱住他,和他在路灯下拥吻,两人的影子缠绵地交叠在了一起。 他说:“你上台的时候,虽然我还在准备节目,但我跑出来看你了。” 和他想的一样,那么多人都喜欢她。 他要爱得更深一点,才会独一无二。 这三十多年,他身上的标签数不胜数,江恒的接班人,学术之星,年轻的资本所合伙人,黑心资本律师…… 但从今以后,他多了个他爱极了的标签。 他是江向怀,也是周织澄律师的丈夫。 多好啊,她还愿意回头爱他。 第78章 番外一:领证 周织澄的父母对两人的婚事没有异议。 没多久,两人就在南日县民政局领证了,领证那天,江向怀通知了他的父母,江恒直接挂断了电话,再发消息威胁他,敢领证就断绝父子关系。 江向怀并不介意,他已经尽了作为儿子的通知义务了,他工作之后户口就单独迁移落户到自己名下的房子里了,所以结婚也不需要找家里讨要户口本。 他拿到结婚证后,拍了照,发到了朋友圈,只有短短的两个字:“已婚。” 尽管明迪律所已经在官网上公布了合伙人江向怀离职的消息,但他的朋友圈并没有因为他失去合伙人的光环而冷清下来,留言的人还是热热闹闹地喊他江 par。 因为无论是律所的同事,还是合作过的券商、会计或投行人,亦或是他曾经的同学,都清楚他的敬业和优秀,没人会因为他的离职而否认他的能力,他这时的事业正如日中天,团队年度营收在行业里遥遥领先,明迪的离职公告才发出,他就接到了不少其他律所主任的电话,想挖他去当权益合伙人。 他统一以身体不适的原因拒绝了,有人为他感到遗憾,也有人则是祝福。 资本律师赚的都是“辛苦钱”,再怎么厉害的律师也是属于服务行业的乙方,能有所成就的律师,基本都放弃了个人私生活,随时随地都做好加班的准备,连自己的休息时间都无法保证,更不可能会有陪伴家人朋友的时间了。 但江向怀也接了个工作,有个法律出版社的总编联系他,邀请他写一本 ipo 业务的法律书籍,主要内容是关于出资、股权、改制和具体案例等,也算是对他这么多年非诉工作的一个总结式的告别。 他刚答应下来的那一刻,内心里竟生出了淡淡的失落。 他抬头,见到她在灯下工作,暖黄的台灯笼罩着她的背影,他喊她:“澄澄。” 她应了声,转过头,见他眉眼间浮现着浅浅阴翳,问他:“怎么了?”她听到了他刚刚的对话,“你不想写书吗?要是不想写,我们就不接了。” “不是。”他也不知道,从哪来的汹涌情绪,仿佛被压抑了许久,好像答应了写这本书开始,他就真的跟过去的江向怀告别了。 那个看似光鲜的,但内里却阴郁腐烂、为别人而活的江律师。 他早就想抛弃掉那个曾经的、让他厌恶的自己。 但现在真的扔掉了这一切,他不再替哥哥当律师,不再背负父母的期望,不再放弃所爱的人,他走过漫长的年头,才和他的澄澄成为法律认可的合法夫妻。 他手里还握着那两本结婚证,情绪起伏,骤然的欢喜和莫名的悲戚交织着,他低声:“只是不敢相信我们真的结婚了,还有,想到了我父母……” “那我们年前去一趟北城吧,见见他们。”周织澄走到了江向怀的面前,她的手摸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轻笑,“如果他们真的不愿意见我们,那我们再回来。” 江向怀抬眸看她。 他不说,她也明白,她开口:“还有,带我去见你哥哥吧。” 他看着她漆黑的瞳仁,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心脏涌去,他的哽咽难以察觉:“哥哥会喜欢你的。”是那种喜欢弟媳的喜欢。 他抱住了她的腰,脸贴着她柔软的胸口,又问:“法律出版社的邀请,会跟她有关吗?” 周织澄知道他妈妈是知名法律出版人,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脆弱,强大的、看似无所不能的江 par 在他的父母和爱人面前,也只是个渴求爱意的普通人。 她俯下身,捧着他的脸,主动去吻他,濡湿的唇相贴,缠绵的舌尖探入,神经末梢都是酥麻的颤动,她的腰就靠在他的臂弯中,她叫他:“江先生,江律师,江老板。” 在这细密的吻中,他的心脏剧烈地鼓动着,她的声音带着温柔的蛊惑:“有几个人能像你这样快就晋升合伙人,又有几个合伙人能像你一样做这么多个赚钱项目,无论有没有你母亲的参与,出版社都是因为你的优秀,才找你约稿的,不然他们怎么不找赵延嘉写稿呢?” 远在北城痴迷打 vr 游戏的赵延嘉忽然打了个大喷嚏。 是谁在想他? …… 这一晚,江向怀留宿在了周织澄的房间里。 他们一起在氤氲的热气里拥吻洗澡,他如同第一次探索她身体一样热情。 但很快,主动的人又换成了她。 他就坐在椅子上,等她吹干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坐在他的腿上,她只往下沉沉地磨了磨,他便有了反应,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微微隐忍,他在灯光下看着她的脸,在她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的身影。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没有变。 他握住她的手,凑到了唇畔,落了个吻在她的戒指上。 这是他的太太,在他的身上轻轻起伏着,他微微低头,像个虔诚的信徒,含住了那如海浪颤巍的软肉,换来的是她轻颤着把手指插入了他的发中和她的呻吟喘息。 他的心脏鼓动得似是要跳出胸腔,胸口横冲直撞的是难言的情绪。 周织澄忽然感觉到胸前有些冰凉的水滴,她原本以为是他的吻,但又觉得不对劲,她瘫软地喘息之后,才发现江向怀竟落泪了。 她第一次见到他哭,连眼角都没红,但眼泪却是无声地滚落出来。 连江向怀自己都奇怪,他怎么会掉泪,他从小到大哭的次数少得可怜,他不知道的是,人在太幸福的时候也会因为害怕失去而掉泪。 他见到周织澄潮红的脸上,泛起的是对他的担忧和爱意,下意识地把她抱得更紧。 他有一个全天下最可爱的太太。 两人的婚礼定在了来年五月,南日岛气候最适宜的时候。 这年农历 12 月中旬,周家父母回国过年,江向怀才和他们真正见到了面,而不是隔着网线和屏幕。 周爸爸近几年查出高血压、高血糖之后,不仅戒烟戒酒了,还严格控制饮食。 见面之前,江向怀不太确定要送他什么礼物,在网上搜索了一圈,又问了亲近的好友和长辈,大家给的建议都是烟酒和茶叶等等。 “爸爸跟我一样,不抽烟不喝酒,至于茶叶,隔壁县就盛产铁观音,这还是茶叶之省,我再送茶叶倒是显得不太心诚。”江向怀无奈叹气,“妈妈的礼物倒是好送,跟阿嬷一样,都戴个金手镯,爸爸到底喜欢什么?” 周织澄在帮江向怀看咖啡馆的装修设计图,她没把礼物的事情放在心上,反倒换了话题道:“阿公说他认识县城的装修队,是他老朋友的儿子开的,到时候年后动工,阿公帮你监工。” 他一边听着,一边把她抱在了自己的腿上,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时不时用唇去碰她的耳朵。 他对她身上的味道永远不会腻,对肢体的亲密接触更是痴迷。 明明两人用的都是同一款沐浴露,但他总觉得她的更好闻一些。 