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衙门当团宠》 第1章 恐怖童谣 天皇皇、月未央、家中有个无舌郎 心灰灰、星有愧、屋下有只无头鬼 小老鼠、随风吱、城外林里挂树枝 大王花、日晒你、树下藤旁做花泥 “做花泥咯!做花泥!”几个小孩在狭窄的巷子里你追我赶,一不留神就撞上了一个男子。 男子满身的酒气,一把推开小孩,满脸的嫌弃和恶意,“去去去!哪儿来的野孩子,本大爷的衣服可贵得很!” 那小孩被推倒跌坐在地,也不哭也不闹,只是死死盯着男子,嘴里不停念叨,“小老鼠、随风吱、城外林里挂树枝、小老鼠、随风吱、城外林里挂树枝……” 男子一听老鼠就犯怵,他伸手揪住孩子的脖子,竟就这么生生将小孩提了起来,小孩双脚离地,脸涨得通红,却依旧不求饶,一双眼睛动也不动,跟死了一般,只剩一张嘴一张一合,哪怕已经发不出声音。 一旁的花娘生怕出事,急忙舞着手帕上前,声音娇软,“哟,爷跟个孩子计较什么,有娘生没爹养的,可别脏了爷的手。” 许是花娘说话得听,许是男子还有什么记挂的事,他冷哼了一声,一把将那孩子甩出几丈远。 趁着酒意,将头埋在花娘的胸脯里又转了几圈,才肯放手,“臭娘儿们,若不是爷今儿个有事,一定现在就办了你!” “滴个里儿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男子晃晃悠悠走远。 身后另一个花娘倚在门框上,嘴里嘲道,“这么臭!你竟也下得去口?” 花娘这才敛了笑意,狠狠地啐了一口,“腌臜玩意儿!要不是看在他……你以为我乐意?也不知他是不是从粪坑里爬上来的,臭得人脑袋疼!” 这花娘还想去看那孩子怎么样了,一个转眼,昏暗的小巷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孩子? 子时将至,城外树林有个身影摇摇晃晃,正是先前那男子。 男子晃晃悠悠在一棵树下站定,左顾右盼,嘴里笑骂,“骚娘儿们,倒是会找地方。不愧是千人骑万人骑的玩意。” 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男子猛地一回头,却什么都没有,只有几根树枝。 待他转过头去,这声音又出现了,似乎比方才近了许多。 “我的好妹妹,这么久不见,还要跟哥哥玩这个把戏?” 男子低头一瞥,果然在地上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正搔首弄姿,来回摆动。 “贱皮子!”男子心里啐了一口,可眼里却满是贪婪,只等那身影走近,一把抓住,快活快活! 身影似乎听懂男子的心声,又往前挪了几步,冰凉甜腻的呼吸几乎都要贴到男子的后脖颈。 小腹升起腾腾热气,他哪里还忍得住,转身就一把搂住那影子,伸手就要去摸索解开衣裳带子。 “我的好妹妹,可想死哥哥了,哥哥这就来了!” 可摸了半天,没找到衣裳带子,却是摸到了一手毛茸茸的东西,他伸出食指摸索,这毛茸茸的东西尖嘴小头,还有、还有一根长长的尾巴! “啊!老鼠!”男子尖叫着推开,睁大了双眼,哪里有什么美艳女子,一群老鼠跟成了精似的,密密麻麻地一个叠一个,一个堆一个,愣是叠成了一个人模样的东西! 被男子这么一推,老鼠四散而开,见缝就钻,窜进了男子的裤管、袖管、领口,顺着往上爬,不一会儿就爬满了他的全身。 男子尖叫着,跳着抖动着,可老鼠就跟发疯了似的,死死咬住男子的皮肉,绝不松口,很快男子身上密密麻麻爬满老鼠,只剩两只眼睛绝望地睁着。 “啊啊啊啊!”这一声尖叫,一只老鼠“咕噜”一声,钻进了他的喉管。 恐惧夹杂着绝望,整片的树林只剩“吱吱吱吱吱吱”的声音。 秋风起,落叶飘。 树枝下似乎挂着个人,不,只能说挂着个“人”形的东西,一半尚有皮肉覆盖,一半只剩森森白骨。 鼻子被啃掉了一半,两只耳朵已经不知去向,眼珠子都只剩下了一个。 他的嘴半张着,一条长长的尾巴耷拉在外面,一个转眼间,这尾巴消失了,突然又从男人的肚子里爬了出来,嘴里还叼着半截肠子…… “卡啦”一声,一颗眼珠“滴溜溜”滚了下来。 方才叼着肠子的老鼠来了兴趣,吱吱吱几声,顺着男人的大腿爬了下去,抱起眼珠子便啃了一口。 远处似乎又传来熟悉的童谣。 天皇皇、月未央、家中有个无舌郎 心灰灰、星有愧、屋下有只无头鬼 小老鼠、随风吱、城外林里挂树枝…… 第2章 虎口拔牙--胆子不小 “若有一女子被人发现深夜吊死在胜民宝塔之上, 要知道胜民宝塔足有三丈高。胜民宝塔早就被封闭,除了守塔人再无其他人迹。 请于半盏茶内破案,打锣后回答无效。考虑到大家未临现场,关于本案事宜皆可询问。” 应天衙门口乌泱乌泱站了一堆人。 知府大人不知抽什么风,办了个推理大赛,只要答对就能去衙门当捕快! 当捕快就能吃皇粮,天上掉馅饼,哪儿能不张口? “我看就是守塔人杀的!”有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定是他打晕了女子,再拖上塔顶吊死。” 话刚说完,方才念题的中年男人,正是知府赵管家,他摇摇头,无情地说道,“错!出局!” 周围人暗暗讨论,“胜民宝塔便是一级一级爬上去,也得要两三个时辰。更何况还要拽个女子,爬到顶上都天亮了。” “我知道!”有个书生模样的人摸摸下巴,“女子定然是自杀!” “错!”赵管家捋捋胡子,“守塔人证实,当晚女子并未进出过,她如何去塔顶自杀?” “……”书生黯然,还想挣扎,“女子定是武林高手,会绝顶轻功,自己飞上去的!” “拖走拖走。” “那么高,不是她自己飞上去就是闹鬼……”书生还要争辩,被无情架走。 有人灵机一动,“定是女子趁守塔人不注意,先爬到胜民塔二楼,再趁天黑走上去……” “错,出局!” “是守塔人说谎……” “错,出局!” …… “这根本不可能嘛!” “是啊,凶手又不是守塔人,又不是自杀,难不成真是闹鬼?” “出得什么破题。” 眼看半盏茶的功夫要到了,还是一头雾水,见接连几人被出局,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谁也没注意到一个女子,着一身鹅黄衣裳,两只杏眼又圆又大,咂摸咂摸嘴,偷偷摸摸走到了赵管家面前。 笑嘻嘻问道,“你可是考官?” 赵管家一愣神,点点头。 女子捏起拳头比划起来,小声念叨,“我该怎么打你呢?” “哎!别回答不出来就打考官啊!” 底下人不乐意了,“人家考官也是打工崽,不容易的呀!” “是啊,题目又不是他出的。” …… 女子抿抿嘴,觉得也是,便松开拳头,赏了考官一个爆炒栗子。 众人抱着手且看这小女子怎么被收拾呢,敢在衙门口打人,虎口拔牙,胆子不小。 没想到赵管家摸摸脑袋,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恭喜你!回答正确!” “怎么回事?她打人就回答对了?” “她说啥了她……” “要不咱们也把考官揍一顿吧!” “哎哎哎,别殴打考官……”赵管家往后挨了好几下打,缩了又缩,眼看时间一到,敲响了铜锣。 那女子晃着一口白牙,“在下连迟,愿为大家解惑,因为--若要胜出,请打考官。” “大家仔细回忆方才考官说的话,可以说是毫无逻辑,狗屁不通。但是若把八句话的第一个字组合起来,就知道答案了。” 若有一女子被人发现深夜吊死在胜民宝塔之上, 要知道胜民宝塔足有三丈高。 胜民宝塔早就被封闭, 除了守塔人再无其他人迹。 请于半盏茶内破案, 打锣后回答无效。 考虑到大家未临现场, 关于本案事宜皆可询问。 “藏头诗啊!”一个年轻人率先反应了过来。幸好自己眼疾手快,方才也揍了那考官一下。 “好了好了,方才揍过本考官的都算晋级,接下来请诸位移步,进行第二轮比试。” 一群里还余下五人,跟着赵管家在胡同里七拐八拐,却是来到了一间钱庄。 钱庄里头桌椅板凳散落一地,三个伙计和一个掌柜的浑身是血,趴在地上连连哀嚎。 赵管家捏着嗓子,“就在刚刚,富昌钱庄被打劫,钱库内银子被洗劫一空,伙计和掌柜的身受刀伤,请诸位在半柱香的时间内,找到线索,侦破此案!” 这回大家学乖了,先是将赵管家的话捋了一遍,发现不是藏头诗,有些惋惜。 连迟迅速打量了一番现场,无论是刀伤还是打砸抢的痕迹,都不像是为了比试而特地伪造的现场。 难不成是真遭人抢劫了? 没等她细想,门口走来三个带刀捕快。 其中一个满脸的戾气,时时刻刻都像要拿刀砍人的样子,“赵掌柜,案发重地,怎么能随便带人来?” 赵掌柜陪着笑,“高捕快,这是大人的意思……” 男子咬牙切齿啐了一口,“这狗官!” “高剑,怎么说话呢?可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高捕快身后探出个老头,年纪挺大,一头灰发还编了个辫子,帽子戴得歪歪扭扭。 唇边还有两撇不安分的小胡子,那双眼睛色眯眯地盯着连迟,一看就是老不正经。 连迟飞速瞥了一眼,就退到了一旁,在角落里细细打量着地上的几个伙计,她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哎呦呦,还不快把钱老板扶起来。这可是咱们县的纳税大户!” 老头扶着钱老板坐下,突然呵斥道,“你们几个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那个几个伙计扶起来!” “初夏的地板就如同三九的寒冰,伤肾呐!” 刚来的几人本来还以为只是演戏,如今见都出动捕快了,难不成这还真是个抢劫案子? 几人很是听话,乖乖扶起地上的小伙计。 “我看你们伤得都挺重,先去衙门包扎包扎吧。”老头笑得一脸慈祥,架着钱老板就要往外走。 钱老板看上去是求之不得,走得比冬叔还要快。 还没到门口,店里的伙计倒是先开了腔,“我们这伤不打紧,大老爷们赶紧去追劫匪啊!他们可把咱们钱庄里所有的银子都拿走了!” “是啊!还请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方才参加比试的几人也是一怔,甭管怎么说,他们可是来破案的,这把人架走了算怎么回事啊。 缩在角落边的连迟微微一笑,“我知道劫匪在哪。” 第3章 管丈母娘叫嫂子--没话找话 “就凭你?”门外的高捕快嗤笑一声。 连迟瞪他一眼,敢看不起女人,马上就让你跪下唱征服! “首先,钱庄里除了银票之外,所有的金锭银锭全部不翼而飞,劫匪背着这么一大包东西,不可能不引人注目。” “而富昌钱庄出去,要么走大路,劫匪不傻,要么走小路,只有一条,就是方才我们走的那一条。” 方才一起来的几个人点点头,“是啊,咱们刚才可没瞧见有人背着大包小包的过去。” 高捕快冷笑一声,“若劫匪武功盖世,早就上了屋顶逃之夭夭呢?” 连迟懒得理他,当世上人均武林高手呢。 “劫匪就在这间屋子里。” 短短一句话,屋内炸开了锅。 “各位请看,钱老板的伤口多集中在手臂外侧,自上而下,自左向右。” 钱老板连连哀嚎,靠在老头身上不想动弹。 “而地上三个伙计的伤口却多在手臂内侧,而且明显比钱老板的轻得多,只是看起来严重罢了。” 几人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只有钱老板的伤口是被别人砍的,可地上伙计的伤口,却是自己砍自己!” “嘶……”方才几个人缩在赵管家身后瑟瑟发抖,“劫匪就是……” 那几个伙计眼见败露也不再装,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好啊,今儿个倒是让个小娘们给识破了。” 几人掏出随身携带短刀,准备殊死一搏。 高捕快一刀解决一个,另外两个见情况不妙,一把拽过连迟,短刀逼近连迟的脖颈,几乎瞬间就渗出丝丝血珠。 “让我们走!否则老子杀了她!” 高捕快瞪了眼连迟,他娘的,一个弱女子参加什么推理大赛,碍手碍脚。 “偷盗不过是坐牢,杀人可是要偿命!” “死又算什么!”为首一个大汉笑得阴狠,“活着没银子才惨!” 连迟笑吟吟的,丝毫没有惊慌之色,“你们把银子就藏在门口那辆拉菜的驴车上,我说得可对?” “你别胡说。”那汉子明显有一丝慌乱,而站在一旁的另一个同伙则登时苦下了脸,“你、你怎么知道?” “闭嘴!”那汉子厉声呵斥,“老子杀了你这个贱女人!” 突然,“叮”的一声,有人从外头生生用石子打掉了汉子的短刀。 连迟趁机一个鹞子翻身,一手一个卸掉了两人半个下巴。 “嗷嗷嗷!”两人顿时在地上打滚哀嚎。 卸掉一个下巴不疼,可卸掉半个下巴,那叫一个钻心刻肺。 来人一身玄衣,窄腰宽肩,身姿挺拔,墨色长发一丝不苟束于脑后,好似隔壁铁匠铺子卖的上好黑色玄铁,冰冷孤傲,让人害怕。 可他的手上……却抱着一只猫? 此人正是肖歧,应天衙门捕头,因为酷爱喂猫,得爱称:带喵捕头。 钱老板这才委屈地哭了出来,抱着小胡子老头不撒手,他方才可真是怕死了! 若是银子真丢了,他回去还不得被他娘子给打死! 本以为是参加个比赛,没成想遇上了真劫匪,几人看着连迟脖子上的伤疤,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连赵管家都不知何时消失了。 几个人手脚麻利将几个劫匪带回了衙门。 名为高剑的捕快属实对上元县熟悉得紧,东拐八拐,一路都是钻巷子走小路,楞是没被一个闲杂人等瞧见。 真真是老猫上锅台,闺女回娘家,道熟得很!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几人就到了知府衙门后门。 连迟一只脚刚踏进去,就被高剑一刀拦下,“知府衙门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姑娘请回。” 连迟摊手,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不认自家人嘛! “我是这儿的捕快,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连迟单指推开高剑的刀,另一只脚跨进了门。 “捕快”高剑掏掏耳朵,“狗官搞得什么推理大赛我们可不认!” “非也。”连迟从怀里掏出上任文书,“喏,刑部任命文书。” 高剑一把抢过,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才咬牙切齿地还给连迟。 “他娘的!” “他怎么了?”连迟莫名其妙,这高剑对自己似乎有一种天然的敌意。 “别管他。”不正经老头名唤冬叔,笑得一脸贱兮兮地凑近连迟。 “今儿个没什么事了,小姑娘家家的,早点吃饭,早点睡觉,否则要长皱纹的咯,长皱纹就嫁不出去的,嫁不出去要成老姑婆的,老姑婆没人送终的,没人送终要当孤魂野鬼的……” 连迟抿着嘴捂着耳朵,跺着脚逃也似的出了门。 这老不正经简直就是和尚念经、老母猪晃尾巴!管丈母娘叫嫂子,懒婆娘的裹脚布! 肖歧一直抱着双臂靠在不远处的长廊上,打量着连迟,等她走远了,才堪堪问了一句,“她嘀咕什么呢?” 冬叔忍着笑,肖歧还是难得有心思问这个。 “她说老夫和尚念经--啰里啰嗦,老母猪晃尾巴--闲磨,管丈母娘叫嫂子--没话找话,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没想到肖歧竟罕见地点点头,“她说得不错。” “哎!我说歧儿!”冬叔这就不乐意了,“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呢!” …… 衙门里头鸡飞狗跳,衙门外头连迟蹲在地上,掏出身上的钱袋子,无语望天。 她自小长在尼姑庵,这次下山,师叔什么都交待了,唯独银子没多给。 说什么自然会有有缘人相助…… 劳什子有缘人,只要你有银子,黑白无常都是你的有缘人! 连迟愁啊,还是得赶紧找个长期饭票才行。 不过说起来,应天知府为何突然搞劳什子推理大赛? 第4章 唐僧头上长虱子--明摆着 三日前,知府的小丫鬟蹦出来说自己与大人肉搏相见,共赴巫山。 三日后,小丫鬟上吊自杀,死状惨烈。 …… “连捕快!连捕快!快开门!” “连捕快速去裴府,裴府有个小丫鬟上吊自杀了!”昨日门口看大门的老衙役火急火燎推着连迟下楼。 “死了个丫鬟怎么这么着急?”连迟有些奇怪,在高门大户里头,偶尔死个丫鬟小厮的,实在是太寻常不过了。 “这死的可不是别人。” 老衙役压低了声音,“这小丫鬟名叫青雨,前阵子在裴府选丫鬟的时候,突然跳了出来,说自己与咱们知府大人已经那啥那啥……” “这不,外头都在传,是咱知府大人为了面子,下得黑手呢。” 啧啧啧,连迟暗暗咋舌,这知府大人玩的够大啊。 听闻裴府后宅已经有了七个姨娘,大夏朝不忌讳你有几房姨娘,最是忌讳与贱籍私通,这要传出去,裴家的脸面都别想要了。 说话之间,二人已经到了裴府后门,衙门的小仵作赫连早就等在那里,似乎早就知道连迟会来一样。 没走多远,连迟便看到院子外头围了一群人。 有热闹不瞧不是人,她一头扎了进去。 一抬头就瞧见一个锦衣公子被一群家丁簇拥着,在!掏!鸟!蛋! 这位便是应天知府裴世嘉,当朝宰相裴礼的大儿子,裴贵妃的弟弟,货真价实的国舅爷。 在江南应天府,你要问哪位官爷最正直、哪位最善良、哪位最忠诚,这肯定能给你说个一二三四来,说不定还得争论个几番。 若是你要问起狗官二字,裴世嘉排第一,无人敢争第二。 这裴世嘉贪赃枉法,作威作福,欺凌弱小,此处省略无数不好的形容词…… 说起他,整个应天府人都要咬牙切齿,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 “都死人了,大人还有这个心思?” 裴世嘉低头,眯着眼睛,笑得一脸无辜,“这鸟儿吵得很,一会儿找人移到湖心洲去。就……就你吧。” “我?”连迟还没出口反驳,就听见身旁丫鬟一声惊呼,一个人影劈头盖脸朝连迟砸了下来。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连迟立刻伸出手去接,裴世嘉结结实实地摔进了连迟的怀抱。 “这、这、大人和连姑娘……”身后传来赫连闷闷的声音。 连迟手里抱着裴世嘉,转过了身,张了张口想解释,又闭上了嘴。 这不是唐僧头上长虱子,光脑壳上落苍蝇,明摆着嘛,自己还解释个屁。 “你就是衙门新来的女捕快?昨儿个推理大赛的胜者?” “本官有一忠告,日后千万不要迷上本官。” 裴世嘉敏捷地从连迟怀里跳了下来,掏出折扇,潇潇洒洒地走了。 呸,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徒留连迟一口老血堵在喉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办案要紧。 连迟转身就进了院子,拍了拍赫连的肩,“验尸结果怎么样?” 只是被连迟这么一拍,赫连便双耳通红。 憋着一口气掏出本《孟子》挡在自己脸前,闷声闷气道,“面色发绀,双眼上翻,颈部有淤痕,初步可以断定是被绳子勒死,但是不是自杀还不好说……” “被勒死但却不是自杀?”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门口,肖歧抱着剑靠在门口,高剑和冬叔正在里面勘查。 “赫连说得不错,这小丫鬟绝非自杀。”冬叔用刀比划了一下小丫鬟的身高和凳子的高度。 连迟立马明白了过来,距离不对,夏朝建房,越富贵的人家房梁越高,一般一层不会超过一丈,可裴世嘉是谁,他的房子自然远远超过一丈。 青雨便是再垫上两个凳子,都没法子将脖子伸进绳索里。 想到此处,连迟飞身上了房梁。 高剑在下面直皱眉头,“本事没有,花样倒是多。” 冬叔对连迟充满了好奇,“小迟迟,你在上头看什么?” 连迟轻松跃下,蹲在青雨的身边,“人上吊时必然会挣扎,一挣扎这绳子就会来回晃动,房梁上,这绳子有挣扎的痕迹……” “什么?!不可能。”高剑纵身一跃,房梁很高,平日里除非新年,是不会有人打扫的,早已积了满满的灰。 而那绳索旁,有许多道痕迹,证明青雨曾经挣扎过。 冬叔有些纳罕,自己老眼昏花了?“这不可能啊,青雨这身长加上凳子,是绝对够不着自己上吊的。” “查案要多方证据佐证,才能下结论。”连迟蹲下仔细检查青雨的指甲缝细,干净完整。 “若是被人勒死再吊上去,脖子上必然有两道淤痕。可青雨脖子上只有一条勒痕……” 连迟喃喃自语,“况且若是被人活活勒死,她一定会挣扎,再怎么样也应该留下点罪犯身上的东西,可为什么她的手指这么干净完整……” “按照身长她定然是够不着自己上吊,而房梁上却偏偏有绳索挣扎的痕迹……” 连迟这话一出,高剑都乖乖闭上嘴了,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她还真说到了点子上。 “这里怎么有血?” 连迟注意到青雨的嘴角有点点血迹。她掰开青雨的嘴一看,面色凝重,“她的舌头呢?” 第5章 十只鸭头做盘菜--多嘴多舌 赫连乖乖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里头正包着青雨的舌头。“我打算、打算回义庄了给她缝上……” 连迟暗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赫连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呢,“生前割的还是死后割的?” “死后。”赫连踌躇了一下,“而且是死后很久才被人割下来的。” “人死后一个时辰便会出现尸僵,三个时辰后舌头会变短变硬,周身血液也会凝固,这舌头短小,创面平滑,血迹甚少,而且已经完全僵硬。定然是死后许久才被割掉。” 说到验尸,赫连跟平日唯唯诺诺的样子完全不同,似乎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连迟敲敲脑袋,有些想不通,“按理来说,凶手杀了人之后便会离开,为何又要折返回来割了青雨的舌头?” 难不成舌头上有什么重要的信息? 可赫连也说了,这就是一条普通的,甚至不太漂亮的舌头。 这条路想不通,连迟决定换一条,狗官惜命得很,裴府守卫森严,能在夜里犯案还来去自如,要么武功高强,要么就是裴府熟人作案。 “可曾审问过下人?” “下人的审问结果出来了吗?” 连迟与门口的肖歧几乎是同时问出了这个问题。 冬叔一脸慈母笑,“小歧歧跟小迟迟还真是心有灵犀……” 高剑全然不理会连迟,只是朝着门外的肖歧回道,“方才已经有衙役回报了,青雨平日里结怨的人可还真不少,裴府许多丫鬟都曾跟她起过争执。” “说重点。”肖歧语气冰冷。 高剑微微一顿,“还是头儿了解我。昨夜,有人曾见过南珠小姐找过青雨。” “嘶……”冬叔倒吸一口凉气,“工部尚书之女沈南珠?” “这就麻烦了……” 昨日青雨当众闹了那么一出,即便是后来已经澄清,可上元县还是闹得沸沸扬扬。 裴世嘉当惯了狗官,一向不畏人言,可若是,沈南珠护夫心切,记恨上了青雨…… 冬叔捋了一把小胡子,“这可是工部尚书之女,咱们抓不起!” “冬叔这是还未审问就给沈南珠定罪了?”连迟背着手,招来一个小丫鬟,“请南珠小姐花厅一叙。” 沈南珠尚未出阁,审讯这种事情自然只有连迟去做比较合适。 肖歧领着其他人先行回衙门,毕竟这尸体再放下去就要开始腐烂了。 几人兵分两路,约定衙门碰头。 花厅内,沈南珠早已端坐等候,一旁还陪着个老者,听说是沈府老管家康平,自小看着沈南珠长大。 连迟向来是搬竹竿进胡同——直来直去,“昨晚南珠小姐是不是找过青雨?” 沈南珠媚眼一横,“我是找过她,我不过是警告她,别以为世嘉留下她,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请问南珠小姐是何时找的青雨?可有人陪着?” “昨晚戌时三刻,老奴陪着小姐去的青雨房里,当时青雨还和小姐发生了争执,周围的下人都听到了。我们小姐大度,是不会与这种小丫头计较的。说句不好听的,杀了她倒是便宜她了。” 康平看似不起眼,可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将沈南珠撇了个干净。 沈南珠也挺直了腰杆,话里尽是不屑,“我有的是法子折磨她,何必要杀她?脏了我的手!” 这话倒是不假,眼看着沈南珠下了逐客令,裴世嘉身边的大丫鬟玉玲送了连迟出府。 “青雨是一个人住?” 裴府的丫鬟分三等,只有玉玲这样一等的丫鬟才能自己单独一间屋子,而青雨是三等丫鬟,应当是八人合寝才对。 玉玲拧了眉头,“青雨脾气怪得很,跟谁住都要吵架,久而久之,谁也不愿意跟她一块儿住了。” “连捕快,我们大人定是无辜的。”玉玲踌躇了一下,“虽说大人平日里头有些顽劣,但绝没不会害人性命。便是这次青雨公然造谣,大人也没有计较。” 玉玲这是话里有话,连迟脚步微微一滞,果然玉玲自己接着说了,“南珠小姐和大人是指腹为婚,前两日才到的裴府,怎么偏偏这么巧,青雨就要挑这个时候?定是想破坏南珠小姐和大人的婚约!” 连迟不置可否,不过若说青雨背后没有人指使,她还真不信。 难不成是背后之人见青雨已经暴露,所以才痛下杀手? 连迟握着手里的刺梨蜜饯没再吱声。 这刺梨蜜饯是在青雨的窗台上发现的。 刺梨是贵阳府才有的东西。而尼姑庵便是在贵阳府。 …… 半盏茶的功夫后,连迟已经站在了衙门门口。 手里端着一碗豆花,心旷神怡。 “哟,小迟迟识货的。”冬叔几乎是立刻就贴了上来,提着鼻子嗅了几下,“豆花鲜,肉酱厚,辣油香!是隔壁巷子哑女的摊子是不是?” 连迟生怕这老不正经的来一口,赶忙护着豆花进了后院,“怎么?你们经常去那儿吃?” “倒也不是我们,是高剑……” “冬叔!”高剑一声怒吼,冬叔抖了三抖,连忙告饶,“是我是我,这哑女可怜得很,袁婆婆又是个自梳女,两人相依为命,全靠这个豆花摊子撑着呢!” 连迟一边吃一边点头,身世固然可怜,可哑女么…… 冬叔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堆起满是褶子,笑容里皆是暧昧。“小迟迟,你跟咱们裴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连迟:“请不要说跟本案无关的话题。” 没想到赫连这个闷葫芦,不声不响突然插了一句嘴,“我今日看到她抱着裴大人……” 连迟眼睛一瞪,十只鸭头做盘菜,一千只麻雀炒一锅,多嘴! “沈南珠那边问得怎么样?”肖歧本在院子里练剑,突然这么一问,倒也是给连迟解了围。 “跟她应该没有关系。” 冬叔赶忙松了一口气,摸摸胡子,眼里荡漾出春色,“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这等姿色,幸亏没干蠢事。” 没等连迟恶心地吐出来,赫连倒是放下《孟子》,一本正经道,“这是杜甫讽刺杨国忠兄妹所作,可不是夸人……如此、如此是曲解玷污杜诗圣!” 冬叔撇撇嘴,“我知道我知道,下次不用下次不用,不玷污你的杜圣人!” “那是什么?”连迟突然注意到前头屋子的门框上栓了跟长长的绳子,绳子的一端系着个木头老鼠,呼呼呼地来回摆动。 “高剑刚给黑豹做的玩具。” “黑豹?什么东西?”连迟埋头喝了一口豆花,一阵“叮铃铃”的声音穿耳而过。 第6章 恶心他娘夸恶心--好恶心 连迟循着铃声望去,眼前一黑。 一道黑色的影子,从一旁的草丛中猛地蹿了出去,跑到门框旁,一口叼住木头老鼠,调转身子,疯了似的往前跑,倏地原地站定,腾地一下回过身子来。 连迟方才看清这团黑影,原来是一只通体纯黑的猫!宝蓝色的眼睛圆溜溜的,一身黑毛油光水滑,没有任何杂毛,圆滚滚的肚子,毛茸茸的小铃铛,粗粗的尾巴高高地竖着,正一边咬着木头老鼠还一边哈哈哈地喘气。 似乎是时机已到。 只见它待绳子完全拉紧,再猛地松开口,跟荡秋千一样,将木头老鼠甩了出去。 剩下的几人似乎早就料到黑豹会这么干,早早地就溜了,只有连迟呆坐在原地,看着木头老鼠朝自己飞来,动也不动。 “嗡”地一声,肖歧徒手半路拦截下木头老鼠。 黑豹不满地“喵呜”了一声,扒拉着肖歧,讨要自己的玩具,肖歧松手还给了它。 “小迟迟!”冬叔急忙跑到跟前,“你发什么呆呀?这要不是小歧歧,黑豹定要把你脑袋砸穿咯!” “哼!砸穿了才好!”高剑嘟囔着,“说不定就是故意让头儿出手呢!赫连,你说女人是不是都这样?” 赫连吞了口口水,他哪儿敢说话。 “不是……”连迟放下碗,大梦初醒的样子,“我好像知道凶手是怎么杀害青雨的了……” 肖歧神色一凛,“拿绳子来!” 很快高剑就找来一捆麻绳。肖歧与连迟对视一眼,仿若瞬息之间,就看透对方心中所想。 肖歧随手一抛,绳子穿过房梁,他捉住一头,退了足足半丈远。 而连迟飞快将绳子另一头打了个结,套在自己脖子上。 “好了!” 肖歧猛地一拉,连迟双脚腾空,随即双手穿过绳结,护住了脖子。 冬叔脑瓜子一个激灵,“当晚凶手就是这样将青雨吊了起来,所以青雨脖子上只有一道淤痕,而青雨一定会挣扎,这才在房梁上留下了痕迹!” 凶手用这样的法子,发力快,压迫猛,只怕青雨当时就晕了过去,因此青雨的双手才会那么干净。就算没晕,犯人站得离青雨如此之远,青雨也是抓不到凶手的! 一切都解释通了! 肖歧慢慢松手,将连迟放了下来,饶是连迟已经用双手防护,脖子上还是留下了点红印。 肖歧飞速瞥了眼红印,抱起了黑豹,默不作声。 高剑也想通了其中关窍,“能这样拉起青雨的,必定是个男子!头儿,我立马让人去查裴府里有可疑的男子!” 连迟慢慢收起绳子,“也未必是男子,会武的女子应当也拉得动。” 高剑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女子便是习武,臂力也不如男子,你把冬叔吊起来我看看!” 连迟微微挑眉,又将绳子放了下来,似乎还真想去吊冬叔。 冬叔四处逃窜,“跟我可没关系啊!” 冬叔这一跑,黑豹来了兴趣,丢下木头老鼠,围着冬叔追,回回都扑在他的腿上。 没等连迟捉住冬叔,一个衙役跑了进来,“头儿,裴府管家来报案,说裴府有一个护卫失踪了。” 这话还没完,另一个衙役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头儿!树林里发现一具、一具……”那衙役紧皱着眉头,缓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奇怪的尸体!”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裴府的赵管家前来报案,说裴府的护卫张刺从前夜到今日,都不见人影。 “我几乎找遍了整个上元县他爱去的地方,都没有都没有啊!” 赵管家看上去心急如焚,在堂上焦灼地转来转去,冬叔宽慰了好一会儿,他才同意先回去等消息。 连迟抱着手臂,蹙着眉头,“不过是护卫失踪了,这赵管家看上去怎么跟丢了儿子死了亲爹一样?”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高剑一向是看不惯连迟,“冷血无情!人家这叫有情有义!你懂吗?你有吗?” 连迟瞥了他一眼,这高剑平日里在肖歧面前温顺地跟个母兔子一样,可每每看到自己就跟个刺猬一样咋咋呼呼。 二郎神的钢叉-两面三刀! “你俩别吵吵了!”冬叔快步走了过来,“赫连呢?树林里头不是有尸体,还不走?” 连迟摊手,“赫连找姜去了。” “找姜?”冬叔撸起袖子,“这小子怎么回事,这个时候还想着吃呢?” “不是吃。是给发现尸体的那个报案人用。” “怎么了?” 说起他,连迟和高剑倒都是满脸的嫌弃,“在院子里且吐呢!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 “乖乖!”冬叔捋捋胡子,“什么样的尸体能让他吐成这样?” 连迟和高剑皆敛了笑,必定是个血案。 半柱香的功夫,几人便赶到了城外树林。 报案人缩得远远的,死也不肯上前。 肖歧早就到了,抱着一把剑站在大树旁,不知在看什么。 而他的脚边,躺着一具尸体。 连迟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腹中有些翻江倒海,直泛酸水,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眼前这,已经不能算是尸体了。 一半是没啃完的骷髅架子,上面挂着点皮肉,还有一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 身上只有几块破布堪堪遮着,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 大腿不知被什么啃去了一半,露出森森白骨,左脚的大脚指头被咬成了两截,晃晃悠悠挂在脚上。 最严重的是脸上,鼻子被啃掉了一半,两只耳朵已经不知去向,眼珠子都只剩下了一个。 他的嘴半张的,连舌头都被啃掉了一半! “啧啧啧。”冬叔绕着尸体转了一圈,“这么恶心的死法,我还是第一次见!小迟迟,你不是成天喜欢说那俗语。这回可有话说?” 连迟忍着不适,薄唇轻启。 “恶心他娘夸恶心,好恶心 恶心他娘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恶心他娘抱着恶心哭了,恶心死了!” 第7章 秀才看榜--又喜又惊 “好文采好文采!赫连啊,你要是有小迟迟一半早榜上有名了!” 赫连两耳不闻,全程都在淡定验尸,“死了一阵子了,估摸着便是前天夜里死的,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咬死的……” “伤口很小,咬死他的动物体形不大,但是数量应该很多。” “是老鼠。”肖歧神情漠然,指了指离尸体不远处,有一只被木棍插死的老鼠。 而那老鼠的小身体旁,是被啃了一半的人的眼珠子…… “我方才过来的时候,便看到这只老鼠正爬在树上啃他的眼珠子。”肖歧拔掉那根树枝,指了指一旁的树枝。 “爬在树上?”连迟纵身一跃上了树枝,果然见树枝上拴着两条藤蔓。 “老鼠不仅会吃人,还会把人挂到树上去?”连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老鼠平日里十分胆小,绝不会主动攻击人类。”赫连为研究药性,也在衙门养了几只小白鼠,对老鼠的习性颇为熟悉。 “老夫以前在西南时,倒是曾经听闻,山中有些野兽,捕获猎物,若是一次性吃不完,便会藏在树上。” “可这老鼠将人挂在树上倒是闻所未闻。” 连迟又看了眼那只死老鼠,与寻常老鼠无异,个头也差不多,“老鼠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便是要藏猎物,也会选择地下,而不是树上,难不成是晒人干?” “你们还真觉得是老鼠把人挂在树上的?”肖歧语气露出一丝无奈,“仔细看看这藤蔓!” “这藤蔓……”连迟又看了一眼,“是打过结的!” 老鼠可不会打结,还是个蝴蝶结。 “可是谁能招来这么多老鼠?”冬叔后退了几步,“难不成是个老鼠精?” “头儿,查过了!”高剑向来是负责现场勘察,和寻找目击证人。 “这地方偏僻得很,方圆十里都没有人家,平日里便是上山砍柴的人也不会路过这里。今日也是巧了,前几日下大雨,把前面堵了,砍柴的人这才绕了路。” “既然这么偏僻,他来这里做什么?总不能是拜鼠精吧!”冬叔捂着鼻子,他方才靠近这尸体看了一小会儿,就觉得有股味道直刺鼻子,难闻得很。 “看来,我们要去裴府走一趟,问问赵管家了。”连迟指着尸体旁的靴子,若有所思。 虽然尸体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啃得七七八八,可这靴子兴许是老鼠啃不动,倒是完整得很,靴子侧边绣着的正是个“裴”字。 “裴?”冬叔想到方才的赵管家,“这个莫不就是裴府的那个护卫?” “尸体带回去,让赵管家过来认人。高剑去外头查查看这个裴府护卫。”肖歧一声令下,随即便自顾自先走了。 连迟觉得肖歧虽然平日里头总是板着一张脸,摆着捕头的架子,不过每每到关键时刻,倒也还是有点用处。 一炷香的时间后,知府衙门里头,赵管家双眼通红,手止不住地发抖。 “节哀节哀……”冬叔递了杯水过去。 赵管家哆哆嗦嗦好半天才接过,“请大人一定要为张刺找到凶手!到底是什么人居心叵测要害他啊!胆大包天,竟然敢害咱们裴府的护卫!还有没有王法啊!” “老赵老赵,你冷静点嘛,你仔细想想这张刺最近可曾得罪什么人?” 赵管家用袖子擦了擦脸,好像是抹了一把眼泪,“张刺为人老实随和,从不与人发生争执,平日里头连个蚂蚁都不肯踩死一只!便是看到老奶奶过个路都要上去扶一把的!” “哦呦哟,还真是好人呢,不过好人不长命啊……”冬叔一边说着一边朝连迟他们挤眉弄眼。 他这儿且还得应付一会儿呢! 高剑刚从外头回来,吞了一壶茶,刚好听见赵管家最后一句,嗤笑了一声,“他可还真敢说啊!” “这张刺是有名的刺头儿!仗着裴府护卫的身份,平日里在外头横行霸道,还扶老奶奶过马路?便是有只鸡挡了他的道,他当场就要给宰了杀了!” 高剑压低了声音,“这还不是最可恨的,听说张刺经常酗酒闹事,每每都趁着酒醉占姑娘便宜,打骂外头的花娘。便是裴府里头的丫鬟都被他趁着酒醉轻薄了好几次!” “这事儿左邻右舍的都知道!听说光在裴府里就闹了好几回!” 连迟最是恨这些用醉酒的借口行不轨之事的臭男人,“他这样,裴大人就不管管?” 高剑斜睨了她一眼,并不准备搭她的话。 连迟也懒得理会他,提了剑就出了门。 赫连有些犹疑,“她这么去找知府大人……” “什么知府大人!狗官!”高剑冷笑了一声,“那日你不还瞧见她抱着狗官吗?我看她这个捕快就是靠那狗官才得来的!出卖色相,恬不知耻!” 赫连眨眨眼,他该回家吃饭了…… 连迟本就是一时冲动,在裴府偏门转了两圈,想着此时若是回去,岂不是被高剑那厮笑掉大牙? 还没等她敲响大门,这偏门倒是开了,一个小丫鬟上来迎接,说自家大人等候已久。 连迟本来还在犹豫,没成想被堵个正着,只好跟着小丫鬟往里头走。 这裴府的一处花厅都要抵上寻常人家的一处宅子大小了。 更别说花厅里随处可见的古董花瓶,就连这花厅里的小小屏风,一眼便能看出是出自名家手笔,价格不菲。 花厅周围皆是盛开的繁花,花的品种连迟且不认识,但是这花盆……竟是镀金的!就连方才回廊里那鹦鹉的小水盆都是金的 穿过花厅还得再往里走,穿过假山,绕过回廊,又经过一座拱门,嚯,豁然开朗! 眼前的景象让连迟像秀才看榜,又喜又惊! 第8章 两眼一眨,老鸡婆就变鸭--说变就变 这狗官竟然在府里挖了一个湖!不不不,是这狗官竟然将府建在一个湖上! 正是初夏,团团荷叶紧紧相依,碧绿清透,随晚风吹拂微微摇曳。 而湖心亭中,狗官惬意地躺在软塌上,一旁的侍女正在帮他剥莲子吃!如今上元县只才有荷叶而已,这狗官竟然就吃到莲子了? 连迟忽然想起街上的流言,裴世嘉骄奢淫逸,便是吃个荔枝还得叫人快马加鞭连根拔了荔枝树来,把自己当杨贵妃呢! 连迟跟在小丫鬟后头,慢慢走近湖心亭,这才注意到狗官手里头还有一支钓竿,就那么随意地搭在掌心,而一旁的鱼篓里却装满了鱼。 难不成这鱼傻的吗?自己上钩? 思忖之间,鱼竿忽然抖动了起来,狗官轻轻一拉,又是一条胖头鱼上钩! 连迟瞥了眼水中,果然是有人浮在里头给狗官捉鱼呢! “竟是你来了?”裴世嘉余光一瞥,慢慢悠悠地收竿,“这是桃花鱼,专吃桃花瓣,这才养得白里透红。” “都快六月了,哪儿来的桃花……”连迟话还没说完,便看到河里飘着朵朵桃花,顺着河流望去,远处竟有一个湖心洲,而湖心洲上栽满了桃树,一片嫣红。 裴世嘉语气中倒是透着股放荡不羁,“人间四月芳菲尽,不过是因为穷罢了,只要有银子,本官月月有芳菲!” 连迟嘴角一抽,犁田里甩鞭子,尽吹牛! 狗官突然一扭头,“我好像听见有人骂本官……” 连迟赶忙揉揉眉心,“不知大人叫我来有何要事?” 裴世嘉放下钓竿,擦了擦手,却不答,“玉玲,将这鱼拿了去熬汤,记住,五碗水只出一碗汤!” 裴世嘉收起袖子,掏出折扇,负手而立。 连迟微微一瞥,好家伙!这扇骨竟是金子做的! 顺着扇子往上,连迟第一次看到了狗官的真容。 他生得极白,一双桃花眼总是裹挟着笑意,乌黑的头发配上上好的白玉发簪,端得是一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范儿。 在连迟眼里,倒是很像自己小时候玩的瓷娃娃,白白的富态可爱。又像是软软糯糯的白团子,让人忍不住想捏一下。 连迟一向手比脑子快,回过神来,自己那手已然捏了上去。 裴世嘉眼里先是震惊,随即又好像是一抹娇羞,最后便是嫌恶,“你洗手了吗?!就敢摸本官?!” 连迟收回手,神情自然,随即又捻着食指和拇指搓了搓,“大人该洗脸了,脸上都是泥。” “那是本官擦的面霜!”裴世嘉突然单手将连迟壁咚在柱子上,“怎么?用这种方式吸引本官的注意?” “我知道你喜欢本官,不过你要清楚你我云泥之别,若是你伺候得好,日后本官给你改了良籍,纳个妾也是没关系的,反正后院那么大,住得下。总不好伤了你这颗少女之心呐……” 连迟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腰一弯,钻了出来,“大人,我有一事不明,之前青雨污蔑大人,想必是要破坏大人跟南珠小姐的婚约,一个小小丫鬟敢如此行事,背后必有高人指点,大人就这么放在身边?” 裴世嘉倒是没料到她竟会看透这背后一层。“不过都是苦命人,本官何苦为难她,我若赶她出去,死路一条。” 连迟微微转头,这狗官似乎也不全是如外面所说…… “本官就是要把她留在身边,让她日日倒夜香,刷马桶!折磨死她!” …… 是自己想多了,他娘的,不愧是狗官。 “可惜她竟被人杀了……”裴世嘉一声叹息,也不知是在叹什么。“我听外头说,你们今日在树林外又发现了一具尸体,是护卫张刺的?” 连迟心中微微一惊,裴世嘉从不去衙门,可衙门发生的事儿他却是了如指掌,便是赵掌柜,也是刚刚知道那具尸体是张刺,难不成衙门里头有狗官的眼线? “想问什么便问吧。”裴世嘉似乎看穿连迟心中所想般。 连迟将那话在肚子里转了两圈,“张刺跟赵管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裴世嘉有些意外,没想到连迟竟是问这个,“我猜张刺应当是赵管家的子侄。” “那你为何?” 连迟先前打听过,这裴府招聘下人极其严格,除了家生子外,绝不会将一家子都招进里府里,怕的便是一家子在府里头结党营私,即便是同乡都要慎重又慎重,以防形成乡党之势。 “为何不揭穿他们,赶他们走?”裴世嘉笑了笑,一口白牙颇为晃眼,“本官做事一向是随心而动。比如现在,本官不想再看到你,玉玲,送客!” 连迟咬牙切齿,这狗官,还真是两眼一眨,老鸡婆就变鸭,说变就变! “这张刺真是活该!”玉玲狠狠啐了一口,“平日里头就知道欺负我们府里的姑娘,听说!” 玉玲话说了一半突然闭上了嘴。 “听说什么?”连迟拉住玉玲,“你肯定知道什么,快告诉我呀!” 玉玲不肯说,只是埋着头领着连迟往外头走。 连迟一把揽过玉玲,“你放心,咱是二大娘腌咸菜,炒咸菜不放盐,有言在先,我一定不往外头透露是你告诉我的!” 玉玲踌躇了一会儿,悄摸摸说道,“我也是听说,前些日子,他竟还借着酒醉去调戏南珠小姐!幸好康平在,揍了那小子一顿!” “你们大人竟也不管?”连迟眉头一拧,下人都欺负到自己未婚妻头上来了,这眼睛里藏沙,还能忍? 玉玲扯了连迟一下,“连姑娘你小声点!这事儿大人不知道,便是咱们,也是听南珠小姐身边的丫鬟偷偷说的!说南珠小姐为这事儿气了好久!康平还放话,一定不让张刺这小子好过呢。” 连迟若有所思,青雨死前也曾跟沈南珠产生过争执,这一个两个怎么都跟沈南珠有关系? “唉……”玉玲突然长叹了一口气,“这一个被割了舌头,一个被老鼠咬死。咱们裴府还真是不太平,莫不是真因为那鬼童谣吧!” “什么童谣?” “连捕快,你不知道?”眼看着快送到门口了,玉玲掩着嘴,“最近上元县里头可火了!随便一个孩子都会唱!我可不敢说,太邪门了!” “邪不邪门的先不说。”连迟这才发现快到门口了,她一把拉住玉玲,“听说你们上回选丫鬟,因为青雨捣乱,没选成是不是?” 第9章 财神爷发慈悲--有的是钱 “啊?”玉玲没料到连迟突然说到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上来,点了点头。 连迟嘴角弯弯,贴上玉玲,笑得颇为谄媚,“玉玲姐姐,那你们裴府当丫鬟每个月多少银子?多少休假?” …… 啧啧啧,这裴府真是财神爷发慈悲,有的是钱啊! 裴府招丫鬟,每月五两银子,包吃包住,一个月可以休四天,年底双薪,还有年假病假探亲假,连生孩子都给放假! 怪不得每次裴府选丫鬟,挤挤攘攘满满当当,跟宫里头选妃可差不了多少! 连迟心里打起了小算盘,若她能去裴府当丫鬟,加上捕快月银一两,每个月就是六两银子,还包吃包住! 更何况,临下山前,师叔曾交代过,前朝太子的传世之宝红莲玉佩在上元县出现,这种传世珍宝,自然要去最有钱的人家里头找。 放眼整个上元县,还能有比狗官更有钱的? 思绪之间,远处跑来几个孩子,一边你追我赶,一边嘴里唱道, “天皇皇、月未央、家中有个无舌郎~ 心灰灰、星有愧、屋下有只无头鬼~ 小老鼠、随风吱、城外林里挂树枝~ 大王花、日晒你、树下藤旁做花泥~” 连迟驻足听了许久,想到方才玉玲说的话。 “这一个被割了舌头,一个被老鼠咬死。咱们裴府还真是不太平,莫不是真因为那鬼童谣吧!” 青雨被割了舌头,应了那句无舌郎。 张刺被老鼠咬死挂在树上,应了那句城外林里挂树枝…… 那中间那句“屋下有只无头鬼”是谁? 这顺序也不对啊。 不对! 连迟脑中精光一闪,顺序是对的! 连迟飞奔回衙门,已经快过酉时,天刚刚擦黑, “赵管家呢?” 冬叔瞧连迟气喘吁吁,满眼的怜爱,“小迟迟,你跑什么?” 衙门里头高剑和冬叔正在吃晚饭。 而肖歧抱着黑豹,用最帅的姿势望天。 “衙门里头管晚饭?”连迟扶着腰坐在石凳上,拿起一旁的筷子就扒拉了几口菜。 高剑当即摔了筷子,“这是头儿的筷子!你这女子怎么这么不要脸!” 肖歧的?连迟抬头看了一眼,肖歧依旧望天没有反应,她索性又吃了几口,嘴里嘟囔了一句,“这有大哥有二弟的。” “你什么意思?”高剑听见她嘟囔了,“是不变着法子骂我呢!” 冬叔憋着笑,“小迟迟是说,这有大哥有二弟,你算老几?” “我算老几?!”高剑本就看不惯连迟,当即站起身来,掳起袖子就想跟连迟干一架。“你来!我今儿个告诉你我算老几!” 连迟岂会怕他,左手端起高剑的空碗,只是轻轻那么一捏,碗瞬间碎成了一堆齑粉。 高剑咽了口口水,又坐了回去。虎落平阳绝不叫唤。 冬叔眸子里一丝疑虑一闪而过,再抬眼时又是贱兮兮的样子,“小迟迟!你这是哪里练的神功!” “你方才问赵管家,怎么了?”肖歧终于舍得开口。 连迟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问道,“赵管家人去哪儿了?” “回去了啊。”冬叔贴心地给连迟盛了碗汤,“方才哭了一会,说自己回裴府了。” “他撒谎!”连迟将那碗汤一饮而尽,“方才我折回裴府找了一圈,根本没看到人!” “高剑!”肖歧一声令下。 高剑立马出了衙门后门,吹了个口哨,顷刻间就有十几个小叫花子围了过来,也不知高剑跟他们说了什么,他们迅速散开。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有个小叫花子回来了。伏在高剑耳旁说了一通才走。 “赵管家确实撒谎,他在城西有座宅子,今儿个便是慌慌张张回了他的宅子。” “快走!赵管家有危险!”连迟拿了剑就跑。 “小迟迟!你倒是说清楚,有什么危险呐!” “你们听街上的童谣了吗?” 冬叔面露暧昧之色,“哟!你跟小歧歧还真是心有灵犀!今儿个小歧歧也说起这童谣来了,可是我们一合计,这杀人的顺序不对啊,会不会是凑巧?” “这不是杀人的顺序,这是咱们找到尸体的顺序!”连迟这话一出,连肖歧都微微一愣。 “赫连说过,张刺死在前天夜里,而青雨是死在昨天夜里,张刺是先于青雨被杀死的。发现张刺的报案人曾说过,若不是因为下了大雨有塌方,他根本不会走那条路,也根本不会发现张刺的尸体。” 冬叔瞬间明白了过来,“也就是说,咱们只会在青雨死后,接到赵管家的报案,才去寻找张刺,而等真的找到他,最快也得是明天!” 连迟点点头,“天皇皇、月未央、家中有个无舌郎。心灰灰、星有愧、屋下有只无头鬼。” “如果凶手本来设计的是让咱们明日发现张刺,那么今晚,便是要多一个无头鬼!” “可是,你凭什么认为会是赵管家?”高剑时时刻刻都对连迟保持着怀疑。 “如果我没猜错,张刺便是赵管家的儿子!” 没有无缘无故的杀戮,凶手显然是冲着裴府去的。 六月穿皮袍,九月种花生,到底还是来不及了。 赵家大宅空无一人,大门敞开,在黑夜中,像是一口巨大无比的黑洞,正不断吞噬着一切。 赵管家脸朝地,摊倒在台阶上,头被正厅的牌匾砸中,脑浆子混着血溅了满地。 这牌匾上刻得四个字,平安荣华。如今看来倒是有些唏嘘。 “心灰灰,星有愧,屋下有只无头鬼。”冬叔抬头看了看天,果真今夜月亮黯淡无光,星星倒是漫天。 第10章 稻草绳子做裤腰带--多尴尬 连迟蹲在赵管家的身边,凝神望了一会儿,“若是被牌匾砸中,会将他的头砸得这么烂糊?” 肖歧瞥了一眼,“赫连呢?” “高剑差人去叫他了,估摸着又被几个姐姐给耽搁了。”冬叔绕着前厅转了一圈,“嚯!这在裴府当差就是不一样,一个管家家里头都这么阔绰。” “高剑!走,咱俩去转转去啊?” “冬叔……你老毛病又犯了……”高剑无奈,跟冬叔进了屋子。 只留肖歧和连迟在外头干瞪眼。 这就跟用稻草绳子做裤腰带,多尴尬啊。 连迟咳嗽了几声,“冬叔有什么老毛病?” 肖歧抱着手将院墙四周都巡视了一遍,凛若冰霜,“一看到名贵宝贝就走不动道。” 既然这捕头大人都开始干活了,当捕快的自然没有闲着的道理,连迟也跟在后头转了起来。 “唔……那赫连有几个姐姐?” “六个。” 门外传来声响,肖歧突然停了脚步转过头,正是这一停,连迟“嘭”得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背上。 果然啊!做上司的舔狗没好处! “呃……”门外的赫连拿着个药瓶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进来!”还是肖歧喊了一声。 “哦。”赫连慢吞吞走了进来,却不是验尸,而是径直走到连迟身边,将手里那瓶药塞到了连迟的手里,又指了指脖子。 连迟明白这是给自己擦脖子的药,当即接了过来。 赫连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又掏出那本孟子挡在脸前。 自从连迟进了衙门,见到赫连真容的次数还真是屈指可数,其实赫连长得十分端庄秀气,颇有才子之风。 “多谢赫连!你真是个好人!” 赫连拿下孟子,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肖歧打断,“快去验尸。” “刚死不久。致命伤在头颅,这伤口不像是牌匾砸的,更像是被什么利器捶打了多次……” “小迟迟,我找到一把斧头。就扔在后院呢。”赫连话还没说完,冬叔就拎着把血迹斑斑的斧头跑了出来。 “可累死老夫了。” 还真是瞌睡了来枕头,“斧头!凶手是先用斧头把赵管家砸死,再把牌匾扔到他身上的!” “唔……”赫连伸手掏了掏赵管家的嘴,又拿出来闻了闻,虽说赫连戴了羊肠手套,可连迟和冬叔俩人还是觉得忒恶心。 “我想他应该是先被人迷晕的。” “迷晕?”连迟强忍着恶心,去看赫连手上的东西,“这是迷药?” “这曼陀罗磨成的粉,用量少会使人致幻,用量多便会令人瞬间昏厥。”赫连眯着眼睛,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这个法子在大夏很少有人用。” “什么意思?”连迟对草药倒是没什么精通。 冬叔放下斧头,捋了一把胡子,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那是因为曼陀罗可令人昏迷的法子,是写在前朝医书上的。” 易朝修史,盛世修书。 慧帝不喜武朝的一切,上位后将武朝的各种典籍都烧了个精光,这其中就包括医书。 前朝……这怎么又跟前朝的医书扯上关系? 师叔让自己来找前朝太子,而在青雨的窗台上又发现了师叔爱吃的刺梨蜜饯…… 连迟脑子有些乱,面色不大好看,为免被人瞧出异样来,索性到外头透透气。 可这后巷却传来争吵的声音。 “我告诉你!必须得赔钱!” “银子我都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给了银子就没事了?你口口声声说一定能把我弟弟弄进去当捕头。如今呢!我说呢!这么好的差事,你怎么不把自己弟弟给弄去,合着在这遛我呢!你当遛狗呢?” “我本来都安排好了,谁知道会空降一个女捕快,反正我银子都还给你了,你以后别来找我!” 连迟这才明白,为什么高剑从第一天起就处处针对自己,原来是自己挡了他的发财之路。 “哼哼!高剑,你以为我好欺负的!我告诉你,要是不赔我五十两银子,我就去找狗官,说你买官卖官搞腐败!到时候你这捕快还做得成?” “啧啧啧,谁在那儿一口一个狗官?”女子娇媚的声音传来,巷子里的两人皆是一愣。 连迟踩着猫步,扭着腰肢,端的是一个风情万种,“我好像听见有人骂我们家大人,是不是你?” 与高剑争执的汉子呆愣在原地,他知道知府衙门招了个女捕快,人人都说是走知府大人的后门进来的。 “我告诉你,我们家大人可是最讨厌别人胡说八道,正好最近牢房空得很,你嘴巴这么臭,就去牢里头待几天好不好?” “我……不……我没有!我什么都没说!是、是高剑他先允了我捕快的空缺,还收了我五十两银子!”那汉子见连迟一口一个我们家大人,更是认定她是狗官的情人。 这世上还有什么风是比情人的枕边风更厉害的吗? “你说他?”连迟捻着兰花指,戳了戳高剑的肩膀,抬眼间眸含春水,娇媚动人,朱唇轻启,“他,我罩的。” 那汉子哪里想得到竟是这个剧情,平日里看高剑好像骨头有多硬,竟然、竟然给狗官的情人做情人! 连看高剑的眼神也瞬间变了样。 这狗官惹不起,狗官的情人也惹不起,狗官情人的情人,更是惹不起! 左右自己也没什么损失,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连迟见汉子走远,立马站直了身体,装妩媚可真他娘的累! 高剑嫌恶地擦了擦肩膀,“我用不着你帮我!” “嚯!”连迟瞥了他一眼,“东郭先生救狼。” 好心没好报。 “若是他把这事儿捅出去,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这个捕快我不干了!” “啧!”连迟后退一步,抱着双臂,“老鼠扛大枪,盲人学绣花。” 瞎逞能! 高剑抿着嘴,好半晌才又憋出了一句,“这事儿你别告诉头儿他们。” “哟!擦粉进棺材……” 死要面子! 高剑终究是忍不住,“你是不是又变着法子骂我呢!” 连迟瞪着一双眼睛,颇为无辜,“你可曾想过这件事捅了出去,首当其冲的便是做捕头的?” 一句话便说得高剑哑了火。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巷子口打更人一声锣响,两人都默契地闭上嘴。 打更的老头摇摇头,“怎么总有人在这巷子里头吵架!真是不吉利!” 连迟微微一愣,随即冲了上去,“老伯,你说总有人在这巷子里头吵架,你什么时候见过还有人在这吵架的?” 老头见连迟一身捕快装扮,放下心来,“就是昨日,我还见过赵老板跟人在巷子里吵架呢!” “赵老板?”连迟指了指赵管家的宅子,“可是这家的主人?” 打更老头点得一回头,“两人吵得可凶呢!” 高剑也收拾心情,跟了上来,“那你可还记得跟赵老板吵架的人穿得什么衣服,有什么特征?” 打更老头面露难色,“那天太黑了,我倒是没看清他穿的什么衣服……” “哦对了!”老头一拍脑袋,“跟他吵架那人是个瘸子!走路一瘸一拐的!” 瘸子? 连迟与高剑对视一眼,竟然是他? 第11章 唐三藏招亲--虚情假意 “头儿,有发现!”高剑和连迟急匆匆跑回赵家宅子内。 “巧了,我们也有发现。”冬叔指着刚搬出来的梯子,“看看,这是在后院发现的。” “梯子?”高剑走上前,“凶手是用这个取牌匾的?” “来来来,你过来。”冬叔招呼高剑,指了指地上,“你再仔细看看这儿。” 高剑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瞥了一眼,“怎么了?” 连迟看不过眼,“这地上有拖拽的痕迹。” “凶手先将赵管家迷晕,再用斧头砸死,随后又搬来梯子,取下牌匾,再拖拽到赵管家身边,砸在他到头上。” 连迟哼了一声,“阴天打阳伞,下雨天浇地。” “还是小迟迟聪明!”冬叔摸了一把胡子,“凶手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高剑方才没看出来,有些脸热,连忙接话,“凶手不是多此一举,而是非如此不行,因为他是个瘸子。” “瘸子?”冬叔缓缓点头,若是个瘸子倒是说得通,否则寻常人何必要先迷晕老赵头这么麻烦,一个斧子上去,老赵头必死无疑,再者这牌匾也不重,便是赫连也能勉强抬起来…… 高剑将方才在后巷遇到打更老头的事儿说了一番。 “你俩怎么凑到一处去的?”比起瘸子,冬叔却是更关心这个,他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丝八卦的味道。 “冬叔!”高剑忙转移话题,“说起瘸子,你就没想起是谁?” “瘸子……”冬叔沉吟一声,“我自然知道是谁,但你也别想转移话题!” “走走走!”高剑搂着冬叔就出门,嘴里糊弄着,“查案要紧查案要紧!” 肖歧一向雷厉风行,早就没了人影。 只剩赫连在等衙役过来抬尸体,连迟摸摸鼻子准备出门,却被赫连叫住了。 他用孟子挡着脸,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了一句囫囵话,“那是头儿叫我给你的……” “这个?”连迟将那小瓷瓶在手里转了两圈,心想鬼面捕头肖歧也全不似外面说得那样冷酷无情。 一盏茶的功夫后,裴府灯火通明,小丫鬟们挤挤挨挨都团在沈南珠的院子门口,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看。 衙门的捕快深夜上门,准没好事! 那首恐怖童谣,这几日在应天府传得沸沸扬扬,人人自危,在场都丫鬟小厮听说赵管家惨死无一不是倒吸一口凉气。 外头都说,是裴世嘉作恶多端,青雨、张刺、赵管家,但凡跟在他身边的都要死! 裴世嘉坐在上首打着哈欠,“照你们的说法,便是怀疑康平杀了青雨、张刺和赵管家?” 高剑一板一眼,“眼下只是怀疑,并未定罪,希望康管家能配合调查。” 沈南珠当即摔了杯子,“只是怀疑就如此兴师动众?知府衙门什么时候凭怀疑办事了?!” 高剑不卑不亢,“打更的老伯证实,前几日曾在赵管家家的后巷,见过二人起争执,而赵管家被杀现场的证据也显示,凶手可能不良于行。” 沈南珠怒容满面,又摔了一个杯子,“就凭一个打更的老头,你们便敢随意怀疑我的管家!” 裴世嘉吃着桂花糕,又递了一个杯子过去,“给,要摔便得摔一套。” 哟,连迟一瞥,唐三藏招亲,虚情假意。 沈南珠这才觉得自己失态,理了理袖子,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自幼便是被康叔照顾着长大,他就如同我的亲叔叔一般……我自然是容不得他们诬赖我的叔叔……如今他们没有证据就想审问康叔,这不是在打我们沈府、打我爹的脸吗!” “啧!”冬叔无奈地摇摇头,拉住了还想辩驳的高剑,沈南珠都搬出工部尚书来,他们再穷追不舍,还真就是不把朝廷命官放在眼里了。 左右,这知府大人还在上头好生坐着啃桂花糕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着啥子急。 连迟环顾四周,并不见康平踪影,突然面露焦急之色,“大人!请恕我直言,若凶手真是康平,只怕他现在会有性命之忧。” 沈南珠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惊慌失措,“你胡说什么!” 连迟死死盯着沈南珠,眼见着她逐渐慌乱,“康平一向是对南珠小姐忠心耿耿,若凶手真是他,为了不牵连南珠小姐,我想康平会选择……” 连迟故意不再继续说下去,沈南珠明显坐不住了,眼神透着些微困惑和不安,“世嘉哥哥……” 裴世嘉的桂花糕才吞了一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噎得满脸通红,好一会才闷着声音,“还不快去救人?” 沈南珠像是没了主心骨一般,得了这句话,才跌跌撞撞地往后院跑。 几人紧随其后,冬叔朝着连迟竖起大拇指,“小迟迟,你这招可是高!” 连迟看着慌乱的沈南珠,脸色发沉,自己本来只是想炸一炸她,可见她这副样子,只怕是大事不妙。 众人刚一推开门,便看到康平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断抽搐,桌子上还有没喝完的酒。 冬叔快步上前闻了下酒杯,“鹤顶红,小迟迟,还真是被你说中了……” 沈南珠立刻扶起康平,哭喊着叫下人们去找大夫,“康叔!你怎么那么傻!快救康叔!快救救他!” 冬叔只是摇摇头,“鹤顶红是剧毒……” 连迟看康平似乎还有意识,酒也是温的,转身就跑了出去。 “小迟迟,你做什么去!”冬叔跟在后头,嚷了一句。 肖歧眼波一转,抬脚跟了上去。 约莫半刻钟,肖歧先回,神色古怪地躲在门旁。 连迟用手帕蒙着脸,拎着一个木桶飞奔而来。 一股刺鼻的味道弥漫开来,令人作呕,众人都不禁捂住了口鼻。 高剑捂着口鼻,满脸的嫌弃,“你掉茅坑里了?这么臭?” 连迟嘴角上扬,“就是从茅坑来的!”随即把木桶高高提起,竟是个夜香桶! “小迟迟真真是聪明!”冬叔捏着鼻子,送来茶碗,“药刚入口,还有一线生机!” 沈南珠抱着奄奄一息的康平,看着步步逼近的连迟,面露惧色,“你、你想做什么……” “不想他死,就别说话!”连迟端着碗就往康平嘴里喂。 一碗黑黄不清,粥一样的,散发着恶臭的东西,全部灌入康平的嘴里,几乎是下一瞬,康平就垂死病中惊坐起,“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飞流直下三千尺,只怕是隔夜饭都吐得一干二净。 连迟早就料到他会吐,鸡贼地蹲在康平的身后,又是一碗灌了进去,康平本来还虚弱地躺在地上,如今竟激烈地挣扎了起来,看连迟的眼神,就跟看杀父仇人一般。 连迟面色不改,如同冷面罗刹,拎着康平的脖子就跟拎个小鸡仔似的,怼着嘴一碗接一碗地灌。 沈南珠早就缩得远远的,双眼满是震惊和恐慌,捂着胸口,一时忍不住还吐了几口酸水。 在场众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生怕连迟端着碗过来。 “嗷嗷……不、不要再灌了……”康平吐得满地狼藉,双眼通红,几乎是匍匐在地上,嘴里不断地哀求,“求求你,不要灌了,不要灌了……我说……我全说……” 第12章 老虎头上拍苍蝇--自讨苦吃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等康平收拾妥当了,裴世嘉才堪堪现身。 “胡闹!”裴世嘉端着盘桂花糕,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这、这大粪能随便给人灌的?万一有个什么病的怎么办?” 玉玲贴心提醒,“大人,这是您的夜香桶……” “本官的?” 裴世嘉摸了摸下巴,露出一口白牙,“既是本官的,请康叔放心,本官一向是健康得很,这……也定然非常干净,康叔,你说是吧?” 康平一脸菜色,抱着个空盆,时不时就要吐上几口,且得陪着笑脸,“是、是、是、大人说得是,一点也不臭!唔……哇!” 约莫是方才腌入味了,周围人都离康平远远的,就是沈南珠,也捂着鼻子,皱着眉头坐在一旁,不敢再上前。 连迟出去洗了个手,刚刚踏进门口。 康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看见连迟就跟见鬼了一样,两腿抖如筛糠。 “我招!我全招!” 宁愿蹲大狱,也绝不吞大粪! 原来张刺借着酒醉,趁沈南珠午睡,偷偷潜入房中,想要行不轨之事,幸好康平及时赶到,将他打了出去。 慌乱之中,沈南珠发现她掉了一只宝石镯子,这镯子是裴贵妃御赐,两人不敢声张,怕有损名誉,可贵妃御赐的手镯一定要拿回来。 “我找过张刺几回,没想到那小子实在欺人太甚,不交手镯不说,还跟我要什么封口费!否则就要把这事宣扬出去!” “所以你杀了他?” “没有!”康平看了眼连迟迅速移开了眼,“他死了我也很意外,可镯子还是要找,我查到他跟赵管家关系不一般,就跟着赵管家去了宅子,想要回镯子。” “没想到赵管家是一问三不知,竟还怀疑是我把张刺藏起来,要拉我去见官。” “所以你又杀了他?” “没有!”康平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苍天可鉴啊!今日我从没踏出府门半步!除了我家小姐,府里任何一个人都能给我作证!” 高剑冲着连迟点了点头,康平这话不假,不管是张刺被杀,还是赵管家被杀之时,他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人不是你杀的,你喝毒酒做什么?”连迟瞥了一眼康平。 康平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我怕、我怕这事儿暴露,连累小姐的名声……” 裴世嘉打了个哈欠,“康叔啊,这算多大个事儿啊,生命诚可贵啊……” “肖捕头,本官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肖歧扫了一眼众人,“虽说杀害赵管家的嫌疑可以排除,但张刺之死还有疑问,这几日还劳烦康管家待在府中,不要外出,等案子水落石出,再行商量。” “好好好!”没等沈南珠发作,康平忙不迭地答应,只要别让他吞大粪,让他干啥都行! “不过……”沈南珠突然插了一句,“宝石手镯是裴贵妃御赐,还希望各位能帮我找回……” “哎哟哟!这个请沈小姐放心!”冬叔凑到沈南珠身边,借机拍了拍她的手,官家的女子,果然白白嫩嫩,“包在我们身上!一定完璧归赵!” 夜已深,几人从裴府撤出。 “小迟迟,你今日这……”冬叔不知如何评价,只得默默伸出一个大拇指。 连迟挑眉,“他这就叫乞丐讨黄莲,老虎头上拍苍蝇。” 自讨苦吃! “不过闹这么一出,线索算是又断了。”冬叔有些惋惜,本以为能就此抓到这个连环凶手,扬名天下呢。 “眼下,还是得先找到那个镯子。”只有找到镯子,才能完全证明康平和沈南珠的清白。 连迟看了眼冬叔,“你们在赵管家家里没搜到镯子?” “镯子?”冬叔回忆了一番,“当时我在厅里瞧着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去了后院,发现了那把斧子。内院几个房间都是高剑搜的。” 连迟将目光转向高剑,“你看到镯子了吗?” 高剑咽了口唾沫,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度,“你离我远点,身上臭死了!” 连迟斜睨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泡桐树锯菜板,山上的竹子-心虚了吧?” “心虚?”高剑猛地转身,满身的戾气,“你什么意思,你这是怀疑我?” “误会误会……”冬叔忙解围,“咱们再回去找找就是了……找不到再买一个赔她嘛!” “赔?”连迟瞪了一眼高剑,“贵妃送的宝石手镯价值连城,只怕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我说了!我没看到!”高剑气得脸色煞白,牙齿咬得咯咯响,当场暴走,“当时整个梳妆台我都看了一眼,根本没有什么宝石手镯!你别在这儿阴阳怪气,不就是怀疑我偷的吗?我……” “等一下!”连迟突然拦住高剑,“你说梳妆台?” “对啊!”高剑鼓着腮帮子,“梳妆台上什么都有,戒指珠钗,我一个都没拿!你要不信,咱们现在就去……” “闭嘴!”连迟一把捂住高剑的嘴,“赵管家跟张刺两个大男人,要什么梳妆台?” …… “小迟迟,你是说,还有一个女人?” “对!女人!张刺尚未娶妻,那便是赵管家的妻子,张刺的娘亲!” 高剑后知后觉,躲开连迟的手,“梳妆台上的首饰确实比较老气,更像是年纪大的人喜欢的款式。” 前头的肖歧调转了方向,又回了裴府。 如果真是张刺的娘,只怕也是在裴府当值。 刚要入睡的裴世嘉又被人薅了起来,满身的起床气,眯瞪着眼睛,“你们到底又想怎么样!” “大人,人命关天,请问赵管家可有妻子在府里当差?” 裴世嘉勉强睁大了眼睛,打量了一番连迟,熬得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心忽地一软,“妻不妻子的不知道,但是他跟厨房的张嫂关系不错。” “那张嫂?” 玉玲白着一张脸,“张嫂、张嫂她今天早上说要回乡探亲,已经走了……” 第13章 摔了个跟头,捡了个元宝--歪打正着 连迟心里咯噔一下,又是来迟一步! “玉玲姐姐,你可知道张嫂老家是哪儿的?” 玉玲仔细想了很久,觑着眼瞧了一阵裴世嘉,才期期艾艾回道,“好像是江宁县人。” 半盏茶的功夫后,几人又重新回到了方才的路上。 “其实我先前有过怀疑。”连迟从怀中掏出一块破布,“这是张刺身上搜出来的。” “这是……”冬叔接过一看,一小块破布,上头除了老鼠啃咬的印子,还能看见点刺绣的花样, “手帕?” 连迟点点头,“张刺好色酗酒,能让他心甘情愿大晚上去城外密林的,应当是个女子。况且,杀害赵管家的人,需要用到梯子,还要拖拽牌匾,除了是不良于行,也可能是个女子。” “女子……”冬叔觉得有些迷糊,“可是能将青雨那样吊起来的,必定是个习武的女子……” “习武的女子?”高剑嗤笑了一声,“据我所知,整个裴府,没有一个女子会武!真是异想天开!” 高剑紧跟在肖歧身后,揶揄道,“我倒是觉得能下这么狠手,肯定是跟这两人有仇,查查他们的仇家才是正经!” 没成想连迟突然鼓掌,“嚯!摔了个跟头,捡了个元宝!” 高剑脚步一滞,他本是要嘲讽连迟,她居然这么激动? “我是说你歪打正着!”连迟快步走到肖歧身边,“我也觉得应当派人去江宁县!将这一家三口的过往查个清楚!人到中年,隐姓埋名,背井离乡,绝对有问题。” 始终一言不发的肖歧冷冷开口,“高剑和冬叔,天亮去一趟江宁县。” 连迟嘴角微扬,肖歧也看出这两人有问题了。 …… 翌日一早,在哑女的摊子前,来上一碗热乎乎的豆花,几人分道扬镳。 高剑和冬叔去江宁县找线索。 赫连回义庄继续勘察尸体。 连迟跟着肖歧先回衙门。 “你也看出冬叔和高剑有猫腻是不是?”连迟还是不习惯叫肖歧头儿。 肖歧避而不答,“我相信高剑不会偷东西。” 连迟撇撇嘴,“我只相信证据和真相。” 肖歧脚步不停,“要学会相信与自己并肩作战的队友。” 连迟回忆起昨天高剑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置可否。 空口说白话,眼饱肚子饥。 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白搭。 “我去祥云阁查手帕了。”连迟嘟囔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小子跟我说实话,镯子到底在不在你那儿?”冬叔回头看了眼愈走愈远的肖歧和连迟,放慢了脚步。 高剑当即跳脚,“冬叔,连你也不信我?” “我要是不信你,昨儿个我就说了。那日你偷摸问我,什么宝石,金色镯子能卖几个钱,我就觉得有些奇怪。” 冬叔恨铁不成钢,“我可听说,沈南珠的镯子就是金镯子粉宝石做的。你要是缺银子,问我、哎不是,问赫连拿就是……” “我那日是在梳妆台上见到个漂亮的镯子,这才问了你一句,但是我绝对没拿!冬叔,我以前是偷过摸过,可我已经改了!你为什么不信我!” “怎么你们都听那乡巴佬的怀疑我?她有什么好她!靠关系进衙门,有脸怀疑我呢!” 高剑停住脚步,心里觉得都是连迟的不是,自从连迟来了,冬叔都对自己冷淡了起来。 “哎呀哎呀!冬叔这不也是替你担心嘛。走吧走吧,办案要紧。”冬叔心里还记挂着江宁县的事,只好把镯子的事暂且搁在一边,准备再找机会劝劝高剑。 祥云阁是上元县数一数二的成衣铺子,老板娘正是富昌银号钱掌柜的妻子,刺绣制衣的手艺一绝,就是抠门得很,这么多年还是在犄角旮旯开着店,店里头也只请了一个女工。 今日祥云阁倒是热闹得很,门口围了一圈人,连迟好不容易钻进去,就瞧见钱夫人叉着腰骂人,“供你吃供你喝,你竟然敢偷店里的丝线?” “你个白眼狼啊你!今儿个不把丝线交出来,看我不打死你!” 钱夫人拿着根鸡毛掸子,怼得店里的女工哭哭啼啼。那女工看起来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浑身发抖,缩在角落里,只敢小声哭喊,“不是我偷的,不是我偷的!” “还敢顶嘴!我看你是长本事了啊!”钱夫人嘴里骂着,手里也不停,推着小女工往外走,“我这店可容不下你!” 连迟看不过眼,上前抢过了鸡毛掸子,“她说了不是她偷的,还请钱夫人高抬贵手,弄清事实再说!” 钱夫人眼睛一瞪,“呵,我当是谁呢,人靠衣装马靠鞍,狗带铃铛跑得欢。穿上黄马褂,还真当自己是捕快了!这是我店里头的私事,跟你没关系!” 连迟咬牙,“既然知道我是捕快,那这偷东西的事,我就能管!” “哎呦呦,真拿鸡毛当令箭了。”钱夫人阴阳怪气,“谁让您是知府大人钦点的捕快呢,咱们平头老百姓也惹不起啊。” “您要玩这办案的过家家,您就玩儿呗,左右我们这些老百姓是死是活,还不是知府大人一句话。” 围观的人早就开始议论纷纷,狗官招了个女捕快的事早就传疯了,外头都说,这女捕快前脚进衙门,后脚就得进狗官的后院。 一个花瓶,空无本事,人人都等着看她笑话呢! 连迟双耳不闻,气定神闲,“什么东西丢了?在哪儿丢的?” 钱夫人只管理着手帕,根本不理她。 小女工核桃颤颤巍巍缩在墙角,看了眼钱夫人,怯生生地指了指一旁的柜子。 柜子最下面的抽屉大开着,里头被翻得乱七八糟,还有几根残存的丝线。 连迟细细勘察了一番,又低声询问了核桃几句话。 钱夫人重重地摔了剪刀,“问完了没有!我这丝线可都是上好的天蚕丝!值钱得很,连捕快要是查不出来,就别硬查!” 连迟瞥了她一眼,朱唇轻启,“偷丝线的贼就在店里。” “啧,我早说是核桃了,要你来这白忙活。” “不是核桃。” “不是核桃?”钱夫人眼睛一瞪,两手一拍,“你这上下俩嘴唇子一碰,不是核桃还是我啊?” “快来人呐!捕快诬赖人啦!都来听听,说我自己个儿偷自己个儿东西呢!”钱夫人站在自家店门口,扯着嗓子嚷嚷,“还有没有天理啊!空口白牙就知道瞎说啊!” “吵什么?”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钱夫人猛地闭上了嘴。 第14章 癞蛤蟆爬脚上--不咬人膈应人 “肖……捕头……” “肖捕头!你可得听我说啊!” 肖歧冷漠地拦住钱夫人,示意连迟,“你继续说。” “小偷既不是核桃,也不是钱夫人。” “啥?”钱夫人一脸不可置信,面带鄙夷,“不是我,不是她,是鬼啊?说了半天胡子嘴,还是一个光下巴!” “那你不也是白天说到夜里,和尚还在庙里!” 空口说白话! 许是肖歧在,连迟不知怎的,胆子大了起来,毫不留情地就回怼了一句。 “你、你、你、”钱夫人一向是怼遍天下无敌手,今儿个竟碰见对手了,“你嘴上喊得再凶,也是鸡毛打钟!” “我有凭有据,马上就给你把小偷逮出来!”连迟扯了根绳子,又跟核桃要了个铃铛,打起结来。 “哎呦哟!”钱夫人双手一插,“我看你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你是癞蛤蟆爬脚上,不咬人膈应人!”有肖歧护着,连迟毫不客气。 “你个小贱皮子!敢骂我!”钱夫人蹿出来就想拉扯连迟,被肖歧瞪了一眼,又老实地缩了回去。 连迟晃荡着绳子,底下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柜子下面突然传来阵阵响动。 连迟故意停止晃动。 “呜……喵!” 一只小白猫从柜子底下钻了出来,连迟眼疾手快,一把拎了起来,小白猫的脚上嘴上都缠着丝线呢! “呀!原来是猫偷的!”围观的人看清之后,不禁哑然失笑。 “是了,是了,小猫啊,最爱玩线团子!” “连捕快怎么看出来的啊?” 连迟清了清嗓子,“方才我问过核桃,她说店里的钥匙只有钱夫人有,每天关店时,钱夫人会清点丝线,第二日开店时再清点一番,试问核桃一没钥匙,二没撬门,怎么拿到丝线?” “退一步讲,真是核桃偷的,这柜子的抽屉里都是天蚕丝,核桃为什么只偷最底下的抽屉?按常理来说,中间的抽屉对核桃来说,才是最顺手的位置。” 钱夫人脸色讪讪,没言语。 围观里有胆子大的人,“连捕快怎么知道这里头有猫呀?” 连迟撸了把小白猫,“门口有两个小碗,显然是喂小动物的。钱夫人和核桃身上都有猫毛,说明这小动物定然是家养的。再则,底下那抽屉上还有猫爪子的印子。我猜定是个顽皮的小猫。只够得着底下的抽屉。” “连捕快好样的!” “我看连捕快也不像外头说的那样嘛!” “是的呀!有点本事的!” …… “既然不是核桃姑娘偷的。”连迟话锋一转,“还请钱夫人跟核桃道个歉!” “就是!没弄清就冤枉人家,也亏得核桃老实,要是我,肯定掀了她的铺子!” “只会欺负人家核桃!” 核桃拉着连迟的袖子,“不、不用了……老板娘也不是故意的……” 钱夫人自知理亏,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还是得低头,“今天是我误会你了,好了好了,以后午饭多给你加个鸡腿!” 核桃抿着嘴直笑,“老板娘就是脾气有些急,人不坏的。” 连迟也看得出钱夫人只是人虎点,她不忘正事儿,拿出从张刺身上搜出来的小块手帕让核桃辨认。 “这款荷花手帕确实是我们祥云阁卖出去的,不过这个手帕比较贵,寻常人家是买不起的……” 钱夫人探过头来,瞥了眼刺绣样子,随即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对着怀里的小白猫念叨着,“小猫啊,你咬丝线就算了,可千万别咬账本啊,里头这卖了多少条手帕,都卖给谁都有记录呢!” 连迟莞尔,钱夫人这是脖子上挂镯子,放不下脸呢。 她迅速翻起账本,发现荷花手帕这几日只卖了两家,一家是欢楼,还有一个却是赵管家。 “哪个赵管家?” 钱夫人微微挑眉,“晦气得很,就是裴府死的那个赵管家!” “他一个人来买的?” 核桃摇摇头,“记不太清了,赵管家出来买东西,身边向来是要跟着几个人的。” “唔……” 赵管家向来负责裴府采买,买荷花手帕确实也不算奇怪。 连迟想到先前高剑说过,张刺喜欢喝花酒,喝醉了还经常打骂花娘,难不成是花娘报复? “咳咳咳。”肖歧突然咳嗽了几声。 连迟这才反应过来,捕头大人且还在这等着呢。 “多谢你刚才为我解围……”连迟蹦到肖歧眼前,“明早请你吃豆花!” 肖歧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背过身去,脚步倒是比先前轻快了不少。 连迟糊弄完肖歧,两只眼睛亮晶晶,只写了两个字---欢楼! 上元县最大的妓院,也是张刺生前最喜欢去的地方,高剑查过,张刺死前那一晚就是去了欢楼,只是没问出什么特别的。 不过高剑以捕快的身份去问,自然是问不出东西来的,欢楼的花娘最怕跟官差打交道,惹麻烦,定不会吐露什么实话。 连迟决定以身犯险,孤身入欢楼! 喝喝小酒,摸摸姑娘,顺便再查查案子,美滋滋。 可去欢楼寻开心,得有银子啊…… 她捂着脑袋犯愁,突然看到路边几个小孩在那儿玩琉璃小球。 …… “把你们这儿的姑娘都给我、都给老子叫出来!”贴着假胡子,身穿鞑靼人衣服的连迟,财大气粗地将几个锦盒往桌子上一拍。 鞑靼人一向是人傻钱多好糊弄。 欢楼的老鸨月妈妈眼睛都直了,大锦盒子镶金边,盒子都这么金贵,里头放的肯定也值老些银子了。 连迟装模作样地挑了一番,最后选的就是当晚最后一个见过张刺的花娘小可。 “老子就喜欢这种柔柔弱弱的!” 月妈妈陪着笑脸,将姑娘们都送了出去。 “这锦盒……” 连迟摸摸胡子,随手拿了一个扔给月妈妈,“这些都是鞑靼人的传世珍宝。月妈妈可得小心保管。” 月妈妈眼睛里写满贪婪,抱着锦盒忙不迭地出了门,急匆匆地就打开看了一眼。 门内响起靡靡之音。 而门外的月妈妈眼中冷光闪过,将那锦盒扔给身边的小厮,“去告诉老板,有人闹事。” “拿这么个破琉璃珠子糊弄老娘,真当老娘吃素的!” 第15章 孔明加子龙--智勇双全 花娘小可看都没看锦盒,病恹恹地帮连迟斟酒,眼神空洞,房内稍微有点响动,就如同惊弓之鸟。 害什么病就抓什么方吃什么药,这叫对症下药。 老鸨嘛,见钱眼开,可眼前这个美人显然对钱不感兴趣。 连迟变戏法似的掏出几张符咒,“我见你印堂发黑,身有死气,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不吉利的事情?” 花娘小可先是一怔,“官人、官人怎么知道?” 她接过符咒一瞧,竟是灵谷禅寺的符咒,有银子都求不到的! 花娘小可几乎是热泪盈眶,紧紧抱着符咒不撒手,看连迟的眼神瞬间就充满了崇拜。 幸亏高剑消息灵通,之前便查到这花娘去了好几次灵谷禅寺求符咒。 她一个尼姑庵长大的,还不会画几张符咒吗? 索性都是鬼画符,只要加上灵谷禅寺四个字就够唬人了。 连迟学着冬叔的样子,捋了捋假胡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符咒要写上人名,才能奏效。我看得到,他就在这个楼里,不肯走!” “不肯走?”花娘小可尖叫着缩进连迟的怀里,“冤有头债有主,又不是我害死他的!” “莫慌莫慌。” 连迟拍拍花娘的肩,原来软玉在怀是这种感觉。 “你只需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我自会做法将他送到他该去的地方。” 花娘小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将那日的情形仔细回忆了一遍。 “他说有事要办?”连迟贴心地掏出手帕帮着小可擦眼泪。 “对。”许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温柔地对待自己,小可又想了一番,“我觉得他应当是要去见什么人,肯定是个女人!” “为什么一定是女人?” “他那日换了一身新衣服,明显打扮过了!对了,他还戴了顶新帽子,不过再怎么换新衣服,还是臭得很。” “臭得很?”连迟摸摸小胡子,那日冬叔也说过,张刺的尸体臭得不寻常。 小可点点头,“尤其是那顶帽子,臭得熏人,他还死都不肯摘呢。” “你觉得那臭味像什么?” “唔……”小可想了半天,“就像是咱们欢楼后厨,上次扔了一块好几天没吃的腐肉,上头爬满了老鼠。就是那个味道!” 原来如此,竟是腐肉!老鼠绝不会主动攻击人,它们只吃腐肉。 而张刺的尸体,整个脸被啃咬得最是严重,看来是有人在帽子上涂满了腐肉。 连迟搂紧小可,调笑道,“那么臭的味道,他自己闻不见?” 小可皱着眉头,掏出一个香囊,“这是他当日戴在身上的。” 连迟接过一闻,味道很是刺鼻,若是随身带着这个,兴许确实会掩盖臭味。 久入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久人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 张刺闻久了也就不觉得臭了。 为让小可安心,连迟掏出朱砂笔在符咒上写下张刺的名字,又找来火盆准备烧符咒。 可烧到一半,连迟觉察出不对劲来,外面太安静了。 迎来送往的欢楼,怎么会如此安静? “小可,仪式还差最后一步,你闭上眼睛,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能睁眼。” “啊?”花娘小可虽然有些疑惑,却还是乖乖闭上双眼。 …… “人呢!”一个彪形大汉一脚踹开房门,他的脸上被一条长长的刀疤一分为二,十分狰狞。 “闹事的那小子呢?” 老鸨月妈妈紧随其后,发现房中除了花娘小可空无一人。 “窗户还开着呢!”月妈妈招呼小厮,“定是翻窗跑了!” 刀疤脸疾步走到窗前左顾右盼,厉声呵斥,“还不快去找!” “骗到我马三头上来了,看我不弄死他!”刀疤脸摔了一地的琉璃珠子,急匆匆走了出去。 只剩花娘小可满眼懵懂。 月妈妈看了眼还没烧完的符咒,心里门清,“昏头了你,他是鞑靼人,能信这个?” “还不快走?” 小可嘟着嘴,慢慢吞吞起身,却还是把剩下的符咒收了起来。 鞑靼人也是人,是人都要拜佛的嘛…… 等到外面渐渐安静了下来。 连迟趴在床底下松了一口气,捋了把小胡子,暗暗得意。 自己就是那- 孔明弹琴退仲达——临危不乱 孔明加子龙——智勇双全! 连迟一边哼唱着,后脚往后一蹬,想着打出滑溜,正好脱身。 “咔嗒。” 好像踩到了什么? 没等连迟反应过来,床底板突然开始倾斜,跟倒垃圾一样,连迟整个人都重重地摔了下去。 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她好像摔在了一团软软的棉花上。 连迟低头一瞧,什么棉花!这是棉被! 而棉被之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肖……肖歧? 不、连迟在心里摇头,像是肖歧,却又不像。 这双眸子通红,充满了阴郁偏执,豆大的烛火映衬在他晦暗不明的脸上,平白添了几分诡异。 是肖歧,连迟迅速确认,左右两边脸的痣的位置一模一样。 “看够了吗?” 话不多,但连迟却在这几个字背后听出了滔天的怒火。 “滚下去。” 连迟乖乖爬下床,刚准备开溜,外头就传来敲门声。 “肖捕头,咱们欢楼来了个鞑靼小偷,可在你……” “滚!” “嘭”地一下,一个茶杯摔在门上,瞬间粉碎。 门外立刻就没了声响。 肖歧揉了揉眉心,满脸的不耐烦,“你?鞑靼小偷?” 不是吧?自己就换了身衣服,贴了个假胡子。 背心外面套马甲,王八往乌龟壳里爬。 这就不认得了? “说话。” 肖歧寒着一张脸,危险残忍,没有一丝温度。 连迟这才肯定,肖歧不是作假。 若是自己再不说话,三息之间,必然人头落地。 “不是,我是汉人,也不是小偷,只是、只是没付钱……” 肖歧坐在床边,一双眼睛如鹰隼般锐利,将连迟打量了一番,似乎在确认他有没有撒谎。 白天的肖歧虽说冷酷,好歹有点人性,可晚上的肖歧…… 连迟不禁打了个哆嗦,只能当个水罐子里头的王八了! “你可是有疾?” “gu……”肖歧滚字说到一半,猛地抬眼。 第16章 瞎子过河--摸不着边心里没底 肖歧抬眼,看着连迟一副讨好的样子。 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太安静了,睡不着。” 安静? 欢楼是个不夜城,弹琴的跳舞的,骂人的打啵的鼓掌的,能吵一整夜,他竟然管这叫安静? 左右外头还在搜查,自己现在也出不去。 连迟壮着胆子,故意哑着嗓子,“要不我给您唱首歌吧?” “我小时候睡不着,师傅总会给我唱,保管一听就睡着!” 肖歧睨了她一眼,没说话,倒是径直躺了回去。 “???,跳花墙。 墙墙破,驴推磨。 猪挑柴,狗弄?,?猫上炕捏饽饽……” 连迟唱完偷瞄肖歧,发现他还睁着一双眼睛。 “呵呵,还没睡呢……”连迟有些尴尬,望着屋顶,突然心中一凛,伏在肖歧耳边。 “这上头房间的床底下是个机关,可以直通这里,我刚才就是这么掉下来的。欢楼的人把你安排在机关的下面……用心不良。” 肖歧又看了眼连迟,合上眼睛,“继续唱。” “??亮,??亮,哥哥起来学?匠。 妈妈起来扎鞋底,嫂嫂起来蒸糯?。 娃娃闻到糯??,打起锣?接姑娘。 姑娘?,耍剪?,姑娘矮,耍螃蟹……” …… “耍螃蟹……”连迟一个激灵,猛地惊醒,嘴里继续念叨,“螃蟹上了坡,姑娘还在河?摸……” 天空早已露出鱼肚白,原来自己竟这么睡了一夜。 连迟微微侧头,发现肖歧仍在熟睡。 睡着的样子可比醒了的样子可爱一百倍! 她悄悄起身,钻出了窗子。 等到肖歧悠悠转醒,屋子里早就没了人影,只有桌上放着一碗豆花,还在冒着热气。 连迟回驿馆换了衣服就往衙门跑。 昨日那手帕连迟也给花娘小可看了,小可说这荷花刺绣手帕,欢楼里只有几个头牌才有,她们在张刺死的当日,都有不在场证明。 就剩下赵管家那条线索了。 赵管家是给裴府采买,那么这条手帕的主人,自然是在裴府。 江宁县与上元县相距不远,冬叔和高剑正好赶回了衙门,和连迟碰上了头。 冬叔看到连迟就迎了上来,“小迟迟!你可真是聪明!” “凶手说不定还真是个女子!” 高剑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的。 冬叔将他们在江宁县查到的,全部都告诉了连迟。 这样一来,就都说得通了。 “找到张嫂了吗?” 肖歧不知何时突然从连迟背后走了出来,抱着黑豹,依旧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却和昨晚的完全不一样。 高剑摇摇头,“江宁县的人说张嫂根本没回去过。” 肖歧撸了撸黑豹的小毛脸,没再说话。 连迟看他就跟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觉得自己就跟瞎子过河似的,摸不着边心里没底啊! 她趁着没人注意,揽过冬叔,走到一个僻静地儿,“冬叔,你老实跟我说,肖歧他……他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你发现了?”冬叔捋捋胡子,“告诉你也没什么,小歧歧患有脸盲之症。” “脸盲症?”连迟以前曾听说过,患有这种症状的人,根本看不清人的五官,又或者所有人的脸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 “那他?” 冬叔悄声说道,“小歧歧一般就是靠衣服和发饰来分辨的。不过小歧歧鼻子也灵得很,还可以通过气味来分辨。” 说到气味,冬叔凑近连迟身上细细嗅了嗅,“你这身上倒是挺香啊。” 连迟随便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了。 昨日自己戴着花娘小可给的香囊,气味浓烈,掩盖住了自身的味道,又穿着一身鞑靼人的衣服,怪不得肖歧没认出来。 “对了,冬叔,有个事儿得拜托你。”连迟掏出一块崭新的手帕,“这是我刚从祥云阁拿的,麻烦冬叔帮我查查,在裴府,有谁的手帕跟这个一模一样。” “可别被人发觉,免得打草惊蛇。” “小美人儿~”冬叔突然捂着脑袋,靠在连迟的身上,“我抓贼的时候受伤了~能跟你借个手帕吗?” 连迟乖乖掏出手帕。 冬叔接过手帕眨眨眼,“怎么样?连大捕快?” 连迟竖起大拇指,“孙悟空七十二变。” 花样多得很。 一刻钟的功夫后,冬叔就会出现在裴府,借遍整府的手帕。 高剑撒出去的网也都渐渐回来了。 “头儿,我把张嫂的画像散了出去,整个上元县的小叫花子我都找了,没有一个人见过张嫂出过裴府。” 连迟接过话茬,“如果你们在江宁县探查属实,张嫂恐怕凶多吉少。” 童谣的第一句,天皇皇、月未央、家中有个无舌郎。 这句应了青雨。 第二句:心灰灰、星有愧、屋下有只无头鬼。 赵管家的头被砸烂。 第三句:小老鼠、随风吱、城外林里挂树枝 张刺活生生被老鼠咬死。 最后一句是:大王花、日晒你、树下藤旁做花泥…… 做花泥……自然是埋在土里。 “裴府有大王花!”连迟突然回忆起那日去找狗官时,曾在花厅里见过大王花! 众人风风火火赶到花厅,却都是一愣。 “你管这叫大王花?”高剑指着几大盆向日葵,无语凝噎。 连迟撇撇嘴,“这很大啊……” “又是你?”裴世嘉早就接到消息赶到,步步逼近连迟,“你又在故意引起本官的注意是吗?” 老母鸡打鸣,自作多情! 连迟向来是越挫越勇,“敢问大人府里可有大王花?” “大王花?”裴世嘉收起扇子,跟看傻子似的打量了一番连迟,“大王花只有在极热的雨林之地才有,你以为是狗尾巴草,随随便便就能种?” “况且大王花又名食人花,不吉利得很。本官享富贵荣华,好运连绵,岂会种这个?” “食人花?”连迟喃喃自语,也许大王花并不是指具体的花,只是一个代号罢了…… 没等高剑再出言讥讽连迟,冬叔满脸的唇印,还怀抱着一堆手帕,歪歪扭扭地走了进来。 “冬叔!”高剑哭笑不得,“你这是去哪儿进货了?” “去去去!”冬叔挤到连迟身边,挤眉弄眼道,“小迟迟~你要我找的帕子,找到了。” 荷花刺绣手帕,是由赵管家采买的不假,但荷花刺绣手帕价格高昂,不是寻常丫鬟都能用得起的。 整个裴府,也就只有她有。 想来,她以手帕相赠,张刺当个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可是一方手帕不能算作是证据,也根本不能定罪。 “大人,请移步府中花园!” 裴世嘉眯着一双眼,满是不耐烦,“本官的花园里也没有大王花!” “树下藤旁做花泥,我怀疑张嫂已经被人做了花泥。” 第17章 罐子里掏虾米--抓瞎 “快,给本官挖,今儿个非得把这花园翻个底朝天不可!” 花园旁的凉亭早就备好了躺椅和果盘,裴世嘉惬意地叼着葡萄,笑吟吟地看着连迟他们干活。 裴府的丫鬟小厮全部被关在花园外,不许踏进一步。 整个花园都用黑布绕了一圈,确保外头一点儿都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这是怎么了?”几个小丫鬟在拱门外探头探脑。 “不知道……不过听说跟张嫂有关。” “张嫂?她不是回家探亲了吗?” “别问了。赶紧走!晦气得很!” 几个小丫鬟捂着胸口结伴逃跑。 …… 连迟远远瞥了一眼门口,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鱼快咬钩了。 整个裴府,能埋人的地方不多。 狗官的花园在后院,位置最为偏僻,是埋人的好去处。 花园里头,几个衙役扛着铁锹,绕了一圈也不知从何挖起。 “高捕快,这又是鱼池、花圃还有菜园子,咱们到底从哪儿挖起啊?” 高剑满头的汗,他哪儿知道,这馊主意又不是他出的,打眼一看,嚯,连迟正跟赫连、冬叔蹲在墙根下唠嗑呢。 