节目录制结束后的这段时间里,两人几乎日日形影不离地相处,他沉溺在她为他构建的这个温暖世界里,他没事做的时候,就会在心里描摹她的样子,她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是映在谭水里的幽幽皎月,她夜间加班的时候,坐在书桌前,不像个律师,倒像个烦闷得让人心疼的学生。 他不再靠着药物入眠,而是闻着她的香气,抱着她的身体,听着她的声音,对他来说,一个好的伴侣胜过十个心理医生。 周家老旧的宅子里一点点地多了他的东西,他渗透进了她的生活里,成了周家的一份子。 江向怀听到她说阿公要监工的事情,微微拧眉:“这样阿公会不会太累?我原本打算花钱请人监工的。” “阿公喜欢监工装修,如果他到时候太累,我们再请人吧。” “好,但我还是不知道要送什么给爸爸。” 周织澄:“不送也没关系的。” “爸爸喜欢什么?” 她笑:“奢侈品。”她语气顿了一下,“听起来跟我们家其他人不太一样是不是?就是因为妈妈不给他买,也不许他买,所以他就更喜欢了,我工作第一年,给他买了个 gucci 钱包,爸爸可开心了,现在还在用那个钱包。” 这对江向怀来说,是最简单的。 他自然而然地俘获了岳父的欢心。 周爸爸饭都没心情吃了,在饭桌上,眉开眼笑地戴上了江向怀送的手表,绑上了新皮带,换上了新钱包,戴上了大 logo 墨镜,周妈妈和蔡阿嬷的手上都戴了两个金灿灿的大手镯。 蔡阿嬷在这寒冷的冬日,一直高高地挽起袖子,以保证能完整地露出她的两个大金镯子,她在店里跟人说话都手舞足蹈的,偶尔还捂着嘴笑,伸手去拍其他阿婆的肩膀,金色的手镯跟着她的动作,晃得人头晕。 只要有人的目光落在她的手镯上。 她就会笑得花枝乱颤:“哎哟,你怎么知道我孙女婿送我两个实心金手镯啊?好重的哦,一个都有 50 克!” 唯有周妈妈觉得不好意思,她总觉得不该收人这么贵重的礼物。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还回去,给钱又好像太生疏了。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58节 江向怀看出了周妈妈的欲言又止,他笑道:“妈,我跟澄澄已经领证结婚了,只是还没办婚礼,你是澄澄的妈妈,自然也是我的妈妈,不用跟我客气。” 一旁心满意足把自己打扮成奢侈品圣诞树的周爸爸立马上道地说:“那是的,你就是我第三个亲崽!” 气得周妈妈面上温婉地笑着,手上却狠狠地拧着周爸爸手臂的肉。 周爸爸疼得龇牙咧嘴,还要对江向怀逞强道:“别怕,亲爸给你买辆车,让你们结婚!” 周妈妈:“……” 第79章 番外二:见家长 周秉澄和姜黎都是大年二十八才放假回家过年。 周爸爸还开玩笑:“周秉澄要是今年大过年还要上班,那我的亲儿子就只有向怀了。” 只可惜,大年二十五,他的亲儿子江向怀带着他的亲女儿要先回一趟北城。周爸爸开车送两人去机场,他戴着墨镜,无法让人看见他愤怒的眼神,只知道他一路都气咻咻地皱眉抿唇,到了机场大厅后,见两人就要去安检了,他又拽住了周织澄的手腕,反复确认:“二十八号跟你哥哥一起回来过年,是不是?” 周织澄点头:“是啊,爸爸,我们机票都买好了,跟哥哥、黎黎同一个航班回来。” “那就好。”周爸爸把墨镜摘下来,凶狠的眼神扫向了江向怀。 江向怀也郑重承诺:“爸爸,我们今年肯定在南日县过年的,你放心。” 周爸爸这才满意地露出了笑,嘴里还是嘟囔道:“我家就一个女儿,过年肯定要在家过的,向怀,你爸妈要是想把你们留下来,那你就留在北城陪你爸妈,澄澄,你跟哥哥一起回家,知道不?” 周织澄乖乖点头。 周爸爸还是不舍:“爸爸和阿公一起在家给你做好多好吃的,都是你爱吃的,初六你哥哥还要跟黎黎订婚,咱们家里要忙的事情很多,你要早点回来,注意安全,爸爸妈妈会想你的。” 像哄小孩一样的语气。 江向怀笑道:“爸爸,你放心。” 他没说的那句话是,就算没有周织澄,他也很多年都没有跟他父母一起过年了,哥哥去世之后,他家剩下的三个人似乎都困在了那个寒冷的夏天,大活人反倒更像死了一样,他以前难免怨恨父母,但他早就决定放下了,停留在故人去世的莫比乌斯环里太过痛苦了。 飞机上,周织澄问他:“这几年你怎么过的新年,去赵延嘉家里吗?” “真的要听吗?” “不能听吗?” “我怕你觉得我太可怜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笑。 但就这一句话,周织澄其实就能猜到他要说的是什么了。 “第一年,我回法大了,本来想去吃那家火锅店的,但大半夜开了车过去,才发现没开门了,后来我就去学校里,我看到的每一样东西,都会想起你……” 但明明在认识她之前,他就已经在这所学校里度过了四年,却丝毫想不起和她无关的校园记忆。 “第二年,我去了南日县,没有脸去找你,我过得太差劲了,除了工作就是看医生。不过我看到周阿公了,他很健康,复查的结果也很好,除夕夜我挺开心的,就当是一个人的旅行了,我在海边坐了一晚上,听海浪声。那里有很多来旅游的人,有篝火,有舞蹈,以前心理医生给我模拟过很多次海浪声。” 原来海浪声真的可以治愈人心。 “第三年,你带着阿公阿婆去欧洲探亲了,我在夏律师的朋友圈看到了你们堆雪人的视频,我在北城的院子里也堆了一个雪人,和你一样的。” 他幼稚地想,就算相隔数万里,他们还是能做同一件事。 …… 周织澄摸了摸他的脸,忍不住破坏气氛:“你在自我感动吗?” 他做的这些事情,她完全不知道,没有任何参与感,能给予最大的反应,就是心尖颤了那么一下。 江向怀轻笑,并不否认这是他的自我感动,但只有这样他才会舒服一些,在她离开他的那些时间里,总要做一点事情的,赚更多的钱,彻底从江家独立出去,早点完成哥哥的梦想,等周阿公的身体越来越好……他要远离他父母带来的次生伤害,不能再伤害他所爱的人了。 周织澄的头靠在了他的手臂上,心尖上的微颤慢慢地扩散到了整个心室,充斥着她那颗本就柔软的心。 他是她年少时就喜欢的男人,没有情人眼的加成,他也足够优秀和真诚。 她说:“你知道,我听你说完这些后,感动之余最多的情绪是什么吗?” 江向怀何其了解她,但她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有爱人滤镜的,他对她的容忍是没有设置限度的。 他笑:“你是不是觉得解气?因为这几年痛苦的不是只有你,始作俑者的我,比你还痛苦。” “嗯,但你是自作自受。”她眼眸弯弯,坦诚得可爱,“这份感情的痛苦和爱意,都要我们共担,我才不要只有牺牲精神,那样太痛苦了。” “那以后,痛苦只让我担着。”他轻轻地摸着她的发丝,偏头落下一吻。 她想到什么,抬起眼,有些烦闷地盯着他:“可是,怀孕生子的痛苦,你就无法帮我担着。” 江向怀沉默了,心脏一点点地下沉。 的确如此,世上没有真的感同身受,生育给女人带来的心理和生理的双重痛楚,作为旁观者的丈夫怎么可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而且,一旦怀孕,澄澄的工作就会受到影响,身体素质也会下降,忙碌的工作之余,她还要学着当新手妈妈…… 老人常说,女人总要经历这一遭的,但并不是,他们可以选择不当父母。 “那我们不要小孩。”江向怀决定。 周织澄瞪他:“可是,我想要一个软萌萌的女儿。” “……那我们就生一个。” “你会给她喂奶、换尿布、起夜带她吗?” 江向怀轻笑,语气郑重:“澄澄,你负责把她生下来,其余的都由我来负责。” 他会好好学习如何当一个优秀的爸爸,比周阿公、周爸爸还要好,他们的女儿也会比小时候的澄澄更加幸福。 * 江向怀带周织澄回家见了他父母。 时间这把钝刀磨得不仅是江向怀,还有他的母亲,她早就在慢慢接受她优秀的大儿子早已不在的事实,但她也早意识到,她连第二个儿子也留不住,她最恨的是她自己,她也恨江恒。 在外人看来,他们夫妻的感情一直很好,但谁也不知道,大儿子江向清去世了之后,江恒才回归了家庭,向清出事的那天,江恒在哪个女人身边,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知道自己生病了,对向清的愧疚和惋惜,对自己和江恒的厌恶,最后竟都转移到了江向怀的身上,他们逼迫他去完成向清没有走完的人生,好像只有这样,他们内心的负罪感才会减轻。 她甚至告诉过自己,本来就是这样,车祸事故鉴定人员都说了,向清是为了保护向怀才去世的,那向怀就有责任去替向清活下去。 她看着面前的周织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无法喜欢上周织澄。 这个女孩不是向清喜欢的类型,这是她五年前阻止他们的理由,周织澄出身县城,父母都没读过大学,爷爷奶奶也很粗俗,祖上就没有过文化人,基因很一般,之前还会拿水泼她。 但她知道,她管不住江向怀了,他现在都敢直接辞职不当律师了,甚至已经领证结婚了,她能做什么?再发疯打他一顿,还是自降身份去那个县城大闹一番?她竭力地控制着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她刚刚才吃过药,她告诉自己,江向怀也是她的儿子,都一样的。 她只有这个儿子了。 江恒面带微笑,戴着斯文的眼镜,一双锐眼就藏在镜片下,冷冷地打量着周织澄。 周织澄像是什么都没注意到,她不管这两人什么态度,她和江向怀结婚了,她就会喊他们:“爸,妈。” 江恒声音淡淡:“别这么叫,我们不认你这个儿媳。” “好的,爸爸。”周织澄笑眯眯的。 江恒拧眉:“我说了别喊我。” “知道呀,爸爸。” “你听不懂人话吗?” “听懂了,爸爸,我们今晚吃什么?我和向怀在飞机上都没吃东西,有点饿了,家里的阿姨在做饭了吗?” 江恒气得抿唇,然后就听到他太太在骂:“没教养的丫头。” 周织澄已经自来熟地去找家里的阿姨了,厨房那边传来了她轻柔的声音:“阿姨,这道北城菜你也会做,好多年前我跟向怀一起吃过,还挺想念的。” 她脸皮厚到把江家大宅当做自己的家,从厨房里端出了两杯冰糖雪梨,说:“阿姨给我的。” 她把一杯分给了江向怀,还笑着问:“爸爸,妈妈,你们喝吗?喝的话,我帮你们去拿一杯。” 江恒无言以对,他脸色沉沉:“这是江家,你知不知道规矩?” 周织澄虚心求教:“是什么规矩呢?爸爸。” “别叫我爸爸!”江恒气得头顶冒烟。 江向怀听不下去了,脸上浮现了冰冷和不耐,他握住了周织澄的手,站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和澄澄就先离开了,爸妈,澄澄是我的合法妻子,你们可以不尊重我,但请尊重一下她。” “江向怀,你以后会后悔的。”江恒厉声。 “我只知道我后悔以前听你们的话,还会对你们有所期待!” 江向怀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对父母说出这样的话,所以他的父母也怔了一会。 “我三十多岁了,我要过我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被你们操控的替代品人生,算了,没什么好说的……” 他把周家父母给的见面礼物放在了桌上,牵着周织澄的手就要走。 “你要去哪?”他听到了他母亲淡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去看你哥哥吗?那就住家里吧,明天我们一起去看他。” 江向怀脚步不停,是周织澄问他:“不考虑我的感受,你想不想留下来?” 他沉默就是一种表示了。 周织澄并不觉得委屈,他们又不会跟江家父母长期相处,不过就是敷衍哄人挨点骂,脸皮厚点也能喊爸妈。 没过一会,赵延嘉一家人也都来了。 赵延嘉还没从他那拉风大黄蜂色跑车的驾驶座下来,声音就已经传进屋子来了:“大姨丈,我全世界最大方的大姨丈,澄澄姐第一次上门,你给了多少红包啊?” 江恒气得人都要没了,他一毛钱都没给,儿媳妇他都没认。 小姨穿得雍容华贵,上来就脱了个玉镯子给周织澄,硬塞给她:“澄澄,你拿着,当然了,我也知道,我肯定比不过我姐夫的,他这人出手最是阔气了,是吧,姐夫?哎呀,澄澄,我这个镯子啊,是感谢你替我照顾延嘉的,延嘉很喜欢你,小姨也很喜欢你。” 小姨丈更加和蔼可亲,跟在他老婆后面,塞了个厚实的大红包给周织澄,说道:“澄澄,这是我们夫妻给你的小小见面礼。” 赵延嘉的姐姐、姐夫在外出差,没空过来。 赵延嘉浮夸地捧出了一个包包,跟着道:“嫂子,这是我姐送你的见面礼。” 下一秒,赵家三口人都眼巴巴地看向了江恒,笑眯眯,异口同声。 “大姨丈……” “姐夫……” “你的见面礼是什么呢?” 江恒骑虎难下,胸口气得疼,感觉现在已经七窍生烟了,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又爱面子,不肯承认他小气到什么都没准备,最后迷迷糊糊就被赵家人忽悠着,给周织澄银行转账当作见面礼,还应了她那声膈应人的“爸爸”。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59节 赵延嘉不敢逼问他大姨,偏偏他大姨冷笑道:“赵延嘉,怎么不问我有没有准备见面礼?” 他吓得捂住了半边脸,可怜兮兮地看向了他大姨,说:“大姨,不会又是一巴掌吧?那……那轻点打,可以吗?” …… 周织澄在墓碑上见到了江向清的照片,其实兄弟俩长得挺像的,只是江向清眉眼更加温柔,轮廓的棱角也更柔和一些,北城冬日凛冽的寒风,到了这里似乎都变得柔软婉转。 江向怀自觉跟父母无法和解了,也不需要和解了。 他当着他父母的面,对江向清道:“哥,这是我的太太,你的弟媳,周织澄,她也是一名律师。” 如果你还在,你也会欣赏她的,她和你一样,有法律理想,有职业温情。 就算爸爸妈妈说我不配来见你,说我对不起你,我也想告诉你。 哥,我要往前走了。 …… 周秉澄比姜黎更早一天放假,他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拖完地,倒了垃圾,拿了外卖,他和姜黎吃完之后,他拿下楼去扔,姜律师继续工作,他去泡了个澡,裹着浴袍,就上床等着姜律师忙完。 他在手机里问周织澄:“明天一起回?你们今晚住江向怀家?” “在他小姨家,昨天住在他家里了。” 他也就没再问了。 他想到什么,打开床头柜,拿出了里面的套,又点了个千叶玫瑰的香氛蜡烛,一切准备就绪。 