心头更是来火,吼道,“既然是刚埋进去的,定然是新土啊!哪儿有新土就挖哪儿!” 几个衙役面面相觑,累老小子呢这是! …… “赵管家、张刺和张嫂,是一家三口?”赫连这两日都待在义庄,倒是落下了不少功课。 冬叔点点头,然也! “这张嫂还有一个侄女,当时与她们同住,可突然有一天,这侄女就失踪了。自此之后,张嫂一家的生活便一落千丈,在村里更是混不下去了。” “怎么侄女失踪了,就混不下去了?”赫连甚是不解。 连迟看了眼赫连手里的孟子,摇摇头,“你整日看孟子,自然是猜不透。这张嫂一家好吃懒做,自留地的草都快比祖坟高了,偏偏有侄女在时吃喝不愁,没了侄女就穷得揭不开锅?” 赫连依旧懵懂。 连迟长叹了一口气,“幼时我也曾听闻,乡野山村中,若幼女貌美,爹做龟奴,娘做老鸨。若有妻颜华,丈夫揽客,婆母收钱。”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多少女子因为这句破话,敢怒不敢言。 做丈夫的,做爹的,甚至做兄弟的,好吃懒做,一心只想压榨老婆女儿,可恨的是,同为女子,做娘的做婆母的,做人姑姑的,关键时刻当哑巴,还成了十恶不赦的帮凶。 只怕张嫂家的侄女就是这么个境地。 赫连这才听懂,心里为那女子惋惜,“你们怀疑凶手就是张嫂的侄女?” “可这关青雨什么事?” 连迟眼前一亮,几斤圣贤书下去,还是有点用处。 牛牵鼻子马抓鬃,赫连抓住了重点! 若说张嫂一家,是跟这侄女有仇,可青雨却是跟她无仇无怨,即便是平日里有些怨怼,也绝不到杀人割舌的地步。 再者说,杀害青雨的,要么是个男子,要么是个会武的女子。 而害死赵管家的凶手,砍人要用迷药,摘牌匾要爬梯子,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 两起案子实在不像是同一个人所为。 高剑那头又在骂骂咧咧。 日头有些刺眼,赫连眯着眼睛,“剑哥做什么呢?” 连迟微微一笑,“他在罐子里掏虾米呢。” 抓瞎。 “凶手想要埋尸,必然是深夜偷偷行事。一个人想在短时间内挖出能容纳一具尸体的土坑,除非是有土拨鼠帮她。” 连迟话锋一转,“请问大人,花园近日可曾有翻土移树栽花的大动作?” 葡萄吃得正欢的裴世嘉丝毫不想理会。 连迟也不恼,“还请大人明示,如若此时去外头找工匠询问,只怕有损大人清誉。” 意思很简单,你不告诉我,我就去外头说你这狗官阻拦办案,跟凶手有一腿! 裴世嘉咬咬后槽牙,闭着眼睛乱点,“北边的花圃,东边的林子。” 要不是裴贵妃特地修书,说皇上近日心绪不佳,让裴世嘉把狗官的大尾巴夹着点,他才不忍这小捕快! 几个老衙役吭哧吭哧,把老腰都快翻断了。却还是水中画画,数米下锅,白忙活一场。 连迟自然是坐不住,她绕着花园走了一圈又一圈,这狗官是真他娘的有钱,这花园大的都能跑马了。 刹那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不对……” “哪里不对?”冬叔见连迟停下,知道有戏。 便是凉亭里的裴世嘉,也倏地坐直了身子。 “我前几日来找狗、呃,找大人的时候,曾经路过这花园几次。”连迟快步走到花圃旁,转了一圈,指着南边花圃里,几团开得最艳的花,“这花是红色的?” 冬叔瞥了一眼,是啊……粉嫩粉嫩的。 “可前几日我来的时候,这花是蓝色的。” 冬叔:“什么意思?花还会变色?” “非也。不是花会变色,是土里的东西变了!”连迟接过铁锹就开始挖。 “这是八仙花,又名死亡之花。书上记载八仙花本为蓝色,可若遇上人血,便会吞噬人骨精血,变成诡异的粉色。” 这回冬叔懂了,看了看还在发呆的几个老衙役,“还不赶紧挖!” 一挖就是地老天荒,从白天干到黑夜。 狗官也从叼葡萄,变成了吃火锅。 玉玲悄然出现,换走了一旁的小丫鬟,“这是贵妃让人送来的,听说是鞑靼进贡的小羊羔,肉质尤为鲜美。” 裴世嘉伸出去的筷子陡然停在半空,“不是准你回乡探亲吗?怎么回来了?” 玉玲接过裴世嘉的筷子,为他夹了一块羊肉,“这世上除了大人,玉玲无亲可探。” “不去探亲也可,本官放你几天假,出城看看风景。” 没等玉玲再说话,北边花圃突然传来骚动。 几个老衙役哑着嗓子大喊,“挖到了!挖到了!” 接着就是几声慌乱的脚步。 “还有救!”突然传来连迟的高声呼喝,“快快快!快来人!抬到房里找大夫!” 一阵手忙脚乱后,连迟跑着来回话,“回大人,已经挖到张嫂,眼下还有呼吸,还请大人急召大夫入府诊治! 裴世嘉沉着一双眸子,“被埋了这么久,还有救?” 连迟面露喜色,“定是张嫂平日行善积德,才能有如此福报,想必等她醒了,就可知道凶手是谁!” “那便依你所言,先寻个空屋子安置,找人诊治。” 连迟得令,招呼着众人抬走。 玉玲却是手一抖,刚出锅的羊肉掉在桌子上,摔了个粉碎。 第18章 财神爷打官司--有钱就有理 “听说连捕快在外头寻了个江湖郎中,一贴药下去,张嫂眼睛都睁开了!” “什么郎中这么厉害?这要再养几天,张嫂估计都能爬起来给她儿子扶棺材了!” “你说话可真损,小声点!” “怕什么!左右张刺跟赵管家都死了,真没想到他们竟然是一家子!” “哼,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平日里张嫂可没少捞厨房油水,连捕快还说她积德呢,要我说,老天真是不长眼……” 两个小丫鬟话没说完,就看到前头有个人影。 “哎?玉玲姐?你怎么在这儿?” 玉玲脸上挂着淡淡微笑,手里端着盘点心,“大人让我来看看张嫂怎么样了,顺便给连捕快她们送点吃的。” “那不巧,玉玲姐姐白跑一趟了,连捕快他们刚才嚷着饿,这会儿都去小厨房吃饭了。” “是吗?”玉玲点点头,“那你们忙去吧。” 裴府里的小丫鬟最是听玉玲的话,当即就走了。 天色已晚,空荡荡的院子里再无人声,笼罩在层层黑雾中,玉玲站在拱门前,朝着前厅的方向,遥遥望了一眼,猛地转身,一头扎进了黑暗中。 她怎么还会有救?她怎么可能还会有救?她怎么可以还会有救! …… 院子里果然空无一人,玉玲径直走向右边的房间,房门虚掩,四下无人。 她侧身钻了进去,里头并未点灯,借着月光可以依稀辨认,离门不远是一个圆桌,圆桌旁一个小火炉烧得正旺,里头熬得估摸着就是江湖郎中的药。 再往里是珠帘,而珠帘后,正躺着张嫂。 玉玲端着盘子,看了许久,直到看到被子的起起伏伏。 抓着盘子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关节指尖都泛着白。 玉玲几乎是飞奔上前,抄起床边的枕头,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死死捂住被子下的人。 被子下的人突然开始剧烈地挣扎,玉玲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充血的眸子寒冷如冰,“你该死!” “救……救……救命……”气若游丝的求救声从被子里透了出来。 玉玲霎时脸色大变,男人的声音! 她这一分心,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下来,被子里的人趁机推开了她,艰难地爬坐了起来,满脸涨得通红,不断地咳嗽。 玉玲拿着枕头不知所措,“怎么是你……” 冬叔捂着脖子直喘粗气,“玉玲姑娘,下手可够狠的……” “小迟迟,你再不出来,冬叔我可真就要英年早逝了!” 连迟:“冬叔,这话你可说了不知多少遍了。” 整个屋子瞬间灯火通明,埋伏在房梁上的连迟轻松跃下,“张嫂又高又壮,只有您跟她的身材最是相像。” 高剑和赫连端着饭碗拥着裴世嘉走了进来。 玉玲知道,自己中计了。她苦笑了一声,坐在床边,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连迟站在珠帘前,“玉玲姑娘,就不准备说些什么吗?” 玉玲面如枯槁,心如死灰,紧闭着双眼,始终一言不发。 “我知道大人今日故意给玉玲姑娘休假,你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可你却还是要回来,一定要置张嫂于死地,连迟想知道,是为什么?” 裴世嘉:……竟敢当众揭本官的短! “我们已经去过张嫂的老家,江宁县接福村。” 在听到接福村三个字时,玉玲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既然已经去过,又何必问我?” 连迟乘胜追击,“赵管家和张刺虽然死了,可张嫂还没死……” “哎?”赫连想说什么,被高剑拦住,他倒是要看看连迟还有什么花样要耍。 “如果你执意不说出真相,张嫂就是完美的受害者,她会得到救治,她好了之后还能拿到官府的抚恤金,还能继续幸福地生活下去,旁的人还以为她真是行善积德,好事做多了……” “不!不是那样的!” 玉玲瞪着连迟,死死地握紧拳头,面目扭曲,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怒气填胸,玉玲话未说出口,就已经更咽。 她凄凉地笑了几声,“曾经……我也当她是我的亲娘……” “我命不好,生下来娘就死了,爹又要四处做工,自小我就是她带大的。爹每年都会寄银子回来,她倒也不曾苛待我。自从爹死了,不再有贴补,她对我的态度一落千丈,每日扫洒洗做,我为他们一家人当牛做马,寄人篱下,我懂,我能忍。” “可她!可她……”玉玲深深吸了几口气,“她纵容张刺辱我,还让她的狗男人趁着半夜爬上我的床。” “没了我爹的补贴,他们根本没本事挣钱,村里一个傻子欺负我,被他们逮个正着,傻子家里赔了点钱。自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只要是个男人离我近点,他们就会追上门去要钱,村里人都骂我是个扫把星,离我远远的……” “被讹了钱的,心里不服气,趁着他们不在……强占了我……我告诉了他们,他们倒是发现了另一条生财之道。” “自那以后,村子里但凡是个男人,只要给几文钱,就能随意辱我蹂躏我。” 玉玲抬起头,已经是满脸的泪痕,“一晚上好几个人,我根本睡不了觉,有时候我都恨不得让他们一起来算了……” “岂有此理!”赫连拳头几乎要捏碎,“玉玲姑娘!你为何不报官?” 连迟摁着赫连坐下,“财神爷打官司知道何意?” 有钱就有理。 “报官?”玉玲久久不语,冷笑了一声,“江宁县知县张沛瑶,一月要来光顾我六次。” “他娘的!”这次是连迟忍不住摔了帘子,她以为最多是张嫂他们拿银子从中打点,没想到父母官还参与其中! “这狗知县张沛瑶现在何处?” 裴世嘉瞥了眼连迟,“数月之前偶遇山贼,惨死于驿站。” 火烧财主楼,恶有恶报! “我知道玉玲姑娘后来侥幸逃脱,来了上元县谋生,三年前入裴府当丫鬟。张嫂一家是半年前入的裴府。难不成你们相遇之后,是他们认出你,威胁于你?” “三年……足够我脱胎换骨。”玉玲微微偏头,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是我故意与他们相认的。” 第19章 崔莺莺送郎--一片伤心说不出 “我曾经也以为,在裴府的三年,会让我忘记过去,安稳地生活下去。可等我真正地再次看到他们三个……再看到那三张让我午夜梦回都会惊醒的脸。 我知道,曾经日日夜夜承受的痛苦,怎么可能说过去就过去。 老天可怜我,将我的仇人再次送到我的面前,我怎么能不让它如愿!” “张刺酗酒好色,你假意接近,将涂满腐肉的帽子送给他,约他在城外树林见面,可我不解,他怎么会那么听你的话?” 玉玲似乎是陷入回忆,眼底藏着滔天的恨意,“当年他想辱我未遂,我告诉他,城外树林相见,就让他旧梦重温。这个贱男人,果然一说就上钩。” 连迟点点头,这倒是说得通。“后来,你埋伏在赵家,先将赵管家迷晕,再砍死。” “之后又迷晕张嫂,趁着花匠翻新花圃,晚上便偷偷将她埋在后院。我问过府里,从前院到后院再到花园,要经过三道门,这三道门一到晚上就要落锁,钥匙只有你有。” “先前,你还故意告诉我张刺和沈南珠有龃龉,企图扰乱我的查案思绪。”连迟摸摸下巴,“不过有一件事,我想不通,你为何要杀青雨?还割了她的舌头?” 玉玲低着头,“她时常与我争吵,不服管教,想杀便杀了……” “是吗?”连迟目光锐利,“我打听过,青雨死的那天晚上,裴大人吃多了闹肚子,你陪着伺候了一整夜,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裴世嘉:……吃多了闹肚子这种事,下人也敢传……当本官是死的吗…… “青雨的舌头是在第二天早晨才被人割掉的,应当是早晨青雨的尸体被人发现后放了下来,你把人支开,趁机割掉了青雨的舌头,以便应证童谣的第一句:天皇皇、月未央、家中有个无舌郎。” 赫连不自禁地点头,原来如此…… 连迟:“我说的可对?” 玉玲闷着头不吭声,这更加验证了连迟的猜想。 “你迷晕老赵头和张嫂所用的是曼陀罗,可曼陀罗粉在上元县是买不到的,是谁给你的?我想这个人,就是杀害青雨的凶手,也是你此后三起凶案的帮凶!” “就连那首童谣,在上元县传诵起来的时间也可疑得很,细细考究起来,这首童谣并不是在凶案发生之前就有的。相反,是在张刺死后,才如雨后春笋般,传遍大街小巷。就好像是有人,故意为这两场谋杀写了一首童谣似的。” 高剑:……她什么时候查的?这是老子的活儿! “玉玲,如果你能交代出幕后之人,也算将功赎罪,行不可恕,但情可悯……” “嘀嗒……” 似乎是水声?连迟止住话头,嗅了嗅鼻子,却闻到一阵血腥味。 不好!她当即冲到玉玲身边,发现玉玲不知何时已经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狠狠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她的胸前早已经被血湿透,像是黑暗里盛开了一朵血色之花。 “玉玲!”连迟赶忙捂住她的胸口,高声大喊,“叫大夫来!” 高剑即刻就冲了出去,该死!其实先前根本就没叫大夫,现在去府外找,只怕来不及了! “别……别叫大夫……”玉玲气若游丝,握住连迟的手,忽地睁大了眼睛,“她……她……” “她已经死了!”连迟知道她在问谁,“挖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是我骗你。” “那就好……我、我死而无憾了……”她费劲力气扭头看向裴世嘉,“大人……对不起……谢谢……” 对不起,我明知道你想放我一条生路,可是我这样的人,沉溺在黑暗中,早已没有什么光明可言…… 谢谢你,让我这样的残花败柳,像个正常人一样哭过笑过活过…… 一滴清泪从玉玲眼角滑过,她慢慢阖上了眼睛。 赫连搭脉看眼,终究是摇了摇头。 连迟轻轻放下玉玲,叹了两口气,一口为玉玲飘摇零落的一生。 生活就是如此残酷,让你没有机会喘息。 明明玉玲已经逃出生天,可老天偏偏要与她开玩笑。 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痛苦的过去,可过去又岂是你说忘就能忘? 如此,便只能毁灭,毁了敌人,再灭了自己。 一了百了。 …… 一口为这个案子。 说到底,玉玲不过是个木偶演戏,背后定有“高人”指点,可这个“高人”,又为什么要帮玉玲复仇?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换句话说,玉玲身上有什么值得“高人”所图? 青雨房中发现的刺梨蜜饯,始终是横在连迟心中的一根刺,这案子,到底跟自己的师叔有没有关系? …… 案子虽然完了,可余下还有一堆事要处理。 一来,沈南珠的宝石手镯还没找到,高剑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嚷嚷着要变卖家产,赔了镯子,省得自己被人冤枉。 可只见他嚷嚷得凶,变卖家产?不存在。 属实是嘴说到了千里,身子还在家里。 二来,裴府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外头传言自然不少。高薪资诚可贵,可生命价更高,为了银子搭上命,可不划算。 裴府一下子空了不少。 听说玉玲走后,裴世嘉身边没了得力的大丫鬟,奢侈享乐的生活水平骤降。 这不,连迟去裴府汇报案情,正碰着狗官在湖心洲悲情望天。 闻者流泪,见者伤心呐。 活生生就是一出崔莺莺送郎,一片伤心在玉壶。 裴世嘉:好像又听见有人在羞辱本官…… 连迟眼观鼻鼻观心,汇报完案情后,当即动起了小心思。 都说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趁虚而入。 “大人……听说府里在招丫鬟?” “您看看,我怎么样?” 裴世嘉:…… “我白日在衙门当差,给您办案,晚上在府里当差,伺候您吃喝拉撒睡!打两份工,只要一份钱!多划算!” “您要觉得一个月五两银子贵,您可以还价,别不说话啊!” 没等连迟再问,狗官突然开口。 “本官问你,如果当日玉玲真的一走了之,你会怎么办?” 连迟丝毫没有犹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未知他人苦……你既已知她苦,不能放她一马?” “苦难绝不是任何犯罪的借口。” “若是有一日是本官……连捕快是不是也会如此秉公办理?” “若是大人嘛……倒是可以考虑出卖美色。” 裴世嘉打量了连迟许久,“没想到你早已对本官情根深种。” “不仅自甘堕落为了本官为奴为婢,还要为本官劫法场、抛头颅、洒热血。” 第20章 天上的风筝--把柄在别人手里 连迟翻了个白眼,又犯病了。 “为沈南珠寻回宝石手镯,本官就同意让你做贴身大丫鬟。” “一言为定!” “临走前,别忘了去喂一下本官的鹦鹉。” 连迟满脑子只有宝石手镯,嘴上答应了几声。 沈南珠的宝石手镯是被张刺拿走的,张刺在裴府的住所已经搜过,没有。 那么就只有在赵家宅子里,高剑说自己在梳妆台上见过粉色宝石镯子,可却不承认自己拿了。 假设高剑真的没说谎,那就是在案发现场,有另外一个人,趁着大家撤走之后,进去偷了镯子。 想要找到线索,还是得重回案发现场。 为了每个月五两银子,为了包吃包住。 连迟迅速赶到了赵家。 只见赵家门口停着一辆驴车,一名年轻女子正弯着腰搬行李。 连迟有些恍惚,赵家宅子这么快卖出去了? 许是听见连迟的响动,那女子忽然转过了头,皱着眉头,神色慌乱,“是谁?” 连迟看清女子模样,心中大骇。 青雨死而复生了? “世间无鬼神。”一道清洌的男声从连迟背后传来。 是肖歧,想必也是为了宝石手镯而来。 连迟稳住心神,青雨的尸体是她亲眼看着送入义庄的,绝没有差错。 仔细看来,这女子虽说与青雨长相十分相似,却比青雨年轻不少。 “我们是隔壁宅子的,听见动静就出来瞧瞧,你们是刚搬来吗?”连迟微微一笑,幸好今日没穿官服。 肖歧看了她一眼,没作声。 听说是邻居,小姑娘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连迟天生长了一双笑眼,像是刚出生的小狗一样,不笑时可怜巴巴的,眉眼一弯,就会让人觉得莫名的亲昵。 肖歧虽然总是板着一张脸,可主动帮小姑娘搬起了行李。 小姑娘眨眨眼睛,长得怪好看的,应该不是坏人吧…… 连迟三两下就把她的底细套了个干净。 小姑娘名叫青梅,家里还有一个娘赵氏,一个弟弟青树。上元县桃树村人,这宅子是刚买的,今儿个黄道吉日,就搬了进来。 “桃树村……”连迟心里浮现一丝异样,青雨就是桃树村人,她看小姑娘穿着属实不像是有钱人家,怎么突然能买得起这么大的宅子? 偏偏还买的是赵家老宅。 做贼的遇上劫路的,太巧了。 “你娘和弟弟呢?”连迟有些奇怪,从方才到现在,可没听见还有其他人。 说到这个,青梅瘪了瘪嘴,脸上也有几分不自在,“弟弟闹着吃糖葫芦,娘就带他先去买了……” 搬家搬到一半,就因为儿子贪吃,当娘的撇下女儿,带着儿子上街,连迟不用想也知道青梅平日里定然受了不少委屈。 驴车上的东西搬了七七八八,青梅的娘才算出现。 一个长相普通的妇人,牵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嘴里啃着糖葫芦,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可这面料却是比青梅身上的衣服要好很多。 最起码合身,青梅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估摸就是她娘剩下的。 青梅看到她娘回来了,急匆匆地要去迎,可看到青树嘴里的糖葫芦,和赵氏空空的双手,脚步就不自觉地放慢了,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连迟将方才的瞎话又编了一回,赵氏见有人帮着自己搬家,高兴还来不及。 可每当连迟问到宅子怎么买的,赵氏就跟锯嘴葫芦一样。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连迟支开她的一双儿女,哄着赵氏进屋。 “这宅子是用你女儿青雨的命换来的吧?” 单这一句话,赵氏就被吓破了胆,瘫坐在地上不停地发抖。“你、你是谁?” 连迟露出哂笑,还真被自己猜对了。 “说!谁帮你买的宅子!” “你要是不说,我就拉你去见官,说你这宅子来得不明不白,跟童谣杀人案一定有关系!” 赵氏不经吓,一听说要报官就全都抖落了。 说是大半夜的有个人蒙着面送来了房契,只说是给青雨的补偿,其他什么也没说。 “那人什么体型,有什么特征?” “他穿着一身黑衣,是真看不清。但肯定是个男的!不过娘了吧唧的,对了,他虎口处有个疤!” “左手右手?” “这我是真记不清了……” 娘了吧唧的男子……连迟一时没有头绪,窗外传来吵闹声。 青梅手里拿着一摞新的糖葫芦,小脸笑得红彤彤的,弟弟青树想要去抢,被肖歧拎着衣领提溜了起来,青树不服气,挥舞着小拳头,却是徒劳无功。 连迟红唇微翘,可看到青梅不合身的衣服,转头瞪了一眼赵氏,语气冰冷,“善待青梅,我会一直盯着你!” 赵氏瘫在地上瑟瑟发抖,只敢点头。 连迟径直走了出去,她不怕赵氏敢作妖,如今赵氏就是天上的风筝,根线在自己的手里。 …… 镯子没找到,倒是意外获得了一条线索,一个虎口有疤还娘了吧唧的男人…… 为何要买宅子给青雨的家人,难不成因为愧疚,所以补偿? 连迟啃着冰糖葫芦,走在肖歧身侧,她手里这串还是从青梅那儿捞来的,青梅的糖葫芦自然是肖歧买的。 没想到冷面冷心肖捕头,还有这样一面。 她打量着肖歧的侧脸,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不过最好看的却还是那双桃花眼,眼尾微弯,眼瞳晶亮,柔情万种,气势之均,皆在眉目之间。 可惜肖歧整日板着一张冰块脸,脸上写着四个大字:生人勿近,白瞎这双好眼睛。 还没到衙门门口,就听见前头一阵骚动。 豆花摊子被砸得七零八落,没下锅的豆花洒了一地,袁婆婆捂着额头,倒在地上,不断地呻吟。 连迟蹿上前赶忙扶起袁婆婆。 肖歧鼻尖耸动,突然隐入人群。 “快、快去救哑女,她被马三掳走了……” 连迟一回头,发现肖歧竟然不见了。 事态紧急,她来不及多想,孤身便要闯欢楼。 马三,是欢楼的老板,也是上元县有名的恶霸,欺压乡里,鱼肉百姓,可回回也没抓住过他,跟个泥鳅似的。 要么是证据不足,要么就是关键时刻有人顶罪。 说起他,就是脑袋上长疮,脚底板长脓,坏透了! 第21章 六月里喝冰水--让人寒心 “就凭你,也想英雄救美?” 马三搂着哑女,笑得面目狰狞。 哑女想要挣扎,却被马三狠狠捏住下巴,警告道,“今日你若从了我,我心情好还能放他一马。” “若是不从……哼哼,不仅是他,还有那个老太婆,我有的是法子折磨。” 哑女垂下双手,无声哭泣。 “马三你个淫贼!今日我便是死在这儿,你也休想碰她!” 一个男子被反捆着手脚,趴在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嘴上倒是没服软。 “碰她?”马三淫笑一声,随即对哑女上下其手。 嘴里叫嚣道,“我不仅要碰,我还要摸,还要捏!” “你今天就给我在这好好看看,我怎么上你心爱的女人!” 马三嘴里讥讽着,贪婪的目光掠过哑女的领口,白皙细嫩的脖颈,婀娜曼妙的身姿。 男子见状,睚眦欲裂,嘴里还要叫骂。 被马三抬起一脚踢中心窝,滚出去老远,这回是爬都爬不起来。 “你只管骂,骂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我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闯我马三的地盘!” 马三话还没说完,房门“嘭”的一声被人从外踹开,门板瞬间碎成了几块。 好啊!竟然真有人敢来砸场子! 马三怒目圆睁一声吼,“哪个龟孙儿!” 滚滚浓烟中,一个窈窕人影,踩着一堆哀嚎的小厮,凛若冰霜,“是你娘。” “我呸!”马三眯着一双眼睛,处处透着股狠戾,“老子还是你爹呢!” “逆子!我他娘的真是你娘!”马母抖着嗓子,颤颤巍巍骂了一句。 …… 连捕快,是女子 闯欢楼,烧院子 抢了老母换哑女 换了哑女揍马三 那马三,打不过 再也不敢把女祸。 话说咱连捕快,单枪匹马,闯欢楼,烧院子,硬生生用马三他老娘换了哑女出来,临走还不忘胖揍马三一顿。 闹得上元县沸沸扬扬。 更有好事者编了童谣,不到一个时辰,传遍大街小巷。 至此,马三单方面宣布与知府衙门不共戴天。 衙门内,袁婆婆正为哑女检查伤势。 而高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被连迟顺手拎回来的男子。 原来这竟是高剑的弟弟高安。 高安在成贤书院念书,听见袁婆婆呼救,见义勇为不成,倒是被马三揍了一顿。 “你细胳膊细腿的,跟着凑什么热闹!” 高剑一边给高安擦药酒,一边数落。 高安疼得龇牙咧嘴,可一双眼睛却始终粘在哑女的身上。 “哎呀呀,不能怪高安。”冬叔递过药碗,打量了一番哑女。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哑女长得如此美貌,是个人都要动心的。” 哑女红着一张脸,满脸内疚地看着袁婆婆,如果可以,她宁愿不要这张脸。 连迟环顾四周,还是没有肖歧的身影,气不打一处来。 这人忒不讲道义了。 连迟找来冬叔,“他以前也这样吗?动不动就消失,关键时刻让我一个弱女子顶上!” 六月里喝冰水,多让人寒心呐。 冬叔:……你可不是什么弱女子。 连迟低头随意一瞥,却赫然发现冬叔右手虎口处有块疤! 她心头一紧,给青雨一家送房契的人,虎口处也有块疤。 在赵管家死后,赵家宅子一直有衙门的人看守,想要进去偷出房契,除非是衙门的熟人…… 连迟装作不经意地关心道,“冬叔,你手上疤哪儿来的?” “还不是怪你!”高剑突然从背后插嘴。 “那日在狗官花园挖了那么久,咱衙门里,但凡是个人,手上都起茧子了!” 高剑伸出双手,果然两手都长了泡。 是吗?连迟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 “小歧歧近日确实有些奇怪……”冬叔突然转移话题,一脸讳莫如深。 “他前几日问我,我朝可有男子相爱的先例,还问我鞑靼人能否跟汉人通婚,尽是些乱七八糟的。” 连迟眼皮一跳,“他还有哪儿奇怪?” “他似乎在找什么人。”冬叔看连迟脸色不对,故意问道,“小迟迟可认识身有奇香的鞑靼男子?” 连迟眼观鼻鼻观心,晃晃脑袋,“不认识……” 肖歧这是在找自己?找自己做什么? “哎,小迟迟,那日我明明闻到你身上有奇怪的香味的……”冬叔不准备放过连迟,又贴了上来。 连迟忙跳脚,飞也似的逃离现场,“我、我还要去给大人回话呢!” 冬叔捋了一把胡子,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疤,转头说道,“高剑啊,咱们去给袁婆婆把豆花摊子搭起来吧。” 袁婆婆听见了赶忙阻拦,“不用麻烦了,那些个木头断了,很容易划伤手的。” “不碍事不碍事。”冬叔笑笑。“咱们衙门就是要为百姓服务嘛。” 倒是高剑苦着一张脸,冬叔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 …… 赵管家死了,沈南珠身边的康平便暂代管家一职。 康平自从上次被连迟灌了几大碗粪水,如今一见连迟就直打哆嗦,嘴里泛苦味,胃里泛酸水。 脑海里挥之不去,那碗黄黑粪水,还飘着点菜叶子,康平当即扶着柱子开始干呕。 “呕!大、大人在……呕!后院……呕!” 连迟:……要不咱吐完再说话? 堪堪绕到后院,连迟远远一瞧,狗官竟然蹲在草地上,旁边围了一群人。 “呕!大人呕!连捕快来了。呕!” 康平吐得满脸菜色,逃也似的跑开了。 连迟索性蹲了下来,这才看清,狗官正蹲在地上喂兔子呢。 一只大灰兔子,体型都快赶上大公鸡了,蹲在草丛里不跑也不挑。 旁边放着绿豆红豆黄豆黑豆青豆芸豆毛豆蚕豆,但凡跟豆子挨边,都搁在它面前。 大灰兔子却是柳下惠,坐怀不乱,嗅都不嗅一下。 “来得正好,胆子不小,敢烧马三的欢楼,我正要批评批评你呢!” “批评我?”连迟掏出一个盒子在裴世嘉面前晃了晃,“大人先看看这个再批评。” “你找到镯子了?” “那是自然。”连迟得意地打开锦盒,里头放着的正是沈南珠丢失的金丝宝石手镯。 裴世嘉随手折了根狗尾巴草喂那大灰兔子,大灰兔子嗅了嗅就侧过头去。 见兔子有了反应,他倒是来了兴致,又怼了过去。 大灰兔子恼了,一口咬断了狗尾巴草。 逗得裴世嘉一阵笑,堪堪问道,“真是高剑偷的?” 连迟微微一怔,连自己怀疑高剑的事,狗官都知道,衙门内果然有内鬼。 “自然不是,找到镯子还得多亏大人。” 连迟美目一扬,“大人先前不是让我去喂鹦鹉嘛。” “我发现鹦鹉的金水盆里头有许多耳环戒指,一问才知,雄性鹦鹉求偶期间,会搜集许多亮晶晶的东西放在自己的巢里,以吸引雌性。” “我又问了府里的丫鬟,知道赵管家生前特别喜欢这只鹦鹉,经常带回家养着,案发当晚,鹦鹉便是被赵管家带回了家。” “我跟着那只鹦鹉,找到它在花园里建的老巢,果然发现了宝石手镯!” “既然找到了手镯,我能进裴府当丫鬟了吧?” 裴世嘉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幽深,“连捕快,为了本官为奴为婢,真的值得吗?” “别爱本官,没结果。” 连迟:我爱的不是你的人,是你的银子。 第22章 花瓶藏尸 “别!别打了……求你别打了!” 女人撕心裂肺地嚎叫,赤裸着上身,满身是血地跪在地上爬行。 晦暗不明的烛火下,男子手执拇指粗的鞭子,劈头盖脸地抽在女子的后背,狰狞地笑道,“求我别打了?” 他一把揪住女人的头发,“怎么?不想救你瘫痪的老娘了?” 女人痛苦地仰着头,满脸泪痕,咬着嘴唇不敢再吭声。 男子轻蔑地嗤笑了一声,贴在女人耳朵旁阴险地说道,“可别把你这嘴唇咬破了,明儿个还得陪我去趟铺子,好好演演恩爱的戏码!” 他猛地拽紧女人的头发,高高扬起手中的鞭子。 浸过盐水的皮鞭如雨点般,尽数落到女人纤细的背上,鲜红的血落了一地。 新伤混着旧伤,撕心裂肺的疼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不能晕,晕了又是一阵毒打。 她只能咬着牙,等男人打累了,打累了,就结束了…… “下贱坯子,猪狗不如的东西,要不是因为你们家的永和窑,你以为我会娶你?” “年纪一把,心高气傲,在床上跟个死鱼似的。” “我呸!你连外头的暗娼都比不过!倒贴银子老子都不想睡你!” 这些污言秽语钻入耳中,女人却不敢反驳一句,只能趴在地上气若游丝地喘息。 爹、娘,是女儿不孝,女儿不该不听你们的话啊…… 好一会儿,鞭子声慢慢停了下来,男人似乎打累了,瘫坐在凳子上,拿起一坛酒一饮而尽。 女子喘息了许久,慢慢挪到男子脚边。 艰难地抬起头,嘴里哀求道,“求求你,给我娘,给我娘请个大夫吧……” “求我?”男人一脚踹开女子,放下酒坛,饶有兴味地捏着女人的下巴,逼着她看着自己。 嘴里嘲道,“当年你们一家不是看不起我吗?老东西,嫌弃我是乡下来的,老巫婆,嫌弃我娘土。” “现在呢,她瘫了,丈夫死了,女儿么,整日被我这么折磨,都是报应!” “不过老东西倒是命好,死得早,不用瘫在床上,屎尿屁混着一起,我都替你娘恶心!” “你猜猜,当初怎么就那么巧,两个老东西坐的马车就失控坠下悬崖了?” 女子眼睛倏地睁大,“你、你什么意思?” 男人一把甩开女子的头,邪恶地大笑道,“什么意思?哈哈哈哈,天真的大小姐,这个时候还在问我什么意思?” 男人的声音像一条淬满了毒的毒蛇,令人恶心。 “吃绝户知道吗?我就是要吃死你们李家!” “我还留着你,不过就是因为永和窑里头的伙计只听你的话。” “等你那瘫痪的老母死了,我就把你关起来,对外头说你思母成疾,你猜永和窑那些伙计会不会听我的话?” 男人一句一句话如重锤,一锤一锤打在女子的心头,原来都是他,原来一切都是他做的! 是他害死了爹!害得娘瘫痪,害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女子眼里尽是恨意,抄起地上的酒坛子,用尽全力,砸向男人的头。 男人惨叫一声,霎时血流如注,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女子瞪着一双眼睛,空洞呆滞,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眼前这个魔鬼晕倒了! 她摸索着披上外衣,想要跑出去,外头有她永和窑的伙计。 只要跑出去,她就能活命,她就能揭露这个魔鬼负心汉的真面目! 可她伤得太重了,她只能强忍着疼痛,半躬着腰一步一步往外挪。 终于要走到门口了,女子心里松了一口气。 可下一刻,却突然看见门上慢慢升起一个诡异的身影…… “啊!”女子惨呼一声,左手瞬间皮开肉绽,露出白色骨头,皮肉分离,摇摇欲坠,当即倒在地上,再没了动弹。 屋子里满地的血,踩在脚下发出粘腻的声响。 男人的脸狰狞可怖,握着一把砍柴刀,劈头盖脸地一通砍。 “贱女人!老骚货,下贱坯子!敢打我!老子砍死你!砍死你!” …… 对面的屋子里,一个小男孩踩着板凳,透过窗户上的小洞,惊惧地瞪着窗纸上的剪影。 小男孩皱着眉头,“娘,老板为什么总是打夫人?夫人很好,每次来都给小虎子带糖葫芦吃……” 妇人早就习以为常,每十天,夫人会陪着老板来永和窑一趟,当晚就会住在她们的院子里。 她男人是窑上的工人,今日正好在窑上值夜。 妇人长叹一口气,真是畜生!畜生不如的东西! 可每每问起,夫人只说没事。 “快睡觉,别看了!” “娘……”小男孩突然一阵惊呼,满眼惊惧,“血!好多血!” 妇人心中一惊,快步走到窗前,矮着身子透过小洞去看。 天、天哪…… 对面窗户纸上,溅了成片成片的血迹! 一个人影握着把砍刀不断地砍着地上什么东西。 妇人忍不住惊呼,随即死死捂住嘴。 突然,对面的人影停了下来,猛地转过头,对着妇人的方向,挥舞了一下砍刀。 “娘!他来了!”小男孩发出一声尖叫,吓得急忙往娘亲的怀里钻。 妇人赶忙熄了灯,紧紧抱着男孩,死死地捂住儿子的嘴,蹲了下去。 黑暗的房中,只留下母子二人的喘息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似乎渐渐安静了下来,除了偶尔的蝉鸣,没有一丝声响。 妇人轻轻放下儿子,示意儿子不要说话,她慢慢起身,动作很轻,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她伏在窗沿,耳朵贴近窗户纸,确认外头确实没有声音,这才眯起一只眼,从洞里往外看。 灰暗暗的一片,除了昏暗的月光,什么也没有。 妇人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正等她要收回目光,突然一张满脸是血的鬼脸陡然出现! 她吓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男孩惊恐地哭叫起来。 窗户被猛地砍开,一个鬼魅般的血色人影爬进了窗户。 声音如同幽灵,“我说过,不要偷看。” “既然看到了,那就一起死吧!” “都去死!哈哈哈!” 仿佛是从地狱里发出的笑声撕裂了整个夜空。 第23章 对着灵牌撒谎--哄鬼 “黄金变成了大石头?真的假的?” “我亲眼瞧见的!钱夫人这会已经闹到衙门口了。” “嗨呀,我刚也瞧见了,还以为是钱老板偷藏私房钱又被发现了呢,这两口子十天半个月的就得闹这么一次。” “走,咱们瞧瞧去!变戏法的都没这么神呢!” 连迟昨日正式入驻裴府,成了裴府的丫鬟,单人单间,管吃管住,可一夜里被狗官叫起来三次! 正满脸怨气地吃着馄饨,听见衙门又有新案子,端着碗就跑了。 刚进了衙门,就瞧见地上放着五块白花花的石头。 钱夫人叉着腰,横着一双眉,“说!是不是你捣的鬼!拿石头换了黄金,出去喝花酒了是不是?” “夫人、夫人呐!”钱老板挺着个圆肚子,抱头鼠窜,“我老钱对你是忠贞不二,绝无二心呐!” “对着灵牌就敢撒谎,哄鬼呢你是!”钱夫人撸起袖子就要干,被高剑拦下。 肖歧狠狠咳嗽了几声,钱夫人才算消停。 高剑放开钱老板,“钱夫人,还请说一下案情。” 连迟将五个大石头挨个掂量了一番,又拿起来细细端详,不住地摇头。 自从上次连迟破了丝线案子,钱夫人对她改观不少,“连捕快,可是看出什么不妥?” 高剑登时拉下了脸,自从知道找到宝石手镯后,他洗清冤屈,可算是扬眉吐气。 得知连迟竟然公然入住裴府,对她怨怼更深。 连迟放下石头,走到两人身边,“钱夫人,你是何时何地发现这些石头的?” “先前我们看中了一个铺子,老钱说今天要交尾款,让我帮他把黄金预备好,我昨晚上就把黄金从账房里支了出来,放在我的梳妆台里,没想到今儿个早上起来一看,昨晚的五锭黄金就变成大石头了!” “从昨晚到今早,可有其他人进过屋子?” “也就是我跟老钱,还有家里伺候的两个丫鬟。”钱夫人立时警惕,“连捕快,你是说那两个丫鬟?” “她们可知道你取出黄金,并放在梳妆台中?” “不,只有我跟老钱知道。”钱夫人登时泄了气,看着地上五个白花花的大石头,“难不成还真是着了什么妖法?” “世上可没这号妖法。”连迟轻笑一笑,“劳烦冬叔拿汞水来。” “钱夫人,可否再给我一锭真黄金?” 钱夫人躲躲闪闪,“啧,怎么又要啊……” 她满脸的为难,最后一咬牙,掏出一个指甲大小的金花生来。 有总比没有好,连迟也不嫌弃,接过金花生,放入贡水中,不多时这金花生就成了“白花生”。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钱夫人目瞪口呆,众人也都啧啧称奇。 连迟用筷子夹出金花生,“衙门之前抓了一伙银号大盗,我跟他们闲聊了几句,晓得他们曾经用这个法子在云贵骗过黄金。” “那这个还能恢复过来吗?” 连迟点点头,拿来烛火,将“白花生”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很快就又恢复黄金本色。 钱夫人赶忙招呼丫鬟把地上的五个大石头拿起来好生包着,这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黄金耶! “咱连捕快啊,就是那半天空里拍巴掌,高手在人间呐,给咱们女子长脸!” 钱夫人美滋滋的给连迟竖了大拇指。 钱老板也跟着鼓了鼓掌,“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连迟却突然转向钱老板,“用银票结算,比黄金方便安全,敢问是哪家铺子的老板,指明要用黄金结算。” 钱老板不自在地挠了挠他头,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钱夫人看他那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吃了哑巴药了你,开不了口了啊?” “好啊!我知道了!前些日子嚷嚷着认识了个什么云贵来的仙人,原来合起伙来蒙我呢!” 钱夫人拧着钱老板的耳朵不松手,钱老板疼得龇牙咧嘴,丝毫不敢还手。 只敢挺着圆肚子哀嚎,“夫人呐夫人呐!不是我啊不是我啊!” “这黄金在哪儿揍只有你跟我直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钱夫人一着急,连家乡话的口音都出来了。 “跟我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众人一哄而散,估摸着明天看看钱老板的脸,就知道他夫人是怎么收拾他的了。 “小迟迟,牢里那几个就那么听你的话?”冬叔端着汞水满脸的好奇。 被赫连劈手夺过,“有毒。” 连迟嘿嘿笑了两声,只有赫连知道,牢里那几个银号大盗的下巴都快成习惯性脱臼了。 肖歧叮嘱了冬叔几句就出了门。 连迟朝冬叔使眼色,“又出去找了?” 冬叔点点头,这几日肖歧可算是把整个上元县都快翻了一遍了。 这身怀异香的鞑靼人愣是没捞着。 高剑见冬叔跟连迟眉来眼去,更是拉长了脸。 “走走走,咱们吃馄饨去!我请客!” 难得高剑请客,冬叔、赫连和几个老衙役走出门,赫连才闷闷地说,“不叫连迟?” “我去叫,你们先去。” 连迟正逗黑豹玩儿呢,高剑跑了过来,冷着脸道,“前头还有几个来报物品失踪的,你去看看,对了,看好黑豹,别让它乱跑。” 连迟一听有案子,立马来了兴趣,抱着黑豹噔噔噔就跑了。 高剑本以为她好歹会有些失落,毕竟被孤立了,没成想她是没心没肺! 看着连迟的背影,高剑甩甩袖子走人。 前头确实有几个小厮等着,看穿着就是有钱人家。 “几位小哥,什么东西丢了?” 没想到几人异口同声回道,“花瓶!” “丢个花瓶要这么多人一起来报案?” “连捕快,你误会了。”其中一个小厮胆子大点,“哥几个不是一家的,不过咱们府上都丢了一只花瓶!” 花瓶大盗? “你们丢的花瓶都是什么样?挨个儿描述一下。” 那小厮挠挠头,“连捕快,我都帮您问过了,咱们丢的花瓶都是一样的!” 几个小厮都点了点头,“是了,丢的是同样的花瓶,你说这事儿奇不奇怪!” “那都怎么丢的,你们说说。” …… 半盏茶的功夫后,连迟看着手里记录,有些苦恼。 同时有六户人家,在最近几天,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都丢了一只一模一样的花瓶。 一只青花斗彩鱼尾瓶。 连迟心思一动,这六只青花斗彩鱼尾瓶,都是从同一个铺子里买的! “城北的富昌轩……倒是有些耳熟。” 富昌银号、富昌轩。上元县里但凡用了富昌二字的都是钱家的产业。 连迟嘴角上挑,好啊,老钱,又是你! 猴子拉大便,猿粪呐。 第24章 抱着元宝跳井--舍命不舍财 富昌轩自然是扑了一个空。 小伙计苦着脸,“我们掌柜的被老板娘揪回家了,到现在都没个消息,也不知是不是被老板娘打死了!” 连迟:……倒是盼着点你家掌柜的好。 连迟打量了一番富昌轩,各色花瓶古董应有尽有。 “青花斗彩鱼尾瓶,你们这有吗?” “有倒是有,不过已经卖完了,总共就进了六个。” 这么巧,富昌轩卖出去的六个都被偷了。 “哪儿来的货?” “哟,这得问我们掌柜的,富昌轩里头的古董花瓶都是我们掌柜亲自跟的!” 连迟调转头就去了钱府。 钱府在梧桐巷里,虽不及狗官的宅子奢华宏大,但也处处透着主人的雄厚财力。 小厮径直领着连迟去了后院,刚进院子,就听见老钱的哀嚎声。 “夫人呐~我的好夫人呐~你可就饶了夫君这么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 “还有半柱香,破一个就别想吃饭!” 连迟远远一瞧,嚯,老钱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战战兢兢跪在一排鸡蛋上。 那模样跟老母鸡孵蛋差不了多少。 日头正烈,老钱汗流浃背,整个人都哆嗦得不停。 连迟生怕老钱的身子骨支撑不住,提供不了线索,赶忙扶起老钱。 “钱夫人,这要再跪下去只怕要出事。俗话说,当面教子,关门教夫。也得给咱钱老板留点面子不是。” 见有人帮自己说话,老钱几乎要泪洒当场。 “面子能值几个钱?”钱夫人两眼一翻,“我看赶明儿鞑靼人打来了,他去跳井都要抱着元宝!” “哎哟哟夫人呐!”老钱立马滚上前捂住钱夫人的嘴,“昏头了你!这话可不能瞎说!” 钱夫人自知失言,脸色讪讪,推开老钱的手,“连捕快有事找你。” 连迟将来龙去脉一说,老钱琢磨了一会,便让下人拿来一个花瓶。 正是那只青花斗彩鱼尾瓶。 “这花瓶是我前些日子从永和窑收的。”老钱摇摇头,“也不是特别贵重,就是样子新奇,没事儿偷这个做啥。” “永和窑?”连迟看了眼花瓶底,果然印着“大夏三年永和窑制”。 “不怪连捕快不知道,永和窑在城外乡下,老板年轻有为,气度不凡。不过我买这花瓶时,那刘老板倒是憔悴不少,好像外头都传他妻子跟人跑了。” “跟谁跑了?” “听说是窑上的一个伙计,那伙计好像还有妻儿,也一并失踪了。” 放着年轻有钱的丈夫不要,偏偏要跟一个伙计私奔? 难不成私奔还带了伙计的妻儿? 连迟来了兴趣,跟老钱要了永和窑的地址就往衙门赶,直觉告诉她,不管是花瓶还是永和窑,处处透着股奇怪。 刚到衙门口就跟肖歧撞了个满怀。 肖歧死死攥住连迟的手腕,眼冒怒火,全身紧绷,却什么也没说。 松开手后就消失在了人海中。 连迟有些恍然,方才肖歧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杀意。 “小迟迟,你去哪儿了!”冬叔紧随其后,跑了出来。 “去了趟钱府。怎么了?”连迟这才发现整个衙门里的人都十分慌乱。 “黑豹丢了!” “怎么会?”连迟忙跑了进去,“我走前特地将它关在笼子里的,它平时那么乖。” 后院里头笼子大开,猫早就不见了踪影。 “黑豹正发情呢,每次这种时候,笼子根本关不住它,高剑没跟你说吗?你说说你,查案心切可以理解,你好歹等我们吃完早饭回来是不是。” 冬叔唠唠叨叨,“上次黑豹发情出去乱跑,差点儿就被外头的猫打死!” “你也别怪小歧歧,这黑豹啊是他最重要的人送他的,意义非凡。” 连迟顾不得跟高剑对峙,她心里也担心那小黑团子,“冬叔,你在衙门再找一遍,我出去找!” 这一寻,就是从晌午到黄昏。 衙门周围,方圆五十里,连迟都翻了个遍,听袁婆婆说,可以跟附近流浪的小猫打个招呼,让他们见到黑豹的时候带个话。 连迟将信将疑,找出周围几十只流浪的小猫,挨个地嘱咐。 她正趴在地上,拜托一只钻在门洞里不肯出来的三花猫时,就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 循声望去,裴世嘉锦衣华服,手执折扇,负手而立。 他的肤色晶莹如玉,一双丹凤眼最是勾人,仿佛集天地之灵,却又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 一抹红唇时时带着玩味的笑容,锦衣公子当是如此。 他挨着连迟蹲下,满脸好奇,“趴在地上做什么?” 连迟瞥了眼他的衣角,上好的蜀锦镶着金丝和珍珠。 不知怎的,突然觉得他这样的人,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出现在脏乱的街头巷角,也不该蹲在自己的身边。 “大人怎么来了?” “饿了,陪我去吃碗馄饨。” 没等连迟拒绝,裴世嘉就拉过连迟的手腕,却听见连迟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来方才被肖歧攥过的地方,已经红肿了一大片。 裴世嘉看了连连叹气,“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得让我多心疼呀。” 还是人生头一次,有男子当面说心疼自己,连迟觉的耳朵有些燥热,低声喃喃,“没那么严重。” “这手肿成这样还怎么给我干活?这几日我还想让你把塘子里的藕给挖了呢!” 连迟咬着牙抽回手腕,又趴了回去。 “做什么?” “找猫。”连迟没好气地回道,“找完猫回去挖藕!” 裴世嘉噙着笑,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先吃馄饨!” 热腾腾的一碗馄饨,撒上葱花芫荽,再浇上几滴辣子,在夏日的黄昏来上一碗,抚慰脾胃,温暖人心。 连迟狼吞虎咽般吃完,支着头看着裴世嘉一颗一颗往嘴里送。 他吃了不过三颗就放下了勺子,“我听闻神木山的灵谷禅寺十分灵验,先前也有人丢失爱犬,去了灵谷禅寺几趟,爱犬倒是自己寻回家了。” “大人莫不是又诓我。”连迟向来是不信这些神神道道。 “你连拜托外头流浪猫的事儿都做得出来,还在乎多做这一件?” 连迟:啧,这狗官,说得还挺有道理。 连迟斗志昂扬,“先送大人回去,我再上灵谷禅寺!” 第25章 三九天吃冰块--凉透了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猫没找到,饭还是要吃。 今日高剑下厨,特地做了白斩鸡。 肖歧自然是吃不下,放着空碗一动不动。 赫连夹了一块鸡翅膀,悠悠地叹了口气,“黑豹最喜欢吃白斩鸡了。” “就你话多!”高剑瞪了赫连一眼,夹了块大腿给肖歧,“头儿,你也得吃点东西再找啊,你放心,黑豹肯定没事儿!” 肖歧没说话,慢慢将鸡大腿撕成小块,放在黑豹的碗里,往常这个时候,只要一敲碗,黑豹不管在哪儿,都会冲过来吃饭。 肖歧用筷子敲了一下碗,院子里头空空如也。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吃不吃得饱,有没有被别的猫欺负。”冬叔摸摸胡子,黑豹就是窝里横,看起来虎背熊腰的,出去总是挨揍。 “唉……哎?”冬叔这声气还没叹完,就听见高剑房里传来扒门的响动。 不一会儿,一个黑影蹿了出来,一边跑,嘴里还喵呜喵呜个不停。 看着黑豹狼吞虎咽的样子,肖歧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冬叔却看出不对来,“高剑,黑豹怎么从你屋里出来?” 高剑满脸的不自在,“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去的?” 冬叔瞪了他一眼,“你屋子里总共就那么大点地方,黑豹在不在你能不知道?” “高剑。”肖歧板着脸,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寒气,“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昨日黑豹确实是跑出笼子,但就在衙门后院,没跑多远。 高剑想让连迟急上一急,这才把黑豹关在自己的房里。 “哎呀呀!”冬叔真是恨铁不成钢,“你可知道小迟迟有多着急?” “她着急?”高剑梗着脖子,“城里的小乞丐都告诉我了,昨日她在外头晃荡大半天,陪着狗官吃馄饨,送狗官回府,天色晚了,还有兴致去爬神木山!她根本没把黑豹放在心里!” 高剑越说越激动,“你们没觉得自从她来了,咱们都好久没像现在这样一起吃饭了吗?你们一个个跟她关系倒是好,人家把你们放在眼里吗?” “我看她成日就知道巴结狗官,现在还光明正大住到狗官府里,咱们上元县谁不在背地里说她是靠着狗官才上位的?” “再说了,平日里她只管办案,什么时候管过我们的死活?” “原本咱们酉时就撤了,她一来,大晚上拉着赫连验尸,赫连你就说,为这事儿被你几个姐姐教训了多少次。” “冬叔老寒腿老寒腰的,被她拉着挖花圃。为了帮她查个线索老脸都豁出去了!她还冤枉我偷劳什子手镯。” “如今案子破了,外头倒是都说咱们衙门来了个女神捕,以前没她,咱案子就不破了?” “我是替咱们不值,没有咱们的帮忙她能行?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够了!”肖歧话音刚落,就听见冬叔尴尬地笑了几声。 “小迟迟……你来了?吃了没?” 连迟一身露水,看不出表情,只是默默走到黑豹身边,阴沉沉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衙门。 等出了门,才觉得胸口有些酸涩,自己的心便是如同大热天掉进冰窖里,三九天吃了冰块。 “呼……”冬叔长出了一口气,“我真怕她把黑豹吃了。” 上次连迟徒手捏碎盘子,高剑仍旧心有余悸,方才他确确实实感受到连迟身上的肃杀之气。 他呆坐在凳子上,久久不敢动弹。 只有赫连担心地望着高剑,“连迟一定听到刚才那些话了……” “那又怎么样!我说的都是真的!”高剑回过神来,瞪了一眼赫连,可却完全没了刚才的理直气壮。 一顿饭食之无味,肖歧逗着猫,心思却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连迟去而复返,捧着一个花瓶,放下笔录,神色自若。 “连着几日共有八户人家来报案,都声称被偷了一只花瓶,而且还是同一只。” “城中小偷小摸是常有的事。”高剑小声嘀咕了一句,快速翻看连迟的笔录,“而且被偷的都是富贵人家,他们才不在乎一只花瓶,不过是遣小厮走个流程罢了。” 连迟不为所动,“我查过,其中六户人家被偷花瓶,是从富昌轩购得,另外两户人家则是在城中其他店铺买入,店铺之间没什么可疑。” 高剑撇撇嘴,拿起花瓶翻看,“这种花瓶,城里头估摸得有小十家卖的,能有什么可疑。” 连迟劈手夺过花瓶,“但是被偷的八只一模一样的花瓶都产自城外永和窑。” “而且。”连迟微微停顿,“钱老板告诉我,永和窑的掌柜的刘老板,他的妻子最近跟伙计私奔,连带着伙计的妻儿也一并失踪了。” 高剑嗤笑了一声,“这跟花瓶被偷案有什么关系?” “话不是这么说。”冬叔突然小心翼翼地凑到连迟跟前,有些讨好地说道,“据我所知,永和窑之前可不姓刘。” “这是什么意思?”连迟从方才到现在都没事人一样,反倒让几人有些不自在。 “永和窑原来的掌柜姓李,祖上是香山帮有名的匠人。”冬叔娓娓道来,“江南香山位于太湖之滨,自古便出能工巧匠,擅长复杂精细的建筑技术,这些匠人便自发成立一个组织,名唤香山帮。” 史书曾有“江南木工巧匠皆出于香山”的记载。 “前朝皇帝昏庸无道,在位期间,不郊、不庙、不朝、不见、不批、不讲、万事不理。” “但却做了唯一一件人事,便是放修建皇宫和皇陵的匠人返乡,并下令各地不得以任何借口扣押工匠。” 手工匠人不再只是为朝廷卖命,解除人身依附,重获自由。 “当年修建皇宫的匠人悉数出自香山帮,他们的返乡也造就了应天府今日的繁华。” “可惜因为当年香山帮的领袖,时任工部尚书郑巍为前朝遗孤仗义执言,便遭慧帝虐杀,香山帮就此销声匿迹。” 冬叔惋惜得摇摇头,“说回永和窑的李掌柜,三代单传,只得一女,视为掌上明珠,年近三十才嫁给外地人刘鹤生。”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刘鹤生入赘。”说起这些秘事,冬叔头头是道,“李掌柜得香山帮传承,烧瓷技艺只传本族后代,即便是成婚后,永和窑也是归李家打理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乱哄哄的。 一群衙役前呼后拥地跟着裴世嘉走了进来。 十天里头裴世嘉能有三天点卯到值都算稀奇。 身着官服的裴世嘉,明眸皓齿,眉眼绝伦。 薄唇轻启,“本官好像记得,玉玲的爹,也曾是香山帮匠人。” 第26章 养猫不去势--必有后患 “这么巧?” 连迟向来不相信巧合,况且青雨的死还有很多疑点,对永和窑更是势在必行。 裴世嘉昂首阔步,衣袂飘飘。走至石凳前,却看石凳上有些些落英。 刚“啧”了一声,就有个小厮弯着腰用袖子帮他擦干净。 裴世嘉这才晃着扇子好整以暇地坐下,小厮又眼疾手快地接过扇子为他扇起风来。 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裴世嘉心里得意,六宝是自己亲自从庄子上选上来的小厮,自己果然眼光好得很。 “永和窑李家,我也略知一二。“ 裴世嘉轻摇折扇,不疾不徐道,“当年李家姑娘大婚,我还去喝过喜酒。不过天不遂人愿,成婚后不到一年,李掌柜夫妇无故坠崖,李掌柜当场丧命,李夫人瘫痪在床,至今未愈。” “无故坠崖?”连迟蹙眉,“车夫呢?可曾查过?” 裴世嘉摇摇头,他知道连迟在怀疑什么。 “听说当日大雨,李掌柜夫妇从外地返回时,偶遇山崩,马车受惊脱缰,冲入悬崖。车夫和李掌柜双双陨命。” “自此李小姐悲痛欲绝,专心侍母,永和窑也就交由其夫君刘鹤生打理。” 连迟沉吟一声,“照大人所说,李小姐十分孝顺,又怎么会抛弃瘫痪在床的娘亲和家族传承,跟一个伙计私奔?” 不合理,太不合理了。 如今被偷的八只一模一样的青花斗彩鱼尾瓶又都跟永和窑有关。 “大人,我申请立刻去永和窑调查!”连迟一心扑在案子上,脑子里突然想起方才高剑说的话,又补充了一句,“我一个人去便可。” “不急。”裴世嘉淡然自若,轻呷一口茶,“花瓶之事没查清楚,贸然前去,只会打草惊蛇。” “按着你的说法,仍旧有花瓶不断被偷,说明小偷想要找的那个花瓶,亦或是花瓶里的东西还没找到。” “大人的意思是……”连迟心思一动,“守株待兔?” 这狗官平日不显山不漏水的,没成想是蚌里藏珍珠,铁盒藏锥子,深藏不露啊。 冬叔恍然大悟,青花斗彩鱼尾瓶算是永和窑的新品,烧制复杂,市面上货不多,若是抢在小偷之前,全部收购,再放出消息,定然会能蹲来小偷。 寅时点兵,卯时上阵,连迟向来是说干就干,可刚跨出衙门大门,又去而复返,蹲在裴世嘉跟前,眨巴眨巴眼睛。 “做什么?”裴世嘉捂紧衣领,“光天化日,你可别胡来。” 连迟瞪他一眼,闷声说道,“买花瓶要银子。” “本官没有。” “你有!”连迟知道裴世嘉钱袋子放在哪儿,刚想去掏,被裴世嘉一把拍掉。 “本官只卖身不卖银子。” “好啊,那你卖给我。”连迟露出一副无赖样,“你卖给我之后,你的银子就是我的银子。” “想买本官呢,也得先写借据。” “借据?” 不过十息,六宝就递过来一张完整的借据,只差连迟的手印。 这速度,曹操都比之不及。 “一百两一年利息三十厘?”连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不去抢?” “我这不是在抢吗?” 裴世嘉眼里漾出笑意,“你多犹豫一会呢,便会多一只花瓶被偷……” 连迟咬咬牙,摁了手印,拿上银子出门。 等连迟的身影走远,裴世嘉才好整以暇,慢悠悠道,“听说你们今儿个早上吵架了?” 冬叔笑了几声,“哪儿的事儿啊。大人,这是哪儿听的闲话。” “也是,不是吵架。”裴世嘉嘴角带着笑意,却让人觉得冰冷异常,“是你们单方面数落连捕快。” “我说什么来着,她肯定是找狗官告状了!”高剑在后头冷哼了一声,被赫连一把捂住嘴。 黑豹许久不见裴世嘉,本来躲在草丛里鬼鬼祟祟地偷看,又盯上小厮手里的扇子,撅着屁股开始埋伏起来。 六宝似乎察觉到,手中扇子微微一停,黑豹不满地喵呜了一声。 “哟,黑豹找到了?”裴世嘉嗤笑了一声,“看来连捕快的苦没白吃。” “吃苦?”肖歧微微皱眉。 “昨日她在城里找了许久,跟卖豆花的袁婆婆学了什么剪刀大法,说跟周围的流浪猫打招呼兴许能找到,就傻乎乎地找了周围几十只流浪猫,跟个傻子一样。” “后来不知又听谁说神木山的灵谷禅寺许愿灵验,她当晚便去了。还信了劳什子,把心愿写在纸上,绕着寺庙走上一百圈,就能心想事成。生生走到今儿个早晨才回来。” “六宝,你说灵谷禅寺这么灵验,咱们也去拜拜?” “那是自然,连捕快拜完了,这黑豹就回来了。”六宝察言观色,能说会道,“不过咱们连捕快那是吃了大苦头,走上一百圈可不是寻常人能办到的。” 几人面面相觑,这才知道误会连迟。 没等他们说话,就瞧见连迟风风火火跑进衙门,后头还跟着个拎着药箱的中年男人。 裴世嘉一愣,“怎么又回来了?” “花瓶我让衙役去收了。”连迟嘴角上挑,露出一丝狠色,“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大事没办。” 黑豹被挥动的扇子迷住,撅着大屁股来来回回埋伏了好几次,一个喵呜扑了出来,正好被连迟空中截胡。 她拎着黑豹,交给身后的中年人,满脸的郑重,“就拜托先生了!” 肖歧心头一慌,“你要做什么?” “哼哼哼……”连迟露出邪恶的微笑,“我要永绝后患。” “小迟迟!你是不是疯了?”冬叔忙跑上前拦住那男人。 “您放心,方圆百里的公猫都是我做的去势,绝无性命之忧。” 冬叔呆在原地,“去……去势?” “简单地说,就是割掉他的蛋蛋,这样他就不会再发情,就不会再乱跑,而且先生说了,为公猫去势,还可延绵生命,百利而无一害。” 连迟拍了拍手,挑着眉毛,“俗话说,斩草不除根,养猫不去势,必有后患!” 黑豹:这是你编出来的俗话吧!喵喵喵喵喵! 许是先前误会连迟,这会儿几人再面对连迟都矮了一大截。 肖歧没有阻拦,权当默许了,只有黑豹的后腿挣扎了几下,妄图捍卫自己最后的雄风…… 第27章 狐狸的尾巴--藏不住 半炷香的功夫后,黑豹头戴着棉花做的项圈,蔫了吧唧地趴在花丛中,一脸怨念。 这铃铛给摘了,以后让外头的小母猫怎么看它? 自此,它作为一只猫不再完整,作为一只雄性更不齐全。 从此,不能拈花惹草,告别灯红酒绿。 肖歧安慰了好一会儿,黑豹都闷闷不乐。 外头衙役回话,共收回十六只青花斗彩鱼尾瓶。 悉数放在衙门偏厅,按四排四列一一排开。 鱼尾瓶,顾名思义,取鱼尾的造型,撇口粗颈丰肩鼓腹,上小下大,口窄肚宽,有神龙摆尾、鱼跃龙门的寓意。 十六只鱼尾瓶无论外表大小花纹几乎看不出差别。 不过出自永和窑的这批鱼尾瓶,瓶颈处要比寻常鱼尾瓶更窄,约莫只有三指大小。 除此之外,再看不出任何不同。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肖歧怀抱黑豹姗姗来迟,黑豹两只小眼睛滴溜滴溜盯着连迟来回摆动的衣角,喵呜一声跳了下来,想要报一刀之仇。 没成想麻沸散还未尽消,它摇摇晃晃,仇没报成,却是打碎了一只花瓶。 自己还被吓得不行,嘴里骂骂咧咧,喵呜喵呜地被肖歧捉住关进了笼子。 被阉的公猫碰上瞎花瓶,歪打正着。 “也许……”连迟会想起方才狗官的话,“也许小偷想偷的不是花瓶,而是藏在花瓶里的东西。” 话音刚落,众人便挨个握着鱼尾瓶口开始摇晃了起来。 “找到了!”高剑拎着一只鱼尾瓶,晃荡了几下,能听出里头发出了几声“咚咚咚”的声音。 连迟面露喜色,“能看出里头是什么东西吗?” 若是平时,只怕高剑理都不会理连迟,可方才知道误会她,高剑倒是有几分扭捏。 他干脆直接把鱼尾瓶递给了连迟,“自己看。” 连迟丝毫没有察觉到高剑的态度变化,接过鱼尾瓶,走至门口,借着光亮眯着眼睛,试图看清鱼尾瓶里头的东西。 约莫十息,连迟都没有动静。 裴世嘉百无聊赖地坐在上首,支着头打了个哈欠,“看睡着了?” 话音未落,却见连迟放下花瓶,脸色极其难看。 “怎么了?”裴世嘉登时坐直了身体。 “赫连,你来。”连迟将花瓶交给赫连,脸色沉重。 “如果我没看错,花瓶里,藏着一只断手。” “人的断手?”冬叔和高剑立刻围到了赫连身边。 瓶颈太小,几人不得不敲碎花瓶,才取出断手。 接下来就是赫连的绝活。 “是个左手,手掌较小,外表皮肤光洁,指甲较长,涂有蔻丹,是女子的手。” 手掌上没有任何手茧和伤口,说明手掌的主人平日应当生活富足,有人服侍。 “从切口来看,凶器应该是一把比较宽的刀,最起码有四指宽。而且切口很不平整,应该是砍了至少两到三次,才将手腕全部砍断。” 这得是多丧心病狂……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在场的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盯着赫连。 赫连眉头紧锁,“从手腕处伤口部位的肉和骨头的状态看,被砍时,人应该还活着。”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活生生被人砍断手掌,还是连砍了几次!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左手被齐腕砍断,手腕处是血脉相连之地,必然会造成失血过多,若没有及时救治,断没有活命的机会。 而凶手跟发狂了一般,对着手腕连砍好几刀,还会给她逃生的机会吗…… “看来小偷真正想要偷的是这个断手,可这断手是怎么落进花瓶里的?” 冬叔嗔怪了一句,“幸好咱们听了小迟迟的话,不然真得错过一件大案子。” 高剑:你倒也不必巴结得这么明显。 “这就要问小偷自己了……”连迟大步流星走到裴世嘉身边,“大人,如果小偷真的是想偷这断手,只怕将鱼尾瓶放在衙门内不妥。” 衙门收购十六只花瓶的事,就跟狐狸的尾巴、野猪的獠牙一样,藏不住的。 这个案子已经不是简单的偷窃案,而是涉及人命官司。 光明正大地放出鱼尾瓶在衙门的消息,难不成还指望小偷自投罗网。 裴世嘉微微挑眉,“你想怎么办?” “必得是寻个光明正大的由头收购这些花瓶,让小偷不得不自己现身!” “有话直说。”裴世嘉知道这小妞定是早就有了主意。 “我记得贵妃的生辰似乎要到了?”连迟露出狡黠的笑容。 “大人可以放出消息,要为贵妃挑选一只独一无二的花瓶送上,让上元县各家各户都群策群力,如若选上,必有重赏。” 裴世嘉隔着桌子朝着连迟勾勾手指,连迟凑了上来。 一时间,二人鼻尖轻触,呼吸相闻,裴世嘉用戏谑眼神紧盯她,似乎又觉得有一点别扭。 欲言又止道,“你算盘打得倒是响,银子谁出?” 连迟往后退了几步,捏捏灼灼的耳根,理直气壮,“大人既然被叫狗官,就别枉费这个称呼。” 裴世嘉难以置信地望向连迟,连清润的眼眸都上下微颤,看上去颇不敢相信她敢当面叫自己狗官,莫名就显露一丝哀戚。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个小小捕快竟敢当面直呼知府大人的爱称了! 连迟也颇为后悔,一不小心竟然说了真心话。 “大人,我错了。” “日后我见了您一定就跟哑巴祭祖一样,少说话多磕头。” 裴世嘉冷哼一声,“我还没死呢!” 连迟顶着一双笑眼,眸子亮晶晶,“大人,晚上回去我就挖藕,摘桂花,保管明天有桂花酿藕吃!” 这还差不多,裴世嘉甩甩袖子,只当默认,挥挥手让六宝去办。 作为裴世嘉刚从庄子上精心挑选上来的小厮,六宝将这事儿办得妥妥帖帖。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整个上元县便知道狗官又在搞幺蛾子了。 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后,裴府偏门,便挤满了人,人人都抱着宝贝花瓶,在门口登记。 平日里虽说骂骂狗官过嘴瘾,但是人家爹是宰相,姐姐是贵妃,如今后位空悬,指不定以后就是皇后! 未来的皇后过生辰,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 待收够了花瓶,裴世嘉宣布,会将花瓶暂存花厅,邀请各位先行吃饭游湖赏花。 衙门五人扮作小厮隐藏在裴府,密切监视着花厅,等待肥兔子自己现身。 果不其然,半盏茶的功夫,就见一个胖乎乎的身影鬼鬼祟祟摸到花厅。 连迟纵身一跃上了花厅屋顶,掀开瓦片,便看到这个身影正弯着腰在花瓶中间找着什么。 熟悉的圆肚子,熟悉的大脸盘子。 好啊,老钱,又又是你! 第28章 观音菩萨面前说假话--阳奉阴违 “连捕快,咱俩真是缘分呐!” 钱掌柜望着从天而降的连迟,一把握住她的手。 “别别别。”连迟推开他的手。 “咱俩是小尼姑看嫁妆,和尚寻媳妇,今世无缘。” “瞧你这话说的。”钱掌柜又握了回去。 “你留发,我还俗,还不能成就一段金玉良缘?” “只怕他们不答应。”连迟微微后退一步,指了指门口。 肖歧、高剑、冬叔、赫连在门口虎视眈眈。 钱掌柜更住,松开手,尴尬地笑了几声,“哥几个都来了啊……” “大人在前厅叫我呢,我先走了。”钱掌柜猫着腰就想跑,被连迟一把拽住。 “老钱,在花瓶里找什么呢?” 钱掌柜见瞒不住,莫名有些心虚,“我今儿个送花瓶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包东西进去,来找找呵呵……” “找东西……为什么只在青花斗彩鱼尾瓶里找?” 连迟话锋一转,“老钱,富昌轩卖出去的六只鱼尾瓶,都是你偷的吧?” “不是!”钱掌柜斩钉截铁,“我没偷自己铺子里卖出去的!” “那不是你铺子里卖出去的两只花瓶,是你偷的了?” “啊这……”钱掌柜自知失言,苦着个脸,不敢说话,这小女子忒难缠了。 “无须跟他废话。”裴世嘉一身酒气走了进来。 往花厅上首一坐,支着头,傲睨万物,霸气十足。 “你说你丢了包东西进花瓶?” 钱掌柜连连点头。 “这才潜入花厅查找?” 钱掌柜继续点头。 “巧了,今日连捕快在花瓶里搜出一只断手,想必就是你丢失的东西。” 钱掌柜这头点到一半,突然呆住,眼露惊惧,“断、断手?” “根据初步判断,是被人活生生砍断。”裴世嘉瞳眸猝然紧缩,声色俱厉。 “说!是不是你杀人抛尸,将断手遗落在花瓶内,怕罪行败露,这才前来寻找?” “大人!我冤枉啊!”钱掌柜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涕泪俱下,膝行上前,“大人!老钱是个什么人你知道的!让我杀只鸡我也不敢呐!” 钱掌柜面色苍白,不停地流着虚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当真?” “我哪儿敢在观音菩萨面前说假话啊!” 不等裴世嘉再问,老钱主动交代得一干二净。 “我背着娘子偷了几张银票,可却不小心弄丢了,我猜测就是那日去永和窑看货的时候,掉进那堆青花斗彩鱼尾瓶里了。” “我怕娘子揍我,不敢声张,这才偷偷找了起来。大人若不信,在那堆花瓶里头翻翻,一定能翻出我的银票! 高剑点点头,确实翻出一包银票。 裴世嘉低眉,掩饰眼底锐利的锋芒,再抬眼时,眼里尽是笑意。 “老钱,瞧你,这么不经吓。”裴世嘉挥挥手,“六宝,还不赶紧扶钱掌柜起来。” 钱掌柜扶着六宝的手勉强站了起来,双腿颤颤巍巍,根本站不住。 “钱掌柜,我还有几句话问你,另外两户丢失的花瓶可是你偷的?” 连迟一边问话,一边偷偷瞥了眼裴世嘉,六宝正剥荔枝往他嘴里送,他半张着嘴,连手都舍不得伸一下。 仿佛刚才那个疾言厉色的大人只是她的幻觉。 钱掌柜抖抖嗖嗖,根本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还是男人最懂男人,冬叔掏出随身酒壶递给钱掌柜。 钱掌柜一饮而尽,冷酒下肚,打了个激灵,这才稍有好转。 “我没偷,我就是去晃荡一声,听那花瓶里头没声儿,我又放回去了。” 冬叔接过空酒瓶,有些心疼,“你回忆回忆,你去这两户人家时,可曾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或人?” “奇怪的人……”钱掌柜挠挠头,“还真别说,我两次去都碰上了刘老板,就是前后脚的事儿。” 连迟眼皮一跳,“永和窑刘鹤生?” 钱掌柜点点头,“他这几日都待在城内,到处走亲访友,哎!富昌轩卖出去的那六户人家,他也去过!” 这么一想,这老小子还真有可疑,联想到近日外头传言,钱掌柜一个激灵,攀咬起来,“那、那断手……莫不是他娘子的?” “他杀妻抛尸,还诬陷娘子是跟人私奔!大人!一定是这样!” “不该你猜的事别瞎猜。”裴世嘉开始赶人,“六宝,送钱掌柜回家,问起来就说钱掌柜不胜酒力。” 老钱明白,这是怕他在酒席上嚼舌头说漏嘴。 许是酒壮怂人胆,老钱一步三回头。 “大人,那包银票……”他欲言又止。 “我好像记得,这是本官的花厅,是本官的花瓶。” “你要觉得不是,咱们找钱夫人来评评理?” “呃……”把他娘子找来了,只怕他要横着出去了。 老钱屁也不敢放一个,掉头就走。 他心里苦啊……赔了银票又折兵。 待钱掌柜走远,高剑觉出不对劲来。 “既然钱掌柜都知道晃晃花瓶就能知道里头有没有东西,为什么凶手还要大费周章去偷花瓶?” “也许……”低沉阴森的声音突然从众人背后传来。 暗处缓缓走出一个黑影,“连凶手自己也不确定,他到底是在找花瓶,还是找花瓶里的东西。” “啧。”冬叔被赫连吓了一大跳,“臭小子,别卖关子!” “断手上有被灼烧的痕迹,除此之外,我还在瓶底发现了一些被烤熟的人肉和组织。” 几人面面相觑。 “凶手很有可能是将尸体和花瓶放入窑中一起烧制,没被烧完的人肉才会附着在花瓶底部。” 连迟紧蹙眉头,实在是惨无人道。 “想必他是在慌乱之中遗落一只断手。而瓷器的烧制工艺繁杂。” “所以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这只断手到底有没有跟花瓶熔为一体。” “太他娘的残忍了!”高剑忍不住骂道,“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杀人焚尸到这个地步!” “还有。”赫连突然上前一步,掏出一个布包。 “我在昨日被黑豹打碎的花瓶中,发现了这个。” 黑布慢慢打开,上面赫然放着一颗白色石头状的东西。 “这是牙齿?”连迟凑近看了一眼,猛地抬头,骇然变色。 赫连沉重地垂下头,“是一颗乳牙,来自不足五岁的孩童。” 晦暗的天色下,手中的牙齿仿佛千斤重。 这一切都意味着,融在花瓶里的尸体,远远不止一具。 第29章 白骨精见了孙悟空--早晚现原形 “我记得钱老板说过,刘鹤生的妻子和伙计私奔,一同失踪的还有伙计的妻儿。” “那孩子正好不足五岁。” 连迟恨不得现在就扣押刘鹤生查个明白。 冬叔摇摇头,“刘鹤生今日没有冒头,咱们没理由审讯他。” 裴世嘉吞下最后一颗荔枝,“在他永和窑的花瓶里搜出尸块,他就有义务配合衙门调查。” “六宝,请刘掌柜来问话。” 不到一刻钟,六宝领着个年轻男子进来。 男子约莫二十四五,浓眉大眼,鼻子高挺,嘴唇极薄,肤色较白。 身着一席蓝衣,书生打扮,乍一看确实有些潇洒倜傥。 “在下刘鹤生,拜见大人。” “不知大人……叫我来所为何事?” “何事?”裴世嘉藏起荔枝壳,眼神锐利,“本官问你,近日八只青花斗彩鱼尾瓶被盗可是你干的?” “大人明鉴!”刘鹤生言辞凿凿,“青花斗彩鱼尾瓶均产自我永和窑,我何必要偷!” “本官大可以派人去你下榻的客栈搜寻。”裴世嘉眯起眼睛,“撒谎,会影响本官对你的印象。” 裴世嘉是在赌,赌刘鹤生绝不敢让那八只花瓶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果然,刘鹤生瞳孔震颤,语气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笃定。 裴世嘉本想乘胜追击,亮出从花瓶中找出的牙齿,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没成想刘鹤生突然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大、大人,实在是家丑不可外扬啊!” “我娘子与永和窑里的工人石庚私通,那石庚已有妻儿,他俩相约私奔,被其娘子识破。” “石庚为了能与我娘子双宿双栖,竟对自己的妻儿痛下杀手,并把他们的尸体放入永和窑中焚烧!” “当时永和窑里烧制的正是这批青花斗彩鱼尾瓶,小人、小人怕被客人发现,有损永和窑声誉,这才出此下策!” “求大人明察!” 他这一通行云流水的招供,倒是让裴世嘉一时哑口无言。 连迟冷哼一声,她才不信刘鹤生的鬼话。 “你说石庚残杀妻儿,可有证据?” “他与我娘子私奔当晚,有工人亲眼目睹他将妻儿哄骗入永和窑中,想必就是那时候杀人焚尸!” “第二日,他便与我娘子双双失踪!” “既然你有人证,为何不报官?” “我、我想等收完花瓶,再行报官……” “在你眼中,人命都不如永和窑的名声来得值钱,是吗?” 裴世嘉天生自带王者风范,低压之下,刘鹤生伏在地上,面色惨白,凄凄惶惶不敢答话。 “如此,今日,本官便随刘老板回一趟永和窑,亲自查案!” “今、今日?”刘鹤生这才堪堪抬头。 “怎么?刘掌柜有意见?” “不、不敢……” “六宝,带刘掌柜下去,半个时辰后准时出发!” “连捕快,你相信他说的吗?” 连迟嗤笑了一声,“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确实,破绽百出。”冬叔摇摇头,“虎毒尚且不食子,那石庚能对自己的儿子下此狠手?” 高剑也跟着摇头,“我记得赫连说过,那只断手皮肤光洁,留长甲,涂脂蔻,绝不会是干粗活人的手。” “是了。”冬叔捋捋胡子,“瓷窑雇佣工人,多是用四方无籍游徒。” “若是在瓷窑上成家,家主便会让其一家住在瓷窑附近,一则男子可看顾,二则女子可为瓷窑工人做饭洗扫。” “石庚的娘子绝不会有那样一双手。” 裴世嘉右手支着头,露出一丝讥笑,“是人是鬼,去看了便知。” 连迟将那颗乳牙紧紧攥在手心,白骨精见了孙悟空,他刘鹤生早晚得现原形! …… 半个时辰后,连迟看着裴世嘉三大马车的行李,不禁扶额。 “大人,咱们是去查案,不是度假。” “去永和窑,来回只需半日。” 用得着带这么多东西吗? 裴世嘉从马车里探出头,瞪了连迟一眼,“这里头都是本官每日要用的!” 连迟爬上马车一看,嚯,脑门上挂钥匙,井底蛙上天台,真是大开眼界! 整整一箱子的衣服,一箱子的折扇、扇坠、扇套。 全套的锅碗瓢盆,茶壶茶杯,连夜香桶都带了仨! 裴世嘉一撩头发,冲着连迟抛了个媚眼,“本官用不惯外头的。” “那夜香桶,您也得自带?” 裴世嘉理直气壮,“不是红木的,本官要便秘。” 一听“便”这个字,一旁的康平顿时又觉得腹中翻涌,“呕!” 裴世嘉皱着眉头,“康叔,你就别跟着了,六宝在就行。” 康平捂着嘴干呕,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后头传来钗环撞击声。 “世嘉哥哥!”沈南珠风尘仆仆,提着裙子爬上马车,紧紧靠在裴世嘉身边,“出去玩怎么能不叫我?” 裴世嘉紧闭双眼,装头疼。 好家伙,连迟一看,沈南珠竟也带了足足三箱子行李。 合着是牛郎织女二人转,夫唱妇随。 高剑他们自然是骑马,连迟左顾右盼,不见肖歧和赫连。 “赫连还要检查剩下的花瓶,完事了来永和窑跟我们会合。”冬叔解释道。 “至于小歧歧嘛。”冬叔露出神秘微笑,“第一女捕头巡视衙门的事你可知?” 连迟点点头,第一女捕头柳思,上任后每年都会去各个州府的衙门巡视一番。 “难不成这柳思与肖歧?” “小迟迟聪明!”自从上次黑豹的事情后,冬叔对连迟亲切无比,逮住机会就是一顿夸。 “柳思出身捕快世家,与小歧歧可以算是青梅竹马,不过后来小歧歧……两人就渐行渐远。” 这个小秘闻连迟还是听看门的老衙役八卦过。 肖歧是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可三年前激流隐退,窝在上元县当了个小捕头。 连迟微微挑眉,原来是会老情人去了。 马车紧赶慢赶,终于在日落之前到了刘府门口。 还没下马,就听见一阵中气十足的吼声。 “臭小子!还知道回来!你是不是也想跟那贱皮子一样跑了,把我这个老太太丢在这空房子里!” “一个两个的都不是好东西,先前那个也跑,这个也跑!” “娘!”刘鹤生忙不迭地跳下马车,跑到刘母跟前一通哄。 锦衣华服,涂脂抹粉,可刘母却是干瘪黑瘦,黢黑的双手跟树枝一般紧紧缠绕刘鹤生的胳膊。 两只凸出的眼球几乎要跳出眼眶,咯噔咯噔绕着马车转了几圈。 刘鹤生半抱半搀将自己老娘哄了进去。 留下一个年轻后生招待几人。 后生自称是刘鹤生义弟,名为陈恩望。 “生哥一向孝顺,还请大人毋要介意。” 陈恩望俨然是刘府管家,三下五除二将几人的住宿安排妥帖。 裴世嘉喝上红枣汤,咂摸着嘴,“这刘鹤生的义弟倒像是个能人。” 连迟抱着刀站在门口,目光幽深。 显然,他哄女人的本事也不小。 第30章 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嫌男人丑 “以前总觉得粉色娇嫩,做成衣服只会显得粗俗。没成想穿在沈小姐身上……” “怎么?”沈南珠酷爱粉色,脸色霎时冷了下来。 “还请沈小姐千万别再这么出门了!” “你到底何意?”沈南珠脸色微恼,还从没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陈恩望不疾不徐,“沈小姐误会在下了,我是怕沈小姐穿出去,外头的姑娘无地自容呢!” “想来衣裳好不好看,不在颜色款式,全在那个人。” 几句话逗得沈南珠花枝乱颤。 等送了沈南珠回房,陈恩望往回走时,突然一个女子跟没长眼似的,直直撞了过来。 两人撞了个满怀,女子靠在陈恩望身上,满脸的哀怨。 陈恩望瞥见门口的连迟,扶着女子起身,笑了笑,“这是生哥的表姐,珍儿。” “珍儿,这是知府衙门的连捕快。” 连迟点点头,关上门。 里头裴世嘉移开目光,有些埋怨,“这么着急关门做什么,本官还没看够呢。” “有什么好看的。” 裴世嘉嘴角上挑,“怎么,吃醋了?怕珍儿跟你抢本官?” 连迟翻了个白眼,“珍儿只怕看不上大人。” “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嫌男人丑。”裴世嘉枕着双手,悠悠道,“更何况是本官这等上天入地的美男子。” 连迟瞪了他一眼,狗官,都娶七房姨太太了还不够。 裴世嘉捏了颗葡萄,稍稍正色,“你也看出不对来了?” “什么不对?”连迟一头雾水。 裴世嘉扯扯嘴角,“两个人不对啊。” “哪儿不对?不就扶了她一下吗?” 裴世嘉恨铁不成钢,“你没看到珍儿眼含哀怨,一脸醋意,陈恩望还捏了她一把。” “唔……大人好眼力!”连迟对男女之事一向迟钝,“我倒是觉得这宅子处处不对劲。” 裴世嘉勾勾嘴角,吐出四个字,“鸠占鹊巢。” …… 一盏茶的功夫后,六宝领着高剑和冬叔进了门。 冬叔灌了一壶茶,就瞧见连迟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瞳仁亮晶晶。 他们三人名为卸行李,实则打探消息。 跟宅子里的下人套近乎拉家常,可是冬叔的拿手好戏。 “这宅子,三天之前可不姓刘。门口刘府的牌匾是在刘鹤生的娘子李云失踪后才刚换上去的。” “府里的下人倒还算忠心,都是李掌柜当年在时的老人。一听我们是衙门来的,能说的不能说的全说了。” “这刘鹤生,真不是个东西!”冬叔叹了一口气,“当初李掌柜根本不同意这门婚事,刘鹤生哄着李云说自己怀孕了,这才急匆匆成了婚。” “李掌柜当家的时候,刘鹤生夹着尾巴做人,等李掌柜一死,李夫人瘫痪,刘鹤生就露出了原本面目。” “先是哄着李云把李家各处店铺的掌柜都换了人,把李家牢牢把在手里。” “后又把他娘和表姐接进府里,这倒也不算什么。李云跟珍儿争执时掉了一个孩子,刘鹤生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 “处处责怪李云,借休养为名,囚禁李云。下人还曾听见刘鹤生打过李云。” “畜生!”连迟握紧拳头。 高剑放下手中茶杯,“我这还有个消息,表小姐珍儿,其实是刘鹤生的童养媳。” “哎?”连迟摸摸下巴,裴世嘉方才还说珍儿明明跟刘鹤生的义弟眉来眼去的。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裴世嘉脸色讪讪,自己还有看走眼的时候? “几位大人,晚宴已经准备好了。” 小厮的敲门声适时为裴世嘉解了围。 一场晚宴,珍馐美食在前,桌边人却各怀鬼胎,味同嚼蜡。 刘鹤生推说天色已晚,明日再带几人去永和窑。 晚宴后,沈南珠非要拉着裴世嘉逛园子。 连迟、冬叔和高剑三人相视一眼,决定夜探永和窑! 当捕快的哪儿能那么听犯罪分子的鬼话? 可到了永和窑,三人登时傻眼。 永和窑四四方方,里头灯火通明,门口还有两条看门大黄狗。 说了是夜探,总不好光明正大进去,三人铩羽而归。 好在高剑早就打探好石庚妻儿的住处,跟永和窑不过百步距离。 丁字路口下,一座荒凉的四合院笼罩在黑暗中。 大门关得严严实实,还加了好几道锁,似乎特别不想让外人进出。 三人翻墙而入,正落在院内的梧桐树下。 冬叔看着这棵树直皱眉头,“院子里只种一棵树,忒不吉利。” 一木四围,实为困。 院子结构简单,中间是主厅,想必是待客所用,门槛较新,几乎没有破损,说明并不常进出。 两边是厢房,窗沿上放着几盆茉莉花。 右边的厢房前有一口水井,水井旁的还晾着几件衣服。 男人的女人的小孩子的,看来这就是石庚一家三口住的屋子。 三人悄悄推开房门,里头虽说是空无一人,可却弥漫着股奇怪的味道。 一张床两张桌子三个板凳几个矮立柜,布置得井井有条。 可以看出石庚的妻子定是个贤惠能干的。 冬叔转悠了一圈,“这屋子有些奇怪。” 连迟蹙着眉头,“确实奇怪。” 高剑正在挨个检查矮柜子,探出头,“哪儿奇怪啊?” “太整洁了。” “啊?”高剑看着两人,“整洁也奇怪?” 连迟点点头,“家中有个五岁的儿子,正是调皮的时候,怎么可能这么整齐?” “根据刘鹤生交代,当晚石庚的妻儿是临睡前被石庚哄骗到瓷窑,应当没有时间收拾家里。可被子却是叠得整整齐齐。” 高剑环顾四周,确实,整个屋子里看不到一丝灰尘,甚至是屋子里和地上都看不到一个散落的玩具。 “许是石庚收拾的?” 有些凶犯杀完人后喜欢清理现场。 “石庚第二日就要跟李云私奔,私奔前还回来叠被子叠衣服?甚至还要把他儿子的玩具都归置到一个筐里?” 这不符合常理。 “而且……”连迟掏出竹笼里的玩具。 “石庚儿子的这些木头玩具,想必都是石庚亲手做的,平时这么疼爱儿子,能做出杀人焚尸吗?” “这窗子也很奇怪。”冬叔突然沉吟一声,“你们俩来看。” “窗户纸由于风吹日晒,都会变薄变脆发黄,可这扇窗的窗户纸一看就是新换的,窗户纸上的浆糊也才堪堪算干。而且这窗子的颜色也不对。” 这扇窗子的颜色是艳红色,而窗框的颜色却是深红色。 窗子一看就是后来换的,而且新换不久。 连迟绕出门去,看着门外的几盆茉莉花,心思一动。 “方才我就觉得这花不对劲,对面厢房窗前的花盆旁有许多落叶,可石庚他们家窗前的茉莉,却一片落叶都没有。” 什么原因要换窗子,换花盆? 除非是有过猛烈的争斗,窗户遭到损坏,而不得不换! 凭着多年当捕快的敏锐,三人顿时猫下身子,换得了窗户,可换不了墙。 雁过留声,水过留痕,世上绝无完美犯罪。 “这里……”连迟发现窗户下的墙似乎也是新刷的,她抠了几块,赫然露出一块红色! 高剑忙凑过来,“是血吗?” “嘘……”冬叔突然竖起食指,示意二人噤声。 他指了指对面,昏暗的月光下,对面厢房窗户上,慢慢升起一道鬼影…… 第31章 收破烂的吆喝--废话连篇 那鬼影侧身对窗,正对着门,慢慢站起。 突然紧握双手,高举双手过头,又重重落下,来回几次。 三人心道不好,难不成在砍人?! 冬叔老持稳重,比了几个手势,示意连迟破门,自己与高剑左右包抄。 毕竟他俩的功夫加在一起都不如连迟呢。 “什么人!”连迟怒喝一声,破门而入,刚想出手将其降服,却与鬼影撞了个满怀。 熟悉的檀香味窜入鼻尖。 “肖……肖歧?” 肖歧高举的双手堪堪落了下来,正巧将连迟圈在怀中。 他鼻尖耸动,好似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小歧歧?”冬叔点着火折子刚要进门,连迟忙从肖歧怀里跳了出来。 “头儿!你怎么来了?”高剑见了肖歧跟见了亲人似的。 “那边已无事,我就来寻你们。” 冬叔奇怪,“柳思走了?” “嗯,她就是来看黑豹的。” 原来黑豹是柳思送的? 冬叔好似看破连迟心中所想,“黑豹是当年凤阳府灭门案时救下的小猫。” 凤阳府灭门惨案是柳思成名之作,三天内抓获真凶,柳思自此扬名天下,成为第一女捕头。 “头儿,你方才做什么呢?” 肖歧指着地板。“这上面有刀痕。” “还真是。”冬叔蹲了下来仔细查看,刀痕密密麻麻,深浅不一。 “看来这里发生过惨烈的打斗。” 连迟已经将四周都查看了一番,所有的家具全部换了新,没有任何线索。 肖歧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连迟,“这不是匕首也不是正常的刀具,很像是柴刀造成的。” 连迟心神一凛,“赫连曾说过断手的伤痕是由一把四指宽的刀造成的,这不就对上了?” “刘鹤生说过,这间屋子是他跟李云小住的屋子,而断手的主人显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宅妇人!” 几人瞬间明白连迟的意思,这里……说不定就是刘鹤生妻子李云遇害的第一现场! 冬叔凝神思索了一番,“赫连曾经教过我一个法子,就算血迹被擦掉,也能验出来,只是还需要工具。” “需要什么?我去拿!”高剑自告奋勇,推理案情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需要酒、醋,还有……”冬叔摇摇头,“算了,我跟你一起去拿。”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连迟与肖歧二人。 烛火“啪”地爆了一声,屋内晦暗不明,肖歧突然开口,“黑豹的事,对不起。” 连迟摆摆手,“你也是关心则乱。” “我是说那日高剑说的话……” “我只当他是收破烂的吆喝,王大妈补缸呢!” “嗯?” “废话连篇啊。” 肖歧嘴角一弯,轻轻笑出了声,仿若点亮一室光辉。 “你还是笑起来更好看!”连迟由衷赞美,肖歧平日跟个冰块一样,真真是白瞎一双桃花眼。 正好肖歧心情好,连迟趁热打铁问道,“听冬叔说你在找身有异香的鞑靼人,为何?” 肖歧不答,只是突然直直盯着连迟的双眼。 半晌,才缓缓说道,“我年幼时曾在山里掉入猎人陷阱,一个女孩救了我,她安慰我时,唱了几首童谣。” “巧的是,这些童谣,那个身怀异香的鞑靼人也会唱。” 连迟埋着脑子想,不会吧,这么巧,自己小时候救过他? 实在是想不起来,谁让她是四面山一霸,小时候别说救的小动物了,便是救的小孩都快绕四面山一圈了。 哎?那肖歧找鞑靼人是为了报恩吗?连迟偷偷抬眼打量肖歧,斟酌地问道,“那你找他是为了报……” “怎么,你认识他?”肖歧倏地站直了身子,眼神中写满急切。 …… 可不一定是报恩,堂堂知府捕头夜夜宿在欢楼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别是炸自己呢! 连迟决定还是暂不相认,反正自己救过的人多了去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问问……” 幸好高剑来得快。 “冬叔可真是,遇到珍儿就走不动道了。”高剑摇摇头,捧着一个茶壶,“这是用酒和醋混合的,若是地上曾经有过血迹,就会有反应。” 均匀铺洒在整个地面,稍待一会儿,果然有斑斑点点的黑色血迹显现。 从床旁一直到门口,到处都是血迹,触目惊心! 尤其是门口,一滩一滩的血。 三人均面面相觑,还是连迟反应过来,“去对面石庚妻儿的房间也验一验!” 石庚妻儿的房间,血迹更多集中于窗旁,看来凶手是在窗户旁行凶。 几人又在院子中央试了试。 “从血迹来看,凶手是现在李云房中行凶,拎着砍刀来到石庚妻儿的厢房,在窗户前站了一会,才进去行凶。” 窗户前有许多滴落形状的血迹,应当是从凶手的砍刀上滴落。 随后凶手拖着尸体来到门口。 “有些奇怪……”连迟看着地上的血迹,面露难色,“凶手到了门口又折返回李云的房中,可是地上却没有拖拽的痕迹。” 按推测来说,凶手先砍杀了李云,又去对面砍杀了石庚妻儿,随后把石庚妻儿的尸体拖到门口,回到李云厢房,要拖拽李云的尸体…… “许是凶手改了背也可能。”高剑指了指地上,“你看,这里有血滴落的痕迹。” “唔……”连迟点点头,这个推测倒也合理,可是院子里到处散落的血迹又怎么解释。 “当务之急,是赶快回去提审刘鹤生。”肖歧沉声说道,“在两间厢房查出来的血迹,就已经能说明刘鹤生在撒谎了。” “照他所说,他与娘子李云最近并没有留宿四合院,那屋子里的血迹如何解释。” “可是……”高剑晃晃脑袋,“刘鹤生说石庚消失前一晚永和窑里头有工匠证明石庚妻儿曾经去找过他。” “可曾找工匠证实?是亲眼见到吗?还是只是听说?”连迟连珠炮似地发问,高剑抿着嘴不知该如何作答。 若不是上次误会连迟,他早就回怼了。 肖歧却看出,连迟是心中愤懑,三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消散在小小四合院里。 那个孩子才五岁,他甚至还没好好看过这个世界。 肖歧伸出手,想要拍拍连迟的肩,最终还是默然收回。 “口供这种事确实容易作假,你明日去证实一下。”肖歧沉声说道,“先回去找刘鹤生算账。” 三人熄烛火关门窗,跳墙而出。 谁都没注意到,在几人走后,四合院厢房的灯倏地又亮了起来。 一道诡异的身影从床底下缓缓出现。 这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在地上爬来爬去。 又在窗前转了转,“我的……我的手呢……” 第32章 说风便是雨--说干就干 女子轻轻把头靠在了男人的肩头,眼泛珠光,喃喃低语,“近日那老太婆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差了。” “今儿个还摔杯子撵人了呢。” 这几口气吹得男人的脖子阵阵发痒,他哪里受得了女子这副主动投怀送抱的样子。 一把搂住盈盈小腰,将女子抱坐在腿上,“那老太婆入土是早晚的事,你别跟她计较。” “珍儿姐姐这幅样子可真是让我心疼死了,让我好好疼疼你好不好,好不好?” 男子双手不安分地在女人身上游走,从耳后到肩胛骨,再到腰间,每一处都撩得女人浑身发颤。 每一处她都想躲,可她又忍不住想要。 不过几下,女人就瘫软在男子身上不住喘着粗气。 “你、你别……”女人费劲地捉住男子的手,“今日跟那沈小姐眉来眼去,如今又来撩拨我做什么!” 男子避而不答,一口咬住女人的耳朵,沿着耳廓轻轻舔舐,“珍儿姐姐吃醋了?” 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脑中迸发,女人捉住最后一丝理智,“他、他好像又盯上陈员外的千金了……” 男人动作不停,“管他盯上谁,最后钱还不是进咱俩的口袋?” “哼!”女子娇哼一声,“我可不想伺候他了。” 顺着烛光,男子的目光溜进了女人的领口,盯着她白皙细嫩的脖颈,嘴也跟着凑了上去。 “放心,他活不了多久了……” 就只是这么坐着嘬了几口,女人就已经腿软得坐不住,浑身发着颤,整个人都挂在男人的身上。 女人轻哼一声,“你可真是个好弟弟,白天服侍老太婆,服侍他,晚上还要服侍嫂子……” 男人嘴边露出一抹讥笑,将女人打横抱了起来,送上了屋子里的软塌。 “好、好弟弟,他还在里头……”女人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明目张胆地,在他跟前弄起来…… “放心!他醒不了。”男人嘴上一边敷衍着,手上也不停,很快女人的胸前就剩了一只肚兜。 “在他跟前才刺激!” 衣服轻轻一扯,就歪在了一边,男人再没坚持住。 …… 迷迷糊糊间,珍儿见床前似乎站了个人影,那人影手持一把砍刀,面露狠戾。 “贱人!敢背着我偷情!老子砍死你!砍死你!” 眼看砍刀就要落到自己的脸上,“啊啊啊啊!”珍儿失声尖叫,猛地坐起。 床前空无一人,只剩满室旖旎,珍儿抚抚胸口,幸好只是一场梦。 她出了一场汗,满身黏腻,正欲起身,却突然听得隔壁房中传来动静。 刘鹤生就睡在里面! 珍儿摸索着去点燃蜡烛,火折子刚亮,她就瞧见身旁赫然放着一把砍刀! “啊!”珍儿惊恐地睁着眼睛,难不成、难不成方才的不是梦?! 她赶忙推醒身边的男子,“他、他好像醒了……” 男子不耐烦地坐起,揉揉眼睛,看到一旁的砍刀,大惊失色,赶忙跳下床,连裤子都没来得及穿。 “怎、怎么办……”珍儿早已六神无主,捂着嘴瘫坐在床上。 男子眼中却露出一丝狠戾,他攥住手里的砍刀,“如果他真醒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第33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 “刘鹤生死了!” “什么!?” 天空已露出鱼肚白,连迟三人到刘府门口时,就听见里头乱糟糟的。 随手抓了个小厮才知,刘鹤生竟死了! 真是行船偏遇顶头风,他们刚查出点猫腻来。 几人跟着小厮直奔刘鹤生房间。 “昨儿个晚宴后掌柜的就没出来过,今儿个一早丫鬟去房里伺候梳洗,才发现掌柜的已经自杀了。” “老夫人哭晕过去好几次,珍儿小姐正陪着呢。” “自杀?”连迟眉头紧锁,刚想再问,就被裴世嘉打断。 他站在刘鹤生房间门口,一脸哀怨,“你去哪儿了?竟敢把本大人一个人留在这里!” 连迟忙不迭给狗官顺毛,“这不是查案去了嘛。” “查案不叫本官?你是大人还是本官是大人?” 老虎头上捉虱子,好心没好报。 连迟低声哄着,“我是不想让大人为难,我要是告诉大人了,大人事事亲为,明察秋毫,肯定得跟着去不是。但是咱们去的地方荒郊野岭的,连上个厕所都没地儿上,大人千金之躯能受那个苦?” 裴世嘉弯着一双笑眼,明知道她是现编,心情却也舒畅了不少。 沈南珠在一旁沉下了脸,手里的帕子几乎绞碎。 “刘鹤生烧炭自杀,遗书就在桌上。”裴世嘉终于肯放人。 高剑先去捞了冬叔,发现他竟还好生安睡,立马薅了起来。 他们早就跟下人打听过,自从李父死后,刘鹤生便与李云正式分房。 刘鹤生搬到了书房住,说是书房,其实与寻常卧房无异。 刘鹤生仰卧在床上,人已经凉透了,床边放着炭盆,桌子上放着遗书。 连迟快速扫了一眼,大致意思就是其实李云并非跟人私奔,而是被自己失手杀死。 行凶过程被石庚妻儿看见,只好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石庚妻儿,为免事情暴露,他才编造谣言。 如今知府大人亲查,眼见罪行败露,又日日自责,总觉被厉鬼索命,不堪其扰,只好自杀。 这倒是与连迟他们推测的相符合。 “这刘鹤生难不成是良心发现?”裴世嘉依靠在门框,听连迟念完遗书,嗤笑了一声。 “不太像。”连迟摇摇头,“他有胆子偷花瓶,毁证据,就做好了顽抗到底的准备,怎么可能会自杀。” “而且就算是咱们在四合院查到的证据,也只能证明他说谎,并不能直接定他的罪。” 连迟低下身子查看炭盆,炭还温着,里头还残存着几个烧焦的纸片。 “刘鹤生不是自杀。”连迟捏着手里的纸片,“这是遗书的草稿,有人写遗书还打草稿的吗?” “怎么没有?”裴世嘉甩开折扇,“似本官这等力求完美之人,别说遗书,便是墓志铭都要改上好几遍。” “纸片上的字迹跟遗书上的字迹不太一样。”连迟懒得理他,快步走到书桌旁,翻看刘鹤生以往的书信。 高剑正查到书桌,忙跳去一旁。 “连迟说得对。”肖歧突然插了一句,他指了指刘鹤生的鼻子。“刘鹤生绝不是烧炭自杀。” 赫连还没到,验尸的活儿只能肖歧顶上。 “烧炭之人的口鼻处定会有些许炭灰,嘴唇也会呈现樱红桃色。” 可刘鹤生嘴唇颜色发青发紫,口鼻处十分干净。 “这炭盆是在刘鹤生死后才开始燃烧的。” “我这也有发现。”连迟拿出一本账册,与两封遗书对比。 “刘鹤生其人自诩才子,写字时经常在不该弯的时候弯,比如这个云字,最后一横他习惯往上勾,从不加点。” “炭盆碎片中的云字是符合的,可桌上遗书的云字不是。” 也就是说,炭盆里的遗书是刘鹤写的,可桌子上的遗书却不是刘鹤所写。 “这给我整糊涂了。”高剑扶着桌子旁的木头门,“刘鹤生到底是不是自杀?” “写遗书未必是自杀,自杀也未必写遗书。” 裴世嘉微微歪头,“倒不如先想想是什么人要换遗书,烧炭盆,装自杀。” “装自杀……”高剑摸着下巴,靠在书桌旁的木门上,“哎!哎!哎!” 只听高剑哀嚎了几声,等众人看去,屋内却是空空如也。 青天白日,高剑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第34章 小姐放屁--一股子娇气 “嚯,原来这是别有洞天啊。” 几人冲到书桌旁,却听得对面传来高剑的声音。 “门是活的!用力推!” 果然,这木门是活动的,只需轻轻一推,就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冬叔你怎么了?从方才到现在一直魂不守舍的。” 连迟跟在肖歧身后,却看见冬叔磨磨蹭蹭,从方才到现在一直一言不发。 “没怎么。就是昨儿个睡晚了。”冬叔眼神躲躲闪闪,连迟立时就看出不对劲,刚要追问,就听见高剑一声惊呼。 “你们快来看!” “这柜子,也太漂亮了!” 一人高的双开门衣柜,放置在屋子的正中央,烛光照耀下,流光溢彩,金光闪闪。 高剑扒在上头,恨不得眼睛都贴上去了,指着衣柜上面的图案,“这是宝石吗?是不是值老些银子了!” 裴世嘉摇摇头,真没见识。 “这是云贝螺母做的。” “看上头的图案,高鼻深目,服饰各异的各色人种,成群结队,牵着麒麟大象狮子,提着包袱,捧着珍宝。” “万邦来朝,番人献宝。”连迟心思一动,“皇都积胜图?” 裴世嘉眼前一亮,“好眼光。” 皇都积胜图是前朝著名才子所做,描绘的正是当时京城的繁荣景象。 其中便有万邦来朝时的盛况。 “这是黄花梨木立柜,是宫里头才有的东西,皇家御用家具,想来李家祖先曾在宫里头见过,回来后自己依模画样建了一个。” 裴世嘉瞧着柜子放置在正中央,便可知其重要程度,“应当算是他们李家的传家宝吧。” “这也是传家宝?”冬叔在柜子旁转了一圈。 “冬叔,你说什么?”高剑一听是云贝螺母就失了兴趣,搂着冬叔去屋子里其他地方查看。 “没什么没什么。” 连迟看了眼冬叔的背影,总觉得他今日是哪哪儿都奇怪。 “这是什么?”肖歧指着最靠地上的一处云贝,上头挂了半个巴掌大小的白纱。 连迟忙走过去,用手拽了下来,她又从其他云母上捻下几根长发。 云母贝壳边缘锋利,与衣柜表面又有空隙,若有人靠在上面,必然会留下什么。 “这是女人的头发,女人衣服上的白纱。” 刘鹤生与李云早就分居,这白纱定然是其他女子的。 连迟突然转过身,背靠着衣柜,肖歧来不及躲避,与连迟面对面站立。 “应当就是这样……”连迟喃喃低语。 肖歧双耳通红,不知所措,“哪、哪样?” “她是说这样。”裴世嘉合上折扇,推开肖歧,步步逼近连迟,欺在她身前。 左手穿过她的发丝,抵在梨花木立柜上,右手用折扇挑起连迟的下巴,“美人,今晚来我房中可好?” 连迟微微一笑,只是抬手轻轻一捏,折扇便成了两半。 裴世嘉看着手里断成两半的扇子,心痛不已,“大人我这可是孤品!” “大人可是带了一车的折扇呢。”连迟眨眨眼睛,“女子不会无缘无故自己背靠衣柜,要么是被人推了过来,要么就是自愿。” “刘鹤生将这两间屋子暗合,只怕就是想金屋藏娇。”高剑用剑从床上挑起一个耳坠子。 裴世嘉上前瞥了眼,“金色荷花造型还嵌了六片金叶子,这么夸张的耳饰。本官可是一见难忘。” “连捕快,可还记得?” 连迟脑中一闪而过,“这间屋子出去,离谁的房间最近?” 高剑思索片刻,“应当是那个表小姐珍儿的房间,就在拐角处第一间。” “怎么?你怀疑她?” “昨日我跟大人见过珍儿,她戴的便是这个耳坠,想来刘鹤生金屋藏娇,为的就是跟珍儿私会。” “昨晚……说不定珍儿就在这间屋子里。” “珍儿人呢?去会会。” “陪着刘老太太呢。”冬叔总算是恢复正常,“刘母知道儿子死了,当场就晕厥过去了。” “大夫已经来过,老太太是情绪激动,需要静养。” 几人又返回刘鹤生书房,正要推门出去,外头传来吵闹声。 “老太太,大夫说了,您要静养!”这是珍儿的声音。 “走开!鹤生死了,这东西不能再丢了!” 老太太声音虚弱,却异常急切。 进门看到裴世嘉他们还在,脸上顿时升出一股不悦。 “他们怎么还在这?” 珍儿哄道,“大人他们是在查生哥的死。” “臭小子不是自杀吗?有什么好查的!”这句话却丝毫听不出任何伤心。 “刘鹤生的死亡尚且还不能被判定是自杀。” “你说甚?”老太太枯木般的手紧紧缠绕上裴世嘉,裴世嘉被吓得连连后退。 还是连迟用了巧劲掰开了老太太。 裴世嘉瞧着雪白的袖子上被刘母攥过的地方,赫然有了五个指头印子。 嚷嚷着要回去换衣服。 连迟瞥他一眼,小姐放屁,一股子娇气! “目前只是怀疑,不知老太太来此是为了……?” 刘母不答,甩开珍儿,摇摇晃晃走向书桌,掀开书桌后的第二幅字画,竟然露出一个暗格! 这暗格是用大理石所做,与周围融为一体,上头光秃秃的,只有一个钥匙孔。 老太太颤颤巍巍从脖子里掏出一把钥匙,转动了几下,暗门自动打开。 里头放着一个楠木盒子,楠木盒子上头竟还有一道锁, 好家伙,窑上瓦盆,一套一套的。 老太太将楠木盒子放在书桌上,又从脖子里掏出一根钥匙。 她满脸写着急切,抖抖嗖嗖了好几次才插对钥匙孔。 “喀哒”一声,盒子打开。 “啊!!!!”老太太一头栽倒在地上。 “老太太!”珍儿赶忙扶着老太太起来。 “我的观音呢!我的白瓷观音呢!”老太太发出刺耳的嚎叫声,枯瘦的双手在空中捞了几下,双眼呆滞空洞,仿若失去了生的希望。 “还不快把老太太抬回房里请大夫!” 李云失踪,刘鹤生死了,陈恩望俨然成为了刘府的主心骨。 “昨日我还瞧着老太太多惦记刘鹤生,还以为是母子情深,母慈子孝呢。” 高剑在后头碎碎念,“这儿子死了还没传家宝丢了伤心呢!” “白瓷观音……”连迟突然转头盯着冬叔,“冬叔,你就没什么话要说吗?” 第35章 花生里钻进臭虫--不是好人 “我?”冬叔好似吓了一大跳,后退一步,“我能有什么话说。” “嗯?冬叔你怎么一惊一乍的。”连迟眼光透出深意,“平日里头这些个秘史宝贝,你不是最熟悉嘛。” “哦……说这个啊。”冬叔长舒一口气,“这白瓷观音我也只是有所耳闻,听说是乌斯藏进贡,李家传家宝,前朝皇帝御赐之物。” “据传观音菩萨有上千种法相,而白瓷观音依照的是观音的凡人女相,是所有法相中最漂亮的一尊。” “白瓷观音通体雪白,活灵活现,如少女般清纯亮丽,婀娜多姿。” “相传当年雕刻这座观音的小沙弥,由于深深迷上观音的少女法相,自觉破戒,便要投井而死,没想到井里的水竟突然升高,将小沙弥安然送至地面。自此小沙弥潜心佛学,终成大师。” 正是由于这段传说,多少人想目睹白瓷观音的真容,白瓷观音的身价也水涨船高,只怕真的脱手,抵得上十座永和窑。 连迟暗暗腹诽,每一个传世珍宝背后,必然会隐藏着一段传说。 也不知是传说值钱,还是这珍宝值钱。 “那这白瓷观音会不会是凶手偷走的?” 冬叔沉吟一声,“刘鹤生将这白瓷观音藏这么深,估摸合府上下,只有他自己和老太太有钥匙。” 连迟跟着点点头,“方才老太太拿出楠木盒子的时候,我发现珍儿脸上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说明她早就知道白瓷观音藏在这里。但是在老太太发现白瓷观音不见的时候,她的脸色也是十分讶异,不像作假。” 肖歧补充道,“我也注意看了陈恩望,他的反应跟珍儿一样。” “现在咱们怀疑珍儿是害死刘鹤生的凶手,但是她又不是偷白瓷观音的人?”高剑挠挠头,他这脑子又不够用了。 连迟也有些苦恼,“反正这俩都是花生里钻进臭虫。” 不是好仁。 “冬叔,你再去府里盘问一下,昨夜到今晨府里这些人,尤其是珍儿和陈恩望,人在哪里,在做什么,可有人证,都仔仔细细查问登记。” 肖歧又转向高剑,“你去一趟永和窑,查问一下工匠,石庚妻儿那天是否真的去了瓷窑,还有石庚平日为人近况,与李云的关系,都要好好问清楚。” “头儿,刘鹤生人都死了,李云那事儿还要查?” “人死了,不代表案子就不破了。”肖歧脸色萧肃,“知府衙门绝不会冤枉一个死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活人。” 连迟还是头一次听见肖歧说这么多话,不愧是当过锦衣卫指挥使,老方丈打拳,出手不凡呐。 “那我做什么?” “你与我,案情重组。” “案情重组?”连迟微微偏头,“怎么组?” “我们在隔壁那间房花费太多精力,却忘了真正有价值的,是刘鹤生死亡的这一间。” 连迟心中微微一凛,确实,他们的思绪好像一直在被人带着走。 刘鹤生当天晚宴后,就闭门不出。 府里小厮说过,今早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屋子里门窗,包括对面那间都是从里上锁的。 所以这是一间密室。 而这间书房门口正对着的就是院子的拱门,府里下人来来回回穿梭。 如果凶手想要行凶和逃跑,他只能选择…… “窗台。”书房的窗子直通后花园,那里晚上可没什么人。 连迟飞奔至窗台旁,她仔细观察,窗台上没有任何破绽,没有意料之中的脚印也没有蹭上什么鞋底的泥。 不过这窗子的插销上,倒是沾上了个熟悉的东西。 几绺绿色丝线,天蚕丝,是钱夫人的刺绣铺子里的天蚕丝。 难不成,又是老钱? 连迟脑子里突然闪过老钱那张胖乎乎的老脸。 不对不对,老钱被钱夫人收拾了,且在家里头养伤呢。 天蚕丝极其罕见珍贵,绝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 到底是谁还会有钱夫人刺绣铺子的天蚕丝呢…… 连迟觉得脑子里有些线索一闪而过,好像被自己遗忘了一样。 “桄榔”一声。 “你做什么呢?”连迟瞧见肖歧正跟那炭火盆子过不去。 “我想点燃炭火,重走一遍当时的情景。” “这可是木碳诶,烧炭会死人的。”连迟劈手夺过炭盆,“你快去开门窗。” “嗯……”肖歧还是第一次被连迟数落,老老实实去开窗。 天气干燥,炭火盆子几乎遇火就燃。 连迟深深嗅了几口,这味道,好生奇怪。 …… 肖歧开完窗户,正准备去开门,一个转身,却被连迟猛地一推。 肖歧整个人都被她围在了窗台旁,不得动弹。 “哼!长得倒是怪好看的。”连迟双脸泛着潮红,脚步虚浮,两只眼睛倒是亮晶晶的。 “成日里头就知道板着一张冰块脸,要不是看在你长得好看的面子上,我早就揍你了。” “别以为我不敢揍你,是打不过你。” “别以为我小时候救过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你说什么?”肖歧忽的心里一跳,“你小时候救过我?” 没等他再问,连迟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怎么?不想认账?我告诉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救命之恩,就得以身相许。” “不过姐姐我呢,当年在四面山,救过不少细皮嫩肉的男娃儿,想娶我还得排队呢!” 连迟兴奋异常,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整个心咚咚咚的就快跳出来一样。 肖歧瞥了一眼还在燃烧的炭盆,他知道,这炭盆定有问题! 他哄着连迟,“你可还记得当日唱的童谣?” “童谣?”连迟微微歪头,信手拈来,“???,跳花墙。墙墙破,驴推磨。猪挑柴,狗弄?,?猫上炕捏饽饽……” “还有呢?” “还有?我不告诉你!我会的可多了。” 肖歧被她这个蛮横样子逗笑了,“那日在欢楼的鞑靼人可是你?” “嘿嘿嘿。”连迟微微一笑,松开肖歧,“想套我的话,我不告诉你。” 肖歧得了空,立刻跑去炭盆前熄火。 可窗前的连迟突然尖叫了起来,“别打我了!求求师傅别打我了!” 第36章 孙悟空蹦出老君炉--七窍生烟 “别打我了!求求师傅别打我了!” “谁在大声喧哗,打扰本官清修。”裴世嘉换完衣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连迟的尖叫声, 一推门却看到连迟倒在肖歧的怀中。 “你……你们在做什么?”裴大人先是震惊,后又委屈,像是抓包妻子跟别人偷情一样。 肖歧脸色发沉,“曼陀罗,炭火盆中有曼陀罗。” “那她中毒了?”裴世嘉自然而然地要从肖歧手里接过连迟,肖歧微微一顿,到底还是松了手。 “没事,她中毒不深,只是有些亢奋,睡一觉就好。” “听她方才哭诉,没想到她还有个悲惨的过去。”裴世嘉看着晕过去的连迟,不知怎么心生怜爱。 “别打我了!师傅别打我了!”连迟突然在梦中呓语, “我一定不偷别人家的鸡了,隔壁的小孩我也不揍了,我再也不放火烧房子了……” 裴世嘉哑然失笑,真是个作天作地的小魔王。 方才那股子怜爱消失殆尽,将她安放置一旁的软塌上。 肖歧仔细翻看炭盆,果然发现了白色的曼陀罗粉末,也怪他技艺生疏,一开始竟然没察觉出来。 “中了曼陀罗之毒,轻者会极为兴奋,出现谵妄、幻觉、焦虑,甚至昏迷,重者可导致死亡。” “我想起今早进来的时候,刘鹤生双眼睁开,面露惊恐之色,似乎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唔……”裴世嘉回想了一番刘鹤生的脸,“如此说来,那封遗书也很有可能是刘鹤生在中毒出现幻觉之后所写下的。” “本官可是听说,刘鹤生天生体弱,娘胎里带病,有心疾。若受到极大打击和恐吓,会心跳过速而亡。” “这么说来,刘鹤生气短憋闷,双唇发紫、脸色发绀……”肖歧仔细琢磨了一番,“确实很符合心疾之人暴毙而亡的症状。” “那么凶手又为何要换遗书,烧炭盆,装作烧炭自杀的模样。”这是肖歧最是想不通的地方。 “本官猜测,要么是因为遗书上写了什么凶手不希望看到的东西。”裴世嘉又捡起那封遗书,和炭盆里的纸片,想起连迟说过的话,两封信是不一样的字迹。 他脑中精光一闪,“有没有可能,当晚进来了两拨人?这遗书上有对另一拨人不好的讯息,所以不得不重写一封?” “两拨人……” 说话间六宝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赫连不知怎么掉了链子,一直也没个动静。 肖歧验尸算不得精通,裴世嘉便跟隔壁县借调了个仵作去义庄给刘鹤生验尸。 死因与肖歧所猜一致,确实是死于心悸。 “仵作说有个地方比较奇怪。”六宝捏着嗓子,有样学样,完美还原,“发现刘鹤生时,他是仰卧在床上,双手垂立,可在他的手臂和手肘处却发现大量尸斑,远远多过他的后背。” 肖歧和裴世嘉自然知道这是何意,说明刘鹤生的尸体,曾经被人移动,床上绝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六宝递过一张图,“这是仵作画的图,他说刘鹤生手臂处的尸斑有一些奇怪的雕花压痕。” “手肘和手臂处有尸斑……”裴世嘉晃晃折扇,接过图纸,只一眼,便知道这些雕花图案是从哪里来的。 肖歧早就站到了书桌前,红木的书桌边雕刻着根根细竹。 “刘鹤生是在写完遗书后,心悸发作,直接趴在桌子上咽了气,所以他的手臂上才会桌边的压痕。” “所以本官猜得不错,在刘鹤生死后,可能有第二拨人进入这里,挪了他的尸体,还装作烧炭自杀的样子。” 肖歧还没说话,就听见软塌上传来动静,连迟坐了起来,一双眼睛转了又转。 “我知道昨晚还有谁进过这间屋子。” “谁?”肖歧和裴世嘉几乎是异口同声。 没想到连迟却是驼子跌在街心上——卖起俏来。 “冬叔人呢?回来了吗?” 六宝低眉顺眼,“估摸着就快回了。” 连迟摸摸鼻子,“我呀,就是孙悟空的眼睛-火眼金睛。至于他……就是那孙悟空变庙宇-藏不住尾巴!” “嘿,敢跟本官卖关子。”裴世嘉戳戳她的脑门,“你今儿是跟孙悟空较上劲了是吧?” “你说说本官是什么?” 连迟媚眼一横,“大人是孙悟空照镜子。 “什么?” “猴里猴气呀。” “长本事了你!”裴世嘉还要戳她脑门,连迟轻松一闪,“大人现在又是孙悟空蹦出老君炉,七窍生烟咯!” 裴世嘉气得半死,冬叔堪堪跨进门。 “府里的小厮都问过了,昨晚都能互相作证,没有单独作案的机会。” 冬叔一进门就敏锐地觉得连迟看自己的眼神颇为不对劲,“不过珍儿跟陈恩望倒是有些奇怪,珍儿先前一直在伺候刘母,之后回了屋子睡觉,这期间没有人证,陈恩望也是如此。” “还有一个人,也没有人证。”连迟迟起身,缓缓走至冬叔面前,饶有兴味地盯着他。 “小迟迟说是谁?” 连迟不答,“冬叔,我问你,昨晚你为何没有跟高剑一起回四合院找我们?” “嗨。”冬叔露出些羞赧,“这不是撞上珍儿呢嘛,聊了几句,你也知道,我这大龄男光棍……” 连迟无情打断,“之后呢?便一个人回房睡觉直至天明?” “可不是,你也知道,我老了,睡得早。” “我还知道,冬叔每日起得比鸡都早。”连迟步步逼近,“可今日却还要高剑去唤你起床,说明冬叔昨夜可累得不轻啊……” “呃……小迟迟,你别这番阴阳怪气的。”冬叔缩至门槛旁,“我害怕……”他搓搓手,连迟一审犯人就这副模样。 “既然冬叔还不想说,那就让我来替你说。”连迟蹲在冬叔面前,目光如炬,“昨夜你之所以没来,只怕早就是存了要夜探书房的心思,我说得可对?” 冬叔低下头,不敢吱声。 “从知道白瓷观音那一刻我就觉得奇怪。以往若是有这种珍宝,冬叔只怕早就按捺不住要告诉我们了,可这次却要我再三逼问才肯说。” “所以昨夜,你趁月高风黑,从后窗户翻进了刘鹤生的书房。” 肖歧满脸的不可置信,“冬叔,难不成刘鹤生是你杀的?” 第37章 斗败的老牛--不服气 “可别瞎说啊!”冬叔忙挥手,“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小迟迟,你可得给我做主。” “你放心,本捕快从不让好人坐班房。” “你翻窗进入后,知晓刘鹤生已死,在屋子里翻找了一通无果,又翻窗走了。” 连迟摸摸下巴,“不过也不算是无果,你找到了第二幅画后的暗格是不是?” 冬叔露出一丝惊讶,“小迟迟,连这你也知道?” “刘母在翻开第二幅画前,明显有一丝犹豫和疑惑,说明这幅画定是被人动过了。” “小迟迟,这你就猜错了。”冬叔脸上露出一丝狡黠,“你冬叔我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我可是恢复得跟先前分毫不差。” “当真?” “自是当真!”冬叔觉得脸上有光,还露出丝丝傲娇来。 可连迟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严肃。 “小迟迟,你到底怎么知道是我的?”冬叔却有些好奇,他可是将脚印擦得一干二净,连窗子上的掌纹都擦了又擦。 连迟心中杂乱,掏出那几根天蚕丝,“这是我在后窗插销上发现的,天蚕丝极为珍贵,整个上元县也只有钱夫人的刺绣铺子有的卖。上次查童谣的案子,我曾给过你一方荷花刺绣的帕子,这绿色丝线就是从荷叶上掉下来的吧。” “想来你进来的时候是用短刀撬开插销,走的时候是用手帕系在插销上,到了外头,再从窗户的缝隙中,抽掉手帕,插销就落了下去。完美合上。” 满屋老鼠跑,必定有窟窿。有因必有果,有利必有害。 连迟抽出冬叔随身携带的短刀,“正是你先前用了短刀去撬插销,在插销上留下刀痕和毛刺。这毛刺便让帕子抽了丝,这才留下了证据。” “厉害厉害。”冬叔就是斗败的老牛,再不服气也得低头吃草。 裴世嘉却是看出连迟满脸愁容,“人既不是冬叔杀的,你还苦着个脸做什么?” “我是有些想不通。”连迟晃晃脑袋,重新又捋了一遍。 “刘鹤生先被凶手杀死,冬叔再翻窗进入,之后又有人进来挪动了刘鹤生的尸体,伪造成烧炭自杀的模样。然后就是咱们早上发现他的尸体和白瓷观音被偷。” “珍儿身边的小丫鬟证实,珍儿当晚一直伺候刘母,到了子时三刻才回了屋子,而仵作验明,刘鹤生是死于亥时。倘若珍儿当晚确实来过屋子,那也是在刘鹤生死后。” “冬叔说过他所翻找的地方全部恢复了原位,可你们看,除了书房后的画是歪的,书桌上也有被翻找过的痕迹,说明有人在屋子里搜寻着什么,想必就是白瓷观音。” 裴世嘉微微蹙眉,“今早咱们也证明珍儿是知道白瓷观音藏在哪儿的。所以搜寻的人不会是珍儿,只会是凶手。” “你在苦恼,为何凶手去而复返?” “不。”连迟摇摇头,“也许凶手根本没有离开过!” 冬叔惊恐失色,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你是说,我进去的时候,凶手也在?” 连迟点点头,“只怕凶手在刘鹤生死后,一直就在寻找白瓷观音的下落,直到冬叔进来后,他们看到你打开机关,才知道这观音在哪儿。” 裴世嘉拧了眉头,“可他们怎么有钥匙打开暗格?” 连迟揉揉眉心,“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他们盘查过,暗格钥匙和楠木盒子的钥匙一共两把,只有刘母才有。 “不过,凶手一定是刘府里的人,甚至是熟悉刘鹤生的人。” 几人都表示赞同,一则,凶手知道刘鹤生有心疾,用曼陀罗的法子刺激他。 二则,若是外人,想偷珍宝,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闺房,怎么会在书房里寻找? 况且凶手搜寻的范围始终只有这间书房,隔壁那间是碰都没碰,说明凶手明确知道白瓷观音是藏在书房中。 可整个刘府,除了珍儿、陈恩望,就剩下刘母,还有瘫痪的李母。 珍儿跟陈恩望若是杀害刘鹤生的凶手,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去翻找白瓷观音。 一切好像又陷入了死局。 …… 高剑一进门,就嚷嚷着饿,“赶紧开饭赶紧开饭,可饿死我了。” 抬头瞧见一群人苦大仇深的模样,“怎么了这是?” 肖歧收起思绪,再好的猎人也会有失手的时候,再完美的犯罪也会留下破绽。 “问得如何?” “这刘鹤生果然是睁眼说瞎话。我仔细问了永和窑的工人,他们当晚根本没见过石庚的妻儿。” “是刘鹤生说石庚的妻儿找石庚有事,哄了石庚去烧炉旁,之后他们便再也没见过石庚。” “啧。”冬叔摇摇头,“刘鹤生胆子真大,他是打量着工人在他手底下干活,不敢把他捅出来呢。如今他人也死了,工人们自然敢说真话了。” 高剑灌了一壶茶,“只怕石庚也凶多吉少,我确实在一个烧炉前发现了一些争斗的痕迹。” 他长叹一口气,“永和窑的工人说,石庚这个人忠厚老实,最讲义气,对待妻儿也很好。前段日子还说要给他儿子寻摸一个好学堂呢,如今却……可惜了。” 也许,一家三口在黄泉同路,也不寂寞…… 六宝一贯贴心,早就传了饭来。只是这口气一叹,众人这饭更是吃不下去。 连迟咽下一块烧鹅,“可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炭火盆子里的曼陀罗粉是谁放的?虽要入秋,但还不到烧炭的日子。” “这我也问过,刘鹤生屋子里的炭盆是一年四季都有。”冬叔出马,向来是打听得齐齐全全。 “谁送的炭盆?” “一直都是一个小家丁送的,没什么可疑。” “家丁没有问题,炭盆子又一直在屋里放着,那有可疑的便是……” 裴世嘉给连迟又夹了一块烧鹅,“六宝,去问一下刘府的炭一般存放在哪儿?” 在大宅子里头想问出点什么来,还是得让小厮出马。 连迟吞了那块烧鹅,转向高剑,“你今日去永和窑还看出什么来了?” “我走的时候,陈恩望也去了,俨然就是永和窑新主人的做派!” 若说刘鹤生死后,得益最大的便是他这个义弟了。 珍儿和他,还需各个击破。 不到一刻,六宝就跑了回来,“刘府的木炭一般都存放在南边的院子。” “南边的院子?”连迟放下筷子,“是李云和李云娘亲的院子?” 第38章 阎王婆怀孕--一肚子鬼胎 “大人,珍儿姑娘来了,说是要给咱们送些吃的。” 连迟几人互相对视一眼,既然兔子自己叫门,他们自然不能错过机会。 “我想着大人们查案辛苦,特地亲自做了些小菜,还望大人们不要见外。” “珍儿姐姐也太好了!”连迟面上露出喜色,借着接过食盒的机会,将珍儿好好打量了一番。 杏眼狮鼻樱桃口,称不上绝色,却也恰到好处。身材曼妙玲珑,一双好腿又白又长。 虽是上了些年纪,可周身弥漫着一股子成熟诱惑的气息。 只是双眼弥漫血丝,眼底还有青色,看来这几日并不曾好生安睡。 连迟冲着冬叔眨眨眼,冬叔无奈地低下头。 再一抬头,扭捏作态,活像个爱占人便宜的色老头。 “珍儿妹妹昨日可是没休息得好?”冬叔放下筷子凑了过去,一把抓住珍儿的手,拍了又拍,“瞧你眼睛下面又黑又肿,肯定是昨儿个晚上没睡好吧?” “呃……嗯……”珍儿想把手从冬叔手里拽出来,可她退一步,冬叔就进一步,她缩一点,冬叔就紧一点。 拔了半天愣是没拔出来。 “啧啧啧。”冬叔抬起珍儿的手,“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这手也太糙了。怎么平日里还要你亲自洗碗洗衣裳?” “这手就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冬叔终于舍得放下那双手,刚放下又整个人贴近了珍儿的脖子,深深嗅了嗅,突然长大了嘴巴,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 “不会吧,珍儿妹妹,你昨晚该不会没洗澡吧?”冬叔一边说还一边扇风,“好奇怪哦,珍儿妹妹身上有一股子臭男人的味道。” “昨儿个,该不会是……私会情郎了吧?” “没!没有……”珍儿双颊通红,不自在地缩回脖子,“我昨晚子时才从老太太那儿出来,今儿早上不到卯时就又去跟前伺候了……哪儿有空去私会情郎啊。” “哟,就睡了两个时辰不到,那这中间定是也来不及梳洗换衣裳啦?”冬叔假意关心,一双眼睛将珍儿从上看到下。 许是说到了珍儿的伤心处,珍儿竟还真的更咽了起来,“不曾……老太太跟前每日都离不了人,我每日天不亮就得去候着,若是晚了……” 若是晚了,轻则一顿臭骂,重则一顿毒打。 珍儿名为表小姐,实为刘鹤生的童养媳。 刘老太太平日里使唤不动李云,这当婆婆的威风就全从珍儿身上找了回来。 平日里没少搓磨珍儿。 每日要伺候三餐,吃食要珍儿亲自喂,衣裳要珍儿亲自洗,就连出恭都要珍儿在一旁候着。 “你瞧你。”冬叔嗔怪一声,“怪不得连这个耳坠子掉了都不知道呢。” “耳坠子?”珍儿抬头,见到那个荷花金叶耳坠,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双手摸了摸耳朵,果然掉了一只。 她有些茫然,“你、你从哪儿找到的?” 冬叔捅捅连迟,“该你了啊。” 连迟终于舍得放下筷子,磨刀霍霍向珍儿。 她舔舔唇角,“这耳坠子是在刘鹤生书房旁的暗间里发现的。” 珍儿的心猛地一缩,脸色当即沉了下来。“不是……” “珍儿姐姐莫急,先听我说。”连迟又掏出之前发现的那块白纱,与珍儿的裙角比对了一番,果然严丝合缝。 “珍儿姐姐子时之后从刘老太太那里出来,从另一个门进入暗间,在梨花木立柜前贴了贴,又在床上滚了一遭。” 连迟挑眉,“可刘鹤生亥时就死了,不知跟珍儿姐姐在床上滚了一遭的人是谁?” 珍儿面色惨白,枯坐在凳子上,久久没有言语。 …… 陈恩望今日一早起来就眼皮直跳。 他恍惚了许久,才意识到刘鹤生已经死了,用不了多久,这刘府就会变成陈府。 眼下最烦人的还是府里几个臭捕快,陈恩望干脆一大早就去了永和窑,他这个新掌柜的,怎么也得在工人们面前多露露脸不是。 都说权势是男人最好的春药。陈恩望神清气爽,还在永和窑干了会活,午饭后才堪堪赶回来。 一进门,跟着他的丫鬟就把耳朵贴了上去。 “表小姐未时去了刘鹤生的书房,到现在都没出来。” 陈恩望目色一沉,直奔后院书房。 没等他敲门,就听见一阵开门声,他赶忙藏身于一旁的树丛中。 冬叔笑嘻嘻地送了珍儿出来,“珍儿妹妹这厨艺真是没的说,明日不知能不能吃到?” 珍儿提着食盒,低着头,看不出神色,“明日我再做点送来,你们查案也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冬叔说着又拍了拍珍儿的手,眼睛微微一瞥,突然大声说道,“还得多谢珍儿妹妹的配合,咱们这案子才能查下去……” 珍儿讪讪地笑了几声,咬着牙抽出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提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回了屋子,刚关上门,就被人一把推在门上。 珍儿惊呼一声,待看清来人是陈恩望,才娇嗔一声,“做什么,吓死我了!” 陈恩望左手一把将珍儿搂住,右手抬起珍儿的下巴,说话间颇带着威胁意味,“方才,去那群臭捕快那儿干什么了?” 只一眼,珍儿就知道陈恩望在想什么,这么多年,陈恩望屁股一蹲下,她就知道他想拉什么屎。 她一把推开眼前这个男人,枯坐在凳子上,满脸的怒气,“怎么,你怀疑我?” 被珍儿戳破了心思,陈恩望的气势陡然掉了不少,他从背后圈住珍儿,“我怎么会怀疑你呢,我只是怕那帮臭捕快骗你。” 珍儿哼了一声,语气里却多了些娇媚,“他们查到我昨晚去过暗间了。” 陈恩望的手微微一滞,“你都说了?” 珍儿话里透着委屈,“我掉了一只耳坠子在床上,他们逼问我情郎是谁,我只好说了。我早说别在那儿做了。” 陈恩望的双臂慢慢收紧,女人的脖颈纤细,他只要轻轻一勒,就能折断。 他阴测测问道,“其他的呢?” 珍儿心里藏着气,“其他的我一概没说。你倒是说说你身边的小丫鬟是怎么回事儿!” 陈恩望松开手,趴在珍儿的肩头,“她不过是个丫鬟,你也吃醋,咱们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刘鹤生已经死了,就剩下老太太了,到时候永和窑还不是咱们的? 珍儿突然端坐了身子,“你可别忘了,那老东西最喜欢的人可不是我。” 陈恩望勾勾嘴角,不就是……她么。 第39章 见了猫叫身发抖--胆小如鼠 “大人,今日我在府里兜了一圈,那刘鹤生可真不是个东西。”六宝狠狠啐了一口。 “自从李掌柜死后,整个府里就是他说了算,李母本就瘫痪在床,听说前些日子得了风寒,高热晕厥,刘鹤生都不肯请个大夫来瞧瞧。” 连迟听了直摇头,“请个大夫还要刘鹤生点头?李云呢?” “李云一直被软禁,下人们几乎都很少见到她。最后还是府里几个有良心的,偷偷去外头抓了方子,李母才捡回一条命。” 刘鹤生做事实在太绝!卸磨杀驴,过桥抽板,忘恩负义都没他这么个忘法的。 可除了刘鹤生,这府里的其他人,刘母、珍儿、陈恩望见死不救,甚至落井下石,搓磨李云,全是帮凶!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放炭火的小屋,缩在南边院子的角落里,平日里只有一个哑巴看守。 裴世嘉示意六宝去搭搭话,他们也没指望这条线能查出什么来。 毕竟这木炭从外头买进来,到送到刘鹤生跟前,经过太多道手了。 过了放木炭的屋子,拐个弯就是李云先前住的院子。院子东边是李母的住处,西边是李云的屋子,中间隔了个小花厅。 李母的住处尚有人声,可李云的屋子却安静得可怕。 裴世嘉又换了个白玉扇骨的折扇,晃晃悠悠跟在连迟身后。 天色已晚,灰黑的天色映衬着拱门内的屋子愈发诡异。 裴世嘉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要不……咱们等六宝来再进去?” “大人这是害怕了?” “笑话!本官胆识超群,能、能害怕这么个小破屋子?” “那大人走前头?” “不行!”裴世嘉赶忙找补,“哪、哪有大人走前头的。” “大人可是属老鼠?” “作甚?想要了本官的生辰八字去作法让本官爱上你?本官告诉你,没用。” “我说你胆小如鼠!”连迟一个箭步冲上前,裴世嘉被落在院子里,看着满院子的落叶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等等我!” 来到屋子门口,连迟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裴世嘉就如同惊弓之鸟,连看院子里头的枯树枝都觉得不对劲。 “这里好像有人来过。”连迟蹲了下来,借助手中的烛灯,仔细检查地面。 从李云死后,这间屋子再也没人来过,院子里满是落叶,廊下也全是灰尘。 而门口,却有一些拖拽的痕迹。 连迟意识到不对,赶忙推开房门。 门猛地被推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呜哇呜哇的风声呼啸而来,吓得裴世嘉一下子缩在连迟的身后。 阵阵阴风涌入,几只蝙蝠从房内鱼贯而出,裴世嘉忙用扇子顶头,他清清嗓子,生怕被连迟看扁,“李云这屋子也忒邪门了。本官觉得还是等六宝……” “闭嘴!”连迟示意裴世嘉噤声,大步跨了进去。 忽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怎么了?”裴世嘉急声发问,都得不到回答。 无奈他只好咽了口口水,从连迟的肩膀后探出身子去瞧。 晦暗的烛火下,整间屋子都被贴满了黄色符咒! 第40章 胆小鬼的眼睛--看啥怕啥 大到桌子、椅子、床,小到花瓶、水杯、梳子,只要是看得见的地方,都被密密麻麻的符咒覆盖着。 所见之处,全是黄色。 就连衣柜门和镜子上,都被一张张黄色符咒掩盖,毫无空隙。 “这他娘的……”裴世嘉难得骂娘,他活了小半辈子,还没见过有人这么用符咒的。 窗户大开,风呼呼地吹着,一张符咒径直落在了连迟的手上,她低头一瞧,嚯,灵谷禅寺的镇灵咒。 自古尼姑和尚不分家,尼姑庵长大的连迟,多多少少也懂点。 镇灵,就是要将亡灵死死镇压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 裴世嘉从折扇后探出头,“刘鹤生也忒恶毒了,死了还不让人家超生。” 连迟将狗官从身后揪了出来,“劳烦大人去点灯,我要勘查一番地上的痕迹。” 裴世嘉接过火折子,磨磨蹭蹭半天都没动静。 哈巴狗儿撵兔子,可劲儿磨洋工。 连迟蹲在地上,头也没抬,“怎么?大人怕了?” “怕?”裴世嘉昂了头,“本官的人生里就没有怕这个字!” 屋子里俨然只有床头有两个烛台,裴世嘉硬着头皮走到床头点上烛灯。 勉强有些光亮,连迟循着地上的印子一路往里。 “刘鹤生可真有意思,亲手杀了自己娘子,还在床上搞个衣冠冢?” 裴世嘉探头一看,床上鼓鼓囊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昏暗的烛光下,还真像个人躺在那里似的。 见连迟不理自己,为了显显大人的威风,裴世嘉鬼使神差地掀开了被子。 “这是……这是……” 连迟正追到床边不远,“这是什么?大人结巴啦?” “呜……” 裴世嘉猛地钻到了连迟的身后,连扇子都忘了拿。 “怎么了?” “那、那里面……”裴世嘉捂着眼睛,“有鬼!” “到底是鬼还是人?” “本、本官不知。”裴世嘉晃晃头,拽住了连迟的衣角,“本官只看到了半张脸,一张符咒贴在她的脸上,本官只能看到半张脸。” 连迟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这世上可没有鬼。” 她快步走上前,掀开被子,被子之下赫然躺着一个人。 枯瘦干瘪,面色黢黑,这不正是刘鹤生的老娘。 她伸手触脉,还好没死。 只是看上去虚弱无比,有气出没气进。 裴世嘉听说是个人,一颗心才堪堪落下。 连迟以为狗官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竟是怕鬼。 那样子跟自己小时候养的小狗差不离多少,她心里忽地像塞了团棉花,牵着裴世嘉的手出了门。 “大人别怕,是刘母,咱们叫人去。” 裴世嘉乖乖任连迟牵着,突觉有些恍惚,自己这是被小姑娘给照顾了? 刚到门口,连迟脚步微微一顿,“说起来,大人不觉得这个院子也有些奇怪吗?” 她一步三回头。 李云和李母的住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以中间的花园为界一分为二,东边住着李母,西边是李云。 而不对劲的正是李云的院子,不知怎么在院子门口比李母那边多了个池塘。 如此一来,李云的院子倒是比李母的长了不少。 池塘是死水,里头没有任何活物,院子里所有的树都无缘无故枯死了。 连迟站在门口回身又打量了一番,昏暗的院子里死气沉沉,“四四方方,南北短东西长,大人猜像什么?” 裴世嘉心中一凛,“四四方方,南北短东西长。该不会是……棺材?” 第41章 鱼口里的水--吞吞吐吐 裴世嘉和连迟将老太太送回了屋子,大夫说老太太本就受了刺激,又走了这么一遭,只怕从此之后痴痴傻傻,再不能恢复。 珍儿风尘仆仆地赶来,声音里莫名有些颤抖,“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连迟瞧她一眼,衣裳换了,“你仔细说说老太太今日的行踪。” “老太太晚饭吃得早,吃完了我就回房了。” 连迟觉得奇怪,“平日里头,珍儿姑娘不是从早到晚都陪着,怎么今日这么早就回去了?” 珍儿抿嘴,“老太太闹脾气,不要我陪,非得要找赵小姐来。” “赵小姐?哪个赵小姐?” “就是……就是……”珍儿跟鱼口里的水似的,吞吞吐吐。 “赵员外家的独女,赵思怡。”陈恩望突然现身,“大哥他生前与这赵家小姐关系颇好,赵家小姐也时常来看望老太太,深得老太太喜欢。” “不过自从嫂子失踪之后,她就再也没来过了。” 赵家小姐……倒是个生面孔。 连迟和裴世嘉回到李云的房间,冬叔和肖歧又搜了几圈李云的院子。 六宝和高剑则是去李母处询问,按理说,李云的屋子与李母住处相隔不远,应该能听到点动静。 刘母这件事显然是有人装神弄鬼,想吓死她,好在刘母命大。 “李云住的院子,所有房间的后门都被封死,摆明了是想让李云有进无出。” 冬叔咂摸了一声,“我也打听过了,都是李云失踪后,刘鹤生差人办的。” 连迟点点头,“珍儿说过,自从李云失踪后,刘鹤生性情大变,日日夜夜都做噩梦,不能安睡,总是怀疑屋子里头有鬼,靠着安神药才能勉强入睡。” 看来就是刘鹤生杀人心虚,才想出这么个邪恶的法子来。 “对了,那日我听刘鹤生的老娘嘴里说什么,一个两个的都不是好东西,先前那个也跑,这个也跑。” 连迟沉吟一声,说出自己的猜测。 “现在的证据都指向刘鹤生杀娘子夺家产,目的明确,手段残忍,实在不像是首次作案。如若刘母说的是真的……” 肖歧面色一沉,“你是说,刘鹤生有前科?” 冬叔捋捋小胡子,“我倒是在府里还打听到一个传闻,刘鹤生跟赵员外的千金走得很近,据我所知,赵员外前年病死,如今赵府,只余孤女寡母。” 赵家小姐?这可不就跟陈恩望说的对上了。 赵员外家的财产可是比李家要丰厚得多。 只怕这刘鹤生是专职吃绝户,一旦物色好下一个猎物,就会残忍杀害上一个,再谣传是娘子私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对上一个是如此,对李云是如法炮制,对赵员外的千金更是想故技重施。 如若赵员外的千金知道刘鹤生的诡计,是否会恼羞成怒,再杀之? “也不是不可能。”连迟晃晃脑袋,“我也跟刘母身边的婢女打听过,赵家小姐哄得刘母尤其高兴,以前几乎日日都来,可李云失踪后,她就再也没来过。” 里头有蹊跷。 “赵家……”裴世嘉又换了把扇子,“沈南珠跟赵家小姐好像有几分交情,不如我让她去探探?” “不妥,南珠小姐毕竟不是捕快,怎么问问什么都是学问,万一让赵小姐看出端倪来,打草惊蛇可不好。” 连迟灵机一动,“不如我扮作小丫鬟跟着南珠小姐一起去?” 这倒是个好主意。 裴世嘉当即唤来沈南珠,她满口答应,只是嘴上娇嗔,“这几日世嘉哥哥光顾着查案了,都没陪人家逛园子。” 狗官掀掀眼皮子,“陈恩望不是日日带你逛?” “他怎么能跟世嘉哥哥比嘛,去完赵家,你就陪我去!”沈南珠嘟着嘴,绕着裴世嘉不肯罢休。 “好了好了,去完赵家陪你。”狗官不堪其扰,终于哄了沈南珠答应明日一早便去。 已是入夜,六宝和高剑并没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李母自从李云失踪后,便浑浑噩噩,终日昏睡,身边也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服侍,说话都得靠吼。 六宝那边更是一无所获,守木炭的哑巴内向得很,听说小时候被一场大火烧坏了嗓子,也毁了面容,终日都要蒙面,从不与人交流。 刘老太太那里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话来,自从刘鹤生死后,那些个丫鬟哪儿还当刘母是主子,见刘母房内灯熄了,便关起门玩骰子了。 看来只能指望明日能在赵小姐那儿探探消息。 …… 已是子时,梆子声响了三下,看门的小厮阿满,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窝在大门背后的角落里,想着眯一觉。 “哎哎哎。别在这睡。”德叔踢了他一脚,“小心陈恩望看见了罚你工钱。” “他算个什么东西,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阿满嘴上啐着,却还是坐直了身子。 德叔抿了口白烧,长叹了口气,这就是命啊。 刘鹤生他千方百计要夺永和窑,最后却便宜了陈恩望。 宅子里的下人都是李父李母在的老人,多多少少还念着李家的恩情。 “说起来……是咱们小姐命不好啊。” 阿满来了精神,“我可听说,小姐是被刘鹤生活活砍死的。听说小姐的院子里,夜夜都有哭嚎声。” “胡说。”德叔眼皮早就耷拉了下来,瞪着双浑浊的眼睛,“嚎什么?” “我的手呢……我的手呢……”阿满捏着嗓子学了女人,“一边哭嚎,还一边用断手敲门……” “咚咚咚……还我手来……” 德叔懒得理他,眯上眼睛,准备也歇息一会儿。 “咚、咚咚……” “阿满,别闹。” “咚、咚咚……” “阿满……”德叔睁开眼睛,却看到阿满面色如土,两眼发直,浑身颤抖,半张着嘴,“不、不是我敲的……” 德叔只觉汗毛竖立,背后起了一股密密麻麻的白毛汗。 他与阿满屏息,死死盯着门外。 这回却没有声了。 “德、德叔……”阿满心砰砰砰直跳,脸吓得像窗户纸似的煞白。 “不怕。”德叔稳住心神,递给阿满一根棍子。 他猛地灌了一壶酒,悄悄来到门边。 透过门缝往外头瞧,外头只余几片枯叶,和一只老猫。 他正要放下心来。 “咚!”声音又传来。 德叔心猛地一跳,声音是从下面传来的。 他低头一瞧,地上躺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是、是人吗? 他还没来得及细瞧,黑乎乎的东西里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德叔的脚踝。 德树瞬间觉得毛骨悚然,一股寒意从脚上慢慢爬了上来。 因为他知道,这只“手”没有五指,只有光秃秃的手腕子…… “德……”黑乎乎的东西费力抬起头。 德叔一瞧,大吃一惊,“小、小姐?” 第42章 抱着干柴救烈火--帮倒忙 翌日清晨。 赵员外在城外也有宅子,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赵府门口。 连迟今日穿着一身水湖色的衣裳,扎着两个小发髻,配上一张娃娃脸,甚是可爱。 裴世嘉忍不住多打量一番,娃娃脸固然可爱,这身材也像个小娃娃可怎么好。 沈南珠察觉到裴世嘉的目光,甩了袖子噔噔噔下了马车,冲着连迟吼道,“还不快来扶着点?” 连迟忙跑上前,沈南珠美目一扬,自有下人敲响了赵家大门。 “吱呀”一声,门内探出个老妇,一双眼睛充满警惕,“找谁?” “我乃工部尚书之女沈南珠,与赵家小姐是世交,特来拜访。” 那老妇不急着进去通报,反倒躲躲闪闪,“我家小姐这几日身体不好,不见客。” 连迟一看就知道这老妇有问题,“咱们小姐千里迢迢赶来的,怎能不通传一声就说不见客?” 没等那老妇有什么反应,沈南珠陡然变色,突然扬手,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打在连迟的脸上! “哪儿轮得到你说话?你是主子,我是主子?” 连迟被这巴掌打得有些懵,“我没……” “啪”!沈南珠反手又是一个大嘴巴,“还敢顶嘴!今日我就要在赵家门口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尊卑的东西!” 连迟不敢闪躲,生怕露馅,她实在不知道沈南珠发什么疯,正准备忍气吞声,今日就受了她这份打。 却不想门内突然传出一道温柔女声,“来者皆是客,我与沈小姐也有许久未见了,还不请进来?” 沈南珠冷哼了一声,掐了连迟一把,“还不快扶本小姐进去!” 自从连迟来了裴府,沈南珠就处处见她不顺眼,平日里就知道粘着裴世嘉,若像玉玲一样只是小丫鬟,她还拿捏得住。 可偏偏她又是衙门捕快,自己几次都寻不到教训她的机会。 今日自己送上门,沈南珠决定要好好出出这口恶气。 方才两巴掌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手上还特地带了棱角分明的指环,这会儿连迟的脸早就渗出条条血珠。 连迟咬着牙忍痛扶沈南珠进门。 待朱门一闭,沈南珠却瞪着一双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你不是赵思怡,你是谁?” 连迟心里讶异,这不是赵家小姐? 那女子弯下腰,“实在对不住沈小姐,我们、我们小姐失踪了……” “失踪?” 过河碰上摆渡地,瞎子纫上了针,赶上巧了? “现下府里乱得很,老夫人都急晕了,实在是无力招待沈小姐……” “赵小姐何时失踪的?”连迟急忙追问, 那小丫鬟瞥她一眼,只作不理。 沈南珠得意地哼了一声,“既然这样我就不给贵府添麻烦了,若是有消息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小丫鬟点点头,便要着人送沈南珠出去。 这可怎么行。赵思怡与花瓶藏尸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今却在这个当口失踪了。 “小姐,咱们还是……”连迟话还没说完,沈南珠一脚便踹了上来,“贱婢!轮到你给主子做主?” 连迟没有防备,一个踉跄勉强稳住。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连迟随即亮出捕快腰牌,“我是知府衙门捕快,请配合办案。” 小丫鬟眼睛瞪得老大。 连迟见沈南珠还不点头,步步逼近,“沈小姐明知案情紧要,却一再阻挠我办案,实在是令人怀疑!” “你、你说什么!”沈南珠本就打量着连迟不敢自曝身份,才一再欺侮。 “我说你妨碍办案,只怕与犯人有所勾结!”连迟懒得与她周旋,“等回去之后,我自会将沈小姐今日所作所为禀明大人!” 那小丫鬟也是个看碟下菜的,如今见连迟这样不像作假,才弱弱回道,“三日前失踪的,已经报了官了,可惜一直也没个说法。” 三日前……正是刘鹤生死的那一天。 “怎么失踪的?” “不知道……我一大早去小姐房里,就没看到小姐人影了。” “还请带路,我要去赵小姐闺房查看。” 小丫鬟忙不迭地引路。 连迟双颊火辣辣地疼,只怕已经肿得老高了,她胡乱用手帕擦掉了脸上的血迹,四下观察起来。 屋子不大,却布置得风雅出尘,足见赵家小姐的品味。 赵家比较谨慎,案子一日不破,这小姐闺房一日不动。 架子上仍然挂着还没来得及穿的外衣,梳妆台上满是刚卸下的钗环。 经过刘鹤生的那间密室,连迟首当其冲就想到窗台。 这个窗台没有让人失望, 上头果真有半个脚印,还有些许白色粉末,她捻起一点放在鼻尖,又是曼陀罗粉。 “窗外是何地?” “小、小花园。” 连迟忙去小花园查看,幸好这三日都没下雨,赵家现场又保护得好。 她可以清晰看到两对脚印,一对脚印深,长九寸,一对脚印浅,长七寸,是两个男子。 脚印深的那个应当是背着赵小姐前行。 这些脚印出了花园后,便与一堆脚印混在一起。 由于赵府人多脚杂,极其难追踪,连迟干脆出了后门,绕着院墙想找些线索。 却跟裴世嘉撞了个满怀。 方才朱门一闭,外头的裴世嘉,心像被人活活捏住了一般,喘不过气来。 本来裴世嘉送完人就准备找个茶棚等着。 可沈南珠毕竟是工部尚书之女,裴世嘉怕出什么乱子,便想看着二人进了门再走。 没想到竟然他亲眼目睹这一幕。 裴世嘉一直觉得沈南珠平日虽有几分娇蛮,但多是善解人意温柔可人。 可今日,却看到了她跋扈狠毒的一面。 旁人不知道,可他看得清清楚楚,沈南珠今日手上几乎戴满了戒指,他还以为是爱美心切。 没成想是为了这一出,两巴掌下去,连迟那张脸只怕要留疤! 想到昨日连迟牵着自己的温柔模样,裴世嘉恨不得现在就闯进去,管他劳什子的打草惊蛇,好在关键时刻,赵家小姐现身。 裴世嘉哪儿坐得住,干脆在赵家院子绕圈,却不想撞上了连迟。 顶着又红又肿的脸,低着头在墙角找来找去。 可走到身边,又不知该说什么。 连迟看着有些呆傻的裴世嘉,嘴角一挑,“大人心疼了?” 裴世嘉话到嘴边,却又变了味道,“本官生怕你因此毁容,一辈子赖上本官可怎么办?” “大人多虑了,想娶我的人多着呢。” “嘶……”说话抽到伤口,疼得连迟龇牙咧嘴。 “活该,让你说大话。”裴世嘉拿起折扇敲敲连迟的两个发髻,“找什么呢?” 没等连迟说话,一阵马蹄声扬起,高剑和冬叔策马扬鞭,堪堪到了连迟鼻子底下才停。 “小迟迟!”冬叔瞧连迟巴掌脸肿得老高,跟个猪头似的,“你这是怎么了?被人打了?” 连迟怒火填胸,这些马蹄印将地上的车辙印子毁得一干二净。 她刚找到的线索啊!就被这俩老货给破坏了! 抱着干柴救烈火,只知道帮倒忙。 干脆背过身去生闷气。 裴世嘉知道他俩急匆匆必有要事。 “怎么了?” 冬叔幽幽开了口,“大人,李云回来了。” 李云?被刘鹤生砍断一只手的李云? “哦?”裴世嘉目光一沉,“站着回来的,还是躺着回来的?” 第43章 黑瓶子装酱油--深藏不露 “昨夜子时,看门的德叔和阿满在大门口撞见李云,二人实在不敢确定,只好先将李云藏在厢房。” “直到今日李云高烧不退,他们才没法子,让咱们去请大夫。” 德叔倒是个忠心的,在李家看了大半辈子门,能不认得李云? 只怕他是顾忌陈恩望,不知他是人是鬼,想先看看情况再说。 “赵家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赵家小姐三天前失踪了,方才我在外头好不容易找到点车辙印子……” 连迟心里还有点气,看了眼马蹄印,没说话。 冬叔却哈哈哈大笑起来,“小迟迟是不是心里头骂我俩呢?” “这车辙印子虽然没有了,不还是有它吗?” “什么?”连迟顺着冬叔指的方向望去,“马粪?” 赵府的后院十分偏僻,人烟稀少,靠着围墙边上有两道车辙印子,前头有一坨几乎快风干的马粪。 “咱们高捕快这追踪第一的名头可不是讨饭讨出来的。” 高剑擤擤鼻子,挑了挑下巴,蹲在马粪前头,随手捡了根树枝,拨开马粪,外表干脆,里头倒是软糯。 “每个马棚给马喂的饲料都不同,马吃的饲料不一样,拉出的马粪成色、形状、味道都不一样。”高剑说得头头是道,连迟没想到他还有这个本事。 黑瓶子装酱油,看不出来呀。 “有干草、麦麸、还混了……”高剑用树枝挑起一坨放在鼻子下面细细品味了一番,“菜油。” “喂马还有混菜油的?” “农民养的马一般舍不得喂好的,平日都是吃些干草,就会混点菜油,一是给马补补,二是防止马便秘。”高剑扔下树枝,眼神里透着股兴奋,“我去隔壁县衙借条大黄狗来,今晚,我一定给你找到!”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连迟心里竖了个大拇指。 她舔了一下嘴角,先前被沈南珠打破的地方还在渗着血珠,舌头上有丝丝血腥味,“咱们回去,会会李云吧。” 临走前,连迟突然来到高剑身边,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高剑紧紧皱着眉头,半晌才点点头。 “你同他说什么?” 连迟没作声,只是回头又看了眼赵宅,不知这位还没见面的赵家小姐,在这场迷案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几人上了马车,风风火火朝刘府赶。 沈南珠听到声响,从后门追出来,只能看到扬长而去的马屁股,气得摔了头钗,将身边小侍女的胳膊掐出血来才算罢休。 …… “大夫说李云手腕伤口严重,又没得到及时医治,才导致高烧不退。”肖歧沉着声,“我查看过那伤口,确实是被柴刀砍的。” 连迟拧了眉,居然真的死而复生了? “被砍断手腕,若是没人给她及时止血上药,她能活这么久?” “这段期间她都在哪,和什么人在一起,又为什么一开始不回来,到现在才回来?” 肖歧摇摇头,“这些问题,恐怕只有等她醒来才知道了。” “你的脸……”方才一进门,肖歧就看到连迟的脸颊肿得老高。 “没什么。”连迟摆摆手,倚在门框上,看着陈恩望忙前忙后,甚至连药都亲自喂给李云。 李云一回来,局势便生变了。这永和窑,可就不是他陈恩望的了。 第44章 八只脚的螃蟹--横行霸道 连迟望着手里的一堆药瓶子发愣。 这这这,长城上的砖,多得数不清啊。 六宝咧着嘴笑,“这些都是大人的心意,随便挑出一瓶可都是宫里头的珍品呢!” “大人说了,怕连捕快脸皮薄,不好意思拿,都帮连捕快记在账上了,回了衙门再还银子就行!” 连迟扯扯嘴角,狗官还真是贴心啊。 既然都记在账上了,吃什么都不能吃亏,她一股脑儿全部接了下来,“他人呢?” 六宝瞬间垮下脸,冲里头院子努努嘴,“喏,南珠小姐在里头发脾气呢。” “世嘉哥哥,你今日为什么不等我?” 裴世嘉逗着罐子里的蛐蛐,眼皮都没抬,“你自己没长脚?” “哼!”沈南珠跺了好几下脚,见裴世嘉还没反应,忍不住吼了一声,“还是赵府找了辆马车给我,丢人死了!” “你还丢人?沈南珠小姐今日不是挺威风?” 沈南珠脸色一滞,“世嘉哥哥什么意思?” “连迟是本大人的捕快,奉命跟着你去查案,不知怎么得罪你了?” “她还好意思跟你告状?”沈南珠心里有些慌,却还是扯着嗓子,“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我,我不给她点教训,不就穿帮了?” “羞辱你?”裴世嘉慢慢抬起头,皮笑肉不笑,“本官亲眼所见,她不过是说了一句话,你就赏了她两个耳光,沈小姐可真是信口雌黄,空口白牙,张嘴就来啊。” 沈南珠没想到裴世嘉当时在场,脚步微晃,一个踉跄,就跌坐在地,“她、她说的声音小,世嘉哥哥肯定没听见……” 沈南珠觑着裴世嘉的脸色愈来愈难看,伏在地上嘤嘤啜泣,话音一转,“世嘉哥哥只会为她着想,可曾为我着想过?” “我还未进门,府里就已经有七房小妾,你可知京城都是怎么说我?又可知我为了嫁给你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见裴世嘉面色似乎有所缓和,沈南珠忙爬了起来,坐到裴世嘉的身边,攀住他的手臂,“咱们这桩婚事可是贵妃跟皇上求来的恩赏,若是、若是世嘉哥哥为了旁人欺负我,我可是要跟贵妃娘娘告状的。” 谁人不知,狗官裴世嘉上天入地,谁的话也不听,却是最听长姐贵妃的话。 裴世嘉支着头,嘴角上挑,无奈地摇了摇头,“南珠,你还是不够了解本官。” “以为搬出长姐便能逼本官就范?” “本官最讨厌被人威胁,本来觉得你长得虽然一般,不过娶回家当个物件摆着也不错,既然你心生委屈,本官下个月就去京城退了这桩婚事。” 沈南珠面色苍白,“退、退婚?” 不!不能退婚,一旦退婚,她沈南珠就是整个京城的笑话! “你、你就不怕……” “不怕遭人唾骂?不怕圣上怪罪?不怕得罪你爹?”裴世嘉露出桀骜不驯的一面,“本官当了这么久的狗官,你觉得还会在乎这个?” “不过一码归一码。” 裴世嘉单手捏着住沈南珠的下巴,端详了一会,突然贴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连捕快的脸若是留疤,本官定会在你脸上划上一模一样的……” 沈南珠倒吸一口凉气,被吓得花容失色,靠在椅背上喘息不停。 裴世嘉突然当着沈南珠的面,从陶瓷罐里掏出那只蛐蛐,死死捏在手掌心。 沈南珠眼看着那只蛐蛐在裴世嘉掌心里慢慢不再叫唤…… 她盯着裴世嘉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笃定他不是吓唬自己…… “呜……” 工部尚书之女何曾受过这个委屈,沈南珠哭着跑了出去。 一定要去京城!告状! 连!迟!等死吧你! 等沈南珠走远,裴世嘉慢慢松开手,那只蛐蛐探了头,窸窸窣窣转了几圈,一个展翅飞了出去。 连迟听了几耳朵,啧啧啧,狗官战斗力不佳啊。 她摇摇头,没意思,决定还是折返回屋子里上药要紧。 …… 连迟迷迷糊糊竟是睡着了,悠悠转醒,天色已是近黄昏。 她琢磨着李云也该醒了才是,刚推开房门,就见到肖歧背着手在走廊徘徊。 “头儿有事找我?” 肖歧一愣,不知从什么时候,连迟也开始跟着高剑一起喊头儿了。 “脸好些了?” 连迟伸手碰了碰,还是疼得龇牙咧嘴,一边吸着气,一边念叨,“大人给了我一堆药,说是什么皇宫珍品,也不知是不是吹糖人呢。” 肖歧瞥了眼里头一桌子的瓶瓶罐罐,本欲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对了,找我何事?”连迟打了个哈欠,难得见头儿大鹅走鸭步,磨磨蹭蹭的样子。 肖歧将那东西在手心里转了又转,缩回去的手刚要伸出去,就听见前头院子闹了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是……陈恩望的吼声? 二人哪儿还顾得上说话,生怕前头李云有什么不测,急匆匆赶了过去。 李云的院子自然是住不得了,陈恩望安排她住进了客房,巧的是,这客房离陈恩望的屋子近得很,可离珍儿的房间,却是要走上小半盏茶的功夫。 他们刚进了院子,就看到珍儿伏在地上,身边是散落一地的食盒,汤汤水水洒了满院子。 陈恩望站在她面前,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啊!” “怎么了?”连迟沉声询问,上前扶起珍儿。 “她给阿云下毒!这个毒妇!” 阿云?连迟心里一哂,不到一天,就从嫂子变阿云了?陈恩望还真是太湖里摇船的好手,见风使舵的行家。 “我没有……”珍儿只会用帕子捂着脸直哭,“我只是、只是一时粗心大意了……” 陈恩望痛心疾首,“你明明知道阿云不能吃花生,竟还在菜里放花生油!这不是成心想要阿云的命吗?” “要不是我及时发现,阿云现在说不定都、都……” “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珍儿一甩帕子,哭着跑出了院子。 “恩望……”里头突然传来一丝虚弱的女人说话声音。 连迟瞳孔微缩,李云终于醒了。 第45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云骨瘦嶙峋,面色苍白,双眼凹陷,斜靠在床边,右手捂着胸口,时不时都要咳上一会儿,而左手光秃秃的一片,被层层白布缠绕,还透着点点血迹。 没等连迟问什么,李云倒是露出歉意,挣扎着还要起身。 陈恩望眼巴巴跑来,把李云又按了回去,“连捕快,阿云她刚醒,十分虚弱,实在是不宜问话。” “恩望……你先出去吧。”李云靠在床边喘息,眼神却无比坚毅,“有些话,我一定要说。” 陈恩望摇摇头叹了口气出门。 等他走远,李云突然紧紧抓住连迟的手,神情激动,“连、连捕快,我要控告刘鹤生,设计谋杀我爹娘,还要砍杀我!” 连迟忙安慰她,“你别激动,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李云深吸了几口气,“当年我父母外出谈生意,回来时天降大雨,山体滑坡,马车失控坠入悬崖,我父死,娘瘫。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是意外,可那日我才知道,一切都是刘鹤生故意搞的鬼!是他买通了马夫,故意为之!” 连迟点点头,这倒是与刘鹤生那封遗书里写的一样。 她踌躇了一下,还是直接问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云微微闭着双眼,眉头紧皱,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平日里每隔十天半月,他都要我陪他去永和窑演戏,他知道永和窑的伙计更听我的话。” “第二日还有一些掌柜要来永和窑参观,于是那天晚上我们便宿在四合院。” “他喝醉了就会打我,那日他又用鞭子抽我。” 只是从李云宽大的袖口,连迟也能瞧见她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 李云低下头,“那日他喝了好些酒,不知怎么就说漏了嘴,说当年我爹娘的事是他故意为之!” “我怎么还能忍!随手拿起地上的酒瓶子就砸了他的头,他被激怒了,发了疯似地拿着柴刀砍我!” 李云说到这儿,仍旧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左手。 连迟却是有些奇怪,“为何屋子里会有柴刀?” “是……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他早就预备好的。” “之后呢?” 李云长出了一口气,“那一下我就疼晕了,他跟个魔鬼一般,硬生生地砍断了我的手……” “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他不在屋子里了,我只听到他好像在外头拖着什么东西。我趁着他不注意,就翻窗跑了。” 连迟点点头,怪不得自己那日在四合院里觉得不对劲,看来李云就是在刘鹤生拖拽石庚妻儿尸体的时候偷跑了出去。 所以整个院子才会有许多滴落的血迹,这是他提着砍刀在四处找李云! “之后呢?你一直躲在哪儿?” “在危险面前,人的潜能是无限的,我一直跑一直跑,跑上了山,藏在一个废弃的木屋里。渴了饿了就吃点野果子,连这伤也是胡乱寻了些草药,天可怜我,竟是止住了血。” 李云咳嗽了几声,“后来我好了点,就想自己下山找大夫,没想到却是被我打听到刘鹤生死了!” 突然慢慢抬起头,盯着连迟,面带急切,“对了……石庚一家……还好吗?” 连迟摇摇头,“只怕凶多吉少。在石庚妻儿房间内发现大量血迹,我猜那天刘鹤生砍杀你的时候,被石庚妻儿发现,所以刘鹤生杀人灭口……” “是我害了他们……”李云满脸泪痕,“我若是知道那畜生会对他们下手,那晚、我死也要跟他同归于尽!” “阿云,怎么又哭了。”陈恩望闯了进来,拿起手帕细细给李云擦拭。 李云眼里却是闪过一丝不耐,“恩望……有什么事吗?” “外头来了许多永和窑的伙计,说要见你。”陈恩望放下帕子,“我说你这刚醒,实在是没法子见他们。他们非不听。” 李云脸上透着股子坚定,“你先出去,我要梳妆。” “阿云!” “无须多言。”李云一锤定音。 连迟正要跟着陈恩望一起出去,却被李云叫住。 “可否劳烦连捕快留下帮我?” …… 李云只穿了一件白色中衣,待屏退外人,背对连迟,就这么褪去了最后一层遮挡。 连迟忙低下头,这倒是她第一次见女子的后背。 李云和连迟差不多高,只是十分清瘦,甚至能看清脊椎骨的纹路,就好像是骨头外面罩了一层皮。 在光薄的后背,密密麻麻全是伤痕,触目惊心。 鞭子抽的,棍子打的,钉子戳地,牙咬地,手掐地、脚踹的、蜡烛烫的……新伤叠旧伤,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 难以想象李云曾经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刘鹤生这个畜生!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一个弱女子,一个曾经也是集千万宠爱于一身的女子,只是因为爱错了人,便家破人亡,自己差点被折磨死,整日过着人不人狗不狗的日子。 “还请连捕快帮我穿一下衣服,我的手……”李云的嗓音温柔缓慢,似乎一点点抚平了连迟的愤怒。 还好,她还活着,她的永和窑也还在,她还有光明漫长的人生…… 连迟如梦初醒般,替李云穿上了外衣。 再浓的妆也掩盖不住李云的憔悴和病色,她干脆不施粉黛,素面朝天走了出去。 永和窑的伙计几乎全来了,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东西,野味和草药最多。 他们买不起山珍海味,名贵药材,但他们带来了自己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 李云自小便在永和窑长大,与永和窑的伙计宛如亲人。 “小姐好!”众人见李云出来,齐齐喊了一声。 李云双眼有些湿润,“我让诸位担心了……” “小姐!你放心,我们永远在永和窑等你!” “是啊小姐,你好好养着,瓷窑的事儿不用操心!” “咱们永远都是李家永和窑的伙计!” 李云眼含热泪,却还是笑出了声,她苦苦挣扎,断腕求生,为了娘,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这些至亲之人。 连迟站在廊下,见此情此景,也心有戚戚。 可她也没忽略,有一个人的脸色极其难看。 第46章 云端摘日,海底捞月--痴心妄想 她三岁丧母,五岁就被爹卖给人伢子,从这家卖到那家,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被卖了多少次。 最后她被卖给了刘家,后来刘父去世,家道中落,所有下人都走了。 只有她无家可归,当了刘鹤生的童养媳,从此之后,是姐姐是娘亲,也是媳妇。 她任劳任怨,任打任骂,她要的就是一个家,一个不变的承诺。 可刘鹤生一次又一次背叛,他眼里只有权势,只有银子,从来没有自己。 后来,她遇到了他,他英俊他年轻,他眼里只有自己。 他说过,刘鹤生一死,拿了永和窑,就会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可自从李云回来,一切都变了。 …… 珍儿猛地从床上坐起,这几日她几乎夜夜噩梦。 夜华如水,她拥着被子再也阖不了眼。 索性换了衣服出门,在陈恩望的房前,她敲了三下,一长两短,是他们的暗号。 但今日,却始终没有人开。 珍儿觉得浑身发冷,白天陈恩望求着自己帮他做局,来获得李云的信任。 可万一,是假戏真做呢? 鬼使神差的,珍儿脚步一转,去了李云的院子。 明明已经入夜,李云的屋子却灯火通明。 她的心倏地一揪,猫着腰,绕到屋子的后窗,上头赫然映着两条交缠的影子。 女人声音婉转,“多谢你这几日的照顾……” 珍儿贴近了窗子,两人的声音似乎被罩在一口钟里似的,朦朦胧胧,难以分辨。 “尽说傻话,我照顾你还不是应该的?以前碍着那畜生在,我不敢说,其实我早就对你……” “我知道。以前是我看错了人……日后,这永和窑还有多麻烦你。” 男子声音似乎十分气愤,“可惜白瓷观音被那畜生弄丢了。” “白瓷观音是我们李家传家宝,可没那么容易丢。” 男子语气激动,“你知道白瓷观音在哪?” “我李家祖训,白瓷观音只能交给李家人,除非你与我成亲,否则……” “与你成亲我求之不得!”男子一把握住女人双手,两人十指紧扣。 “可是珍儿……”女子声音陡然提高,“当年我腹中孩子是怎么没的,你应该知道。我也绝不会忘记昔日她是如何羞辱我的。” 男子似乎有些犹豫,“那、那便把她赶出去!” “赶出去?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女人声音忽然变得极低,“这几日为了给我治伤,药房里买了不少钩吻花,这花外敷治伤最佳,可若大量内服,就会变成催命毒药。” “这……”男人明显犹豫,“其实赶走她就好了。咱们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明日吧。”女人的声音不容反驳,“明日,我若是见不到她,永和窑、我,还有白瓷观音都是你的。若是她还在……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是不是?” 灯忽地吹灭,女子的呻吟声交杂着男人的喘息声,一声不落,钻进珍儿的耳中。 她紧咬着嘴唇,只觉得心头堵着千斤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明日……明日……珍儿就算到了此刻,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也许他只是假装答应,也许他愿意跟自己远走高飞是不是? 第47章 卖鞭炮的炸了手--自作自受 翌日一早,狗官瞧着连迟已经消肿的脸,心情颇好。 有了李云作证,刘鹤生杀人焚尸罪名坐实,死有余辜。 就算查不出凶手,刑部也没话说,这年头冤案悬案可多了去了。 至于赵家小姐失踪,他可算看出门道来了,连迟丝毫不着急,只怕这赵家小姐也没什么危险。 想来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回到自己的大宅子里吃鲍参翅肚了。 高剑昨晚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隔壁县衙的大黄狗不知怎么误食了断肠草,拉肚子拉得站都站不起来。 高捕快只好亲自上阵,可惜跟树叶遮屁股,蒜瓣子顶门一样,实在不顶用。 他今日灵机一动,当即去猪圈里头拉了一头猪走,在嗅觉追踪这方面,猪可比狗顶用。 高捕快再次跟连迟保证,不成功就成猪。 前脚高捕快刚出门,后脚六宝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狗官一见六宝那张苦瓜脸就头疼,“你可别告诉本官又死人了。” “大人可真是金口玉言。”六宝抖着身子,“珍儿……” “珍儿死了?”连迟早就猜到,陈恩望想要跟李云表忠心,就必须得除掉珍儿这个绊脚石。 “不、不是。”六宝喘了口气,“陈恩望死了,是珍儿下的毒。” !? 珍儿的院子早就围满了人。 听说一早陈恩望端着早饭去珍儿房里,本来还浓情蜜意,不知怎么二人起了争执,后来就听到陈恩望的惊呼。 有胆子大的跑了进去,陈恩望已经断了气,珍儿跟发了疯似的,不让任何人接近。 陈恩望一席红衣,跪坐在地上,头手低垂,双眼紧闭,看不出丝毫生气。 珍儿身披嫁衣,垂着一头黑发,手持酒杯,嘴角含笑,双眼通红,脸色诡异。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却丝毫不见想要逃跑。 “你们是来祝贺我与恩望大婚之喜吗?” 连迟心里有些没底,“陈恩望他?” “他死了。”珍儿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下一瞬,却突然跟疯了似的,大声笑了起来,“我把钩吻花磨成粉,我磨了一夜,一整夜,哈哈哈哈,亲眼看着他喝下去哈哈哈哈。” “钩吻花?”连迟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东西。 “钩吻花也叫猪人参,若是只在饲料里少少地加一点,就会促进猪的食欲。可如果给人服下,十息之内就会一命呜呼。”冬叔暗暗摇摇头,陈恩望已经没救了。 “珍儿,你为什么要杀他?” 如果陈恩望杀死珍儿,连迟不会觉得有任何奇怪。 可珍儿明显对陈恩望用情至深。她那日已经交代,她跟陈恩望发现刘鹤生死后,是她提出要伪装成烧炭自杀的样子,遗书也是她换的,因为上头提到了她跟陈恩望的事。 她几乎是把所有的事都揽到自己的身上。甚至说过如果要治罪,她一人顶罪。 “他说要娶我的,说过,就要兑现诺言。”珍儿脸上写满荒凉,“可男人……都是不能相信的贱骨头。只有死了才能安分,连捕快,你说是不是?” “到底发生什么事?” “哈哈哈哈他勾搭上李云那个贱人,就想杀了我,哈哈哈哈。”珍儿突然站了起来,发了疯似地跑进院子,“李云呢!李云那个贱人呢!是她叫陈恩望毒死我!是她亲口说的!” 珍儿猛地握住连迟的手,“连捕快,她是装的!她的手根本没事!” “珍儿!珍儿!”连迟一把抱住珍儿,“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听到李云叫他毒死你的?” “昨晚,就是昨晚,昨晚未时!在她的房间!”珍儿紧紧攥着连迟,“就是她,刘鹤生一定也是她杀的!” “昨晚……”连迟心头一沉,再看珍儿的眼睛里带着些迟疑,“昨晚李云宿在李母的院子,子时之后,她突发高热,大夫一整晚都陪着。” “他们撒谎!”珍儿眼睛瞪得老大,“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他们一定是撒谎!” 连迟咬着唇摇摇头,“昨晚我亲自陪着……不可能有假。珍儿,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可能!”珍儿放开连迟,突然捂着脑袋,喃喃道,“不可能……我不可能看错的……难道是我听错了?难道是我错怪他了?” “不可能的!是你们骗我!你们合起伙来骗我!”珍儿一时情急,竟然一口咬在了连迟的手腕上。 连迟生生忍着痛,不知怎么,竟不忍心打晕她。 肖歧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手一挥,珍儿悄无声息地晕了过去。 裴世嘉看着连迟手上的伤口,直皱眉,“珍儿亲口承认杀人,如今疯病入体,先行关押,着人看管,等明日带回知府衙门再审。” “明日?”连迟捂着手腕子,“大人,明日就要走?” 裴世嘉看看她的脸,又看看她的手,没好气地回道,“再不走,你只怕又要添一道伤。” “大人!案子还有许多疑点!” “刘鹤生杀人焚尸,珍儿毒杀陈恩望,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还有什么疑点?” 裴世嘉见连迟急的小脸皱成一团,“罢了罢了,等寻回赵家小姐,立刻起程。” “多谢大人。”连迟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叫来六宝,有些事情,她总觉得跟罩了一层迷雾在上头。 在六宝那儿得了回答之后,她又赶回李云的屋子,珍儿的话,就算有七分假,也有三分真。 不然她怎么知道药房有钩吻花,钩吻花是为了治李云的伤特地采买的。 寻常人根本不知道钩吻花有剧毒。 李云还在李母那儿住着,她先前住的那间客房一切如常,难不成珍儿真的看错了? 不对……连迟的目光扫过床边,昨夜,这里一定有人! 床边的蜡烛已经燃了一半,她记得很清楚,陈恩望巴结李云巴结得紧,这蜡烛但凡烧了一点点,都要立刻换新的。 就在连迟伸手要拔蜡烛的时候,李云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连捕快,看什么呢?” 连迟迅速转身,看着李云苍白的脸,心里却突然生了几分防备。 “没什么,只是珍儿说昨晚在这里见过你,我来例行查看一下。” “咳咳咳。”李云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一个疯子说的话,有什么可信的,昨日连捕快可是照顾了我一整夜,难不成连捕快连自己的眼睛都不相信?” “我自然相信。”连迟挑眉。“例行查看,没什么可疑,我就先回去了。” “连捕快,昨晚你跟云儿说,撑过今天,就是日日好日。咳咳咳。” “云儿今日也想送你一句话,对犯人的同情就是对百姓的失职。” 连迟脚步微微一滞,不曾答话。 “就算她说的是真的,她真的见到了我。可那毒药是不是她亲手拿的?是不是她亲手喂的?” 李云深吸了口气,“佛祖曾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由爱也生疑,若她珍儿不疑,就不会有今天。” 连迟不曾回头,“佛祖亦曾说,种如是因,收如是果。” 李云淡然一笑,“连捕快,佛祖也曾说,命由己造。” 命由?造,相由??,世间万物皆是化相。?不动,万物皆不动,?不变,万物皆不变。 连迟心头一沉,她突然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 第48章 白娘子喝了雄黄酒--现了原形 如果李云可以死而复生,石庚为什么不行? 六宝说木炭小屋的守炭人小时候被一场大火烧坏了嗓子,也毁了面容,终日都要蒙面,从不与人交流。 如果是以前的烧伤,现在已经不需要敷药才是,可六宝又说,在木炭小屋闻到了浓浓的草药味。 连迟趁着黑摸到了木炭小屋,外头是堆得整整齐齐的木炭,里头的守炭人的住所,一张小床,几张桌子。 连迟点亮火折子,慢慢查看,果然在枕头上看到了丝丝血迹,又在床下翻出守炭人的面纱,上面除了草药味,还是浓重的血腥气。 枕头下面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连迟伸手一摸,是一个还没雕完的木头小狗。 这个守炭人…… “什么人!”连迟猛地转身,却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糟糕!关云长失荆州,大意了。 眼前的一切慢慢模糊…… 高剑直到晚饭时候才赶了回来。 埋头先干了一碗饭,打了个饱嗝,“这赵家小姐……” “人找到了?”裴世嘉嫌弃地打开扇子。 “没。人没找到。”高剑摇摇头,“我领着那头猪,一直追到山上,终于找到那辆马车,我顺着马车找到了小木屋,小木屋里头一个人也没有。” “不过,你们猜我查到了什么稀奇事?”高剑突然神神秘秘低下声,“我在马车旁边发现了三个人的脚印。” “马车旁边有脚印有什么稀奇?”裴世嘉抿抿嘴,“你可别糊弄本官。” 高剑也不理狗官,“连迟说过,赵家小姐窗台后头是有两个脚印,可下了马车却是三个脚印。” “我到那小木屋里一瞧,煮的水还是热的,边上可是有三个杯子。” “你是说……”肖歧坐正了身子,“赵家小姐失踪是自导自演?” “还是头儿聪明。”高剑瞥瞥裴世嘉,“不像某些人……” 他环顾四周,“连迟呢?还是她跟我说,赵家小姐不对劲的。” “她说赵家小姐屋子里什么都没少,却唯独少了双鞋。若真是被人劫走,哪个绑匪这么贴心还给穿上鞋子?” “对啊,小迟迟呢?”冬叔也有些奇怪,“一个下午没见她人影了,往日吃饭她可是最积极的。” 狗官看看四周,却是看见六宝拧着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 他用折扇捅了捅六宝,“想什么呢?” “六宝是在想今日连捕快说的话。”六宝顿了顿,“连捕快说,如果李云可以死而复生,石庚为什么不行?” ……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突然就明白连迟在怀疑什么。 赫连人虽没来,却是递了信来,青花斗彩鱼尾瓶里,只找出成年女子和幼童的残肢,并没有成年男子的残肢。 起初根据永和窑伙计的口供,他们认为刘鹤生将石庚诱骗到瓷窑烧炉前,而烧炉旁确实有打斗痕迹,所以才会判定,石庚应当已经丧生。 可当初他们也凭着李云的断手判定李云不在人世,如今看来,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下论定。 石庚现下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切都有可能。 “她还说什么了?”裴世嘉倏地站了起来。 六宝见自家主子着急,哪儿敢拿乔,一股脑全吐了,“连捕快还仔细问了我关于木炭屋子守炭的人的事情,其他、其他就没了。” 守炭人,连迟是怀疑那个守炭人! 众人哪还顾得上吃饭,一路飞奔赶到木炭小屋。 里头空无一人,高剑猛地嗅了一口,面色一沉,“这屋子里的草药味,和山上小屋子里的草药味一模一样!” “这是……”肖歧突然瞧见床底下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 “银子?”他摸了出来,竟然是三两碎银子。 “是本官今日才给连迟的。”裴世嘉眸子里闪过阵阵寒光,“银子可是她的命,她连银子都舍得丢下……” 只能说明她遇到了什么极其危险的事。 “走!去小木屋!” 第49章 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 “他们会找到吗?” “我留了线索。” “好,她怎么办?” …… 连迟晕晕呼呼,勉强睁开眼,入目是一个破旧的木屋,屋内生着火,火堆上咕嘟咕嘟不知在熬着什么。 她的手脚都被麻绳捆住,若在平时,这几根细绳子根本捆不住她,可今日不知怎的,她觉得浑身瘫软无力。 按理说迷药的药效不可能在体内存在这么长时间…… 她四处打量了一番小木屋,火堆里的木炭烧得通红,一旁果然有细细的白色粉末,难不成…… 火堆对面是一个矮柜子,上头放着三个碗四个杯子。 矮柜子旁是一张床,床上凌乱堆着一些碎布条,连迟眯着眼睛去细细打量,款式果然眼熟。 “呜呜呜……”连迟的身旁突然传来女人的呻吟声! 连迟立刻收回目光,她被扔在屋子的角落里,右边靠着窗,左边是一堆柴火,那声音就是从柴火旁传出来的。 她弓着腰努力想绕过柴火,看到一双同样被绳子捆住的双脚。 脚穿云丝珍珠绣鞋,出自富贵人家。 连迟本来也想呜呜几声,张嘴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堵住嘴,“你是谁?” “我、我是赵思怡。”那声音怯怯诺诺,“你是谁?” 赵思怡,那个失踪的赵家小姐。 “我是知府衙门的捕快,赵小姐,你怎么在这儿?”连迟嘴里问着,可一双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她的那双脚。 “我也不知道……我一睁眼就到了这里……”赵家小姐艰难地从柴火后爬了出来,想要凑近连迟。 赵思怡浑身上下破烂不堪,布满血迹,整个人也憔悴得不行,一双大眼睛里尽是恐惧。 “你是来救我的吗?怎么你也被抓了?怎么办?我们是不是会死?”不等连迟回答,赵思怡就再也克制不住惊恐,垂下头大声地哭泣起来。 连迟心里纳罕,这跟自己先前猜测的完全不一样,难不成赵家小姐失踪不是自导自演? “小迟迟你在哪!”未等连迟细想,外头传来冬叔的吼声,还有脚步声,他们都来了。 连迟刚想要挣扎着起来,赵思怡突然惊呼一声,“咚”的一下晕倒在地。 下一瞬,一把尖锐的匕首抵在了她的腰间。 “连捕快,别回头。”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像尖尖的指甲滑过地板,让人的心突地一跳。 “冬叔!你吼什么!”外头高剑一把捂住冬叔的嘴,小木屋里情况不明,这个时候怎么能暴露自己! 冬叔忙撇开高剑的手,指着前面,双眼瞪得老大。 一个黑布蒙面的男子挟持着被捆住手脚的连迟站在小木屋门口。 裴世嘉的目光落在连迟腰间的匕首,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眸底有道凌厉的光芒闪过。 “你是何人?伤害衙门捕快可是重罪。” 草药味混着浓重的血腥味,还有沙哑的嗓音。 “他是石庚。” “连捕快,真是聪明。”石庚冷哼了一声,“可惜你就是太聪明了。” “原来你没死?”裴世嘉右手在后朝肖歧使了个手势,肖歧立刻会意。 “刘鹤生那个畜生不死,我怎么敢死?” 连迟沉着声子,“刘鹤生是你杀的对不对?我在火堆旁看到了白色粉末,是曼陀罗吧?” “你利用守炭的人身份,在木炭里混了曼陀罗,在刘鹤生出现幻觉之际,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逼他写下遗书。” “不,不是遗书!”石庚突然激动了起来,“那是罪己书,上面每一条都是他刘鹤生的罪证!” “杀妻灭子之仇,不共戴天!” “可惜啊,他不经吓,竟就这么死了,我还想折磨折磨他呢。不过,子不教母之过,他死了,不还有他娘吗?” 连迟微微一怔,“刘母也是你绑到李云的房中的?” “是。”石庚毫不避讳地承认,“他们一家坏到骨子里,没有一个是好人。” “可你为什么要绑架赵家小姐?她现在还在木屋里晕着。” “哼,赵思怡这个贱人,我们小姐还在呢,她就公然和刘鹤生勾搭,你说她该不该死?” 裴世嘉瞥了木屋一眼,连迟到这个时候还不忘传递消息。 “那连捕快,又怎么得罪你了?” 石庚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她太聪明了,本来你这狗官都要结案了,她非要穷追不舍,既然她不想让我活,那大家就一起死!” “哈哈哈哈哈,反正我是不想活了,临死还有连捕快作陪,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石庚拿着匕首的手暗暗用力,连迟吃痛差点要喊了出来。 裴世嘉深黯的眼底充满了愤怒,他刚刚抬起折扇,连迟就洞悉了他的意图。 肖歧不在,他是带着弓箭来的! 开弓拉箭,肖歧向来箭无虚发。 石庚手劲突然小了,似乎他早就料到这一切。 “不!” “不要!” 两道尖叫声同时响起,藏身于大树之上的肖歧心中一个犹豫,利箭划破长空,发出刺耳的呼啸声,直直穿过石庚的发髻,射中了门对面的窗户。 一声尖叫来自连迟,而另一声尖叫却是来自李云。 她跌跌撞撞从马车上跑了下来,她实在是太虚弱了,还没跑几步就摔在了地上。 石庚几乎是立刻放开了连迟,跑上去扶起李云。 像是个犯错的孩子一样,“小姐,你怎么来了。” “石庚。”李云借着他的力气站了起来,面露哀戚,“你怎么能做傻事……” “裴大人!”李云突然一把将石庚护在身后,“不关石庚的事……” “小姐!”李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石庚打断,他将李云拉至一旁,手一扬,脸上的面纱也应声落地,几乎大半张脸都被火苗吞噬过,密密麻麻长满了水泡,黄色的脓水混着漆黑的草药汁水在他的脸上肆虐。 “小姐,你看到了吗?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根本不配再活下去了。” “刘鹤生死了,那些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想娘子和小虎子一定很欣慰,他们没有白死。” 李云早已经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 连迟知道石庚今日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求死,“石庚,刘鹤生作恶多端,我想大人会酌情处理,人还是活着才会有希望。” “你的木头小狗还没做完。”连迟的掌心赫然躺着那只未雕刻完的玩具,“如果你死了,每年清明,谁给小虎子刻玩具?” “这是……”石庚双手微微颤抖,从连迟手中接过那只木头小狗,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小虎子最喜欢小狗了。” 李云感激地看了一眼连迟,“是啊,石庚,你放心,你的脸我一定会帮你治好!” 石庚似乎被说动,慢慢放下手中的匕首…… “贱人!我杀了你!” 电光火石之间,从大树后蹿出一个身影,握着匕首直直朝李云捅去。 “噗嗤”一声,刃入胸膛,鲜血溅了满地。 “石庚!” “啊啊啊啊啊!”杀人的竟然是珍儿!她被石庚的血溅了满脸,咣地一下扔下了手里的刀,蹲在地上发了疯似的尖叫。 高剑和冬叔急忙控制住她,没想到她竟然偷偷跑了出来,竟还想要杀李云! 石庚直挺挺倒了下去,这一刀极为精准,命中心脏。 李云双手捂着石庚的胸口,可是这血,却怎么也捂不住…… 石庚甚至没来得及再说一句话,只是把那个木头小狗紧紧攥在手里。 娘子、小虎子…… 今生虽无缘,能在黄泉路上相逢也不寂寞…… 第50章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三日后。 连迟可谓是遍体鳞伤,脸被沈南珠扇了俩耳光,手腕被珍儿咬了一口,腰窝子又被石庚捅了一下,前前后后还吸了不少毒药。 被狗官摁在床上养了三天才许下床。 珍儿已经被先行押回衙门,赵家小姐也被送回了家。 而今日,是石庚下葬的日子。 赫连将剩下的青花斗彩鱼尾瓶全部着人送了回来。 这些花瓶里有石庚妻儿的骨血,它们会跟着石庚一起下葬,一起埋在土里。 李云在石庚墓前亲手种了一丛栀子花,这是石庚娘子最爱的花,也许有花香引路,一家人在黄泉路上就不会失散了。 至此花瓶藏尸案彻底了结,裴世嘉已经把案子递给了刑部,再无更改的可能。 今日下午,几人就要返程回上元县,连迟坚持要单独再见李云一面。 这几日整个李府都在重修,原先刘鹤生住的屋子被推倒重建。 满院子的灰尘,李云约连迟在花园的小亭子里见面,她看着连迟身上不大不小的伤,话里都是歉意,“这几日真是让连捕快跟着受罪了。” 李云揉了揉眼角,这几日她上下操劳,眼底早就青了一片。“不知连捕快约我见面有什么事吗?” 连迟坐在亭边,看着池塘里的一群胖头鱼,嘴角弯弯,“我是来给你讲个故事听的。” 一个女子与一个男人一见钟情,不顾家里反对下嫁。可成亲后,虽然女子的爹娘对男人多有不满,但日子也还算过得去。