姜黎忙到 12 点多,才发完最后一份投标书,她洗完澡出来,见到周秉澄还没睡觉,并且靠在床头,敞着胸膛,直勾勾地盯着她,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他在床上的时候眼神总是像这样专注,凝视着她,如同能用视线缓缓地剥开她的衣服,他们从性爱开始,渐渐生出了爱,她总是会怀疑这样的爱又能持续多久,当他们试完了所有的姿势,厌倦了身体的交流,那他们又该做什么? 但周秉澄身体力行地告诉她,他不会厌倦的,他能做到地老天荒。 两人平时都很忙,但每日也都会微信联系,分享一些工作上的趣事,有时间见面了,因为都很累,就只想待在家里睡觉。 姜黎坐在他身上,他隐忍着不动,任由着她蹭着他摇晃着发泄,他的脸憋得有些闷闷的红,反倒像极了不谙性事的纯情小男生。 他说:“湿了。” 她没理他,突然停了下来,倒也不是怀疑他,就是最近上网看多了不该看的性病图。 她忽然问:“周秉澄,你没干对不起我的事情吧?”她还要去检查。 周秉澄气得眼睛水润润的,拳头握得很紧,悲愤道:“我没有!我干净健康得很。” 第80章 番外三:周家的特殊新年 这是江向怀在周家度过的第一个春节。 大年三十,周秉澄和江向怀都在厨房里忙活,跟着周阿公学厨艺。 周阿公说:“有一门好厨艺,不怕老婆跟人跑,她就是跑了,想起你做的菜,也会自己回来的。” 江向怀没说什么,他在洗皮皮虾,周秉澄一边切菜一边道:“阿公,你能不能盼点好的,我们都才结婚呢。” “说的就是你,我刷那个别人发的视频啊,上面说你们开飞机的很乱。” “冤死了,我们大家都很规矩的,都是别人随便说的,哪个行业没点乱的人啊,我们那排班制度,每天一起飞的空姐都不一样,大家都是友好同事。” “谁说是你同事了?是你总在外面酒店住。” 周秉澄立马祸水东引:“阿公,你知道江向怀他们律师经常去项目现场住酒店……”他说到一半,想起自己的老婆也是资本市场律师,立马不说了。 周阿公大火炒菜,“滋啦”一声,他在抽油烟机的噪音里开口道:“没有就最好,阿公只是想跟你们说啊,爱人就一个,老婆就一个,外面的女人再好看,再优秀,也不是你们的,要好好珍惜和你们组建家庭的女人,等以后老了,孩子不会陪伴在你们身边,能和你们互相支持的就只有你们的老婆了。” 江向怀洗完皮皮虾,他下意识地往厨房的窗外看了过去。 院子里,周织澄和姜黎正在放小烟花,亮起的火光隐隐照亮了两人的面孔。 姜黎轻轻地转着仙女棒,说:“我妈妈刚刚来问我,回不回去过年,我跟她说不回去,她骂我没良心,我知道她这辈子也过得不好,比起恨她,我更恨我爸,她虽然打骂我,但至少她也养大了我,而我爸呢,他想过把我送人,逼我辍学,早早去打工,好吃懒做,一旦不如意就喝醉打我妈,在我的记忆里,他没对我好过,一次都没有。” “我考上了北城的大学,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就是想逃离这个家。但有时候接到我妈被家暴后哭诉的电话,我还会心软地想要帮她,我让她离婚,她不愿意,我帮她报警,警察来了之后,她还跟我爸站在一起埋怨我,说我不孝顺,连亲父都敢举报。后来我才明白,她找我哭诉,只是想从我这边拿到钱,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她为什么就是不能明白,她对我弟和我爸好,是没有用的呢?” 周织澄在这几年的工作中,接触过很多这样的女人。 她把手中熄灭掉的仙女棒扔了,又点燃了一根新的,给了姜黎,她说:“我之前打离婚案,有个当事人当庭反悔,求着家暴老公复合,跟法官和她老公说,都是我怂恿她离婚的……她们没接受过教育,从小接触到的观念就是,男子为天,女儿是别人家的,有儿子才有底气,男人打女人都是小打小闹,女人不听话,才会被男人打,女人也没什么出息,因为这世上的重要职位都是男人干的。” 她转头看着姜黎,轻笑:“觉得很离谱吧,当有人在网络上质疑都这个年代还有重男轻女的存在的同时,还有很多女人深受其害。” 姜黎撑着下巴,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镀了一层柔光,说:“澄澄,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 她凑在了周织澄的耳边,声音小小的:“我最早喜欢你哥,只是因为我羡慕你,我想成为你家的一份子,我喜欢周家、周阿公、蔡阿嬷、周爸、周妈,你不知道我从小到大有多嫉妒你,当你伤心难过的时候,家人就是你最后的港湾,但我只有我自己,我曾以为韩景是上天给我的避风港,但他也不是。不过,要是我和周秉澄没成,最后我还是会选择韩景的。” 她靠在周织澄的肩膀上,说:“我只想当乘凉者,不想当栽树人,跟韩景结婚,我在北城就有家了,我一样会努力工作,但不需要再战战兢兢,总担心一旦休息,我就要流浪街头。” 周织澄摸了摸姜黎的脸:“但姜大律师还是选择了爱情,周秉澄可没韩景有钱。” 姜黎回顾自己二十多年来的人生,不由感慨:“你还记得我们决定读法律的时候,老师和我妈怎么阻止我们的吗?” “记得。”周织澄哼笑。 “女孩子和穷人,不适合读法律,律师需要人脉和家世,小地方穷女孩当了律师,就等着被潜规则吧。”姜黎学得有模有样的,说到最后的时候,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她继续道:“有钱有权的人做什么行业不会成功啊?一个只会读书的穷女孩,想一毕业就能获得高薪,过上还算不错的生活,除了金融、法律和 it,还能有什么专业?资本市场律所只看学历和能力,机会公平,只要你愿意努力,就一定能有收获。” 周织澄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又想到自己,叹口气:“小地方诉讼律师除外,没人脉就接不到案子,赚不到钱。” 姜黎笑眯眯的:“没事,你老公有钱,过几天我们可以去住你们的海边大 house 吗?” 端着菜出来的江向怀正好听到了:“今晚想去住也可以。” 周阿公危险地威胁道:“我看今晚谁敢不住在家里?” 这是周家这几年,人最多、最整齐的一个年夜饭。 开饭之前,县城里早已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开饭鞭炮声,到处都充满了过年喜庆的氛围。 周织澄在地面上立了一个三脚架,在相机上设置好定时拍照,这是周家维持多年的年夜饭习惯。 所有人都穿得红通通的,前面的长条凳上坐着周爸爸、周阿公、蔡阿嬷和周妈妈,后面则站着江向怀、周织澄、姜黎和周秉澄,明亮的灯光笼罩着八九十年代风格的周家房子,檐下的大红灯笼轻轻摇晃着,院子里的白玉兰树已经冒出了新枝桠,年假后或许就会开花,玉兰树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财神红包。 众人看着镜头,“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周阿公和蔡阿嬷延续传统,给孙辈发过年红包,周秉澄和周织澄收得很痛快,周秉澄当场打开了红包:“阿公,我怎么才一张一百?我没结婚前还有两百的。” 周织澄捏了捏厚实的红包,深知财不外露,没直接打开,但周秉澄已经伸手过来要拿她红包看金额,她连忙躲开,拍了下他的手。 “周织澄,你为什么有那么多钱?” 周阿公理都不理周秉澄,他把快撑爆的红包给了姜黎,搓了搓手,笑容慈祥:“姜黎,这是你在我们家过的第一个年,阿公祝你天天开心,工作顺利!” “谢谢阿公。” 蔡阿嬷也笑眯眯的:“这是我单独给你的压岁钱,周秉澄没有的。” 姜黎笑着,握紧了手上的两个红包,她没结婚之前,过年也从没收到过压岁钱,而按照南日县的习俗,结婚的人就不能再领压岁钱了,但周阿公还是给了他们。 不知道是不是被闪光灯刺到了眼睛,姜黎眨了眨眼,眼皮有些酸涩,眼前是一点点晕开的光圈,她看着周阿公和蔡阿嬷,胸膛里的心脏酸涩难当。 是啊,温暖的时候也会想要流泪。 吃完年夜饭后,周家人就坐在客厅里看春晚,小卖部里陆陆续续会有客人来买点烟花爆竹,看到收钱的人是江向怀,也没人奇怪,熟客都知道,这是周老头的北城孙女婿。 “除夕快乐啊。”买烟的年轻人跟江向怀聊天,“今年元宵游神,周家中了两个签,要出两个苦力,是你和秉澄哥吧?我家也是我,每个外地女婿都要去抬神的。” 江向怀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但没具体问。 这个年轻人也没多做解释,买了烟之后就走了。 南日县的跨年夜特别热闹,每家每户都灯火通明,就算人无法守夜,也得让灯光守夜,亮至天明。 凌晨十二点刚过,街道上又此起彼伏地响起了烟花爆竹声,长辈们都去睡了,但在外工作、难得回家的年轻人都要赶着去上农历新年的第一炷香,祈求来年平安顺遂。 江向怀牵着周织澄的手,在人声鼎沸中步入了殿中,衔接而成的香案摆满了半个上殿,上面都是各家年三十摆好的篮子,除了花团锦簇、金桔满塔外,就是各式各样的食物供品,江向怀不敢多看那些篮子,因为每个篮子里都有一只让他害怕的鸡或鸭。 两人跪在了蒲团上,面前是烟熏火燎的香火和正在为虔诚信徒解签的道长,高台上的是低眉慈悲看着众人的神像,上列:上元祈福,而他的身旁是,他曾走散后,又被他寻回的爱人。 若菩萨显灵,只愿他的澄澄万事顺意、岁岁平安,而他们年年相伴,共度余生。 姜黎和周秉澄订婚的那天,姜妈妈没有为难他们。 姜黎坐在自己家的客厅里,等着周秉澄带人上门。 姜妈妈跟姜黎说话:“我早就跟你说了,周秉澄是个好的,你偏不听我的,我那时候上周家去,你要是听话,你现在早跟他结婚生完孩子了。” 姜黎语气淡淡:“我暂时没有生育计划。” “哟,读书多就是说话底气大,我看你不生孩子,蔡梅不把你皮给扒了。”姜妈妈酸了句,又道,“别说我当妈的没教你,赶紧生个孩子,抓住周秉澄。” 姜妈妈手里拿着好多封红包,按照习俗本该是女方家准备的、给男方家亲朋好友的红包,但周秉澄担心姜妈妈不愿意出钱,所以他包好了红包,亲自送到姜家,连同今日女方家要用到的鞭炮和糕饼果点。 姜黎只等了一会,周秉澄就来了,他穿着西装,手上捧着红漆盘子,身后跟着江向怀,他捧着另一个红漆盘子,除了蔡阿嬷和周妈妈外,还有另外四个周家的“好命”女性亲戚,每人都穿着喜庆的红衣,带着礼物盒。 姜妈妈出去放了一串鞭炮。 姜家的大门开着,邻居们也过来凑热闹了,想看周秉澄给了什么订婚礼。 所有的礼物都摆在了桌面上,两个红漆盘子里的是金戒指、手镯、项链和金锁项圈,周秉澄垂眸看着姜黎,一一给她戴上,她是一个全身都压着黄金的暴发户。 蔡阿嬷道:“好了,挂月豆,礼成了。” 而另外几人也纷纷打开盒子,包、鞋子、衣服、香水、项链、耳环,应有尽有。 周秉澄珍重万分:“黎黎,你有的,你没有的,我都想给你。” 姜黎其实都明白的,周秉澄知道她从小被人轻视,不愿她结婚还被人说寒酸,所以才花钱买了这么多浮夸的金首饰。 他的手摸着她的戒指,在鞭炮声中,眸色坚定又温柔:“姜黎,跟我回家吗?我们结婚。” “好。”她也笑,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里。 大年初十,江向怀才知道买烟的那个年轻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南日县的元宵游神从年初十一直热闹到正月十六,而周家所在的片区轮到正月十四出青壮年劳动力和适龄小孩去参与活动,周阿公今年手气背,一次性抽到了两个抬神像轿子的签。 蔡阿嬷埋怨他:“中签是好事,不仅热闹,全家来年都有好运气,但你一次抽两个,要是今年向怀或者秉澄不在,我看你一个老头怎么抬轿冲刺?”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60节 周阿公嘴硬:“这不是还有我儿子吗?” 周爸爸:“爸,我腰疼……” “没用的东西。”周阿公拍了拍江向怀和周秉澄的肩膀,“还好有你们两个,身体练得不错,肯定能抬最大的神像,给咱们家争口气,阿公年轻的时候,就是抬最大的,那时候可多女孩看着我,风光得很!那会南日县人多,跟现在不一样,都是要比体力的,谁最能跑,力气最大,才能轮得到抬轿子!” 正月十四晚上。 赵延嘉带着他爸妈也来南日县围观了,他收到的消息是,他哥要表演杂技,不看会后悔一生。 小姨他们在周家吃完晚饭,周织澄就带着他们站在门外等着游神队伍路过周家,昨晚的神像停留在另一个片区,江向怀和周秉澄他们要去把神像抬到这边来。 烟花爆竹声和欢呼的热闹声越来越近了。 周织澄说:“他们快来了。” 赵延嘉已经打开了手机录像模式,还督促他爸妈:“你们等会负责拍照啊。” 周阿公点燃了周家的烟花筒,四周鞭炮声此起彼伏,烟花骤然升空崩开,照亮了天际,敲锣的小孩们跑在最前面,喊道:“让一让,巡神金身来咯。” 跟着的就是五彩斑斓的灯架队和舞狮队,鼓声喧天的是女子腰鼓队,还有无数爱热闹的人簇拥在其中,跟着巡游,最后面就是好几顶神像轿子,一旁的负责人在喊:“跑起来,跑起来。” 抬轿子的年轻人便开始加速冲刺。 周织澄他们也跟着游神队伍去了附近的空广场上,中央的两堆篝火早已经点燃,夜色被漫天烟火流光照亮,篝火旁是幽幽燃起的火花银树,金光如流星坠落,红色的灯笼排成长列,春宵都是醉人游。 赵延嘉被随时随地都可能在他脚下炸开的鞭炮吓得不轻,但他的镜头捕捉到了他那衿贵优雅的哥哥了。 他一下就笑出声了。 “还真的是表演杂技啊?” 江向怀和周秉澄他们四个人抬着最大的那顶神像轿子,统一穿着明黄色中式传统练武服,腰扎布带,脚踩黑色布鞋,小腿上捆扎着长带子,他们绕着两堆篝火转圈游舞,随着密集的鼓点,速度越来越快,火焰就在他们周围燃烧着。 这是南日县的传统民俗,祈福风调雨顺,富裕平安。 蔡阿嬷替所有人都上了香,她虔诚地拜完后,上前把香插进了游行队伍中的香炉銮驾里。 赵延嘉拉近镜头:“向怀哥好土。” 他妈却不这么想,不知是不是被烟火熏的,她好想流泪,转头趴在自己老公的肩膀上,偷偷抹了泪:“老公。” “怎么了?” “我好高兴。” 她一直都把向怀当做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她能看见他的痛苦,却无能为力。 但他现在愿意去参加这些民俗活动,愿意融入这里,愿意享受一个普通人的幸福。 真好。 第81章 番外四:婚礼和女儿 婚礼前夜。 周织澄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她明天就要搬离这个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房间,去到她和江向怀的新家,伤感的情绪也没有多少,毕竟离周家很近,每天都还要回来蹭饭。 