可天降人祸,女子爹娘在意外中去世,自此之后,男人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对女子动辄打骂侮辱。 原来他处心积虑不过就是为了女子的家产,等掌控一切后,男人又看上了另外一户有钱人家的小姐。 女子伤心万分,却仍心怀善意,她不忍再让另一个女人上当受骗,步自己后尘。 便借机邀请小姐上门,实则将一切和盘托出,令女子没想到的是,这位小姐竟说自己是为了报仇而来。 原来小姐的手帕交正是男人的第一任妻子。 男人当年用同样的方法害得她家破人亡,跳河自尽。 小姐还告诉女子爹娘死亡的真相,她们决心要一起复仇。 可男人对女子的掌控几乎到了变态的程度。 于是在外出的一晚,女子故意刺激男人,并制造假死逃脱,断腕求生。 所以,一间整洁的屋子里,才会有一把格格不入的准备好的柴刀。 连迟故意微微停顿,却看李云面色不改,“前面的也许没什么意思,可这后面,你可要仔细听。” 可不知为何半路出了岔子,男子兽性大发,杀害了同院子的无辜母子,等女人转醒,一切为时已晚。 女人本来只是想让母子当个证人,没想到却害了她们,自责不已。 小姐在外接应,救走女子。两人想到男人如此丧心病狂,干脆和他鱼死网破,跑到女子家的地盘,却是正好遇到男子想要谋害那对无辜母子的亲人,一个小伙计。 两人打晕男人,救了伙计,并制造伙计的假死。 这一次计划失败,三人都元气大伤,但心中仇恨却更深。 三人得高人指点迷津,伙计混入府里,日日夜夜装鬼,男人心虚,早就疲惫不堪。 可没想到男人慌乱之中将女子的断手遗落在花瓶之中,引来捕快。 于是三人决定将计就计,在木炭中混入曼陀罗,他们知道男人心里怕得很,每日都会点炭盆烧符咒。 男人在诱导之下写下遗书,并被活生生吓死。 三人也顺利取回女子传家宝,至于钥匙…… 先前那个小姐利用和男人的关系,多次出入府中,并哄得男人老娘很是开心,偷个钥匙模子不成问题。 随后女人回府,因为府里还有剩下的仇人她要亲手收拾。 女人利用男人童养媳和义弟之间的关系,挑拨离间,让她们互相猜忌。 小姐和伙计还一起演了一场戏给童养媳看。童养媳气不过,毒死了义弟。 连迟闭上双眼,过去发生的一件件事都在她的脑中重现。 她的怀疑很早就开始了,可是印证,却是在小木屋中见到赵家小姐的那一刻。 她虽然浑身狼狈,可头上发饰丝毫不乱,脚上那捆绳子也松得很,若真的是被劫匪捆了三天,她那双手脚又怎么还是细嫩白皙。 而珍儿说的那句,李云的手是好的。其实是因为,窗子后面根本不是断手的李云,而是双手完好的赵思怡。 “连捕快的故事还挺有意思。”李云轻轻呷了一口茶,这三日她好像变了不少。“后来呢?” “后来的故事我便不知道了。”连迟回看李云,“不如你讲给我听?” 李云低头浅笑了一声,“那我就斗胆编一编。” “那三人在苦难中相互搀扶,早就结下深厚的情谊。 大仇得报后,伙计不想再独活,他对女人一向忠心,他也从来没有怪过女人。 他决定要牺牲自己,为女人彻底扫除隐患。 于是他绑架了一个捕快和小姐,一为洗清小姐嫌疑,二为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从容赴死。” 连迟怔坐在原地,她猜到石庚是一心求死,却不想,背后还藏着这样的忠心赤骨。 良久,连迟才又开口,“我知道,有个高人告诉你们用曼陀罗的法子,并一直在幕后帮助你们。我想知道他是谁,他为了什么?” 李云深深望了连迟一眼,“连捕快当真是聪慧。” “从此以后,我不再只是为自己活,连着石庚和他娘子,连着小虎子的那份,我都一起活。”李云缓缓摇摇头,“所以连捕快,我不能告诉你。” 连迟心头叹了口气,这是她早已料到的结局。 “告辞。”连迟起身走出花园。 “连捕快,听闻你喜欢那云贝螺母的黄花梨木立柜,我已经派人送到了裴大人的马车上。” 连迟脚步微微一滞,“多谢!” 第51章 梁上裸尸 金碧辉煌的屋子里,一个男人歪在椅子上,脚下是热气腾腾的水桶。 对面站着个女人,佝偻着身子,低垂着头。 踌躇了半晌,才低声下气道,“请你放过他们。” 男人刚抬起脚,一旁跪着的小花娘膝行上前,双手捧起男人的脚,凑近嘴边,一口一口帮男人舔着脚上的水珠。 “樱桃口,丁香舌。”他戏谑地看了眼面前站的女子,“你可知道外头多少人一掷千金只想亲她的小嘴儿。” “却不知道这小嘴是专门给老子擦脚的,哈哈哈哈。” 女人看着小花娘麻木的神情,顿觉胃里翻涌,“让她走。” “怎么?”男人微微抬头,“你给老子擦?” 女人没说话,男人的眼中却瞬间迸发出激情的火花,他一脚踹开小花娘,小花娘捂着嘴连滚打爬跑了出去。 “爬过来给我擦干净。”男人眼里尽是贪婪和欲望。 氤氲的水汽给女人的双眸蒙上一层神秘的颜色。 女人蹲在地上,抬起男人的脚放在膝上,伏下身子。 哪怕只是双唇的轻轻触碰,已经让男人忍不住兴奋起来,“你知道,我想要的一直都是你。” “我知道……”女人嘴边露出一丝冷笑。 “啊!!!”男人发出一声嚎叫,却很快被淹没在外头的人声里。 “叫什么啊,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吗?”娇俏的女声响起,犹如勾魂的女鬼,似嗔似怨似笑。 …… 欢楼,上元县最大的妓院,以其花娘有落雁沉鱼,倾国倾城之貌扬名天下。 但欢楼还有一个东西闻名遐迩,得天下男子追捧,便是这百鞭酒。 一个小书生模样的,挠挠头,“何为百鞭酒?” 老鸨月妈妈娇媚一笑,“客官定是新来的。” “百鞭酒是用上百种动物的纯阳之物,辅以人参、牡蛎、蜂蜜,再加上百年女儿红浸泡七七四十九天而成。” 月妈妈压低了声音,露出神秘的笑容,“咱们用的可是五仁堂给皇帝祝寿进献的方子,健脾固肾、益气养肝、强筋活络、培元安神这都是小本事,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子突然拍了拍那小书生,“能让你那小兄弟,原本起不来的能起来,原本起来一会的,能起来一晚上,金玉良宵,大战三百回合都不打紧!” “嚯!”小书生一脸傻气,“关羽同黄忠不过大战一百回合而已,这还真是个神物!” 酒醉男子见小书生不开窍,也不恼,倒是笑嘻嘻地贴在月妈妈身上,“听闻这百鞭酒新加了一味麒麟之鞭可当真?” “麒麟的小兄弟?得多大啊!什么样的酒壶能装下?” 月妈妈拍拍手,两个小厮应声抽下红绸,露出一个庞然大物来。 就在欢楼的正中央,矗立着一个两人高的琉璃酒桶,隔着外头依稀可见里面鞭类众多。 月妈妈精神抖擞,豪气凌云,“这小到蚂蚁,大到麒麟,没有欢楼泡不了的鞭!” 醉酒男子将脸贴在琉璃酒桶上,手胡乱地挥了挥,“要我说啊,这有一样,欢楼定是泡不了。” “连麒麟的小兄弟都泡了,还有啥子不能不能泡的?” “哼哼哼……”醉酒男子双眼迷离,“自然、自然是人鞭!” “人鞭?” “哎不是……”醉酒男子突然瞪大了双眼,指着酒桶里一坨东西,“这是、这是人鞭!” “兄台可莫要唬人了。” “不是!这真的是人的!”醉酒男子直觉裆部阵阵发凉,“这他娘的还连着子孙袋呢!你们快来看!” 见男子惊恐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乔装,众人一拥而上,浑浊的酒水中漂浮着一坨人鞭,毛发还根根分明…… “呕!”在场男子想到先前喝进去的酒,一个个都吐得天花乱坠。 可想到那酒桶里的东西,又都一个个捂紧胯下。 等月妈妈看清里头的东西,脸色骤变,没等她想出法子。 “咚”的一声,一个重物从梁上轰隆隆坠落,将那桶百鞭酒砸了个稀巴烂。 琉璃碎片满天飞,划伤了许多人,一时间欢楼里血水与酒水横流。 “这是……马三!” 众人循声望去,才发现从梁上掉下来的正是欢楼的老板马三! 他浑身赤裸,一丝不挂,只是胯下空空荡荡…… 第52章 大白公鸡下花花蛋--离谱 “想什么呢?”裴世嘉依在靠枕上,瞧着连迟心不在焉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本大人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这么个帅气男子与她同乘一辆马车,她竟敢分心! 连迟咬着嘴唇,这是她思考时惯用的动作,“我方才问冬叔,他那日翻窗进刘鹤生屋子的时候,书桌上的东西乱不乱,他说不乱。” “你怎么还想这个案子呢?”裴世嘉颇为无奈,还是坐直了身子,“哪儿不对劲,你说说看。” 没想到连迟摇摇头,“大人,你听不懂。” 裴世嘉:…… “你给本官说!” 连迟忙抱头躲过狗官的扇子,“好吧,如果你非要听的话。” 前提条件:白瓷观音藏在墙上的画轴之后,而刘鹤生的屋子,除了画轴乱,书桌也非常乱,明显被人翻找过。 证人证词:冬叔说自己翻找之后,将画轴和书桌都恢复了原样。 并表示自己进入之前,书桌和画轴都是不乱的。 连迟晃晃脑袋,“大人,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吗?” “哪里不对?”狗官瞪着一双眼睛。 “石庚他们,也就是凶手,是在冬叔进来之后,才知道白瓷观音是藏在画轴之后的,既然知道了,直接去翻画轴就好,何必还要翻书桌?” “那若是冬叔记错了,他进去之前书桌就是乱的呢?” 连迟有理有据,“可冬叔又说自己进去之后,翻找了书桌和画轴,并且都恢复了整齐的样子。可是我们见到的却是乱作一团的书桌。” 狗官听出一丝不对来,“这不管是乱不乱,都走不通啊。” “对。”连迟点点头,“不管冬叔怎么说,都形不成最后的结果。” “你怀疑他撒谎?” 连迟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不管是童谣的案子,还是花瓶的案子,没有解开的谜团还有很多。” “不说这个了,后头那大柜子怎么回事?” “那是李云送给我的礼物。”连迟挑挑眉,长叹一口气,“也是给我的线索,只是我还没参透。” “这么大个柜子准备放哪儿?” 连迟漫不经心答道,“自然是放我屋里。” “唔,你那屋子是本官的吧?”狗官露出一口白牙,“在本官的地盘上放柜子,按道理要交点租金的吧?” 狗官,还真是毽子上的鸡毛,钻进钱眼里去了。 “大人!不好!”连迟突然指着耳朵,满脸惊恐,“我突然听不见了!” …… “滚滚滚,给本官滚出去!” 这话连迟倒是听见了。跟抢了哪吒的风火轮似的,跑得飞快。 一炷香的功夫后,几人终于回到衙门口,狗官径直回了裴府。 连迟跳下马,瞧着知府衙门的牌匾恍如隔世。 黑豹早就听见声音,嘴里骂骂咧咧扑进了肖歧的怀里,几日没见,这小家伙厚实了不少。 想来去势以后,没有俗世烦恼牵绊,每日只专心吃喝二字。 连迟走进后院,“怎么不见赫连?” 高剑与冬叔对视一眼,突然恍然大悟,“最近可是放榜的日子?” 高剑摸摸下巴,“这回该不是又没考上吧?” “你们在说什么?” “唔……”肖歧抱着黑豹走到连迟身边,“你去屋子里瞧瞧。” 连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将信将疑地走近赫连的屋子。 窗户大开,桌边坐着一个女子,身穿粉色衣裙,头戴发钗,正埋头刺绣。 连迟眨眨眼,“这位小姐……” 那女子一抬头,一个娇嗔,“连姐姐,几日不见,你就不认得我了?” 这粉色衣裙粉色发钗下,竟是赫连的大脸盘子! 好家伙,大白公鸡下花花蛋,离了大谱了,赫连竟然变成了个女子? 这位魁梧女子挽着连迟的手臂,亲密地拉着她坐在屋檐下,“姐姐瞧,这是我新打的花样子。” 连迟太阳穴突突地跳,眼前这人喉咙有结,胸部平坦,胯下凸起,身形健壮,脚有八寸。 确确实实还是那个赫连,可他说话声音,形态举止,跟一个女子全然没有不同。 高剑和冬叔在一旁憋着笑,这次总不用烦他们了。 还是肖歧大发善心,给连迟解惑,“赫连只要承受巨大压力之际,就会变成这样。” “你可以把他当成是赫连的妹妹,他继承赫连所有的记忆,但是他打从心眼里认为自己是个女人,而且他的性格也与赫连不同。” 赫连娇羞地冲着大家笑了几声,蹦蹦跳跳回了屋子,临关门还不忘冲连迟抛个媚眼。 突然一个转身,猛地掀开裙子,露出胯下光秃秃的二两肉…… 这还是那个木讷如土,纯情如水的赫连吗! 狗熊爬树,蚂蝗长毛,日出西山,河水倒流,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连迟真真是开眼界了,“那他什么时候能、能变回去?” 肖歧摇摇头,“不知道,短则三五天,长则月余。” 话音刚落,赫连披着一身飞凤红衣,顾盼神飞地看向左右,“你们说我这样嫁给凌大人好不好?” “凌大人?哪个凌大人?” “正是在下。”来人红色飞鱼服,绣春刀,正是锦衣卫千户,凌飞。 高剑几乎是瞬间跳了起来,把肖歧护在身后,他可真真是讨厌凌飞,每次都想跟自己抢头儿。 凌飞讥笑一声,“你大可放心,我这次来,是为了办案。不用跟条狗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头儿是坨……” “你敢说头儿是坨屎?!”要不是自己打不过他,高剑肯定把他那张脸摁到狗屎里! “我可没说。” “什么案子?”肖歧的脸逆着光,看不分明神情。 “欢楼老板马三惨死一案。” “什么?马三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凌飞这才注意到连迟,“这就是走狗官后门进来的女捕快?长得也不过如此。” 连迟:……杀人犯法吗? “小飞飞,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咱们小迟迟没有国色天香,秀外慧中还是有的。” 凌风嗤笑一声,“老冬瓜,是个人都熟的毛病倒是没改啊?” 冬叔:……不气不气,气死我来别人得意。 肖歧看他一眼,“到底怎么死的?” “三天之前,被人在欢楼捅死的,凶手已经抓获。” “嚯!”高剑拍拍小手,“哪个好汉这么舍己为人,为民除害?” 凌飞不怀好意地抬起嘴角,“欢楼隔壁书院的一个学生,叫个高安,好像是你弟弟。” “你说什么?”高剑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案子已经提交刑部,三日后问斩。” 高剑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第53章 滚水锅里捞活鱼--荒唐 衙门大牢。 “从关进来就这样?”连迟瞥了眼里头躺着的一具看不清颜色的身体。 “是也不是。”看门的老衙役端这个破酒壶,咂摸咂摸嘴。 冬叔掏出自己的酒袋子,一股脑儿塞在老衙役的怀里,“您老直接点。” 老衙役眼中一亮,开始知无不言,“头一天进来的时候一直大喊大叫,第二天上了公堂自己个儿全招了,之后就一句话没说过。” 连迟抬起花猫似的脸,“跟您再打听打听,这马三的尸体,好像不在衙门?” 老衙役手微微一抖,警惕地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听说这马三死的蹊跷,尸体直接被送到义庄,明日就要下葬。” “明日?这么快?”连迟低声喃喃,“到底怎么个蹊跷法?” “连捕快,你可别为难老头了,凌大人说过,案子已经结了,不许私下议论。” 冬叔冲着连迟使了个眼色,随即揽过老衙役,“我这次去了趟外头啊,寻到一个酒方子,又便宜又好,跟那七十年女儿红差不了多少……” 老衙役也是个酒腻子,果然上当,两人蹲在墙角就唠了起来。 连迟微一弯腰,钻进牢房。 四四方方,一张草榻再无其他,老衙役到底还是看了高剑的面子,给他弟弟寻了个亮间。 天边的云朵烧成一片金色的海,透过巴掌大的铁窗,照在高剑的脸上。 他已经从一开始的声嘶力竭,变成如今的苦苦哀求。 “高安,算哥求你,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高安躺在草榻上,面朝墙,始终一言不发。 见他这幅样子,连迟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他们已经看过卷宗,上头写因为哑女被马三掳走,高安得知后当晚摸黑进了欢楼。 趁着马三酒醉熟睡,一刀捅死他,还将马三的尸体运到房梁之上。 滚水锅里捞活鱼,甘蔗地里长野草,太荒唐了。 高安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先不说马三五大三粗,抵高安两个重,欢楼的房梁足有三丈高,就凭高安一个人,怎么可能将马三的尸体运到房梁上去。 这卷宗漏洞百出,可偏偏当晚,马三出事后,他们在后院逮住了手拿匕首,满手是血的高安。 欢楼的两个小厮更是亲眼瞧见高安进出马三的房间。 人证物证俱全,这才定了高安的罪。 “哗啦啦”一声,一盆凉水兜头从高安的头上浇下,高安倏地一下坐了起来,冻得浑身哆嗦,咬牙切齿盯着连迟,“你做甚!?” “终于肯说话了。”连迟推开目瞪口呆的高剑,站在高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那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你何意?” “何意?”连迟一把拎起高安,“你哥,当爹又当妈地把你拉扯大,供你吃穿供你读书,如今你出事了,他更是想替你死的心都有,你就这么看着他在这求你?你还是人吗?你还有点良心吗?” 高安眼眶湿热,垂着头,眸中带着愧疚,“哥,是我对不起你,下辈子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 “少说这些屁话!”高剑刚想站起来与高安来个爱的拥抱,被连迟一把推开,“我问你,人是你杀的吗?” 高安没说话。 “马三真是你捅死的?” 高安依旧没有反应。 读书人,果然硬得很。 “人无忠信,不可立于世。”连迟定定地看着他,“书院没教过吗?” 没成想这回高安倒是开口了,“海岳尚可倾,吐诺终不移。” 连迟微微一愣,手一松,高安跌坐在地。 “高剑,走吧。” “这、这就走了?” “问不出东西来的。”连迟推着高剑往外走,突然脚步一顿,一双清眸如明月般纯净,“高安,我也送你一句话。” “惟诚可以破天下之伪,惟实可以破天下之虚。” …… “连捕快。”高安突然叫住连迟,嗓音中皆是悲痛,“哑女、哑女她已经是欢楼女子了。” 连迟瞳眸微微一缩,哑女竟然进了欢楼当妓女? …… 自从花瓶藏尸一案,高剑对连迟虽有佩服,但方才她那么凶高安,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心里自然是有几分护犊子的。 但是高捕快对连迟的一身蛮力,仍旧心有余悸…… “你俩刚刚嘀嘀咕咕那几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海岳尚可倾,吐诺终不移。” “海可枯,山可倒,但许下的诺言永不会变。高安定是答应了什么人,要对这个案子守口如瓶。” 连迟瞥了眼高剑,“你自己弟弟是什么心性,你定是比我还清楚。高安这条线咱们没什么用了。” “可三日后就要处斩了!这小子,这时候还说什么狗屁诺言!”高剑急得嘴角都生了火疮。 “也不知头儿那有没有戏……” 两人猫着腰蹲在墙角,正等冬叔打探消息。 连迟脑子里闪过凌飞那张桀骜不驯的脸,“那个锦衣卫千户凌飞,跟肖歧到底什么关系?” 高剑抿着嘴,他也看不惯那家伙,“头儿以前是锦衣卫指挥使,凌飞那时候还是他手底下的百户。他们那群人,一共兄弟十几个,感情听说很好。” “后来不知怎么,头儿就不干了,来咱们这儿当了个捕头。他原先那些兄弟定然是舍不得啊,经常来找头儿,不过凌飞,他对头儿不一样。” 连迟来了兴趣,“哪儿不一样?” “说不上来,别的锦衣卫来都是客客气气,但是凌飞,对头儿的怨气特别大,嘴里还动不动说什么头儿背叛他们什么的。” “背叛……” 说到这个,倒是让连迟想到一桩旧案。 三年前,穗州出了个凤阳帮,前朝时凤阳大旱,当地的女人们过不下去,便沿街乞讨,却因是女性,经常被人调戏欺侮,她们便团结起来,成立了凤阳帮。 听说凤阳帮借乞讨之名拐卖妇女儿童,一路乞讨一路卖,到了穗州建立总舵。 只是这乞讨拐卖的事自然轮不到锦衣卫出动。 自古以来,成立帮派,需要银子,可银子从哪来,要么偷要么抢。 凤阳帮里头都是女人,还都是一些未曾学武,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她们自然是偷不了,抢不起,要是勒索绑架,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她们起了另外的心思。 绑架不了活人,那便绑架死人。 第54章 百家姓跳过第一个字--开口就是钱 “绑架死人?怎么绑架?”高剑来了兴趣,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全是女人的帮会。 “自然是寻那些大户人家的祖坟。” 连迟抄着手,眼睛微眯,“刨了他们的祖坟,把里头他们老祖宗的尸骨偷走,再送上一封勒索信,让他们拿银子去赎。” 大户人家多是书香世家,对祖坟尤其执着,都指望祖坟冒青烟发大财升大官呢。 这倒真还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高剑微微抬头,“她们这么干就没被抓住过?” 连迟摇摇头,“这也是最稀奇的地方,每次但凡对方报官,凤阳帮的人都能提前知道,顺利带着人家祖宗的尸骨跑路。” 这也是凤阳帮久攻不下的原因,她们会把这些尸骨埋在寨子前,想要打寨子,就得先从自己先人尸骨上头踩上去。 听说穗州知府的老爹老娘,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一大家子都在里头给凤阳帮护法呢。 法子虽然阴损,但屡试不爽。 高剑咂摸出不对来,“这铁定是有内鬼啊,要么是那户人家有,要么就是衙门里有。” 连迟瞥他一眼,“连你都能想出来,他们肯定知道。但就是查不出来。” 高剑:……你是不是骂我呢…… 凤阳帮实在太过猖狂,刨了整个穗州大大小小官员的祖坟,拿着人家祖宗尸骨当护身符,整个寨子都快成乱葬岗了。 朝廷这才不得不派锦衣卫来剿匪。 “派的就是头儿他们?” 按理说,剿的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女人,对锦衣卫来说,易如反掌。 可当年,锦衣卫指挥使肖歧率众剿匪,三日后无功而返,死八人。 “后来锦衣卫指挥使肖歧引咎请辞,三个月后,应天府便多了个新捕头。”冬叔哄完那老头,提溜着空酒袋子挤了过来。 三人挤挤挨挨蹲在墙角,连迟拍掉冬叔摸过来的老手,“冬叔可以啊,这也知道?” 冬叔收回手,也不觉得尴尬,摇头晃脑道,“当年那桩事,确实蹊跷,自从肖歧请辞之后,凤阳帮也安分了起来。” 高剑一心惦记自家弟崽,哪儿还顾得上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冬叔,问得怎么样,马三到底怎么死的?” 冬叔捋捋小胡子,“啧啧啧,听说马三让人割了子孙袋,扔进欢楼的百鞭酒里了。” 高剑瞪他一眼,“这在上元县早传疯了,你能不能说点新鲜的。” 外头已经编排成马三自己剁了自己子孙袋酿酒了。 “那没有,案发的时候,那位凌千户刚好到了上元县,当晚就封锁了欢楼,运走了尸体,连仵作都是人自己带的。” 连迟凛眉,“那目击证人呢?总不能全锁在里头吧?” “锁在里头不至于。”冬叔摇摇头,“但是这些人回家了之后全部病了。” “病了?” 冬叔揶揄道,“喝了马三子孙袋泡的酒,能不病吗?” 连迟撇撇嘴,这倒是,不病也得病,外头都要笑话死了,这些人哪还有脸出门。 “哎!头儿!”高剑一抬头,正好瞧见肖歧抱着黑豹往这边走。 “小歧歧,来来来。”冬叔伸手招呼肖歧,还不忘在自己跟高剑之间,给他留了个空位。 肖歧低头看了看,脚步一转,却是挤在了连迟身旁。 “上头不想把马三这事儿闹大,想要速战速决。” 这倒是在连迟意料之中,就凭马三这个猖狂的势头,上头定有人保他。 顺着他这根藤往上,都是一条藤上的丝瓜,还都是八月的。 全是黑心的货。 肖歧沉声道,“马三的尸体看守严密,仵作的验尸录我还在找,咱们先去审审那个证人。” 高剑语气急促,“那个亲眼看到高安进出马三房间的欢楼小厮?他被关在哪儿?” “上元县甜水镇巡检司。” “头儿,咱们怎么进巡检司啊?”高剑急得直跺脚,“那个凌千户可是说了,这案子不归咱们管。” 冬叔拍拍他脑袋,“昏头了你,咱们是衙门捕快,还能进不了一个小镇巡检司?” 肖歧犹豫了一下,放缓口气,“凌飞不会无缘无故把人关在那儿,我打听过,甜水镇巡检司的司官是马三老娘的侄子。” 怪不得,合着是一家人。 高剑眉头皱成个川字,“官大一级压死人,要不咱们请狗官出面?” 话还没说完,肖歧怀里的黑豹忽然喵了一声,瞪着肖歧的胸口蹭地蹿了出去。 一路迈着短短的胖腿跑进草丛中,撅着屁股开始埋伏起来。 众所周知,整个衙门里,黑豹只会埋伏一个人。 老郝家的姑娘嫁给老郑家,这不正好了吗? 几人掸掸衣服,站起身,果不其然,三息之内,狗官右手举着折扇高过头顶,晃晃荡荡走了进来。 “不像话,怎么都不在前头迎本官?一个个缩在后头像个什么样子?” “大人好!”连迟尤为殷勤,蹿到狗官身边,“大人,咱们衙门确实不像话,可您想想,平日里头在您眼皮子底下干活的,都敢忽视您,那山高水远的,还不得把您给抛到九霄云后去!” 裴世嘉眼角抽搐,这小妞,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有话直说。” “我建议,大人应该去底下的巡检司好好巡巡那些家伙,让他们也领略领略大人的雄姿!” 裴世嘉凝睇于她,眸光中带着一丝幽柔,“上元县底下这么多巡检司,按你的意思,应该先巡哪一家?” “自然是甜水镇……”连迟话刚说了一半,猛地止住了话头,“自然是该听大人的。” “唔……听说甜水镇巡检司官是马三的表弟,倒是可以去探探消息。” 连迟眨眨眼,“大人早就知道了吧?” 裴世嘉抄着手,收回目光,“那你可知道怎么混进巡检司的大牢?” 连迟知道,这是狗官松口了,她心里有谱,这种时候,自己只要配合着装作无知,狗官自然会上钩。 她摇摇头,“小女不才,还请大人解惑。” 裴世嘉颇为满意,一双眸子亮似辉月,“百家姓跳过第一个字,念什么?” “赵钱孙李……” “钱?” 第55章 蚕豆开花--黑了心 上元县甜水镇巡检司。 司官周五雷紧张地搓了搓手,又搓了搓脸,一脸讨好地看着坐在上首的裴世嘉,“哎呦呦,这是什么风把知府大人给吹来了?” 裴世嘉不答,拿起茶杯呷了一口,皱着眉头,又吐了回去。 周五雷心头一抖,上次这狗官便是在隔壁镇的巡检司吃了个酸杏子,把那杏树都给连根拔了。 他赶忙挥手,立马有下人要来换茶,被裴世嘉摆摆手拒绝。 “不用了,这不是眼看快过节了,我特地来慰问慰问。” “啊?”周五雷登时抖如筛糠,突然“咣”的一声就跪了下来,“大人!下官一没作奸犯科,二没买官卖官,就是娶了一房姨太太,罪不致死啊!” 裴世嘉斜睨他一眼,转向连迟,“他发什么疯?” 连迟轻咳了一声,眼角抽搐,“大人,明日是中元节。” 裴世嘉有些怨怼地看她一眼,“早不说,看把周司官吓得,本官说的是重阳节。” 冬叔眼疾手快,赶忙扶了周五雷起来。 周五雷这才心里头稍稍安定了下来,陪着笑脸,“这重阳节还得两个月呢,大人想的真是周到。” “那是自然,这欢楼的老板马三不是死了嘛。本官想着,凶手虽然抓到了,但指不定还有疑凶呢,便着人去欢楼搜查了一番,嚯,这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马三屋子里头竟然藏了那么多好东西。” “好几件还都是墓葬里头丢的,你说稀奇不稀奇?” 连迟挑眉,原来狗官消失一下午,是抄家捡银子去了。 周五雷算看明白了,这是兴师问罪来了,自己跟马三那是表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说句不好听的,他那屋子里有一半可都是自己投进去的家产呢! 周司官差点又要下跪,却听得裴世嘉悠悠然道,“本官统统收缴,衙门有银子了,自然也得给大家伙发奖金呀。” 裴世嘉拍拍手,下头放着的木头箱子一气儿打开,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门口看门的衙役连眼睛都看直了。 只有周五雷欲哭无泪,狗官这不是拿自己个儿的银子做人情呢嘛! 裴世嘉冲着连迟他们挥挥手,“去去去,叫巡检司的兄弟们都来领赏。” 周五雷突然想起什么来,又补了一句,“大牢里头的暂时不用来。” 裴世嘉当即拍了桌子,“周老五,你什么意思?本官说话没用?” “不是、不是……”周五雷汗如雨下。 “我知道了,你是想中饱私囊,吞了兄弟们的赏金。” “大人这说的哪里话!”周五雷一回头,门口几个听到风声的衙役正虎视眈眈盯着他。 他眼睛一闭,败下阵来。“叫叫叫。都叫来都叫来。” …… 一说发银子,个个都跟脚底抹油,腿上绑轮子似的,等连迟和冬叔走到牢门口,人都跑完了。 巡检司一般也就临时抓些没有路引的外乡人、或是犯了些鸡毛蒜皮小事的老乡,基本上隔个几天就会放人,自然也没人担心会逃狱。 两人钻了进去,一边打量一边往里走。 十步之间,连迟和冬叔不约而同地都停下了脚步。 这欢楼的小厮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地上的稻草。 冬叔冲着连迟挤眉弄眼一番,随即大声咳嗽了一下,“我们是凌千户派来跟你核实案情的,你俩可是富贵荣华?” 冬叔装模作样起来确实吓人,两个小厮顿时跪在地上,只管磕头,“小人正是小人正是。” 他环眼一瞪,“一会儿我们问你,胆敢有一丝扯谎,当从犯伺候!”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小人绝对说实话!” 唱完红脸,该唱白脸了,连迟扶起二人轻声细语道,“你们不用怕,我们就是核实一下之前的口供,走个流程。” “你们俩谁先说?” 一个长脸小厮忙举手,“小的叫荣华,小的先说。小的那晚亥时三刻去给楼上客人送吃的,正巧路过马老板的屋子,小的就看见高安进了马老板的屋子。” 短脸的小厮名为富贵,紧随其后,“小的是亥时四刻的时候去给楼上客人送水,就看到高安慌慌张张从马老板的屋子出来,手里头还拿着把刀!” 这还真是铁证如山,两个小厮跟高安无冤无仇,平日里更是没少受过马三的打骂,没道理要帮马三做伪证。 倒是冬叔先琢磨出一丝不对来,“怎么这么巧,只隔了一刻钟,就有客人又叫吃的,又叫水,还都住在马三楼上?” 连迟眼中精光一闪,确实太巧。 上次她烧了一次欢楼,知道马三就住在后花园的六角小楼里,楼上是恩客的房间,楼下一整层都是马三的地盘。 荣华富贵摇摇头,“是同一个恩客,北边的吴公子,他平日里头每逢初五初十都要来咱们这小住,每次都是亥时三刻要吃食,亥时四刻要用水。” 冬叔敲敲下巴,这吴公子他知道,初五初十他娘子都要去神木寺吃斋,他就出来鬼混。 “每次他都住同一个屋子?” 荣华富贵点点头,“吴公子每次都是住二楼东边第一间,说那间风水好。” 连迟琢磨出一丝不对劲,“你们认得高安?” 荣华富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摇头。 高安是书院的学生,平日可不去欢楼,除了上次被马三捉进欢楼,但被打得鼻青脸肿,不算好认。 “那你们这么知道那就是高安?” 荣华回忆道,“那日,高安在大厅里头跟月妈妈大吵了一架,我们都看了会子热闹。” 富贵想了想,又补充道,“当日整个欢楼只有他穿了一身书院的学生衣服,戴着帽子,好认得很。” 等他们说完,连迟一双妙目看向两人,心中就已经有了计较。 她低下声音柔声问道,“你们那日可曾看清高安的脸?” “唔……嗯……”荣华富贵两人吞吞吐吐起来。 冬叔怒目一瞪,“我看这两人不老实得很,定是说假话,做假口供,先打二十大板,待我禀明凌千户,流放充军!”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啊!”两人不经吓,将头磕得邦邦响。 荣华抖着身子,“小人、小人只看到了高安的背影……” 富贵也跟着交代,“小人也只看到了背影……” 连迟忙扶起二人,哄了几句,心里不过意,又掏了几两碎银子。 两人感天动地,差点当场要认连迟当老母。 “那你们可见到马三的尸体了?” 老母发问了,荣华富贵两人犹豫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俩就远远瞧了一眼,老板浑身是血,就是那脖子上似乎有、有好几道勒痕。” 第56章 曹操遇庞统--中了连环计 富贵荣华说了这句话后再不敢往外吐半分。 连迟得人家叫声老母,自然也不好对自己儿子太苛刻,索性把钱袋子全留给他俩了。 临走还嘱咐两人不能一直窝在欢楼里头当小厮,男人嘛!得出去靠自己干上一番大事业! 荣华富贵痛哭流涕,得此醒世恒言,幡然醒悟。 等连迟走后,富贵擦擦眼角,“哥,咱老母啥意思啊。” 荣华掂量掂量手里钱袋子,“听说北边的凤阳帮在招赘婿,咱俩出去了试试!” 富贵一噎,“哥,这是靠自己吗?” “靠自己的脸,靠自己的嘴,靠自己的运动,咋、咋不是靠自己?你以为当赘婿那么容易?” …… 裴世嘉散完银子,带着几人返回,临走还不忘顺走周五雷几包新茶饼。 周五雷欲言又止,“您不是喝不惯这茶吗……” “带回去喂狗。” 周五雷:…… 没成想刚上了马车,裴世嘉就把茶饼往连迟怀里一塞,“喏,方才看你喝得挺开心的。” 连迟面无表情,“大人,我不是狗。” 裴世嘉也不同她计较,又递过去一张纸,“在你带回来的柜子里头发现的。” “柜子?李云给我的黄花梨木立柜?”连迟忙接过,打开一看。 白色的宣纸上,只有一朵红色莲花。 莲花……红莲玉佩…… 这是师叔在提醒自己,别忘了任务,寻找前朝太子和红莲玉佩。 他娘的,师叔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忒不专业了,这被狗官看出来可怎么办! 连迟抠了抠这纸,觉得有些奇怪,橙心堂纸诶,传闻中比黄金还贵的纸,尼姑庵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怎么造反的都这么财大气粗吗? 连迟早就知道师父师叔是前朝的逆党,尼姑庵就是他们的据点。 师父不想让连迟牵扯太深,所以他们密谋什么一般也不告诉她,只把她当个做任务的小喽啰。 连迟仰着头,晃荡着手里的宣纸,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大人,这画的是什么?” 裴世嘉像看傻子一般盯着连迟,“红莲玉佩,你不知道?得红莲玉佩者得天下,没听说过?” 连迟一噎,“那大人可曾见过?” 裴世嘉摇摇头又点点头。 “大人这是何意?” “这种玉佩本官府里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连迟心中狂喜,真是瞌睡了来枕头,还没等她细问,就听见外头吵吵闹闹。 “给我滚开!” 是凌飞的声音。 连迟忙跳下马车,已经到了知府衙门后门。 凌飞站在院子里,而他身前,却是高剑正捂着胸口,面色极其痛苦。 冬叔忙跑去扶着高剑,“怎么了这是?” 高剑吐了一口血水,恶狠狠地盯着凌飞。 连迟一低头,却是瞧见穿着粉色衣裙的赫连正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 “凌大人!小女子倾慕你许久!” 凌飞盯着他那张脸盘子,目光一变,鹰视于他,“松手!除非你想变成一个死人。” 赫连满脸的娇俏,“我不松,我不松,我死也要当你的人,入你家祖坟。” “既然你想死……”凌飞嘴角闪过一丝冷笑,手慢慢抬起。 连迟心道不好,赫连并未习武,哪怕只是轻轻一掌,也够他喝上一壶的。 连迟当即飞身上前,拉开赫连,与他对上一掌。 凌飞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个变故,被连迟的掌风逼退,眼底透出一丝狰狞,抬起袖箭便要发射。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传来裴世嘉的声音。 “凌千户,好大的官威啊。” 凌飞似是忌惮裴世嘉,眼睛一眯,收回了手,“拜见知府大人。” 知府正四品,锦衣卫千户正五品。凌飞倒是知道谁官大。 裴世嘉也不下马车,隔着马车帘,话里皆是讥讽,“不知我衙门里的捕快怎么得罪凌千户了,要下如此狠手。” “哼。”凌飞背着双手,“马三的案子已经递交刑部,他的尸体现在是物证,高捕快偷摸闯入义庄,难不成是想毁物证,为其弟弟遮掩?” “不是!”高剑显然被凌飞揍得不轻,“这案子有问题,我弟弟绝没有杀人!我不过是想看看马三的尸体有没有其他线索。” “按律例,凡为捕役,亲人涉案,需避嫌,这点道理高捕快不懂?”凌飞傲视于他,“今日是被我抓住了,若是被刑部知晓,你这捕快能不能当还未可知!” “哈哈哈哈。”裴世嘉在马车内却突然大笑起来。 凌飞声若冰冻一般,“不知大人笑什么。” “我笑凌千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裴世嘉施施然道,“难不成凌千户没发现这衙门里头少了一个人吗?” “少了一个人……”凌飞虎视眈眈环绕一圈,“肖歧……调虎离山?” 凌飞几乎咬碎了牙齿,一拂袖,消失在了墙头。 赫连见情郎走了也不急,念叨着要去缝嫁衣。 冬叔扶着高剑刚坐下,却见肖歧从外头翻了进来。 连迟微一歪头,“哎?头儿,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肖歧摇摇头,“我根本没去。” 他微微一转身,身后就闪出一个小叫花子来。 连迟哑然,感情凌飞是曹操遇庞统,中了连环计。 高剑故意去义庄闹事被抓,凌飞要逮他,义庄守卫必然空虚,小叫花子趁虚而入。 这是一计,调虎离山。 肖歧故意不露面,狗官打配合,让凌飞有所忌惮,迅速回防,不与他们纠缠下去。 诸葛亮草船借箭,第二计,狗官用的是疑兵计。 高剑摸摸那小叫花子的头,“你都看到什么了?” 小叫花子也不扭捏,几句话就说了清楚,“马三脖子上有五六道淤痕,胸口最起码有七八处刀伤,子孙袋被割掉了,膝盖上也全是伤痕。” “还有,他双手双脚指甲盖全被人拔了。”小叫花子说到这儿还捏了捏拳头,有些后怕。 高剑将钱袋全给了小叫花子,“这几天待在破庙里,躲躲风声再出来。” 连迟幽幽然道,“马三是被人虐杀的,高安可没这个本事。” 高剑眼里透出一股寒意,“高安根本不是凶手,凌飞是故意的!” 连迟一把摁住他,语气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兴奋,“别急,我要让这位凌千户,也尝尝什么叫,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她冲冬叔挑挑嘴角,“上次在永和窑那儿搜到的曼陀罗还有吗?” 第57章 雷公打芝麻,鞭子抽蚂蚁--专捡小的欺 凌千户赶到义庄时,天边已经破晓。 他转悠了两大圈,连个鬼都没碰到,憋着一肚子气回了知府衙门想找高剑算账。 没成想却吃了个闭门羹,看门的老衙役连眼皮都没抬,只说衙门关门,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 想进就从他这老衙役的尸体上跨过去。 凌千户被那老衙役油盐不进的样子,堵得心里一口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还没到酉时,这衙门就关门歇业了,等他回京定要好好告狗官一状。 凌千户气得脑瓜子嗡嗡疼,刚到驿馆门口,就跟一个小叫花子撞了满怀。 小叫花子不知是不是刚从粪坑里头爬出来,浑身上下沾着粘了吧唧的黄色液体,还散发着阵阵恶臭。 弄得凌千户满身都是,还没等他发作,那小叫花子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嘭嘭嘭”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一边磕一边抱着凌飞的脚哭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是不小心撞上大人的,大人千万别杀小人,小人真的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小人自己打,自己打!” 这小叫花子竟还自己掌掴起自己来,毫不留情,脸上很快就有了几个大巴掌印。 周围人全部围了过来,纷纷同情起小叫花子来。 时年,大家对锦衣卫误会众多,见到凌飞一身飞鱼服,很快就脑补一出锦衣卫欺压小叫花子的戏码来。 在窃窃私语中,凌千户气得脸都歪了,一把薅起小叫花子,恶狠狠地盯着他,“谁派你来的!” “哎!你说你这人怎么回事!”钱夫人可是从来不惯着这些当官的,“雷公打芝麻,鞭子抽蚂蚁,你是专挑小的欺啊!” “来人呐!没王法了!锦衣卫当街要杀小孩了!”钱夫人大嗓门一嚷嚷,大家也都不客气起来。 在群情激愤下,凌千户强忍眼底的狠戾,扔下那小叫花子,快步走进驿馆。 “呸!”钱夫人狠狠啐了一口,“看家狗专咬叫花子,以为穷人好欺负呢!” 小叫花子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驿馆的老板也看不下去了,便让小叫花子留在驿馆洗个澡吃个饭再走。 凌千户被钱夫人啐了一口,气得凌空砍了好几个桌子才算平复,扔下几两银子算作赔偿,就噔噔噔上楼了。 他进了屋子,点上蜡烛,好在小二贴心,提前倒了洗澡水,凌千户迫不及待脱了衣服,跳进澡桶,焦躁的心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许是今儿个气受得太多,他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间听见水盆落地的声音,接着就是刺耳的尖叫。 他娘的,睡个觉都不安生,凌千户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已是第二日,外头亮得晃眼。 凌飞刚想起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手里拿着刀,满手的血。 他心中一凛,赶忙起身,就看到房门大开,地上有滴滴血迹,他循着血迹去隔壁房间。 发现地上躺着的,正是昨天撞到的小叫花子! 小叫花子双手捂着肚子,血水浸透半边衣裳,衣服上还有几个血掌印。 凌飞蹲下身,伸手一探,俨然已经没气了。 …… 凌飞瞳仁一缩,大约过了一息,他迅速冷静下来,没等他站起来,就听见外头乱哄哄的。 驿馆的老板领着一堆人走了进来,“捕快大人!就是他!就是这位凌大人,他杀了小叫花子!” 凌千户一抬头,就瞧见了肖歧领着连迟和冬叔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凌飞不自觉咽了口口水,“我没杀他……” 连迟一挥手,立刻有衙役上前架起凌飞要往外走。 凌飞不肯走,连迟冷哼一声,“凌千户,现在你是杀人嫌疑犯,按律例,衙门可以拘押你,怎么?凌千户想要抗法不成?” 冬叔在一旁拱火,“咱们大人可是有尚方宝剑,五品以下官员可以不奏立斩,我没记错的话,千户正是五品吧?” “跟你们走可以,我要先查看尸体。”变故来得太快,凌飞只能再做最后挣扎。 “不劳凌千户费心。这小叫花子的尸体如今是物证,难不成凌千户是想毁物证,为自己遮掩?” 连迟话音刚落,几个衙役就把小叫花子给抬走了。 凌飞眼底血雾弥漫,“是你们陷害我?” “凌千户说笑了,这是您昨日对高剑说的原话,如今原样奉还,不知千户大人有何感想?”连迟虽笑着说话,漆黑的眼仁里却殊无笑意。 她微微一退后,“老板,您来说。” 驿馆老板点点头,“今日一早,我去房间找小叫花子,就看到他已经死在房中。偏偏我又在凌千户房前发现血迹,我怕……,就推门看了看,没想到就看到这位千户大人躺在地上,手里还拿着刀,满手的血……” 没等驿馆老板说完,凌飞就叫道,“这分明就是栽赃陷害!凶手完全可以偷了我的刀去杀小叫花子。” “闭嘴!这是衙门在查案,有你这个犯罪嫌疑人说话的份吗?”连迟丝毫不跟他客气。 凌千户气得嘴巴都歪了。 连迟转向驿馆老板,“为什么你看到凌千户房前发现血迹,会怕?” “因为、因为昨日在外头,千户大人跟这个小叫花子发生了冲突,当时千户大人就对小叫花子攒着气,回来还气得劈开了咱们店里的几张桌子。” 连迟点点头,“千户大人,这是事实你承认吧?” 凌飞嗤笑一声,“就凭这便能定罪?那我跟你们一个个都不对付,你们死了是不是也得赖我?” 连迟嘴角一弯,“诸位听听,日后若是咱们衙门有人英年早逝,一定要找千户大人报仇。” “你!”凌飞咬牙切齿。 “咳咳咳。”肖歧轻咳一声。 连迟立马挥挥手,“我们还有人证。” 只见高剑领着两个驿馆小二走了过来,“这两人证明昨晚看到凌飞进出过小叫花子的房间。” 高个子小二道,“昨晚不到亥时,我见到凌大人进了小叫花子的房间,里头还传来了争吵声。” 矮个子小二也点点头,“我也看到了,约莫亥时不到一刻,我看到凌大人出了小叫花子房间,手里拿着什么,但是没看清楚,现在想来,就是这把刀!” 凌飞环眼怒目看向他俩,只觉脑中轰鸣不已,“你俩胆敢诬赖本官!做伪证是要流放充军的!” 两个小二跪倒在地,抖如筛糠,“小人不敢说谎,小人说的句句属实!” 连迟拍拍手,“凌千户,这下你杀人的嫌疑算是板上钉钉了。” 当街争吵,有动机。 武功高强,有能力。 人证物证,皆俱全。 连迟眼底透出一丝嘲弄,“不知凌千户是否觉得这个案子似曾相识呢?” 第58章 蚯蚓上墙--无能为力 同样的满手是血,手握凶器。 同样的被人抓了现行。 同样的有两个作证曾经进出过死者的房间。 凌飞眼底宛如烧着一团带着硝烟的血火,“和高安的案子一模一样,你们成心的是吧?” “人证、物证、动机俱全,这案子便是到了刑部也是铁案。”连迟眯着眼睛打量凌飞,露出一口细碎的白牙。 “只怕到时候便是锦衣卫指挥使亲临,也是乌龟爬树,兔子拉犁,蚯蚓上墙,曲蟮游太湖,小狗吠牛蹄。” 凌飞嘴角微抽,“说人话。” 连迟一摊手,“腰杆不硬,无能为力啊。” 想他凌千户当了这么多年锦衣卫,自然知道其中厉害,这么多证据加上裴世嘉从中作梗,他就算不死也得判个流放。 想要翻案,关窍就在那个小叫花子身上,凌飞眼里闪过一丝傲色,“你们最好是捂严实了,否则,便是上天入地,我也能找到那小叫花子,除非他真的死了。” 连迟挑眉,“凌千户当真记得那小叫花子长得什么样?” 凌飞心头一滞,那小叫花子太脏了,满身的恶臭不说,蓬头垢面,一张小脸几乎全被污渍覆盖。 除了知道他长着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其他的凌飞还真的想不起来。 高剑也讥嘲道,“上元县每年饿死病死冻死的小叫花子不计其数,凌千户不会不知道吧?” 随便一具小叫花子的尸体就能栽赃在凌飞身上,嫁祸,是锦衣卫曾经惯用的手段。 凌飞镇定自若的脸庞总算漏出一道裂缝来。 连迟嘴角微微上挑,“凌千户,不若我们做个交易。你这案子,其实还有一个突破点,我帮你找到了,你便不再阻拦我们查案。” 凌飞仿佛有一阵子的失神,“什么?” “先摁字据。”连迟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据来。 凌飞眼角一抽,倒是挺专业。 他看了眼肖歧,发现肖歧丝毫不为所动,心里倒是生出一股愤懑和醋意来。 肖歧虽未发一言,可他护着衙门这群人的样子,跟当初护着他们的时候如出一辙。 凌飞按捺住心里的不痛快,摁了手印签了字。 “嗒”!连迟凌空打了个响指,好戏登场。 几人退至回廊下,冬叔钻进凌飞的房间。 肖歧进入先前小叫花子的房间。 等一切安排妥当,高剑又将方才那两个小厮叫了过来。 冬叔身穿飞鱼服,先从凌飞的房中走了出来,进入小叫花子的房间,装模作样捅了肖歧一刀。 随后又从小叫花子的房间走出,进了凌飞的房间,关上房门。 “你们昨晚看到的,可是这样?” 两个小厮忙不迭地点头,简直是一模一样。 连迟目光一变,“那我问你们,昨晚你们是看到了这身飞鱼服,还是真的看到了凌千户的脸?” 两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摇头,“昨晚天黑,我们都只是看到了背影,但是非常确定,就是这身飞鱼服。” 连迟看向凌飞,目光幽深,“马三死的那晚,欢楼的两个伙计也只看到了高安的背影。” “你跟高安都十分好认,一个身穿飞鱼服,一个着学生服饰,戴帽子。伙计们不用记得你俩长得什么样子,只要认这身衣服便好。” 凌飞默然不语,只是重新开始打量眼前这个女捕快。 上元县裴府童谣案,永和窑花瓶藏尸案,两桩悬案告破,人人都说应天府衙门来了个厉害的女捕快。 比第一女捕头柳思要名副其实得多 柳思还特地飞鸽传书一封,要自己好好打探一番这个女捕快,看看她到底是不是虚有其名。 本以为不过是个撞大运的机灵丫头,想不到,他和柳思都看走眼了。 “当晚,凶手就像冬叔一样,先打晕了在房中的高安,再换上高安的学生衣服,故意从高安的房中走进马三的房间,再从马三的房间走进高安的房间,随后,就从高安的房间跳窗逃走。” 凌飞回过神,“原来如此,昨夜你们也是这么害我的。” 连迟却不答他,“凶手十分了解那位吴公子的习惯,亥时三刻要吃食,四刻要用水,确保自己两次进出都被伙计看到,必然是欢楼的人。” “我相信锦衣卫出身的凌千户,若是真细心探查,一定会发现端倪。” 连迟微微一顿,“我想凌千户不是不想查,而是不能查。” 凌飞冷笑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马三伤痕累累,脖子上的勒痕粗细不一,就连胸前的刀伤也方向大小各不相同,甚至还有一个个刺孔,想来是女子珠钗所伤。” 凌飞目光一变,眼里皆是警惕,“你这么知道?” 他鼻尖轻动,这股子臭味,昨天他在义庄里也闻到过! “是那个小叫花子!” 连迟一笑,她知道那层挡在凌飞眼前的迷雾,终于要被拨开了。 “马三是被人虐杀而死,至于虐杀他的人,想必便是欢楼的姑娘们。所以,欢楼才会一直封锁。” “本朝有律例规定,若因聚众斗殴致人死亡,一律按故意杀人,砍头论处。 一下子杀了欢楼所有的姑娘,不仅会引起轩然大波,怕是欢楼背后的主顾,也不同意自己的摇钱树被杀吧?” 凌飞的脸色铁青,这个女捕快,知道得太多了。 高剑拳头几乎捏碎,眼里宛如有一把黑火在燃烧,“难不成你就是为了那些姑娘们,故意陷害我弟弟?” 连迟摁住了高剑,“不,高安是自愿的,以高安的聪明才智,看到马三的尸体,定能猜出凶手是谁。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怕也是为了保护某个人。” 高剑似乎怔住了,能让高安心甘情愿的,只有……“哑女?” 聪敏冷静,不到一天,根据这些七零八落的线索,就猜中了所有。 凌飞忌惮地看了连迟一眼,“如果真如连捕快所说,不知连捕快想如何破局。” 连迟斟酌着说道,“即便是聚众斗殴,也要分清前后主次。欢楼的姑娘们平日里受马三的搓磨,从不敢反抗,为何这次就敢?” “马三是先被人割了子孙袋,才被虐杀,后来又被人放在房梁上。” “是谁割了马三的子孙袋,又是谁把马三放到房梁之上,欢楼房梁高三尺,寻常花娘绝没有这个本事。”连迟瞥了眼面色铁青的凌飞,“不知凌千户可知?” 没等凌飞回答,几个老衙役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欢楼、欢楼的姑娘们自缢了!” 第59章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欢楼里的花娘,多是穷苦人家的女子被贱卖,不得已才卖笑卖身。 爹卖女,夫卖妻,兄卖妹,子卖母。 这些花娘的一生何其艰难苦恨,一旦沦落风尘,就是永堕黑暗。 平日任由恩客调戏侮辱,只要给了银子就能为所欲为。 若是不幸被恩客玩死,只因花娘是贱籍,赔上几两就能了事。 贱籍就意味着是奴隶,奴隶只能像畜生一样任由主人玩弄。 寻常花娘似乎只要面对恩客这一道难关,可欢楼的花娘,却还要日日受马三折磨。 马三是欢楼的老板不假,可他还是欢楼最大的嫖客。 恩客想嫖,花娘还能以各种理由拒绝,可老板想嫖,花娘只能从命。 听闻马三嗜好变态,最是喜欢在花娘月事来的时候,浴血嬉戏。 多少花娘为此染病,被马三一张草席卷了扔到医馆中,治好了就继续接客,若是死了,也是因病而死,他马三倒是推得干干净净。 花娘们虽聚众虐杀马三,可马三平日里殴打折磨虐待花娘就不算什么吗? 连迟脑子一片空白,只晓得在街上狂奔,这些花娘不该死,也不能死。 欢楼被封之后,整个街道就再无人进出,门口却停着一辆马车,连迟余光一瞥,见到裴家族徽,心中才稍稍有些安定。 仿佛每一次,只要裴世嘉在,她就会安心得多。 等他们跑进去时,整个欢楼大厅乱作一团,一片哀嚎。 房梁上挂着满满的白绫,桌子被踢得东倒西歪,这些花娘是存了必死之心。 好在凌飞派了人看管,一听见动静,他们便冲进去救人。 可饶是如此,还是有几个花娘胸口已经没了起伏,变成冷冰冰的尸体。 连迟垂着双手,悲从中来,她环视四周,却突然瞧见了哑女! 她刚想要上前询问哑女,却被老鸨月妈妈一把推开。 “连捕快!好一个厉害的女捕快!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是吗?明明那高安已经认了罪!明明一切已经结束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死咬着不放!” “人人都知道你连捕快断案如神,只要是你掺和了,就一定能找到凶手,我这些可怜的姑娘,她们已经够惨了!可听到你连捕快的威名,她们知道你早晚会查出来,她们只有死路一条! 与其到时被关在牢里被那些犯人们当个畜生一样玩弄,不如现在清清白白的死! 月妈妈心中愤懑不平,一连推了几次连迟,“都怪你,都是因为你!你给我滚!” 连迟丝毫没有防备,被月妈妈推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牵扯到了上次的旧伤,一时间动弹不得。 只觉得像是喉咙里卡了根鱼刺似的,吞咽不得,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 “因为……我吗?” 月妈妈眼眸中皆是恨意,她抱着一具花娘的尸体,似哭似笑,“人人都说你连捕快在那永和窑案子里多勇猛,多厉害,可你又知道我们怎么想?想那石庚妻儿都被刘鹤生杀死,他不过就是要报仇而已!要不是刘鹤生死后,你紧追不舍,石庚就不会死!” “哈哈哈哈这个世间哪里还有正道!像石庚,像我们,都是最低贱的人,我们不过是有仇报仇,我们有什么错!为什么你!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们!” “你们没错,她也没错。”裴世嘉不知何时出现在连迟的身后,扶着连迟站起身,不轻不重地帮连迟揉着腰。 “错的是刘鹤生,是马三。”裴世嘉目光一凛,“若是日后只要杀人便说是有仇报仇,还需要什么法度?” “花娘无辜,高安就不无辜?连捕快不过是要还高安一个清白,还天下一片清朗。不会让凶手偷生,但也不会让任何无辜之人枉死。” 裴世嘉还要再说,却被连迟按住手,她摇摇头,不论是永和窑的案子还是这件案子,她确实有错。 她错在一心只想解开谜题,只想找到答案,却不知世上任何答案都暗藏生命的代价。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连迟第一次觉得,也许她真的错了。 “弱者值得同情,但同情弱者,绝不是不遵法纪的借口。”裴世嘉目光灼灼,连迟垂着头,心中思绪万千。 欢楼里哭嚎声渐渐小了,方才那些被救下的花娘慢慢苏醒。 “啊啊啊啊!救命!你是谁!”一道女子尖叫声突然打破宁静,是一个刚刚苏醒的花娘,她一把推开身旁的衙役,“你是马三!马三又回来了!” 花娘突然扑通一声冲着衙役跪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贱!我坏!我不应该捅你!求求你,放了我,放了我吧!” “求求你,求求你,我做什么都愿意!”花娘的额头早已经磕得红肿,见她如此,方才那些花娘全都跟着开始磕头。 一边磕着头,一边惨叫连连,就好像真的有人在鞭笞踢打她们一样。 “嘭嘭嘭”的声音响彻大厅,连月妈妈都傻了眼。 “我去死!我自己去死!”不知是哪个花娘突然大叫了一声,她猛地站了起来,就要解腰带自尽,其他花娘也一一效仿。 “不对劲……”连迟胡乱擦了一把眼泪,她猛地抬头看向一直在二楼查看局势的肖歧。 这是肖歧的习惯,占据最高点,纵观全局。 肖歧也在看他,二人目光相汇,眸中皆闪过一抹了然。 “打晕她们!”肖歧一声令下,高剑和冬叔首当其冲就打晕了身边的花娘,其他衙役纷纷照做。 变故陡生,月妈妈张大了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她们这是怎么了?” 连迟眸光一沉,“只怕不是单纯的自杀。” 冬叔和高剑几乎是异口同声,“难不成她们这是中了曼陀罗?” “不太像。”裴世嘉摇摇头,“曼陀罗服用少量会使人昏迷,服用太多会令人致幻,可药效应当不会太长。这些花娘从自缢到现在,都快过去一个时辰了,可药效仍旧十分厉害。” “我且问你,这批自杀的花娘与那批没自杀的有什么区别?都是被马三折磨过的,怎么偏偏只有她们要自杀?” 连迟心思一动,“难不成她们都是当晚对马三动过手的?” 月妈妈眼神躲闪,吞吞吐吐,嘴巴一张一合就是不往外吐字。 连迟想到先前月妈妈的指责,微一停顿,放缓了口气,“你这个时候还不撂实话,就是害她们。” 第60章 怅恨不逢如意酒,寻思难值有情人 “马三的的确确已经死了,可还是有人不打算放过你们。我希望你能放下与我的龃龉,眼下,一起保住这些花娘才是最重要的。” 连迟蹲在月妈妈跟前,语重心长道,“你放心,知府大人作保,你今日便是点出那些杀害马三的花娘,他们也不会被治罪。有仇报仇,你说得对,她们不过是活不下去了,不反抗,难不成等着被马三弄死吗?” “我相信知府大人素来体恤民情,定会酌情处理。” 身为知府大人的裴世嘉站在后头有些无奈,这丫头,每次都知道利用自己。 月妈妈不看裴世嘉,却盯着连迟看了半晌,上元县谁不知道,狗官的魂都被这连捕快钩走了,她敢这么说,必然是能代表狗官。 月妈妈一咬牙,站了起来,细细查看每一个晕过去的花娘。 面色却是愈来愈沉重,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她走回连迟身边,低声道,“我看过了,这些花娘,有的是,有的不是。” 有的是当晚虐杀过马三的,有的却不是,说明投毒的人不是冲着给马三报仇而来。 “劳烦月妈妈在这些花娘醒了之后,好好问问她们今日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可有什么是与其他人不同的。” 月妈妈点点头,这其中利害关系她掂得清。现在是有人要给她欢楼的姑娘投毒,想在她翅膀窝底下捣乱! 突然连迟觉得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她转头一看,“小可?” 这不正是上次自己假扮鞑靼人去套线索的花娘小可嘛。 小可有些奇怪,“连捕快,你认得我?” “啊……”连迟一噎,眼珠一转,“我家里有个远房妹妹就叫小可,你与她长得十分相似,我还当你是她呢,怎么?这么巧,你也叫小可?” 小可垂着头,眼底露出一丝羡慕,“连捕快的妹妹……一定很幸福吧,有这么一个姐姐。” 连迟眼角微微一瞥,发现小可怀里露出一角黄色,想来就是上次自己胡乱写的灵古禅寺符咒。 她心头一软,拍了拍小可的手,“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方才中毒被打晕的那批花娘已经送到了后院。 小可是没有中毒的那批花娘,她有些踌躇,“我、我也只是猜测。” “刚刚那批疯了的花娘,她们都是今天早上吃过豆花的。” “豆花?”连迟握着小可的手,牵着她走到僻静处,“你别紧张,你慢慢说,这豆花是外头买的还是自己做的?” “是、是哑女做的。” “哑女做豆花?”连迟有些奇怪,她记得欢楼是有自己的小厨房的,哑女既已当花娘,难不成还要自己亲自做早饭? “她们、她们逼哑女做的。”小可声若蚊蝇,似乎很怕被人听见,“她们总是欺负哑女,每天都逼着哑女给她们做豆花吃,若是不做,便要去马三跟前告状。还总是逼哑女给她们倒夜香洗夜香捅……” 欺人太甚!哑女本就是被马三逼良为娼,竟还要受这些花娘的排挤! 可见人心之复杂,她们会因为受到马三的折磨奋起反抗,却也会转头欺负比自己更弱小的,甚至还要为虎作伥,却做猎人手里那把利箭。 “那个叫雅文的花娘也是平日里欺负哑女的?”裴世嘉突然凑了过来,他方才也见到哑女了,消瘦了不少,一直围在一个中毒的花娘身边。 小可冥思苦想了一番,摇了摇头,“雅文平日里虽也会跟着她们一起玩,但是她总是护着哑女的。” 裴世嘉抬起这扇子,习惯性地敲了敲手心,“哑女做的豆花,你们不吃?” 小可突然瞪大了眼睛,仿若受到了侮辱一般。 连迟忙帮狗官找补,“他不是那个意思,他的意思是哑女做都做了,不会叫大家一起吃吗?” 小可冷哼了一声,“每次哑女做的豆花她们吃的一滴都不剩,我们住在楼上的向来跟她们不和,我是看不惯她们欺负哑女。” 欢楼是一座七层角楼,带着一个后院。 后院住的是欢楼的下人。 角楼里是花娘的闺房,也是恩客住宿的地方。 民间有女子束之高阁,可在欢楼,越是受恩客喜欢的女子,住的楼层越低,这样方便恩客想找,也方便捞客人。 而没那么受恩客欢迎的,和没有开始接客的女子,都是住在上头。 连迟不免有些叹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拉帮结派,有派系斗争,即便是欢楼,也是如此。 看来,他们需要找哑女谈谈了,连迟是不愿相信哑女会下毒的。 可人很容易受环境的影响,哑女进入欢楼这座大染缸,还能保有那颗单纯的心吗? 哑女在那名为雅文的花娘房中,她担忧地坐在床边,一时为雅文擦汗,一时又为她理被子。 连迟看着哑女的背影,心头发酸,她瘦了许多许多,身上的衣裙跟个大袍子一样罩在身上。 “哑女……” 哑女虽哑,却不聋,听袁婆婆说,是她在河里捡到的弃婴,养到三岁才发现不会说话。 两人这么多年一直相依为命,靠着卖豆花生活。 哑女心地善良,长得又美,时常也惹些烂桃花,但冬叔他们每次都会出手帮忙,这么些年也相安无事地过着。 听说高安还曾向袁婆婆允诺,只要高中便会回来八抬大轿娶哑女为妻。 她本来有更美好更光明的人生,如今沦为欢楼花娘,什么状元娘子,什么举案齐眉,一切都成了泡影。 连迟心里始终觉得奇怪,上次马三是招惹过哑女,可连迟烧了欢楼,还让哑女在裴世嘉那儿过了明路。 外头人都以为连捕快冲冠一怒,是因为想讨狗官的欢心。 明着是连迟胖揍哑女,暗着其实是狗官看上哑女,在敲打马三。 按理来说,就算是借马三两个胆子,他也不敢跟狗官抢女人才是。 可眼下,他们一回来,就只得到,高安下狱,袁婆婆失踪,哑女成了花娘的消息…… 哑女慢慢转过身子,见到是连迟和裴世嘉,眼眶立马红了,嘴角一撇,就哭了出来。 第61章 六月飞霜,癞蛤蟆打伞--怪事一桩 哑女扑在连迟怀里,无声地流着眼泪,宣泄着这些日子的委屈。 裴世嘉却是眉头一皱,进屋晃荡了起来。 哑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着连迟一通比画。 相处这么久,连迟已经能大概看懂哑女的手势,她有些内疚地摇摇头,“还没找到,不过高剑已经放了消息出去,一有袁婆婆的消息,我立马通知你。” 哑女低垂着头,眼眶湿润,又指了指床上的雅文。 连迟会意,踏出门一步,召来在走廊上的冬叔咬耳朵,“赫连……他那……还在吗?” 不用她多说,冬叔就听懂了,“验尸和看诊的能力是在,可他现在跟个女子无异,这要是传出去,他日后怎么做人?” 赫连这病蹊跷,他爹这些年遍寻名医都没个说法。是以,每次赫连犯病都是待在衙门里头不出去, 连迟微一沉吟,“就说是赫连的姐姐,他上头六个姐姐,总不能每一个外头的人都认识吧?” 冬叔捋捋胡子,“这倒是可以,毕竟赫连这样子跟他那六个姐姐还真是差不了多少。” “劳烦冬叔把他薅来,看看这群花娘到底中得什么毒。去后院厨房做豆花的那些用具上多查查。” 冬叔眸光幽深,“豆花?” 连迟没说话,却听见了背后哑女倒吸了一口凉气。 惊诧,不解,愤怒。 连迟忙握住哑女的双手,将她拉到门外,“哑女,我也不瞒你,这批自杀的花娘,都是喝过你豆花的是不是?” 哑女拧着眉头回忆了许久,才慢慢地点头,随后又猛地摇头,指着里面的雅文。 连迟眼眸微眯,“你说雅文没喝过?” 哑女不住地点头,意思是雅文对自己很好,跟那些人不一样。 “原来如此,她为了你不受欺负,每次都是她帮你把豆花送过去。”连迟拍拍哑女的手,“我们不是怀疑你下毒,但是有可能别人会在里面下毒嫁祸给你,所以才要例行查一下。” 哑女慢慢点头,表示自己理解。 “大人,看好了吗?”连迟冲着里头喊了一声,她还要四处探一探欢楼,嘱咐哑女好好照顾自己,等事情结束,定会把她接出来。 哑女抽泣了几声,缓缓抬起手,比了个安字。 裴世嘉从后头轻笑了一声,“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你放心,有本官在,他死不了。” 哑女好似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郑重地冲着裴世嘉拜了一拜。 …… “大人在雅文的房间里头可看出什么来了?” “倒也没什么,就是她屋子里那些古董字画,竟然都是真迹。马三对花娘这么大方?” 这怎么可能,看花娘小可的装扮便知,一支素钗,连耳环都有些旧。 “许是恩客相送。”连迟不以为意,出了门就瞧见肖歧靠在大门口,与凌飞不知在说些什么。 …… 凌飞握着剑,眼神犀利,“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老八他们到底怎么死的?” 肖歧抱着双臂,面色冷淡,“当年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 “是,你跟皇上交代过,可你没跟我们交代!” 凌飞环眼怒目瞪着他,“从凤阳帮回来后,你就不声不响地请辞,之后就消失了整整三个月!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兄弟!” 肖歧斜靠在阴影里,神色淡漠,“这些年,你们也都长进了不少,没有我,日子一样过。以后应天府,凌千户还是少来的好。” “肖歧!”凌飞被他这副不咸不淡,与世无争的样子气得胸口疼。 他冷笑了几声,压低来声音,“你以为我是专程来瞧你的?锦衣卫全数出动,已到扬州府,我不过是来探路。” 肖歧倏地站直了身子,“你是说……” “啊啊啊啊!来人啊!死人啦!!!!” 剩下的话却被淹没在一片尖叫声中。 肖歧与凌飞眸光一沉,循声而动,“二楼第五间!” 二楼第五间正是先前中毒的花娘之一,名为芊芊的花娘的房间。 连迟和裴世嘉与肖歧他们几乎同时赶到。 月妈妈跌坐在房间门口,双眼瞪得老大,神色震怖,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着珠帘里,“芊芊、芊芊她……” 贝母壳串的珠帘沙沙作响,隐隐约约能瞧见珠帘背后趴着一个人影。 连迟刚想上前,被肖歧护在身后,他用剑挑开珠帘,连迟忙凑过去看。 芊芊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跪坐在地上,整张脸都埋进了瓷盆里。 瓷盆被放置在凳子上,里头满是水,她半个衣裙都被水湿透。 肖歧探了探芊芊的脖颈,摇摇头,人已经死了。 “月妈妈,你说,到底怎么回事?”连迟回头捞起惊魂不定的月妈妈。 “这些花娘都安排进了屋子,我就想着给他们送点安神汤,可我刚从楼上下来,路过芊芊的屋子,就听见里头好像有动静,有水声,我以为芊芊醒了,赶忙推门去看,就、就看到这……”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月妈妈显然是受不住打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连迟想召来衙役送月妈妈去房中休息,正巧看到楼下冬叔拉着个小娘子左顾右盼。 “冬叔、赫连……赫连姐姐,这里!” 冬叔忙领着赫连上来,一路还不忘哄着,“凌大人就在前头,你去了就能见到他了。” 赫连这才扭扭捏捏十分不情愿地走上楼梯,“你个老冬瓜,要是敢骗我,我就……” 他猛地一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凌飞,噔蹬蹬快步走了上去,可还没碰到凌飞的衣角就被他一刀劈过。 赫连瘪瘪嘴,衣裙一甩走了进去,验起芊芊的尸体来。 没想到衙役没来,月妈妈一口气又回了过来,她瞪着赫连,“这是……” 连迟忙打圆场,“这是咱们赫连仵作的姐姐,来帮忙的。” 月妈妈面色古怪,难怪赫连家六个女儿如今只嫁出去两个,就这五大三粗,扁平的身材,粗糙的皮肤,枯黄的头发…… “面部肿胀,皮肤青紫,双眼充血,口鼻处有血沫和水渍。确实是溺死,根据尸体僵硬程度来看,死亡时间,约莫是半个时辰之前。” 赫连虽性情大变,但验起尸来,依旧是快狠准。 六月飞霜,怪事一桩。 芊芊竟然是生生把自己溺死在水盆之中? 第62章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荒唐,世上有人会活生生将自己溺毙在脸盆之中?”凌飞摇着头在门外嗤笑了一声。 “她的后背和颈部没有淤痕,尸斑也多集中在胸前,说明溺死时,是没有外力作用的。而她双手指甲断裂,内有木屑,应当是溺毙过程中极为痛苦,自己抓挠木凳造成。” 赫连从珠帘后走出,慢条斯理地摘下手上的羊肠手套,“从仵作的角度,我可以十分肯定,芊芊是溺毙,而且应当没有任何外力,也就是说是她自己把自己淹死在瓷盆之中。” 这话刚说完,赫连还不忘朝着凌飞娇嗔一声,“凌千户怎么能不相信人家的判断呢?” 对着赫连的大脸盘子,凌飞只觉得从脚趾头到头皮都一阵恶寒。 月妈妈如梦初醒一般,“这、这意思是芊芊自己淹死了自己?” “世上有这样的事?她是傻了还是着魔了?” 别说月妈妈觉得稀奇,就算是连迟他们都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人在溺死时,是极为痛苦的。在溺水初期,四面八方的水从七窍中涌入,人会有呛水的感觉,之后便会挣扎着大口呼吸,越呼吸水越呛得多,直至死亡。 呛水是极为难受的,就像是有人活生生捏紧你的气管。 按道理来说,这种时候,芊芊本能的求生欲望就会促使她抬头离开瓷盆。 可她为什么选择宁愿忍受这种痛苦,也不要抬头? 连迟沉思了一阵,幽幽道,“除非在瓷盆之外,有比溺水还要恐怖的东西。让她宁可把自己死死藏在瓷盆中。” 她这话一出,倒是让在场的几人觉得心里突突直跳,难不成凶手还在这儿? 他们迅速查找了屋子周围,发现一切正常,空无一人,这才放下了心。 裴世嘉本想用这扇敲敲连迟的脑瓜子,中途一转,却是指在方才芊芊跪坐的地方。 “瓷盆一般是放在架子上,她想要淹死自己,为什么不干脆就站在这儿,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把这瓷盆搬到凳子上?” 连迟眸光一变,喃喃重复着裴世嘉的话,“为什么偏偏要跪在这里?” 芊芊方才跪坐的地方还残留着一滩水渍,地毯上还有两个不深不浅的印子。 连迟福至心灵,突然沿着原样跪了下去。 在场众人吓了一跳。 “连……迟……?”肖歧薄唇轻启,幽幽地唤了一声,他听闻人若是中邪了,只要大叫三声大名,就能把那丢失的魂儿给捞回来。 连迟美目一扬,“头儿,我没中邪。” 她跪坐在地上,四处打量了起来,“我只是在想会不会有什么原因让芊芊不得不跪在这儿。” “法子是个好法子,就是笨了点。”裴世嘉一下一下敲着折扇,突然走到连迟的正对面。 芊芊的屋子不算大,坐北朝南,从门进去,先是一个小玄关,放着一张软塌和几个花瓶。 往里便是一串珠帘,珠帘后是一张圆桌和几张凳子。芊芊便是跪坐在凳子旁,背对珠帘。 圆桌左边是一张拔步床,右边是一张书桌和书柜。 圆桌前方放着屏风,屏风后是澡桶,沐浴更衣的地方。 连迟跪坐在方才芊芊溺毙的地方,入目只能看到一角屏风,和一半的书柜。 屏风上画的说水戏鸳鸯,书柜上尽是些美容保养的小偏方,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你比芊芊略高一点。”肖歧突然在连迟身后轻轻说了一句。 连迟闻言,心中一凛,她比芊芊要高,跪下来所看到的地方也不一样。 她弓着腰伏下头,穿过桌布,对上圆桌的桌腿,顺着桌腿慢慢往上,赫然看到了一尊佛像! “这里!”连迟猛地起身,掀开桌布,桌子底下暗藏玄机,在桌腿与桌板的夹角处,竟然做出了一个空间,里头放着一尊木雕的佛像。 “这是……”连迟将那佛像掏了出来,不过手掌大小,可雕刻十分用心,栩栩如生。 骑谛听,手执杖,戴玄圈。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这是地藏王菩萨。”冬叔接过手仔细观察,“的确是地藏王。” “奇怪……”冬叔摇摇头,“匪夷所思,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拜地藏王?” “这有什么说法?”连迟还没起身,狗官的扇子就伸到了鼻子底下,连迟借着扇子的力起身。 谁也没瞧见她身后,肖歧缩回去的双手,除了一直在门口的凌飞。 “外头大多认为地藏王菩萨掌管的是幽冥界,怕跪拜沾染上不净之气,给自己带来灾难。” “再一个嘛。”冬叔摸了摸地藏王菩萨的坐骑谛听,“谛听可以识别世间万物,尤其善听人心。” “那些心术不正,平日作恶多端的人,担心所作的恶事会被谛听一一看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们担心自己会受到果报。这才不敢祭拜。” “唔……”连迟沉吟一声,唤来月妈妈,“你瞧瞧,这是芊芊自己的东西吗?她平日里会祭拜这些?” 月妈妈的表情十分奇怪,有些恐惧,却也有些疑惑,还带着那么一丝狠戾。 “马三从不允许欢楼里的姑娘们弄这些神佛之事,若是被他发现,就是一顿毒打。”月妈妈嘴角闪过一丝苦笑,“可身处欢楼的女子,哪个不想祈求神佛,祈求上天发善心,赐一个如意郎君救自己出苦海。” “祈求上天,这辈子受够了苦,下辈子能不能不入贱籍,不当这个任人宰割的奴隶畜生……” 连迟只觉心口发酸,“所以欢楼的姑娘们都会在自己屋里私下祭拜,都是放在桌子下面?” 月妈妈摇摇头,“那倒不是,每个姑娘藏的地方不一样,芊芊她……先前我也不知道她会信这个。” “她……”月妈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其实很受马三喜欢,平日里也不曾挨过马三的打骂,马三甚至有时都不让她去外头接客。” 连迟了然,这位芊芊,俨然就是马三的私人专属,在欢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会挨打不会吃不饱饭,自然用不着祈求神佛。 “那她和哑女关系怎么样?” 第63章 鱼见食而不见钩,人见利而不见害 “和哑女的关系?”月妈妈微微一愣,似乎是在回忆。 她的身后是肖歧,刚刚检查完放的藏王菩萨的木雕的桌下夹脚,是后钉了一块木板上去,肖歧冲着连迟点点头。 意思是这木板原来就有,也就是说,这里曾经一定放着什么,花娘芊芊定然也是背着这些人偷偷祭拜的,只是不知祭拜的是什么。 “送子观音。”裴世嘉突然幽幽说了四个字。 “什么?”连迟有些讶异。 裴世嘉眼底里透着一股笃定,“先前这位芊芊花娘藏在桌子底下的是送子观音。” “瞧这屏风,虽是戏水鸳鸯的图,可这水里除了鸳鸯,还有花生、桂圆、红枣、莲子。” 连迟扯扯嘴角,“早生贵子?” “不错。”裴世嘉挑眉,继续说道,“便是这书架上的书,表面是讲养生美容,可往里翻翻,多是讲些教女子如何快速受孕的法子。” 看来凶手是将原本的送子观音换成了地藏王菩萨。 只是芊芊想为谁生孩子?必然是马三。 而马三又掳走了哑女…… 连迟转向一直一言不发的月妈妈。 “月妈妈,可曾想好了?” 月妈妈抿着嘴,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事到临头,我就照实说了,连捕快猜的没错,这芊芊最是看不惯哑女。总觉得哑女夺了她的宠爱,平日里经常欺负哑女。” “每日让哑女做豆花的,是不是她挑的事?” 月妈妈点点头,“芊芊说什么,让哑女每天做豆花,是为了让她记住自己的身份,别忘了以前自己只是个卖豆花的。” 真真是笑贫不笑娼,哑女以前便是卖豆花,靠力气生活,怎么也轮不到芊芊瞧不起才是。 人命不分贵贱,只有善恶。 凶手把那尊送子观音换成地藏王菩萨,应该也是在讽刺芊芊。 “如此说来,凶手要么就是哑女,要么就是帮哑女报仇的人。”凌飞这个时候倒是插了句嘴。 “凌大人真真是聪敏过人,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赫连与冬叔从外头走了进来。 这赫连变成娘娘腔之后,不知怎么就对着凌飞犯起花痴。 冬叔抬手揉揉眉心,这赫连的“姐姐”可比赫连难对付多了。 “我们查看过了,做豆花的东西没什么问题。” 冬叔拉过还在对着凌飞犯花痴的赫连,“不过赫连、呃赫连的姐姐说她知道这些花娘们是中了什么毒。” “不是中毒。”赫连连连摆手,“寻常迷药的毒性可没那么严重。她们是吃了一种菌子。” “我曾在医书中读过,滇南府有一种天然的毒物,就是那些五颜六色的菌子,若是食用时没有煮熟,吃下去之后轻则见小人,重则躺板板。” “见什么小人?” “躺什么板板?” 赫连一脸讳莫如深,“见小人儿就是会产生幻觉,看到无数个小人儿在你身边乱转,躺板板嘛,这个板不是其他板,正是棺材板!” 他自顾自说道,“书上说了,这种事情只能自己体验,我爹倒是有一些从滇南特地摘回来的见手青和红脚伞,听说焯水凉拌极其美味,要不我回家拿点?” “大人?” 裴世嘉转过头,“不要,本官什么珍馐美食没吃过?不稀罕。” “头儿?” 肖歧一脸冷漠,“我不爱吃菌子。” “连迟?” 裴世嘉折扇一伸,肖歧往前跨了一步,两人就这么生生将连迟跟赫连隔开,异口同声道,“她也不需要。” 赫连撇撇嘴,转向冬叔。 冬叔抱头就跑,“赫连啊,你冬叔我年方二八,九代单传,尚未娶妻,你小心我祖宗十八代晚上都来找你谈心!” “嘿嘿嘿,凌大人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赫连搓搓手,还没跑到凌飞跟前,就被他用剑生生抵住肩胛骨。 凌飞脸上皆是忍耐的怒气,“你再敢靠近一步,剑就会出鞘。” “那个……赫连姐姐……”月妈妈如梦初醒般,“你的意思是这些姑娘们吃了菌子?那还有救吗?” “如果吃得不算多,还是有救的。”赫连似乎回忆了一番,“法子应该有两个,第一个就是催吐,灌水进去,让她们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还有一个就是灌黄豆巴豆,让她们把已经没法子吐出来的东西全部拉出来。” “这还不如灌大粪来得方便。”连迟捋起袖子,摩拳擦掌,灌人大粪她可是一回生二回熟啊。 “别别别。”月妈妈连连摆手,这连捕快灌了那康管家几碗大粪的事,她们光是听说都好几天吃不下去饭呢。 “我先让人去灌水,实在没法子,再劳烦连捕快出手。” 月妈妈忙不迭地跑了出去,好一通吩咐。 连迟琢磨着赫连方才说的话,“如果是中毒深的呢?” “不论中毒深浅都会产生幻觉,中毒浅见到的小人少,中毒深的见到的小人多,而且时间更长。” 连迟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可是吃了这种菌子,产生幻觉不假,怎么会集体上吊自杀呢?” 赫连微微一沉吟,“人中毒之后便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要稍加诱导就能做到。” “就像芊芊这样也是受人诱导?” 赫连想了想继续道,“菌子中毒之后,一开始会觉得恶心腹痛,两至三个时辰后,会瞳仁缩小、唾液增多、产生幻觉,接而四肢麻痹。” “所以……”连迟瞥了一眼床上芊芊的尸体,芊芊当时是因为害怕,躲进了脸盆之中,可当她呛水之后,想要自救,却发现自己四肢麻痹,根本不听使唤,才活生生溺死。” “可是凶手到底是怎么下的毒?”连迟揉揉眉心,“哑女跟我说过,做豆花的工序,便是将豆子先磨出水,再行烧制凝固。豆花样子简单纯白,这每一步若是掺上菌子,都会很容易被人发现。” 冬叔也跟着皱眉,“做豆花的所有工具,赫连都瞧过,水我们也看了,都没有发现菌子。” “难不成不是豆花?” 肖歧突然沉声道,“我们平日里吃的豆花,上头还会放其他的东西不是?” 连迟脑中精光一闪,“是它?” 第64章 曹操遇蒋干--倒了大霉 一碗豆花里头,需得加上刚油炸过的拇指大的小虾,撒上葱花和芫荽,再浇上一层辣子…… 连迟心神一凛,“在辣子里?” 好在冬叔机灵,命人把小厨房内所有东西都理了出来要封存。 一个手掌大的陶瓷罐,里头放的就是辣子。 赫连用筷子挑了挑,里头除了辣椒,果然还有细碎的菌子。 “生的。”赫连轻尝了口,“是白罗伞。这种菌子颜色浅白,看上去与寻常菌类没什么区别,普通人根本难以分辨。” 怪不得这批上吊的花娘,中毒程度有轻有重,有的已经苏醒,有的还在捉小人。 “凶手定然十分了解欢楼里这些花娘平日的饮食习惯。”连迟赶忙叫来月妈妈。 “方才上吊的那些花娘里头,谁最爱吃辣子?” “呃……”月妈妈一噎,“这我倒是没怎么注意,不过有好几个花娘祖籍蜀地,确实是十分喜欢吃辣子。” “芊芊也是?” 月妈妈点点头。“芊芊身边交往比较密切的那一批都是蜀地来的。” 裴世嘉突然插嘴,“哑女身边那个雅文也是?” 月妈妈犹豫着点点头,“她确实也是蜀地来的。” “不过说起来,整个欢楼里,最爱吃辣子的,除了花娘,还有一个就是老太太了。” “老太太?”连迟很快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马三的老娘?” 上次连迟闯欢楼的时候,就提前打听过,说这马三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是对自己老娘孝顺得紧。 老娘让他打人,他不敢杀人。老娘让他今儿个宠幸一个姑娘,他就绝不敢染指第二个。 在他娘面前,马三就是矮子放屁,只有低三下气的份。 本着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连迟先去绑了马三的老娘。 也是那次,为连迟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马三老娘住在欢楼最顶上,一整层都是她老娘的地盘。 雕栏画栋,琼楼玉宇,碧瓦朱颜,金碧辉煌,跟皇帝老儿的行宫差不了多少。 当时欢楼的小丫鬟说马三的老娘子正在午睡,连迟仗着轻功好,摸进了她的寝室。 刚一打开门,就瞧见五六个年轻男子,浑身赤裸躺在地上。 而正中央躺着的正是马三的老娘,年纪约莫五十有余,虽涂脂抹粉,身材曼妙,但松弛的皮肤,眼角的皱纹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亦是浑身赤裸,被一个年轻男人压在身下,呜呜哇哇地叫。 旁边的男子们似乎早就习惯这样的场景,一个个满身酒气瘫软在地上。 纸上得来终觉浅,万事还得亲身历。 酒池肉林,原来他娘的是这个意思! 最后连迟还是捂住了眼睛,将马三的老娘捞了出来。 想来马三走上今天这条路,他老娘可是功不可没。 两股脏水混在一起,母子“齐心协力”同流合污。 不过马三死了之后,好像就他老娘就没什么动静…… 凶手明显是冲着欢楼来的,马三死了,欢楼的花娘也中毒了,那么马三的老娘…… 连迟面色凝重,“马三老娘呢?” 月妈妈也知道事情严重性,抬脚就往楼上跑,“自从马三死后,老太太就说要静养……” “哑女做的豆花,老太太也会吃?”连迟跟在后头一路狂奔。 月妈妈只爬了几层就有些气喘吁吁,她扶着楼梯大口喘气。“芊芊最是巴结老太太的,凡是得了好的,必然要给老太太送去。” 也是,毕竟芊芊还想给马三生儿子,怎么能不巴结未来婆婆呢。 约莫一刻钟,几人来到欢楼最顶层。 刚上楼梯,连迟就觉得不对劲。 裴世嘉在六宝的搀扶下,晃晃悠悠跟在后头,刚好还剩一层楼。 “六宝,可曾听到什么声音?” 六宝支起了耳朵,“大人,好像有水声。” “水声可没这么浑厚。”裴世嘉朝着顶楼的方向嗅了嗅,“好浓的血腥味……” 裴世嘉站在楼梯左边,正靠着上头那层楼的地板,他本想伸手,想了想,捏住六宝的手往上一摸。 “是、是血!”六宝看着满手鲜红,不禁叫出了声。 肖歧上前一步,将连迟和月妈妈护在身后,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内灯火通明,所有的烛火都在燃烧,恍若白昼,可太亮了,亮得晃眼。 浓重的血腥气混着猛烈的花香味直直窜入鼻尖。 肖歧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月妈妈早已经被吓得浑身发软,她的眼睛通红,映着地上满地的血,深红色的血流满了整个屋子。 踩上前还会发出粘腻的声响,屋内静得可怕。 肖歧打头阵,凌飞居左翼,冬叔居右边,连迟断后,赫连被护在中间。 月妈妈已然都如筛糠,脑中轰鸣不已,满头的冷汗,趴在门口,久久不敢迈进一步。 可楼下的裴世嘉,却觉得她这张脸,恐惧中明明隐隐约约还掺杂着一丝兴奋。 裴世嘉用扇子捅了捅六宝,“把这月妈妈给我弄进屋去,抬也要抬进去。” “得嘞!”六宝得令,也不顾月妈妈反对,三下五除二就把她捞了起来,往屋子里头带。 月妈妈似乎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一样,“我、我不进去!我不进去!” 裴世嘉眸子一沉,六宝拽得越发用力。 前头肖歧已经走到房中。 马三老娘的这间屋子极大,中间是一个会客厅,左右两边都是拱门和珠帘,还用一扇屏风挡着。 连迟瞥了眼地上的血迹,低声道,“左边。” 肖歧点点头,他绕过屏风,穿过珠帘,却还是不见人。 入目只有一个空空的软榻。 烛火啪的爆了一声,他往右边看去,一张宽阔的拔步床,被层层叠叠的帷幔遮得严严实实。 肖歧右手举起,示意众人停步。 他的左手刚一举起,凌飞还没反应过来就习惯性地冲了上去。 凌千户心里暗骂,这该死的习惯! 他走至床边,肖歧已经就位,两人相视一眼,凌飞迅速掀开床幔,肖歧则举剑严阵以待。 “呼啦”一声,床幔掀开,马三的老娘正躺在里面。 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支着膝盖,双腿大开,下身不着寸缕。 赫连啧了一声,“这是……生孩子的姿势……” 第65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高飞远走也难逃 妇人产,或坐或卧,屈其膝,弯其腿,开胯骨,通腹部,间用力,顺四时,故产子。 马三老娘这姿势,确确实实就是生孩子的样子。 她双眼怒目圆睁,两手紧攥着挂在床上的丝带,好似在用力生子一般。 身下的褥子已经被血湿透,全身皮肤苍白如纸。 众人默默为赫连让路,他早已戴好羊肠手套,先是探了马三老娘的脉搏与鼻息,“已经没气了。” “根据尸僵程度判断,死亡时间差不多是一个时辰之前。” “一个时辰之前?”连迟心中暗暗盘算,从发现楼下那些花娘到她们发现马三老娘,几乎刚好是一个时辰。 难不成,她们在楼下救花娘的时候,凶手就在楼上杀人? “死因是……失血过多。”赫连声音中似乎带着疑惑,“伤口来自会阴部与子宫……” “她的腹部是硬的……子宫里有东西……”赫连话里有一丝慌张,“她怀孕了?” 几人面色古怪看向月妈妈,想来马三老娘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乡野中也曾有妇人六十产子的美谈。 月妈妈被六宝抓着,无力地摇摇手,“不、不可能……老太太怎么可能怀孕……她早就没有月事了。” 赫连闻言,面色更加沉重,“你们且先退去,我要为她接生。” “接生……”凌飞噎了一下,“不知道会接生个什么东西出来。” 几人随即分散在房中寻找线索,只有月妈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连迟本绕着软塌转圈,突然心思一动,她步伐一顿,回头望向月妈妈。 赫然发现,似乎有那么一刻,月妈妈眼里不是恐惧与茫然,却是极端的冷静。 可也只是一瞬,下一息,月妈妈就因为凌飞抬桌子的声响吓了一跳,缩在床边不敢动弹。 连迟晃晃脑袋,只当自己是看错了。 她将心思拢回至眼前的软塌,这软塌说不上来的奇怪,连迟绕着软塌左翻右翻,愣是找不到什么突破口。 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吗? “啊啊啊啊!” 未及她细想,就听见床边传来月妈妈的惨叫声。 月妈妈如遭电击一般,缓缓滑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神色震怖,指着赫连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帷幔内赫连声音透着些诡异的兴奋,“生出来了。” “还……真他娘的生出来了?”凌飞首当其冲跑了过去。 “这他娘的是什么!” “呕!”下一息就传来他的呕吐声和失控的尖叫声,“他娘的……你把这东西离我远点!” 连迟心突突地跳,她抬腿跑了过去,只见赫连满手的鲜血,两手握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被红黑色的毛发覆盖着,散发出阵阵血腥气。 “这是……” “人头。”赫连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慢慢捋开那堆红黑毛发。 “谁的人头?”连迟强忍胃中的恶心,刚想要凑上前细看,就被狗官一纸折扇挡住了视线。 “是马三的人头。”裴世嘉声音清冷,仿若抚平了连迟胃里的翻江倒海。 “他奶奶的,马三的人头怎么在这儿?”凌飞强忍着恶心上前确认,“马三的尸体今日火化,我可是亲眼盯着的……” 冬叔一直缩在肖歧的身后,“这等血腥的事,老夫实在是看不了,小歧歧,我还是下去看看高剑,那群花娘问话怎么样了。” 肖歧点点头,“冬叔,顺便去趟义庄,既然马三的人头在这儿,那么今日到底是烧的谁的尸体。” “放心,义庄的老头我最熟。” 义庄每一具尸体都有登记,即便是无名尸体,也会妥善安置,绝不会胡乱火化。 “我们不如想想凶手为什么要把马三的人头重新塞入他老娘的子宫里。”赫连倒是优哉游哉,“我检查过,这人头是在生前活活塞进去的,想来马三老娘吃了许多菌子,才会不觉得疼,否则她便是疼也疼死了。” “生而不教,不如不生。”连迟觉得自己似乎能理解凶手的做法。 她绕过裴世嘉的折扇,飞快走到马三老娘的床边,在马三老娘怒目圆睁的对面,果然也摸到一座地藏王菩萨的木雕。 “凶手大约是觉得马三老娘生了马三,却没教他明是非善恶,辨人间正道,让他变成如今这副为非作歹,恶贯满盈的模样。那索性不如不生……” 外头凌飞不免咋舌,他没想到连迟对犯罪者的心理亦有所研究。 皇上当年便曾夸赞过柳思,女子为捕,一则更为细心,二则便是细腻,与被害人共情,也会与凶手共情,猜测其心中所想,预判其下一步动作。 如今看来,这位连捕快,办案能力只怕与柳思不相上下,甚至在其之上。 连迟嘴中喃喃,刚想拿了地藏王菩萨的木雕小像出来,一眼角一瞥,却是看到马三老娘双腿之间还有一团东西。 “赫连,你来看,这是什么?” 一团黑乎乎的,巴掌大小的,好似肉团一般的东西,还连着一根肠子。 赫连从外头探进头来,只一眼,就大惊失色,“这是……紫河车,她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赫连匆忙间继续套上羊肠手套,重新又为马三的老娘检查一遍,“难不成她真是有孕?” 妇人产,实为产两次,一次产子,二次,产紫河车。 孕妇生产时,其实是要生两次,把孩子生出来之后,还要把紫河车,便是胎盘生出来。 若没有怀孕,就不可能有紫河车。若是怀孕,有了紫河车,胎儿去哪儿了? 约莫十息之间,赫连重新钻了出来,满头大汗,一身血气,然而神色比先前更加笃定,“她绝没有怀孕。这紫河车也不是新鲜的,最起码有个三四天了。” “马三的老娘没有怀孕,那这紫河车,是谁的?”连迟猛地转向月妈妈,“月妈妈,到现在,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月妈妈脸色惨白如纸,看着赫连手里的紫河车,突然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这紫河车到底是谁的?”连迟上前一步,死死盯着月妈妈。 月妈妈抬起头,眼神不自觉地往旁边瞥了一眼。 这一眼迅速被连迟捕捉到,“在那儿!” 第66章 小鸡崽见老鹰--嘴硬腿软 若说凶手把芊芊的送子观音换成了地藏王菩萨,是因为芊芊欺侮排挤哑女。 平日里仗着得马三的喜欢,对欢楼里的其他花娘颐指气使,随意践踏他人自尊。 可马三的老娘犯了什么错? 养出马三这么个儿子当然是够晦气的。 可天下之大,亦有正经的父母养出不孝的儿子。 人性本善还是本恶,自古就说不清。 若说马三老娘玩弄男人,她一个寡妇,合情合法。 怎么只许男人玩女人,不许女人玩男人吗? 除非,马三的老娘还犯了什么人神共愤,不可饶恕的事。 方才月妈妈下意识的那一瞥,就暴露了她的心中所想。 