她收到江向怀发来的信息:“紧张吗,澄澄?” “不紧张,但是有点睡不着。”周织澄顿了顿,又问,“你爸妈会来吗?” 江向怀:“不知道,我告诉他们了,没跟我说来不来,但是小姨和赵延嘉他们已经来了,赵延嘉明天当伴郎。” 周织澄想到明天要早起化妆,还是决定睡一会,这样皮肤状态才会好。 结婚真的是一件大事,过完春节后,周家就开始筹备婚礼,她工作繁忙,基本是江向怀和蔡阿嬷一起忙前忙后地准备,定场地、酒席、找婚庆公司、选喜糖和伴手礼、发请帖等等,南日县的婚俗礼节又多,还要特地准备别人上门随礼金的特殊回礼,甚至连新房的布置都有所讲究。 周织澄正想着,手机又传来一阵震动,是江向怀。 他打电话来,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晚安,老婆。” “晚安,你这段时间辛苦了。”周织澄这话说得有些心虚,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但她好像没怎么参与。 江向怀轻笑:“一辈子就结一次婚,辛苦也是应该的。” 夜色寂静,偶尔的狗吠声就格外明显,她在窗外和听筒里都听到了狗吠声,她一怔,问道:“你在哪?” 她没等他回答,就光脚下床,跑到了窗户边,往楼下看去,又是那一盏熟悉的路灯下,又站着那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他好像有所感应,抬起头看了过来。 今晚月色明亮,这盏路灯也刚修过,灯光璀璨,正是这样,他才看不清二楼窗口的那张小脸,只知道她打开了窗户,探出头来,明明隔了很远的距离,但他却好像闻到了她身上沐浴过后的氤氲香气。 他……想她了。 她在电话里问他:“江向怀,你站在楼下做什么?” 江向怀回过神,忽然想到什么,直接背过身,还挺庆幸他刚刚没看清她的脸,他回答:“过来给这个路灯绑个红绸带,还愿,我先回酒店了,婚礼前夜不能见面的。” 老人说,婚礼前夜见了面以后,夫妻就容易吵架分离。 周织澄失笑:“你把路灯当媒婆了吗?”她调侃,“那你有没有给人家红包?” 他倒是认真:“给了,挂了个 666 元的红包。” “明天醒来红包就没了。” 他想得很开:“没了明天就再补上,不缺钱。” 他不敢回头看她,一味地往前走,声音在听筒里是温柔的:“明天见,老婆。” “嗯,明天见。”她在即将挂断的时候,才小小声地喊了下,“老公。” 话音落下,她满意地见到楼下的那个身影顿住了脚步。 江向怀声音沙哑又隐忍:“澄澄,明晚,明晚我就……” 明晚怎么了,他又不说了。 但现在的周织澄才不是当年的无知少女了,她接触过为了证明自己伴侣出轨,二话不说就给律师甩了一堆伴侣出轨的性爱视频的当事人,也办过有看不完的辣眼睛小视频的淫秽色情案件,现在就算奇葩当事人在法庭突然要上交黄色视频证据,她都能淡定地跟法官一起点评。 她笑得意味深长:“据我所知,新郎婚礼当晚都是不行的。” “是么?”他也笑,笑意绵长,“你明晚就知道了。”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周织澄刚要回床上,蔡阿嬷在敲门,小声道:“澄澄,你还没睡吗,灯怎么还亮着?” 蔡阿嬷和周阿公思绪烦乱,睡不着。 周织澄去了他们房间,白炽灯明亮,大床上散乱地摆满了东西,有照片,有盒子,有本子,还有很多她看着眼熟的、和她有关的小东西…… 周阿公让周织澄坐下来,他问:“你记不记得这些东西?” 蔡阿嬷在一旁说:“你阿公看了一晚上这些东西了,自己不睡,也不让我睡,一开始大半夜闹着要去打电话喊江向怀过来,说阿公有话要交代他,真是神经,人家新郎官最近累得要命,还去吵他。” 周阿公没跟她吵嘴,他感慨万分,隐忍情绪,拿起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两岁多的周织澄,穿着小裙子,坐在凉席上,埋头苦喝冬瓜茶,看都不看镜头。 他笑:“这时候你可喜欢喝冬瓜茶了,而且胖嘟嘟的,又很贪吃,不一口气吨吨吨地喝光饮料,是不舍得抬头的,太可爱了,阿公那会天天出去拉私活,就是想着要给我们澄澄赚饮料钱。” 他转头又找到一张被过塑在相册里的画:“这是你送给阿公阿嬷的第一张画,是你在幼儿园里画的,阿公当时就拿去过塑了,看,保存得多好,上面是阿公、阿嬷、你和哥哥。” “这是你上小学一年级拿到的奥数奖状,阿公那时候就知道,我们澄澄是个会读书的小天才,你小学三年级第一次参加市区的 logo 计算机设计大赛,你就拿了二等奖,打赢了一群五六年级的,所有老师都很喜欢你。” “这是你四年级的市获奖作文,你写阿公阿嬷,阿公那天看了作文,感动得差点晕了,你阿嬷大字不识几个,也到处跟别人说,我们澄澄把她写进获奖作文里了,我们这条件不好,学校不好,都是你优秀啊,你去参加比赛那天,起了个大早,你语文老师骑摩托车载你,骑了几十公里才到市里。” “这个是你送给阿公的生日礼物,一个扇贝壳,你说这是你和姜黎在海滩上找了很久才找到的,这上面还有你刻的生日快乐。” 周织澄垂着眼,轻轻地笑着,她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很丑。 她拿起了那本她很熟悉的笔记本,从小到大都是阿公去参加她的家长会,他就带着这个笔记本,认真郑重地记录下老师对她的评价。 “澄澄一年级上学期家长会,天气很好,老师夸她是个会读书的聪明孩子,跟她哥哥一样,就是上课爱说话。” “澄澄读初一了,张老头送孙子去市里的私立中学读书了,怪我没本事,还好澄澄争气,她老师说就算在县初中,也肯定能考上市里省重点高中。” …… 直到她高中成绩下滑,没让阿公去开家长会。 她眼前朦胧,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 “澄澄去了省重点念书,我没去给她开家长会了,因为我老了,不懂高中,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不去就不去,不能给澄澄丢脸,让别人知道她阿公没读过高中。” “澄澄高一下学期,我还是没去开家长会,澄澄的成绩退步了,不读书也没事,可以去打工、去开店,跟她爸妈去出国赚钱,我给老太婆说了,不能骂澄澄,澄澄是阿公阿嬷心里,最厉害的、最好的那个孩子。” 她的眼泪“啪嗒”一声,落在笔记本上,打湿了纸,字的水墨氤氲开来。 蔡梅连忙拿纸巾给她擦泪,嘴上抱怨:“哭什么呢?现在哭了,等会五点化妆师来了,可化不了妆。” 周织澄深吸一口气,抬头,忍住泪意。 蔡梅继续说:“本来你阿公收拾这些,是想找向怀过来跟他说话的,让他以后好好地照顾你,阿公阿嬷照顾了你二十多年,接下来的人生就要交接到向怀的手上了。但后来,阿嬷一想,何苦呢?只是结婚,怎么就把你的人生交给别人呢,不管你多大,有没有结婚,你都是阿公阿嬷的阿命,阿公阿嬷会继续疼你,只是你多了一个疼你的老公,以后好好地跟向怀过日子,婚姻是要互相体谅和扶持的,知道吗?” “嗯。”周织澄点了点头。 周阿公摘下眼镜,也抹了一下眼泪,声音哽咽:“澄澄,看,一块钱的硬币。” 周织澄看了眼那枚年代久远的硬币。 