而她那一瞥的方向,正是先前连迟觉得蹊跷的软榻。 许是福至心灵,连迟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觉得这软榻奇怪了。 这软榻不似寻常那般,而是依墙而放,足有三人宽,倒是很像家里用的条柜。 寻常人家的软榻上会置枕头,放薄被。 而这张软榻上空无一物,甚至还落了些许尘埃。 唯有边角处,有几个明显的手指印,应当是常年抚摸按压造成的。 软榻上的竹编垫子有三个指头印子,而软榻的侧边有一个略大的指头印子。 连迟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这是掀开垫子的手势。 她随即掀开垫子,露出软榻的木板。 裴世嘉用扇子敲了敲,这木板底下是中空的。 可是连迟怎么找也找不到打开的入口。 她正想要继续审问月妈妈,却听凌千户嗤笑了一声,”不用那么麻烦。 寒光一闪,剑已出鞘,下一瞬,软榻上的木板便四分五裂。 连迟扯扯嘴角,这锦衣卫办案可够简单粗暴的。 没确认里头是什么东西之前,怎可贸然动手。 眼看着木板裂开,里头不时冒出阵阵寒气。连迟腹诽查案要紧,自己也懒得批评他。 肖歧早就贴心地将木板拿开,里头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如今正不断向外散发着阵阵寒气。 腥味,连迟嗅嗅鼻子,好浓的腥味。 她探头去看,里头整齐地排放着一个个白色的陶罐,少说也有二十多个罐子。 陶罐之下是一层厚厚的冰,怪不得方才连迟只是靠近这软榻,就觉得天然的不对劲。 阴气太重。 连迟正要去开陶罐盖子,却被裴世嘉拦住,他用扇子指了指缩在后头看热闹的赫连。 “他有羊肠手套,让他开,万一这上头有个什么毒,你躺板板了,谁来伺候本大人?” 若是寻常的赫连许会好好听话,可这是完全变了的赫连…… 只见她原地扭了三下,又跺了几次脚,娇嗔道,“人家方才都干了那么多活了,还让人家干活!大人偏心偏心忒偏心!” 裴世嘉无语凝噎,只能望天,饶是他见多识广,也被赫连恶心得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啰嗦!”关键时刻还是鉴矫达人凌千户出马,他出剑极快,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软榻内的陶罐盖子尽数被掀飞。 连迟忙凑了上去,却发现陶罐之中所放,正是紫河车。 “紫河车、紫河车、都是紫河车!”连迟心中一沉,这里少说也有二十几罐,也就是二十几个紫河车。 每一个紫河车背后都有一个孕妇和一个婴儿,如今紫河车在这,婴儿和孕妇又去了哪儿? 她的手冰凉,连带着心里也凉了几分。 没等连迟发话,六宝就已经把月妈妈拎到了软榻跟前。 月妈妈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丝毫不敢抬头去看那陶罐。 连迟嘴边露出一丝冷笑,“看来月妈妈是属啄木鸟的,全身上下,就是嘴硬得很。” “这里有二十多个紫河车,也就是二十多个孩子,看来这二十多条人命,月妈妈想自己背了?” 月妈妈瞳孔震颤,慌乱地挥着手,嘴唇张张合合,“不、不是我……跟我没关系!” 前朝民间也曾有用紫河车进补的习俗,甚至一度在宫中流行。 女人吃了紫河车能永葆青春,男人吃了紫河车能……永振雄风。 但慧帝即位后,极其厌恶这些偏方,早就明令禁止,无论宫中还是民间,都不得用这种灭人欲的进补法子。 “是以,这些紫河车不可能是马三的老娘在外头买的。若是有大量买卖紫河车的事情发生,衙门定能第一时间接到线报。” “这些紫河车若不是买的,就是欢楼里头的花娘生的!”连迟步步逼近月妈妈,“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欢楼有什么孩子。你若执意不说,只能当你是马三老娘的从犯了!” “一条人命就是以死相抵,二十条人命,月妈妈,凌迟、车裂、五马分尸,你自己选一个吧!” 月妈妈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哪儿还经得起连迟这番恐吓,当即握住连迟的手,涕泪横流,”连捕快,我说、我说。” 原来马三的老娘藏着这紫河车,正是因为相信女子吃了可永葆容颜。 “一开始,我们也是偷偷在外头买,可换了皇上之后,便买不到了。”月妈妈声音有些更咽,似乎陷入了痛苦不堪的回忆。 “马三便让欢楼的花娘怀上恩客的孩子,确保十二个女子,分别在不同的月份受孕,这样老太太每个月都有新鲜的紫河车吃……” “那生下的孩子呢?” 欢楼做这样的勾当,必然不会去外头找正经的稳婆的接生。 女子生产,两只脚都在鬼门关前头晃悠,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两命。 “连捕快猜得对,大半的孩子生出来就死了,半块破布一裹,就埋在后院的槐花树下……” 怪不得欢楼的槐树最是茂密,四月槐花盛开时,还经常有些文人骚客前来捧场。 说欢楼这槐树定是个天上曼妙仙子而变,才会树如凤舞,花如篷盖。才会清香阵阵扑鼻醉,馥郁醇浓浸袖彰。 谁能想到,满地槐花满地蝉,亦是满地血泪满地尸骸。 “那生下来的呢?”连迟蹙着眉头,“只怕能生下来的都是有所预谋吧?” 月妈妈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她开始害怕自己眼前这个少女。 似乎不论自己做什么说什么,不论自己想要在她眼前使多少疑计,遮多少层布,她都能拨开迷雾,只见光明。 第67章 断柄锄头安了把--有把柄可抓 来欢楼寻开心的,敢光明正大的,便是寻常百姓商贾人家。 至于官宦人家,大多是来偷偷摸摸寻开心。 若是花娘怀上的孩子是他们的…… 高门贵族,在外头搞大了花娘的肚子,这件事一旦传出去,脸面仕途家族全都别想要了。 这些人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还得从此对马三有求必应,从此之后马三就是他们身边的定时炸弹炮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爆炸了。 月妈妈神色复杂,“活下来的孩子,若是女婴,会送出去养大,等年纪到了再接回来。若是男婴……要么卖给他的亲爹,要么就卖给外头人贩子……” 马三和他老娘倒是打的好算盘,女婴长大后又可以接客生子,如此循环往复,当真能保他欢楼永生不倒。 只是……娘亲与女儿一同身处欢楼接客,又或是,生下的女婴长大了进入欢楼,却不知自己服侍的恩客,可能就是自己的亲爹…… 马三难道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吗?也许他知道,他就是要看着这些人灭人伦,看着他们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只是其一。”裴世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对马三来说,赚够银子就行。何必要让自己成为那些高门贵族的眼中钉,除非是他背后的人要他这么做,要他拿到这些人的把柄,那么从此以后,这些人受制于马三,也就是听命于马三背后的主顾。” “至于马三背后的主顾……”裴世嘉目不转睛地盯着凌飞,“凌千户此番前来,想必也是为了这个?” 凌飞抱着双手,面色冷漠,“我可不知道知府大人在说什么。” 连迟幽幽插嘴,“其实也很简单,马三这件案子,谁急着结案,谁就有问题。” “我记得前两日,凌千户怎么说来着,陈相对此案极为重视……” 凌飞额角直抽抽,连迟也忒难缠了。“陈相一心为民,似这等事,他当然上心。” 二十余年天下相,陈相,历经三朝而不倒,凡事必躬亲。 如果非说他有什么缺点,那就是他完全没有缺点。 如果弱点是影子,每个人都有影子,可陈相没有。 他光明正大,一人一杖,凭着一颗为国为民之心扬名天下。 凌飞眸中精光闪烁,“我想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找到凶手,而不是胡乱猜测,连捕快,你觉得在下说的可有道理?” “自然。”连迟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转向惊魂未定的月妈妈。“月妈妈,你老实告诉我,欢楼里头到底还有谁暗地里做了恶?” 很显然,凶手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清洗欢楼,他要让整个欢楼里所有做过恶的人付出代价。 月妈妈面露为难,“这……连捕快,你这话说的,这可太多了……” 连迟抽抽嘴角,月妈妈倒是很是诚实。 外头高剑等了许久,他见满地的血,在墙根听见又是人头又是紫河车的,生怕当场给吐出来。 见他们磨磨蹭蹭还不出来,只好在外头扬声道,“我盘问过了,马三死的当晚,确实见过一个人。” 连迟赶忙跑到门口,靠在门框上,一面问话,一面环视楼下,“见的什么人?” “女人。”高剑颇有些神秘。“听当晚伺候马三的花娘说,那女人十分貌美,她先前从未见过,与马三好似是旧相识。” “那女人为何而来?” 高剑摇摇头,“那小花娘看着不太机灵,只说那女人让马三放人。” “放人……”连迟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还有呢?那女人有什么比较突出的特征吗?” “小花娘虽说人不机灵,观察倒是仔细。”高剑挨着门框,循着连迟的目光,也往楼下看去,“她说那女人实在太美了,可一看就不是富贵人家的美人。” “怎么说?”连迟突然像看到了什么似的,皱着眉头。 “小花娘说女人的手十分粗糙,还有茧子,不像是弹琵琶古筝的,倒是像个做粗活的。” 高剑瞥了眼连迟,又瞥了眼楼下,哑女正在三楼的走廊熬药,“你老盯着哑女做什么?” 连迟退后一步,微微仰头,“我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哑女到底是怎么进的欢楼?” “马三掳来的?” 高剑讥讽地挑起嘴角,“他哪有那胆子跟狗官抢女人。这我也给你打听到了。” “这些花娘说,是哑女自愿来的欢楼。” “自愿?怎么可能?” “确实是亲眼见着哑女自己走进欢楼,具体怎么回事,也许可以问问她?”高剑嘴朝里一努。 月妈妈期期艾艾待在软塌旁,其他人正围着赫连讨论马三那颗人头是真是假。 连迟手一招,月妈妈就颠颠儿跑来了,她可早就不想在里头待了,再待下去,只怕肠子连着胃都要吐出来了。 “哑女怎么进的欢楼?” 月妈妈一怔,“她自己来的呀。” 她似乎是怕连迟不信,“就是十多天前的晚上,她自己个儿进了欢楼,还说要找马三。” “说?”连迟眉头一皱,“她怎么说?用嘴还是用手?” 整个上元县会手语,能跟哑女交流的人绝不超过十个。 “嘶……”月妈妈细细回忆了一番,“是雅文帮她说的,雅文看得懂她那瞎比划,她俩关系好像很好。” “那时关系就很好?”连迟走至楼梯边,盯着楼下的哑女,隐隐约约觉得有哪儿说不通。 “对,我还奇怪呢,不知这两人什么时候认识的。”月妈妈咂咂嘴,“也不知是不是这雅文转了性子了……” “可高安说,哑女是被马三掳走的。”连迟想起那日高安说的话来,“海岳尚可倾,吐诺终不移。” 他到底是跟谁许的诺,连迟本以为是哑女,可转念一想,似哑女这般善良的人,怎么会让高安去顶罪? “高剑,你再去一趟牢里,问清楚高安,是谁告诉他哑女被人掳走,又是谁让他许诺顶罪,告诉他,他要是再不说,哑女的命都保不住了!” 高剑点点头,刚要走,突然回头说了一句,“袁婆婆还是没找到……” “汪汪汪!汪!” 突然楼下传来几声犬吠,连迟定睛一看,这不正是袁婆婆养的大黄狗嘛! 只是……它嘴里叼了个什么? 第68章 缎子被面麻布里--表里不一 袁婆婆先前卖豆花时,便会为周围的流浪狗做些吃食。 也不知怎么,这些流浪狗最是听她的话。 久而久之,几乎整个上元县的流浪狗们都被袁婆婆喂熟了。 每日早上送袁婆婆和哑女出街摆摊,晚上便睡在她们屋子周围。 自从哑女进了欢楼,袁婆婆失踪,这些流浪狗好似群龙无首,日日都守在欢楼周围。 而这些流浪狗的老大,便是楼下的这只大黄狗。 大黄对袁婆婆最是忠心,几乎日日不离袁婆婆身边。 “呜呜呜呜……”大黄嘴里叼着个东西,不停地低吼。 三楼的哑女似乎有一些愣神,反应过来后,随即站在栏杆边冲着大黄招手。 大黄微微抬头,“嗖”的一下就蹿上了楼,直奔哑女而去。 连迟和高剑对视一眼,面色都极其难看,自从袁婆婆失踪后,大黄也不见踪影。 如今突然出现,嘴里还叼着个不明不白的东西…… 自从花瓶藏尸案之后,连迟便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见到个差不多的就觉得是断手。 大黄嘴里那东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若真是断手,被哑女瞧见了,那可还得了。 可两条腿的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 两人刚到三楼,大黄就已经蹿到了哑女身边。 只见它围着哑女一通闻,却不肯让哑女碰自己。 哑女急得两眼泪汪汪,大黄总算妥协,让哑女摸了摸自己的狗头。 屋内突然传来一声闷哼,大黄立马竖起了耳朵,微微转了转小黄脑袋,似乎在确认声音来源。 瞬息之间,大黄猛地掉转方向,直直地冲着屋子里跑去。 里头躺着的正是先前中毒晕倒的雅文。 她被灌了几大壶水,刚刚悠悠转醒,斜歪歪地靠在床上,正要叫人,就瞧见一道黄色的影子,飞速地朝自己跑来。 “啊……什么东西……” 大黄急吼吼地蹿了进去,前脚一跃跳上了雅文的床,兴奋地围着雅文转来转去。 “救命啊……谁来把她弄走……”雅雯有气无力的喊声随即传来,“脏东西臭东西狗东西,你给我滚……” “再不滚下我的床,我就剥皮吃你的狗肉,挖了你的狗眼,割了你的狗舌头,剁碎你的狗爪子!” “呜……”大黄似乎被雅文伤到,发出一阵哀嚎。 “哈哈哈,活该!你这个狗东西!”雅文发出狰狞的笑声,“连个畜生也想欺负我,我要把你五马分尸,让你不能超生,不能入轮回,生生世世都只能当个畜生!” 大黄冲进去之后,哑女本要进去,被赶来的连迟拦住,她的本意是怕哑女看到大黄嘴里的东西。 没成想却是听雅文骂了这么一通,对一只狗都能如此尖酸刻薄,丧心病狂,更何况是人? 哑女显然也是被雅文吓到,两只眼睛写满了惶惑、惊恐和不安。 裴世嘉方才也跟了下来,如今打了头阵,提着刀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进去。 连迟嘱咐高剑速去大牢,自己将哑女护在身后,心里一哂,看来这位雅文,是个刷白的烟囱,外表清秀内里黑。 大黄仍旧占着上风,站在床上对着雅文不断地低吼。 雅文的脸被大黄怼了两爪子,见有人进来,嘴里也不再叫骂,趴在床上嘤嘤哭泣。 “公子……你救救我……求你……”雅文只穿了一件薄纱,伏在床边,微微仰头,咬着下唇,眼角含泪,双颊微红,眼神迷离,一副柔柔弱弱惹人怜爱的模样。 从这个角度,站在床边的人,不仅能瞧见她那我见犹怜的小脸庞,还有胸前起起伏伏的那片藏不住的波涛汹涌。 这是她演练了无数次的姿势,凡男人无一不中。 没有意料之中的暖玉生香,贴心安慰,却只有一柄折扇,冰凉刺骨。 “起来好好说话。”说话之人语气淡漠如冰。 女人的声音……雅文眉头一皱,嫌恶地抬起头,却是对上了连迟。 连迟方才就觉得这雅文不对劲,女子的波涛汹涌能随随便便给别人瞧吗? 更何况狗官家里已经有七房姨太太了,连迟每日光是应付那七个女子,头发都快掉光了。 这要是两人眉来眼去,干柴烈火,狗官狼性大发,要把她也给娶回去,自己岂不是要成为第一个秃头女捕快? 为了拯救自己的一头秀发,连迟劈手夺过狗官的折扇,遮住了她胸前起伏的大好春光。 雅文眼波一转,病恹恹地娇哼一声,那边大黄可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随即跳下床,两只爪子扒拉着床边,鼓囊囊的狗头对准了雅文的脸。 呜哇一声,大黄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正正巧巧吐在雅文的胸前。 热乎乎的口水粘在那东西上头,骨碌碌滚进了雅文的胸里。 雅文随即发出刺耳的尖叫,一边叫唤着,一边将那东西抖落了出来。 众人这才看清,一直被大黄藏在嘴里的东西。 “送子观音?” 一尊巴掌大小的玉石观音赫然躺在地板上。 雅文本还惊魂未定,甫一听见送子观音,像是见鬼了一样叫嚣起来,这个怎么会在这!拿走拿走!” “这该不会就是芊芊供奉的那尊送子观音吧?” 连迟捅了捅身后的裴世嘉,却见他正一脸傻笑地盯着自己。 他心里正乐呢,觉得方才连迟那些举动,定是吃醋! 没想到这小妞平日里装腔作势的,其实心里在意自己的紧呐。 都怪自己魅力无边,潇洒万分…… “大人?” 裴世嘉回过神,“啊,应该是。” 连迟暗暗腹诽,见到美女就走不动道,真是臭毛病。 她伸手摸摸大黄的狗头,“大黄,这东西你从哪儿叼来的?” 大黄有灵性得很,舌头一伸,舔了舔连迟的手,随后就开始满屋蹿,挨个嗅了起来。 到了梳妆台,它不动了,对着里头“汪汪汪”的大叫。 里头肯定有东西。 连迟撇开裴世嘉,动手一翻,翻出个上锁的匣子,大黄围着匣子嗅了一圈,叫的声音更大了。 匣子上了锁,连迟抬眼看向床上眼神躲闪的雅文,“钥匙呢?” 第69章 秀才碰上兵--有理讲不清 雅文抱着双腿,缩在床脚,眼神慌乱,“什么钥匙?我不知道……” 连迟摩挲着那匣子,“芊芊已经死了,如今她房里的送子观音被大黄带到你的房中,它又闻出这个匣子不对,你如果再不配合,只怕我就要以为你是凶手了……” “芊芊……芊芊她死了?”雅文刚刚醒来,对于之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怎么?你不相信?”裴世嘉嫌弃方才的扇子碰过雅文,六宝又颠颠儿送来一个新的。 连迟真怀疑六宝出门得随身挎俩大箱子才够狗官霍霍的。 “要不要把你抬到芊芊那屋子瞻仰一下她的遗体?”裴世嘉嘴角微挑,可声音冷漠到了极点。 雅文慌乱地挥着手,“不、不用……” “打开它。”连迟已经没有心思再跟雅文周旋下去,“我可以一刀劈开它,但是我强行拆开,跟你主动打开配合,是不一样的。” 雅文踌躇了许久,终于咬着牙接过,“这里头……就是一些很平常的东西……” “咔嗒”一声,匣子打开,一入眼就是一个人偶娃娃,上头插满了银针。 银针之下是人名和生辰八字,写的正是芊芊。 连迟眉眼抽抽,“这就是很平常的东西?” 雅文闷声闷气道,“这个在欢楼确实很平常的……” 连迟继续翻找,下面有一沓子纸片,都是不同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每一张上面都有无数针孔,好家伙,敢情每天就换着不同人来扎。 雅文似乎觉得有些羞赧,突然一个伸手拿过人偶,握在手里,不敢抬头。 她双手不安地搓着那人偶,突然轻哼了一声,“这是……” “怎么了?”连迟凑过去,瞧见雅文手指被针刺了一下,刚想说没事,就瞧见不对劲。 这银针下扎的纸也忒厚了些。 雅文也发现不对劲,她拔开那些针,抽出写着芊芊生辰八字的纸,果不其然,下面还有一张纸。 她飞速打开那张纸,只一眼,就吓得魂飞魄散,缩在床角失声尖叫。 连迟拾起那张纸,上头写着六个字,“下一个,是你死。” “这不是你放进去的?” “不是!不是我放的!”雅文披散着头发,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惊恐不安,可也带着一丝狠戾,“是有人要害我!你们要帮我!” “是了,你们是捕快!你们要保护我!”雅文突然有了些底气,“从现在开始你们必须时时刻刻都贴身保护我!” “只要我少一根头发,就是你们衙门办事不佳!”雅文阴恻恻地瞥了眼连迟,“到时候我就是闹到刑部去,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我?”连迟指了指自己,有些无奈,这雅文明摆着是想让狗官陪着,借着自己做文章呢。 “连捕快也不想外头说你这女神捕的名头是徒有虚名,靠这知府大人爬上来的吧?“ 呸呸呸,连迟最烦别人说自己靠男人,晦气晦气! 这酸醋自己是捏着鼻子,不咽也得咽。 “我保护你也可以,但是你得告诉我,这些人偶怎么回事?到底是谁要杀你?” 雅文微微抬头,盯着在门外徘徊的哑女,满脸的委屈,“我还不是为了哑女……” 哑女脚步微微一滞,半只脚刚好踩在了门槛上,表情有些发懵。 “为了哑女?什么意思?说清楚点。”连迟瞧了瞧外头,月妈妈、肖歧和哑女都站在门口。 赫连想必还在楼上处理尸体。 雅文头一低,泪水就跟断了线似的流了下来。 “芊芊她们平日里就看不惯哑女,总是想各种法子为难她。我人微言轻,斗不过她们,也不想哑女再继续受她们欺负,才想到这个法子……” 雅文的头低得快要埋进胸腔里,“她们还逼着哑女做豆花,每次哑女送过去的时候,还要受她们欺负奚落……” “我想着,若我去送,好歹会看在我是欢楼老人的份上,会收敛一些。没成想,她们还逼着我灌了几大碗豆花……” “那豆花可是刚出锅……我现下嘴里被烫得连一块好皮都没有。” “是吗?”裴世嘉微一挥折扇,六宝立刻上前,作势要捏开雅文的嘴检查。 可还没挨到她的衣服,就听见她捏着嗓子,“嘶……好痛……” 哑女在外头早就听得热泪盈眶,听见雅文喊痛,忙跑了进来,护在她身前。 哑女激动地冲着连迟一顿比画。 “我知道,我知道她是你的好朋友。”连迟忙不迭地哄着,“我们也没把她怎么样不是?就是照常询问查看一下,要是不问清楚,怎么保护她呢?” 哑女一到,雅文就跟见到救星似的缩在哑女怀里,“哑女,你要一直陪着我……” 哑女坚定地点点头。 外头的月妈妈倒是有些阴阳怪气,“好一个姐妹情深呐。” 一听月妈妈说话,大黄微微一偏脑袋,打量着她许久,突然猛地蹿上前,用毛茸茸的小头拱了拱月妈妈。 倒像是个讨奖赏的孩子。 月妈妈却突然跳了开来,往外头跑,“走开、走开!我最怕这东西了!” 大黄不能接受,世上竟然有人不喜欢自己,嗷呜一声跟着月妈妈跑了。 连迟看着有些愣神。 肖歧慢慢走进门,说道,“凶手十分熟悉欢楼花娘的饮食习惯,也能摸到马三老娘房中无声无息的行凶。我推测凶手定然是欢楼的熟人。” “连迟,他既然敢放这张字条,还设计让大黄找到,说明,他根本就在欢楼中。” 哑女和雅文倒吸一口凉气,缩得更紧。 连迟缓过神,点点头,眼中露出一抹精光,“所以我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什么意思?”裴世嘉挑了个没被大黄祸害过的凳子坐下,好整以暇地问道。 连迟看向肖歧,肖歧眼里皆是肯定。 好像每次在关键时刻,在自己愣神犹豫的时候,肖歧都会推自己一把。 连迟斟酌着说道,“如果我们把雅文的房间围得跟个铁桶似的,凶手还怎么动手?不如我们给凶手制造一点可以动手的机会……” “什么?”尖锐的声音随即从床边传来,雅文怒不可遏,“你们要故意让凶手来杀我?!” 第70章 肚皮上磨菜刀--危险 “大惊小怪什么?”裴世嘉掏掏耳朵,示意连迟继续说。 “你放心,我们肯定会在暗中保护你的安全。”连迟语重心长道,“早一点抓住凶手,你也能早一点脱离危险。” “甭管说得多好听,你们就是要故意让凶手来杀我!”雅文情绪激动,死死攥着哑女的手,”你们这是草菅人命!想让我跟哑女自生自灭!” “你说错了。”裴世嘉斜睨她一眼,“只有你,哑女是要跟我们走的。” “不行!”雅文一把搂住哑女,“你们谁也别想让我跟哑女分开!” 哑女拍拍雅文的手,安慰她自己不会离开。 连迟目光幽幽,“你明知道自己有危险,却还要拉着哑女不放,这就是你口中的姐妹情深?” “呃……”雅文一噎,眼珠子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没找到话反驳,反倒是哑女比画着,说是自己自愿的。 “大人、肖捕头、连捕快,都饿了吧?”楼下传来月妈妈的吆喝声,“上头的凌千户、赫连姐姐,快都下来吃饭。” 连迟嗅嗅鼻子,烧鸡耶! 不说还好,这一说,连迟顿时觉得自己已经前胸贴后背了,她不自觉地揉揉肚子。 裴世嘉瞥了眼她瘪瘪的肚子,目光又往上移了几分。唉,都够瘪的。 “吃饭吃饭,吃完再说。”裴世嘉大手一挥,一锤定音。 连迟飞奔而下,肖歧紧随其后,哑女也扶着雅文下楼。 月妈妈在下面搞了个长桌宴,大黄正趴在一旁啃骨头,安逸得很。 连迟一瞧,嚯!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炉猪、炉鸭……满汉全席啊这是。 月妈妈招呼众人坐下,一点儿也不像是欢楼死了人,倒像是家里头有喜事,大宴宾朋。 她扫了众人一眼,“人都齐了吧?多谢……” “哎哎哎……这还有一个呢,还有一个呢。“大门旁传来阵阵哀嚎声,冬叔灰头土脸地拄着根木头棍子,一瘸一拐进了门。 “冬叔!怎么了这是?”赫连就算变成赫连姐姐,也还是跟老冬瓜最亲。 冬叔趴在赫连身上凄凄惨惨,还掉了两滴猫泪,“这人倒霉啊,喝凉水都塞牙,我还没到义庄,就被一群马蜂给蜇了,为了保护我这英俊无比的脸庞,我得躲啊。” “这不……摔沟里了嘛……哎呦呦,可把我这老骨头摔得不轻,赫连你赶紧给我看看……” 连迟嘴里叼着块鸡肉,“那你没去义庄?” 凌千户嗤笑一声,“人都成这样了,连捕快还惦记案情呢?对同僚如此苛刻冷血,跟某人还真是如出一辙。” 连迟:……他阴阳怪气谁呢? “嘿!我这暴脾气!”连迟刚要拔剑,被肖歧和裴世嘉一人按住一边肩膀,按了回去。 六宝眼疾手快,忙又给连迟夹了几块烧鸡。 肖歧瞪了眼凌飞,颇带威胁意味。 毕竟凌千户以前是给肖歧当小弟,这么多年,还保留着给人当小弟的习惯。 肖歧一瞪他,他就冒冷汗,只敢低头喝闷酒。 “赫连、咳咳,赫连姐姐,辛苦你为冬叔诊治。” 肖歧话音刚落,赫连就已经扒开了冬叔的领口,“我瞧瞧,都蜇哪儿了。” “别把你那宝贝蜇了,以后生不出娃娃来……”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多少脸色有些尴尬。 如今赫连可是穿的女装,顶的赫连姐姐的名头…… 月妈妈嘴里嘀咕,“难怪赫连家的丫头都嫁不出去,这、这比欢楼姑娘还要狂野呢……” 赫连与凌飞已经证实,塞进马三老娘肚子里的确实是马三的人头。 可凌飞也言之凿凿,自己是亲眼盯着马三火化的。 若这中间没有人撒谎,那就是有人趁着火化的空档,偷偷割掉了马三的头颅,还要神不住鬼不觉地运到欢楼,再在马三老娘菌子中毒之后塞入她体内。 无论是上下打点还是时机安排,都绝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 无论是恐怖童谣还是花瓶藏尸案,好像都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幕后操控着一切。 自从上次得知玉玲和李云都是香山帮之后,连迟也打听了一番,仍旧一无所获。 也许一切只是巧合? 裴世嘉见连迟神色恹恹,“吃饱了就上去睡会。” 天色已晚,暮色四合,今夜还有的熬。 雅文突然娇滴滴地插了句嘴,“我觉得楼里阴气太重,我不要住这儿了,我想住到后院去,你们都陪我去!” 神色娇气,可字里行间都是不容反驳。 那意思就是要是不同意,她就敢当场撒泼。 月妈妈出来打圆场,“后院除了给小厮住的地方,也是有几间干净的厢房的,正好楼里的姑娘也需要休息,后院僻静点,我带你们去。” 欢楼的后院可不止一个院子。 月妈妈领着几人进了一个小四合院,“这个本来是给客人预备的雅间,里头一应物件都是现成,你们放心住。” “外头还有好些花娘没醒。”月妈妈脸上带着些歉意,“我还得麻烦赫连姐姐跟我去瞧瞧。” 没等裴世嘉点头,赫连早就熟稔地挽上了月妈妈的手,“好说好说。” 赫连的胸刚好抵着月妈妈的手肘,月妈妈不禁心头又是一凉,这赫连仵作的姐姐,也忒平了些,日后别说是相公了,就是那小娃儿只怕都找不到下嘴的地儿。 大黄甩甩小尾巴,也屁颠屁颠跟着月妈妈走了。 连哑女叫它都没叫住。 凌飞不咸不淡地讥讽一句,“可见畜生也是嫌贫爱富,先前跟着袁婆婆是吃粥咽菜,如今跟着月妈妈啃骨头,就忘了旧主了。” “凌千户说出这话,只怕就是不了解何为忠犬了。”连迟最烦别人说小狗不好,她总觉得月妈妈身上有蹊跷。 雅文闹着要回去洗澡,哑女只好陪着一起。 几人检查完屋子才放两人单独待着,连迟本想留下看着。 谁料前头传来高剑的说话声,想必他已经从高安嘴里撬出东西来了。 “你们先在这洗,洗完了就叫我,我就在隔壁。”连迟临走前还又在屋子里头转了一圈,随后又对着哑女一通嘱咐。 却没看到雅文暗中长出的那一口气,和眼底冒出的杀机。 第71章 爆嵌魑魅泣,崩冻岚阴昈。 “高安都说了吗?”连迟揉了揉眉心,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今日从早到晚,真是一刻都不得安歇。 高剑今日也来来回回跑了许多趟,灌了一大壶茶,喘着粗气道,“说了,我用哑女吓唬他,臭小子全招了。” “他说是欢楼的花娘雅文告诉他哑女被马三掳走了,还劝他不要再去找了,说哑女已经从了马三,要留在欢楼当花娘。” “然后呢?”连迟放下手,轻轻瞧着桌子,“高安怎么会那么听话。” “臭小子不撞南墙怎么会回头。”高剑无奈地摇摇头,“他好几次要闯欢楼都被马三揍了一顿,那日他翻墙进来,去找那花娘雅文问哑女的去处,没成想还是被马三发现,马三将他打晕扔在房里。” “等他再醒来时,马三就已经死了。雅文跟他说,不仅哑女,整个欢楼的姑娘都有份杀马三。高安一心为救哑女,就这么担下了罪名。” 高剑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他这废物弟弟,竟就这么生生栽在一个“情”字上。 “高安也是有情有义,总比那些负心人来得好。”连迟知道高安对高剑来说十分重要,忙安慰道,“好在眼下他对嫌疑已经洗清了。” 连迟话锋一转,“我想凌千户定会禀明陈相,毕竟陈相深受天下读书人爱戴,不会眼看高安蒙冤的。” 凌飞嘴角抽抽,“你别总拿陈相说事,这事儿是我着急了,我自会上书给刑部说明。” “无妨。”连迟轻飘飘看他一眼,“若是陈相搞不定,咱们还可以求裴相。” 裴相,裴世嘉的爹,亦是贵妃的爹,皇帝的老丈人,是皇帝的心腹。 在皇上还是慧王的时候,就一直陪着,陪着造反,陪着建立新朝。 如今大夏,裴相和陈相分庭抗礼,互相牵制,互为掣肘。 “好了好了,说案子说案子。”凌飞似乎非常不想陈相牵扯其中,“听高安这么一说,这个雅文不简单啊。” “自然不简单。”连迟眼中尽是疲惫,“原先我也只是猜测,如今加上高安的话,倒是让我猜到了一切。” “确实,否则凶手也不会最后一个杀她。”凌飞抱着手臂,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外头这么那么亮?” “亮?”连迟右眼一跳,她忙走至门前,火红色的光瞬间照亮了她的眸子。 “亮什么亮!是着火了!” 他们在的屋子正是雅文和哑女所待屋子的对面。 外面火光漫天, 几人面色均是一沉,是凶手出手了。 “快救人!”连迟端起脸盆,哗啦啦兜头浇了自己一身,随后把脸盆往高剑怀里一丢,“敲!找人来帮忙!” 茫茫深夜,铜盆一响,便是火灾示警,这是大夏打更的规矩。 连迟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推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袭来。 对面早已火光冲天,小小屋子已经被熊熊大火尽数吞灭,噼里啪啦的火星子不断往外蹦出。 已经有好些小厮来救火,月妈妈也跟着大黄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她脸上虽有慌乱,可脚步依旧镇定。 “哑女和雅文还在里面。”连迟跺跺脚就要往里冲,却看到一个瘦弱的人影从一旁的房间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大人……”那身影直往裴世嘉怀里撞,六宝赶忙挡在狗官身前,一把拖住了她,“雅文?” “雅文?”月妈妈的语气也充满震惊,“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里面?” “我……”雅文捂着胸口,顾左右而言他,“我好害怕哦……这火是不是凶手放的?” “哑女呢!”月妈妈猛地揪住雅文,眼神阴狠,“哑女在哪!” 雅文不可置信地看着月妈妈。“月妈妈,你不关心我,关心那个哑巴?” “哑女在里面是不是?”连迟也顾不得考虑月妈妈的奇怪,死死盯着雅文。 雅文轻哼了一声,眼神里却闪现着诡异的痛快,“不知道烧死的美人还美不美……” “畜生!”连迟一把推开她,就要往里冲,却被肖歧一把拉住,“做什么!我去!” “让她去。”裴世嘉接过一件湿透的毯子,披在连迟的身上,“小心。” 连迟点一点头,一扭头就冲进了火海。 “月妈妈……”雅文刚要靠过去,被月妈妈一把推开,她紧随连迟,也冲了进去。 方才在外面急得团团转的大黄,见月妈妈跑了进去,也嗷呜一声冲了进去。 肖歧也想去,却被裴世嘉拦住,“凶手的目标是雅文,外头不能没人。” “放心吧,本官的人,没那么容易死。” 大火早已经将外头的木头栅栏烧得噼啪作响。 连迟猛地推门,这门竟被人从外头锁了。 好狠毒的心! 她抬脚一脚踹开了房门,火焰沿着窗帘早已蹿至房梁,烧断了横梁,挡在了门口。 连迟一个翻身打滚钻了进去,捂着口鼻,低声呼喊,“哑女,哑女你在哪儿?” 整个屋子浓烟滚滚,火光环绕,她越是找越是心急,哑女不会说话,根本无法大声呼救。 “别急,让大黄找。”月妈妈突然出现在身后,握住了连迟的手。 大黄的毛都被烤得干枯,但它仍不停地搜找,一寸一厘都不放过。 月妈妈许是着急,袖子撸至了手肘处。连迟不经意一瞥,瞳孔猛地一缩…… “汪汪汪!汪汪!”大黄突然对着衣柜一通吼,一边叫还一边去用爪子扒拉衣柜门。 “哑女在衣柜里!”连迟与月妈妈急忙跑至衣柜旁,果然,哑女面色苍白,早就被浓烟呛得昏了过去。 连迟将方才裴世嘉给的湿袍子披在哑女身上。 月妈妈满是感激,她快步走上前,背上哑女,示意连迟快步跟上。 连迟刚走了几步,就听见不对,头顶一根着火的木梁被烧断,直直地朝着大黄砸了过去。 “大黄!躲!”连迟下意识地挡在前面,一手抱住大黄,再徒手一格,木梁火星四溅,滚落到一边。 可咔嗒一声,顶上另一根房梁又直直掉了下来…… 月妈妈刚把哑女背出去,赫连早就在门口等着。 她将哑女交给赫连,随即快步走到雅文面前。 “啪、啪”的两声,对着她就是左右开弓两巴掌,“你好,你好得很!” 第72章 莲藕生疮--坏心眼 “月妈妈,你疯了!你竟敢打我!”雅文双手捂着脸,瞳孔震颤,怒气难遏。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月妈妈突然伸手,紧紧攥住雅文的手腕,将她拖到哑女的身边。 雅文被她猛地这么一拽,跌坐在哑女跟前。 “我告诉你,要是哑女有事,我剥了你的衣服,把你挂在门口!让你生生世世都当个畜生!” “你、你敢……”雅文捂着脸,蹬着脚往后缩。 以前马三在时,月妈妈名义上是欢楼的老鸨,实际上连条狗都不如。 她们这些花娘,一旦得了马三的喜欢,就能对月妈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欢楼,马三是皇帝,花娘就是宠妃,至于月妈妈,就是一个打工的老宫女。 如今皇帝死了,这个打工的老宫女竟然敢骑到自己头上来了。 雅文眸光一凛,唇角竟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候报今日之仇! 裴世嘉定定地看着火场,“连迟人呢?” 月妈妈如梦初醒,望着自己身后,呓语道,“方才、方才就跟在我后头的……” “人没出来!”高剑突然在栏杆处吼了一声,他一直领着小厮在救火,时刻关注着里头。 “哎……不是……”高剑话还没说完,就眼前一黑,然后又一白。 两个身影飞也似的直冲火海。 高剑挠挠头,看着从右边窗户里跳出来的黑炭似的连迟,有些无奈。 他话还没说完,头儿跟狗官就冲进去了。 连迟搂着大黄爬出窗户,大黄的毛被烤糊了不少,刚一落地就机灵地在地上打滚。 连迟的小猫脸儿早就被烟熏得黑漆漆,唯独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格外闪亮,她一眼就瞧出高剑的欲言又止,“怎么了?” “头儿……跟狗官在里面。” “真给我添乱!”连迟无奈地摇摇头,就狗官那小身板,还闯什么火场啊,闯情场他都得掉层皮。 肖歧先裴世嘉一步进了火场,火舌到处肆虐,热烫的火浪一层层袭来,他忍着痛呼喊,却是在几块断裂的木头下看到了一抹红色。 那是捕快的衣服…… “连迟!”肖歧一声低吼,一剑劈开烧着的木头,谁曾想木头下面还有一层,他心急如焚,直接用手去刨。 “头儿!” 连迟的一声呼唤,如同凉水浇灌热铁,让肖歧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循声望去,发现连迟正搂着裴世嘉。 裴世嘉面色惨白,“本官为了救你差点折在这,你可得好好报答本官。” “啰嗦!”连迟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抵着门。 木板早就被火烤得发烫,连迟的手到处都是红肿。 肖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他掩下鲜血淋漓的双手,对连迟道,“先出去。” …… 六宝一见自家大人被连迟像拎个小鸡仔似的抱了出来,忙跑上前,“大人啊!你可不能有事啊,你有事了六宝可怎么办……” “吵死了。”裴世嘉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微微喘着气,“再说话就把你送回庄子上挑大粪!” 六宝瘪瘪嘴,只敢围着狗官乱转。 连迟扶着腰喘了好一阵,一双眼睛却如暗夜中的鹰隼,将院子里的情形细细打量了一番。 哑女应当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晕过去了,躺在廊下。 月妈妈守在一边,雅文跌坐在一旁,觑着月妈妈的眼色不敢动弹。 赫连在为裴世嘉诊治伤势,高剑和瘸腿的冬叔组织小厮救火。 哎?头儿呢? 连迟微一偏头,就看到肖歧站在自己身旁,眼神幽幽地只盯着自己的手,“疼吗?” “手吗?”连迟摇摇头,露出一口白牙,“小伤。” 她一瞥眼,却看到肖歧袖口的血迹,“头儿,你受伤啦?” 肖歧学着她的样子摇摇头,“小伤。” “咱们的伤等会再说。”连迟冲肖歧挑挑眉,“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放火的人。” 这场火来得蹊跷,来得急来得猛。 欢楼的水缸都在前院,几个小厮来回奔命,才算暂时将火势控制住。 连迟松了松手腕,大步流星来到雅文身旁,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这个女人,太过虚伪,太过可怕。 “花娘雅文,从此刻开始,我所问你皆需如实回答,你可选择沉默,但我亦会认为你是默认罪行。你我所问所答都会如实记录呈交刑部,你可清楚?” 雅文哪儿见过连迟如此严肃的一面,支支吾吾不肯说话。 “我再问一遍,你可清楚?”连迟面色铁青,“回答我是与不是!” 不知怎么,看着连迟那双眼睛,雅文气势顿时矮了八分,嗫嚅着道,“是……” “你方才与哑女一同待在屋子里,为何你会去了旁边的屋子?” “我……”雅文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哑女嫌洗澡水太凉,我就出去找点热水。” “屋门上的锁可是你放的?” “不、不是……”雅文眼神虚浮。 连迟冷哼一声,“铜锁表面光滑,我只需洒上面粉,便能看出上头的掌纹。” “什么掌纹……”雅文梗着脖子,“便是看到掌纹,你又凭什么证明是我的?” “赫连!告诉她!”连迟盯着雅文的脸,不放过她一丝的表情变化。 赫连语气坚定,“宋慈编纂的《洗冤录集》中曾说过,世上绝无同一条河流,亦绝无同样的掌纹。只要拿雅文的掌纹和铜锁上的掌纹比较,就能知道,到底上谁上的锁。” 连迟点头,转向雅文,目光锐利,“你知道凶手不会放过你,所以你便哄骗哑女,穿上哑女的衣服溜了出去,为置哑女于死地,你不仅将门上锁,还打晕哑女,是与不是?” “不、不是!”雅文仍在挣扎,“你们没有证据!不要诬赖我!” “普通的火绝不可能烧得这么厉害,是你在屋子四周倒下火油,是与不是?” “你凭什么说是我倒的火油?有谁亲眼瞧见了?” 连迟捏着她的手腕,“雁过留声,水过留痕。你倒火油时,绝不可能一点也没沾上,火油极其难洗,如若现在把你这双手放到水里,你猜会不会有浮油呢?” 第73章 好人不在世,恶人磨世尊。 雅文不自觉地缩回手,仰着头笑得猖狂,“你在诈我,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我与哑女情同姐妹,绝不会做伤害她的事。就是上了公堂,我也敢这么说!” “情同姐妹?”连迟嗤笑了一声,“哑女有你这么个姐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了。” “其实你嫉妒哑女,早就嫉妒地发疯了是不是?” “我嫉妒她?”哑女两只眼睛绿油油,在暗夜下好似一个吃人的女妖怪,张开了血盆大口,“她一个卖豆花的,从早卖到晚,都买不了我一个耳环,我会嫉妒她?” “哑女是没有你有钱,可你嫉妒她是自由身,你嫉妒她貌美,嫉妒她上有袁婆婆庇佑,下有高安保护,你嫉妒她与高安两情相愿。你想不通一个哑巴日后怎么能做状元娘子?” “你假意接近哑女,不过就是为了勾引高安,可他似乎不为你所动。” “本来马三对哑女已经歇了心思,你一边撺掇马三,又哄骗哑女,说因为你与她交好,被马三知道,终日被马三打骂欺侮,你骗她马三只是想见她一面,哑女心善,一心只想帮你,登门赴约,却被你哄骗至后院迷晕。” “高安几次找来都被你哄骗回去,可你发现就算哑女已经进了欢楼,高安还是放不下她,更看不上你。” “既然你得不到,你索性就要毁掉,于是你又骗高安,要帮他营救哑女,将他骗入欢楼,想撺掇马三杀他。” “我说的是与不是?”连迟步步逼近雅文,真想狠狠啐一口,黑心的萝卜,淌水的冬瓜,坏透了! “在马三死后,你甚至还骗高安哑女也有参与,让他顶罪。” “你以为马三死了,就没人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了吗?” “只要将高安与哑女的证词合二为一,便能知道你做的一切!” “你就是要看着哑女一无所有,看着她跟你一样永堕黑暗。”连迟深吸一口气,“哑女进入欢楼后,你依然不打算放过她。” “明明是你自己没有芊芊受马三喜欢,便用巫蛊之术诅咒她。还好意思说是为了哑女?” 连迟不禁冷笑一声,“你左右逢源,表面上装作与哑女要好,实际上却在芊芊她们面前,帮着他们一起作弄哑女,逼哑女做豆花想必也是你的主意吧?” “还好意思腆着脸说你会中毒,是因为你被逼着喝豆花?你倒是敢张大嘴让我们看看你嘴里是不是没皮?”连迟刚要伸手去捏雅文的嘴,被她一下子闪开。 哑女早就醒了,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一双眸子无悲也无喜,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雅文。 被自以为的好朋友背叛,为了她连累自己的至亲至爱…… 对哑女来说,恐怕已经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雅文捂着双颊,缩在廊下,嘴角却还带着嘲讽,“就算都是我做的又怎么样?哑女她死了吗?她还不是好好活着,什么袁婆婆失踪,高安认罪,跟我有关系吗?我手上,可一条人命都没有。” “连捕快,大夏律例我比你懂,就算我见死不救,就算凶手来了,我把她锁在门外,你们也只能不痛不痒地骂我几句,你们还能怎么办?我照样会活得好好的!哈哈哈哈哈哈。”雅文突然站了起来,像发狂了一般大笑起来。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这个凶手呢,替我杀了马三这个变态、杀了芊芊那个贱人,还弄死了楼上的老妖婆!从此欢楼就是我雅文的天下!” “我告诉你,日后哑女还要在我手底下讨生活,我一定会好好对她……” “啊啊啊啊!”雅文话还没说完,就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月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冲到雅文的身边。 混乱之间,“噗呲”一声,一把匕首直直插入雅文的胸口,却离心脏偏了三分。 月妈妈揪住雅文的头发,在她耳边如鬼似魅地低声念道,“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容易让你死。” “你不是想知道被烧死的美人是什么样子吗?” 月妈妈用力一拖,就将她拖到了着火的屋子前,“先是衣服尽毁,再就是皮肉溃烂,你这头乌发也要成灰,最后只剩下一具焦黑的骨骸。” 雅文根本毫无还击之力,嘴里不断涌出鲜血,喉咙里不断发出“呵呵”声,像个破布一样被月妈妈拎在手里。 “月妈妈……”在场众人无不震惊,“你……” “是你在辣子里下的白罗伞,是你哄骗这些花娘上吊自杀。”连迟眼底带着凄凉,“也是你,趁着芊芊中毒,逼她将脸埋入脸盆活活溺死。是你偷了马三的头,塞入马三老娘的肚子。从头到尾都是你是不是?” 火光之下,月妈妈微闭双眼,面上的沧桑似乎消失了,像是一具骸骨一样,漠然得一言不发。 “连迟,你说真的?”高剑惊得后退一步,“可月妈妈一直都跟我们在一起啊。” “不。”连迟摇摇头,“仔细想来,从我们进入欢楼之后,有很多时候,月妈妈都不跟我们在一起的。是月妈妈先发现了芊芊的尸体,后来我们在芊芊房中逗留时,她又借口要为花娘们灌水消失了许久。每一次她都有充足的作案时间。” “可是为什么?”高剑有些恍惚,“月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 连迟心头有些发酸,“因为她要揭露欢楼背后不为人知的一幕。不论是马三虐待,芊芊霸凌,还是马三老娘的紫河车,都是她想要让我们查明的真相。” “啊?月妈妈何时……”高剑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实在想不通,月妈妈何时变得这么正义凛然了? “自然,还因为哑女。”裴世嘉轻咳了一声,“所有死去的人,马三、芊芊、马三的老娘、雅文还有那群中毒的花娘,他们都伤害过哑女。” 提到哑女,月妈妈凝睇于懵懂的哑女,眸光中略带一丝幽柔。 “难不成……”高剑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月妈妈是哑女失散多年的娘亲?” 连迟无奈地摇摇头,“不,眼前这个月妈妈,其实不是月妈妈。” 第74章 只恐长江水,尽是女儿泪 “你说什么?”高剑满脸的匪夷所思,“什么这个月妈妈不是月妈妈?” 肖歧和裴世嘉两人眼睛齐刷刷盯向火场前的月妈妈。 连六宝,在场所有小厮都不自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月妈妈”轻叹了一声,“连捕快,你果然是火眼金睛。”她微微抬眼,语气里有些讶异,“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连迟揉了揉一旁大黄毛茸茸的脑袋,“你伪装得很好,直到大黄出现前,我都没有任何发现。” “大黄啊……”那边“月妈妈”无奈地摇摇头,冲着大黄招招手,大黄颠颠儿甩着小尾巴就凑到了“月妈妈”身边,冲着她好一顿撒娇。 “据我所知,月妈妈最是厌恶小动物,小狗最是通人性,谁喜欢它,它会凑上去。可谁不喜欢它,它绝会退避三舍。可今日大黄一见你,就十分兴奋,甚至还想跟你讨奖励……” “能让大黄如此忠心和信赖的,想来只有你了吧?”连迟猛地抬眼,“袁婆婆,我说的可对?” “袁婆婆?!”高剑神色震惊,难以置信,“你说她是袁婆婆?怎么可能!袁婆婆至少比她老上十岁。” “扮年轻也许很难,但扮老一点也不难。” 裴世嘉习惯性地敲了敲桌子,“你的意思是袁婆婆她?” 肖歧却是看着裴世嘉这个动作心中微微一动,这是……连迟的习惯。 “袁婆婆绝没有我们看起来那么老,平日脸上的皱纹斑点都可人为加上,至于脚步蹒跚,行动不便,更是可以伪装。”连迟上前一步,“袁婆婆,我说得可对?” 袁婆婆不置可否,只是摸了摸大黄,“你就是凭着大黄认定是我的?” 连迟摇摇头,“还有你的手。” “手?”袁婆婆有些奇怪,伸出自己的双手打量了一番,随即恍然大悟,“是因为……” “月妈妈是欢楼的老鸨,平日里也是呼风唤雨,根本不用做粗活,她的手,上次我看过,皮肤光洁细腻,保养得当。” “啊!我知道了!”高剑插嘴道,“可是袁婆婆每日都要做豆花,这双手自然要粗糙不少。” 袁婆婆被人揭穿,丝毫没有气急败坏,反倒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百密一疏啊,我光顾着脸了,倒是把手给忘了。” 她话锋一转,“不过,连捕快若没有实证,一定不会这么信誓旦旦地说出来吧?” 连迟抿着嘴,看不出神色,“我记得哑女同我说过,袁婆婆曾经被开水烫伤过,在右手臂上留下了疤。方才你跟我一起进去救哑女时,我看到了那个伤痕。” 袁婆婆不自觉地捂了捂手臂,“当时在火场中,那么危急的情况下,连捕快还能观察到这个,真是心细如发。” 哑女仍旧在发懵的状态,一双水汪汪的眸子,震撼、疑惑,甚至夹杂着悔恨。 “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哑女?”连迟觉得喉咙有些苦涩,“当晚,小花娘看到的那个来找马三的美艳女子也是你?” “那小花娘说她偷听到你与马三的交谈,你与马三是旧相识?” “哈哈哈哈哈。”袁婆婆的笑无比凄凉,“一切都是孽缘……我与马三年少时是邻居,后来失散,在上元县重遇,他一眼就认出了我,可那时,他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袁婆婆没有再说下去,可连迟早已猜了个七七八八,所以马三真正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哑女,而是袁婆婆。 怪不得依着马三这个性子,竟然能次次只是掳走哑女,而不得逞,原来每次他都是要逼袁婆婆自己送上门。 雅文不过是误打误撞“帮”了马三这个忙罢了。 袁婆婆咬着牙,眸中透出切骨的恨,“我痛恨他,更痛恨雅文,是她毁了哑女,是她们毁了哑女!我要让所有欺负哑女的人都付出代价!” “啊……啊……”哑女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朝着袁婆婆无声的流泪。 袁婆婆也早已泪流满面。 “好孩子,其实不是你连累了我,是我连累了你。” “当年我捡到你的时候,正是我准备去河边自我了断的时候,是你让我重新活了下来。可惜都怪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跟着我吃了那么多年的苦。” 哑女无声着摇着头,跌跌撞撞爬了起来,想要跑到袁婆婆身边。 “别!哑女别过来!”袁婆婆忽然厉声吼道,“你给我好好站在那儿!” 哑女呆呆地站在原地,没再敢动弹。 连迟也怕袁婆婆情绪激动再造杀孽,“袁婆婆,你冷静点,对了,真正的月妈妈去哪儿了?” 袁婆婆嘴角露出一丝讥讽,“马三作恶多端,月妈妈也不是什么善茬,欢楼里发生的这些事,她全部都有份!甚至让欢楼的姑娘们怀孕,生紫河车给马三老娘吃的事,也是她献的计,否则,马三怎么可能那么相信她。” “这种人,为虎作伥,狗仗人势,该死!” 连迟心中一凛,马三的人头出现在马三老娘的肚子里,而先前凌飞又说自己确确实实看到了一副完整的尸体。 远处一直抱着手看戏的凌千户,俨然从连迟的眼中看到了答案,“难不成被火化的不是马三?是月妈妈?” “看来凌千户也不算傻。”袁婆婆冷笑了几声,“不过为时已晚,眼下那月妈妈只怕已经跟马三一家在地府团聚了。” “可恶!”凌千户这声咒骂也不知在骂谁。 “欢楼里那些欺负过哑女的,我也算是小惩大戒了,眼下……”袁婆婆微微低头,瞥了眼瘫在地上的雅文,她还没死透,还有一口气。 “就只有她了。如果不是她,哑女不会入欢楼,如果不是她,哑女还能当她的状元娘子!因为自己的嫉妒就要去害人,这种人,该死!”袁婆婆满腔积愤,突然拽着雅文的头发,疯了似的飞奔进了火场。 “不好!她要跟雅文同归于尽!”连迟忙跑上前要阻拦。 “六宝!拉住哑女!”裴世嘉一声吼,六宝急忙抱住也要往里蹿的哑女。 “连捕快!别过来!”袁婆婆手里不知怎么,突然多了一筒猛火油。 第75章 寒塘渡鹤影 冷月葬花魂 袁婆婆的手轻轻一扬,露出了原本面目。 “人皮面具……”连迟盯着地上那张人皮,有些呆楞,袁婆婆不过是个卖豆花的,又怎么会做这张人皮面具。 到底又是谁在背后帮她? 仅凭她一个人怎么会布下这么精密的连环局…… 袁婆婆不能死,连迟绞尽脑汁,正在思考如何应对之策,对面的袁婆婆却似看透了连迟一般,苍凉地笑出了声。 “连捕快,你不必想着要救我,只要你上前一步,我就会立刻浇上猛火油,和这贱人同归于尽。” “别!”猛火油一旦燃烧,不用须臾,烟焰腾炽,遇水不灭,猛火愈炽,是以名为猛火油。 这东西因为杀伤力太过强大,一般只有兵部才有,袁婆婆又是从哪儿得来的。 “我手上人命太多,自知罪孽深重,我也不愿再苟活,唯有哑女……”袁婆婆的眼神在高剑身上转了两圈,长叹一声,到底还是回到了连迟的身上,“连捕快,我自知要求过分,可哑女,只有托付于你,希望连捕快日后能……” “你放心。”不待袁婆婆说完,连迟就忙答应了下来,“有我在一天,我便会护得哑女周全。从今以后,哑女就是我的亲妹子。” 袁婆婆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连捕快一诺千金,我自然放心。”她遥遥一望被六宝牢牢控制的哑女,眼里皆是爱怜和不舍,她冲哑女比了比手势。 哑女突然躁动了起来,发了疯似的要挣脱出来。 “不好!”连迟依稀能看出袁婆婆比的手势的意思是…… “下辈子见。” 没等连迟反应过来,“啪”地一声响,袁婆婆将那罐猛火油浇满自己和雅文的全身,一头扎进了火海。 “轰”的一声,几乎一瞬间,火光冲天,烟雾腾起,屋内只剩两具火人。 “汪汪汪!汪……”大黄歪着脑袋,似乎终于理解了什么,低头一声哀嚎。 突然四面八方传来了无数哀嚎声,“嗒嗒嗒”的跑路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些都是袁婆婆生前喂养过的流浪狗。 它们呆呆地站在原地,循着本能在空中嗅了又嗅,也不知是哪只狗突然反应过来,发了疯似的要往火海里冲,哪怕只要光一靠近,它的皮毛瞬间就被烧焦,疼的直哀嚎,都不能阻挡它跑向袁婆婆的脚步。 下一瞬间,几乎所有的小狗都朝着火场里跑去。 “别让它们过去!”连迟早就眼疾手快,死死摁住大黄,“救狗!” 饶是众人反应过来,死死扑住剩余的小狗,可还是有好几只已经跑进火场,活活丧命。 在它们短暂的一生中,从出生就在流浪,终日吃不饱,受人驱赶打骂,担惊受怕,只有袁婆婆,给了它们温暖的家…… 只有袁婆婆,让它们有饭可吃,有家可回。 万物亦有灵,哪怕是一只小小的犬,也知道何为忠义,也知道受人点滴恩,当滴水相报。 可人呢,玉玲的姑姑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刘鹤生,自私自利的雅文、马三……人只会为了一己私欲,害人骗人…… 连迟抱着一直在呜咽不停的大黄,泪流满面。 …… “她怎么样了?”连迟瞧着晕过去的哑女,满眼担忧。 赫连收起银针,掏出纸笔,“放心,只是哀恸过度,忧思过甚,吃几副安神药下去应该没事。” 连迟点点头,捏着眉心,满眼疲色,“外头怎么样了?” “火已经灭的差不多了。”赫连正在书写药方,手突然微微一滞,“剑哥说,袁婆婆的尸身会跟那些小狗的一起合葬。” 连迟瞥了眼趴在哑女床尾无精打采的大黄,自此它只有哑女一个亲人了。 “其他狗安顿好了吗?” “狗官、呃不是。”赫连就算变成女赫连,也对狗官怨念颇深,“大人说裴府正好缺个看家护院的,让六宝都拉回裴府了。” 连迟摇摇头,这狗官,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好了。”赫连展开药方,长舒一口气。 连迟赶忙接过。“你看着她,我去拿药。” “好……”赫连突然看向门口。“高……安?” 高安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想必是收到消息,便不分昼夜地赶了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甜水镇的巡检司官周五雷,踮着脚顶着个大脑袋四处张望。 “裴大人在楼下。” 周五雷眼睛一亮,“多谢连捕快!” 随即提了提腰带,正了正衣冠,直往楼下冲。 “哑女……”高安一双眼睛呆愣愣地看着里面。 床上发出响动,想必是哑女醒了。 连迟冲赫连招招手,“高安,你进去看看她吧。” …… 连迟带上门,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赫连忙扶着她就要搭脉。 “我没事,就是太累了。” “你啊!”赫连娇嗔一声,“你也是忧思过度,从永和窑回来到现在,你可曾好好休息过?饶是你武力高强,那也不是铁打的。狗官这么压迫你,不给你放假?” “哼!他要这样,我可得找他好好说道说道!” 连迟轻笑一声,突然觉得赫连变成这样也挺好的,总比之前那副书呆子的样子,一直一言不发的好。 “吱呀”一声,门陡然被打开,高安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他像个行尸走肉般,呆滞地关上门。 好一会儿才抱着头慢慢蹲了下去。 “怎么了?”连迟觉得头有千斤重。 “哑女……哑女她说要留在欢楼?” “什么?”连迟刚想冲进去,可手才碰到门,就又缩了回去。 “哑女应该是怕连累你。你明年要参加春闱,若是被人知道你与一个欢楼女子牵扯不清……这在官场是大忌。” “我知道!”高安无助地挠着头,“我说我可以现在就娶她,她只是身在欢楼,可她不是贱籍,她依然是良籍!” “谁会在乎呢。”连迟明白哑女的良苦用心,“只要她在欢楼的事情传出去,谁会在乎她是贱籍还是良籍?” “高安,哑女是为了你好,她选择留在欢楼,也是为了让你死心。” “可……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高安双眼通红,满是血丝,“连捕快,我承认,为了哑女放弃赶考,我做不到,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这是我爹我娘我哥的期望,我不能让他们失望,可我、可我也不想失去哑女……” “那就站在高处!”连迟神色凛然,“若你站在高处,若你是陈相、裴相,谁会在乎你娶一个欢楼女子,谁又敢说你的不是?” “他们只会说你敢于突破桎梏,只会奉承你敢于追求真爱,你和哑女说不定还会变成旁人的一段佳话。” “高安。当你手握权力,才有能力让不可能变成可能!” 第76章 牛尾拍苍蝇,瞎狗撞屎坑--碰巧 “连捕快……”高安微微仰头,仿若看到连迟眼中满是星火。 “前几日唐县三个女子深夜在酒馆小酌,被九个男人公然调戏,女子愤而拒绝,却被九个男人当街暴打脚踢,拖拽至小巷行凶的案子,你可曾听说?” 高安茫然地点点头,那九个男人简直是丧心病狂,畜生不如!只要有人上去好言相劝就是一顿打,现下,还有两个女子躺在医馆中,未曾完全脱离生命危险。 几名女子何曾无辜。 然,还有一些传言,说什么几个女子也不是好人,作为女子,竟敢深夜在外头的酒馆抛头露面,活该被打。 连迟不禁攥紧了拳头,“听说这几个打人者在唐县非富即贵,当地县衙一开始竟想囫囵了事,赔偿女子几个银子就想算了!” “幸亏这事儿闹大了,狗官派了江宁县衙的捕快异地查案,才在城外摁住了那九个人。” “高安,若你是唐县知县,你会囫囵了事吗?你会让这几名女子平白挨打吗?你会让这九个男人赔点银子就逍遥法外吗?” 高安看着连迟,本眼神恍惚,可突然间变得坚定无比,“我、我不会。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纵使他们家财万贯,纵使他们背景通天?” “不会,便是拼了我这条命,我也绝不会让他们逍遥法外!”高安慢慢站了起来,胸腔中似被一团火紧紧围绕。 “很好。”连迟轻叹,“高安,为了那几名受伤的女子,为了哑女,为了世上千千万万个女子,你也要站在高处。” 连迟走至栏杆处,看着底下人声鼎沸。 “希望有朝一日,在你高安的治理下,大夏不肆干戈,不行杀伐,行人让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大夏女子可以凌晨上街而不必害怕,可以夜逐星辰,亦可把酒言欢。” “可以不分贵贱,只分善恶……” “不分、贵贱?”高安瞳孔微缩,“你是说……” “众生皆平等,本就无贵贱,贱籍本不该存在。” “我懂了……”高安郑重地冲着连迟行了礼,“今日听连捕快一席话,高安茅塞顿开。请连捕快转告哑女,高安绝不会让她失望。” 门内的哑女早已经泣不成声。 待高安走后,连迟看着门里哑女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 她突然话锋一转,“对了,冬叔的伤你可看过了?腿真折了?” “呃……”赫连一噎,没想到她突然问了这个,“是扭了一下,折了倒不至于,静养几天就行。” 阿巧娘碰上阿巧爷,荠菜籽落在针眼里。 “还真是巧碰巧。”连迟一笑,也不知在笑什么,偏偏让冬叔去义庄查尸体的时候,他就因为被山蜂追赶,失足滚下山了。 若是他能早点探查到马三的尸体还在,当日被烧的是一名女子尸体,连迟定能早点揭穿袁婆婆的身份,也不至于有后来的悲剧。 连迟眼中精光一闪,“山蜂会无缘无故攻击人吗?” “嗯……”赫连沉吟一声,“据我所知,应当不会。除非身涂花蜜,或者主动招惹……”赫连微一偏头,“你是怀疑?” …… “你说真的?”肖歧猛地直起了身,凝视着凌飞,眼里皆是怀疑。 “这么重要的事,我怎敢胡说!”凌飞从怀里掏出一小卷纸,“这是柳思刚传来的消息,你自己看吧。” 肖歧接过,快速扫了一眼,脸色愈发沉重,“在快到应天府的时候,在甜水镇遇到马车相撞,人就丢了?” “活生生的两个大活人,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没了?他们怎么办事的!”肖歧一声低吼,满脸的焦躁。 “平日里他、他们一向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跟着,这你也知道。”凌飞抿着嘴,“具体怎么回事我还要回去细细盘问。” “暗卫呢?”肖歧声音冷漠,“暗卫没传消息回来?” 凌飞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他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告诉他?” “告诉谁啊?”裴世嘉贱兮兮地凑了上来,“你们两个……有古怪。” 他瞥见肖歧手中的纸条,心思一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从他手里捞了过来。 “哎……”凌飞有些着急,瞪了肖歧一眼,“你故意的吧?” 狗官又没武功,肖歧若是不想让他拿,他哪儿那么容易捞走。 “什么?!”裴世嘉眸子一变,“人没了?” “大人别激动。”凌飞撇撇嘴,“眼下还在找。” “别激动?”裴世嘉冷笑一声,“你可知道这事情有多严重。” 肖歧和凌飞满眼茫然。只见裴世嘉冲着远处的小胖子招招手,他就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甜水镇巡检司官周五雷。”裴世嘉耐着性子介绍了一下,“周五雷,你把方才跟本官说的跟这二位再说一遍。” “好嘞好嘞。”周五雷满头的汗,他与马三是表兄弟,这回不仅自己表兄死了,连姑姑也嗝屁了,周五雷生怕被狗官厌弃,这不有点动静,就屁颠屁颠跑来献宝了。 “这几日甜水镇突然多了许多流民,下官凭着多年办案直觉,察觉出不对劲来,一面施粥赈济灾民,一面暗中察访。可谓是尽心尽力,这几日都累瘦了好几斤……” 裴世嘉瞪他一眼,“说重点。” “哎哎哎哎。”被狗官一瞪,周五雷腰弯得更低,“下官查到这些流民都是来自隔壁成河镇,听闻是隔壁镇突发瘟邪,这些人害怕被传染,这才出逃。” “瘟邪?”凌飞不解,“这是何意?瘟疫?” “不不不。”周五雷连连摆手,“这不是瘟疫,听说中了瘟邪之人会无故发疯,十分兴奋,到处哭喊,亦或是打人骂人,每个人的反应不同,可最后他们都会力竭而死。” “这不就是……”肖歧看了裴世嘉一眼,“是菌子中毒?” 裴世嘉点点头。“根据他的描述,确实是菌子中毒不错。” 周五雷还有些发懵,哎哎哎,大人咋早就知道了?哪个王八羔子敢抢自己的功劳? 裴世嘉目光灼灼,“若要进应天府,从成河镇走最快。可成河镇有了瘟邪,你们才改道甜水镇。我说的可对?” 凌飞倏地直起了身子,“大人是说,这是有人故意做局劫道?” 这他娘的可麻烦了! 周五雷听得一头雾水,“几位大人在说何事?” 裴世嘉冲他招招手,周五雷将耳朵凑了过去。 没等裴世嘉说完,周五雷便面色苍白,如遭电击,抖如筛糠,跪坐在地上,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土地爷爷诶! 他老周家是倒了什么狗屎霉! 这皇上和贵妃娘娘竟然在甜水镇失踪了!? 第77章 三个土地堂--妙妙妙 连迟的心思本不在楼下,因为欢楼案中还有一个谜团。 凶手到底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马三的尸体运到三丈高的房梁之上的。 一种可能,是袁婆婆做的,可袁婆婆常年卖豆花,力气是有一点,但她丝毫不会武,马三可是有两个她重,何况还死了。 死沉死沉这几个字可不是空口胡说,人死了真的很沉。 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袁婆婆背后那个帮手,是个武林高手。 连迟摸着下巴冥思苦想,哪门子的武林高手这么厉害? 可没等她想通,就听见楼下周五雷的如丧考妣的哀嚎声。 她定睛一瞧,周五雷瘫坐在地,抱着狗官哭的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有热闹不瞧是王八蛋。 连迟脚步轻抬,在赫连抬眼之间,就已经如一片雪花般,轻飘飘落在了狗官眼前。 “怎么了?” 她抬眼一瞧,凌飞、肖歧,甚至是平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肖歧,也少有的面色沉重。 连迟将摊在地上的周五雷拎到凳子,“能让你们这么害怕担忧的事……” 她眼珠一转,“大夏要亡国了?” “我大夏千秋万代,永世昌盛!”凌飞瞪她一眼,“别瞎说。” “不是亡国嘛……”连迟打量了一番狗官,“眼里有焦急和担心,却没有伤心,看来裴相依然安在。” “能让大人这么在意的人,除了裴相,就是贵妃娘娘了,难不成贵妃娘娘失踪了?” 连迟话音刚落,那边嚎着的周五雷突然嘎的一下戛然而止,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连迟。 “看来被我猜对了。”连迟弯弯嘴角,“不过只对了一半。” 她慢慢踱步至凌飞面前,“锦衣卫一向视贵妃娘娘为红颜祸水,妖妃惑众,若是她失踪了,你才不会这么担心……” “该不会……”连迟嘴边笑意渐揽。 “连捕快真神人矣!”没等连迟说完,周五雷跟看到救星似的,一把握住连迟的手,“还请连捕快同我回甜水镇查找……两位贵人的下落!” “连捕快,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十八岁小妾,还有八个月稚子,实在是承受不起这个罪过啊……” “放开她。”裴世嘉盯着周五雷的手,眼里皆是寒光。 周五雷猛地收回手,朝着狗官告罪,“下官实在是一时没忍住,外头都说咱连捕快断案如神,在世青天啊!下官还以为都是吹嘘,今日一见,着实让下官惊叹!” “是吗?当真?”连迟眨眨眼,自己的名号在外头已经这么响了? “比真金还要真!连青天,下官一家三十八口人的性命就交托于你了!”周五雷这番信誓旦旦,倒是叫连迟有些恍惚。 连青天? 唔……和尚到了家,怎一个妙字可言。 裴世嘉却不乐意了,“她是连青天,本官是什么?王朝马汉还是展昭公孙策啊?” 周五雷眼珠子一转,“瞧您说的,这连捕快是包拯,您定然是那慧眼识珠的八贤王啊!” “要是没有您,包拯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狗官颇为受用,“周老五,你这拍马屁的功夫见长啊。还不出去备车?” “哎哎哎!”周五雷忙不迭地答应,心里长长出了口气,还好还好,这回拍马屁没拍到马屁股上。 衙门几人分头行动。 冬叔、高剑还有赫连留下来收拾残局,肖歧、连迟、狗官还有周五雷直奔甜水镇。 自然,凌千户也在后头跟着,只是极其郁闷。 怎么哪哪儿都有这个野丫头掺和,偏偏还是周五雷力邀,若是自己出面阻止,倒显得小心眼子了。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马车到了甜水镇牌坊前。 几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牌坊前三三两两站着几个人,均着黑色衣服,警惕地望着周围。 连迟掀开马车窗帘,“倒是来了不少锦衣卫。” “你怎么知道是锦衣卫?”凌飞有些意外,这些人可没穿飞鱼服。 “我猜的。”连迟眨眨眼,“不过凌千户这个反应倒是让我肯定了。” “你……”凌飞败下阵来,没等他再反驳,马车轻轻一晃,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随即传来一阵妩媚的声音,“肖歧,又见面了。” 连迟一挑眉,就瞧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紧紧挨着肖歧,端坐在自己的对面。 一身黑衣不觉简单,却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勾勒到了极致。 修长笔直的美腿,盈盈一握的小腰。 和不堪重负的波涛汹涌,这衣服都快兜不住了。 ……连迟不禁咽了口口水,又想了想自己,这同样都是女人,咋差距那么大呢? 裴世嘉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连迟好几眼,他躲在扇子后,凑近连迟耳边,“喂喂喂,你这是什么眼神啊,平也有平的好处啊,至少不像她那样费衣服料子嘛。” “……”连迟面带微笑,一只手慢慢伸向狗官的这扇,狗官忙跳下了车,“我这次可就带了一个扇子!” “这位……便是连捕快吧?”对面的女子似乎才感知到连迟的存在。 连迟颔首,“柳捕头好。” “你认得我?” 连迟嘴角带着笑意,“玄甲玉,美人谋,俏柳思。大夏第一女捕头柳思,久仰大名。” “过奖。”柳思眼皮轻抬,语气里透着股疏离,“连捕快名气也不小,只是……本次案子涉及重大,连捕快恐怕没资格参与。” 连迟不卑不亢,“甜水镇莫名失踪一对富商夫妻,甜水镇巡检司官周五雷特请我来协助他办案,想必柳捕头也应该知道,按照大夏律例,在甜水镇,咱们都得听巡检司官的。” 连迟在赌,柳思绝不敢将皇上和贵妃的事大肆宣扬,换成富商身份是最合适不过的。 柳思一言不发,只是细细打量起连迟来,良久,才幽幽道,“连捕快还真是伶牙俐齿,也好,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报,城郊树林里发现可疑人物!”外头突然一个黑衣人敲响了马车,“好像是……一具尸体……” 第78章 隔着黄河送秋波--自作多情 “男的女的?”肖歧几乎是瞬间跳下了马车,在场所有人的心都为之一紧。 “男的。”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周五雷更是两眼一翻,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那汉子抬头见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忙解释道,“年轻男子,不是主公。” …… 连迟拍拍他的肩,“兄弟,说话大喘气的毛病要不得啊!” “说说今早的情况。”几人一边朝着树林走,肖歧一面沉声问柳思。 “昨夜我们接到线报,说成河镇有瘟邪,为了不耽搁行程,便上报主公改道甜水镇。” 肖歧脚步不停,“按着主公的性子,他必然不会同意,成河镇有异,他定要去看看。” “肖哥哥英明。”柳思寸步不离肖歧身边,“但是主公得到消息,说成河镇已然成为一座空城,镇民全都涌入甜水镇,便改了主意。” “谁给的消息?你们还是暗卫?” “不是我们。”柳思摇摇头,“应当是暗卫。” “怎么?有问题?” 肖歧眉头紧锁,“只要稍加验证便会知道,成河镇怎么可能变成一座空城?” 周五雷倒是在后头听出一点门道,“肖捕头明鉴啊!这来甜水镇的流民我也一一问过,他们说逃出来的不过三分之一尔。剩下大半的人,在成河镇过了大半辈子,怎么舍得离开啊。况且是瘟邪,又不是瘟疫,不会传染。” “你们说该不会是有人故意给皇、呃,给主公放假消息,让他不得不来甜水镇?”周五雷挺了挺肚子,小声道,“不会是你们内部的奸细吧?” 连周五雷这种酒囊饭袋都能看透,自己当时竟然没有丝毫察觉,柳思脸上有些挂不住,故意忽略周五雷,清了清嗓子,朝着肖歧道,“可这么做为了什么?成河镇既有瘟邪,跟甜水镇又有什么关系?” 肖歧拧着眉头,“你给我说说当时在甜水镇主公失踪的具体情况。” 周五雷见柳思不理自己,撇撇嘴,一路小跑,跟在了狗官和连迟后头。 裴世嘉踢他一脚,“该,叫你上去巴结,吃瘪了吧。” 连迟瞥他一眼,“周司官这是隔着黄河送秋波,头上顶灯笼,迎风吐唾沫。” “啥子?连青天说的啥子?”周五雷跟连迟认识不久,还未曾领教过她俗语阴阳人的本事。 “隔着黄河送秋波-自作多情,头上顶灯笼-自作高明,迎风吐唾沫-自作自受。” 裴世嘉十分捧场,鼓了鼓掌,“跟了本官这么久,阴阳人的本事见长。” 周五雷不乐意了,“连青天,那你说,下官猜的不对吗?” “差不多吧。”连迟摆摆手,“这件事摆明了是有人做局,成河镇既有瘟邪,第一个出逃的会是什么人?” 裴世嘉轻晃折扇,“自然是非富即贵。” “那这些人出逃是用什么?” “自是马车。” “这么多马车聚集在小小甜水镇的官道上,必然会造成交通堵塞。”连迟眸中透着冷静,“时值炎炎夏日,马车内闷热异常,人自然没法子久待,必然会下车吹风顺便观景。” 她话锋一转,“据我所知,成河镇因离应天府最近,是以官府拨银子修葺官道,那里的官道一马平川,尽是坦途。可甜水镇嘛,官道狭窄,周围皆是土丘树林。而且官道旁还有个什么温泉胜地,时常有人慕名而来。” “对对对!”周五雷忙不迭得应承,“是唐门在咱们这儿专门建的温泉小汤,冬暖夏凉,景色非凡。” 连迟眸中精光一闪,“若是当时主公与夫人下了马车,偏偏就离那温泉小汤不远,再经旁人一提起,你猜他们会不会去纳凉?” 在场锦衣卫除却柳思,无一不是掩饰不住的满脸惊愕,不过是应天府一个小小女捕快,可这层层推理却是神了! 就好像、好像她在现场亲身经历了一般。 “连捕快!你可太厉害了,跟你说的分毫不差!” 也有人不愿相信,“哎我说,凌千户,该不会是你泄露的吧!” “去去去。”凌飞作势要打,“你们给我传书的时候,可没说得这么详细!” 不知怎的,经过欢楼的案子,便是连迟现在就推测出主公在哪,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这个连青天……名副其实。 “她说得可对?”肖歧心里有些为连迟骄傲,面上却不改。 柳思沉下脸,咬着嘴唇,却在肖歧脸上看不到任何惊讶之色,她的脸色更差了,半晌,才昏昏沉沉地点点头。 “那温泉小汤可曾搜查过?” 柳思深吸一口气。“查过,一无所获。”她突然脚步一滞,猛地回身,“我等已经寻了几乎半天,丝毫没有结果。既然连捕快料事如神,还请连捕快说说,现下主公到底在哪儿?” 在场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连迟。 想把锅甩给自己,绝无可能。 连迟不接话茬,“还是先去瞧瞧那具尸体再说。” 第79章 乌鸦当头过--非灾即祸 锦衣卫早已将那尸体挪到路边。 一卷草席,被血浸得湿透。 这也许不能称之为尸体,而是一堆胡乱放在一起的尸块。 人被五马分尸,死状极为惨烈。 “头呢?”肖歧掀开草席查看了一番。 柳思捂着鼻子,摇摇头,“还没找到。” 远处是森森树林,瘴气环绕。 肖歧一声令下,“再进去搜。” 看来光凭衣物是没法子确认那人的身份。 密林深处,甫一踏入,浓重的血腥气铺面而来。 锦衣卫拿着刀在前头开路,惊起一片飞鸟。 一只乌鸦却停在树上不肯离去,哇哇地叫着。 “晦气晦气。”周五雷不停地念叨,“乌鸦当头过,非灾即祸啊。” “天哪!这还是一只白颈乌鸦!” 周五雷大惊小怪的样子遭了裴世嘉不少白眼,“白颈怎么了?” 连迟漫不经心回道,“俗话说,白颈乌鸦,开口是祸。” 周五雷对着那乌鸦直作揖,“王母娘娘土地婆婆显灵,您可千万别叫唤啊!” 一丛丛的野草有半人高,连迟随手摸了一片,指尖满是黏腻,是血,还是热的。 “嘘!”连迟示意周五雷噤声,“头儿。” 她低声唤了一句,肖歧就闪至她的身旁。 “怎么了?” 连迟抬起手,指尖一片嫣红。 “受伤了?”肖歧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握了上前。 女子的手柔软温热,似若无骨,掌心有常年练武留下的茧子,一下一下,磨进了肖歧的心里。 连迟却丝毫不觉,她捏了捏肖歧的掌心,又低头看了眼草丛,“热的。” 肖歧在这上头与她向来是心意相通,配合无间。 连迟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他腰间的弓,随即又看了看前头。 他便心领神会,拉弓搭箭。 利箭划破长空,呼啦啦一声,成片的飞鸟瞬间腾空而起。 “在那儿!北边向东三十里!” 连迟一声低吼,肖歧立刻追了上前,她自己紧随其后。 其他锦衣卫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都是以前追随过肖歧的,早已有了默契,纷纷跟了上去。 周五雷本能地感知到危险,躲在狗官身边,结结巴巴问道,“这这这,这是怎么了?” “鸟兽散,现杀机。”裴世嘉望着他们的身影,突然话锋一转,“不知柳捕头可知这箭为了什么?” 柳思脸色不是很好看,“鸟兽不会待在有人的地方,这一箭,惊飞鸟,也暴露了草丛里藏身的人。” 哪儿没有鸟飞起来,哪儿便藏着人。 方才连迟与肖歧的配合,她全部看在眼里。 指甲插进掌心,渗出丝丝血迹,柳思却丝毫不觉得疼,肖歧是她的,天下第一女捕头的称号也只能是她的! 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夺走属于她的一切! …… 眼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周五雷歪歪大脑袋,“大人,他们走的那方向,好像是温泉小汤啊。” “温泉小汤?便是你说的那个冬暖夏凉,景色非凡的地方?”裴世嘉也不管柳思,自己带着人跟了上去。 “是了是了。”周五雷满脸的自豪,“温泉小汤本是唐门私下修炼的地方,下官为了增加本镇的税收,振兴本镇的旅游业!可是跟那唐门家主磨了好几年,才说服他将这温泉小汤对外开放。” 柳思跟在后头心底一阵冷笑,明明是人家唐门寻到了更好的地方,才将这地方高价卖给了周五雷,听说这么些年,来游玩的外乡人寥寥无几。 倒是甜水镇的一些老头老太太经常去蹭吃蹭喝蹭温泉。 反倒是这样给温泉小汤扬了名,一听说有免费吃喝的地方,谁不想来。 周五雷光顾着给狗官叨叨呢,这宣传自己大好业绩的时候怎么能放过! “这温泉小汤,远可眺甜水河之婉转流长,近可观甜水山之壮丽清幽,还有早晚饭食,各色美点任君选择,是家庭聚餐,洽谈小酌的最佳之选。” “哦?”裴世嘉不咸不淡,“那到现在盈利几何?温泉小汤有多少员工?平日里每天有多少游客?” “呃……”周五雷一噎,“创业初期,有些艰难。现下里头只有老仆一二……” 几人脚步加快,前头正是温泉小汤的牌匾,大门洞开,看来锦衣卫已然跑了进去。 大门口横躺竖卧着几只流浪狗,丝毫不怕人,周五雷踢了好几脚,愣是没一个动的。 温泉小汤实则更像一处别院,五进五出的大宅子,在其后山,才是真正的温泉。 裴世嘉刚一进去,就瞧见两个老仆站在院子里瑟瑟发抖,连迟正在询问。 看来人是跟丢了,锦衣卫四散在院子中,不知在搜查什么。 …… “他们二人进去之后就再没出来过?” 两个老仆一齐摇头。 “那你们不觉得奇怪?” 白衣老仆低着头,“后山温泉也有路走,许是他们自己走了也有可能。” “那跟着他们的人没有一起去后山吗?” “温泉区有更衣处,当时他们在外头。没一会儿,就听见他们说人没了。”那老仆抬头见了周五雷,神情颇为激动,“大、大人……” 周五雷一撇嘴,“连捕快问话,好好回!看我做什么?” “没事,我问完了。”连迟摆摆手让两人走了,她走近周五雷身边,状似无意道,“周大人这搞得不错嘛。” 终于有个人赞同自己的眼光了!“连捕快英明!这可是周某半生的心血!” “只是这么大个山庄,平日里就两个老仆啊?” “嗨呀,说的是呢。”周五雷挠挠头。“之前也有四个呢,可其中两个不知怎么突然就辞工了。” “什么时候不来的?不会连工钱都没要吧?” “就是前两天辞工的,今儿个是最后一天上工的日子。”周五雷不疑有他,“赶明儿我再招几个人。” “那人呢?”连迟眸光一沉,“我在这院子里,只看到了这两个老仆。” 周五雷满不在乎地说道,“可能去后山了吧,平日里都是他们在温泉那儿伺候的。” “原来如此。”连迟晃了晃脑袋,看向一直默默看戏的凌飞,“凌千户,打听个事情,这主公和夫人此番出行,没带随身侍女或者太监丫鬟总管什么的吗?” 凌飞用一种看土包子的眼神看她,“自然是有。” “现下在何处?” “在我府上呢!”周五雷自动认领,“这全公公和一众宫女太监们都在我府上待着呢。” “嗯?”连迟晃晃脑袋,看向周五雷的眼里带着一丝探究,“周大人今日不是一大早就来了欢楼,按照时间来推算,主公失踪是在周大人来欢楼之后,这期间周大人又不曾回府上,那你是怎么知道全公公他们在你府上的?” “啊……”周五雷脸上突然冒出豆大的汗珠,“这……是这样的,是我去欢楼的路上,遇上全公公的马车了。” “哦?”连迟步步逼近,“全公公可是主公身边的红人,依着周大人的性子,遇到全公公的马车,不赶紧扫榻相迎,非得眼巴巴地跑去欢楼做什么?就为了跟裴大人说甜水镇的事?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竖着耳朵听着连迟的询问,这越听越是不对劲。 周五雷节节败退,连迟却不打算放过他,“此次主公轻装出行,马车上连个徽章都没有,周大人是如何一眼看出是宫里的马车?” “这……这……这……”没等周五雷“这”出什么来。 一个锦衣卫飞速狂奔而来,“报,后山温泉处发现两具尸体。” 第80章 半夜闹阎王殿--暗中搞鬼 温泉小汤的后山河里漂浮着两具尸体,锦衣卫正在打捞。 一听竟不是在温泉里头发现的,周五雷这才松了口气,那方擦汗的帕子都快拧出水来了。 “是被人砍死之后再扔进河里的。”肖歧擦了擦手,“都是一击毙命。” 两具尸体都已经被泡得发白蜷曲,穿着的衣服跟前头两个老仆一样。 连迟退后一步,给周五雷让了个坑,“瞧瞧,是你那老仆吗?” “是是是!”周五雷瞪大了眼睛,“这这这、怎么回事啊!” 连迟暗暗打量他,纵使他那双眼睛瞪得再大,可却丝毫没有惊讶之色。 甚至方才他只是在意尸体有没有被扔在温泉,而不是惊愕后山温泉竟会出现两具尸体。 似乎他早就知道这里会有两具尸体一样。 “双手有茧,是常年习武所致,身上还有许多陈年旧伤,都是与人打斗造成。”锦衣卫办事迅速利落,很快就将那尸体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 “看来周大人这两个老仆不简单啊。”裴世嘉状似无意的感叹却让连迟脑中的迷雾隐隐散开。 她跟六宝耳语了几声,六宝立刻蹿出了门。 谜团就快要解开了。 连迟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周五雷,看得他冷汗直冒。 柳思还要派人去山林深处再找,却被肖歧拦住,“不用再找了。” “为什么……”柳思还没问完,就看到肖歧看向连迟的眼神,温柔无限。 柳思深深吸了两口气,气死了气死了! …… 连迟瞥了眼周五雷,“温泉小汤的这四个老仆你什么时候招的?” “啊?”周五雷吓得打了个无比响亮的嗝,“我、我想想……” “活着的两个是你府上刚拨来的是不是?” “哎?连青天怎么知道!”周五雷小心翼翼地凑近连迟,“莫不是连青天真有什么听人心通鬼神的法子?” 连迟直皱眉,“哪儿听来的谣言?” “外头都说连捕快屡破奇案,是因为能与鬼神对话!听鬼神,辨人心,为民申冤,连城隍老爷见了您都得叫声连青天呢!” “封建迷信要不得,我看你才是城隍老爷剃脑壳,鬼头鬼脑,别给我灌迷魂汤了。” 连迟丝毫不上他的当,“那两个老仆见了你跟见了亲爹似的,你手上擦汗的帕子也是他们递上来的,跟你这么亲近,还这么了解你的习惯,必然是你原先府里出来的。” “再则,他们对这温泉小汤,很是不熟悉,从前厅到温泉有那么多条近路,他们偏偏挑了条最费事的。” “最后嘛,像周大人这么精明的人,必然是要在温泉小汤里头放点自己人才能放心不是?” “嘿嘿嘿……”周五雷憨憨地笑了几声,打心眼里不敢再唬弄她。 “死掉的两个老仆是唐门温泉原来留下的?” “那倒也不是。”周五雷回忆着说道,“也就是前段日子,来游玩的人多了起来,两个老仆直诉苦,下官就索性再招了两个人进来。” “为何偏偏招他们两个?” “这个嘛……”周五雷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两人工钱要得最少。” “周大人,你跟我交个底,就真没其他想跟我说的了?” 清冷的眸子仿佛一下子就能洞穿人心。 周五雷咽了口口水,豆大的汗水如雨落一般。 “我、我能有什么好说的。” “连捕快,我给你找来了!”六宝气喘吁吁,手里还拿着一卷纸,“我听了您的话,没往里头去,就沿着官道,寻了个凉茶棚子一问,没想到还真的有卖!” 众人围过来一看,竟是甜水镇的地图,虽简单粗糙,但上头关于甜水镇一些有名的地方都标得十分清楚。 六宝贴心的帮连迟展开,一边问道,”哎?连捕快,你咋知道那凉茶棚子会卖地图?” 裴世嘉敲了敲六宝的脑袋,“这还得感谢咱们周大人,他不是大肆宣扬甜水镇是游玩胜地吗?慕名而来的人不辨方向,在凉茶棚子歇息的时候,自然会问老板方向路途。只要老板是个会做生意,定然会想到这上头。” ”大人真是好思量。”连迟一边看一边笑道,“不过我可没想那么多。” “方才咱们来的时候,就瞧见许多人从凉茶棚子进进出出,出来的时候手里便多了一卷纸,还一边看一边走,不是地图是什么?” “呃……”裴世嘉脸色一时有些挂不住。 “巡检司……周府……温泉小汤……”连迟嘴里念念有词,再抬眼时,似霞光四泄,“我知道皇上和贵妃娘娘在哪儿了。” !? 锦衣卫忙凑过去看,望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从一开始就有一件事非常奇怪。” 六宝忙扶着自家大人坐下,连青天断案时间到! “温泉小汤明明是建在甜水镇外,从这沿着官道要走上一个时辰才能到甜水镇,距离这么远,为何那些老头老太太每日还要来?” “我知道!”六宝举手发言,“因为他们要蹭吃蹭喝。” “现在夏日炎炎,为了那么点吃的,这些老弱病孺要跋山涉水走上一个时辰,只怕还没吃上就在半路中暑了。” 凌飞也凑了过来,“他们可以雇马车。” “何不食肉糜啊,凌千户,寻常百姓家,还是需要蹭吃蹭喝的老百姓,哪儿来的银子雇马车?” “除非……”裴世嘉打量着连迟手里的地图,“他们抄小路。” “恭喜知府大人答对!”连迟哗啦一声展开手里的地图,“诸位请看,温泉小汤看起来是在甜水镇外,但由于其占地面积大,几乎横跨整个甜水河,若是从后山过河,便能直接到甜水镇。” “原来如此!”几个锦衣卫连声附和,“这不看地图还真看不出来。” “不仅如此,诸位再看,这从温泉小汤的后山过了河,上了码头之后,离哪儿最近?” 几人都凑了上去,“周府?” “正是周府!”连迟打了个响指,“当时温泉小汤的老仆亲眼瞧着皇上和贵妃进了后山温泉,之后便没了踪迹。” “诸位也几乎把这官道周围都翻了个底朝天,依旧一无所获,可倘若,皇上和贵妃从后山走水路,已经进了甜水镇呢?” 连迟笑吟吟地逼近周五雷,“周大人还不想说实话吗?” 第81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没等周五雷说话呢,一把利剑猛地横在他的脖颈上,凌飞横眉冷对,而柳思也在一旁虎视眈眈。 “说,皇上人在哪?” 周五雷登时就跪了下来,浑身上下都在打着哆嗦。 锦衣卫,可以不告而杀,不论是一品大员还是皇室宗亲。 连迟仅凭两指移开那柄剑,“周大人可没那个胆子敢私藏皇上。” 柳思脸上尽是不耐,“是你先说周五雷有问题,现在又说他不敢,你到底是何意?” “难不成这些人不是他杀的?” 连迟微微侧头,“柳捕头还看不出来?” 柳思脸色讪讪,“你有话直说,这样故弄玄虚做什么?显得你多聪明,我们这群人多愚蠢?” “……” 连迟自从下山后,还没这么被人怼过,如果聪明也是一种罪过,只怕自己要下十八层地狱了。 不过……自己是不是的真的注意方式…… 毕竟,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连迟一本正经,“的确是周大人私藏皇上,但周大人也只是听命行事,至于听谁的命,一起去周府就知道了。” “连青天,你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周五雷又将一条帕子擦得湿漉漉,在锦衣卫的押解下穿过后山。 后山脚下,正好有一个码头,渡船而过甜水河,对面便是甜水镇,上了甜水码头,再往东边走个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是周五雷的宅子。 宅子不算大,却设计精巧,门口两棵梧桐树亭亭如盖。 可锦衣卫刚到了门口,肖歧就做了手势让大家停止前进,几乎所有人都摸上了刀把。 肃杀之气,由内而外。 凌飞看了肖歧一眼,“里头有高手。还不止一个。” 柳思当即押着周五雷上前,想把他当肉盾,“让这怂货打头阵。” 连迟瞥了柳思一眼,关键时刻让人质当炮灰可不是个好习惯。 她大踏步走到大门口,冲着后头的人摆摆手,“用不了那么麻烦。” 柳思眼里皆是冷漠,“你若是现在闯进去,被对面打死就算了,若是活捉当人质,我们可没功夫救你!” “谁说我要闯进去了?大夏自来重视礼数,连迟身为衙门捕头自然要遵从。” 连迟说完话,施施然掀起袍子,突然跪在了台阶之上,冲着里头跪拜了起来,“应天知府衙门捕快连迟叩见皇上,叩见贵妃娘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五雷眼疾手快,立刻跟在了连迟后头,噗通一声也跪了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 在场众人无不惊愕。 柳思蹙着眉,“你发什么疯!皇上怎么可能在里头?” “皇上为什么不可能在里头?”连迟眉眼弯弯,“能让周大人心甘情愿演戏的,想必只有皇上吧?” 周五雷忍住心里的惊叹,心服口服地冲着连迟竖起了大拇指,“连青天,你怎么看出来的?” “自然是你漏洞百出,之前我问你如何知道全公公下榻在你府里时,我便开始怀疑了。”连迟突然跟个小狗似的绕着周五雷嗅了一圈,“我猜应当是皇上事先写信于你,交代了一切。似周大人这等官员,可从来没有得过皇上的朱批吧?更别说亲笔信笺了。” 这当众揭自己的短,周五雷颇有些尴尬。 “是以,你得了这信笺,就跟个宝贝似的揣在怀里,可是?” 周五雷老脸一红,“连捕快如何得知?” “龙涎香。”连迟在鼻前轻轻扇了扇,“想必那信笺上沾了龙涎香,这香的味道十分浓烈,恒久不散。” 柳思嗤笑一声,她虽心里已经信了五六分,可嘴上还是不松动,“你一个衙门小捕快,会知道什么是龙涎香?” 连迟顶着一张小猫似的脸,“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外头假货可多了。” 裴世嘉从始至终都抱着双臂在后头,不动声色地看着连迟,闻过龙涎香,知晓何为朱批,清楚地了解大夏律例和官员等级,她到底是何来路? 说起来,一开始不过就是托了关系进来的女捕快。托得谁的关系来着? 裴世嘉沉下眸子,食指轻敲下巴,好像是刑部侍郎,刑部侍郎……跟工部尚书是同门,他们的老师嘛……陈相。 