蔡梅没好气地说:“周老头,你有完没完,你孙女拉的屎都是香的是不是?幼儿园第一次从你钱包偷一元钱,想去买街边的黄豆糍粑,没偷成,你还把这一块钱当传家宝收藏了二十多年?” “第一次偷钱也是第一次啊,纪念她人生的每一次,懂不懂?跟你这女人说不通的。”不服输的周老头梗着脖子道,“我就看看,我那么小的一个澄澄,一下长这么大,要结婚,做大人了。” 蔡梅:“没事,你可以跟着陪嫁过去,看有没有人要你这个糟老头。” 周织澄破涕为笑。 …… 一小时后,周织澄从阿公阿嬷的房间离开,客厅里坐着等她的周秉澄、姜黎和她爸妈。 周秉澄见她眼睛通红,故意问:“阿公阿嬷给你私房钱了?钱不少啊,把你都激动哭了。” 她瞪了他一眼,他这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妹妹都要结婚了啊。” 周妈妈说:“结婚要开开心心的,所以明天白天大家都不许哭,泼水啊、哭嫁,这都是旧社会习俗。” 听到“哭”这个字眼,周织澄隐忍了许久的泪意终于肆意宣泄,她抱住了面前的周秉澄。 周秉澄轻轻地环抱住她,笑了下:“你现在就哭了,我怕我说完,你哭得更惨。”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61节 “那你说啊。”周织澄声音闷闷的,“你有什么好感动我的?” “那倒不是感动,怕把你气哭,毕竟某人脾气又差又坏,在家里无法无天,在外面又怂得要死,知道不知道当周织澄的哥哥很累很辛苦?总要担心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不敢说,还要把零花钱省下来给她买那些没用的言情小说和发夹,多关心她几句,还要被她埋怨她都没有自由和人权了,自己又爱臭美,臭美了又爱问,问了说难看,然后就是恼羞成怒、发火打人……” 周织澄果然发火了,一套流程下来,一拳狠狠地砸在周秉澄的胸口上。 周秉澄吃痛:“你明天结婚还要我背你出门,信不信我明天把你摔个狗吃屎。” “黎黎,嫂子……” 姜黎轻咳一声:“周秉澄。” 周秉澄立马就安分了。 第二天早上接亲,周织澄按照习俗,穿的是红色婚纱,周秉澄把她背出周家,姜黎站在她旁边给她打着红伞,意寓吉祥,最后是,江向怀抱着她到了婚车上。 他们的手紧紧地握着,人头涌动的都是她熟悉的人。 “周律师,新婚快乐。” “澄澄,要幸福啊。” 蔡阿嬷忙着给大家发喜糖,周阿公准备了很多烟来分发,周爸爸在研究花瓣雨和彩带如何喷得更浪漫,周妈妈正在招待客人,姜黎给周织澄整理着婚纱裙。 接亲唯一落泪的人只有赵延嘉。 因为他一路见证着他哥的变化,幸福到流泪。 婚礼就在海边。 周织澄换了套白色的婚纱,她站在鲜花长路的起点,而终点是忐忑地等待着她、将会爱她一生的丈夫。 他们没有请司仪,因为担心司仪会煽情,让场面尴尬,干脆就不要了,所以主持的重任就交给了多才多艺赵少爷,据他所说,他学过主持,小学到初中基本年年参与学校的元旦晚会主持。 舞台上的大荧屏正在播放着去年拍摄的普法纪录片,这部综艺式纪录片近期正在热播,基层律师被看见的同时,漂亮的南日县、有趣的民俗也吸引了很多游客前来打卡,赵延嘉少爷在网络上还有了粉丝后援会,他的账号只发了两条宣传微博,立马就吸粉百万,谁不喜欢有钱、长得帅、脑子还有病的律师呢? 但赵少爷根本就不在意这些,正毫无包袱地拉着叶白在台上唱歌曲串烧。 “两个人相互辉映,光芒胜过夜晚繁星,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我想你……” “我想我已慢慢喜欢你,因为我拥有爱情的勇气……” 周织澄忍不住想,连 bgm 的钱都省了。 等到赵延嘉唱到“今天我要嫁给你……”,周织澄这才慢慢地走向了江向怀,他一直看着她,眼里只有她,等她走到他跟前,他的眼睛早已通红。 他抿着唇笑,克制着颤抖,为她戴上了钻戒。 赵延嘉将话筒递给了江向怀。 江向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婚礼上的致辞他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早已烂熟于心,他喉结滚动着,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包括他的父母。 他们还是来了。 他有几分哽咽:“我第一次见到我老婆,已经是十多年前了,那时候她还染了一头粉色的头发,一脸小屁孩的叛逆,可能有人说要,非主流精神小妹,但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好可爱,我很久以后才明白,原来那时候命运就告诉我,她是我的命定之人。” “很多人都觉得,是我在拯救叛逆少女,但其实一直都是她在拯救我。” “我的老婆周织澄,正如你们看到的、认识的那样,她真诚、勇敢、敬业、善良,她身上有太多美好,在遇见她之前,我时常觉得自己不被命运眷顾,可我又何其幸运,能和她结婚,成为她的丈夫。” …… 婚宴敬酒一直折腾到晚上十一点多。 周织澄困到眼皮撑不开,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干了,只想躺床上睡觉,偏偏新郎官江向怀精神满满,甚至还记得昨晚两人的对话,他在进门的时候就抵住她,吻着她的唇,辗转着,吮着她的舌尖,含糊地笑问:“嗯?新郎婚礼当天都不行?” 周织澄求饶撒娇:“我很困。” 江向怀将她整个人竖着抱了起来,低声哄道:“我带你去洗澡。” 可是他的身体并不是这么说的,硬物抵着她,走动之间互相摩擦顶撞着,她无意识地呻吟,整个人软成一滩水。 他把她放在了浴缸里,雾气蒸腾,热气氤氲,水流缓缓地盛满。 她搂着他的腰才不至于整个人滑倒在水里,闭着眼睛,靠在他胸膛,任由他给她洗澡,他问:“还困吗?” “困。” 他声音低低的:“困了心跳还这么快?”他的手就覆在那团柔软之上,慢条斯理地洗着,一低头,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掠夺着她唇齿间的气息。 情潮沉浮,恰如暴风雨中的海上孤舟,当她被顶上情欲最高点时,早已放弃挣扎,只余急急喘息。 婚后两年,周织澄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周成乐,名字是江向怀的母亲取的,取自《诗经》。 周织澄怀孕的时候,还在忙着工作,江向怀没有阻止她,只是停摆了自己的事情,跟在她身后,给她当生活兼工作助理,开车接送、下厨送饭、检索法条、搬运卷宗,学习能力很强的江向怀还疯狂阅读孕妇大全和育儿知识。 周织澄孕吐并不明显,还是能吃能喝,但是脾气变得奇怪,总是莫名其妙地对着江向怀发火,偶尔看到他的脸,还有点想吐,叫他走开,但赶走了他之后,又会有些难过,喊他回来,好在他从来都不会因此生气。 女儿出生之后,也基本是他带的。 所有人一看到江向怀,便能明白带孩子是一件多么痛苦且伟大的事情,曾经资本所非人的工作强度没能将他熬出黑眼圈,他的女儿一个月就做到了,这还是在有月嫂阿姨的帮忙下。 江恒在周成乐出生之后,来南日县看过她好几次,每次只会默默留下一大笔钱,又给她寄来一堆小女孩的衣服和玩具,他不愿意承认他的喜欢,但谁都看得见他眼里的欢喜。 周成乐小朋友一周岁之后,就经常跟着她的爸爸在南日县网红咖啡厅招揽客人了。 她爸爸穿着白衬衫,戴着黑色围裙,煮着咖啡,她就坐在婴儿椅子里兴奋地蹬腿拍手,对着来喝咖啡的游客们甜蜜蜜地笑,有时都像立马要高兴得从椅子里爬出去一样,吓得一旁的保姆阿姨连忙护住她。 李雅芳刚给客人上完一杯咖啡,忍不住弯腰对周成乐笑:“你在开心什么呢?喜欢小姐姐们吗?” 周成乐小公主听不懂,只会眨巴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笑,张嘴流口水。 李雅芳被萌到心化:“真可爱,像周姐姐一样。” 江向怀也弯眼笑。 他自从纪录片节目走红后,在互联网上就是一阵时不时就会掀起的风。 第一次因为资本律所合伙人的职业光环而走红,第二次因为他戴着口罩在咖啡厅里煮咖啡的视频而走红,而这一次又因为他是个爱女儿的好爸爸而走红。 他不太懂自己走红的点,但走红给他带来的困扰很少,反倒他出版的书因此脱销再版,南日县、他的咖啡厅、蔡阿嬷的小卖部也成了网上热门的旅游打卡地。 这也算他为南日县做出的小小贡献吧。 他看向了他软乎乎的女儿,父女俩对视着,他说:“我们要向妈妈学习,知道吗?” 周成乐小公主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第82章 番外五完结 送给赵延嘉少爷 赵延嘉通过法考后,很快就在明迪律所转正了,他兢兢业业工作到三年级律师,再也不是那个令人可耻的 vip 之后,忽然意识到,他怎么没有女朋友? 这一点渴望,在他看到可爱的周成乐小公主后,达到顶点。 大家都有女朋友,他为什么没有呢? 家里聚餐的时候,他问他妈妈:“妈,你怎么不给我安排相亲?” 他妈妈皱眉:“你哥三十几岁才结婚的,你急什么?” 他爸爸叹气:“你这么惹人嫌吗?咱们家这么有钱,都没女孩愿意跟你在一起?” 他姐姐沉默:“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多进几个项目组,忙起来就不会想女朋友的事情了。” 他姐夫建议:“你听说过 tinder 吗?上面有很多海归高知女孩的,你留学的,应该知道这个软件,不过你聊聊就好了,别乱来啊……咳咳,虽然你可能听说过这个软件的负面风评,但是,错的不是软件,是使用的人,你想找真爱,努力一下,可能……可能还是找不到的,不过我也有认识的夫妻,是通过这个软件结婚的。” 赵延嘉当天晚上就下载了。 他当然知道这个软件,只是从来没有下载过,也没注册过,原来这软件也能寻找真爱啊。 赵少爷做事从来都光明磊落,他注册了个账号,名字就叫作赵少爷,头像上传了自己的真实照片,简介里也放了自己的健身照、豪车照、私人飞机照,自我介绍写道:“身高 185,资本所律师,ipo 相关,有钱富三代,有豪车和私人飞机,热爱滑雪、打高尔夫球、游泳和网球,寻找真心人。” 他刚注册完账号,还没开始浏览其他女孩的首页和照片,软件就提醒他,有 35 人“喜欢”了他,但他无法看见对方的头像和主页,也无法跟对方匹配聊天,除非他恰好他也“喜欢”了对方,他们才能匹配聊天。 赵少爷大手一挥,买了 108 元的会员,他就可以看到所有“喜欢”他的账号了。 他选了几个头像看起来还挺知性的女孩匹配上了。 女孩甲:“果然,男人身高超过 180 厘米,就恨不得刻在墓碑上,不写身高不行吗?哥哥。” 女孩乙:“你这个盗图狗,这是那个网红律师赵延嘉的照片,你拿他照片来约女孩,你是觉得我们不上网不看电视吗?” 女孩丙:“新型杀猪盘?185 律师海龟金融资本高薪男硕士,想骗人做投资吗?你也是挺厉害的,私人飞机都敢编。” 女孩丁:“你好,请问一下,你偷的图是谁啊?他好帅气,是网红吗,有名字吗,我想去关注他。” 赵延嘉心碎了,没回她们的消息,他想卸载掉这个令人伤心的软件。 在卸载之前,他先去首页划了几个女孩的照片,没看到他喜欢的类型,他漫不经心地哼着歌:“穿梭时间的画面的钟,从反方向,开始移动……” 下一秒,他的目光忽然顿住,微微坐直了身体。 看他刷到了谁的照片? 他现在手头一个项目的客户,徐希音,徐总在线求爱。 他之前看别人说,玩这个软件最尴尬的就是刷到认识的人,社交礼仪告诉大家,就算刷到了熟人,也要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划过去就好了。 赵延嘉扯唇笑了下,就想左划,点不感兴趣,但手滑右划了,对徐希音点了喜欢。 他相信以徐总的财力肯定也开了会员,所以她肯定看到他“喜欢”她了。 这一刻,他真的好想拥有一个反方向的钟,让他穿梭回刚刚手滑的那一刻。 最尴尬的是下一秒,徐希音也“喜欢”了他,两人匹配上了,可以聊天了。 赵延嘉还在想,要不装作自己真的就是个盗图狗吧,他们项目合作还没完成,现在就搞得两人关系尴尬不太好。 徐希音开门见山:“赵延嘉,赵律师,是你吧。” 赵少爷:“不是我。” 徐希音:“……” 她沉默了会,又道:“微信聊?” 赵延嘉连忙回:“我不是赵延嘉,我就是偷的图的。” 徐希音:“哦。”很显然,她根本就没相信过。 她又发了消息:“那你约不约?赵律师,如果约的话,明天晚上九点泰喜酒店大厅见,记得找个时间去做体检报告,带着报告来。” 赵延嘉:“第一,我不是赵律师,第二,我不约,第三,我不做体检报告。” 不再是普通朋友 第62节 徐希音:“你体检有问题?” 赵少爷傲娇地道:“因为本少爷是干干净净的处男,知道吗?” 徐希音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好的,明晚酒店见,赵延嘉。” 赵延嘉皱眉,恼羞成怒:“徐希音,我说了我不约。” 徐希音没再理他了。 第二天晚上八点四十五分,赵延嘉出现在了泰喜酒店大厅,他也没明白他来干什么的,他其实就是想知道,徐希音是不是还约了别的男人。 徐希音正喝了一口酒,她膝盖上放着一堆资料,一旁的沙发上放着一台电脑,她抬起眼皮,就看到了赵延嘉。 她轻笑了一下,招手让经理帮她收起这些资料,站起来,让赵延嘉跟她上楼。 两人进了电梯。 赵延嘉知道泰喜酒店就是徐希音家里的,他问:“你经常带男人来这家酒店?” 徐希音侧眸瞥了他一眼:“这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啊,赵延嘉气鼓鼓地想,他还是第一次欸,她要是很厉害,那他岂不是很丢人? 他到底来做什么的,要是现在突然跟徐希音说他要离开,会不会更丢人? 一路沉默,他跟在徐希音的身后。 直到进了她的私人套房里。 徐希音这才开口:“没有,你是我带回来的第一个男人。” 她说着,踮起脚尖勾住了赵延嘉的脖子,凑近了他的脸,看着他的皮肤慢慢地变红,她轻轻地呵了一口气,温热的,低声笑:“挺巧的,才注册就刷到你了,我也是第一次,赵延嘉,想不想一起试试?” 赵延嘉的脸轰然比煮熟的虾还要红,他磕磕绊绊:“但是,但是我们是合作对象,是违背职业道德的……” “别说的像违背人伦一样。”徐希音只问,“到底做不做?” “……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