可这一切也只是一瞬,等六宝再去看自家大人的时候,裴世嘉眼里锋芒尽无,只是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扇子。 柳思依旧不肯相信,“那我问你,难不成树林里的尸体和温泉的尸体都是皇上杀的?” 柳思也不知自己在挣扎什么,只是她知道,如果承认一切都是皇上做的局,那就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 皇上他相信暗卫更甚于锦衣卫。 他已经不再信任锦衣卫了。 “是。但是他们该杀。”连迟目光灼灼,“树林里的无头尸体,只怕就是那个撺掇着皇上去温泉小汤的人。而温泉小汤里头的应该是想要刺杀皇上的反贼。” “笑话!”柳思嘴上讥讽,“如果反贼提前掌握了皇上的行踪,还不多派点人来?难不成就只派两个人?” “唔……”连迟沉吟一声,“这也是我还没想通的地方。不过我猜想,要么就是他们的确派了更多的人来,只是都死了。要么就是这个计划被皇上提前知晓了,反贼以为自己有内应,手到擒来,自然不会派太多的人。” 连迟其实更倾向于第三种解释,那就是慧帝确实提前知晓这个计划,可反贼也不全然相信慧帝身边的人被策反,故意只派了两个人。 能成,那就只用了最小的代价。若不成,也只是牺牲两个人。 不知道这一波是不是师父他们的安排…… “皇上早就知道反贼会埋伏他,那他又故意躲着我们做什么?”柳思不解,就算不信任锦衣卫,之后又何必故意装作失踪?还要拉周五雷来演这出戏? “我猜皇上是想看看,名震江南的连青天,也就是我本人,是不是真的那么断案如神。这一切,应当是皇上给我出的一道题。” 连迟跪在原地,侧耳倾听门内的动静。“是以,周大人才特地赶到欢楼,嘴上喊着要我帮他查案伸冤,实际是把我拉入这场局中。” “哈哈哈哈哈。”门内突然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 连迟心中不禁有些紧张。 慧帝,出身将门世家,三岁上战场,五岁杀游寇,十岁出征获大捷,十五岁领兵平叛乱,二十岁揭竿而起反了武朝,登宝座,三年内收复南疆北疆。 慧帝,焚旧籍,杀宫人,屠前朝皇室,凡求情官员皆于午门鞭打致死,诛其十族,女眷尽数没为官妓,男子世代为奴。 慧帝,六次南巡,亲下江南,访贫问苦,赈济灾民,兴修水利,豁免钱粮,御舟经过,夹岸黄童白叟欢呼载道,感恩叩谢者,日有数十万。 杀伐果断,狠戾无情,为政以德,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慧帝。 连迟攥紧了双手,一双黑靴阔步走至自己的面前。 “你便是江南连青天,连迟?” 恍恍惚惚间,连迟抬起头,却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 第82章 王八吃鞭炮--憋气又窝火 “她怎么还不醒?” “她这都睡了多少天了?” “嘘,小声点,这么一看她倒还是挺漂亮的。” “就是睡相太差,梦里还在跟人打架呢。” “好了,别说了,她也挺可怜的。” …… 可怜? 我可怜? 本捕快可怜? 本捕快可是要面见皇上接受嘉奖的,黄金万两,良田百亩,布匹小马驹,农场大牧场,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 哎哎哎,串戏了,在这是升官发财死老婆,死老婆?本捕快没有老婆。 连迟猛地惊醒,睁开双眼就瞧见戏水鸳鸯的红帐子。 不对,这不是她的帐子,不是她的床,也不是她的房。 她一转头,五六个漂亮女子齐刷刷地盯着自己。 这更不是她的女人! “哟,连捕快醒了,快去告诉大人。”一个杏眼圆脸的女子扶起连迟。 连迟觉得头昏昏沉沉,微微凝神,才分辨出,这不正是狗官的第七房姨太太嘛。 “七娘,我这是在哪? ”裴府呀。”名唤七娘的往日与连迟最是交好,贴心地给她腰间垫了个软枕。 “裴府?”连迟觉得头痛欲裂,“我明明在周府大门口……” “那都是三天前的事儿了。” “三天前?” “是呀,你昏睡了整整三天,可把大人吓坏了,以为您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呢。” 后头小四小五小六一齐儿在笑,“没想到大夫说你啊,就是太困了,缺觉呢!” “那……”连迟欲言又止,“那大人就没带什么人一起回来?” 几个人笑得更厉害了,七娘也掩着嘴,“你是说皇上和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生辰,皇上疼惜贵妃娘娘,便陪着她来看望咱们大人,这不,前头正忙着要给贵妃娘娘办寿呢。” “哦……”连迟拥着被子,无比懊恼,自己怎么能在那么关键的时候晕倒了呢! 不行!为了三进三出的大宅子!连迟刚要起身,就被小七给按了回去。 “连捕快现在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怎么了?” 小七支支吾吾,可后头的小四小五小六倒是爽快,丝毫不给连迟留面子。 “外头都说啊,咱们连捕快平日里看起来多威风,可一见到皇上,就跟老鼠见了猫,吓得晕倒了!” “好像还编了什么童谣不是?” 小二小三挑着眉一脸坏笑。 当了里个当,当了里个当 应天有个女捕快,破案抓贼样样行。 闯欢楼,闹瓷窑,破奇案,揍奸人。 当了里个当,当了里个当 应天有个连青天,胆小如鼠脸如纸, 说起她,是女子,见了皇上像孙子。 门前晕,马后晕,天子威严盛如斯! …… 老子的一世英名……连迟脸一白,两眼一翻,当场就要驾鹤西去。 “天子威严盛如斯……”慧帝着一身玄衣,依靠在窗前喃喃低语,“外头真这么说?” “是。”对面的黑衣男子隐在阴影处,看不出表情。 “胆小如鼠脸如纸,倒是个有意思的。”慧帝话锋一转,“藏在应天府的老鼠最近有什么异动吗?” “他们一直在到处搜寻红莲玉佩的下落。” “那他呢?可有人联络他?”慧帝轻叩窗棂,眉间似乎闪过一丝不耐。 “没有,他一切如常。只是裴相时有传信,自此他便藏起红莲玉佩。” “哈哈哈哈,真是朕的好臣子啊……”慧帝发出大笑,可眼里却丝毫没有笑意。 “笃笃笃。”外面传来敲门声,“皇上,贵妃娘娘等不到您,正闹脾气呢。” “许她今日再吃一碗樱桃酪,朕一会就去。” 疏离淡漠一闪而过,慧帝再抬眼,皆是宠溺。 他看了眼对面的男子,“没朕的命令,他不能动。至于其他人,密切监视,切勿冒进。” 男子低头领命,正欲出去,却听得慧帝幽幽道,“凤阳帮的事情,朕不想再重演了。” 男子脚步一滞,心头一沉,领了命出门。 裴府偏院。 连迟绝望地躺在床上,觉得人生都变成了灰色。 七娘很是贴心,一直在一旁安慰,只是没安慰到点子上。 “眼下整个应天府谁不知道连捕快啊,这也算是扬名了!连捕快还丧气什么呀。” “这能有多少人能办到,就拿咱们大人来说,这狗官的名头也是响当当的呢。” 连迟好想告诉她,黑红虽然也是红,但是黑红要不得啊。 一旁的小四小五小六可没那么贴心了,在门外头围着石桌一边嗑瓜子一边数落连迟。 “女孩子家家的,成天在外头抛头露面可不好。” “唉,不过似连捕快这种,胸平如底,脸黑如墨,手糙如麻,想找个人包养也难呐。索性只能靠自己挣点养老钱了呀。” “要不这么久,也没见狗官收了她呢。” “要是收了她,她可不就是小八了嘛。千年王八吗?” “哈哈哈哈哈” …… 不气不气,气死我来别人得意。 连迟眼珠子一转,既然这么得空,不如干点正事。 “说起来,这次也不是一无所获。七娘,我在甜水镇的时候,捡到了一个宝贝。” 连迟故意压低了声音,拉过七娘,做出一副生怕被别人听到的样子。 “听说这宝贝是当年沈万三留下的聚宝盆!只要你放一块金子进去,第二日就能变成两块金子。” “真的假的?”七娘虽觉有些不可置信,但、但那沈万三的事儿小人书里可是经常讲的。 “我还能骗你啊,不过这聚宝盆年久失修,现下只有放玉佩才能生效,你回去搜罗几个玉佩给我,我今晚偷偷放进去,然后将那聚宝盆埋在后院山茶花下,月光汇集之处,一夜之后,保管玉佩翻倍!” 七娘抿着嘴动了心,“反正就算没有翻倍,我也不亏!你等着!我去拿!” “哎!”连迟故意拉住七娘,“一会偷偷去拿,发财的事还是别让她们知道。” 这边话音一落,外头几个登时又开始磕起了瓜子。 表面平静,内里翻江倒海。 连迟老神在在,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府里的玉佩全部搜罗一遍,看看这红莲玉佩到底藏身何处。 却不想,暗地里有一双眼睛一直监视着一切。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天刚擦黑,连迟就躲在院子里偷看,果然瞧见小二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一个不差地偷偷地往里头塞玉佩。 约莫一直等到子时,连迟搓搓手,激动地收网,刚把东西收回屋子,还没打开看。 “嗡”的一声,一把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第83章 买个喇叭不透气--实心眼 来人杀气很重,仿若地狱之使。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知哪路英雄好汉?若是劫财,桌上的东西不是我的,若是劫色,在下怕你吃亏。” “哈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从背后响起。 “连青天还真是有趣。”男人声音清朗却不浑厚,宛若山间清泉,富有磁性。 “卑职见过皇上,吾皇万岁!”连迟跪地磕头,就在那一瞬间,脖颈上的剑消失了。 “哦?你怎么知道是朕?”屋子里只剩下慧帝和连迟两人。 慧帝身材颀长,常年征战造就天生的杀伐之气。 “天子之音,过耳难忘。” 压抑,太过压抑。连迟莫名地感受到了从慧帝身上传来的压迫感。 她很想抬头看看,这个让师父师叔日日夜夜都想要杀之而后快的“狗皇帝”到底是什么样。 可是她不敢,她知道,这屋子外头埋伏着不下十个武功高强的暗卫,只要慧帝一声令下,世上再无连迟。 “你设计弄这么一包玉佩做什么?” 头顶传来玉佩撞击声,想来是慧帝正在翻看玉佩。 “我……”连迟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卑职不敢隐瞒皇上,实则是因为近来外头传言得红莲玉佩便能得天下。” “这等谣言实在是太过扰乱人心,卑职探听到红莲玉佩曾在裴府出现,卑职便想着先他们一步找到玉佩,好向知府大人讨个捕头当当。” “当捕头?”只怕连慧帝都没想到连迟会撂得这么干脆。 “是。”连迟面色不改,“今日连迟便也当一回老九的弟弟,乐山的大佛。” “嗯?何意?” “老九的弟弟是老实,乐山的大佛,是个老石人嘛。” “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你继续说。” “捕快一个月才一两银子,卑职住宿吃喝,买衣裳首饰都要花钱,况且卑职虽不要存银子娶老婆,但卑职胸平如底,脸黑如墨,手糙如麻,想找个人包养都难。索性只能靠自己挣点养老钱了。” “……” “哈哈哈哈哈哈。”慧帝忍不住笑出了声。 约莫过了一刻钟,这才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起来说话。” 连迟心底长舒了一口气。 外头站着的裴世嘉和肖歧却像是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好在这丫头脑筋转得快。 连迟施施然站了起来,却依旧不敢抬头,一直偷偷摸摸用眼角的余光去瞄慧帝。 “朕看你倒也不是胸平如底,脸黑如墨,手糙如麻。”慧帝倒是光明正大地将连迟上下打量了一番。 “承皇上吉言,还望皇上多夸赞卑职几句,日后旁人再说卑职,卑职好用您这金口玉言给堵回去。” “这是想那朕当枪使呢。”慧帝心情大好,“早就听闻江南出了个连青天,此番一见,果真是名副其实。” “听闻自从你来了应天,一连破了好几桩案子,连带着世嘉的口碑都好了许多。这京城里竟还有人说世嘉虽是狗官,却是个好伯乐,会识千里马了。” “啊……这……”连迟有些羞赧,“如此说来,倒是大人沾了卑职的光了,也不知给不给卑职涨工钱。” “哈哈哈哈哈。” 门外的全公公心里默默数了数,今儿个可是皇上第三次大笑了。 “捕头一个月多少银子?我让世嘉给了你就是。” “多谢皇上!皇上英明!”连迟心里那个激动啊。“不过就不必封卑职当捕头了,这当捕头责任重,尤其是每次结案还得跟刑部交接,写上一堆结案文书,卑职觉得脑袋疼……” 慧帝哑然失笑,“你倒是看得通透,拿着一样的银子,却不用担一样的责任。” “世嘉,你过来。”慧帝话里还带着笑意,“朕看你就是多虑,连青天聪慧机敏,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跟朕回京一趟,一来,裴相与你姐姐时常念你,二则,沈南珠这事,你就打算这么撂着不管了?” “为了你退婚这档子事,这工部尚书可都快要把裴相给挤兑死了。” 慧帝袖子一挥,带起阵阵龙涎香,“好了,此事便定了,明日贵妃过完生辰咱们便出发吧。” “皇上说话,下官可不敢不听。”裴世嘉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 “这姐夫说话,小舅子总要听吧?”慧帝一声轻笑。 “是,姐夫。”裴世嘉语气里皆是无奈。 慧帝能与裴世嘉能以平民百姓的姐夫小舅子相称,可见其对贵妃的宠幸之甚,最起码,在别人看来是如此。 …… 等慧帝走远,连迟才敢瘫在凳子上喘息了一阵。 裴世嘉让六宝守门,那柄折扇都快戳到连迟鼻子底下了,“你怎么胆子那么大呢?皇上还在府里呢,就敢搞这些有的没的?” 连迟撇撇嘴,“我不是想着灯下黑嘛,谁知道皇上眼线遍地。”她迅速瞥了眼“聚宝盆”里的玉佩,得,一个也对不上。 “就那么想要红莲玉佩?”裴世嘉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唔……也不是很想要。”连迟微微侧头。“就是好奇里头到底有没有什么宝藏秘密。” “你啊!”裴世嘉戳戳她的脑袋,“早晚死在贪财上。” 连迟抿着嘴笑不作声,突然眼前一片嫣红,一朵莲花在眼底盛开。 “大人……”连迟盯着眼前的红莲玉佩,“你……” “喏。”裴世嘉毫不在乎地扔给连迟,“你仔细瞧瞧,这里头可有宝藏?” 红莲玉佩通体血红,清透无比,取莲花造型,只有掌心大小,确实是精品,可要说里头有什么宝藏? “大人,你从哪儿得来的?” “家传之物。”裴世嘉从连迟手中抽回玉佩。“见过了吧?死心了吧?外头说什么得红莲玉佩得天下,都是谣言。” “外头还说你连捕快胆小如鼠脸如纸呢,这能信吗?” “自然不能!”连迟一脸怒气,“也不知是谁造本捕快的谣!” 可是……连迟没继续说,外头还说,有红莲玉佩者,便是前朝太子。 “我此番去京城,不会耽搁很久。你好好在衙门待着,别给本官惹事。”裴世嘉瞥了眼神游太虚的连迟,“发什么呆啊?听见没有?” “啊……哦……”连迟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连迟,本大人告诉你。”裴世嘉突然弯下身子,与连迟四目相对,“如果实在没人愿意帮你养老,本大人愿意勉为其难。” “别……”连迟忙拒绝,“您院子里头都七个了,我可不想当老八。” “姐妹多了吃饭不香吗?”裴世嘉嘴角一挑,“当初只有老大的时候,她说寂寞空虚冷,我这才收了后头的几个。” 连迟嫌弃地瞪他一眼。“大人,您平日也不去后院,还娶这么多,就为了吃饭开心啊?” “你以为本大人愿意娶?”裴世嘉轻哼一声,“还不是外头那些老贼塞给本官的,要是有愿意走的,本官绝不拦着。” “这可是您说的……” “都赶走,让你当老大。” 裴世嘉的鼻尖轻触连迟的嘴唇,“你说可好?” 连迟猛地后退,“大人,您这就不厚道了,是不是想等我当了老大之后,白给你破案啊,我现在可是捕头的待遇!” …… “钱钱钱!”裴世嘉颇为愤恨,当即摔了袖子走了。“你就知道钱!” 连迟摸了摸胸口,还好打发他走了,他再待下去,自己岂不是要心跳过速而死? 第84章 灭门之祸 “官人,这个时候最是多雨水,今早就该坐马车出来的。”小厮一手举着油纸伞,一手还要将包袱护在胸口,半边身子已经湿透,裤管里头皆是泥水,狼狈不堪。 “便是与您同级的其他大人也是乘马车出行。您说您又何必装劳什子清高……”小厮嘟囔的话被淹没在雨声中。 他幽幽叹了口气,“我……我与父亲团聚不久,又不得主母喜爱,还是……” 话未说完,“轰隆!”一道惊雷在天际炸裂。 小厮自知失言,“官人,一道惊雷百阵雨,咱们还是赶紧找个地方避避雨再走吧!” “前头就有个破庙!”小厮眼疾手快,不等他反驳,就推着他跑了起来。 “是座土地庙啊。”小厮一进门忙抖落着衣服,“幸好庙虽破,屋顶瓦片还算结实。这雨若是不停,咱们今夜只怕就要在这凑合凑合了。” 外头漫天雨幕,仿若整个天际都变得朦胧模糊,他背手望天,不禁又长叹了口气。 这里……离他的梦中之地太近了,越是靠近,倒让他无端生出一种“近乡情更怯”来。 那小厮早就习惯他整日唉声叹气,悲春伤秋的做派,“官人且还是来烤烤火吧,今晚若在此过夜,还是衣裳干了才舒服。” 天色已晚。密集的雨声一刻也不停歇,本以为今日早出晚回,两人都没带什么干粮。 幸好,破庙中尚存残烛一根,他借着微弱烛火看书,一页一页一页一页,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去。 …… “笃笃笃……”好像有什么人在拍打门窗。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可他的手、他的脚却丝毫不听使唤。 恍惚之间,他好像看到小厮前去开门,心里生出不满,荒野破庙怎可随意放人进来。 “啪嗒、啪嗒、啪嗒……”好像有人穿着湿透的雨鞋,正一步一步走近自己。 他挣扎着想要醒来,眼皮不住地抖动,那人蹲在自己身前,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自己。 像是幼时被母亲哄睡,“你要好好念书,你要考上功名,你要光宗耀祖……” 他似乎又回到那个闷热的夏天,他满手是血,母亲倒在身下一动不动,真好,她终于闭嘴了…… 身上的力气突然加重,那人在拍自己的肩? 熟悉而又陌生。 恍若他又回到那间大宅子,光鲜亮丽,仆人无数,佳肴美酒,美人留香。 “自今日之后,你我便是兄弟,你放心,待我认祖归宗后,一定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原来一切都是梦啊。他轻声哀叹,果然近日思虑太多,竟梦见这等陈年旧事…… “吧唧……吧唧……吧唧……” 声音变了?他屏着气去找这声音,好像是在自己的脚边? “唰!”他的鞋子被人拽掉,凉风袭来,他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是谁…… 他清楚地感觉到,什么东西攀附到自己的腿上,并顺着小腿一点一点往上爬。 “吧唧……吧唧……吧唧……” 诡异的吧唧声又传了过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路爬一路在一下下啃着自己的、自己的脑门一样! 他瞬间觉得毛骨悚然,眼皮一抖,猛地坐起身来。 残烛还在风中摇曳,小厮在他对面睡得正熟,门窗俱是关着。 他稍稍冷静,近来升迁太快,反让他心中忧虑不止,仿佛一个充满水的筏子,只怕说不定哪天就炸了。 天色未亮,雨声渐停。他看不出是什么时辰,索性拿起书准备继续看,可往手边一摸,却没摸到。 “嗯?”他略一抬头,却发现书被丢在土地爷的神像旁。 定是这小子又自作主张,他无奈地摇摇头,站起身,轻轻走至神像旁,手刚触到书,眼睛却倏地瞪大了。 土地爷的神像后头竟然还有一道门。 本以为这就是个小破庙,难不成还有后院? 一扇小门并未上锁,红漆斑驳残旧,可两个铜兽门环却闪闪发着金光。 不、这不是铜兽,他心中一惊,这铺首竟是纯金打造. 荒野山间,怎会有纯金铺首? 他微一踌躇,端起那盏残烛台,站在门前,透过门缝细细打量。 门外确是一个小院子,对面矗立着一座大红门,红门上还贴着秦叔宝和尉迟敬德的两张门神画。 他有些纳罕,又不是过年,贴这个作甚。 等下……过年……年画…… 他的眼睛倏地睁大,想也不想推开门,跌跌撞撞地跑进了院子。 不可能……不可能……明明离那里还远…… 院子早已荒废,鬼气森森,阴郁异常。 可他丝毫不觉,直奔那扇红色大门,到了门口,他倒忽然冷静了下来,不敢贸然推门,只敢把眼睛贴了上去。 两颗黑漆漆圆滚滚毛茸茸的东西从门缝里贴了上来,他被吓得连连后退,等稳住心神,才安慰自己,不过是一只飞鸟罢了。 罢了罢了,大夫说他近来忧思过甚,易生幻觉。 自己明明离那儿还远得很。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他仰头笑了笑,转身准备回去。 “裴郎……”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声突然从门后传来。 他猛地一个激灵,蓦然回头,却见方才还漆黑的宅子,突然灯火通明。 为何要有烛火,因为人不能适应黑暗。 陡然间宅子变得光亮起来,他心里的忐忑不安竟也有些消散。 来都来了,索性便进去瞧瞧,他坚信,世上绝无鬼神。 甫一进去,不过十步,便是一座宅院,宅子四四方方,共有三间。 中间为正厅,两边是厢房。 房门大开,里头陈设倒是一应俱全。 难不成这宅子真有人居住?他轻摸桌面,十分干净,没有一丝灰尘,甚至桌上的茶杯还尚有余热。 看来还真是自己误会了,想到自己方才的举动,他不禁有些内疚。 深更半夜,他在门口徘徊,主人家别是把他当作什么坏人才好。 “小生是在前头破庙躲雨,无意冒犯,还请见谅。”他遥遥道了几句歉,却始终不见有人回应。 可屏风之后,分明有晃晃人影。 他只觉这主人家好不讲礼貌,自己已经道歉说明缘由,竟还在拿乔。 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他绕过屏风,就见一圆桌,桌旁背对着自己坐着五个人,不知在作甚。 “啊……我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他突然觉得心头发慌,想道完歉就走。 “吧唧……吧唧……” 梦里那诡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而且声音的来源就在他的眼前。 背对着他的一个穿着华服的妇人,正低着头,拉长着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桌上的东西。 他呆愣了一会,悄悄往右移了两步,却差点魂飞魄散! 那妇人正在舔着一个、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一个似乎刚从火场中捞出来的人头,披散着的头发已经烧焦变得干枯,脸上的皮全部没了,露出血红的肉,还带着丝丝黑炭…… 他再去看那妇人侧脸,黑乎乎的骷髅头里只剩一根软乎乎滑溜溜的长舌在搅动. 他被吓得连连后退,恐惧从心底蔓延,”啊啊啊啊!” 他不管不顾转身就跑,这一跑,却是慌不择路,完全忘了大门在哪。 慌慌张张之际,他随手推开一扇虚掩着的房门,靠在门旁大口喘气。 “嗒嗒嗒……”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心道不好不好,他们发现了! 他环顾四周,只看到一张床几张桌子,心一横,钻进了床底。 “嘎吱”门被人推开,“嗒嗒嗒……”这声音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缩在床底,抖抖索索,满身的寒意,却又忍不住觑着眼睛去看。 一双高底的黑色布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男人的鞋子……什么男人会穿高底的黑色鞋子…… 他的心倏地一紧,死人!只有死人会穿这个鞋子! 这双鞋最终停在床前,却不再有动静。 他紧握双手,一呼一吸之间都觉得漫长。 半晌,那双黑色布鞋突然后退了几步,他心下稍定,看来没有发现自己。 可就在下一瞬,变故陡生,他的脚踝猛地被人攥住…… 第85章 阎王面前充老鬼--不知天高地厚 “今日是多少?”连迟捧着碗,吞了口豆花,凑到了高剑身边。 慧帝得知哑女遭遇,做主让哑女接管欢楼。 哑女倒是想得开,欢楼照旧开门做生意,这年头做妓女也不是什么丢人的活计。 她自己在欢楼门口支了个摊子,照旧卖豆花。 “五个。”高剑手里拿着一张纸,嗅了嗅味道,自从高安跟哑女这事儿一闹,他都不好意思去哑女摊上了。 “还是跟昨日一样?”连迟吞下最后一口,哑女这手艺真真是一日好过一日。 “是。”高剑将手里的纸递给她,“昨日这贼子说自己去了八间闺房,将那姑娘家住哪里,姓甚名谁,全部写在了纸上,今日也是一样。” 连迟迅速瞥了眼。“这采花大盗真是够嚣张的。” 本来闺房小姐被人骚扰,十有八九碍着面子是不会报案的。这采花大盗是生怕自己犯的案子不被人知道,在城门上头张贴告示,写明了自己昨晚去了哪几家,见了哪几家小姐。 虽说他也点明,只是一见芳泽再无其他,但对闺阁女子来说,已是奇耻大辱。 既然都被那采花大盗闹开了,几户人家干脆破罐子破摔,一家老小都吃住在衙门里,威胁衙门尽快破案。 前头一阵乌烟瘴气,冬叔忙得不可开交。 冬叔一面得在前头当和事佬,一面还得看着赫连。 这凌千户跟着皇上走了,把赫连的心也给带走了,整日嚷着要上京城,寻亲夫。 连迟戳戳高剑,“昨日八户,今日五户,一共十三户,没曾查出什么共同点吗?难不成这采花大盗是随心所欲?想采哪朵采哪朵?” “目前看来,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十三户人家都非富即贵,所以闹出来很不好看。”高剑朝前头努努嘴,“喏,每户人家都派了人来闹。” 连迟也挠挠头,“我昨日倒是也问了那八个姑娘,她们一口咬定采花大盗什么也没干。不过她们都说,采花大盗是装扮成丫鬟的样子进的屋子……” “装成丫鬟?”高剑靠在墙根,一脸高深莫测,“采花大盗可都是男子,装成丫鬟很容易被人分辨出来。况且,这当丫鬟的大半夜地去敲小姐的门,小姐不仅不觉得奇怪,还什么都不问就开门?” 采花大盗可在告示上都写了,于亥时、子时、丑时敲门,小姐亲启,一见芳容。 “所以什么人大半夜地去敲姑娘的闺门,姑娘会不觉得奇怪,还会亲自开门呢?”连迟托着下巴,歪着头,盯着高剑。 阳光穿过梧桐树,细碎的光洒在她的脸上,晶莹剔透。 高剑有一瞬间晃神,这讨厌鬼何时变得这么好看了? 不知怎的,他突然有一种自家女儿初长成的感觉。 哎哎哎不是,这突如其来的老父亲心态是什么鬼,虽然这讨厌鬼有点聪明,有点善良,也有点漂亮……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高剑被连迟这一声吼,吓得一个激灵。 “我知道采花大盗到底是装成谁混进姑娘的闺房了!”连迟冲着高剑眨眨眼,“定是姑娘的情郎!” “情郎?”高剑回过神来,“倒是在理。” 毕竟只有深夜,情郎夜会叩门,姑娘才会毫无防备开门。 “我这就去让人打听打听这十三户人家的姑娘是否都有婚配。” “不必了。”肖歧踏着朝露和彩霞,风尘仆仆却衣袂飘飘。 “头儿,你这么快就回来啦?”连迟有些讶异,肖歧被皇上点名送驾,本以为要一路送到京城呢,没想到回得这么快。 肖歧点点头,“这十三户我都摸排了一遍,正如连迟所说,有一半都是有了婚配定了亲的,剩下的虽没定亲也都是有了情郎的。” “而且这几日是夏集,过几日又是乞巧节,她们都曾去集市游玩,应该是那个时候被盯上的。” “如此说来,这采花大盗是专盯着有情郎的女子,白日里跟踪模仿,到了晚上再乔装打扮去敲门。”连迟摸摸下巴,采花大盗不按常理出牌,闹得上元县沸沸扬扬,人心不安。 必须赶在乞巧节前破案,否则大家人心惶惶都窝在家里,不出来逛街消费,这周围慕名而来的商贩可就要损失大发了。 以前许多山村道路不通,更别说有集市,卖货郎会挑着货进山,约莫一月去一次,次次都赚得盆满钵满。 后来大家有样学样,这样的游贩就多了起来,他们四海为家,哪儿有集市便去哪儿。 恰逢上元县本地独有的夏集撞上乞巧节,不少游贩慕名而来。 “小迟迟说得对。”冬叔扶着老腰一瘸一拐,“这事儿必须得赶紧解决,再不抓住那贼子,老夫就要上西天了。” 高剑赶忙扶着冬叔一起蹲墙根,“可从昨日查到现在,咱们连采花大盗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怎么破案?” 连迟弯着一双月牙眼,“既然咱们查不到他,索性就请君入瓮。” “请君入瓮?”高剑狐疑,“怎么请?用谁请?” “这不是现成的吗?”连迟眼中精光一闪,“家境非富即贵,还是个未出阁的窈窕女子。” “不是吧?”高剑瞪着她,“你怎么这么自恋?” “啧!” 肖歧目光幽幽,“她是说赫连。” “赫连?”众人一齐朝着连迟身后望去,赫连一直不见好,今日穿了一件绿色衣裙,高高瘦瘦,前平后扁,活像一只变异的大螳螂。 “赫连员外家中富裕,且还有好几个女儿未曾出阁,的确是不二人选。”肖歧话音一转,“只是这情郎……” 连迟眨眨眼,“赫连这样的,必然得配个成熟稳重的……” “……我不去!”冬叔蹲得脚麻,只能凄惨地在地上爬,“我要是跟他出去了,我这一世英名还要不要!” …… “不去。”连迟还没问呢,肖歧和高剑就异口同声严词拒绝。 后头在跳螳螂舞的赫连委屈地都快哭了。 “看来关键时刻,还得靠本青天。” 连迟大手一挥,“这采花老贼,我看他是小巴儿狗咬日头,不知天高,老母猪喝井水,还不知地厚!” 第86章 拉着和尚认亲--找错了人 “哟,小迟迟,你这鞑靼人衣服哪儿弄来的?”冬叔朝着肖歧挤眉弄眼,“啧,头儿,你说你先前要找的那个鞑靼人是咱小迟迟这样的不?” 肖歧只是唇角弯弯,没有作声。 连迟却是心里一惊,千年的松树,万年的芭蕉,他娘的还真大意了。 上回在欢楼,她为了裴府童谣的案子,扮作鞑靼人去套花娘小可的线索,却撞上了在欢楼睡觉的肖歧。当然此睡觉非彼睡觉,她给肖歧唱了几首儿歌,将他哄睡后就溜了。 没想到肖歧竟跟着了魔似的,到处寻找一个穿鞑靼服的汉人,还拉着冬叔问劳什子男子相爱的故事。吓得连迟差点将这鞑靼人衣服给烧了。 后来在永和窑那儿,肖歧才吐露了一点,说是与当年的救命恩人唱的同一首童谣,连迟生怕他是诈自己,幸好糊弄过去了。 心里想得多了,脚上就浮了,连迟一下子踩空,幸好肖歧一把扶住,他故意发问,“那日真是你?” “苍蝇叮菩萨,秦琼拜干爹,头儿准是认错了人。” 望着连迟慌慌张张地摇手,心里松快了不少,她自己只怕忘了,早在那日她中了曼陀罗,自己就已经招得干干净净。 虽然不知她为何要否认,不过……来日方长,肖歧捏了捏她的手腕,有朝一日…… “不是吧,你准备亲自上阵?”高剑在一旁直抽眉角。 “那是自然。”连迟一把揽过绿螳螂赫连,“这就叫郎才女貌。” ……呕! 应天府衙瞬间被一阵呕吐声埋没。 上元县特有的夏日集市,不仅沿街都是商贩,还有花灯会,好不热闹。 连迟与赫连大摇大摆走在街上。两人举止亲密,引得旁人时常驻足观看。 赫连时不时就要趴在连迟身上娇媚一笑,恶心的身后的冬叔和高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谁料当晚赫连深闺里苦守了一夜,众人也在赫连员外家埋伏了一夜,连采花老贼的衣服角儿都没摸到。 翌日一早,衙门便收到报案,采花老贼又在城门外张贴了告示,说他昨晚去了两户人家。 高剑认出其中一户人家的姑娘,正是昨晚在夏集上与连迟和赫连两人一同射箭放花灯的一对。 “这就说明,那采花老贼昨夜确实在夏集上物色人选,可他怎么就没看上我跟赫连?”连迟蹙眉,“我跟赫连表现不好吗?不亲密吗?” “……”冬叔但凡回想一点,胃里还翻江倒海呢,“以我这么多年行走江湖,徜徉女人花海的经验,赫连实在是……只怕那采花老贼看不上。可若是小歧歧和小迟迟嘛,郎才女貌,赏心悦目,那老贼定然上当。我用我这捕快身份做赌注,若是你俩假扮,那老贼不上当,这捕快我还就不干了!” “这……”连迟有自己的顾虑,肖歧患有脸盲症,可闻香识女人是一把好手啊,要是真被认出来可怎么办。 肖歧却是一直没有说话,既不同意也不否认。 冬叔看出连迟的犹豫,随即又添了一把火,“咱们做捕快的,得一心为了老百姓,不能夹带私人感情,这早一日捉到采花老贼,就能少好几个姑娘遭殃不是?” 这话是说到连迟心坎儿上了,时年女子名声大过天,已经有好几户人家的姑娘闹着要上吊寻死了。 “假扮就假扮!”连迟一锤定音。 …… 花灯会一连三天,因着今日是乞巧节,市集上来往行人更多,高剑领着人在赫连家埋伏,冬叔摇身一变成了赫连府的管家。 连迟自然是顶着赫连姐姐的名头,而肖歧嘛,便是这赫连姐姐的小情郎。 “小迟迟挽手,小歧歧摸手臂!”冬叔时刻在二人旁小声督促,“拜托二位,能不能认真一点,这戏也太差了。” 连迟嘟着嘴,挽上肖歧的手臂,“你嫌我们戏差,就去请名角儿啊。” “这请名角儿不得花银子啊?要是请了名角,哪儿还有银子让你买这买那?”在冬叔的注视下,肖歧轻触连迟的手臂。 这年头啊,想戏火,就得请名角儿来演,可名角出场费高,这其他成本就得降,可惜粗制滥造的剧啊,名角都救不了。 “小心。”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肖歧一把将连迟护在怀里,“昨日那个姑娘,去射箭还去放了花灯,今日咱们要不要一样?” “好!”连迟靠在肖歧怀里,仰着头笑颜明媚。 射箭的摊子就在花灯旁,十文钱三箭,只要射中靶心,就能随意挑选礼物。 肖歧连射三箭均中,给连迟逮了只小兔子回来。 摊主委屈得不行,等二人走了,立刻涨价。 “这小兔子正好跟大人的那只灰兔子凑成一对。”连迟漫不经心地说道,心里却是在想,这狗官也不知道京城没有,连封信都不知道往回递。 肖歧沉吟了一声。“兔子既是送给你,随你怎么办都好,去放花灯吧?” “好耶!”连迟抱着兔子笑意盎然,只要跟肖歧在一起,自己好像就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当个小孩子就行啦。 放花灯是老生常谈的环节,便是放花灯的时候,许上美好心愿,然后让花灯随水漂流,一路向西。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河流下游,等着的不是帮他们实现愿望的小仙子,而是早做准备的精明商人,他们将这些花灯捞起,好好保存,明年继续卖,卖的还是这群人。 好一个循环利用。 连迟与肖歧蹲在河边,一面放花灯,一面观察四周。 “北边向西十里,那个男的一直在东张西望。”连迟低声提醒,肖歧凝神望了一会,“他应该是在等人。” 没等二人送出花灯呢,后头响起一个贱兮兮的声音。 “哟,这不是咱们连青天吗?” 第87章 草把子做灯芯--粗心大意 狗官?连迟一转头,却是对上了裴世嘉那双看不出悲喜的眸子。 “大人,你怎么回来了?”连迟心里一沉,“出事了?” “哼,本官要是不回来,还看不到这一出好戏呢。”裴世嘉不知怎么,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整个大街上好像到处都是卖醋的。 他抬头瞧见两人靠得那么近,还同拿着一个花灯,这脸就更臭了,“你给本官过来!” 连迟给狗官当狗腿子当惯了,本能反应就要过去,却被肖歧一把拉住,声音如冰,“她有事,不能过去。” 啊……连迟回过神,他们还在假扮小情侣呢,可不能让采花老贼看出端倪来,只好乖巧地点点头。 裴世嘉恨不得把手里的扇子都咬断了,“你还欠本官五百两银子,想加利息了是吧?” 没等连迟说话,肖歧轻笑一声,“不管多少利息,我还。” 五百两银子耶,说还就还,没想到当捕头这么赚钱!连迟顿时对肖歧星星眼。 裴世嘉看了连迟一眼,颇为受伤,“你们俩何时这么好了?本官怎么不知道?” “嘘!小声点!”连迟也觉得今日狗官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可别被采花老贼看出破绽来,前功尽弃,索性拉着肖歧就要走。 裴世嘉见连迟竟敢不理自己,还掉头就走。气鼓鼓的活像一只要爆炸的河豚。 “啊!好疼!” 连迟拉着肖歧刚走不久,就听见后头传来裴世嘉的惨叫声。 她忙回头去查看,原来裴世嘉撞到路边石狮子,正龇牙咧嘴地揉着脚,望着连迟的一双眼睛委屈得快要落泪。 “疼死了,还不快来扶着本官!” 一旁的六宝动也不敢动,一个劲儿地冲连迟使眼色。 连迟心里叹了口气,跑上前扶起他,却被他反手捉住了手腕。“送我回去,不然本官就从跳进这河里!” 连迟板着脸将他推到六宝怀里,伏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道,“大人!我这正办案呢,你别给我添乱!” “办案?采花大盗的案子?”裴世嘉嘴角一弯,一把搂住连迟的腰,将她朝怀里带了带,“你不早说,那你跟肖歧是在演戏咯?你对他没意思啊?” “我只对捕头的月银有意思,下个月发月银,还请大人别忘记皇上的嘱托。” “好说好说。”裴世嘉心情大好,还装模作样地将连迟交到肖歧手中,“祝二位百年好合啊。” 跟在后头的冬叔长舒了一口气,好在这会儿放花灯的人不多,祈祷采花大盗可千万别看到这场闹剧。 他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这一切。 …… 连迟此刻是赫连姐姐的身份,晚上自然是回赫连家。赫连的老爹赫连员外还慷慨赞助了自家的小别院。 到了二楼门口,按照原先计划,连迟与肖歧二人拉拉扯扯,依依惜别。 冬叔跟在一旁,看起来像个忠厚的老仆从,实则嘴里一直念念叨叨,“你们二人虽得家中长辈认可,但婚期未至,两个人只有在乞巧、中秋这样的节日才能见上一面,一个月只见一面,你们俩就这反应?” 连迟扯着嘴角,保持微笑,“那你还想怎么样!” “拉手、拥抱、哭泣。”冬叔满脸的陶醉。“保证不论海枯石烂,不论天涯海角,都会相爱永不变心!如果一定要给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希望是……” “哎哎哎别说了。经典台词不好乱抄啊。”连迟一个狠心握住了肖歧的手,“那个……人家舍不得你。” 肖歧笑颜一展,望着连迟的那双眼睛尤为痴情,“我也舍不得你。”他伸手揉了揉连迟的发髻,突然一个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 这下不止冬叔,就是连迟也被吓了一跳,“头儿……”这也太主动了喂…… “嘘,别说话。”肖歧贴着连迟的耳朵说话,吹得连迟只觉得浑身发软。“屋顶有人。” 肖歧的嘴唇突然轻触连迟的耳朵,随即放开了她。“今日也忙了一天,你好生歇息,我会同赫连员外早日求亲,你我……早日成亲。” 连迟娇羞地点点头,关上了门。 她慢慢点上蜡烛,面色不改,可暗地里却一直屏着气听屋顶的动静。 听这呼吸声,只有一个人,而且武功算不上多么高强。 她靠在窗前往外瞧了瞧,肖歧与冬叔正走出院子,好在院子灯火通明,知府衙门的衙役都在高剑的带领下假扮成了赫连府里头的家丁。 连迟深吸一口气,索性这采花老贼人就在屋顶蹲着,她就不信他不现身。 她装作一切正常的样子,卸了钗环,换了睡衣,躺在床上默数着时辰。 采花老贼一般就是在亥时、子时、丑时这三个时辰上门,可今日,连迟等到两眼乌青,等到哈欠连天,这采花老贼都没动静,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外头梆子声响了三下。 “笃笃笃……”随后传来三下敲门声。 连迟一个鹞子翻身就下了床,突然想到自己现在是赫连家的大小姐,又缩回了床上,捏着嗓子问,“是谁?” “连迟,事情有变,那采花老贼在东边一户现了身,快走!” 竟然是肖歧的声音! 她抬眼一看,果然早就过了丑时,看来采花老贼警惕心很强,还是选择对别人出手。 可连迟想到先前那几个姑娘也是听到情郎的叫门才开了门,说不定这采花老贼懂得口技。 她望着门外的人影,心里存了一份怀疑,“肖哥哥,你在说什么啊?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我爹呢?” 外头的肖歧很是无奈,“真的是我。咱们估计是被那采花老贼识破了,冬叔和高剑已经赶过去了。我怕你苦等,特地来先通知一声。” 他似乎有些懊恼,“都怪那狗官,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放花灯的时候,周围人多眼杂,只怕被有心人看了去。” 肖歧这么一说,连迟的戒备之心登时放下了一大半,“我马上出来!” 她赶忙穿上衣服,没想到采花老贼还挺难对付,白演这么一晚上戏了,还没人给结工钱。 连迟急忙推开门,看到肖歧的那一瞬间她就觉得不对劲。 肖歧从不叫裴世嘉狗官。 “你是谁?”话还没说完,对面之人白色粉末一扬,连迟应声而倒,他娘的,又是曼陀罗! 第88章 老鹰捕鸡毛掸一场空 “什么江南有个连青天,也不过如此嘛。”月光中有个人影踢了几脚晕倒在地上的连迟,又毫不留情地将她拖回了房中。 “看着那么瘦,没想到那么沉。”那人影一边拖着一边嘟囔,“看来应天衙门不似传说中那么厉害,明明就是一群酒囊饭袋。” 那人影飞速关好门,突然掏出一把匕首,一步一步慢慢朝着连迟靠近。 倏地,他只觉腰间一凉,手腕猛地被人捏住。 地上躺着的人俨然睁开了眸子,满眼的不可思议,“你……” “你装晕?”那人影冷笑一声,一个翻转,妄图甩掉连迟。 连迟又岂会让他如意,手中动作更加用力,另一只手则要去揭她的蒙面。 眼看自己的手就要触碰到那人的面巾,“啪”的一声,烛火猛地熄灭。 随即房内传来一声尖叫,这声音,与连迟自己的一模一样! 变化之迅猛,速度之快,让连迟来不及反应,只是一个愣神之间,对方就已经挣脱了开来。 这声尖叫实在是太过凄惨犀利。 埋伏在楼下和院子里头的衙役和小厮丫鬟全都跑了上来。 等连迟重新掌上灯,屋子里头挤挤攘攘,哪儿还有采花老贼的影子。 他娘的!寡妇梦见男人,又是一场空。 “又让他跑了!”连迟真真是气急败坏,从他假装肖歧来叩门的时候,自己就听出不对来,特地屏息躲过了曼陀罗,本想来个瓮中捉鳖,没成想竟还让这条大王八给溜了。 “莫急。”肖歧踏步而来,声音沉稳,“从方才到现在,我一直守在对面的宗祠顶上,那人影进入之后,这间小楼便再没有人出去。” “你是说?”连迟心里的烦躁变少,不知怎的,有些莫名激动,“那采花老贼还在这间屋子里?” 肖歧点点头,目光扫过在场所有的人,“中招的那几户姑娘都说自己不仅是听到了情郎的声音,便是连样子也是有些相似的,所以采花大盗应当略通易容口技。” 在他们几人中,连迟可以看作是时刻冲锋在前的前锋将军,高剑是斥候,冬叔可以看作军师,赫连自然是军中大夫,而肖歧,便是坐镇中军的虎威将军。 他这话一说,高剑和冬叔即刻会意。冲着屋子里的衙役和小厮,“你们都给我证明一下。” “证明什么?” “证明自己是自己,互相证明。” 眼看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高剑先打了个样,“冬叔,你一共有三十六的前任,其中三十三个都是主动甩了你的,剩下三个是……” “好了好了!”冬叔忙捂住他的嘴,满脸的心不甘情不愿,“这是如假包换的高捕头,我确认……” “嚯,原来是揭短啊。”众人有样学样,一时间整个屋子吵吵闹闹。 约莫一刻钟,声音渐渐平息,冬叔和高剑统计完,倒是先发起愁,“这都对得上,没有采花老贼啊。” 一直靠在床边的连迟眸子晦暗不明,摇摇头,“还有人没有证明……” “你是说头儿?”高剑这话一出,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肖歧,“这么一说,头儿确实挺有嫌疑的,毕竟这次他是假扮连迟的情郎,这采花老贼又是专门假扮连迟的情郎,说白了,就是他专门假扮他……” “什么他假扮他的。”冬叔笑容和蔼,“小歧歧,咱们这也是工作……要不你配合一下,自己证明一下自己?” 毕竟谁也不敢在大庭广众揭肖捕头的短不是。 肖歧没说话,却是直直地走向连迟,突然将她搂进怀里。 众人皆是一惊。 连迟满脑子的无奈,她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人的面容可以改变,但一个人原本的骨骼、体形和气味,绝对变不了,你说是不是?” 连迟硬着头皮点头。 “你抱抱我便可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抱了。” “不用不用。”连迟高举双手认输,“我不是怀疑你,我是说,采花老贼,未必是个男子。” “什么?!”这可比肖歧抱连迟来的劲爆。 “不是男的,难不成还是女子?” “从来没听说过女子当采花大盗的……” 连迟从肖歧的怀里钻了出来,“方才我与那采花老贼过招,发现她身形瘦弱矮小,而且手腕极其纤细,着实不像女子。” “世间万物,一切皆有可能。”冬叔捋捋胡子,“不知大家伙可知道磨镜?” “磨镜?什么镜子?”大家一头雾水。 冬叔一脸高深莫测,“男子与男子相爱叫做断袖,这女子与女子相爱,便成为磨镜。” 众人恍然大悟,这倒也说得通,毕竟男子能喜欢男子,女子也能喜欢女子不是。 “别磨镜不磨镜的。”连迟走至一众丫鬟面前,“眼下,最重要的是,采花大盗就在你们之中!” “啊啊啊啊。”几个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瑟瑟发抖缩成一团。 “别害怕。”连迟柔声安慰,“你们平日都是一起干活的,先看看,这里头可有你们不认识的,或者奇怪的?” 有个胆子大的穿粉色衣裳的小丫鬟探出头看了一圈,惶然地摇摇头,“没有,我们都是平日里在院子伺候的……” 连迟捏捏眉心,“你们再都看一遍,可有生人?” 几个人抖抖索索看了一圈,只会摇头。 “看来采花老贼还真的溜了。”连迟嘴上这么说着,却一把捉住了方才第一个探出头来的小丫鬟。 “这个人,你们也认识?” 在场的小丫鬟均是一愣,随即抬眼细细观察了那女子一番,像是被滚水烫了脚一般,跳出去老远。 声音里带着哭腔,“不、不认得!我们不认得她!” 第89章 财神爷吹牛--是真的有钱 “哼,方才就觉得你不对劲。”连迟冷哼一声,“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本能地就会向自己熟悉的人靠近,方才她们缩成一团,你却是慢了一步。” “就凭这个说我是采花大盗?”那女子低着头,眉眼皆是傲色,“难不成鼎鼎大名的连青天靠猜测断案?”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方才你第一个跳出来,就是想趁着众人恍惚之际洗脱嫌疑,可正是因为你跳出来靠近了我。”连迟轻轻嗅了几下,“我闻到了曼陀罗粉的味道。” “曼陀罗洁白如雪,芳香如麝。说的便是味道与麝香相似,颇为浓烈。我想只要搜身,便能找到你怀里残留的曼陀罗粉。”连迟紧紧攥着她的手腕,而高剑和冬叔也早就严阵以待。 “再则,方才我特地抓了一把烛油在手里,这么短的时间内,我想你应该还来不及洗掉手腕上的油吧?”连迟高举她的手,果然手腕处油光光一片。 “哈哈哈哈。”那名女子突然朗声大笑,“都说应天衙门不简单,看来确实是不负虚名。” 连迟有些奇怪,“你既然知道我们身份,也知道我们是假扮的,何必又要自投罗网?” “不对,难不成你是故意的?”连迟越想越心惊,“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布局,寻常采花大盗怎么会蠢到这么明目张胆,你这是在故意给我们留线索。” “你知道一般捕快遇到采花大盗的案子,定然会故意做局,来个瓮中捉鳖,你是反向套路我们,只怕从我跟赫连在花灯会上出现的时候,你就已经盯上我们了。所以你才故意挑选了跟我们一起游玩的那一名女子。” “连青天也算是孺子可教。”那女子饶有兴味地看着连迟,“我知道你们一直在演戏,索性就让你们多演几场。” “可是为什么?”连迟不解,“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角落里冬叔的声音里透着诡异的兴奋,“你一直暗恋小迟迟,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能接近小迟迟?多么凄美的磨镜之恋啊!” “呸呸呸!你个老苦瓜,你才磨镜呢!”那女子倒是泼辣得很,毫不留情地反驳,“我、我是有一件案子想请你们帮忙。” “听闻江南应天衙门破案如有神助,我怕你们是沽名钓誉,特地设局试你们的。虽说你们先前没能抓住我,不过今晚的表现倒是还可以。”女子抿着嘴,“我就勉为其难地把案子托付给你们了。” “破案?”几人一听齐齐摇头。 “嗯!绝对是轰动全城的大案子!”女子还以为她们来了兴趣,正要说下去,却被连迟打断。 “想报案呢,明日一早去衙门击鼓。”连迟瞥她一眼,“不过在此之前,你采花的案子要先了结,虽说并未对女子造成实质性损失,但夜闯民宅,破坏女子名声,按照律例怎么也得关个十天半个月,判个充军流放。” “律例我比你熟。如果我能取得先前几户人家谅解,那就是状无所告,没有告状的人,哪来的案子?” 冬叔掏掏耳朵。“小姑娘财大气粗嘛,这咱们衙门为了逮你也花了不少银子,能不能报销一下?” “冬叔,我发现你最近好像很缺银子啊。”高剑推着冬叔往外走,“收工收工,本以为抓住采花大盗扬名立万呢,没劲。” “哎!你们就这么走了?”女子捞起衣服快步追了上去,“我说的可是大案子!最大的案子!特别大的案子!” 冬叔一步三回头,“明日一早记得去衙门击鼓。老夫等你哦!” …… 翌日一早,连迟昨晚糊弄狗官一个晚上,今日一早还亲自送了狗官上马车,一直送到城门口,狗官才肯放人。 她真是不知道狗官发什么疯,好好地还特地赶回来一趟,难不成是为了跟府里头那七个过七夕? 以前也没见狗官这么贴心啊。 这狗官明面上是纳了七房小妾,本来连迟也以为他是色欲熏心、精虫上脑。 可自打当了这劳什子贴身丫鬟,她才知道狗官府里头七个小妾都是摆设。 平日里她们在后院,狗官在前院,十天半个月都见不上一面。 可怜七朵金花在后院慢慢凋谢,连迟本是可怜她们,去了几次,没想到就此被她们缠住。 因为她们打麻将凑不成整桌,经常吵架,连迟一去,正好两桌人。 小七几乎感动地落泪,“连捕快,你不知道,三缺一真的很苦啊……” 连迟揉揉脑袋,深吸一口气,准备面对衙门口的闹事家属。 采花大盗案之后,就有好几户人家派了小厮天天住在衙门口,搞得乌烟瘴气。 没成想今日,这衙门口竟然一派宁静祥和,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连迟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阵阵浓烈的香气。 “扬州烫干丝、虾籽大馄饨、蟹黄包子还有狮子楼的扬州狮子头!” “连青天鼻子可真灵。”昨日那女子站在院子里头,笑颜如花。 一旁的石桌子上,冬叔他们正吃得油光满面,不亦乐乎,“小迟迟快来,这是杜凝特地去狮子楼打包回来的。”便是肖歧,也端着碗虾籽馄钝小口小口吃着呢。 那女子原叫杜凝,“狮子楼的狮子头与别的地儿不同,会在肉里头加上豆腐一起剁碎,再先用油煎一遍,连青天可要尝尝?” 连迟哪儿受得住这等诱惑,当场就缴械投降,一边往嘴里塞,一边不忘问,“外头的人也是你赶走的?” “是啊,一家赔了五十两银子,她们便走了。” “一家五十两?十三户就是快两千两!”连迟吞了口口水,乖乖,财神爷下凡发善心,真他娘有钱。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连迟瞧着杜凝也不像什么坏人,“对了,你所告何案?” 杜凝眸光一沉,“八年前,凤阳府灭门惨案。” “凤阳府灭门惨案?”几人俱是一惊。 连迟又吞了一个狮子头,“你是说天下第一女捕头柳思破的那桩案子?” 当年柳思还只是凤阳府下头白云县的一个小衙役,正是因为破了这桩案子,才扬名天下,先是当上凤阳府捕快,后来又在凤阳知府举荐下,成了女捕头,一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呸!”杜凝狠狠啐了一口,“去她的天下第一女捕头,她就是跟凶手狼狈为奸,诬赖好人!” 第90章 阎王老爷嫁女儿--抬轿的是鬼,坐轿的也是 八年前凤阳府白云县一个富商人家,一夜之间八十六口,皆身中数刀而死,无一活口。 由于涉案人数众多,作案手法恶劣,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我记得那个富商就姓杜?”冬叔面色有些沉重,看向杜凝,“杜凝姑娘,你也姓杜。” 杜凝眼中皆是悲痛,“杜家不是八十六口,而是八十七口,案发当时我恰好在外祖家游玩,侥幸躲过一劫。” 连迟放下手中的筷子,没想到杜凝竟是灭门之案的遗孤。 “当年那个案子,是怎么破的?”连迟只知道当年柳思因为这案子一战成名,对于其中细节内里却不甚明白。 “柳思当年还只是一个衙役,她探查到就在案发三天前,杜府的一个管家因为行偷窃之事,被赶出杜府。去抓他的时候恰巧又在他的屋子里头发现遗书,他当着众人的面跳下悬崖自尽。” “这么巧?”连迟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一个管家,手无缚鸡之力,能一下子杀掉八十六口人?杜府就没什么家丁护卫?” “当晚是我祖母生辰,她一向不喜大办,只在家中摆了酒席,并让下人仆从一同吃饭庆祝。有人在饭菜里下了迷药,他们……”杜凝深吸一口气,眼中皆是仇恨,“可凶手绝不是那个管家!” “你怎么知道?”连迟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地继续询问案情。 “当年那个管家梅叔在我们杜家待了十几年,我自出生起他就已经在府里,一直是我爹的得力干将。爹是做生意的,难免会有对家。那些对家就故意设计陷害梅叔。” 杜凝面色悲痛,陷入回忆,“出事之后,爹想保下他,可家里宗族不同意,爹无奈只好先遣了梅叔回去,待日后再徐徐图之,所以他绝不可能杀害我爹!” 连迟终于忍不住,扶着她坐下,柔声问道,“你今年约莫十八左右,八年前你才十岁,便已经对家中生意之事如此了解了吗?” 杜凝抬头望她一眼,知道她心里怀疑什么,“我们商贾人家与官宦人家不同,从来没什么男尊女卑,女子照样可以念书做生意,是以我五岁就学着看账本,十岁已经能管家了。” “那这案子已经过去了八年,为什么你现在才想到要翻案?”连迟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子,这案子棘手得很,一则时间过去太久,二则,柳思如今已经皇上御赐的天下第一女捕头,若是要翻案,便是打柳思的脸,拆皇上的台。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梅叔所为,可随着年纪渐长,我就觉出不对来。这些年我一直生活在外祖家,舅舅他们未免勾起我的伤心,也从不曾带我回去过。前段时间,家里为我定了亲,我即将嫁作人妇,便想着回家祭祖,告诉爹娘一声。” 杜凝早已泪流满面,“没想到让我在家中旧宅中发现了凶手的线索!” “什么线索?”连迟忙追问,可不论她怎么问,杜凝都不肯再说,“除非你们答应跟我回凤阳府翻案,否则我是不会轻易把线索交出来的。” “你既然希望我们跟你回去帮你翻案,咱们就应该以诚相待。”连迟郑重地说道,“这案子棘手得很,知道得越多,对我们破案越有利。” 可不管连迟好说歹说,杜凝就是不肯再透露一个字。 “孩子,你们杜家可是还有一个老管家姓窦?”冬叔突然拉住杜凝的手,一脸的语重心长。 若不是看杜凝点头,连迟差点以为冬叔又在趁机占小姑娘的便宜。 “你、你怎么知道?” “窦世义,他是我当年的老战友啊,想当年我跟他一起都在宁王手底下当兵,我俩都觉得宁王这怂瓜蛋子铁定成不了气候,就找了机会退了下来,他去了杜府当管家,我就来了上元县。这一别已经快十多年没见了。”冬叔眼中皆是沧桑。 人到中年,一别就可能就是永远。 “当年我还去看过他一回,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娃娃呢。后来我听说杜府被灭门,唉……”冬叔长叹一口气,“丫头啊,没想到你福大命大,竟然躲过了!当年老窦可没少夸你机灵啊。” 杜凝终于卸下心防,放声大哭。 杜府对待下人极为宽厚,下人们也忠厚老实,把对杜家主人的感激,全部投射到了她这个小主人身上。 如同长辈一般对她宠爱有加。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荷包,从里头拿出一个平安结样的东西。 “这是……”连迟小心接过,“平安结?” 杜凝点点头,“这应当是一个剑穗,平安结并不稀奇,可我询问过凤阳许多人,这个手法鲜少有人用。” “你是怀疑这是凶手遗落在现场的?”连迟将平安结递给肖歧他们瞧,“可是杜家荒废了许多年,这么些年,去杜府寻刺激的人也有许多,你怎么确定这是当年遗留下来的?” 肖歧也跟着点头。“我看这平安结颜色鲜艳,确实不像是八年前的东西。” “那是因为……”杜凝更咽道,“这是我从娘亲尸体里拽出来的。” “娘亲她将这剑穗藏在了自己的胸口。”杜凝似乎陷入了极其痛苦的回忆中,“虽说当年案子破了,可外祖父他们也一直不肯相信梅叔是凶手,便着人将爹娘弟弟他们的尸体一直存放在义庄。为了不破坏证据,义庄也一直维持着他们死去的姿势。” “当时娘亲是将弟弟压在身下,这首饰盒子就藏在她们俩身体之前,娘亲死前一直用手死死地攥着这个剑穗。天可怜见,我此番回去,想要为亲人下葬,这才发现了它。” 也许一切就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可仅凭这剑穗去查案,只怕很难。 况且凤阳府的陈年旧案,还是柳思破的案子,怎么也轮不到应天府的捕快去翻案。 而且柳思跟肖歧的关系似乎也很紧密。连迟不自觉地看向了肖歧。 肖歧知道连迟在担心什么,“案子要查,不过要暗中调查,没有确凿证据之前,绝不能打草惊蛇。” “小歧歧说得对,我看这次咱们也别去那么多人。我、小歧歧和小迟迟去就够了。” 高剑:……凭啥又是老子看家! 第91章 牵着肠子拉着肚--放心不下 “你把我拐走,大人真的不会怪罪你吧?”七娘趴在马车上,局促不安,不一会儿就要去探头去看窗外,生怕会有狗官的人追上来。 “跑了和尚有庙在,你呀,尽管放心。”连迟宽慰道,“大人从来也不去后院,别说少一个,就是你们都跑了,他都不知道。” “话是这么说……”七娘的头低垂着,手里不自觉地绞着帕子,“可我毕竟是卖给大人的。” “卖身契啊,我给你拿回来了。”连迟晃晃手里的纸。 七娘眼里皆是惊讶与欢喜,急忙接过细细确认。 连迟满不在乎地说道,“大人同我说过,我便是将院子里七个全部拐走都没事。” “是因为要让你做老大吗?”七娘将那卖身契贴身收好,突然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 “啊?”连迟一头雾水。 “虽说大人、大人他先前不近女色,我们还一度以为他有断袖之好呢,他对你是不同的……” 连迟心里突然生出一丝异样来,她晃晃脑袋,“别说他了,说说你,我只知道你是凤阳府人。” 七娘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属于自由的空气,“我是凤阳府白云县人,自小爹就死了,我被我娘拉扯大,后来娘亲带我去外地投奔亲戚,可娘亲半路病重身亡,我就被拐子卖到别人府里头当丫鬟,后来大人只不过是在宴席上多看了我几眼,那位家主便非要将我送给大人……” 唉,又是个身世凄苦的姑娘。“那你家里可还有什么别的人?” “有的。”七娘笑得有些甜蜜,“我的祖父祖母还在白云县,而且我还有一个邻居哥哥也在白云县,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还记不记得我……” “原来是有青梅竹马啊。”连迟与七娘调笑一回,却是摸着怀里的书信若有所思,这是裴世嘉叫人连夜递给她的一封信。 原来凤阳府是裴相老家,凤阳知府正是裴世嘉的三叔,而凤阳府推官,正是他的表兄。狗官特地修书一封,以便他们过去好方便行事。 裴家是凤阳的名门望族,除了裴相这一支迁往京城,其余都在凤阳扎根,势力遍及各个行业,通吃黑白两道。 当初杜家灭门惨案也是凤阳知府裴天良一手督办,他还因此得了圣上嘉奖。 如今自己找上门说要翻案,若是个通情达理的兴许能理解,可若不是呢…… 连迟与肖歧商量一番,决定还是先去一趟杜家老宅,看看还有什么有用的线索,随后再送七娘回家安顿。 约莫两个时辰不到,马车在一处废弃的宅院前停下。 朱门前杂草丛生,门上还贴着两张年画,虽已褪色斑驳,可画中门神威严尚存。门上贴着的封条,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惨案。 几人将七娘留在车上,翻墙而入。 院子十分宽阔,虽然已经全被杂草枯木覆盖,但仍能看出多年之前,这里定然是成排的鲜花盛开,树木葱葱,生机盎然。 只能叹一句世事无常,岁月无情。 “爹娘热情好客,一有客人来,就会在这院子里点篝火,奏乐起舞……”杜凝深吸一口气,领着众人进门。 绿瓦已经斑驳,窗户残破不堪,大门敞开,屋内十分阴森,地上到处都是已经发黑的血迹,院子里的大圆桌子上还残留着风干的食物。 “当年是娘亲生日,所有的家丁仆人都在这间屋子里一起吃饭,他们也全都丧命于此。” 主人家过生辰还能宴请仆从下人的实在是稀罕,足以见杜家夫妇对待下人定然宽厚。 如此什么梅管家被赶走而怀恨在心杀人,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穿过前厅往后再走两进便是杜凝父母的住处,这里倒是没有什么血迹,可看起来却比前厅凌乱得多。 “当时你爹娘和祖父祖母都是死在这个院子里吗?” “啊?”杜凝有些茫然,“这是我爹娘的房间,平日里祖父祖母不会轻易来,便是娘亲的生日,往年也是在前厅庆祝一下。” 连迟从地上捡起两个完全不一样的耳坠子,“这个耳坠子应该是你娘亲的,可这个比较老,更像是长辈戴的。” 杜凝有些慌乱,“我认得,这是祖母最喜欢的宝石耳坠!可是祖母怎么会来爹娘的房间……” “当年你爹娘和祖父祖母及弟弟的尸体是在哪儿发现的?” “我不知道……” 杜凝有些痛苦地摇了摇头,“当年家里出事后,我便生了一场重病,外祖父从不曾告诉我许多。” “那他们的具体死因刑部可曾告诉你?”肖歧仔细看了看方才连迟留神过的地方,他猜到连迟想问什么。 杜凝还是摇头,“我不曾收到过这个,不过有可能是给了我外祖。怎么了?他们不都是被人乱刀砍死吗?” “我觉得不像。”连迟蹙眉,首先来到门口,指着窗户道,“你瞧,这些窗户纸都发黑。” “这里久未打扫……” “久未打扫会沾上灰尘,怎么会沾上黑炭呢?”连迟撕下一片,递到杜凝手中。 “而且整个屋子,只要是有缝隙的地方,门框窗棂都被用布条堵死。” 连迟面色一沉,“只怕是有人……” 冬叔忙上前查看,纵使八年之久,这些布条已经破碎不堪,但确确实实是堵在门缝和窗户缝隙之中,“小迟迟,你是说有人在外头放火,用烟熏他们?” 按照大夏律例,案子了结后,刑部应当发出一份文书给到受害者家属,在其中写明受害者死因经过,及对凶手的处置。 连迟点头,“被烟熏极其痛苦,我想他们死前一定十分痛苦,所以这间屋子的家具才会如此凌乱,而且……桌椅上都还留有挣扎的痕迹。” 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抓痕,沾着断甲和血迹,他们生前定然经历过痛苦的挣扎。 杜凝却早已经泣不成声,“怎么会这样……” 冬叔长叹一口气,拍了拍杜凝的肩膀,“凶手既然已经下了迷药,将外头的仆从乱刀砍死,又何必要这样对待杜家夫妻?”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若是寻仇,直接一把火烧了不更好?”连迟在屋子里踱步,“用烟熏更像是威逼杜家夫妻求饶,难不成凶手想从杜家人身上逼问出什么来?” 第92章 蚌里藏珠--深藏不露 案子过去太久,而且还有许多疑点,看样子必须得拿到当年的案件卷宗才行,连迟与肖歧商量了一番,决定还是得去趟凤阳府衙,索性有裴世嘉的书信做担保,都是姓裴的,应当会给点面子。 三人决定先将七娘送回白云县老家,凤阳府衙也在白云县,杜家亦在白云县。 巧合太多了,就会变成蹊跷,可这时的连迟丝毫没有意识到。 七娘循着记忆找回家,却只剩下一座空宅,原来她的祖父祖母早就身亡。 眼见着七娘由期待变为失望,连迟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她把七娘拐了出来,是她信誓旦旦说一定会帮七娘找到家…… 连迟还不死心,“你可还记得那位与你一同长大的大哥的名字?” 七娘却是浑浑噩噩的摇头,“这么久了,也许他早已经成亲……” 连迟好说歹说磨了七娘好久,七娘才吐出一个名字来,“季平。” 三人拿着这个名字去打听,连迟刚一说出口,就有几个大妈围了上来。 “季平?季护卫?”大妈上下打量了一番连迟,“你找他什么事儿?” “我那妹子是与季平指腹为婚的,这不现在年纪大了,来找他履行婚约来了。”连迟多人精啊,方才一听那大妈的语气,就知道她认识季平,而且铁定是想把自家闺女介绍给季平却被拒绝了。 因为她上下那么打量一番连迟的时候,眼里只有三个字:就凭你? 她既然不想说,连迟索性就把事情闹大。 果然立马有旁边的大叔上钩,揶揄大妈道,“指腹为婚?怪不得小季看不上你家闺女的,原来人家有个美娇娘的哦。” 大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大叔热情好客,“这季平可是咱们知府跟前的红人,是他的贴身护卫呢。家就住在前头巷子里,我领着你们去。” 大叔一见七娘,两只眼睛都快笑没了,“姑娘你别往心里头去啊,那些个人啊,看季平年轻帅气,父母早亡,又得知府大人看重,都想着把自家闺女介绍给他呢。” “不过季平从来没松口啊。原先我还担心呢,原来是因为有了你啊。”大叔一边说一边从容地掏出钥匙开了院子门,“他平日里独来独往的,这钥匙丢给我,我也好帮他收收衣服,你们都进来,先安顿安顿,我着人去知府衙门告诉他一声。” “不用不用。”连迟忙摆手,“先把我妹子安顿下来就行,我们自己去衙门找他。” 几人决定,七娘与杜凝一起留下,他们三个先去趟知府衙门探探水,就在离开之际,连迟却看到了院子里的一株花,洁白如雪,芳香如麝,季平怎么会在家种曼陀罗? …… 凤阳知府衙门跟狗官的比起来要寒酸得多,而且知府裴天良也没有在外头另立府邸,一家人都住在衙门里。 门房一听是应天府来的,还有狗官的亲笔书信,不敢怠慢,忙把人引去了后院。 后院乱糟糟的,不时还有大夫拎着药箱,丫鬟捧着药碗来回穿梭。 “诸位大人见谅,我们少爷偶感风寒身体不适,眼下大人正着急上火呢。” “偶感风寒?”门房已经进去通报。 连迟在门口琢磨了一会,一个小小风寒需要这么大的阵仗?院子里还燃着火盆,火盆里一片片的黄色极为扎眼。 “我看这里头有古怪。”冬叔在外头当兵这么些年也颇懂药理,他使劲嗅了嗅,“酸枣仁、白籽仁、合欢皮、夜交藤、石菖蒲、远志……这不是治风寒的方子,是安神药。” 连迟微微歪头,冬叔对药理可不止是略通,凭味道识药材,这是从小苦练才能有的本事。 她在四面山练了那么久,也只是能闻出几味常用的,冬叔这本事,倒是可以跟师叔有的一拼。 冬叔平日不显山不漏水的,没成想是蚌里藏珍珠,铁盒藏锥子,深藏不露啊 “啊呀啊呀,实在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裴天良人未至声先到,连迟抬眼一看,一个白胖胖的中年人,笑容和蔼,倒是跟钱老板有几分相似。 只是脸上难掩疲色,“肖捕头见谅,冬牢头见谅。”他丝毫没有官架子,冲着两人作揖。最后才转向连迟,“这位想必就是名震江南的连青天吧。” 连迟有些羞赧,索性直接开门见山,将狗官的信递给了裴天良。 狗官很是贴心,只是说这案子出现了新的证据,希望裴天良帮着打点一下,还特地点明自己正跟皇上贵妃回京,没空来。 “呵呵呵,我这个侄子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张狂啊。”裴天良收起书信,脸上还是挂着笑,“你们找到什么新证据了?” 没等连迟回答,肖歧一反常态地开了口,“眼下还未证实,只是有所怀疑,等确定了再向知府大人禀报。” 肖歧这是摆明了不想说,裴天良面色不改,“也是也是,这样,我派季平帮着你们,你们有任何需求只管告诉他,他都能帮你们办到。” 裴天良话音刚落,一个高瘦的男人从院子里走上前,他黑袍裹身,长剑在侧,一双眼睛宛若星玉。 这就是季平?连迟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长得倒是不错,与七娘也算相配。 裴天良注意到连迟的眼神,却是会错了意,“季平尚未婚配,家中也有房屋土地若干,连青天若是有意,我可以做媒——” “不必。”肖歧突然上前一步,将连迟挡在了身后,“她已有婚配。” “呃……”裴天良摸摸鼻子,“现下院子里头忙得很,要不请各位移步前头,晚上我再为各位接风洗尘。” “不必劳烦。”连迟摆摆手,突然一脸神秘莫测的样子,“令公子可是凤阳推官裴瑶?大人临行前特地嘱咐我要拜见一番。” “正是正是。”裴天良局促地点点头,“可是不巧,瑶儿他突发风寒,卧床不起,实在是不太方便见客。” “风寒?”连迟突然掏出一张符咒,“这是院子里头烧的符咒,只怕令公子不是风寒,是中邪吧?” 第93章 一个骰子掷七点--怪事一桩 “啊……这……这这这……”裴天良脸上明显有一丝慌乱。 连迟不等他编出什么瞎话来,直截了当道,“一则,丫鬟手里端的不是祛风寒的药,而是安神药。二则这张符咒是我方才顺手从那火盆里捡来的,不瞒知府大人,卑职自幼在四面山学艺,对岐黄之术略通一二,这张符咒是专门用来镇宅驱邪的。” 她说一句,裴天良脸色就要沉上一分。 “还请知府大人如实相告,令公子到底是怎么了。如若普通中邪吃上一些药也许会好,可如若是接连几天昏迷不醒,胡言乱语,只怕是惹上胡黄白柳四位,若没有人及时做法,只怕不得善终。” 连迟说完话,还装模作样地将那符纸随手一抛,“轰”的一声,符纸突然在空中无端燃烧了起来。 火光映在裴天良的眼里,显得他的脸无比扭曲。 “胡黄白柳……”他呆呆地呢喃了一句,随即神情激动,“连青天,你可得救救瑶儿啊!” “知府大人莫激动。”连迟轻咳一声,“还请大人细细将公子的情况说与我。” 裴瑶自回来后就发起高烧,昏迷不醒,起初他还以为只是普通风寒,可一碗碗药下去都不见好,便生了偏心思,请了十里八乡闻名的道士来瞧,谁知那老道士不在家,小道士瞧了一眼就说是得罪大仙了。 具体是胡黄白柳哪一位,他看不出,只能先画几张符吊着,等他师傅回来。 没想到连迟一眼就瞧出里头门道。 他这儿子可来之不易,一根独苗宝贝得很。裴天良立马叫来那日跟着出去的小厮,“好好跟连青天说说当日的情况!” 那小厮身材瘦小,局促地站在廊下,满眼的不安,想必主子受累,他这几日挨了不少批。 “前几日顾司农宴请众位官爷,回来时遇上暴雨,官人没有乘马车,眼看当晚赶不回府里,我跟官人便找了处破庙躲雨。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我大早上醒来,却没看到官人,我到处寻了一圈,发现官人竟然睡在土地爷神像的后头。” 那小厮吞了口口水,“我将官人喊醒后,他就、他就神神道道地,非说要去土地庙后院,这土地庙就一个破后门,哪儿有什么院子啊,我好说歹说劝了回来,没想到官人回来之后拿起那书一看,当时就晕了过去,自此再也没醒来。” 鼻子眼里生豆芽、一个骰子掷七点,真真是怪事一桩。连迟眉毛一抬,“那本书何在?” 小厮低着头觑着眼去看裴天良,半天都不敢说句话。 “瞧我做甚!”裴天良有些恼怒,“还不去把那劳什子书拿来给连青天看看!” 小厮得令忙不迭地就跑了出去。 裴天良借机问道,“不知连青天可曾看出犬子到底是得罪的胡黄白柳里头哪一路神仙?” 胡黄白柳又称四大门。 胡,指的是狐门,寻常狐狸遇到人便会躲避,可狐门大仙见到人双眼放光,安然踱步。 黄,便是黄门,也就是最有名的黄皮子,黄鼠狼生性胆小畏光,白日里向来是规避不出,可黄大仙从不避讳,白天黑夜照行不误,只要见到人就会站定拱爪。 白门,指的是刺猬,正常的刺猬多是灰白色,而白仙儿双眼通红,腹下还有一寸余长的白毛。 至于柳门,又称常门,指得便是那长虫,也就是蛇。柳仙变幻莫测,可长可短,能大能小,看似跟个筷子一样粗细,可瞬间就能变成三丈长,缸口粗。 “大多数人都只知道胡黄二门,也多是供奉他们为保家仙,但白柳二门,虽排行在后,但实力不容小觑,一旦沾染上,绝不能善终。”连迟沉吟一声,“方才那小厮说他们路遇大雨,据我所知,凡柳仙所到之处,皆会有瓢泼大雨相伴。” “连青天是说,他们得罪的是柳仙?”裴天良心里直打鼓,连他也只知道胡黄多一点,这白柳二门还是第一次听说。 “柳仙脾气最是古怪。”连迟面色沉重,“在四大门中,又分坛仙和家仙,家仙就是普通人家供奉的,而坛仙是寺庙香坛上所供奉的。这柳仙脾气古怪就古怪在,最爱在那山野荒庙之中精修,盘坐一团,将头昂起,谓之打坐。” “那小厮说一醒来就发现令公子躺在土地爷神像后,只怕就是冲撞了柳仙。” 没等裴天良有反应,捧着书回来的小厮突然冲向连迟,跪在她脚边痛哭。“连青天、不、连大仙!求求你快救救我们家少爷吧!” 他一边哭还一边想去拽连迟的衣服,连迟吓得忙跳着后退,肖歧一把将她护在身前,声音冷漠,“有事说事。” “我……”那小厮抹了一把泪,“真被连大仙说中了,那土地爷旁边正是有一个坛子呢!” “可当真?”这下子是轮到裴天良激动了,方才心里那点子犹豫也烟消云散,“那、那什么,快把书也给连大仙瞧瞧!” 小厮忙不迭地接过,连迟一瞧,是本李商隐的诗集,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随意翻了翻,上头还有一些注释和个人感想,想必是裴瑶所写,“这也没什么特别的……” “这本诗集你家公子一直拿着?”在连迟探查线索的时候,肖歧自动承担了问话的活儿。 “是的。”小厮重重地点头,“顾司农最是喜欢李商隐,官人说既是参加人家的宴会,自然要投其所好,不然到时候连说什么都不知道。当晚临睡前官人还看了一会呢,不过早上起来的时候,这诗集却在神像台子上,叫我好一顿找。” “那天晚上他读到哪儿了?”连迟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小厮挠挠头,“好像是黄金什么的。” 黄金堪作屋,何不作重楼。 连迟迅速翻到那首诗,瞳孔骤然一缩,裴瑶这本诗集堪称精品,图文并茂,每首诗都配有插画。 近知名阿侯,住处小江流。 腰细不胜舞,眉长惟是愁。 黄金堪作屋,何不作重楼。 这是感叹歌姬命运悲惨,可配图上赫然画着秦叔宝和尉迟敬德两人的画像。 门神、又是门神,连迟总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第94章 黄土埋到嗓子眼--离死不远 从杜家废宅出来,连迟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会看到裴瑶这本诗集中的门神画像,才回过神来。 太鲜艳了,对,就是太鲜艳了,裴瑶这本诗集上的门神画像虽是水墨画,可杜家废宅门上的门神却是红彤彤,恍若刚画出来的一样。 已经时隔八年,这门神画怎么可能还像以前一样栩栩如生,颜色丝毫不凋落,难不成这门神画是人后来贴上去的? 裴瑶诗集中的门神画跟杜家的又有什么关联? 他又为什么会看到这两张画就忽然晕了过去? 连吃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却是让裴天良吓了个半死,“连、连大仙,怎么样?这诗集可有什么蹊跷?可是我儿没得治了?” 事情未曾明朗,绝不能先泄露,这是肖歧传承下来的规矩。 连迟忙摆手,“不是不是,诗集也没什么特别的,大人还是领着我去瞧瞧令公子吧。” “哦好的好的。”裴天良忙从连迟手中接过诗集,却不曾还给那个小厮,径直领着连迟他们步入后院。 穿过几个小回廊,便是裴瑶的屋子,甫一踏进去,冲天的药味十分刺鼻,整个屋子门窗紧闭,小丫鬟竟然直接就在屋子里头煎药。 如此憋着,人便是没病也被憋出病来了。连迟想也不想,就冲了进去要开窗子。 这窗子开到一半,就被一阵尖锐的叫声打断,“哪儿来的小贱蹄子!少爷房间的窗子也是你能开的?” 连迟循声望去,一个白胡子老管家,脸上的皮肤都快同树皮一般了,叫嚣着就要上来扒拉连迟,“要是把少爷冻着了,你个贱蹄子担待得起吗?” 连迟忙跳了开来,“现下才是初秋,便是在外头走上几回都要满身是汗,你这么捂着你家少爷,难不成是要把他捂死?” “你?你你你——”那老仆从没想到连迟竟敢反驳他,登时气得面容扭曲。 “你什么你?八十岁的老人,你喘不上气啊?” “病人最是需要通风,你都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黄土都快埋到嗓子眼了,连这个都不懂?还让丫鬟在屋子里头煎药,我看你就是跟少爷有仇,不是想捂死他,就是想熏死他。”连迟瞪他一眼,继续开窗,“你是不是跟你家少爷有仇啊?巴不得你家少爷死呢!” “我、我、我才不是!”那老仆从气得脸色铁青,“说话都开始磕巴起来,“我这是照着我们家夫人的吩咐!夫人一心都是为了少爷,绝不会害少爷的!” 连迟冷哼一声,欺软怕硬的老骨头,她嗤笑一声,“哟,原来您老是服侍夫人的,你一口一个小贱蹄子的,是不是明着骂我,暗着骂夫人呢?” “你胡说什么?”老仆从咬牙切齿,却如临大敌,“我怎么可能骂夫人?” “我问你,夫人可是女子?我可是女子?我与夫人都是女子,你骂我就是骂女子,骂女子就是骂夫人!” 非常时刻行非常之法,连迟一通诡辩倒是把在场之人都逗笑了。 这老仆从仗着夫人的看重可没少搓磨她们这些小丫鬟。 眼看自己竟然在这些贱人面前丢了面子,老仆从嚎叫一声就冲着连迟跑来,“贱人,我要打死你!” 还没碰到连迟衣服角儿呢,就被冬叔一脚踹开,肖歧和连迟是年轻人,还不敢跟他动手,生怕有个好歹来。 可他是正儿八经老年人,最是看不惯这些倚老卖老,还看不起女人的臭老头。 一个个的跟个老瘪三似的,还把自己当根葱了。 老仆从重重摔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咳咳咳。”裴天良咳嗽了几声,算是打破了这个僵局。“还请连青天看看犬子。” “看看是肯定要看看。”连迟一副老成的样子,背着手,“不过令夫人是跟令公子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能这么照顾病人?虎毒尚且不食子——” 连迟还没说完就被肖歧捂住了嘴,“呜呜呜,做甚呢,我还没说完呢……” 方才跟着的小厮倒是悲从中来,“我们少爷……我们少爷不是夫人亲生的……” “啧!”裴天良瞪他一眼,转头长叹一口气,“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改日再跟连青天细谈,先看看犬子吧。” 连迟自知失言,这深宅大户的,怪事可真多。 她故意拉着冬叔和肖歧,都围在了裴瑶床边,还特地嘱咐裴天良必须站在一丈外,非叫不得近身。 “小迟迟,你拉我俩做什么?”冬叔压低声音,“我跟小歧歧可不知道怎么抓柳大仙啊。” 连迟嗔怪道,“冬叔,你好歹是战场上下来的人,怎么还信这个?若真有胡黄白柳大仙,那还打什么仗?让大仙上呗。” 冬叔恍然大悟,“那你方才都是唬人啊?可你怎么知道土地庙有坛子?有那啥劳什子坛仙?” “土地庙有坛子还不容易?”连迟恨铁不成钢,“我只说是坛子,又没说什么坛子,那小厮必然是把土地庙的香炉想成我说的坛子了。” “你呀,可真是……”肖歧无奈地笑了一声,“鬼灵精。” 连迟眨眨眼,“多谢头儿夸奖,我估摸着这裴家公子可不是什么中邪,只怕是——” “被人下毒。”肖歧会意,给裴瑶把起脉来。 床上所躺之人就是一副书生模样,瘦瘦弱弱的,跟赫连差不了多少,现下此人眉头紧锁,脸色苍白,浑身还冒着虚汗,一直在呢喃低语,连迟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东西来。 连迟想起方才那小厮的表情,来了兴趣,“这裴瑶的身世,冬叔你可知道?” “你这可算是问对人了。”冬叔捋捋小胡子,“老夫本来也只是猜测,如今一看,却是对上了。” “知府大人裴天良娶的是礼部尚书的外孙女,可成婚多年,她一直无所出,还不许裴天良纳妾,本以为裴家三房这一支就此绝后呢,可没想到约莫八年前,裴瑶突然拿着书信上门认亲。” 第95章 山后的茄子--阴蛋一个 “原来这裴天良年轻的时候在外头欠了一笔风流债,现在自己老了,眼看着要绝后了,才想起这事来,便修书一封着人去找,一开始是没找到,可过了几个月,这裴瑶就自己上门了。” 连迟点点头,“裴天良也算是老年得子了。他看起来还挺宝贝这个儿子的。” “是啊,裴瑶也算是白云县有名的才子,前年刚中得进士,如今是知府推官,裴天良为了栽培他不可谓不尽心。”冬叔冲着连迟挤挤眼,“你说这裴夫人能给裴瑶好脸色?” 这倒也是,人到中年,丈夫突然领回来一个私生子,还器重得很,要把所有家产都给他,换谁是裴夫人都得气个半死。 “头儿,看得怎么样?”连迟发现肖歧从方才到现在一直一言不发。 “他确实是中毒。”肖歧沉吟一声,“可他中了不止一种毒。” “一种毒,是咱们的老朋友曼陀罗,药性还在,但是应该是几天之前中的。估摸着就是他在破庙那天中的。还有一种很奇怪。”肖歧看了眼连迟,“我需要查看一下他这些天来的药方和脉案。” “简单。”连迟拍拍手,“你等着。” 她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随后就神神道道地跪在了地上,把裴天良他们吓了一跳。 “他年纪小,不懂事,还望柳大仙高抬贵手!”连迟一边磕头,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什么?不是您?” “啊呀啊呀啊呀。”连迟对着空中拜了几拜,“多谢柳大仙指点迷津!恭送柳大仙!” 这话一出,裴天良忙也跪了下来,虽然不知连迟在拜什么,也跟着对着空间磕了几个响头。 “裴大人!”连迟面露喜色,“柳大仙已经送走了,不过他跟我说,令公子昏迷可不关他的事,是有人装神弄鬼!” “哦?怎么说?”裴天良忙爬了起来,“这、这就送走了?柳大仙还会不会再回来?” “不会不会,大仙行走江湖,就靠诚信二字。”连迟低声说道,“眼下棘手的是,大仙说令公子的病是有人下毒。只要将公子这些天的脉案和药方拿来,就能找出端倪。” “下毒?”一听不是鬼神作祟,裴天良登时支棱了起来,“我倒是要看看,是谁想毒害老夫的儿子!” 他挥挥手,自有小厮去找。 裴天良投桃报李,“对了,眼下,只怕还要劳烦连青天多照看一下犬子,至于杜家灭门案的卷宗,我便让季平去取来,连青天看可好?” 季平……连迟心里倏地一跳,从方才到现在,这个季平一直一言不发,冷眼旁观,倒像是暗夜中埋伏猎物的一匹灰狼。 “也好。”眼下,只怕裴瑶的案子跟杜府灭门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弄清到底是谁在背后装神弄鬼,兴许也能扒拉出点线索,“劳烦季护卫了,对了,此番我还带了——” 连迟突然难住了,她好像还不曾知道七娘的名字,唤她“七娘”只是因为她在狗官府里排行老七。 “什么?”季平眼里皆是探究。 “嗯……”连迟沉吟一声,“当初在上元县偶尔结识一位姑娘,她说是与季护卫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妹妹。” 季平怔怔的抬头,“你说梅娘?” “梅娘?”连迟眼皮一跳,心头有什么一闪而过,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应当是,我都忘记问她姓名了。” “多谢。”季平人狠话不多,飞也似的出了门。 小厮也捧着药方回来了。 肖歧看了一圈,“药方没什么问题,可脉案上说,照着这个方子喝了几天却始终不见好,还越来越严重。” 连迟心思一动,“劳烦大人将药渣也一并拿来。” 若真是有人投毒,自然不会大大方方地写在药方里,只要在药包里加上几味就行。 裴天良活了小半辈子,早就听出不对来,这是府里有人蓄意投毒! 好在那小丫鬟是在屋子里头煎药,药渣很快送了上来。 肖歧唤来冬叔一起相闻。 “酸枣仁、白籽仁、合欢皮、夜交藤、石菖蒲、远志——”冬叔突然啧了一声,“这里头怎么有桂圆核?” “桂圆核?”给裴瑶开药的大夫也被薅了过来,“我可没有在方子里写桂圆啊!” 他朝向那个煎药的小丫鬟,“桂圆是谁让你加的?” 小丫鬟抖抖嗖嗖,望了眼从方才到现在一直瘫在地上的老仆从。 “好啊,你个老刁仆!”冬叔一把拎起他,“你为什么要加桂圆?” 老仆从哎呦哎呦半天,还不肯说实话,真真是山后的茄子! 见裴天良脸色极其难看,这才慢吞吞说道,“我们夫人关心大少爷,怕大少爷喝药太苦,这才命我加上桂圆,来减少苦味。” 裴天良皱着眉,他可不相信自己夫人有这么好心,“难不成这桂圆有毒?” 冬叔摇摇头,“桂圆本身没有毒,但若是跟石菖蒲混在一起服用,会使人阴虚阳亢、烦躁汗多、咳嗽、吐血,继而死于心脏麻痹。” “《日华子本草》上曾记载,服用石菖蒲期间,忌饴糖、羊肉。”连迟瞥了眼桌上的羊肉汤,“想必这碗羊肉汤也是夫人送过来的吧?” “啊?”老仆从目瞪口呆,“不、不是,夫人她、她是好意。” 裴天良长长叹了一口气,“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他好似被人抽去了浑身力气一般,枯坐在凳子上,“夫人她本就不喜欢瑶儿,没想到她竟做出这等事来……” 连迟心里有点失望,本以为能顺藤摸瓜,没成想却只是内宅下毒。 可是到底又是谁给裴瑶下了曼陀罗,那晚在破庙又都发生了什么,只怕也要等裴瑶醒来才能知道了。 不过夫人投毒这事是裴天良的家事,连迟冲肖歧使了个眼色,准备撤退。 没等他们开口呢,外头吵闹了起来。 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进了门,“不、不好了!大人,夫人她、夫人她在书房里头放火,那火都烧到隔壁卷宗室了!” “什么!?”裴天良脸色大变,“卷宗室正是存放五年前杜府杀人案卷宗的地方!” 第96章 曹操背时遇蒋干--倒霉透了 他娘的,怕死的遇上送葬的,连迟暗骂一声,几人忙跑去起火场。 可却在火场前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柳思。 不愧是天下第一女捕头,在她的指挥下,大火很快被扑灭,裴夫人也被顺利救出,只是人已经晕了过去。 至于卷宗室,已经被烧成一片灰烬,连迟到处找,却不见季平的身影,心里祈祷他已经将卷宗拿走了。 “你怎么来了?”连迟看了眼柳思,她本应该是护送皇上回京的,一看就是长途奔袭而来。 “狗官跟皇上说你们要重启当年杜府灭门旧案,我自然要来看看。”柳思眼里闪过几分傲气,“与其看劳什子卷宗,不如来问我,当年这案子是我一手侦办,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案件细节。” “哎!是是是。”裴天良忙不迭地点头,“当年多亏柳捕头才能破获这个案子,这里乱糟糟的,请各位移步前厅吧。”他冷漠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妇人,“把夫人抬下去好好诊治。” 几人移步前厅,柳思也不卖关子,“你们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吧。” “好。”连迟也不跟她客气,“第一,怎么死的?” “上下八十六口,全是先被人下了迷药,随后乱刀砍死。” 连迟轻轻点头,“这是仵作给的结论,还是你现场勘查的?” “仵作给的最后结论,我也看了那些人的死状,确实如此。”柳思揉了揉额头,“当时我们勘查了许多天,最后判定是熟人作案,又将跟杜府有关的人全都盘查了个遍,最后才锁定了那个梅管家。抓捕他的时候,他自知罪孽深重,当众跳崖自杀。不过他倒是留下了遗书,说杜家苛待他,他心生不满才做出这等恶事。” “仅凭他一人就能杀死八十六个人?你们没怀疑吗?” “我们查过,他在杜家待了好多年,十分了解杜家的习惯,他事先在水缸里下迷药,等人都晕了再下手,不算难。”柳思耐心解释了一番,“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 “且不管我们发现的线索,就凭你刚才所说,这案子疑点尚多。” “什么疑点?”柳思陡然抬高了声音,“这案子是知府大人亲自监审,由刑部复核,最后呈交给圣上定的案,现在你连案发现场,连卷宗都没看到,就说有疑点?” “你又怎么知道我们没有看过?”连迟冷哼一声,柳思之所以这么配合,并不是觉得自己断错案子,只是想知道他们到底查到什么线索罢了。 “首先,我要纠正柳捕头一个说法,当时的杜家,不是八十六口,后院的哈巴狗加上那只虎皮鹦鹉,一共是八十八口。” 柳思嗤笑一声,眼神中皆是不悦,“还以为你查到什么了不得的线索,这是在跟我抬杠?” “我从不说废话。”连迟盯着柳思,“敢问柳捕头,这虎皮鹦鹉和哈巴狗是怎么死的?” “这……”柳思不耐烦地说道,“当时可是死了八十六个人,谁有空去管那些畜生,左不过是吓死,或者逃走了。” “那我来告诉柳捕头,他们不是被吓死,也不是逃走,而是被火烧死。” “烧死?”柳思蹙眉,“哪儿来的火?” “你不知道?”连迟心底冒出一股无名火来,八十六口人,整整死了八十六口人,血流成河,柳思竟然连现场有人放火都不知道?! “柳捕头,当时你真的去现场勘查了吗?”连迟步步逼近柳思,她的眼里闪过犹豫,却很快消失不见。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连迟瞥了一眼肖歧,他与柳思最是亲厚,眼下柳思是敌是友还不知道,连迟不知该不该把查到的告诉她。 肖歧与连迟在查案上最是心意相通,他知道连迟的怀疑,但他也无条件相信柳思。 柳思……不算聪明,但绝不会拿人命开玩笑。 他沉声道,“我们勘查发现,前院的仆人确实是被人下了迷药后砍死,可后院的杜家夫妻一家,却是被人放火用烟活活熏死。” “用烟熏死……”柳思当即猛烈摇头,“不可能,当时我看了他们身上确实是有刀伤的……” “刀伤也可以死后砍上去伪造。”肖歧十分耐心道,“当年负责此案勘查的仵作是哪位?可还在?” “仵作……”柳思神色有些恍惚,“当年那个仵作在第二年就感染瘟疫死了。” “这么巧……” 柳思心底里仍旧是不愿相信,她抬眼望向连迟,“你说案子有许多疑点,除了这个还有什么疑点?” “我们打听到杜家夫妻平日待人接物都十分友好,四里八乡没有不夸的。就连那梅管家,也是被杜员外一手提拔,而且杜员外将他赶出杜家只是权宜之计,两人约定好等风声一过,就会让梅管家继续回来任职,在这种情况下,梅管家又怎么会突然要杀死他们全家?” “二人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 “有些人很善于伪装。”柳思轻叹一句,“我所知道的杜家,跟你所说的,完全不一样——” “诸位诸位,实在是对不住。”外头传来裴天良的说话声,柳思截住话头,立刻换了话题,“夫人没什么大碍吧?” “劳烦柳捕头担心了。”裴天良摇摇头,“大夫说了,只是受到惊吓,被浓烟呛了几口,没什么大碍。对了,你们聊得怎么样?” “我已经将案发经过全部讲与他们听了。”柳思声音沉着冷静,“对了大人,杜家夫妻的尸首是不是还未下葬?” “是啊。”裴天良轻叹一句,“当年,那些下人们的尸首,有家人的都被领了回去,无主的都被埋在了乱葬岗。杜家夫妻的亲人不肯接受事实,尸首便一直着人看管了起来,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只剩下白骨一堆了……” “不说这个了,今日府里太乱,只怕不能留几位用饭了。” “我们正好也有事。”连迟挂念七娘和杜凝,“我们就先告辞了。” 好在季平的家离知府衙门不远,穿过两条巷子,老远连迟就瞧见杜凝满脸的焦急在门口徘徊。 第97章 土地喊城隍--神仙都说神 “怎么了?”连迟忙跑了上前,杜凝神色不安,满脸阴郁,等见到连迟,才觉得有了主心骨,一把捉住了连迟的手,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季、季平……” 连迟以为她是见了生人,“季平怎么了?他回来了?” 杜凝深呼一口气,点点头。“回来了……他的——” 杜凝看到连迟身后的柳思,面色突变,“她怎么来了?” “你认得她?”连迟有些奇怪,照杜凝的说法,当年她应该是个小孩子且一直在外祖家,不会认识柳思才对。 “柳捕头谁不认识呢。”杜凝冷笑一声,“她的画像就挂在我的床头,当年她为了升职胡乱结案,这仇我可一直记得!” “冷静点。”连迟拍拍她的手,还想安慰几句,七娘,不,应该唤一声梅娘了,从门后露出一张笑脸来,“连捕快,你们回来了?快进来!” 她挽住连迟悄声说道,“原来季哥一直记得我,他也一直在找我呢,他刚刚还问我,小时候说的,长大了要成亲的话作不作数呢。” 看梅娘这么幸福,连迟打心眼里为她开心,“肯定要作数呀!不然咱们千里迢迢赶来是为了什么。” 几人走进院子,方才在衙门里冷若冰霜的季护卫,竟然穿上围裙在院子里头洗菜。 见到连迟他们也不觉得不自在,悠悠然道,“梅娘,你且在外头招待着,约莫一刻钟后开饭。” “哎好!”梅娘笑得一脸天真烂漫,俨然已经是女主人做派了,安排着冬叔和肖歧吃瓜,又拉着柳思去将脸上手上的灰尘洗洗,还贴心地给连迟和杜凝端来了酸梅汤,忙完这一切,才坐了下来打起绦子来。 “你做什么呢?”连迟揶揄道,“这么快就给自己做起嫁衣来了?” “没有……不是……”梅娘一脸娇羞,“我是看季哥剑上的剑穗掉了,那个平安结可是当年我第一次做呢,没想到他竟弄丢了,我得再给她做一个。” “哐当”一声,连迟手一抖,酸梅汤洒了一地。季平几乎立刻出现在门口,梅娘忙摆手,“没事没事,怪我,这碗上的水都没擦干净就给连捕快端来了。” 她熟稔地拾起碎片,连迟木木地看向杜凝,她眼里含着泪,重重地点点头。 怎么会这样……难不成当年杜家灭门案的凶手是季平? 眼看杜凝要忍耐不住,连迟忙借口拽了她出去,“你冷静点,仅凭剑穗还不能断定。” “这剑穗……是在我娘的尸体里拽出来的!这怎么还不能确定!”杜凝几欲昏厥。 “当时在场的绝不止一个人。”连迟搂住杜凝柔声安慰,“先不要打草惊蛇,季平能跟你爹娘跟杜家有什么深仇大恨?这后头必然有隐情。你也不想只抓住一个傀儡吧?” “你放心,这案子我既然答应帮你查,就一定会一查到底。” …… 季平的手艺很好,晚饭时几乎人人称赞,连迟劝了杜凝好久,可她实在做不到跟灭门仇人同桌吃饭,便借口回房休息。梅娘还贴心地送了饭菜过去。 对付季平这样的聪明人,与其用迂回战术让他察觉,不如直接开门见山,“季大哥这院子里头怎么种了曼陀罗?” 季平夹了块鸡肉给梅娘,眼皮都没抬,“我有风湿痹痛,需要曼陀罗医治。” 冬叔点点头,“曼陀罗确实是能治风湿痹痛,不过加上虎耳草根磨成粉,每日煎服效果更佳。” “多谢提点,明天是个大日子,诸位今日吃完还是早点休息得好。” “大日子?什么大日子?” “再过几天是裴家祭祖的日子。”季平不徐不疾地说道,“每逢这个时候凤阳帮就会出来捣乱,知府大人这次决定,在祭祖之前,上山剿匪。” “凤阳帮?她们不是在穗州吗?”连迟追问道,丝毫没有注意到柳思和肖歧的脸色都极为难看。 连迟还是在欢楼马三的案子里听说这凤阳帮,前朝时凤阳大旱,当地的女人们过不下去,便沿街乞讨,却因是女性,经常被人调戏欺侮,她们便团结起来,成立了凤阳帮。 凤阳帮里头都是女人,还都是一些未曾学武,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所以她们便起了歪心思,绑架达官贵族的祖先尸体,再让他们掏银子来赎。 “三年前锦衣卫剿匪那次,凤阳帮元气大伤,她们的帮主十八郎君就带着残余教众回到了凤阳老家。本来她们也是从凤阳起家的,回来之后,在凤阳府广纳了许多教众,迅速发展壮大,随后又故技重施,挖了凤阳府不少富贵人家的祖坟,这次还扬言要挖裴家祖坟,大人这才发了狠。” “唔……”连迟沉吟一声,没想到里头还有这个缘故,“对了,那凤阳帮不是一向都是女子吗?那帮主怎么叫个十八郎君?” “咳咳咳。”季平咳嗽了几声,面无表情道,“因为她有十八个相公,她们帮派规定,帮主可纳十八个相公,长老可纳十个,之后依次递减,便是普通教众也可纳两至三个相公。” …… 葫芦藤上结南瓜,冬水田里种麦子,真是开眼了。 “这……男子是自愿去的?” 季平闷头吃了口饭,“有的说被掳去的,有的是自愿的。听闻男子上山后,平日也不需干活,除了教养孩子外,就是吃喝玩乐。” “还有这等好事?!”冬叔瞪大了双眼,满脸激动,“季小兄弟可有什么门路,这怎么上山?” “前段时间,凤阳帮搞过什么招婿大赛,咱们县里也有不少老头去,不过凤阳帮只要青壮年男性,太老或长得太丑都不要。” “哎?”冬叔不乐意了,这说谁呢! “季哥!”梅娘嗔怪一声,“别这么说冬叔,不能当面揭别人的短。” 冬叔:…… 连迟却是跃跃欲试,“明日剿匪我们能去吗?”她不看季平,却是朝着梅娘使眼色,梅娘可怜兮兮盯着季平。 季平本不想答应,可看着梅娘祈求的眼神,心一软,“你们可以跟着我,但是需乔装打扮。” “好说好说!” …… 饭后,季平与梅娘在厨房洗碗,甜甜蜜蜜,恩恩爱爱。 连迟看了心里堵得慌,若季平真是凶手,可怎么好…… 冬叔早早就进房了,连迟满院子转悠,却不想在院墙外听了点墙根。 柳思声音里带着更咽,“肖歧,当年剿匪的事,你还怪我吗?” 第98章 抽芽的蒜头--多心 “当年的事,是我太急功近利了,才让八个兄弟白白送了命,你还给顶了罪……”柳思说话声越来越小,接下来便只剩下抽泣声。 “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肖歧的声音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如今我也挺好的,跟兄弟们说一声,以后也不要再来看我了——” “为什么?”柳思声音陡然大了起来,“这些年你总是这样,总是想方设法地要把我们从你身边推开,我真的是不理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窝在应天府衙那么个破地方当捕头有意思吗?” “我已经不是锦衣卫指挥使肖歧了。”肖歧声音依旧是冷漠,“这件案子之后,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肖歧!你个孬种!”柳思哭着跑远了。 “别躲着了,出来吧。”肖歧却突然幽幽来了这么一句,可说完话却还不见有动静,“连迟?” “我……头儿……”连迟哀嚎一声,“头儿,我脚蹲麻了……” 肖歧轻笑一声,忙翻墙而入扶着她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手上不轻不重地帮她揉着腿,“方才都听见了?” “嗯……”连迟疼得龇牙咧嘴,“不过我猜头儿之所以远离他们,是为了保护他们吧?” 肖歧手中动作一滞,却没言语。 他不愿说,连迟也不勉强,“对了头儿,今晚……能麻烦你盯着点季平吗?” “你怀疑他?” “那个剑穗,可能是他的。” 肖歧手上动作微微一停,“好。” …… 翌日一早,杜凝和梅娘留在家中,连迟、肖歧、冬叔和柳思穿上衙门衙役的衣服,在裴天良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出了城。 肖歧突然压低了声音,在连迟身旁说道,“昨晚,季平出去过,去了趟知府衙门,在裴瑶的房中待了约一刻钟。” “裴瑶?他醒了?” 肖歧摇摇头,“不知道,我怕被发现,没有跟得太近。” 冬叔凑了过来,“只要去掉那味桂圆,按着方子好好吃药,裴瑶正值壮年,苏醒应该会很快。” 裴瑶的晕倒与灭门案子显然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季平的剑穗又落在了凶案现场,两个人又私下见面,所以他们……到底跟这案子有什么关系? “哎哎哎,前面的几个,你们是生面孔嘛。”身后几个衙役装扮地探出脑袋来,“你们该不会也是走路子想入赘凤阳帮的吧?” 原来每次去剿匪,一半是正儿八经的衙役,还有一半都是使关系混进来的,想借着这次机会进入凤阳帮,若是被凤阳帮的女子看上就能享福。 “哎哟,萝卜长杈,大蒜发芽,您这是多心了。”连迟满脸堆笑,“我们是季护卫新招的呢。” 那人哼了一声,“这新招的衙役,当天招当天跑咱们也不是没见过。” “您瞧瞧我们几个,一个老,一个瘦,一个跟个娘儿们似的,一个脸黑得跟炭一样,那凤阳帮的能看上咱?”连迟几句话就哄得他们找不着北,“哪儿像几位大哥如此壮硕健美,男人味十足,别说凤阳帮的女子了,便是我看了都要垂涎三尺呢。” “你小子倒是会说话。”为首的刀疤脸颇为受用,外头不长眼的总说他这脸上刀疤骇人,凤阳帮的女子定然看不上,可他倒觉得自己这刀疤男人味十足! “你们便是想上山也无妨,咱们也是各凭本事。便说上次招婿,十里八乡的男子都来了,可那十八郎君偏偏看上一对从外地来的兄弟俩,两人细皮嫩肉,原先也只是个酒楼杂役,没成想现在成了十八郎君跟前的红人了。” 刀疤脸一边说着还一边惋惜,“若是上次有我参选,还有他俩什么事啊!”他冲连迟挤眉弄眼,“有些东西,你不能看脸,得晚上灭了蜡烛好好试上一试是不是?” “是是是。”连迟硬着头皮附和,“不知诸位如何上山?” “小子还害羞了,怎么,要不要把小兄弟掏出来咱们比比长短啊?”刀疤脸爽朗一笑,说着还要去掏连迟的裆,吓得连迟直往肖歧身后躲。 肖歧脸色如墨,冷若冰霜,刀疤脸一瞧就知道不好惹,讪讪道,“告诉你们也无妨,上了凤阳山,别走大路,找到那凤阳断桥,一路往北,那儿就有她们的第一道关卡,到时你们只要装作晕倒什么的,自有人来救你们。不过她们若是不救,就说明没看上,自己个儿再回来就是。” “有劳有劳,祝大哥心想事成,苟富贵勿相忘啊。”连迟是不敢离开肖歧背后了,生怕被人来个猴子偷桃。 “好说好说。” …… 本以为这群人浩浩荡荡去剿匪,怎么也会有个战术什么的,没成想就是一堆人站在山底下叫门。 一直叫到中午,一个个都开始生火做饭了。 这是哪路子的剿匪法? 刀疤脸慷慨为连迟解惑,“裴天良那老东西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他爹都埋在上面呢,他们哪敢往上走。” 原来知府的老爹尸骨都被凤阳帮绑架去了,怪不得一个个不敢动弹。 秋老虎十分厉害,连迟热得满头是汗,“那就这么一直待着?” 季平突然走了过来,“吃过饭后会上山,到时候人多马乱,你们小心点。” 连迟正点头呢,刀疤脸突然大吼一声,呆呆地指着远处。 “妈呀,那是啥?” 众人循着他指的地方望去,山顶上突然露出一个个石块。 他们生火做饭的地方正好是一个峡谷,两边都是山。 “不好!是埋伏,他们要投石!”肖歧最先反应过来,一边死死攥住连迟,一边大喊,“快散开!往林子里跑!”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一块巨石从半山腰滚了下来,震天动地! 古有司马懿受困上方谷,今日她连迟难不成也要败走凤阳山? 第99章 许仙碰上白娘子--天赐良缘 季平一声怒吼,“快跑!” 方才还在恍惚的人群这才回过神来,一个个鬼哭狼嚎,慌不择路,朝林子里跑去。 肖歧领着连迟就要跑,可连迟却看到了被压在巨石之下的那个人。 连迟认得他,是跟着刀疤脸他们一起混进来的,他的双腿被压在巨石下,哀嚎连连。 刀疤脸围在一旁手足无措。 “救人。”连迟盯着肖歧,一字一顿。 肖歧叹息一声,还是跟连迟一起飞速奔到巨石旁。 “我们抬起来,你就往外拖!” 连迟冲着刀疤脸吼了一声,撸起袖子就去抬巨石,饶是她力气最大,这上百斤的巨石也极其费力,肖歧也在一旁帮忙。 好不容易抬起一条缝隙,刀疤脸迅速把那人拖了出来,腿已被砸得血肉模糊。 “止血!”要是再不止血,只怕不仅腿没了,连命也保不住。连迟撕掉碎布料子,手脚麻利地帮他止血。 肖歧却突然警惕地望向林中,“那边……” 下一刻,一把利箭宛穿越人群直奔连迟命门而来,宛如埋伏猎物已久的毒蛇,终于在暗处吐出了信子。 季平一声怒吼,“快跑!” 方才还在恍惚的人群这才回过神来,一个个鬼哭狼嚎,慌不择路,朝林子里跑去。 肖歧领着连迟就要跑,可连迟却看到了被压在巨石之下的那个人。 连迟认得他,是跟着刀疤脸他们一起混进来的,他的双腿被压在巨石下,哀嚎连连。 刀疤脸围在一旁手足无措。 “救人。”连迟盯着肖歧,一字一顿。 肖歧叹息一声,还是跟连迟一起飞速奔到巨石旁。 “我们抬起来,你就往外拖!” 连迟冲着刀疤脸吼了一声,撸起袖子就去抬巨石,饶是她力气最大,这上百斤的巨石也极其费力,肖歧也在一旁帮忙。 好不容易抬起一条缝隙,刀疤脸迅速把那人拖了出来,腿已被砸得血肉模糊。 “止血!”要是再不止血,只怕不仅腿没了,连命也保不住。连迟撕掉碎布料子,手脚麻利地帮他止血。 肖歧却突然警惕地望向林中,“那边……” 下一刻,一把利箭宛穿越人群直奔连迟命门而来,宛如埋伏猎物已久的毒蛇,终于在暗处吐出了信子。 利箭划破空气呼啸而来,“噗呲”一声,穿破衣服,射进皮肉。 肖歧闷哼一声,却仍旧没有动,温热的鲜血喷洒在连迟脸上,她有那么一瞬间出神,随后朝着刀疤脸低吼,“快跑!下山!快走!” 刀疤脸背起那人就跑,“今日救我兄弟之恩,日后定然相报!” 林子里似乎没了动静,可身后山上传来阵阵呐喊声,只怕再不走就要被巨石碾成肉泥! “走!”肖歧低吼一声,拉着连迟就往北边小路跑。 连迟虽然武艺一般,但脚力和耳力都非常好,她很快就听出后头有追兵。 这些人不是光明正大,却是隐藏在树林里,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轻功这么好,杀气这么重,绝不是凤阳帮的人,到底是谁想要浑水摸鱼杀了自己,再嫁祸给凤阳帮。 “逃?有用吗?”一个黑影猛地闪现至两人身前。 好快的轻功! 肖歧显然不想交战,又换了个方向要撤,可刹那间,四面八方一群黑衣人围了上来! “你可以走,她必死。”为首之人声音沙哑,直勾勾盯着肖歧。 肖歧吐了口血沫,冷笑一声,“谁死谁活,还不一定。” 两人言语交锋,你来我往,徒留连迟跟黑衣人大眼瞪小眼,“你们为何要杀我?我最近可没得罪过人!” “哈哈哈杀人不需要理由——”那人话没说完,就听得连迟一声怒喝。 “看!暗器!”她掏出怀里的符咒尽数往空中一抛。 这些符咒上头都涂了磷粉,几乎掏出的一瞬间就燃烧了起来,黑衣人哪儿见识过这个,以为是什么火药暗器,一下子四散开来。 趁着这个空挡,连迟拽起肖歧就跑。 双拳难敌四手,打肯定是打不过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况且…… 连迟看着肖歧胸口不断流出的黑血,心里越发沉重,箭上有毒! “人呢!?”不远处传来黑衣人的暴喝。 “那边有动静!应该是往那儿跑了!” “追!” …… 约莫三十息,等没声音了,连迟才扶着肖歧从树上蹦了下来。 自己带着个人根本跑不远,幸好自己机灵,只是现在去哪儿呢。 肖歧中毒受伤急需包扎。 远处似乎有座断桥忽远忽近,连迟心思一动,一路向北,朝着断桥狂奔。 过了断桥后,连迟先寻了个安全的地方,她要先帮肖歧把毒逼出来。 肖歧双目紧闭,满头的冷汗,似乎十分痛苦,却始终一言不发。 断箭扎在肩膀,离胸口处不远,不断往外冒着黑血。 拔箭才能包扎,连迟不禁有些紧张,颤颤巍巍很久都不敢伸手。 肖歧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眼里尽是温柔,“不怕。” 救命要紧。连迟把手腕子留给肖歧,“你要觉得痛,就咬我。” 她咬咬牙,一个狠心猛地拔出箭,“啊——你还真咬啊!” 连迟忍着痛给他挤出黑血,正要批评肖歧时,才发现他已经晕过去了。 “……找到那凤阳断桥,一路往北,那儿就有她们的第一道关卡,到时你们只要装作晕倒什么的,自有人来救你们……” 连迟脑海里回想着方才刀疤脸说的话,心一横,晕了过去。 约莫十息之间,她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一阵异香传来,连迟只觉脑子昏昏沉沉…… “那个醒了吗?” “还没呢,这个呢?” “快了快了,拿我那鼻烟壶来。” “咳咳咳咳咳咳。”一股刺鼻的味道直窜脑仁,连迟猛地坐起,又是被五六个女子团团围着,这次可不是在狗官的府里了。 几个女子明显穿得更为朴素,脸色被太阳晒成小麦色,一双双眼睛熠熠生辉,紧紧盯着连迟,笑嘻嘻道,“小帅娃,你可算醒了。” “快去禀告十八郎君!”一个年纪稍长的妇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连迟,“可惜就是太瘦了,不过长得倒是俊俏,咱们十八郎君喜欢这样的。” 十八郎君……连迟眨眨眼睛,不就是凤阳帮帮主? “我——”她还没开口,就听见外头有些吵闹,一个年轻女子脸色讪讪地跑了进来,“不好了,那兄弟俩来了……来之不善。” 想必她们口中的兄弟俩,就是先前刀疤脸提到的,上次招婿上深得十八郎君喜爱的那两人。 这这这……怎么还有点儿正室捉小三的感觉。 几个女子似乎也不敢多说什么,忙退去了一旁。 两个穿得像花蝴蝶一样的男子大踏步走了进来,其中一个阴阳怪气道,“听说五郎君捡到两个绝色美男子,在哪儿呢?” 连迟举手,“在这儿呢——” “你?”两人盯着连迟,眼中皆是不可置信,“老母!怎么是你?!” 第100章 老虎添翼--好威风 “老、老母?”刚才被两兄弟唤作五郎君的女子生生打了个嗝,“男人还能生孩子?” 那两兄弟娇嗔一声,围着连迟,“老母,你什么时候来的凤阳?怎么也上山了?” 连迟揉揉眉间,冥思苦想了好久,才认出这两兄弟正是在马三的案子里,指认高安的两个欢楼的小杂役富贵荣华嘛。 “你们……怎么在这儿?” “这得多谢老母啊!”高个子的是荣华,他忙扶着连迟坐了起来,“当初老母将身上的银子都给了我们俩,还嘱咐我俩不能一直窝在欢楼里头当小厮,男人嘛!得出去靠自己干上一番大事业!” “是啊是啊。”富贵接道,“我们合计凤阳帮招赘婿,正是靠着老母给的银子当盘缠,才来了凤阳府,不然咱们也不会被十八郎君选上了。” “呃……”连迟沉吟一声,这个靠自己……倒也不是这么个靠法。 “我知道老母在顾忌什么。”富贵贴心地给连迟端来了鸡汤,“先前我也觉得当赘婿丢人,还是荣华点醒了我,咱们当赘婿也是光明正大靠自己啊。为啥要觉得低人一等,如今十八郎君最是宠爱我们兄弟俩,这帮里许多事都是我们兄弟俩说了算呢。” “老母,来了就别走了。”荣华振臂一呼,“日后就留在这儿,十八郎君人很好,定然不会为难你的——” “哈哈哈哈哈,荣华深知我心。”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 屋内的女子瞬间都围了上去,在门口排排站低着头,“十八郎君!” “好了好了,都别围着了,都说了日后不要每次都这样。” 五郎君叹口气,“这帮主就得有帮主的气派呀,十八郎君别管了。” 连迟暗暗思忖,看来这十八郎君倒是很得人心。 富贵荣华也围了上去,一左一右靠在十八郎君身上,连迟这才有空隙去打量十八郎君。 身材颀长,皓眉星目,眉宇间透着股英气,身穿白衣,脚蹬黑靴,却是巾帼须眉,飒爽英姿。 “这位……是个女子?” 连迟也不藏着掖着,“在下是应天府衙的捕快,这次本是为了凑个热闹,却不想碰上意外,同伴受了重伤,不得已才向贵帮求助。” “捕快?!”众人显然倒吸一口凉气,满脸的戒备,对凤阳帮来说,捕快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该不会是裴天良那狗东西派来的卧底吧!” 连迟早就料到自己这么说会引来猜忌,可她不想编瞎话,最后连累富贵荣华。 富贵荣华自然知道连迟这份好意,“十八郎君,老母说得句句属实,她绝不是裴天良那狗东西的人,她与后头那个肖捕头都是应天府的捕快。” 五郎君当即反应了过来,“可是那个—— 应天有个女捕快,破案抓贼样样行。 闯欢楼,闹瓷窑,破奇案,揍奸人。 应天有个连青天,胆小如鼠脸如纸, 说起她,是女子,见了皇上像孙子。” “呃……”连迟挠头,真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放心。”十八郎君怜爱地看了眼身侧的两人,“既是富贵荣华的老母,就是我十八郎君的老母,你且好好住着,等后头那个养好伤再说也不迟——” “报!”外头传来震天响,“十八郎君,山下的那些臭东西都被赶走了!” “好!告诉大伙儿,今晚办庆功宴!” “是!”下面的人领命下去,喜不自胜,可五郎君却是满脸的为难。 “十八郎君,咱们这次又是做巨石,又收了这么多人,三五日的就要开宴席,帮里已经没——” “五郎君,莫要扫兴。”十八郎君大手一挥走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关照富贵荣华好好招待连迟。 徒留五郎君长叹一口气。 待屋子里的人走得差不多,连迟得知肖歧已经服了药,包好扎,高烧也退了,这才放下了心,与富贵荣华八卦起来,“这凤阳帮可是银钱紧张?” 富贵荣华不住地点头,“裴天良那老东西三五日的就要来围寨子,搞得我们精疲力尽。而且凤阳府富贵人家也都学精明了,专门派了人去祖坟上看着,咱们也不好下手。” “再加上最近慕名而来的男子越来越多,这些人都是好吃懒做,寨子里头每天还得供他们吃穿,实在是入不敷出。” “还有……”富贵话语中尽是担心,“原先凤阳帮起家是靠着拐卖孩子和妇女,可十八郎君不愿意干这等肮脏事,倒是惹得帮里许多人不满……” “唔……十八郎君倒是好心肠。”总的来说,凤阳帮的赚钱能力太单一,看来帮派改革势在必行。 当晚,凤阳帮内一派人声鼎沸,十八郎君定下规矩,虽是庆功宴,却不许饮酒。大家也只是围在一起吃吃喝喝。 连迟在大院子里头转了转,发现这里头的男子还真不少,可也不全是像富贵荣华所说那般好吃懒做之徒,只怕很多人都是生活所迫,无可选择才上了山。 “十八郎君!”连迟好不容易在院子一角找到了她。 “哎?老母?快坐快坐。” “不用客气,十八郎君,我有话同你讲——” “呜——偷袭偷袭!有人偷袭!” “报!十八郎君,是衙役装扮的人!” 话还没说完,却被一阵嘹亮的号角声打断,山下登时灯火通明。 院子里的人丝毫没有乱了阵脚,富贵荣华领着男子有序撤退,其余女子均撸起袖子,跃跃欲试。 “这个老东西,反了他了,把他爹他爷爷他太爷爷的尸骨全给我刨出来,挂到城墙上去!”十八郎君披风一挥,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院子里自然也有不少怨声载道的人。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连顿饭都吃不好。” “是啊,要我说还不如以前干拐子的活儿呢,现在把那些个贵人都得罪完了,咱们以后还怎么吃饭……” “快别说了!十八郎君说了不许再提以前干拐子的事情!” 第101章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云转 一夜酣战,几乎到了天亮,才见到十八郎君领着人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大家几乎都浑身挂彩,还抬着些许伤员,看来这一战并未得胜…… “没想到裴天良那老东西狠起来连自己祖宗都不管,他就不怕被人唾弃吗?” “他一口咬定咱们这骸骨是假的,非说他祖宗在祖坟里好好待着呢,咱有什么法子,若是日后人人都不认咱们挖回来的骸骨,咱们怎么办?” “嘘!别说了。” …… “十八郎君!”富贵荣华忙搀扶着她坐在廊下,“没事吧?怎么伤成这样了……” 富贵荣华对十八郎君确实是真心实意,瞧十八郎君挂彩,心疼得不行。 十八郎君紧闭着双眼,面有戚戚。 连迟挨着她坐下,“十八郎君,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事关凤阳帮生死存亡,还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冒犯。” “老母,你有话直说。”十八郎君摆摆手,显然疲惫到了极点。 “凤阳帮再这样下去,要么终有一日被裴天良攻上山,要么就是缺衣少食,内部暴乱而亡。” “我敬佩十八郎君无论多么艰难,都不再提重操拐卖的旧业。愿为凤阳帮献上一计。 十八郎君倏地坐直身体,“老母英明,还请老母明示。” ……让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有大上一轮的人叫自己老母,属实有些奇奇怪怪。 “如今看来凤阳帮似乎已入绝地,可向来都是绝境方能逢生。”连迟也不兜弯子,捡起地上的树枝,画起了地势图,“凤阳帮如今占据的可不仅仅是凤阳山,还有凤阳河。” “凤阳河?”十八郎君有些不解,“老母的意思是?” “前朝时,朝廷粮食的押运都是走水上运输,为了更好地管理漕运的水手们,朝廷设置了漕卒。可到了本朝,慧帝为了降本增效,认为漕卒没什么大用处,还要多花一份工钱,就给取缔了。”连迟将凤阳河各个关卡处都标了出来,“如果凤阳帮能趁着这个机会自发组织起来,占据这些关卡,为来往船只提供保障,再收取一定的过路费……” 十八郎君眼中闪过喜色,“这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自凤阳河一路向北,我都可以事先抢占关口!如果将这条线贯通——” “不止这条线,只要有水就会有漕运。”连迟冲着十八郎君眨眨眼,“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怎么解决外头裴天良他们,否则咱们怎么安心做大?” “是了。”十八郎君点点头,“他们三天两头地找麻烦,可我也不想就此认输,将他们祖宗的尸骨就这么拱手送出去。” “谁说要送了。”连迟手一抬,树枝直指门外,“咱们是跟他们谈判。归还骸骨,签订协议,日后再无瓜葛,不得再来找凤阳帮的麻烦。” “对了。”连迟瞥了眼院子里头的哀嚎连连的伤员,“我看先前你们都没吃过亏,这次怎么伤得如此惨重?” 十八郎君冷哼一声,“不知又来了什么妖魔鬼怪,非要我们把老母你交出去,你说我十八郎君是这么不讲y义气的人吗?” “我说了,现在您是我们凤阳帮的人,是我十八郎君的老母,死也不会把你交出去,他们就跟发了疯似的,听底下人说,新来那个领头的也姓裴。” 也姓裴……难不成裴瑶醒了? …… “到底怎么说,连迟人呢?” “禀大人,那十八郎君说连青天是她的老母,也就是凤阳帮的老太君,她们是绝不会把老太君给叫出来的。” “凤阳帮的老太君?”裴世嘉不禁翻了个白眼,“冬叔,这到底怎么回事?” “大人莫慌。”冬叔捋捋胡子,“我也差人打听了一番,那十八郎君座下最受宠的两个兄弟,正是上次小迟迟在周五雷那儿救下的两个欢楼的杂役,当时他们当场就认了小迟迟当老母,老夫估计十八郎君是爱屋及乌。” “嚯,还有这么个机缘。”裴世嘉有些无奈,“让他们撤下来吧。” “不能撤啊!”裴天良突然蹿了出来,“大侄子,咱、咱祖宗的骸骨还在城墙上挂着呢,我看这凤阳帮欺人太甚,就应该趁热打铁,一举拿下!” “三叔不是说,咱祖宗的骸骨没被偷吗?”裴世嘉轻飘飘瞥他一眼,“过几日就是祭祖的日子,可别到时候闹了笑话。” “穷寇莫追,凤阳帮已经元气大伤,不必再逼。” 况且连迟还在里头,裴世嘉生怕惹急了她们,他倒是不怕她们会对连迟不利,就怕连迟一个想不开,原地加入了。 “大人,凤阳帮送来了和谈书。”季平小跑进来,正要递给裴天良,却被冬叔半道截胡,送到了裴世嘉的手中,裴天良气得半死,却不敢发作。 “和谈书?”裴世嘉一看就知道是连迟的狗爬字,他飞速扫了一眼,递给裴天良。 “送还尸骨,签订契约,她们有这么好心?” “难道三叔还有更好的法子吗?”裴世嘉负手而立,“爹说过,祭祖一事非同小可,如今陈相对咱们裴家虎视眈眈,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出岔子。” 裴天良连连点头,裴相就是裴家的主心骨,定海神针,如今正是他与陈相斗法的关键时刻,最好不要旁生枝节。 “和谈的事,我去吧。”裴世嘉不容裴天良拒绝,与冬叔走了出去。 “柳思……怎么样了?” 冬叔摇摇头。“大夫说伤太重了,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她的求生意志了。” “凌飞呢?” “命是保住了,但左手是废了。”冬叔长叹一口气,“这伙人武功高强,出手非常狠。刀刀都是冲着毙命去的。” “能活命就行,不枉我这一路上给他寻医问药。”裴世嘉脸色有些沉重,“我得到消息,当年跟着肖歧的那一波锦衣卫,全都受到追杀,死的死伤的伤。” 冬叔咂摸一声,“倒是奇了,到底是什么人,只攻击锦衣卫。” “应当不是只攻击锦衣卫,你不是说,昨日还有一伙人要置连迟于死地吗?”裴世嘉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看来,他们是只攻击肖歧身边的人。” 第102章 孙权杀关羽--嫁祸于人 “攻击肖歧身边的人?”冬叔脸色莫名,“可老夫无碍啊?” 裴世嘉瞥他一眼,“柳思与凌飞都是昔日肖歧的手下,是过命的交情,至于连迟,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肖歧对她有所不同。为什么没有攻击你,冬叔,心里没数吗?” 冬叔:……寒心呐。 话说两头,凤阳河上。 肖歧中的毒虽然清了,可凤阳帮毕竟草药有限,肖歧到现在也没醒。连迟决定今日和谈完就要领着肖歧下山。 她本以为还要与那位突然多出来的裴大人周旋一番,没成想竟是裴世嘉,和谈出奇的顺利,裴世嘉甚至还主动帮着十八郎君与押运粮草的官员牵线搭桥。 十八郎君万分感激,“对了凤阳帮声名在外,不好行事。既然日后要依傍清水而生,不若便改名叫清帮,大人和老母意下如何? “清帮不好。”富贵荣华摇摇头,“这名字不好记,不如就叫漕帮,光明正大告诉别人,咱们是干嘛的,老母你说对不对?” 连迟轻笑一声,“清帮也好,漕帮也好。都是好名字,日后你们定会成为名震四海的大帮派!” “借老母吉言!” 十八郎君拨了条小船送他们出山,富贵荣华与连迟依依惜别。 船行江上,两岸寂静,唯有青山绿水伴鸟鸣。 安顿好肖歧后,连迟探出船舱就瞧见裴世嘉坐在船头,不知在看什么。 “大人怎么来了?”连迟三步并坐一步,蹦至狗官身边,船身微晃,裴世嘉忙不迭地扶着她坐下,下一刻一柄折扇就敲在了连迟头上。 “本官再不来,只怕你就要落草为寇,真留在凤阳帮当老太君了。” 连迟疼得龇牙咧嘴,“大人这就送完皇上了?” “嗯。” “沈南珠的事儿也解决了?” “……沈南珠她爹忒难缠了。” “大人是偷跑出来的咯?” “本官的事你少管!” 连迟轻哼一声,挨着狗官一起坐在船头。 片刻之间,轻舟已出凤阳山。 眼看前头就要到码头了,狗官突然轻笑了一声。 “连迟。” “嗯?” “你要时时刻刻记着,你可是本官的人。”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欠着大人银子嘛,真啰嗦!” “不是银子的事——” “大人瞧,这儿风景真是不错!” “嗯……确实不错,人也不错。” …… 下了码头之后,一阵手忙脚乱,裴天良的宅子被他老婆的那一把火烧得不轻,几人本来要住客栈,可不知狗官抽什么疯,非得领着一群人住进了凤阳知府。 等安顿好了,连迟才发现一间屋子里,竟然躺了三个人! 肖歧、凌飞、柳思都齐刷刷地躺在炕上。 “这是?”连迟飞速查看了一番,凌飞与柳思都受了重伤。 “还是大人想得周到。”冬叔熟稔地为三人把脉,“咱们住在知府衙门里头,那些刺客便是想要下手也得掂量掂量。” 原来如此,他们这几句话一说,连迟就将前因后果对上了。 “凌飞和柳思也是被刺客所伤,大人你选择住在这儿是为了保护他们……”连迟眸光一沉,掏出一支断箭来。“这是那日在树林中要射杀我的箭,我从头儿的肩膀里挖出来的。” “这可是个好东西。”冬叔接过一打量,“玄铁所铸,箭头带钩,锋镝扁长,这是北境鞑靼人用的箭。” “你的意思是说,鞑靼人要刺杀他们?”连迟心里有些没底,“鞑靼人疯了?” 自慧帝登基以来,鞑靼早就被揍得五体投地,怎么敢公然挑衅锦衣卫。 冬叔摇摇头,“小迟迟,箭是鞑靼人的箭,可这箭头上的毒,却是咱们大夏特有的牵机药。” 连迟一顿,“这是……孙权杀关羽,窦尔敦盗御马?” “有人假借鞑靼之名想要刺杀锦衣卫,不。”连迟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树林里那支箭是想要了我的命,他们是——” “咳咳咳。”柳思突然发出剧烈的咳嗽,她死死盯着冬叔手里的箭头,怒目圆睁,嘴里不断发出喝喝喝的声音,“是他们,是他们回来了!” “别急别急。”冬叔忙扶着她坐了起来,“你现在身体余毒未清,不宜激动。” “这东西,我认得。”柳思嘴边划过一抹惨笑,“三年前,要了锦衣卫八个兄弟命的,就是这东西!这是凤阳帮的东西!” “凤阳帮?”连迟蹙着眉头,这又是哪儿跟哪儿啊,“冬叔认得,这是鞑靼人用的箭,上头涂的是牵机药。” “就是凤阳帮!”柳思眼里都是恨意,“三年前锦衣卫去剿匪的时候,碍着那些个所谓贵人祖宗的骸骨,肖歧不敢冒进。但我、我实在不能忍受这么憋屈,正好外头通传又有凤阳帮的来叫骂,我便和剩下的几个兄弟瞒着肖歧,深入山林,却不想中了他们的埋伏。” “除了我,所有的兄弟都被乱箭射死,肖歧是拼着命才把我拖了出来,我的右手中了一箭,那把箭跟这支一模一样!” 怪不得三年前锦衣卫剿匪会大败,原来还有这个缘故。肖歧向来重义气,只怕当时出了这个事,就已经无心恋战。 连迟踌躇了一下,“据我所知,凤阳帮与鞑靼人没有瓜葛,她们的武器都十分粗糙,而且也想不出这样阴狠的法子来。” “知人知面不知心。”柳思声色俱厉,“你怎么能凭一点印象就断定?难不成我兄弟活生生丢掉的性命是假的吗!” 连迟理解柳思的心情,声音平和,“如果凤阳帮真有这么厉害的武器,这次也不会大败,更不会要和谈。” “她们要和谈?”柳思在山底下喊门的时候被伤,对于之后发生的一切还不知情,冬叔解释了一番,她长叹了一口气,低垂着头,喃喃低语,“”到底是谁,是谁要致我们于死地……” 裴世嘉在这种情况下竟还能安然喝茶,“最起码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次的人跟三年前的是同一拨人,他们为什么在三年之后又卷土重来。” “还有……鞑靼人的武器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有的,到底是谁拥有这鞑靼人的弓箭。” “柳思,你可有头绪?” “我……”柳思眼光略过尚在昏迷的肖歧和凌飞,最终还是摇摇头。 她不能说,那个人…… 不、不会是那个人! 第103章 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裴姓儿郎,皆聚于此,敬叩祖先洒浊酒,子孙不忘根之源。” “今日我裴氏一族,数百人从五湖四海奔腾而至,拳拳赤子之心只为问根祭祖,实乃我裴氏家族的一大盛事。吾祖世居凤阳府白云县……” 裴相没有回来,这裴家祭祖的风头倒是被裴天良抢去了。 听说裴瑶已经大好,今日也来了,只是还没瞧见人。 空地上挤挤挨挨站了百余人,连迟懒得听裴天良废话,缠着狗官要先去祠堂里瞧瞧。 “一会儿仪式开始,里头肯定都是人,我又是个外姓人,肯定进都进不去。” “你哪是想看祠堂。”狗官一眼就看破她,“你是想进去看看裴瑶在不在里头吧。” “大人英明!”连迟也不藏着掖着,“裴瑶这次昏迷跟五年前的灭门惨案定然有联系。在知府衙门里头,裴天良宝贝他这个儿子跟看眼珠子似的,我根本没机会套话。” 两人说话间,已然来到祠堂门口,时年,慧帝仍然实行庶人无庙制,只有当了官,才能为祖先建立宗祠家庙。 裴家祠堂名为追远堂,高大阔气,没有金碧辉煌,却处处透着古朴高雅。 “骏马登程出异乡,任从胜地立纲常, 年深外境由吾境,日久他乡是故乡。” 连迟看向两边牌匾,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 日久他乡是故乡,故乡已然变他乡…… 时年大夏臣子时常会被外放迁官,有的人这一放,就是一辈子。有生之年再也没能踏上回乡之路。 “连捕快似乎颇有感伤。”一道低沉清弱的男人说话声在右侧传来。 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人在小厮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连迟认得那小厮,正是跟在裴瑶身边的,眼前这个必然就是裴瑶了,他似乎比那日相见时更憔悴了一些。 他冲着狗官郑重地行了礼,“见过表兄。” 狗官倒是体贴,“大病初愈,不必多礼。” 裴瑶笑笑,“这句诗还有后半句,早晚莫忘亲命语,晨昏须笃祖宗堂。但愿苍天垂庇佑,三七孩儿总炽昌。” 三七孩儿总炽昌……愿每一个孩子都能繁荣昌盛。 连迟点点头,“确实适合放在祠堂,对了,裴公子,那日你在土地庙中到底见到了什么?” “呃……”裴瑶只怕是没想到连迟话锋转得这么快,语气里倒是有些哀怨,“连捕快还真是时刻不忘查案。” “我那日只觉得昏昏沉沉,等我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在府里了。” 连迟追问道,“小厮说你起来后瞧见那诗集之后就晕了过去,诗集我检查过,裴公子说瞧见那两张门神画才晕过去的吧?不知门神画有什么蹊跷?” “什么门神画?”裴瑶似乎全然不知,他叹得一句,话里还带着歉意,“大夫说我忧思过甚,想必那日又着了凉才会晕倒,至于连捕快说的门神画,我确实不知……” 瞧他这副样子,连迟都要觉得他真的是无辜的了。 “哎呀!你这老仆,走路看着点!”跟着裴瑶的小厮突然一声尖叫,连声责怪一个老仆。 那老仆手里拖着一个大桶,急忙低着头道歉,“是老奴不好,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好了,窦叔也不是故意的。”裴瑶扶起老仆,“窦叔,可是前头要发糕粑了?你快去吧。” “多谢、多谢公子……” 待那老仆走远,裴瑶叹地一声,“窦叔是追远堂的守祠人,一生无儿无女,日后少为难他。” 小厮撇撇嘴,“官人,你就是对谁都好心,这府里的下人才都不把你放在眼里——” “够了,以后这种话少说!”裴瑶呵斥了一声,“对了,外头一会要发糕粑,连捕快也跟着拿一份尝尝吧。” “糕粑?”连迟微微歪头,“那是什么?” 裴瑶轻声细语解释,“每年裴家祭祖都会发糕粑,寓意发财顺利。” “这倒是个好兆头。”连迟欣然同意,心里却在想,这裴瑶看起来真真是一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难不成自己想错了?兴许他真的只是被无辜牵连? 可季平深夜去他房里又算怎么回事?难不成两个大男人深更半夜约会吗? …… “六百余年来,我裴氏子孙牢记祖宗教诲,克勤克俭,耕读传家。治家有序,教子有方,传承八德……” 几人来到外头,裴天良还在慷慨激昂地演讲,方才的守祠人窦叔正在给众人分发。 裴家大方得很,无论是不是外姓,都会发一份,要知道裴家可是出了当朝丞相,还有当朝贵妃,这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多少人想来蹭这个机会呢。 糕粑很快发完,用糯米反复捶打而成,里头还加了些红豆,醇香浓厚,只等裴天良讲完,众人就能吃了。 裴天良这番讲演真真是老嫂子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今日有幸得各位参加,略备糕粑,聊表心意……” “呼……”连吃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吃了。 不过两三口,连迟就吞入腹中。 接下来众人还要一起切猪头,挂旗夹,看大戏,开大席,连迟在山上长大,可从来没见过这等热闹架势。 众人分坐在长桌两侧,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自然,连迟也不忘一直盯着季平。 哎?季平怎么那么着急的样子?裴天良那老东西捂肚子做什么? 难不成是中毒? 没等连迟反应过来呢,周围人全部发出哀嚎。 “有人投毒?!” 他们一个个都是恶心想吐的样子,严重的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快找大夫来!”裴瑶倒是十分孝顺,忙赶到裴天良身边。 好在今日来参加仪式的就有大夫,诊治了一番后,快速写下方子,随后大声道,“诸位不要害怕,想必今日诸位都吃了蚕豆。” “蚕豆?”人群中有人哑然。“是了,咱们姓裴的都有遗传的蚕豆病,死不了人!” “原来是蚕豆啊,吓死我了。” “哎这是怎么回事儿?”连迟见在场众人,甚至是裴天良都很快镇定了下来。 那大夫知道连迟是外姓人,“这是咱们裴家的老问题了,只要是姓裴这一支,都不能吃那蚕豆,只要一吃就会头晕恶心,不过也不用担心,一会就好了。” 连迟眸光如火,只要是裴家人吃了蚕豆就会犯病,怎么他们两个不会? 第104章 小猪鼻子--有点儿缘 今日来祠堂的裴姓人都是穿着同意颜色的长衫,以此跟外姓人所区分。几乎所有的裴姓人吃了糕粑后都产生了腹痛恶心的症状。 只有两个人是平安无事的。连迟目光锐利,如暗夜中的鹰隼,牢牢锁住了目标。 裴瑶和—— “啊呀啊呀,本官肚子好疼!快过来给本官瞧瞧!”没等连迟细想呢,裴世嘉倒是先哀嚎了起来。 狗官可是裴相的儿子,他这么一叫,登时有四五个大夫围了过来。 连迟抽抽嘴角,这夸张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喝了鹤顶红呢。 她悄悄后退一步,唤来冬叔,两人将目光都盯上了缩在一旁的守祠人窦叔。 照着先前裴瑶的说法,每年祠堂祭祖的糕粑都是这个守祠人一手操办的。 似乎是感知到两人的目光,那守祠人突然颤颤巍巍地跑向裴天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是老奴老眼昏花,这几日正好在磨蚕豆粉,可能是老奴、老奴不小心放了进去……” “要打要骂,老奴绝没有任何怨言。” “唉哟窦叔你这是做什么!”裴天良忍者腹痛赶忙扶起他,“所幸没什么人出事,这玩意儿也吃不死人,你别自责了。” “是啊窦叔。”裴瑶也颇深明大义,“你为我们裴家守了这么多年祠堂,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怎么会怪你呢。” 窦叔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十分感激。 “好了,好了,一会还有晚宴,还得劳烦窦叔去准备呢。”裴天良头疼得紧,还强撑着安排一众人等先回房休息。 裴天良话都这么说了,连迟也不好再追究。只是窦叔在裴家做了这么多年,还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吗? 更何况如今已经到了秋天,根本不是吃蚕豆的时候。除非预先保留蚕豆,一直等着这么一天…… 一个预谋的投毒案就这么变成了一场小失误。 连迟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今日一早她从冬叔那儿收到消息。 “衙门里头好多人都看不惯季平,说他是靠溜须拍马,专门给裴天良干见不得人的事爬上来的。”冬叔今日临出门前拽住连迟悄声说,“听说一开始裴天良也没那么器重季平,说是五年前,季平突然去外头公干了几天,回来之后就特别受裴天良器重,直接被提拔成了贴身护卫。” 五年前,杜家灭门惨案正是发生在五年前,一切就真的那么巧吗? …… “季护卫。” 连迟回过神来,却是杜凝叫住了季平。 她眉头紧锁,与季平似乎在争论什么。 难不成是找季平当面对质?打草惊蛇不可取,连迟刚想上前制止,袖子却被人倏地拽住。 “大人……?” 裴世嘉冲着她摇摇头,几乎是下一瞬间,裴瑶施施然走了出来,请季平和杜凝一同进去说话。 待二人进去,连迟才堪堪回头,“大人,方才为什么不让我去?” 狗官依旧是一脸欠揍的样子,“因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这个连青天去办。” 连迟跟着他走进祠堂后头的小房间,刚一推门,就听见冬叔的嘤嘤哭泣声,他与那守祠人窦叔两人正抱头哭泣。 “不是吧……”连迟心里直打鼓,冬叔一直就是衙门里的老光棍,虽然过往拈花惹草无数,但高剑曾私下怀疑过,冬叔兴许是个断袖…… “冬叔,别激动别激动,久别重逢是好事。”连迟忙扶起两人,“真是上天垂怜,让你们兜了这么一大圈又遇到。” “可不是呢。”冬叔声音戚戚,“上次一别,已经快十多年没见了。这么多年,你就不知道来找我?” 窦叔轻叹一声,“我也有苦衷……” 连迟望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心里升腾出一股异样的感觉,“豁牙子咬虱子,这是天赐良缘,你们二人又何必要在乎别人的看法。冬叔你以前不还说,男子能爱女子,也能爱男子吗?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反而看不清了?” “小迟迟……你……”冬叔与窦叔两张老脸一齐儿发懵,“你在说什么?” 连迟颇受感触,“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们两今日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就再也不要放开对方的手。” “呸呸呸!”冬叔和窦叔两人跟见了杀父仇人似的,一下子隔开老远去。 “哈哈哈哈哈。”裴世嘉再也憋不住笑,“窦叔与冬叔是失散多年的老战友,你这脑瓜子里一天天都在想什么?” “战、战友啊……”不知怎的,连迟还有点失望呢。 战友……姓窦…… 连迟忽生清明,“冬叔,这该不会就是当年在杜府做管家那个?” 冬叔没说话,算是默认。 裴世嘉派六宝在外头守门,不许任何人走近。 灭门惨案中,杜府的窦管家,如今竟成了裴家祠堂的守祠人。 “柳思说过,当年杜家八十六口,无一活命,窦叔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窦叔难掩悲痛,“当年小姐吵着要吃外头的糖炒栗子,我便趁着开席之前去街上给她买回来,我跑了许多家,愣是没有找着,等我再回去的时候……杜府已经血流成河,他们只是根据杜家的名册登记来看尸体,估摸着也没细细查验,这才把我算了进去。” “我一辈子无儿无女,除了杜府我无家可归,我一心只想着为杜家报仇,为小姐报仇,她还只是个孩子……” “小姐她长到了十几岁,也还是闹着要吃糖炒栗子,当时她还非要跟着我偷偷去,跟我闹了好一阵子,我都没答应,如果我答应带她去,她、她就不会死了……” 窦叔满面沧桑,浑浊的眼珠中满是泪水。 连迟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思却一动,“窦叔,杜员外有几个孩子?” “两个,一男一女,乃是龙凤胎。”窦叔倒也听过连迟的威名,“怎么了?” “你确定当年杜家小姐已经死了?” “千真万确!我躲得远远的,亲眼看着小姐的尸体被抬了出来。” 窦叔说杜家小姐已经于五年前死于灭门惨案中,那这个自称案发时在外祖家探亲的杜家小姐,杜凝,又是谁? 第105章 捞虾的碰上条大鱼--出人意外 “在外祖家探亲?”窦叔连连摇头,“不可能。” “连捕快,你们有所不知,员外他只有一个寡母,家中清贫,是入赘到杜府的。而且在六年前,老爷的娘亲也死了。是以,杜府中的老爷和老夫人,实则是夫人的爹娘。” “小姐和少爷自出生起便叫老爷夫人为祖父祖母,怎么会凭空多出来什么外祖父外祖母?”窦叔有些疑惑,“连捕快,你们别是被骗了。” 连迟与冬叔对视一眼,“杜凝难不成是骗子?可是她骗我们是为了什么?” 冬叔也猜不透,“杜凝她人呢?” “方才被裴瑶叫走了——” “不好了不好了!”六宝突然推门闯入,“大人,外头、外头都说有人死了!” …… 连迟心中涌现不详的预感,“说谁死了?” “好像是说季平、季护卫死了!” “季平死了?!” 连迟来不及多想,快步走向裴天良的屋子。 门口果然已经乱成一团,“快!快!快!”裴天良在裴瑶的搀扶下,一边捂着肚子还一边大喊,“快去救人!” 方才那些大夫蜂拥而上,却一个个都摇着头走了出来。 季平趴在桌子上,俨然已经没了气息。 “怎么回事?”连迟一眼就瞧见杜凝,眼下也顾不得去细问杜凝的身份了。 “刚才、刚才我们都坐在屋子里喝茶,他一直也没说话,后来就突然发现他死了。”杜凝似乎还心有余悸。 “你——”连迟欲言又止。 “不是我!”杜凝看穿了连迟,“我没有杀他,你说过他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罢了。杀了他,还怎么找到背后真正的凶手?” “好,我相信你。”连迟相信杜凝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如果她真的想杀季平,在季平家里有无数次机会,没必要等到今日众目睽睽之下才动手。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裴家祖宗祭祀的时候死人,不免会传出闲话。 “疏散人群,先别对外说发生什么事了。”裴世嘉瞥了裴天良一眼,冲着连迟低声道,“涉案人员全部进去,别离开现场。我让冬叔去把仵作叫来。” 裴世嘉平日里吊儿郎当,但认真起来,就算连迟都要刮目相看。 …… “死因是什么?” 几个大夫也不是专职的仵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胆子稍大点的伸伸脖子,“胸部中刀,一击毙命。” 季平方才是趴在桌子上,几个大夫为了方便查看,将他抬了起来,让他仰卧在椅子上。 胸口插着一把尖刀,看外观没有什么奇怪,衣裳已经被鲜血浸透。 这样近距离的攻击,季平怎么可能连一点反抗都没有? 方才这间屋子里的人不少,除了已经死亡的季平,还有杜凝、裴天良、裴瑶、他的小厮小丁,还有几个裴家的本家人。 连迟的目光在剩下人的身上转了又转,还是转向了小丁,“小丁,从你们进去到出事,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一说给我听。” 小丁先是看了眼裴天良,又瞥了眼裴瑶,却还是迟迟不敢开口。 裴天良啧了一声,“小丁,连捕快问话,还不快老实交代,有什么就说什么,看我做什么。” “哦哦哦。”小丁忙不迭点头,这才敢开口,“这位叫杜凝的姑娘好像与季护卫有些争执,二人进了屋子之后,也吵了几句,后来人多了之后就没再说话了。” “约莫一刻钟,大家都在聊天,老爷问季护卫话,可却不见季护卫答话,老爷觉得不对劲,就上去查看,发现季护卫已经不动了,让大家赶紧出去叫人。” 连迟看了眼杜凝,杜凝点点头,在场众人也纷纷附和,“确实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季护卫进来的时候是好好的,可等你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众人都不住地点头,“跟我们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该不会真的是什么邪祟作乱吧?” “别瞎说,我看说不定是他自杀。” “这倒是有可能!大家伙儿可是谁都没有靠近他啊……” …… 凤阳府的仵作动作很快,在连迟盘查之时就已经完成验尸,“确实是死于胸部中刀,不过我们还在季护卫的怀里找到了这个。” 连迟接过一看,是一个药包,里头放着的俨然是曼陀罗。 季平患有风湿痹痛,想来随身携带曼陀罗也是情有可原。 若是他服用曼陀罗过量,导致昏迷,凶手再趁这个时候袭击他,他自然不会有任何反抗。 可在他进门之后,所有人都证明在这期间,没有人接触过他。 就算旁人会撒谎,杜凝也绝不会撒谎。 不论她到底是不是杜家遗孤,她对季平的恨意绝不是伪装出来的。 “怎么样,连捕快可有头绪了?”裴天良似笑非笑,“如果连捕快查不出东西来,我这倒是有个线索。” 连迟一愣,裴天良今日似乎有些不同,“还请裴大人赐教。” “老夫也当了许多年的官,判的案子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古往今来,杀人,无非就是爱恨财仇,咱们在场的,跟季平有仇的只有这——” 杜凝疾言厉色,“你是说我杀了季平?当时我跟大家在一起,而且我坐的地方离季平那么远,我怎么杀他?” “怎么杀嘛。”裴天良冷笑了几声,“武林上杀人于无形的高手多了去了。只要有动机,想杀人还不容易吗?” “连捕快。”裴天良突然话锋一转,“想必先前你们说的找到的杜家灭门惨案的新证据,便是这位姑娘吧?” “本来这案子嘛,你们年轻人急功近利,想查便查了。可季平跟了我这么多年,早就如同我半个儿子一般。今日却因为她惨死,有些话我就不得不说了。” 裴天良长叹了一口气,“你们都被这女子骗了。” “她可是说自己是杜家遗孤?是杜家小姐?” 连迟没作声。 “且不说当年杜家小姐已经死于灭门惨祸中,便是她的年纪,她的胎记也跟杜家小姐对不上。” “老天眷顾,让我找到了当年服侍过杜家小姐的奶娘,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杜家小姐!” 第106章 蚂蚁头上戴斗笠--乱扣帽子 一个年过四旬的妇人在下人的带领下款款走来,她先是好好打量了杜凝一番,眼睑一垂,“这不是我们小姐。” “小姐若是还活着,没她这么大,而且小姐的右脸上有块指甲大的胎记,她也没有。” 连迟觉得这位奶娘太过武断,可结合窦叔方才说的话,她也怀疑杜凝的身份有问题。 不过眼下,还是找到杀人凶手更重要。 她正色道,“杜凝是不是杜家遗孤,跟她是不是杀害季平的凶手,完全是两码事。” “别着急啊连捕快。这几日我听说你们到处打听当年杜家灭门的事,你们觉得杜家待人宽厚,梅管家没有理由杀人。”裴天良长叹一声,“我知道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相信,这奶娘是当年在杜家做了许多年,我想她说的话,你们多少会信一点。” 那奶娘头一昂,“杜家灭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说句不好听的,这就是报应。当年那杜员外对我们是动辄打骂,什么夫人过生辰请下人们吃饭都是做的表面功夫,专门装给外头人看的。多给我们几个赏钱比什么都强。这饭吃完了,还不是我们下人收拾?” “嘴上说的仁义道德,其实根本没有把咱们下人当人看。这杜员外还经常欠银子不还,每年一到年底院子里头全是追债的,这可是咱们白云县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当年梅管家尽心尽力为杜府做了那么多年,不过是一个小小错误,杜员外要求他赔偿百倍,逼得他卖宅子卖女儿还债还不够,还想把他的妻子和剩下的小女儿给卖到妓院里头,这是个男人都不能忍。” 奶娘啐了一口,“所以我说这杜家完全就是咎由自取,只是可惜了那些跟着被杀的下人,都是可怜人呐……” “你胡说!”杜凝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去活撕了奶娘,“你到底是收了谁的好处要来诬赖杜家!这么些年杜家待你不薄,你就不怕夜里杜家上来找你索命吗!” 奶娘神色有些不自在,“人又不是我杀的,我才不怕。” 连迟却捉住了另一个点,“你说当年梅管家有两个女儿?” “是。”奶娘点头,“梅管家的大女儿便是被卖给了人家当丫鬟,若是长大了……”她抬头瞥了眼杜凝,“若是能活着长大,也有她这么大了,年纪是比我们小姐要大一点的,他的小女儿跟我们小姐年纪差不多大。” “唉,好好一双明珠,如今却不知在哪里蒙尘。”裴天良哀叹一声,继续说道,“前阵子城外有孤坟被盗,正巧就是杜家夫妻的坟墓,老夫便知道,定会有人要借着这个由头捣乱。倒是没想到捅到应天府去了。” “本来这种假造身份,冒领悬赏的事,是个捕快都能一眼识破,却没想到连青天倒是——” “什么悬赏?” “连青天不知道?”裴天良满脸的意外,“这杜家一族还有亲戚,他们也是不认当年的案子,便出了悬赏,只要有人找到真正的凶手,便将杜家夫妻遗产尽数奉上。我想这位杜姑娘也是冲着悬赏来的吧?” “你胡说!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悬赏!”杜凝很是激动,“这一切都是你空口无凭!你有什么证据?” 裴天良反问道,“你说季平杀害杜家人又有什么证据?一个剑穗而已?” 杜凝脸上显然都是不可置信,“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可没有偷听,这都是季平亲口告诉我的。”裴天良面上笑嘻嘻的,“他说他觉得十分困扰,一方面他怀疑你的身份,不知道你到底藏了什么心思。只好先应承着,没想到你一直纠缠他,还威胁要杀他——” “你撒谎!季平他明明答应我,等祭祖之后,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杜凝气愤异常,“肯定是你!是你杀了他才对!季平说过,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肯定是你逼他去杀人的!” 连迟心中一惊,看来杜凝已经私下跟季平交谈过了,既然季平决定把一切都告诉杜凝,杜凝绝没有理由杀他,反而是这季平背后的人…… 杀机已然四伏,杀害季平的人,必然就是当年杜家灭门惨案背后的真正凶手。 连迟沉吟一声,“那……” 她还没说完,就听见裴世嘉不容反驳的话语,“既然三叔认为杜凝有嫌疑,且将杜凝先关押大牢,今日祭祖为重,待本官查明真相后再做定夺。” “这……”裴天良似乎没料到自己这个纨绔侄子会横插一脚,而且语气丝毫不容置喙。 他要是不同意,就是不以祖宗祭祀为主,这罪名他可担待不起。 连迟很快就明白狗官名义上关押,实则为了保护杜凝。不论季平有没有跟杜凝吐露过什么,她都已经成了背后凶手的眼中钉。 这案子摆在连迟面前就跟一团到处都是线头的毛球一般。 杜凝到底是不是杜家遗孤?如果不是,她又是谁?她冒充杜家遗孤的目的是什么? 季平到底是他杀还是自杀?若是他杀,凶手是谁? 还有,杜家灭门惨案的凶手,到底是当年跳崖自杀的梅管家,还是另有隐情? “说到底,这些案子都跟当年的灭门惨案息息相关,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裴世嘉状似无意点醒连迟,“一切还得回到杜家灭门的案子。” 狗官以封锁现场为名,早把人都打发了出去。 眼下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上次我们勘察杜家废宅时,发现凶手当时曾用烟熏逼迫过杜家夫妻,想来是要找什么东西。如果我们知道凶手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冬叔正围在季平尸体旁,好像在研究什么,“可当年没找到,现在还能找到吗?” “那天我们去的时候,头儿发现废宅被人翻动过,这个翻动是最近才造成的。想来凶手这么些年,也没找到,不然绝不会一直保存这杜家废宅。”连迟微微蹙眉,冬叔的鼻子都快凑到桌子上了,“冬叔,你看什么呢?” 第107章 蚂蚁爬进磨眼里--条条是道 “这里好生奇怪。”冬叔指着桌子,“怎么这么多蚂蚁?” “蚂蚁上桌?”连迟也围了过去,从桌子到季平胸口那把匕首的手柄上,确确实实爬着许多蚂蚁。 连狗官都觉得稀奇,“难不成是因为血腥气?” 连迟摇摇头,“若是喜欢血腥气,为什么不往季平的胸口处爬?那儿的血更多。反而是绕过他的胸口,只在桌子和刀把上爬……” 六宝伸伸脖子,望着连迟跃跃欲试。 “六宝兄请发言。” “连捕快,我小时候最喜欢玩蚂蚁,我发现这蚂蚁喜欢吃甜食,只要往地上撒点糖水,方圆三四里的蚂蚁都能闻着味儿跑来呢!” 冬叔也跟着点头。“蚂蚁确实喜欢甜味。”他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抹了抹蚂蚁爬过的地方,放到鼻子下头闻,还又舔了舔,“确实是甜的。” “说不定只是凑巧这里洒了些糖水呢?” “可是窦叔不是说平日里除了一年一度的祭祀,这里是不会开门的……” “既然这里想不通,就换条路走。”裴世嘉一点点抚平连迟蹙起的眉头,“现场我会派人保护好,季平的尸体也会先送到义庄。” “多谢大人。”连迟深吸一口气,“六宝,劳烦你去打听一下当年梅管家一家的情况,他的两个女儿和他的妻子,事无巨细,不过多小的事情都要告诉我。” “好嘞!” “冬叔,咱们再去一趟杜家废宅,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连迟转向裴世嘉,“大人,至于这里,还有杜凝和头儿他们,就拜托你坐镇看管了。” “好。”裴世嘉欣然答应,“不愧是本官的人,变了很多。” “变了?”连迟摸摸下巴,“胖了?” 冬叔哈哈笑了两声,“大人是说,小歧歧受伤了,你现在行事作风倒是越来越有捕头风范了,不过大人也变了嘛——” 裴世嘉毫不留情地开始赶人。“天黑之前,凤阳知府衙门集合。” 连迟与冬叔快马加鞭赶到杜家废宅,一路上她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冬叔叹的一声,“小迟迟,你在担心梅娘吗?” 连迟没做声,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梅娘,她昨日还跟自己说,她虽是给狗官做妾,却从未穿过嫁衣,一顶小轿子就进了门。 季平说定要明媒正娶,她正在愁来不及缝制嫁衣…… “也许这就是命吧。”冬叔也不知是在叹谁,“如果你不把梅娘带出来,他们俩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 “眼下你觉得缘分短,可你又怎么知道,这辈子的短暂相遇,不是上辈子的苦苦哀求得来的呢?” 冬叔马鞭一扬,口中念道,“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不知为何,夕阳西下,如今再听这首诗,连迟只觉无尽荒凉。 …… 两人很快来到杜家废宅前,熟练地翻墙而入,可刚一着地,连迟就发觉不对。 上次走前肖歧存了个心眼,在地上摆了许多树枝,今日一看,果然这些树枝都被人踢开了,有人来过,还不止一个人。 两人沿着地上被踢乱的树枝和脚印一路往前,来人目标明确,径直去了后院,也就是杜家夫妻的房间。 “小迟迟,看来你说得对,只怕隔了这么久,凶手也没找到他要找的东西。”冬叔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二人确定周围没有人迹,才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跟上次比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可唯独—— 整间屋子,只有书桌上灰尘最少,这里,被人动过。 “看来凶手想要找的,可能是一本书,或者一封信?” “如果是书信,杜家夫妻有意要藏,就绝不会放在书桌上。”连迟刚要说话,冬叔却示意她噤声,他指了指外头,嘴上的口型是说,外面有人。 天下武学唯快不破,冬叔一个转身之间,连迟就已经跳出了窗子,怒喝一声,“是谁!” “……窦叔?” 大水冲了龙王庙,竟然是自己的老战友? 冬叔忙打开门,“老窦,你怎么来了?” 窦叔显然也被连迟吓得不轻,咳嗽了几声,“我每年都会来祭祀一番……” “窦叔,今日既不是清明,也不是杜家被灭门的日子,您手里不仅没有香烛黄纸,还偷偷摸摸,说来祭祀,有点牵强了吧?”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连迟拉着两个老家伙进了屋子。 “窦叔,您就说实话吧,故意跟着我们是为了什么?” “是啊老窦,你有什么苦衷就说,你难不成还信不过我们吗?” 窦叔局促地搓搓手,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不瞒你们说,这么些年,我虽然隐姓埋名,可每年都会来这看看,这倒是让我发现,除了一些恶作剧的年轻人,还有一些人也经常来这。” “是季平?” 窦叔点点头,“他每年都会来祭拜,可除了祭拜,他每次都会在这间房里待上很久。” “前阵子,我发现还有其他人频繁来废宅,我偷偷跟过一次,不是季平。”窦叔踌躇了一下,“不瞒你们说,我也有些怀疑当年灭门案的凶手不是梅管家。” “所以你想看看到底是谁总是来这儿?”连迟敲敲桌子,“你可记得其他来人的样子相貌?” 窦叔摇摇头,“我不敢离太近,而且每次都是穿着一身黑衣,蒙着面,不过他们每次来都会把这里翻得乱七八糟……但是我能肯定,其中一个应该是个女子,比较瘦弱。” “女子……”连迟环顾四周,“既然已经有这么多人来翻过,想必咱们也翻不出什么东西了。” 冬叔脑子倒是转得快,“也许东西不在屋子里,毕竟重要的东西还是带在身上比较好。” “你是说杜家人的尸首?”连迟不以为然,“凶手定然是搜过没有,才会一直在这废宅里头搜的。” 窦叔咳嗽了一声,“连捕快有所不知,这杜家夫妻的尸首其实已经下葬,想要随时去搜必然要掘坟开棺……” 掘坟开棺,动静太大。看来这几年凶手并没有冒险,否则也不会让杜凝找到那个剑穗。 连迟小手一挥,“走!挖坟去!” 第108章 小鬼拜张天师--自投罗网 傍晚,坟地,老树,枯藤,昏鸦。 四口棺材全部被打开,一字排开,一个红衣女子半个身子都伸进了棺材里,她的身旁站着两个老头瑟瑟发抖。 红衣女子夜掏棺材,身边还跟两个老八怪,若是被乡亲看到,只怕会吓得连祖宗都不认识了。 “小、小迟迟,你找到没有?”冬叔和窦叔实在是对那一堆白骨下不去手。 “杜家老爷和老夫人的尸首没什么问题,杜员外夫妻是跟两个儿女合葬的?”连迟的声音透过厚重的棺材板,像是来自地府的呢喃低语,听起来很是诡异。 “是……”窦叔语气中透着悲伤,当时杜家被灭门,族中人都只忙着争遗产,等到下葬时才发现根本没有定做孩童的棺木,他们图省事,索性就跟员外和夫人一起合葬了……” 都说人走茶凉,可这茶凉得也忒快了,要知道整个杜家在之前几乎都是靠杜员外养活。 人性本就是凉薄,在很多人的眼里,只有益而无义。 眼下不是感伤的时候,连迟屏气凝神继续翻找,尸体早就白骨化了,杜夫人和小儿子的尸体几乎是垒起来的,可见下葬之人定是随意将尸体抛入棺中。 好在衣裳料子还未腐蚀,两具尸体的骨头才不至于全部混在了一起,棺材里头没有任何陪葬品,生前风光无限,似乎却凄凉至此。 “小迟迟,可找到了?” “唔……”连迟沉吟一声,目光所及之处,确实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也许,他们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根本不是一封书信? 空中突然发出响声,“是信号弹,小迟迟,大人催咱们回去呢。看方向,是凤阳知府衙门发出来的。” 狗官不会无缘无故发射信号弹,必然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连迟心里再不甘,也只能无功而返,几人快速将这里恢复原样。 三人拍马而上,扬鞭奔走,掀起一片尘土,谁也没有注意到远处密林中的一双眼睛。 冬叔先送了窦叔回祠堂,顺便再打探打探消息,连迟总觉得,糕粑里头混着的蚕豆没那么简单。 连迟还没到衙门口,就看到六宝探头探脑的。 “哎呦连捕快你可回来了!”六宝忙帮着连迟牵马,“大人让我在外头等着你,先把查到的事情告诉你,省得你一会儿没空听。” “我仔细查问了一番,当年梅管家是倾家荡产,还跟地下钱庄借钱,往海运里投了一大笔银子。可后来这船只失事,债主逼上门,他没钱还,只能把大女儿抵了出去。” “追债人在梅家要不到银子,就去杜家闹了好几趟,许是碍着影响不好,杜员外就让梅管家先回家了。听说梅管家还挪了杜家帐房里好大一笔银子呢!” “所以其实不是杜家逼迫他,而是那些债主逼迫他……”连迟继续问道,“当年那个大女儿的去向,你可打听到了?” “那是自然,我花了好些银子才撬开那钱庄的嘴。”六宝还颇为感慨,“这要说起来,杜员外一家真是好人,前脚梅家大女儿被卖了去,后脚就被杜员外给赎出来了,这小姑娘也不愿意再回去,杜夫人便将她送到了自己的兄长家,说是过阵子再接回来,谁知道后来就发生了灭门惨案。” “听说当年梅管家死后,有人秘密给他还了债,梅管家的妻子和小女儿才能好生活着。不过后来两人说是去应天府寻亲戚,自那之后,邻居们就再也没有过梅管家妻女的消息了。” 原来如此……连迟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只是,世间的事真的会这么巧吗? “对了,大人急匆匆把我们叫回来有什么事?” 六宝这眉头皱得更深,“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要听哪个?” “我两个都要听,跟你主子学坏了。” “好消息是肖捕头醒了。” 连迟心头一块石头落地。 “坏消息是衙门后院池塘发现一具浮尸,肖捕头又晕过去了。” “啊?”连迟一头雾水。 六宝挠挠头,“怪就怪这知府夫人的身形跟您太过相似了,肖捕头他也是刚醒一个没看清……” “等下,你说谁死了?”说话期间,两人已经来到后院,院子里倒是没怎么乱,只是有大夫来来回回。 裴天良站在院子当中,唉声叹气,“我裴府是造了什么孽啊……夫人啊……” 连迟一瞥,裴天良眼里可一滴猫泪都没有,她连句节哀都懒得敷衍他。 她飞速跑到裴世嘉身边,还没说话呢,就被他举着扇子嫌弃,“你去哪儿了这是,臭死了。” 连迟没脸没皮,“我又没有几大箱子衣服好换,大人,你就忍忍吧。” 裴世嘉嘴上说着嫌弃,身体倒是诚实得很,紧挨着连迟,“好几个下人都能作证,这裴汤氏是自己跳河自杀。“ “亲眼看着主子自杀却不去救?”连迟得空去看屋子里围着的大夫,明明裴汤氏已经没救了,却还要不停地施针,也不知是救给谁看。 “下人交代,裴汤氏当时让他们全都退了一丈开外,还要求全部背过身去,没有她的命令,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许回头。”裴世嘉顿了一下,“出事的时候裴天良跟我在前厅,但是裴瑶不知去向。” 整件事情都透着股诡异,“下人可曾看清,当时裴汤氏是在做什么?” “好像是某种祭祀,反正她自从上次放火之后就神神叨叨的,整日把自己关在房中画符咒念经。”裴世嘉轻声细语,“等裴天良再做会戏,就让你进去搜她的屋子。” 自从裴瑶认祖归宗后,裴天良与裴汤氏的感情越来越差。 裴天良一门心思想培养裴瑶成为他的继承人,可裴汤氏却还想着用些旁门左道的法子,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女子实苦。 连迟眸光流转,“大人,我先去大牢看一趟杜凝。” “怎么了?” 连迟唇边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我想,我已经知道杜凝的真实身份了。” 第109章 癞蛤蟆生蝎子--一窝更比一窝毒 狗官倒是没为难杜凝,还给她找了个有窗的牢房,只是她脸上愤懑不平,无心看风景。 “杜凝。”连迟微微一顿,“也许,我该叫你梅凝。” 杜凝整个人掩在阴影中,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她的脸上,她又往后缩了缩,语气似笑非笑,“不愧是连青天,这么快就查到了。” “你就是当年那个被梅管家卖出去抵债的大女儿,后来又被杜员外夫妻俩买了回去,送到了她的兄长家。照这么说来,杜家对你有恩,你为什么要假冒——” “我不是假冒,我早就改姓杜了。杜家灭门惨案发生后,爹没有因为我是凶手的女儿就苛待我,相反却是认了我做女儿。”杜凝昂着头,“我虽然恨我亲爹,可我也绝不相信他会杀人。” “这些年,杜家的案子一直盘桓在爹的心头,我只想找出真正的凶手,至于为什么说自己是杜家遗孤……只有这样才会引起你们的重视不是吗?” “无论你是杜家遗孤,还是凶手的女儿,都不妨碍我们查询真相。”连迟轻出一口气,“季平也知道你的身份?” 杜凝抱着双膝坐在床边,垂着头,“是我自己告诉他的,当年他与我家是邻居,小时候也一起玩过泥巴。” 连迟又走近了一步,“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只说当年的事他是逼不得已,他说等裴家祭祖之后,他就会告诉我一切。”杜凝哀叹,“可他却死了,谁会在这个节骨眼杀他?除了凶手。” “他死那日,裴瑶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没有,当时大家都离他很远,除了他自己,没人有机会用匕首捅他。可我绝不相信他会自杀……”杜凝突然一愣神,止住话头,“你怀疑他?” 连迟掏出一张纸,上头赫然画着尉迟敬德和秦叔宝的年画,这是她那日从裴瑶的诗集上偷偷撕下来的,明明缺了一页,可裴瑶和裴天良回去之后愣是连个屁都没放,要说里头没猫腻她可不相信。 她柔声问道,“这个你眼熟吗?” “门神画?”杜凝接过看了几眼,“有什么特别的?” 看来那日迷晕裴瑶的不是杜凝,很显然,迷晕裴瑶的人就是要让他看到这幅画,可杜凝却丝毫没有反应。 连迟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这跟杜府门上的门神画一样——” “这不一样。”杜凝几乎是立刻反驳,“杜家所有的门神画都是杜夫人亲手画的。” 杜凝嘴角弯弯,似乎陷入了一段美好的回忆,“杜夫人心灵手巧,除了画画,还特别喜欢刺绣,当年我在杜府住了几天,她亲手做了一件中衣给我,在上面绣了许多小猫,她还在衣服夹层中绣了一个平安符……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温柔善良的人……” !? 杜凝还在说着什么,可连迟却倏地觉得脑中清明,原来在那里!她一直觉得有哪儿奇怪,原来是在那里! 她恨不得立刻就飞奔出去,谜底就快要揭开了。 可眼下……连迟按捺住自己,一直等到杜凝说完,才堪堪问了一句,“你可曾找过自己的娘亲和妹妹?” 杜凝一怔,紧咬着下唇,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连迟,“你……” 连迟负手而立,背对着杜凝,“你年少时与季平是邻居,可这么巧,梅娘也是与季平青梅竹马。梅娘她不是名为梅,而是姓为梅,你和季平早就知道了吧?可你却不打算和她相认,为什么?” 杜凝露出一声苦笑,“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种福气。” 连迟长叹一声,走出了牢门。 梅娘一心想着嫁给季平,若是被她知道,季平才是当年杜家灭门案的凶手,也是间接害死自己亲爹的杀父仇人,她还怎么与季平相处。 想来季平本打算供出幕后元凶,与梅娘远走高飞,而这也是杜凝和季平达成的共识。 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由下一辈来承担代价。 裴汤氏的屋子终于空了出来,连迟心急如焚,又怕被外人看出端倪,只好硬着头皮去查看她的屋子。 好在六宝给力,“连捕快,已经搜得差不多了,在衣柜里搜出几件黑色袍子,还在梳妆台上搜出了一堆看不懂的经文和香烛。” “对了,她的床比较奇怪……”六宝欲言又止,好像是找不到话来形容一样。 连迟掀开床帘,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是一张三面围的拔步床,这三面每一面上都放着送子观音像,一尊尊观音像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是玉制,有的是木头,甚至还有石头做的。 没想到裴汤氏执念如此之深,一想到每日她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入睡,就已经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裴世家轻揽连迟,别开她的头,“别看了,怪瘆人的。” “伺候裴汤氏的丫鬟作证,梳妆台上那些经文和香烛是裴汤氏这些日子刚得的偏方,说是只要在院子里点燃蜡烛,点燃自己所抄的经文,并在此刻将自己全部浸没在湖中,只要在经文焚烧结束后,安然无恙地从水中起来,便能如愿借助河神的力量怀孕得子。” 狗听了都摇头,“她疯了?这么荒唐的法子她也能信?” “自从裴瑶进了家门,她就已经疯了!”裴天良望着远处裴汤氏的尸体,眼中丝毫没有悲恸,甚至还带着恶毒怨恨,“本来瑶儿如今已是推官,今年本要进京述职,可嫡母去世,他按礼制要丁忧三年!三年!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几个三年!” 纵使连迟早就知道裴天良与裴汤氏感情破裂,可如今这番话听在耳中还是刺耳得很。 裴汤氏到死还在想着生孩子,可裴天良不仅不怜惜,甚至还要责怪她死得不是时候! “连捕快,你不用这样看着老夫。”裴天良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裴汤氏的厌恶,“她一心求子,难道真的是为了老夫吗?她为的是自己的荣华富贵,为的是跟瑶儿抢家产。若是她安安分分做瑶儿的嫡母,哪里还会有这些事!” 连迟心中为裴汤氏悲凉,一直垂着头,却不想在屋子地上也瞧见了许多蚂蚁…… 第110章 秃子头上的虱子--藏不住 蚂蚁,又是蚂蚁。 连吃凝神静气观察了一小会,发现这些蚂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在地上爬来爬去。 想来已到秋季,蚂蚁也得出门多存储点粮食了。 眼下去找回那东西更重要,迟则生变,没等连迟开口呢,狗官倒是非常有眼力见,他早就看出连迟心神不宁的样子,还当她是一直挂念肖歧,心里吃味得很。 故意一直跟裴天良攀谈,就是不让她走,可真看到她这魂不守舍的样子,狗官又觉得心里跟塞了块大石头一样。 索性挥挥手,“肖捕头也该醒了,你快去看看吧。” 等真看到连迟头也不回急匆匆地离开,狗官又苦着个脸发脾气。 偏偏那边连迟还觉得狗官跟自己心意相通呢。 她一路上不敢耽搁,马不停蹄赶往城郊杜家孤坟,熟门熟路地挖坟开棺,拿到东西就走,走了一半又折返回来。 想起方才冬叔说好歹还是要磕几个头意思意思,否则夜里会被鬼魂寻仇。 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却在墓碑旁看到了一堆还未燃烧殆尽的黄纸,伸手一摸,还有余热。 有人来拜祭过? …… 连迟警惕地打量四周,确认四下无人后,她打开手里的东西飞速扫了一眼,瞳孔骤然一缩,猛地合上手里的东西。 深夜的坟地,寂静异常,连迟只能听见自己一下比一下快的心跳声。 她强忍着压下喉中的腥意,为什么人,可以狠毒到如此地步。 手中巴掌大的白布显然藏着一个惊天秘密,所以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吗? 连迟翻身上马,却是调转了方向,直奔裴氏祠堂而去。 冬叔和窦叔两人倒是偷闲的很,竟然在院子里支起小桌子,就着小花生米,两人喝起小酒来了。 连迟也不客气,坐下就灌了半壶。 “哎!小迟迟!”急得冬叔直扒拉她,“这可是百年的老白干!烈得很!” 先是喉咙被灼烧,再到胃管小腹,最后这股劲儿一直蹿到天灵盖,连迟眯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 再睁眼时,连眸子都亮了几分,要不是看她说话条理还算清晰,冬叔都快怀疑她喝懵了。 “窦叔!”连迟猛地一拍桌子,“蚕豆是你故意放下去的是不是?你是为了验证,验证那个人是不是真的裴家人,我说得对不对?” 连迟声若洪钟,窦叔被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着了魔似的只会点头。 “果然,所以裴瑶那日在破庙的事也是你搞得鬼?” 窦叔缓缓点点头,“我就是想试试他。” “你认得他?”几口凉酒下肚,虽然烧得慌,可连迟却觉得脑中无比清明。 “六年前他来过杜家做客,当时他还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员外丝毫没有看不起他,还把他当兄弟,可他——”窦叔喉头酸涩,声音已然更咽。 “可他恩将仇报……”连迟话锋一转,“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父子之间,血脉相连。”窦叔叹了一口气,“连捕快,若是你见过——你便会知道他们俩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连迟微眯着眸子,将窦叔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土地庙的事,只凭他一人,能办到吗? 她心思一动,“窦叔,你祖上可是香山帮?” “什么帮?”窦叔一脸茫然,不像是装的。 “没什么。连迟笑笑,许是自己多心了。她翻身上马,“带上你们的好酒一起走吧,今晚有好戏看了。” 远处山间的迷雾也已经消散了大半,阳光终将会在不久后的黎明重新洒向这个世界。 …… 知府衙门的下人正忙着贴白纸,看来这个裴天良是一刻也不想等,只想赶紧办完丧事赶紧结束。 普通人家尚且要停灵、报丧、招魂、做七、吊唁,最后大殓小殓,再择日出丧。 便是出丧也要分为初丧、哭丧、送葬,最后才下葬。这一通流程,也得要个小十日。 可裴天良竟下了命令要三天内下葬,眼下府里下人正忙得不可开交。 “你们少爷回来了吗?” 下人一愣,只瞧见一个少女,英姿飒爽,后头还跟着俩老头,风尘仆仆地往内院赶。 “回来了!在后院呢!”六宝高声替那下人回了话,走到连迟身边低声道,“不知那知府大人哪儿来的通天本事,查出杜凝姑娘正是当年梅管家的大女儿,现在非说是因为杜姑娘,季护卫才会自己寻死,正在里头跟咱们大人掰扯呢!” “说季平自己寻死?理由呢?”连迟倒不觉得奇怪,六宝能问出来的东西,裴天良只要有心找人查查也能推断出来,“难不成他们也要推翻当年杜府灭门案的凶手?” “那倒是没有。”六宝一边引着连迟往里走,“柳捕头跟肖捕头都醒了,柳捕头一力证明当年案子没有抓错人,他们说季护卫最多也就是个帮凶,被杜凝姑娘揭穿了,承受不住压力,一时想不开,就……” “胡说八道!” 连迟刚刚走到后厅门口,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她歪头一瞧,嚯,里头满满当当坐了许多人。 裴天良和狗官端坐在上首,柳思和肖歧坐在下首。 杜凝和裴瑶两人却是站在大厅里,隐隐有对峙的意味。 杜凝言辞激烈,“我爹绝不是灭门案的凶手,他根本就是一个替罪羊!季平亲口承认过,当年他一心往上爬做了错事!” 裴天良冷哼一声,“所以你就拿着剑穗屡次威胁季平,最后他不堪其扰,才会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杀。” “不,季平绝不是自杀。他一定是被幕后凶手给杀了,这个凶手也就是当年灭门案的凶手!‘’ “幕后凶手?”裴天良笑出了声,“你倒是说说,幕后凶手是谁?” “我——” “我了半天什么都我不出来,我看你就是信口胡说。” “她没有胡说。” 连迟昂首阔步走了进来,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我知道当年灭门案的幕后凶手到底是谁。” 第111章 半天云里跑牲口--要露马脚 “谁?”裴天良首先发问,不知怎的,他看着连迟笃定的眼神,突然有些发慌。 看来还是小看她了,还以为她跟柳思没什么不同,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大人莫急。”连迟游刃有余地看了眼裴瑶,“不知裴公子可认识他?” 顺着女子纤细的指尖,裴瑶有些疑惑,“窦叔?我怎么会不认识。” 窦叔冲着连迟点点头,挺直脊背,“老奴是裴氏祠堂守祠人,可五年前,老奴还是杜府的窦管家,张公子难道不认得老奴了?当初您刚到府里,还是老奴领你进的客房。” 裴瑶脸色骤然巨变,蓦地往后退了几步,强忍着让自己神色如常,“窦叔,你在开什么玩笑?” “什么张公子?”裴天良疾言厉色,“窦叔,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这么久潜伏在我裴家祠堂,到底有何居心!” “窦叔可没有老糊涂。”连迟缓缓踱步至裴瑶身旁,“六年前,裴公子应该不姓裴吧?当年你姓张,名为张沛瑶,我说得可对?” 裴瑶从容地点点头,“当年娘亲为不免我被人歧视,特意为我取了个姓。” “当年你不过是个穷书生,来凤阳府谋生,与年轻时的杜员外相谈甚欢,杜员外见你居无定所,便邀你去杜府小住,难不成这就不记得了?”连迟神色淡漠到了极点。 “滴水之恩还当涌泉相报,没想到裴公子倒是忘得干净。” 裴瑶双眼倏地睁大,好随即又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已经过去许久,我都不记得了,与父亲相认之前,我确实穷困潦倒,受到许多人恩惠,这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吗?” “这是不值得一提,可狸猫换太子,鸠占鹊巢,值不值得一提?”连迟又往前一步,逼得裴瑶不得不直视自己,“整个裴家人只要吃了蚕豆就会头晕腹痛呕吐不止,可那日祭祖时,我明明看到你吃了糕粑,为何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我……”裴瑶步步后退,“我当时也有感觉,只是要强撑着照顾父亲……” “撒谎!”连迟毫不留情地反驳,“我问过大夫,若真是有蚕豆病,绝不可能只是轻微反应!” “让我来告诉你吧,因为你,根本就不是裴大人的儿子,你本名就是张沛瑶,你的爹就姓张。” “什么?!”在场众人都十分震惊,连跟着裴瑶的小厮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原来夫人说得都是真的! 其实府里的下人私下都说少爷跟老爷长得一点都不像,老爷身材魁梧,鹰钩鼻,阔额狮鼻,行事作风都是风风火火。可少爷身材瘦弱矮小,风一吹都要倒了,平日里头不是悲春伤秋就是犹犹豫豫的。 裴瑶尚且还算冷静,垂着眸子看不出悲喜,说话间还保持着书生的自矜,“连捕快请勿要血口喷人,我若不是父亲的儿子,谁是?” “自然是那个已经死去的杜员外。当初裴大人四处寻找自己儿子的下落,这个消息也被杜员外得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可他也知道裴大人寻亲的目的就是要找人继承衣钵。 杜员外当时已是家庭美满,事业有成,就算此刻回去认亲,只会横生枝节,没有自由不说,还会被逼着考功名。他根本也不是块读书的料子。就在这时,他认识了你。” 连迟嘴上不紧不慢地说话,可一双眼睛却时时刻刻打量着厅里的人,从窦叔,到裴天良,一个不落。 “你们俩一见如故,也一拍即合。你醉心读书,一心要考科举,他只想安度此生。于是你们俩想出了一个交换身份的法子来。他将当年裴大人的信物交予你,作为回报,在你成功认祖归宗之后,借着裴家的由头私下给予杜家生意便利。我说得可对?” 裴瑶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倒是裴天良双眼恍惚,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这、这,连捕快,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杜员外是个生意人,凡事都喜欢落在条款契约上,可正也是这份契约害了他们一家的性命。”连迟轻叹一声,掏出手中的布包,“杜夫人心思细腻,将这份契约缝在了手帕的夹层中,所以当年季平翻遍了整个杜府却怎么也找不到。” 六宝小心翼翼地接过呈交给了裴世嘉过目。 狗官瞥了一眼,嘴角弯弯心情大好,原来她方才急匆匆地跑了不是为肖歧,却是为这个。 “这上头写得很清楚,张沛瑶与杜瑶二人交换身份,从此以后,张沛瑶便是裴瑶。上面还有二人的手印签字和掌印。这些都是独一无二不能伪造的东西。” “我想在你成功认亲之后,又一路扶摇直上当上了知府推官,便开始觉得杜家和这张契约是你的隐患。” “窦叔说过,当年梅管家投海运失败后,曾经去过凤阳知府几趟,他是杜员外的亲信,我想他并不知道你们俩交换了身份,只是觉得你与杜员外交好,便想在走投无路之际求你帮个忙,可你却误以为杜员外将一切告诉了他,就此起了杀心。” “灭了杜家满门,再嫁祸给梅管家,一石二鸟。”连迟望着裴瑶淡漠的神色,觉得喉咙干涩,一股怒气蒸腾而出,这可是整整八十六口人命!不是为了仇,不是为了财,更没有爱恨,只是出于他的自私自利,出于他无端的猜忌,出于他对名利的渴望而已! “哈哈哈哈哈。”裴瑶突然大笑了几声,“连青天果然名不虚传,连这个都能挖出来,是,我的确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我也的确与杜瑶交换了身份,可只凭着这个,你就能说,是我杀了杜家满门?你可有证据?” “当年梅管家可是亲口认罪,这案子是第一女捕头柳思亲自查的,连捕快,这已经是个铁案,想要翻案,凭这一张纸没用吧?” 连迟抱着双手,神色自若,“裴少爷,你不会觉得季平什么都没留下吧?” 第112章 苦瓜树上结黄莲--一个更比一个苦 “连捕快!”裴天良突然打断了连迟,“五年前杜家灭门惨案发生之时,犬子和我正参加城中的聚会,当晚所有人都可以证明,犬子与我从未离开席。所以无论你说什么交换身份,什么嫁祸啊,一石二鸟啊,都不能证明当晚那些人是犬子杀的吧?” 连迟被裴天良这一口一个犬子给整迷糊了,她微微一怔,“裴瑶不是大人您的儿子——” 裴天良不耐烦地挥挥手,“连捕快尽管回答我的问题就是。” “虽说裴瑶没有亲自到场,可他指使季平杀人——” “指使季平杀人?”裴天良突然提高了声音,“季平又不是个小孩,别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吗?让他去杀人他便去杀人?我家夫人活着的时候还经常让府里的下人去死呢,照连捕快这么说,夫人她岂不是罪大恶极?” 摆明了就是偷换概念! 连迟还有反驳,却听裴天良反问道,“再说了,季平可是自杀,若他真的是当年的凶手,也算是死得其所,杀人的凶手死了,这案子可不就是破了?” 裴天良说完话后,突然紧皱着眉头,手抖个不停,一旁的小厮忙递了糕点上去,他三下五除二吃了个干净,才慢慢恢复镇定,继续说道,“为了这件事闹了这么半天,明日夫人还要出殡,我实在是没空招呼各位了。” “瑶儿,送各位回去休息。” ……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明明已经戳穿裴瑶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可他却一切如常,甚至丝毫不觉得意外。 就连裴瑶也面不改色地送大家回去,只有跟着他的小厮脸色如同吞了半斤苍蝇一样难看。 “大人!等一下!” 就在几人陆续离开之时,连迟突然大吼了一声,冲着裴天良直直扑去。 “啊!!!!”裴天良躲闪不及,被连迟一下子扑倒在了椅子上,“连捕快,你、你做什么!” “你喝酒了!?”连迟满身的酒气,还一脸傻乎乎地盯着自己…… “让三叔见笑了,连捕快就是这样,断案子前要喝上半斤方能才智大开,外头都叫她酒探呢。”裴世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徒手将连迟薅了起来。 “不打扰三叔了,也不劳烦表弟相送了。”裴世嘉突然微一弯腰,一手托着连迟的腰,一手抄起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连迟顺意靠在狗官肩头假寐,狗官身上没有什么香料味道,倒是有一股枣泥云片糕的味道,清甜却不腻,将她心头的烦躁一点点压了下来。 “查到你想查的东西了吗?”裴世嘉嗓音低沉,嘴唇几乎是贴着连迟的耳朵,痒得连迟缩着脖子直躲。 等她将头埋到裴世嘉的胸口,才闷闷问道,“大人看出来了?” 连迟的头顶抵着裴世嘉的下巴,毛茸茸的软软的,小人书上都说少女有自己的体香,裴世嘉深深吸了口。 ……呕!一股子酒气混着外头的泥土味还有马粪味!还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腐臭味道。 果然小人书上都是骗人的,裴世嘉皱着鼻子,“你又是去哪儿挖粪去了?” “大人莫要瞎说,我可不是挖粪,是挖坟——哎!” 裴世嘉作势要将她扔了,掂了掂又抱了回去,吓得连迟抱紧了他的脖子。 他倒是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笑嘻嘻地往前走,“我那三叔奇怪得很,你只管放心查,我们裴家不缺他这一个。” 连迟心里突然跟塞了团棉花一样,原来狗官都知道呢,生怕她因为裴天良是他三叔的身份就觉得为难。 不过他这算是想多了,连青天铁面无私,就算是自己师父造反,她都要批评两句的。 六宝跟在身后美滋滋的,自家大人对连捕快可真是上心,幸好自家机灵,早早就在连捕快那儿好好表现了几次。 这讨好主子,得从讨好主子的心上人开始,从此升职加薪当管家,未来可期! 连迟满心都是案子,等到了房间落了地,才想起肖歧来。 “头儿,你没事吧?” 谁成想肖歧在柳思的搀扶下,看都没看连迟一眼,径直走了过去,就仿佛连迟跟个空气一般。 “我们可承不起连捕快的问候。”柳思回头讥讽了几句,“肖歧只是个小捕头,自然比不过某些人重要。眼巴巴地担心人家,就算再难受也得等着她回来,可她回来看你一眼了吗——” “柳思,闭嘴。” 肖歧的声音冷若冰霜,听不出任何情绪。 连迟心道不好,自己一心扑在案子上,确实疏忽了他的伤势,忙跑上前,支吾着解释,“头儿,我不是、我——” “我知道,查案要紧。”肖歧看到连迟手腕的压印,不自觉的声音似乎又温和了下来,可他依旧步履不停,丝毫不给连迟回话的机会。 连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这是怎么了…… 肖歧对自己的态度怎么转变得这么快? 若是旁人只怕是会觉得肖歧定是厌弃了自己,可连迟是谁,四面山小霸王,她立刻作势要拦着肖歧不让他进门。 可她的脚步还没迈出去,就听见杜凝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连捕快,梅娘不见了。” “梅娘不见了?”连迟脚步一滞,到底还是调转了方向,跟着杜凝走了。 临走前她不忘跟六宝耳语了一番。 “六宝明白!”六宝时不时地点头,一个转身就消失在了院子里。 狗官放心不下,索性跟着杜凝和连迟一起去了。 柳思重伤初愈也扛不住了,窦叔扶着她回去休息。 等房前人群渐渐散去,冬叔望着肖歧心疼地叹了口气,“你这是何必……” 天上的一轮明月渐渐被乌云盖住,肖歧苦笑一声,“冬叔,那日树林里的那支箭是警告。他又开始了,他始终不想放过我。” “上一次是三年前,八条人命。这一次是三年后,二十条人命。”肖歧眸中皆是绝望,“凌飞到现在还没醒,如果今日躺着的是连迟……” “逃避是没用的。只有……”冬叔突然袍子一撩,对着肖歧跪了下来。 “只有杀戮才能停止杀戮。” 第113章 武则天杀亲女--心狠手辣 “人什么时候不见的?”连迟一边往前走,还一边拉着狗官,天黑路滑,生怕他要是摔哪儿捣乱。 杜凝急得满头的汗,“我一直找隔壁的大叔帮我留心着她,今天一天都没见人影,他进去找,发现只留下一封信。” 连迟接过一看,上面只歪歪扭扭写着自己要帮季平报仇几个大字。 “谁告诉她季平死了的?” 明明狗官当时下令封锁了消息,便是在场的那些人也不敢胡说。 杜凝摇摇头,带着哭腔,“你说她一个女孩子会到哪儿去啊!” “报仇……”连迟呢喃几句,当即决定,“既然她离开季平的小屋,就不会回去了,咱们去祠堂!” “想要报仇,就要先找到凶手。” 杜凝有些愣神,“不是说季平是自杀吗?” “你相信季平会自杀吗?” “我肯定是不愿意相信。”杜凝小心将那封信收了起来,“可当时……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接触过他,难不成真有什么凭空杀人的法子?”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了祠堂,直奔季平死的那间屋子。里头黑漆漆的一片,看来梅娘没有来过。 连迟点上蜡烛,环顾了一下四周,低声道,“严格来说,当天是有人接触过季平的。” 说话间她突然坐在了季平当时坐的位置上,她的前面正是一个供奉用的长桌。 没等杜凝说什么,倒是狗官先反应了过来,“你是说裴天良?” 杜凝讶异一声,“可他接触季平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仵作只是说季平死亡时间在半个时辰之内,从裴天良让你们叫人,到仵作来之间,也够半个时辰了吧?” “你是说,是裴天良杀了季平?”杜凝吓得后退了一步,“可是、可是他一直跟我们在一起,所有人都盯着他……” “当时你们所有人都在这间屋子里,是裴天良先发现季平晕倒了,可对?” 杜凝点点头。 “劳烦你站到你当时站的位置。”杜凝乖乖站到了不远处。 “后来也是裴天良上前查看季平,接着他就说季平死了,让你们报官,对吗?” “对,当时一听说有人死了,大家非常恐慌,全都跑了出去,我几乎是被人群推着走了出去。” “所以在这个时候,整个屋子里只有裴天良和季平,而且季平身前还有一个高桌子挡着视线,就算在混乱发生时他立即行凶,也不会有人能看到。”连迟一边说着,狗官十分配合地用扇子去戳她。 却借着桌子的遮掩,一把捉住了连迟的手。 连迟有些羞赧,不知狗官搞什么鬼,用力想要抽出,又被狗官攥了回来,两个幼稚鬼就在桌底下拉扯。 杜凝还以为两人还在示范,她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是那个时候杀了季平!可季平怎么不会反抗呢?” 连迟拗不过狗官,索性就让他握着,“季平有严重的风湿痹痛,平日里靠曼陀罗止痛,可曼陀罗如果用量过多,就会导致人陷入昏迷。” 杜凝突然理解连迟的意思,眸中闪着异样的光芒,“可是因为季平每日都会服用曼陀罗,所以他因为这个昏迷,也不会有人觉得是故意投毒,而是会以为是他自己用量过多。” “哎,你们两怎么还坐着呢?” “啊,我们找证据呢。”连迟心虚地胡乱搪塞,“毕竟眼下只是推测。” 狗官瞧连迟这个样子,心里开心得紧,顺手松开了她,“你跟六宝那么一通嘀咕,不是去找证据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连迟剜他一眼,朝着杜凝道,“其实我也怀疑裴汤氏的死也有猫腻。” “你说那位裴夫人?”杜凝突然回头看向窗外。 连迟登时警惕地站了起来,“怎么了?” “没……没什么。”杜凝摇摇头,“是我看错了。对了,说回裴汤氏的案子,这回裴天良可是完完全全不在场。” “你想将自己埋进水里是多危险的法子,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裴汤氏能不知道?除非——” “除非这个法子是她最亲近的人告诉她的。”裴世嘉的眼神从方才开始就没离开过连迟,虽说这丫头身上臭烘烘的,可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这么聪明呢? “大人英明。”连迟才不管狗官脑子里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我曾让六宝跟下人打听过,虽说这些年裴天良夫妻二人关系大不如从前,可五天里他有三天是宿在裴汤氏房里的,他能看不到床上那些送子观音吗?” 连迟心里竟然不自觉地开始同情裴汤氏,“裴天良他不仅看得到,他还清楚地知道裴汤氏的执念,所以他才会用这个法子让裴汤氏自寻死路。” “可三叔他,为什么要杀三婶婶?”裴世嘉微微歪头,跟个小猫儿似的。 “你还记得六宝说在裴汤氏的屋子里搜出了一件黑袍子吗?”连迟回忆着那日六宝的神情,愈发觉得六宝应当去衙门当差,给狗官当小厮真是埋汰了。 “他在袍子的衣角发现了荼蘼,而杜府恰巧有许多荼蘼。窦叔也说过,最近这段时间,他曾经见过一个黑衣女子经常去杜家废宅,想必就是裴汤氏。” 杜凝深觉心惊,“连捕快的意思是说,裴汤氏也发觉杜家灭门案凶手另有其人?” “不。”连迟面上带着一丝哀伤,“我猜想裴汤氏应该是发现了裴瑶身世的秘密。她想找出真相,她以为只要自己证明裴瑶不是裴天良的儿子,一切就会不一样。” “可裴天良却因为这个想杀了她?”杜凝蓦地倒退了几步,“为什么……为什么……难道说——” “因为裴天良从头到尾都知道裴瑶根本不是他的儿子。”连迟脸上写着笃定,“可对他来说,到底谁是他的儿子又那么重要吗?” “对三叔来说,裴瑶是块读书的料,天性聪明又能考得功名,甚至还性子软好拿捏。这样的人继承他的衣钵再好不过。” 裴世嘉面无表情地玩着手里的扇子,心底里却有些触动,一直无子是三叔这么多年来的痛处,可三婶娘家势大,他连纳妾都不敢。 直到慧帝即位,裴相上位,裴家的地位才水涨船高。可那时三叔年纪已大,再往上爬已经显得吃力了。 也是在那时三叔跟三婶的关系也剑拔弩张,三叔要的是家族脸面,要的是他那一支能出个状元,出个爵位,至于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根本没那么重要。 这么说来……裴世嘉心头一慌,老谋深算如裴天良,只怕他早就知道裴瑶并非亲身,他定然会去调查裴瑶的身世,如果被他知道有杜家这么个隐患在…… 便是自己的亲身儿子成了加官进爵路上的绊脚石,只怕他粉骨碎石,也在所不惜。 第114章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大人你想得不错。”连迟眼中透着悲凉,“季平是当年的凶手不错,可季平一向是裴天良的贴身护卫,像灭杜家满门这种事,裴瑶怎么敢让季平去做?他就不怕季平告诉裴天良吗?” “所以只有一种解释,季平是奉命去杀人,可他奉的不是裴瑶的命,而是裴天良的命。” “天哪……为什么……”杜凝显然是不愿意相信,“杜伯伯可是他的亲生儿子!” 连迟一边往外头走,一边幽幽道,“晋中有个盗墓村,常年都是父子兄弟一同下墓,盗洞狭小,一次只能容一人下墓,一开始是老子捆着绳子下墓,儿子在外头拉着绳子,一旦发生什么大变故,儿子拉动绳子,还能救老子一命。可这个习俗没能传多久,因为外头的儿子遇到危险只想着自己活命,哪儿顾得上老子。” “后来便换了过来,儿子下墓,老子在外头站着,因为虎毒不食子,不管再怎么样,老子都不会舍下儿子。这个习俗倒也传了些年。可后来,你知道怎么了吗?” “怎、怎么了?”杜凝听得正起劲。 连迟嗤笑了一声,“这村子里的青壮年越来越少,最后这老子跟儿子的媳妇一起过,村子里便多了许多奶娃娃出来。这世上,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关于亲情,血浓于水,都是笑话。” 裴世嘉破天荒地揽住了连迟的肩膀,轻言细语道,“本官跟你说过,切莫因为一些个案就否定一切。父子之情,舐犊情深,在这世间依然存在。你不记得袁婆婆是怎么对哑女的了?哪怕是自己捡来的弃婴,袁婆婆也奉出了一颗真心不是吗?” “是啊。”连迟肯定地点点头,“所以老话都说,宁跟讨饭的娘,不要当官的爹。” “呃……”狗官一噎还是不肯放弃,“棋逢对手,说的是王导王悦父子其乐融融。乌衣巷中,谢家子弟,衣冠磊落,说的是谢安父子,子承父业,并肩作战。三国志中,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上阵父子兵。便是圣人孔子,三岁丧父,能够寻到父亲坟前拜祭一回就已是最大的心愿。” “三马同槽音犹在耳?”连迟故意歪着头,打量着狗官,平日里看起来纨绔不堪,实则内心柔软温和。 “这……”狗官眼波一转,“父子三人一起谋反,也算是同生共死,情深似海嘛。” 见他这努力挽尊的样子,连迟忍俊不禁,倒是笑了出来。 “走吧。”狗官揽着连迟走出门,“不论是当年杜家八十八口性命,还是季平和裴汤氏,他们都需要一个公道,一个正义。” “正义……就一定会必胜吗?” “当然。”裴世嘉语气笃定,忽而偏头望着连迟,露出一口白牙,“因为你一定会胜,因为胜者即正义。” 头顶的乌云早就散去,月光透过树叶细细碎碎地洒在少年英艳绝伦的脸庞。 连迟觉得自己的心好似突然漏跳了一拍,她忙跳下台阶,却不小心崴了脚。 被狗官好一通嘲笑,“堂堂连青天,什么时候变成连路都不会走的小笨蛋了?” 连迟脑中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问过师父的问题。 ——师父,喜欢是什么? ——连迟是问对谁的喜欢? ——嗯……对隔壁山头那个猎户的小儿子…… ——也许就是一点点的笨拙和许许多多的心动。 …… “这是什么东西?”杜凝的话打断了连迟的胡思乱想。 完了完了,一定是今天灌了那半壶老白干,搞得自己脑子不清醒了。连迟晃晃头,跳着脚来到窗台边,接过杜凝手上的东西。 “这是……丝线?”连迟捻起看了几眼,忽而脸色一变,“快走,去裴府。” “怎么了?”杜凝见连迟脸色不好,心头一沉,“刚才,我好像在窗外看到一个人影——” “是梅娘。”连迟攥着手里的丝线,“这是梅娘要给季平做剑穗用的丝线,她一向不离身。” 梅娘只怕已经听见了他们刚才说的话,怕就怕梅娘犯傻,去找裴天良报仇。 “上来!”狗官示意要背连迟,“你这么单脚跳,跳到什么时候去。” 连迟咬咬牙,跳上了狗官的背,几人出了门却发现拴着的马竟然不见了。 “定然是梅娘干的!”杜凝暗骂一句,“该死!她肯定是不想咱们去阻止她!” 狗官沉声道,“冷静点,梅娘手无缚鸡之力,裴府又全是护卫,她一时半刻杀不了人。裴府还有肖歧他们在,他们不会放任梅娘不管的。” 杜凝稍稍恢复了点理智,“可是咱们怎么回去?” 从裴家祠堂到裴府,骑马都要快半个时辰,若是走回去,只怕要走上一个时辰。 “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狗官从容地掏出一个信号弹,可发射了好久也没动静。 杜凝的眼神也从惊艳、期盼变成了怀疑。 “咳咳咳。”连迟为狗官解围,“这……六宝从裴府赶来也是需要不少时间的。” “还不出来是吧。”狗官轻轻放下连迟,突然冲连迟眨眨眼,掏出了她靴子里藏着的匕首,猛地戳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再不出来,我就原地自杀。” 狗官发出一声冷笑,“如果我死了……” 远处林子里好像传来一声叹息,眨眼间,一个黑衣人猛地闪至三人面前。 “两匹马。”狗官只是吐露了三个字,不消片刻,那人就牵着两匹骏马出现,随后又消失在了黑暗中。 连迟目瞪口呆,“大人,这是你的暗卫?” 狗官扶着连迟上马,自己又翻身坐在后面,“不是。” 他也不想瞒着连迟,“他们是监视我的人,如果我死了,他们还能监视谁?” 监视……在大夏,是谁要监视一个纨绔子弟? 听狗官的意思,他早就知道这些监视的存在。 除非……连迟突然觉得心里的猜测要成真了。 当日在祠堂,除了裴瑶,还有一个人吃了糕粑却没有任何反应,那就是狗官,这说明,狗官根本不是裴家人。 传言又说,红莲玉佩是前朝太子身份的象征,而狗官也显摆过他的红莲玉佩。 连迟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渗上心头,远处密林中的迷雾好似一个怪兽,一口一口吞没了整个世界。 第115章 劝君不必遮人目,上有苍苍日鉴临。 裴府今晚热闹得很,不知哪儿来的疯女人,半夜爬上了裴天良的床,把裴天良吓了个半死。 他发火要将这疯女人乱棍打死,却被隔壁肖捕头拦下,还指责他滥用私刑,要去刑部参他一本。 裴天良穿着中衣坐在太师椅子上气得直喘粗气,看着从头到脚都裹着一层袍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大发脾气,“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指使你来谋害本官的!” “没人指使我。”那女子全身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死死盯着裴天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是你杀了季平,我要你偿命!” “杀了季平?”裴天良习惯性地想拍惊堂木,这才想起来不是在公堂,顺手摔了个杯子,“大胆刁妇,竟敢污蔑本官!” 那女子声音中带着更咽与痛苦,“你先是给季平下了过量的曼陀罗,随后在他晕倒的时候,故意说他死了,等众人惊慌的时候,掏出匕首杀了他!” “哈哈哈哈哈哈,故事编得不错。”裴天良冷笑一声,“你说老夫杀了他,你可有证据?人证物证口供你可有?” “若是没有就是污蔑朝廷命官!罪该流放!来人——” “且慢!” 一道清亮的吼声从门外传来,裴天良懊恼地又摔了一个杯子,这女人真是阴魂不散。 “梅娘——”连迟刚靠近那女子,她就跟见了鬼似的闪到了一旁,嘴里支支吾吾道,“离、离我远点。” “梅娘!真是你?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杜凝小跑到梅娘身旁,要去拉她的手,却被她一把闪过,只听得她一声怒吼,“我说了!离我远点!” 杜凝怔在原地,“……梅娘,你怎么了?” 梅娘不答,只是径直朝着连迟跪了下来,“请连捕快为季平找出凶手,还他一个公道!” 连迟本想去扶,可看到梅娘那双红通通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你起来,这儿不是你该跪的地方。” 跪天跪地跪父母,绝不跪杀夫仇人,跪这草菅人命的凶手! 梅娘眼睛一眨,两行热泪就滚了下来,她不要任何人的搀扶,自己踉跄着爬了起来。 “杀害杜家八十八口的是季平不假,可杀了季平的,是你,裴天良裴大人。”连迟径直站在裴天良的正对面,目光从容,胸有成竹。 “哦?”裴天良看着眼前这个目光笃定的少女,有一瞬间恍惚,她好像跟昨天不一样了…… “还是老话,连青天可有证据?” 连迟不答,忽而转向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裴瑶,“素来听闻裴公司十分孝顺,裴大人几年前大病一场,裴公子在床前侍奉汤药,片刻不离,以致虽然年少,却两鬓斑白。不知裴公子可还记得裴大人当年生的什么病?” “自是记得。”裴瑶虽觉得连迟突然提起这个有些莫名其妙,仍旧镇定自若道,“父亲当年得的是消渴症。” “是了,消渴症。”连迟嘴边浮过一丝奇怪的笑。 不知怎的,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了裴瑶的心头,可理智告诉他,来不及了…… “消渴症的病人会多饮、多尿、多食,可身材却极其消瘦。非常容易疲乏。若消渴日久,就会病情失控,致阴阳俱虚,脏腑器官受损。而出现眩晕胸痹、耳聋目盲、下肢坏疽。严重者可导致肾衰水肿、中风昏迷。” 裴天良斜睨连迟一眼,此刻还稳坐钓鱼台,“连青天对老夫的身体倒是很关心,不过还请放心,老夫这几年保养得当,不会那么早死。” “裴大人别急,我还没说到点子上。”连迟浅笑一声,从容不迫道,“患有消渴症的病人会多尿盗汗,而且他们的尿液和汗水都是甜的。我说得可对?” 裴天良不知怎的心里涌出一股子烦躁,“你有话直说,不必绕弯子!” “好!”连迟双眸似火,“在杀害季平那把匕首的刀把上,还有季平身上都发现了许多蚂蚁,那是因为杀害他的人当日流了许多汗,而这些汗水沾在他的衣服和凶器上,甜腻的汗水引来了无数的蚂蚁。” “在当天,所有人都可以证明,除了裴大人,再无其他人接触过季平。” 连迟仔细观察着裴天良的神色,终于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裂缝。 “不仅如此,我还在裴夫人的房中发现了许多蚂蚁,想来也是因为裴大人前段日子经常去的缘故。我又让六宝将整个府里都查看了一番,发现只要是裴大人久待的地方都出现了许多蚂蚁。” 一时间整个屋子都陷入了沉默。连迟却突然话锋一转,“裴大人可知道夫人为何要故意烧了卷宗室?” 裴天良蓦地抬头望着连迟没说话。当日裴府着火,众人都以为是裴夫人火烧自己的房间,而不小心殃及卷宗室,可实际上卷宗室的损坏情况却比她的房间严重得多,说明她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卷宗室! “因为她到那时还对你一片痴情,她早就猜到当年灭门案的凶手不是你就是裴瑶,她是想除了裴瑶,可她更怕你伤心,索性一把火烧了卷宗室,让我们拿不到卷宗,查不了案子。” 连迟长叹一口气,真是个傻女人。 “什么?”在场众人无不吃惊,冬叔觉得不可思议,“小歧歧,你说灭门案的凶手是裴大人?不是裴公子吗?” “裴公子虽起了杀心,可那时他刚刚认亲不久,没有官身,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读书人,更何况还有裴夫人时时刻刻盯着他,他不仅不敢,还不能,使唤得动季平,还能许季平高官厚禄的只有这位裴大人。” “可按你说的,杜员外才是裴大人的亲生儿子啊……” “呵!”裴天良冷笑一声,“亲生的又怎么样,他一心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丝毫没有斗志,连四书五经都一窍不通,更别说考科举了,若让外头知道我裴某有这么个草包儿子,还不笑话死?” 连迟早已没了一开始知道的不忿,她冷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所以你就能下狠心杀了他们?那可是八十八口人命。” “杀人?季平杀得与我何干?”裴天良突然又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样子,“若说老夫杀了季平,凭个蚂蚁兴许还有一点用,但要真告到刑部,连捕快,你也判过案子,这最多判老夫一个疑罪吧?” “你先前还跟我儿说什么季平生前留下了证据,若那个蠢货真有,你早就拿出来了,何苦在这诈我呢?”裴天良眼中闪过精光,“遗憾哪,姜还是老的辣啊——” “为什么?季平他对你忠心耿耿,为什么?”梅娘突然跟着魔似的低声呢喃道。 “因为他贪心,他杀了那么多人,还想全身而退,还想跟劳什子青梅竹马天涯海角去。”裴天良突然猛地咳嗽了几声,眼角闪过一丝嘲讽,“你说突然有一天你养了许多年的狗要跑,你怎么办?就算杀了吃狗肉,也不能便宜外人啊。” “哈哈哈哈哈。”梅娘骤然大笑,眉尾皆是猩红,凄惨绝望中却透着一丝诡异的兴奋,“我早知道,早知道不该相信什么大夏律法,你放心,哈哈哈哈,大夏律法判不了你死刑,但……我可以。” “你、你个疯女人胡说什么!”裴天良突然咳嗽个不停,双眼皆是恐惧,“你、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第116章 自古机深祸亦深,休贪富贵昧良心。 “高热寒战,咳嗽吐血,腹泻呕吐,呼吸急促。” “这是、这是鼠疫!”几个大夫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登时整个府里乱做了一团。 “封锁府门,不得允许任何人进出。去请城里专门治疗疫症的大夫来。”狗官关键时刻十分有魄力,在他的指挥下,整个府里好歹算是暂时安定了下来。 时年瘟疫盛行,每个州府都有专门治疗瘟疫的大夫,经验老道,不消片刻,府中就开始井然有序地洒起了自制的老君神明散。 鼠疫本来潜伏期最快也要一天,可裴天良患有消渴症,体虚盗汗,加快了鼠疫的传染,而且,消渴症加上鼠疫,连最老道的大夫也直摇头。 府中下人惧怕,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伺候裴天良,却是裴瑶,只用纱布遮面,为裴天良煎药喂药。 这么些年的相处,好像倒是真生出一丝情分来。 梅娘靠在椅子上,拒绝喝药,也拒绝任何人靠近。 “你这又是何苦……”杜凝泣不成声,被众人死死拦住。 “姐姐,那天晚上你跟季哥的谈话我都听见了,今生没有缘分做姐妹,我们来生再见。”梅娘早就病入膏肓,可她的眼里却没有任何面对死亡的恐惧,“这辈子,先让我跟季哥团聚吧……”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为了个心爱之人报仇,一个少女选择染上鼠疫再去传染给仇人,她是抱着必死之心。 …… 杜凝将季平与梅娘合葬,就埋在杜家祖坟附近。 狗官已向刑部上书,申请重审当年杜家灭门惨案,裴天良到底是没熬住,在梅娘死的第二天撒手人寰,裴瑶将他与裴汤氏合葬后,也染上鼠疫,命不久矣。 冬叔叹裴瑶无辜,可这件案子里,谁又不无辜。 季平曾说过,当年他对杜家并不熟悉,可不知怎的,自己的桌子上多了杜家上下人口的安排和地形图,这些东西,又是谁偷偷送上的?可想而知当年裴天良所做的一切,裴瑶都知道,他不但不阻止,还偷偷推了一把。 裴天良一死,凤阳知府的位置就空了下来,慧帝派甜水镇司官周五雷接任。 周五雷感叹祖上冒青烟,不到一天就拖家带口地出现在了白云县。 “哟,周知府这几条狗挺威风啊。”连迟瞧着周五雷三大车的行李,每个马车旁边还跟着几只大黄狗呢。 “不敢当不敢当。”周五雷跟连迟是老熟人了,他低声道,“这要没有连青天把裴知府拉下马,这么好的差事也轮不到老周我啊。” 狗官扇子一开,“周老五,能耐了,没有本官大义灭亲,你能有今天吗?” “说的是说的是,还得感谢大人慧眼识珠啊。”周五雷喜不自胜,正欲进门,却看见下属从水缸里舀了水要喂大黄狗。 他眉头一皱,“怎么回事?去河里重新挑水来喂!” “周知府这是……狗也这么金贵?缸里的水喝不得?”连迟有些奇怪,她可不记得周老五有这骄奢淫逸的臭毛病。 “哎呦连青天说的哪儿的话,实在是上次有歹人给我这几只爱犬投毒,还投的巴豆,搞得我这些爱犬拉了三天三夜,找了好多游方先生才保住一条狗命呢!”周五雷嘴里念念有词,“这人跟狗不一样,人啊吃点巴豆拉上几天就算了,可这小狗不行啊——” “什么时候的事?” “啊?”周五雷突然被连迟打断,微一愣神,挠头道,“就是当时你们查永和窑的案子,不是派了高捕快来借狗嘛,谁知道我这几只大黄狗全都拉得腿都站不起来。可算是气死我了,到现在那下药的王八羔子我都还没找到!” 那时高剑去借大黄狗是为了追踪绑架赵家小姐的马车去向,如果当时能借到这大黄狗,日落之前定能找到赵家小姐和石庚落脚的小木屋,如此一来,她就能早一点知道石庚没有死,也许珍儿和陈恩望也都不用死。 是谁在从中作梗,捣乱自己的查案? 等等,当时高剑要借狗的事没多少人知道,在场的除了自己和狗官,还剩下冬叔和头儿…… “连青天,可是有什么不妥?”周五雷瞧连迟脸色一会青一会白的,心里就直打鼓,这位可比阎罗王厉害多了,到哪儿,哪儿就有死人,自己可得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 “对了连青天,圣山还有一道密旨。” “密旨?”一听有秘密狗官就凑了上来,“什么密旨?” “圣上听闻连青天屡破奇案,特邀连青天和应天府其他四位一起进京,参加八月十五的中秋灯会。”周五雷冲狗官笑得颇为谄媚,“当然了,也让大人一起进京听赏。” “还有这等好事?”连迟不敢置信,自己这是要升职加薪了? “是了是了。”周五雷搓搓手,“高捕快和赫连仵作已经动身,想必你们若是今日出发,说不定能在开封府汇合呢。” “周大人这是赶咱们走呢。”狗官故作无奈地摇摇头,“枉费咱们还在替他忧心呐,可惜人家根本不领情。” “忧心?”周五雷瞪着两双大眼睛,“忧心甚?” 不等他再问,便有衙役来报,这衙役不看狗官,也不看周五雷,只冲连迟回报,“在佛觉县发现许多人出现不明高热,已经交李大夫查验脉案,李大夫推测应是鼠疫!想必梅娘的鼠疫就是源自那儿。” “鼠疫?”周五雷觉得太阳穴直突突,“佛觉县离开封县可不远!出了开封县再往上可就是京师!” 连迟微微讶异,这周五雷倒不像看起来那么傻,“周大人英明,不知周大人准备怎么办?” “封县。”周五雷没有丝毫犹豫,“从现在起,佛觉县不许任何人进出,所有商户皆需关门,所有百姓必须居家不得外出,如有违抗,一律押入大牢!” “封县说得容易,可若没了商路往来,佛觉县的百姓该如何生活?”连迟步步逼近周五雷,“若是有妇人生产,有幼儿患病,有老者旧疾复发,该怎么办?” 第117章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周五雷觉得连迟两个眼珠子绿油油的,恨不得把自己活吞了一样,“那、那你说怎么办?” 连迟笑笑,“这事儿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就看周大人到底是不是一心为民了。” 周五雷倒是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在下既然做了这凤阳知府,当了凤阳父母官,必然是抱着全心全意为民来的。” “那就好。”连迟也不客气,“这法子嘛,就是周大人亲自坐镇佛觉县,有您这么个知府大人与佛觉县的村民同吃同住,想必不管是上头还是下面都不敢怠慢佛觉县。” “啊?让本官与他们同吃同住?他们可都是……那可是鼠疫啊!”周五雷不禁打了个寒战,果然得了便宜没好事。 就说这圣上怎么会大发善心,把这么好的肥差给自己,原来在这等着自己呢。 不等周五雷多想,连迟与狗官一左一右将他一架就往马车里塞。 “哎哎哎,我——”周五雷急得都快哭了。 “知道知道,你上有十八岁小妾,下有八个月稚子嘛。”连迟将周五雷塞进马车,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 “周大人放心,佛觉县眼下感染人数不算多,而且专门治疗瘟疫的李大夫也同咱们同去,定然让周大人毫发无损地回来。” “你、你和大人也跟着一起去?”周五雷自己两边的人,说话都有些磕巴,“可圣上密旨……” 连迟满不在乎挥挥手,“左右离八月十五还有小一个月呢,我们这是一心为民,想来圣上也不会怪罪。” 正当连迟要冬叔起程时,杜凝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 “怎么了?”连迟忙给杜凝递水,“你不是说要处理杜家废宅的事?” 杜凝灌了几口水才呼吸渐渐平稳,她面色凝重,“我爹娘就在佛觉县。” 杜凝口中的爹娘正是杜夫人的哥哥嫂嫂,也是杜家唯一的亲戚。 马车飞速行驶,连迟望着窗外一张张远去的脸,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凌飞虽然醒了,可一只手没保住,整日十分阴郁,肖歧索性就留在这儿,要等凌飞和柳思彻底好了再做打算。 从那日起,肖歧就再没跟自己说过一句话,只要连迟一想靠近,他就如同遇到蛇蝎一般避之不及。 几次三番如此,连迟也不再热脸贴冷屁股,只是留下了从狗官那儿骗得千年人参,想来也能给三人补补身子。 佛觉县离白云县算不上远,可马车到底慢些,约莫半个时辰,路途走了一半。 周五雷也算是把先前发生的案子捋清楚了。他不禁抚掌赞叹,“如此复杂的案中案,连青天竟然能几天之内就破案,真乃当世奇才!不知连青天考不考虑来凤阳府助我一臂之力?” “周老五胆子不小,敢当着本官的面挖墙脚。”狗官眯着双眼,声音冷冽。 “唉?大人你没睡啊?”周五雷尴尬地笑笑,又转向杜凝,“对了,杜姑娘,你出来前佛觉村一切正常吗?” 这鼠疫一般是通过老鼠跳蚤的叮咬传播,可如今已是入秋,老鼠跳蚤没那么猖狂。这人要是想感染鼠疫,要么就是接触了感染鼠疫的动物,要么就是吃了没煮熟的染了鼠疫病死的动物。 可不管怎么样,这鼠疫一定先是从动物间传染起来的。因此发生鼠疫之地,一般先是从家禽或林中动物无故死亡开始。 可佛觉县并无山林,所以鼠疫发病必然是从家禽开始。 “没有。”杜凝很肯定地摇摇头,“我出来前,佛觉寺正开法会,浩浩荡荡地来了不少人,若真有家禽死了,那些村民哪儿还有这个心思。” 这话倒是不假,对村民来说,蔬果家禽才是最重要的。 连迟总觉得这场鼠疫不简单,要知道梅娘只是刚来白云县,若是没有人暗中帮她,她怎么知道到哪儿去找染上鼠疫的法子? 就连那窦叔,他在裴家祠堂这么多年都一无所知,可最近怎么就知道裴瑶不是裴天良亲生的了?可一问到他怎么知道的,他就只支支吾吾,后来索性装病不出了。 按照以前的例子,童谣案子里的玉玲、永和瑶里的李云、欢楼案子里的袁婆婆,祖上都跟香山帮有牵扯。 是谁在暗中帮助她们报仇,这个人又想从她们身上得到什么? 这次的案子里,窦叔跟香山帮没什么关系,剩下的就只有杜凝和梅娘了。 连迟装作不经意地朝着杜凝说道,“这次案子得破,也可以为你爹梅管家平反冤情了。不知梅管家祖籍何处?当年梅管家跳崖自杀,连个全尸都没有。如今他能沉冤昭雪,还是要入祖祠的。” “我亲爹……”杜凝叹了口气,“说起来要不是他贪求富贵,我们一家也不会家破人亡。爹他祖籍苏州府,等我回佛觉村一趟,之后便会将他的衣冠冢迁回苏州府。” “苏州?江南是个好地方。你可曾听过香山帮?前朝的香山帮便是起源于苏州。” 杜凝眉心一跳,“前朝香山帮,如今知道的人可不多了……” “是啊。”连迟也不瞒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上任来办的这几起案子,几乎每一个涉案人祖上都是出自香山帮,如今连你的祖上也是。” 连迟猛地捉住杜凝的手,“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天上也不会掉馅饼。帮你报仇,他们要的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杜凝抽回手,惶惑不安。 “杜凝,你是个好姑娘,你聪明有正义感,你还有一身功夫。”连迟咳嗽了几声,学着小时候自己犯错之后,师父诱骗自己主动交代时的语气。 她语重心长道,“你也应该知道,一切东西的背后都有代价,也许现在对你来说这个代价很简单。可你怎么知道这个对你来说简单的代价,到了别人手里,不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灾难?你怎么知道这世界上不会有另一个,甚至另一群人因为你这个简单的代价而死?” “我……”杜凝咬着下唇,“我……” 连迟心里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她被自己说动了!快了快了,自己终于要知道这个秘密了! “其实我——” 就在杜凝快要宣之于口时,冬叔忽然一撩车帘,“到佛觉村了。” 第118章 大白天做贼--胆子不小 佛觉县的县令早就得了消息在城门口等着,是个十分清瘦的老头,面容苍老,皮肤跟枯树皮一般皱巴巴,就好像骨头上面堪堪附了一层皮一样。 “下官佛觉县白仓,见过两位大人和连捕快。” 周五雷跳下马车就往前赶,“不必多礼,眼下佛觉县共多少人感染鼠疫,状况如何,如何安置?” 日后毕竟是周五雷当这凤阳知府,狗官和连迟都有意让他借着这件事立威,顺便瞧瞧他真正的实力,能得慧帝赏识的人,怎么可能就是一个草包。 “说来也蹊跷,这感染鼠疫的都是参加过佛觉寺法会的,佛觉寺的大和尚觉得愧疚,便主动把寺庙让了出来,眼下所有感染鼠疫的都被安置在佛觉寺里,只是……”白老县令似乎有难言之隐,他叹了口气,“也不瞒诸位大人,眼下最棘手的便是这城中谣言四起。” “大家都说把鼠疫病人关在佛觉寺是让他们自生自灭,还四处谣传凡是有鼠疫的村庄最后都会被、被上头废弃,一把火烧没了事,是以这几日到处都有乡民想要往外逃。” “更严重的是,当日参加佛觉寺法会的人数众多,本来我们排查密切接触者时大家还很配合,如今大家一听谣言却咬死了不说,鼠疫一般潜伏期有七天之久,只怕这七天内就已经会将全家老小传染个遍了……”白老县令连连叹气,跟着他的那些衙役都憔悴了许多。 有个小衙役耷拉着脑袋,“咱们明明是为了他们好,他们不理解就算了,还打骂咱们,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一样,好几个兄弟都不想干了。” 连迟走至他身边,拍拍他的肩,年轻的小捕快最是容易这样,无论做什么都希望能得到别人的感谢和理解。可这世上所站角度不同,对同一件事的看法也是千差万别。 “为什么百姓会觉得是谣言,而你们不会?因为你们比他们知道得更多,比如上头应对鼠疫的文书,比如佛觉寺内现在的情况,死多少人,伤情轻重者各多少人,用什么药有何成效,你们都知道,可老百姓们不知道。是以他们才会恐慌,他们害怕的不是鼠疫,而是未知。” 连迟这话不仅把小捕快说得一愣一愣的,便是连在场的大人们都被她唬住了。 白老县令颤颤巍巍抖着手都要竖个大拇指起来,“连青天,果然名不虚传啊。” 斑鸠打架,孔雀展翅,连迟深觉关键时刻还是得卖弄卖弄自己。 她继续问道,“敢问那些试图逃出去的百姓现在何处?” “暂时关押在县衙大牢。”白老县令面上有些羞赧,“老朽也是无奈之举,若真被他们逃跑了,将鼠疫传播出去,害了别的州府,老朽真是无颜啊……” “暂且都先放回家吧。” “不能放!”方才那小捕快颇有些忿忿不平,“这里头还有个挑事的赵赖子,要不是他日日在外头胡咧咧,这些老百姓也不会狠下心舍得田地房屋往外跑。” “我们盘查到,在佛觉寺法会之前,就有一批富商急匆匆地举家跑出了城,而这赵赖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得了老天启示,这些富贵人家皆是听了他的劝告才出的城。” 在鼠疫流行前举家逃走……看来这鼠疫绝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那就除了他,先把其他人放了。”连迟看了眼一直跃跃欲试的周五雷,大声道,“周大人说了,从此刻起,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写下来贴到菜市口的布告栏上去。” “是了是了。”周五雷觉得连迟可真是上道,“咱们专门从白云县请来了专门治疗鼠疫的李大夫,李大夫可是得过皇恩的人。把这个也写上去。” 连迟补充道,“劳烦李大夫和两位师爷一起,将这鼠疫发作的症状和危害都写在纸上,大家挨家挨户地送去。” “对对对。”周五雷忙附和,“让这些人一旦有症状就要上报,瞒着掖着只会害人害己。白老县令,咱们先去佛觉寺瞧瞧,至于这查案子的事就交给连青天了。” 几人兵分三路,杜凝先行回家,连迟与狗官去大牢审问赵赖子,其余人都奔了佛觉寺。 那小捕快叫邹成。自觉给连迟带路,从方才开始,看连迟的眼神就不一样,眼里都是钦佩,甚至直冒星星那种。 一路上都在跟连迟攀谈,狗官找各种理由打断了好几次,他还嫌弃狗官话太多,气得狗官恨不得仗势欺人,以大欺小,撸了他的官职。 “这赵赖子十分狡猾,嘴也硬得很,打小就是孤儿,一直吃百家饭长大,平日里虽然经常偷鸡摸狗,不过胆子小得很,这次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竟敢、竟敢干这大逆不道的事。” 一听小捕快这语气,连迟就知道赵赖子绝不是普通的煽动村民逃跑这么简单。 可小捕快也不愿多说,“不是我不肯说,都是杀头的话,连捕快还是亲自去听吧。” 县衙大牢简陋得很,赵赖子被关在最里面那间,还没走到底,连迟就听见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说那京师城,不过九百九十九间半,谈那慧王反,不过九年半。” “住口!”待连迟听清,心里也为之一惊。京师城的屋子确实只有九百九十间半,可慧王反不过九年半,说的是慧帝的皇位不会超过十年,而今年的八月十五,恰好就是整十年。 “是谁教你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的!?”连迟厉声呵斥,慧帝手段残忍,这话若是传到他耳朵里,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大逆不道?”那赵赖子隐在暗处,冷笑一声,“我还有更大逆不道的话呢。” “天有双星,无能者上,地有双龙,唯有一真!” “帝不仁天降灾,鼠疫行祸乱起。 杀牛羊备浆酒,开城门迎仁君!” 邹成恨不得自己现在就是个聋子才好,这几句加起来,只怕一个头都不够砍的。 天有双星,地有双龙……连迟知道这是师叔他们出手了,先利用瘟疫造势,让老百姓对慧帝心生不满,认为这是慧帝当年造反的罪过。再抛出前朝太子尚存人间的消息,到那时瘟疫没了,老百姓就会认为是他的出现带来了祥瑞。 看来这次的鼠疫也是师叔她们的手笔,只是……她们已经找到前朝太子了?明明狗官还在自己的身边…… 第119章 骑着毛驴看唱本--走着瞧 “怎么样,连捕快,这些话够大逆不道吗?”赵赖子的笑声极其狂妄。 “你认得我?” “江南有个连青天嘛,我自然认得。”赵赖子又突然自言自语道,“有些人真奇怪,批上了官家的皮,就不认得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了。” “你、你说什么?”连迟有些恍惚,反应有些大,狗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赵赖子忽然站了起来,连迟只觉脖子一凉,一根铁钎抵在了自己脖子上。 他凑在连迟耳边低声道,“连捕快,有人让我提醒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若是再敢捣乱,就把你和你旁边那细皮嫩肉的小子,先奸后杀,再杀再奸,再奸再杀——” 那铁钎子毫不留情地在连迟的脖子上划出了一条血痕。 “赵赖子,你干什么!”邹成哪儿想到这赵赖子胆子竟然这么大,“你给老子放下!敢伤了连捕快,你也别想活着出去!” 狗官倒是笑吟吟的,“你若真想杀她,现在就能要了她的命,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赵赖子盯着狗官看了一瞬,突然一个松手放开了连迟,一脸的无辜,“你们在说说什么啊,我不过是觉得这铁钎磨成铁簪子定然很配连捕快,想让她试试罢了,邹捕快这么凶,看来外头说的都是真的,衙门的捕快一个个都是仗势欺人,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你你你胡说什么呢!”邹成被他气得要吐血,要不是白老县令交代过,眼下鼠疫盛行特殊时期,不能乱见血,他早先三十棍子伺候了。 “走吧。”连迟推着邹成和狗官往外走。 邹成对连迟的敬佩又上了一层,果然成大事的人都能忍常人不能所能忍。 没想到刚到大牢门口,连迟就凑了过来,“你们大牢里有没有辣椒水老虎凳大皮鞭?” 邹成一愣,“有倒是有……不过都是用来吓唬犯人的……” “有就行,从今日开始,轮流伺候里头那位,那大皮鞭,最好是拇指粗带倒刺,在盐水里那么一泡,保管他欲仙欲死。” “呃……”没想到连捕快口味挺重啊……邹成不明白,“咱们是要审问他什么吗?不然这没有借口审讯啊……不过这小子嘴硬得很,之前咱们也吓唬过,愣是没撬开他的嘴。” 连迟眨眨眼睛,“就问他,张大狗的爹娘叫什么。” 邹成挠头,“张大狗是谁?” “我也不知道,随便编的。”连迟咬着后槽牙,“敢威胁老娘,老虎不发威当老娘是海螺踢你啊!” 随便编的……那岂不是不论赵赖子怎么说都不对咯。说不对就要继续打,可怎么打都说不对…… 邹成不禁打了个寒战,真够狠的。 “不过海螺踢你是什么东西?” 狗官心里发笑,“听闻东边有个岛国,盛产一种吉祥物,大脑袋矮身子,耳朵上头还系着一个蝴蝶结,像猫又不似猫,名为海螺踢你。” “哦,还挺稀奇的。”邹成也不懂,只顾点头,“那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没等连迟回答呢,狗官倒是先发话了,“去佛觉寺吧。” 连迟知道,狗官平日里吊儿郎当,其实有颗赤子之心,最见不得百姓受苦。 …… 周五雷果然有两下子,等三人到了佛觉寺时,他已经将所有鼠疫患者的情况都摸了个遍。 众人皆在李大夫的嘱咐下,用浸泡过药水的手帕遮面,捂住口鼻,避免跟其他患者接触。 佛觉寺共有鼠疫患者千人,不过重症者只有百余人,其余人在服了老君神明散后都有所好转。 轻症者见上头来人了,心里有了希望,也都自发地当起志愿者来。 周五雷又让人去登记鼠疫患者的住址和邻居,准备把这些人也控制起来。 对付鼠疫没有别的法子,杜绝传染扩散是最重要的一步。 “连捕快,这边说话。”周五雷一见连迟就忙把她拉到了一旁,“我全部盘问了一遍,这些人说前阵子外头给杜家送了不少野味,杜老员外乐善好施,就把这野味拿出来与大家伙共享,最严重的那一批几乎都吃过他们家的野味。” “杜老员外?杜凝的爹?” 周五雷点点头,“这里头也有不少是杜家的下人,他们说杜老员外应该是没吃野味,但鼠疫这东西,即便不吃只是接触也会染上。” “行。我们去一趟杜家。”连迟不经意一瞥,却发现冬叔今日奇怪得很,对那李大夫十分殷勤。 连周五雷都看出来了,笑得有些促狭,“这冬叔年纪也不小了,好不容易瞧上一个不是。李大夫她丈夫死了好几年了,我倒是觉得两人配得很。” 连迟胡乱地点点头,她却觉得这李大夫的身形很是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走吧,找杜凝要紧。”连迟按下心中疑虑,眼下还是杜凝那边更重要些。 杜老员外其实就是杜家灭门案中杜夫人的兄长,当年杜夫人将杜凝从地下钱庄赎了出来就送到了自己兄长这儿暂避风头,谁料不久就发生惨案,杜凝便也一直留在了杜老员外家。 这杜家在佛觉县也算是大户,钱庄药铺酒楼生意遍地,杜老员外除了收养了杜凝,膝下还有一子一女,长女已经出嫁。不过杜员外发妻早逝,如今身边得宠的是后娶的姨娘。 约莫小半个时辰,他们终于到了杜家,艳阳高照,老远连迟就瞧见大门口跪了一个人。 “那是……杜凝?” 大门口还站了个女妇人,看样子年过三旬,挽起发髻已然是嫁人的。 狗官跟连迟咬耳朵,“这位想必就是那杜员外后娶的姨娘。” “大人怎么知道?” 狗官晃晃扇子,竟然还有点自豪,“本官府里七个姨娘,这姨娘什么做派,本官最清楚。” 那美妇人眉眼间皆是怒色,“杜凝,你逃婚在先,让杜家丢了好大的脸。竟还有脸回来?” 逃婚?连迟与狗官面面相觑,这杜凝不是说自己是得了杜员外的首肯才回来的? 第120章 心似千丝网,中有千千结 “我、我只是想查清当年的真相……”杜凝的头都快低到了腔子里,嘴上嗫嚅着,“我不是有意——” 那美艳妇人破口大骂,“不是有意?你可知道当日大郎丢尽了脸,连老爷也气得瘫在床上好几天都没下得来。” 杜凝膝行上前,脸色露出焦急之色,“爹、爹他只怕是染上鼠疫,还是要尽早送到佛觉寺去——” “住嘴!”那妇人狠狠啐了一口,“真是个丧门星!枉费老爷养你这么多年。白眼狼!一回来就想把老爷送到那毒窝里去!不愧是杀人犯的女儿!” 杜凝脸色惨白,嘴巴张了张,一句话没有说出来,身形一晃,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没等连迟反应过来,一个人影从门缝里钻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杜凝打横抱起送了进去。 那妇人嘴上虽然还嘀嘀咕咕,可觑到那人阴鸷的神色,老实闭了嘴跟了进去。 连迟和狗官趁机紧随其后。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连迟跟杜府的小丫鬟那儿八卦得知,原来杜老爷生怕外头人会因为杜凝的养女身份看不起她,干脆做主让她嫁给自己的儿子杜雨霖,两人青梅竹马,本来也是一桩美谈。 可没想到杜凝在成婚当天出逃,让杜家闹了好大的笑话。杜老爷子也因此气得不轻。 “你们女人可真是奇怪。”狗官晃晃扇子,“什么时候想不明白,偏偏要在成婚当日想不明白?” 连迟没空应付狗官,却是看上了墙上的一幅画。 画上高鼻深目,服饰各异的各色人种,成群结队,牵着麒麟大象狮子,提着包袱,捧着珍宝。 “万邦来朝,番人献宝……”连迟瞳孔骤然一缩,这上头画的东西跟李云送的黄花梨木立柜上用云贝螺母雕刻的东西一模一样。 “皇都积胜图……” “连捕快好眼力,这正是皇都积胜图。”一个年轻男子着一身黑衣扶着杜凝走了出来。 这男子生的浓眉大眼很是俊俏,连迟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想必这就是杜雨霖,是杜凝名义上的弟弟,也是她未成亲的夫君,也是他方才将杜凝抱了回去。 “身子也没好,急着出来做什么?”杜凝脸色惨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连迟瞧着都心疼。 “阿姐就是这样,永远把别人放在自己前头。”杜雨霖嘴上责怪,还是给杜凝递了杯参汤,他挥挥手命人将那幅画拿了下来,“这是父亲收藏的画,不过可惜,明日就要送往京城,父亲已经将它卖给了京城的一位庞员外。” “不过连捕快若是感兴趣,倒是可以近距离看上一看。” 杜凝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能说会道的少年,他以前一向是沉默寡言的,怎么变得—— “变得成熟了是吗?”杜雨霖好像看透了杜凝心中所想,倏地回头,对着她笑笑,可这笑容却让人觉得寒意更甚,“其实想要变成熟,很简单,你只要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爱错一个人,只要一次,真的只要一次,你就长大了。” “阿弟……”杜凝呢喃地叫了一声。 “我说了,不要叫我阿弟。”下一瞬,杜雨霖猛地欺近杜凝身前,一口含住了眼前的红唇。 杜凝惊呼一声,想要拒绝,却被杜雨霖紧紧箍在胸前,直到杜凝的嘴唇被他咬出血来,他才肯放手,舌尖一点点将杜凝唇瓣上鲜血舔干净。 “那日我明知道你会逃,我还是想赌一把,不是赌你爱不爱我,而是我后不后悔,可是我还是输了……”杜雨霖抵着杜凝的额头,突然大笑了起来,“不过幸好你回来了,从今日开始,你有的是时间赎罪。” 杜凝吃痛地看向杜雨霖,阿弟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没等她反应过来,杜雨霖长手一伸把她捞了起来。 “做、做什么?” 杜雨霖瞧着杜凝绯红的脸庞,眸光更加幽深,“你我已经拜堂成亲,自然是做该做的事。” 杜凝本能地想反抗,可她的手刚一触到杜雨霖的胸膛,就猛地缩了回来,最后只低着头喃喃,“什么事……” 杜雨霖察觉到杜凝的反应,嘴角一弯,“喝交杯酒,掀盖头,洞房花烛夜。” …… 本想来查案,却差点目睹了xxx…… 狗官早就开了扇子挡在眼前,可一挑头,却发现连迟瞪着两双大眼睛,看得津津有味。 等二人走远了,她竟还想跟着去。 狗官忙拦住她,“做什么你?” “大人,腹黑偏执病娇弟弟配上柔情似水的好姐姐,这可比小人书上有意思多了!”连迟两眼冒绿光,没想到杜雨霖这厮这么大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就烙饼,真够刺激的。 “咳咳咳。”狗官故意重重咳嗽了几声。 连迟心生不满,“大人你小点声,我都听不见里头的亲嘴声了。” 狗官真是恨铁不成钢,大声道,“杜老爷好啊。” “杜老爷?”连迟猛地收回目光,果然看到一个帅老头正站在廊下,长相与杜雨霖颇为相似。 偷听儿子女儿烙饼被老子抓包,连迟面上有些挂不住,脸色讪讪,刚想解释什么,还没开口,却看到杜老爷面色凝重。 “裴大人,小连捕快,还请这边说话。” 连迟一看杜老爷的脸色就知道事有蹊跷,“杜老爷,这是——?” “不瞒小连捕快,今日府上确实发生了一件怪事。”杜老爷子领着两人往后院厨房的方向走去。 刚一踏进厨房的院子,连迟就闻到一股浓浓的死气。 这是……是尸体腐烂的味道。连迟快步走了进去,发现院子里头竟全是尸体! 整个后院里的牲畜全部死了! 鸡鸭鹅兔全都摊在笼子里一动不动,甚至是缸里的大花鱼都翻了肚子。 眼下还是盛夏,这些尸体在日头的烈照下,已经开始腐烂生蛆,还流出了恶臭的黄水。 “杜老爷,这到底怎么回事?” 杜老爷子不答,只是引着连迟绕过尸体,来到葡萄藤架子下的水井旁,“小连捕快请看。” 第121章 花眼婆婆绣花--模模糊糊 水井冒出阵阵寒气,原本清澈见底的井水,如今却显得浑浊不堪。 连迟亲手打了一桶水上来,细细嗅了嗅,有很浓重的土腥气味,这个味道很熟悉,可她一时半会没闻出来。 倒是六宝闻了出来,他方才一直在给狗官整行李呢,这会屁颠屁颠跑来,就看到连迟趴在水桶旁冥思苦想。 “这是雄黄的味道。”六宝十分笃定,“小时候我娘经常洒这个驱蛇虫,混到水里就是会有一股子腥气味。” “可雄黄吃不死人啊。”连迟有些奇怪,就算是人误服下雄黄粉,也最多是恶心呕吐,绝不会让这些牲畜死得这么快。 “小连捕快,砒霜里便有雄黄粉。”杜老爷子不声不响一句话,就像是往水里扔了块大石头,激起大片水花。 放雄黄粉可以说是不小心,可放砒霜,就是投毒了。 连迟心中一紧,“那府上可有人中毒?” “小连捕快放心。”杜老爷子也不藏着掖着,“杜某人闯荡南北,也得罪了不少人,家中用水吃食都会让牲畜先验,过一两个时辰看它们的反应再用。” 原来这么些小动物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验毒的…… “今日早上下人照例先喂它们喝水,没成想不过半个时辰就成了这副模样。”杜老爷子话里还有些后怕,“眼下城中正闹鼠疫,若在这个时候有大批人死亡,这事可就说不清了……” 到时候大家只会认为是鼠疫导致的死亡,只怕会引起更大的混乱。看来有人蓄意投毒,想煽动群众,把事情闹大。 “这水井平日可有人看管?”连迟洗净了手,心里盘算个不停,砒霜一般都是从砒石里提取出来的,这样的砒霜十分纯净。 但是她也曾听十八郎君说过,穗州海里头有一种叫昆布的东西,也能提炼出砒霜,只是肯定不如砒石里的毒性烈。这个法子简单便宜,穗州的药贩子经常用这个法子以次充好。 这样的砒霜中就会混入大量的雄黄,看来下毒的人要么穷要么蠢。 杜老爷子明白连迟的意思,“这水井平日里都有专人看管,一天三次轮值。” 几个看井的小厮也麻利交代,他们一次都会有三个人一同看守,互相监督,这水昨晚还是正常的。 可从昨晚到今天早晨,他们几个人没有离开过一步。 “你们当真没有离开过?”连迟有些狐疑不决。 杜老爷子摆摆手,“他们都是我府上的心腹,绝不会是他们下的毒。” 连迟欲言又止,话不能说太满,事不能做太绝。有时候往往就是最信任的人会背地里捅你一刀。 杜老爷子老江湖了,“小连捕快放心,这几个都是我府上的家生子,若是我杜府有事,他们也跑不了。况且他们都知道府上会先用牲畜验水的规矩,若真想投毒,何必要往井里扔。” 是了。连迟托着下巴有些想不明白,难道说凶手根本不知道杜府的规矩?这不可能啊,杜府这么大,小厮这么多,想要打听肯定是能打听出来的。 除非……凶手的最终目标根本不是这口井?! “杜老爷,这口井通到哪儿?” 杜老爷子微微一愣,脸上顿时毫无血色,“佛觉县的水流自西向东,杜府在最高处,下一处便是佛觉寺!” 该死!原来凶手的目标是佛觉寺! 连迟顾不上告别,拔腿就跑,刚到大门口,就看到周五雷身边的小厮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连、连捕快!水井有毒!” 连迟眸中闪过诧异之色,“你们知道了?” 那小厮大口喘着气,“是李大夫发现的,她让我去有水井的人家挨家挨户报信!咱们大人让您不要担心佛觉寺,千万要查出下毒之人!” 连迟心中稍定,好在佛觉县只有像杜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才有水井,其余的都是靠广场上的一口公井,如今大家封禁在家,用的还是先前囤的水,应当不会造成什么大的伤亡。 至于其他的那些大户人家,早在封县前就拖家带口跑得不知所踪了。 连迟沉下心继续审问杜府的守井人,几人一口咬定绝没有离开过半步。 狗官安抚连迟道,“地下河蜿蜒流长,凶手一击不中,必然还会再次行动。” “大人是说守株待兔?”连迟脑中精光闪过,“可是守哪个株?” 到底是佛觉寺的水井还是杜府的水井? 这次出来人手不够,高剑和赫连没来,肖歧还在白云县,至于跟着来的冬叔,魂都要被李大夫勾走了。 至于狗官嘛,一点苦头都吃不得,连迟正苦恼呢,就听见门口有点响动。 “连、连捕快……”刚刚洞房花烛夜的杜凝扒在门口怯生生的,“府里这口井我来看着吧?” 她身后跟着的杜雨霖还不忘给杜凝掖了掖衣服,眼里柔情似水。 连迟嘴上说着好,心里默默算了算时间,从进去到出来也有小半个时辰,杜雨霖还算不错嘛。 “咳咳咳。”狗官看连迟那眼神就不对劲,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若真对这事儿这么感兴趣,本大人不介意让你亲身体验。大人我可不止半个时辰。” 呸呸呸!连迟直呼晦气。 “对了连捕快,我……”杜凝把连迟送到大门口,一路上欲言又止,最后好似下定决心般深吸了一口气,“上次在马车上你同我说那个代价的事。” 连迟心中一喜,“你可愿意告诉我了?” 杜凝点点头,“阿霖也劝我也告诉你,尤其是这次水井下毒,我总觉得是同一伙人干的。” “我亲爹祖上确实是香山帮匠人出身。这次……是有一个黑衣人在我成亲头一晚找上了我,他说当年灭门惨案是个冤假错案,我爹根本不是凶手,并告诉我凤阳知府推官有嫌疑。他说只要我跟他走,他就能帮我报仇,找到真正的凶手。” “那他要的是什么?” “他只是要我的家传之物。” “家传之物?”连迟蹙眉,打量了一番杜凝,“你的家传之物是什么?” “是剑?”连迟这才发现杜凝随身携带的那把剑不知什么时候没了。 “对,那把剑是我家三代家传。从白云县回来的时候,我便照着吩咐,把那把剑留在了我的房中。” “还有。”杜凝抿着嘴道,“那人曾要求我,一定要去应天府找你们,让你们务必参与到这个案子里来。” “是找我,还是找我们?” “你们。”杜凝颇为笃定,“他说了,必须要找应天府五御猫,这个案子才能破得了。” 连迟心头有些慌,这人盯上他们做什么,又或者凶手只是盯上了其中几个人。 这次去的除了自己,就是肖歧和冬叔,到底是哪一个? 第122章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师姐,你还是心软了。” ——“你答应过我,不会造杀孽。” ——“师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用这些低贱的命换我武朝复辟,划算得很哪!” ——“主上不会赞同你的做法。” ——“哈哈哈哈,我所做一切主上都知道,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主上了。” “对了师姐,若是你那爱徒再坏我好事,我可就要对她不客气了。” ——“你不会的,你可别忘了她是谁的女儿。” ——“啊对,哈哈哈哈师姐不说我都要忘了呢。远方的故人啊……终于要相见了。” 连迟先是飞鸽传书回白云县托肖歧帮忙找杜凝的剑,又跟杜老爷子要了佛觉县所有药铺的地址,这雄黄粉定然是在药铺里买的。 随后才跟狗官一起往佛觉寺赶。 走至半路,连迟有些后知后觉,“大人,旁人都叫我连捕快,为何杜老爷子偏偏叫我小连捕快?” 就好像他还认识一个老连捕快一样。 狗官被日头晒得够呛,“这些个老头子都喜欢这么叫,赶紧走,大人我这美貌都快晒没了。” 连迟拿眼斜他,真是个废物点心。 佛觉寺的水井在后院,二人干脆从后门进去,刚一推门就瞧见周五雷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水井旁。 “连青天!你还真是从这个门进来的!”周五雷瞧见连迟跟见了亲娘似的,差点激动得哭出来。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还真是从这个门进来的?” “是李大夫说的,她说你们回来肯定直奔这个水井,这水井离后门更近,你们定是从后门进来。”周五雷忙扶着狗官坐下,好在这水井上头有个葡萄架子,十分阴凉。 这李大夫倒是挺聪明。连迟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可很快就被周五雷的咋咋呼呼给引回了注意力。 “你说说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刚一上任就碰上鼠疫,如今还碰上了投毒!好在那李大夫眼尖啊,不然现在佛觉寺上下都死绝了!”周五雷说着说着还真装腔作势地抹眼泪。 他扒在井口骂骂咧咧,“要是被我知道谁下的毒,我定要将他——” 周五雷话说了一半陡然停住。 “定要将他干什么呀?”连迟坐在葡萄藤架子下,饶有兴味的盯着周五雷。 周五雷直勾勾地盯着水井,猛地抬起头,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这这这、这不可能啊!” “怎么了?”连躺在长椅上的狗官都察觉出不对劲,倏地坐直了身子,嫌弃地瞥了眼舌头打结的周五雷,“给本官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周五雷磕磕巴巴,“这水井我看了快一个时辰了,方才你们进来之前,已经变得干净了不少。可这会儿,却变得、变得更浑浊了!” 连迟忙跑过去也扒拉在井边看,果然,这井水上还漂浮着点点粉末呢! 六宝打了一桶水上来,连迟一闻,跟杜老爷子家那桶一样,水质浑浊,还散发着一股腥臭味。 周五雷脸色惨白惨白,“我绝没有离开这井边半步,怎么一个眨眼间,这水又被人投毒了?难不成是邪祟……” 连迟仔细勘察井边,发现井边也散落着一点砒霜粉末,“不是什么邪祟,就是有人下毒。” “可这人怎么下毒的?”周五雷登时反应了过来,方才这里除了自己可没有别人,连迟不会说的是自己吧! 他立刻瘫坐在地上,大手捶胸,都快把自己那胸脯子拍烂了,“连捕快,我用我那八个月大的儿子发誓,绝不是我啊!我、我不可能下毒的啊!你可得相信我啊!” “起来。”连迟也学着狗官嫌弃地瞥了眼周五雷,这人就不能给他好脸,“我什么时候说是你下的毒了?我只是说这毒绝不是什么鬼神作祟。” 周五雷一听,手脚麻利地爬了起来,“那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可敢保证,这期间绝对没有人来过。” 连迟抬起头看了看葡萄藤上站着的几只吱吱喳喳的小鸟,神色晦暗不明,“投毒的未必是人,也可能是鸟。” “鸟投毒?”周五雷张大了嘴巴,这他娘的比鬼神作祟还不靠谱呢。 “袁婆婆能训狗,为何投毒的人不能训鸟?” 周五雷也是养狗的,这狗若是能从小训练,能比一个十岁的小孩儿还管用。不过那是因为狗儿聪明啊,这鸟的脑袋才多大,他将信将疑道,“那鸟不会被毒死?” “鸬鹚捕鱼可曾听说过?”连迟一直眯着眼睛打量葡萄藤上的鸟儿,“这鸬鹚又叫水老鸦,最是擅长潜水捕鱼,捕鱼人在它的喉咙上系上绳子,让它捕了鱼也咽不下去。” “投毒人可以将砒霜做成药丸,再糊上一层蜡,这样鸟衔在嘴里不会中毒。他们又在鸟的脖子上系上绳子防止鸟咽下去。” “原来如此!我只知道训狗训猴,没想到世上还有训鸟人!“周五雷惊叹大开眼界,“不过连捕快,你一直仰着脖子找什么呢?” “找脖子上系着绳子的鸟啊。”连迟漫不经心地回答,下一瞬,她双眸微眯,嗖地一下蹿上葡萄藤架子上,又嗖地一下跳了下来,手里俨然握着一只白颈鸟儿,脖子上系了根细细的绳子。 “这是什么鸟?”周五雷和狗官都凑了过来。 黑身子白脖子,肚子上还有一缕白毛,毛茸茸的脑袋转来转去,怪可爱。 连迟摇摇头,她突然伸手扒开那鸟的嘴巴,凑过去闻了一下,“嘴里有股土腥味。看来还真是它下的毒。” 周五雷挠头,“这抓到鸟也没用啊,咱得知道幕后的人是谁。”总不能回头上面问起来,他交只鸟上去吧。 “笨啊你!”狗官一扇子捅在周五雷的腰间,“你那几只大黄狗还知道来佛觉寺找你,这些鸟儿不知道吗?” “这鸟好认得很,只要找到这些鸟儿在哪聚集,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下毒的人。”连迟本来目光炯炯,可下一瞬间又耷拉着脑袋,“可惜我们人手不足,只怕这会是敌人的调虎离山计。” 狗官眸光微敛,山人自有妙计。 第123章 油锅里撒盐巴--炸了锅 狗官的妙计就是又威胁了一次监视他的暗卫,那暗卫委委屈屈还不敢回嘴,稍有不愿意,狗官要么以死相逼,要么就搬出黎民苍生来。 那伙黑衣人哪儿敢担上这么个罪名,捏着鼻子分了一伙人去追踪。 要不说人家能干监视人的活儿呢。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那黑衣人就回来了。 只是尽管蒙着面,连迟都能瞧见他脸上的忧心忡忡。 “我的人一路追踪,发现这些鸟往北飞进了树林之后又绕了回来,在佛觉寺的后舍发现了它们的踪迹。” 佛觉寺的后舍?那是僧人和香客留宿的地方。 “可曾搜查过?” 那黑衣人摇摇头,“人多眼杂,不过北边第三间屋顶上鸟粪最多。” “多谢!”连迟吼了一声,疾驰而去。 没想到这下毒的人竟然一直藏在庙里!是庙里的和尚还是外头的香客?亦或是患有鼠疫的村民? 短短几步路间,连迟脑子里已经想了无数种可能,她光顾着脑子,倒是忘记了脚下。 在后舍拱门处跟一个人撞了满怀,药材散落了一地。 “小迟迟!怎么这么毛毛躁躁?要是把李大夫撞出个好歹来,谁来治鼠疫?”冬叔满口的嗔怪,心疼地扶起了连迟对面的女人。 李大夫?连迟迟揉揉屁股,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打量起眼前的女人,看着年纪已经过了四十,但保养得当,皮肤细腻光滑,一双纤纤玉手丝毫没有皱纹。 连迟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她的脸,总觉得有些奇怪。 那李大夫倒是很温和,“连捕快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哪儿啊?” 连迟看她正巧是从后舍出来的,随即问道,“后舍住的是什么人?” “住的都是一些留宿的香客,不过佛觉寺法会办完后,他们都陆续走了。”李大夫轻声细语的,“连捕快是要找什么人?” 连迟笑了笑,瞥了眼冬叔正挽着李大夫的手,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还没等她说话呢,后头就传来周五雷中气十足的吼叫。 “连捕快,那下毒的人抓到没!” “什么?!”没想到冬叔的声音比周五雷的还要大,“你们要来抓下毒的人?” 连迟瞪了这俩老小子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么大惊小怪就不怕凶手听到动静跑了? 她顾不得他俩,飞速跑往后舍,北边第三间屋子,嘭的一声抬脚就踹。 里面早已空无一人,连迟一摸桌子上的茶盏,还是温的,看来人刚走不远。 她看了狗官一眼,狗官立马心神领会,抬脚往外走,还不忘顺走了连迟的匕首。 周五雷知道,狗官这是又要用匕首自杀威胁黑衣人。 他知道自己方才失言,立刻殷勤地找来专门管后院的小和尚,领到连迟跟前,“连、连捕快,这位小师傅专门管香客住宿,咱们、咱们可以问问他……” 连迟知道周五雷也是好心办坏事,不与他计较,仔细盘问了一遍小和尚。 “这北边第三间住的是个女施主,看上去年纪与李大夫一般大,是在开法会的时候住进来的,一直住到现在,先前也没说要走,不知怎么今日人不见了……” “小师傅,为何你会说跟李大夫看起来一样大?” 人是不会无缘无故随意将两个人作比较的,除非他曾经见过这两个人同时出现过。 那小和尚懵懵懂懂的,“我、我也不知道,就是顺嘴说出来了。不过李大夫好像跟这位女施主关系还行——” “是说过几句话。”李大夫不疾不徐道,“今日她跟我讨了老君神明散,我瞧她面色有些憔悴,就为她把了把脉。” 连迟没做声,她将屋子快速翻查了一遍,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心里正惋惜时,瞥到盖着盖子的茶杯,突然心思一动。 伸手将那盖子打开,赫然发现这泡的不是茶,一小片圆圆的黄色浮在杯中,连迟瞳孔骤然紧缩,这是刺梨…… 刺梨是贵州府独有的特产,而刺梨泡茶也是云贵人最喜欢的法子,既能解酒,又能治疗脾胃虚弱,自然了,也是她那便宜师叔最喜欢的茶饮。 这房里可是泡了两杯茶,连迟顿时觉得脑瓜子嗡嗡疼,难不成师父也出山了? “想什么呢?”狗官捏捏连迟的耳朵,冲她使了个眼色,连迟心里真是又喜又忧,喜的是看来黑衣人有了回应,忧的是万一真把她那便宜师叔给逮住了可咋办。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狗官出了门,走到僻静地儿,狗官才幽幽道,“人没抓到,混入游行的人群里,跟丢了。” “游行?” “城中百姓全部上街抗议,要求开放城门,放他们离开这座毒城,还喊着要咱们把佛觉寺的人也都放出来,否则要活吃了周五雷。这会他们应该到大门口了。” 跟上来的周五雷白眼一翻,差点吓得要晕过去。 “六宝,拖也要把周大人给我拖到门口去。”狗官眼神里罕见地有些担忧,“看来是有人故意煽动……” 明明之前局势已经稳定了,老君神明散也都挨家挨户发了,怎么会突然闹起来。 虽然对封城不满,可城中的百姓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平日里都生怕得罪官家,如果不是有人从中游说煽动,他们怎么可能敢出来? 门外俨然已经传来阵阵吼声,“打开城门,放我们出去!我们不要等死!放人放人!” 连迟觑着眼从门缝里头偷看,嚯,满满当当,少说也有上百人。 “不能让他们这么聚集,鼠疫好不容易控制起来。”连迟推了一把周五雷,“你出去拖延时间,六宝跟我去逮住几个带头闹事的!” 擒贼先擒王,捉住这些领头闹事的,剩下的就是一盘散沙。 “我、我、我怎么说?”周五雷慌慌张张的,他哪儿见过这场面,甜水镇一个镇加起来都不到三百人。 “很简单。”连迟手脚麻利打开门。“上半段先像哄你小妾一样,下半段就跟训你儿子一样,保管有用!” 话音刚落,她就一脚把周五雷给踹了出去。 第124章 金钱美女不下水,花言巧语不受骗 周五雷还没来得及琢磨透连迟的话呢,人就被推了出去。 他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就看到台阶下乌央乌央围了一群人,个个凶神恶煞一般,眼里写满蚀骨的恨意。 邹成领着几个衙役组成人墙,好不容易堪堪控制住人潮。 “就是他!”人群中不知有谁喊了一声,“他就是上头派来的狗官!就是他说要封城的!” 这句话就跟在人群中扔了个炸药筒,瞬间点燃了他们的怒火。 “狗官!打死他!” “打死他!” …… 吼声震天动地,邹成明显要支撑不住。 周五雷人慌了,脑子倒是机灵起来,想起方才连迟说的话,要先像哄小妾一样…… “我错了!宝贝们哪!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周五雷扯着嗓子喊了一句,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台阶上。 “但是我真的是为了你们好啊!”周五雷越说越委屈,还掉了几滴猫泪呢,“这鼠疫要人命啊宝贝们!封城实在是无奈之举啊!发生在咱们佛觉县就得在咱们佛觉县解决,不能连累旁的县的宝贝们啊!” “我知道宝贝们着急,但是我周五雷在这呢!与鼠疫病人同吃同住,我绝不会扔下你们不管的!” “请宝贝们再给我一点时间!”周五雷一边嚎一边还哐哐抽自己嘴巴子。 佛觉寺的老百姓哪儿见过这个阵势,一个知府跪在自己面前抽自己耳刮子,还一口一口一个宝贝叫着自己。 登时都傻了眼不敢动了。 “看他说得也挺情真意切的……” “是啊,他说得对,咱们不能祸害旁的乡亲啊。” “要不就再等几天?” ……众人不禁议论纷纷,连迟躲在院墙上拍拍六宝,“左边两个衣服太新,后边跟着的三个眼珠子转来转去的,就这五个,一会儿趁乱逮住!” 随即两人也混入了人群。 连迟窝在人群里故意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咱们就再相信周大人一次!人家再怎么样也是朝廷的人!” 六宝紧随其后,“对!咱们别被人当枪使了!” 台上的周五雷收到暗示,一个轱辘爬了起来,眉毛一扬,胡子一吹,眼睛一瞪,倒是有了几分当官的气势,变脸之快快到台下村民们都没反应过来。 “这次游行示威必然有人在背后唆使,只要大家能看在周某的面子上,好生回去,我定然不会追究,并且走前每个人还能领一副老君神明散回去,这神明散可是精贵得很,希望大家好生珍惜……” 这是周五雷教训他那小儿子惯用的法子,爹知道你今天爬树贪玩了,但是若你能为了你爹抄上一篇三字经,你爹非但不跟你计较还送你个小泥人,这小泥人可是爹走了好远给你买回来的。 这么一说,既能加深孩子的罪恶感,还能让他觉得自己对他多么好,最重要的是,达到你最初想要的目的,便是抄写三字经。 若是你干巴巴地说,今日你爬树了,爹要惩罚你抄三字经,这小孩儿多半会哇哇大哭还觉得委屈透了。 果不其然,人群中已经开始议论,觉得周五雷是个大大的好官了。 连迟和六宝也以雷霆之势捉住了闹事的几个人,其中两个见情势不对想跑,连迟急忙追了出去,可没走几步,她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跟上次在围剿凤阳帮的时候感觉是一样的。 那次……连迟猛地转头看向一旁的院墙,院墙上端露出了一支箭头,在烈阳下闪着阴冷的寒光,她知道,在那里埋伏着一个高手,一个射箭高手。 连迟甚至能感受到那股压迫感,透过箭头袭入她的四肢百骸,她动也不敢动,脑门上全是冷汗。 事已至此,只能看看到底是那人的箭快,还是她的腿快,连迟暗暗吸了一口气,刚要抬脚,一个人影挡在了她的身前。 来人依旧是一身玄衣,窄腰宽肩,身姿挺拔,墨色长发一丝不苟束于脑后,好似隔壁铁匠铺子卖得上好黑色玄铁,冰冷孤傲,让人害怕。 “头儿?”连迟惊叹一声,“你怎么来了?” 肖歧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对面。 “头儿,那边有——”连迟本想提醒他那边有弓箭手,可她发现自从肖歧出现后,对面的压迫感突然就消失了,是人走了? 连迟刚想追上去瞧瞧,就听见肖歧冷笑了一声,语气阴鸷偏执,“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待在一起吗?” “啊?”连迟吓了一跳,她觉得肖歧好像变了很多,以前虽说冷酷,可绝不无情。 如今整张脸都闪着阴寒的光,连迟甚至能感受到他周身浓郁的杀戮之气。 她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干干地笑了一声,“凌千户呢?他也来了吗?” “他死了。”肖歧面无表情,神色毫无波动,仿佛在说路边的小猫小狗死了一样漠然。 “怎么会……”连迟往肖歧身后看去,却只看到了柳思,而柳思的左边的袖子却是空空如也。 “你们这是怎么了?”连迟觉得心里登时透不过气来。 “在你走后,我们被一伙黑衣人偷袭。”柳思的脸上甚至还有几道剑痕,“凌飞和剩下的几个兄弟为了保护我跟头儿,都死了。” 与肖歧的平静不同,柳思眼里皆是滔天的恨意! “到底是什么人?查到了吗?”连迟实在想不通,到底是谁一次又一次地要杀锦衣卫,要杀肖歧? 不,不是杀肖歧,连迟想到上次凤阳帮的那支箭,分明就是冲自己来的。这个人是要杀光所有肖歧珍视的人。 这次围墙背后的箭头也是冲自己而来!连迟脑子飞速转动,“围墙背后的人肯定是跟闹事的人是一伙的!我去审!” “不用。”肖歧神色冷漠,“不是一批人,不劳费。” 怎么跟自己这么客气了……而且他怎么知道不是一批人? “小歧歧!”冬叔在偏门招了招手,“快来快来,等你好久了!” 肖歧和柳思迅速离去,甚至连眼神都不曾施舍给连迟。 第125章 隔年的挂历--全是废画 门刚一合上,寒光一闪,肖歧的长剑出鞘,直指一个尼姑模样的人。 “无尘,我说过,不要动她。” 名唤无尘的尼姑干笑了几声,“失误,是失误。” “失误?因为你的失误要了我兄弟的命,因为你的失误,柳思少了一条胳膊。” 男人语气平静,眼中亦没有雷霆之怒,可他的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令人震颤的寒意,“你还想失误几次?” 连冬叔都觉得胆战心寒,他似乎是第一次认识这样的肖歧,就好像以前肖歧的心里一直住着一只魔鬼,在今日连迟被刺杀的那一刻,这只魔鬼被肖歧放了出来,再也肆无忌惮。 “小歧歧,眼下还是商量商量佛觉县的事才好,听说那人的暗卫在佛觉县出现了,只怕会出什么变故……” 肖歧薄唇轻启,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撤。” “撤?我好不容易布的局,你说撤就撤?”无尘声音陡然变大,可瞥到肖歧阴冷的眼神,又小声嘀咕道,“光从昆布里提取砒霜就花了我不少功夫,况且煽动那些村民还花了我不少银子……” 肖歧面无表情道,“这是命令。除非你们根本不把我当——” “撤撤撤!”无尘举双手投降,心里十分懊悔,本以为这一位平日不声不响好拿捏,没成想比那一位难伺候多了,早知道还是该选他啊,不就是骄奢淫逸需要多花点银子捧着嘛…… “东西找得怎么样了?” “啊这个这个……”无尘缓过神来,“已经在杜凝那把剑的剑鞘里发现了第四份,还有最后一份本来在……可惜出了点岔子,那东西已经被送往京城了。” “那就去京城找到它。”肖歧面色凛若冰霜,“在八月十五之前,这东西必须要到手。” “您且放心,京城已经安排妥当。”无尘嘴边浮过一丝傲色,“八月十五百叟宴,就是咱们的成大事之时。” “只是连迟那丫头……”无尘瞥了眼肖歧的眼色,“那丫头太聪明了,我只怕她要猜到……” 冬叔沉吟一声,“我说,要不咱们带上小迟迟?她这么聪明,必然能助咱们成大事。” “不可。” “不行。” 两人异口同声的拒绝,一道是肖歧,另一道是一直隐藏在暗处的一个人影。 无尘挑挑眉毛,倒是让这两人对上了,她干笑一声,“连迟这丫头从小就不一样,她跟她那个倒霉爹一样,脑子轴得很,只怕不会同意我们这么做。不过她也算有良心,在裴府的时候就看穿案子里头有我了,只是没揭穿。” “对了。”无尘饶有兴味地打量冬叔,“老冬瓜,你这几次案子都掺和得不错,你猜连迟有没有看穿你?” “咳咳咳。”冬叔梗着脖子,“老夫做事向来严谨,小迟迟想必什么也没看出来——” “笃笃笃。”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冬叔,你在里面吗?” 是连迟的声音!这下子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慌乱了起来。 “慌什么?”肖歧低吼一声,众人才堪堪镇定了下来,“冬叔去开门。” “吱呀”一声,冬叔那个大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小迟迟找我有事?” 连迟踮脚朝他身后瞄,“头儿怎么样?” “挺、挺好的。”冬叔努力堆起一个笑脸,“你还有什么事儿?” 连迟瞥到肖歧的身影,他明明就在里面,可却不理会自己,她干脆抱着双臂,破罐子破摔,“我找李大夫,我知道她在里面。” “啊?”冬叔心头一慌,还没想好怎么扯谎呢,他身后就出现一个人影,正是李大夫,脸色丝毫不改,十分淡定,“不知连捕快找我何事?” 连迟没好气地道,“周大人有些不舒服,请李大夫过去瞧瞧。” 远处偏厅里正沉浸在自己方才的完美的表演中,突然就打了个大喷嚏。 连迟在前,李大夫跟在后头,也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竟然来到后山的那口水井旁。 李大夫有些惘然,“这不是去周大人房间的路……” “确实不是。”连迟脚步一滞,站在那葡萄藤下,也不转身,幽幽道,“师父,你还要瞒着我多久?” 身后的人轻笑一声,“到底还是被你看出来了。怎么?师父这手艺生疏了?” “人皮面具遮得住脸,可遮不住你身上的木姜子味。”连迟转过身,嘴上嗔道,“师父,你们下山怎么不告诉我?” “木姜子可是我的必身最爱。”染尘轻叹一句,“师父也是被你师叔给骗下山的。鼠疫这么大的烂摊子,我不得不来。” “师叔真是越来越丧心病狂了。”连迟话锋一转,“你们找到了?” “前朝太子?” 染尘颔首,“你猜到了?” “我只是觉得奇怪,明明他一直在我身边,师叔应该没机会接触他才是。而且狗官他——” “不是他。” “啊?”连迟一惊,“不可能啊,他不是裴家血脉,他也有红莲玉佩……” 染尘也不满她,“先皇当年纵情声色,处处留情,能活下来的不止那一个,” “不止一个……”连迟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渗透进心里,“难不成是……” 染尘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拍拍连迟的肩,“你虽是我养大,但你没有入教。你只管做你该做你的事,师父对你唯一的希望便是好好活着。” “至于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眼下佛觉县的鼠疫也算控制住了,你不还要赶着上京城吗?” 连迟攥住染尘的手,“师父,慧帝绝不是任人宰割的草包,我见过他,他心思深沉,杀伐果决,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你让师叔收手吧!” “小连迟这是担心你师叔斗不过那狗皇帝?”无尘师太又恢复了尼姑样子,嘴里还嚼着刺梨干,上来就敲了敲连迟的脑袋,“进了京城给我少坏事!” 连迟吃痛瞪了她一眼,“师叔,你是不是也要去京城?” “你啊,聋子面前夸海口,尽说废话,不上京城,怎么杀那狗皇帝?”无尘对连迟是又爱又恨,多好的造反苗子啊,偏偏心眼实得很。 无尘嘴角一挑,明明已经是年过四十,可满脸的天真烂漫,只是这层烂漫之下,藏着阴恻恻的狠毒,“估摸着应天府衙门那两个废物点心应该快到京城了,也不知我送他们的大礼,他们喜不喜欢。” “高剑跟赫连?” 连迟刚想捉住无尘问个明白,她却一个转身出了院子,“祝你好运哦我的好师侄。京城见!” 第126章 猛兽伤人 “老爷,您可没瞧见刚才那方员外两只眼睛都快贴到那画上去了!”一曼妙女郎手上动作轻柔,一下一下为男人揉着太阳穴,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与讨好。 “那是自然,姓方的跟我争了几个月,还仗着他妻子娘家的关系想逼我放弃,最后这画还不是落在我手里了!” “这都是命!让他瞧不起老子是乡下来的!今日老子这个乡巴佬可是出尽风头!” 他满身酒气,枕在女人双腿间,一阵若隐若无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他微微睁眼,就能看到两波起起伏伏,顿觉一股热气蒸腾而起…… 女人惊呼一声,红丝帐飘然而下。 …… “老爷,老爷……” 他不瞒地呓语一声,方才一场大战耗费他不少精力,怎的连个觉都睡不安稳。可身边的女子跟催命似的不停地推他。 他没好气地回道,“做什么?” “老爷,好像有小孩子在哭……”女人声音颤抖满是惊恐,她瞪着双眼将头贴近帐子旁,“老爷,真的,有孩子在哭!” 他不满地嘟囔一句,“许是大郎在闹觉,奶妈正哄呢。” “不是!”女人几乎立刻反驳,“这个孩子一边哭,还一边叫爹、爹别打我……” 大郎还没过周岁,自然不会讲话。 爹……爹……别打我…… 尘封的往事又被这哭喊声给勾了起来,他猛地直起身来,一把攥住女人的手,“是什么样的声音?” 女人被吓了一跳,男人的表情透着狰狞扭曲,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是尖细微弱的哭声,妾听着、听着像是个四五岁的男孩,哭得很惨,好像在被人毒打一样,这声音撕心裂肺太可怜了,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半夜揍孩子,这是奔着要命去的啊!” “老爷,要不咱们出去看看吧?” 孩童,四五岁的孩童…… 他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强忍住喉头的腥意。他环绕四周,这才发现帐内一片漆黑,仅有月光穿过窗子透了进来,心里霎时涌现出一股不安来。 “怎么没关窗,没点灯!?” 女人被这一声怒喝吓到,支支吾吾没说出话来,这是老爷定下的死规矩,睡觉时卧房必须门窗紧闭,一扇不留,屋子里一定要点上一盏长明灯。 一年四季,一季三月,每一天都不能例外。 他愤愤地掀开床帘,快步绕至床后迅速将那窗子合上,屋子里登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有些懊恼,应该先点上长明灯再来关窗才是。可是一想到女人方才说得撕心裂肺的男童哭声,他想要开窗的手又缩了回来,幸好长明灯一向就放在床头旁,他摸着黑向床头走去,床有四柱,只要绕过两个柱子就能走到床头,这是他平日走了一遍又一遍的路。 就在摸到第二个柱子的时候,他感觉到不对,这柱子上多了个东西出来,软绵绵的,像是个人手,他本以为是女人的手,可这想法刚一迸出就立刻熄了下去,这绝不是女人的手! 这手冰凉异常,更可怕的是,这手只有他半个巴掌大。 这是一只四五岁孩童的手!他登时觉得汗毛倒竖,心跳得都要跃出嗓子眼去。 他立刻收回手,呆站了好一会,直到听见女人的叫声才慢慢回过神来,眼神已从茫然变成狠戾,是了,他如今已经是老爷了,这是他的宅子,外头有他精挑细选的家丁,个个都是好手,他有什么好怕的! 思及此,他的胆子又大了起来,猛地伸出手再去摸那柱子,这回倒是只有光秃秃的木头,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摸到。 他慢慢放下心,继续往前走去,那里有一盏长明灯的烛台,只要点上灯一切就好了。 他松开床柱,小心地绕过踏板,一步一步往前摸了过去,竟然没有? 他再往前走了几步,床头旁靠着踏板的地方常年都放着一盏长明灯,这绝没有错。 他是光着脚的,甚至他还能踩到地上滴落的烛蜡,可任他怎么摸,都是空空如也。 “青娘,长明灯呢?” “青娘?” 任他怎么喊,床榻上一片死寂,明明刚才青娘还同自己说话,这么一会就又睡死过去了? 肯定是这贱人私自挪动长明灯怕自己责骂,索性装睡! 他心里生出不满,一转身,气急败坏胡乱朝床榻上摸去,却摸了个空? 他还没来得及再想,先前那只瘦小的冰凉的手,缓缓从被子里伸出,盖在了他的手上,这一次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这只小手没有任何温度,僵硬挺直,却能弯起食指在他手背轻轻抠了一下…… 他只觉得他的头皮瞬间炸裂,后勃颈上阵阵发凉,背后霎时起了一阵白毛汗。 “啊!”他惊恐地叫了一声就凭着记忆冲门口跑去,刚推开门他就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 家丁仆人丫鬟全都不见了! “人呢!人呢!” 不对劲、不对劲! 他猛地想起江湖曾有传言,真正的偷盗高手,可将自己缩成孩童大小,上天入地,盗取钱财。 坏了!那幅画! 昨夜他大宴宾朋,那幅画就挂在大堂上,不过他却转身,往后院跑去。 他知道京城之中觊觎这幅画的人很多,索性他找人仿了幅赝品挂在前头,足以以假乱真,反正这些个狗屁夫子以前也从未见过真迹。 真的那幅画却是被他藏在了后院大郎的屋子,混在一堆不值钱的画里。 是了是了,定是那方贼子想要偷自己的画! 他不顾一切,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大郎屋子前,却发现门窗大开,屋子里一片诡异的静谧,他脑子里轰地一声,难不成、难不成他们已经得手了? 他顾不上其他,跨过门槛就朝里头冲,画轴就放在屋子左侧的大花瓶中! 待看到那幅白玉卷轴他的心稍稍放下,随即打开卷轴,借着月色仔细查验了一番。 麒麟、猛虎、狮子……还好还好,画还在…… 等确认了画的安全,他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他将画放在一旁,壮着胆子往里面走。 大郎睡觉并不安稳,他方才走进来这么大的动静,若是平时他早就醒了。 正对着画的前方就是大郎的小摇篮,里面盖着被子,他看不清,就在他要伸手去掀开的时候,身后的画突然无故抖动了起来,方才画中的老虎慢慢慢慢从那画里抬起了头…… 第127章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连迟得了她师叔那一句话,哪儿还敢在佛觉县长待,当即跟狗官商量决定当天就前往京城 周五雷心里那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这还一堆烂摊子呢,总不能全丢给自己不是。 连迟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只要周知府对待村民就像对待自己小妾那般如春天一样的温暖,保管没问题!” “对了,八月十五皇上要办百叟宴,我记得周大人家里有个古稀之龄的亲爹正在京城养老,想必他也在邀约之中吧?” 周五雷心里纳罕嘴上直接说了出来,“这百叟宴名单尚未公布,连捕快怎么知道?” “猜的。”连迟露出一口白牙,周大人的亲爹也算历经三朝的老臣,周大人又得皇上重用,自然定会邀请令尊。到时候希望周大人去了京城之后,去裴府找我一趟可好?” 连迟说得隐晦,但周五雷听得出,这是有求于自己。他觑了眼一旁的狗官,忙腆着脸笑,“当然当然,我还要去拜会拜会裴相呢。” 狗官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这狗东西,倒是知道攀关系。 两人领着六宝急匆匆的套车收拾行李准备赶路。 六宝挠挠头,“怎么不见冬叔和肖捕头?” 连迟望了眼佛觉寺的门,心里轻叹一声,她不是没去问过,可肖歧和柳思早就不见了去向。 至于冬叔,说自己心系天下苍生,一定要留下来陪着师父彻底治好鼠疫再走。 她以前就听师叔吐槽过,师父有一个甩不掉的“蓝颜知己”,有事没事总缠着师父。 师叔见他喜欢师父喜欢得紧,顺手就把他忽悠成逆党了,他倒是不觉得害怕,还拽了劳什子情话。 既然不能劝你归途,那便一同堕入黑暗,黄泉里结伴同路。 酸得连迟两天都没吃下饭。 想来冬叔就是那个“蓝颜知己”,他哪哪儿都没去,偏偏就去了应天府衙门当牢头,更巧得是跟肖歧同一年进来的。 看来师叔他们早就盯上了肖歧,可肖歧是由慧帝一手养大,他们怎么会打听得到他的身份? 除非……慧帝的前朝后宫也有他们的眼线。 连迟越想越心惊,她早就觉得冬叔不对劲了。 裴府童谣案里,那个帮丫鬟青雨的家人置办屋子的是冬叔。 永和窑花瓶藏尸案中,那个给周五雷大黄狗下巴豆,耽误高剑查案进度的是冬叔。 在小木屋门前大喊提醒石庚的也是冬叔。 甚至欢楼马三的案子里,明明要去义庄查探马三尸体,可偏偏那么巧摔下山坡被山峰蛰了的是冬叔。 灭门惨案里引导他们相信杜凝,诱骗他们去凤阳府的也是冬叔,甚至早就认出守祠人窦叔身份,可一直捂着不说的也是冬叔。 每一个案子,冬叔都拖了后腿。 细节打败爱情,也打败查案。如果不是冬叔从中捣乱她根本不会走那么多弯路,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死…… “他们不走。”连迟眼角低垂,翻身上了马。 从凤阳府到京城少说也要走上五六天,连迟本以为依着狗官吃不了苦的性子,只怕要走上十天。 没成想狗官懂事得很,一路上不吵不闹,几乎整日都缩在马车里没有动弹,也不像之前吵着闹着要晕车啦,解手啦,吃这个喝那个啦。好打发得很! 不过三天,几人就到了齐州府,明日就能到京城! 当晚连迟决定找间客栈休息一下,可狗官怎么叫都不下来,六宝觉得不对就上了马车查看。 “大人!大人!大人你怎么了?” 不多时,马车上就传来六宝惊恐的叫声,“连捕快,你快来!大人昏迷了!” “怎么回事?”连迟听得出六宝语气里的焦急,一个鹞子翻身,直接利落地从马背上翻进了马车,一掀开帘子,却发现狗官双目紧闭,脸色惨白,靠在马车角落,浑身都打着寒颤。 六宝眼神仓皇失措,“大人、大人他不会是染上鼠疫了吧?” 连迟心里一沉,怪不得这几日狗官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怪只怪自己一心赶路,竟然没发现他病了。 连迟翻看了狗官的身上,师父说过染上鼠疫的人除了高热冷汗,手臂上还会长斑疮。 “放心。”连迟安慰六宝,“你家大人既没有咳嗽出血也没有呕吐腹泻,手上也干净得很,应该只是风寒。” “大人肯定是很早之前就不舒服了。”六宝声音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大人这么怕疼的人是为了连捕快才一直忍着的…” 连迟心头一跳,发现狗官的眼皮好像有微微颤动。 嗯? 六宝还在哼哼唧唧。 “好了好了。”连迟安抚道,“你家大人还没委屈呢,你倒委屈上了。” “你快去请大夫。”连迟一手托着狗官的背,一手抄起他的腿弯,打横着将他抱了出去。 六宝看在眼里,嘴边抹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笑。 悦来客栈全城连锁,狗官还有他们店的至尊卡呢,小二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直接领着连迟上了二楼最里面的雅间,还贴心地为两人关上了门。 有钱真他娘的好啊。方才她自己来问的时候,那掌柜的还特地跟她强调了好几次上房一晚上多少银子,生怕她付不起钱一样。 连迟一脚踢上门,刚要把狗官放到软塌上,突然脖子上一热,狗官两只手缠了上来,声音低沉沙哑还带着些些魅惑,“别走。” 若是平时,连迟早就将他一把推开了,可想到六宝说的,狗官是为了自己才一直硬撑着,这心里就跟塞了朵棉花一样。 她像给小狗子捋毛一样摸了摸狗官的头顶,“不走不走,你先躺好了,一会大夫就来了。” 狗官这才松开她的脖子,只是那手又死死缠绕上了她的手,甚至还一点一点扒开连迟的手指缝,想要十指紧扣。 他的手掌心烫得吓人,连迟一个犹豫,让他偷袭成功。 没法子,连迟只好也跟着坐在了塌上,狗官躺在塌上,左手握着连迟的右手,右手又攥着连迟的左手。 逼的连迟与他脸对脸,胸脯子对胸脯子,差一点就要贴了上去。 “太远。”狗官嘟囔一声,双手猛地往后一缩,连迟一个踉跄,结结实实摔在狗官的怀里,下一刻,嘴唇被一块柔软灵巧挑开。 柔软的湿意一步一步攻陷,如入云端,如陷沧海。 连迟短暂丧失意识的瞬间,只听见狗官呢喃一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敢把老娘当花?呸!老娘就算是花也是朵霸王花! 第128章 刘姥姥进大观园--眼花缭乱 京城确实繁华,街巷密布,百业兴隆,阡陌纵横、晓雾初开。 这座皇城经历了御驾亲临的皇恩浩荡,百官跪迎的全城惊动,也经历了庶民万幸的安居乐业。 慧帝这么些年巡查河工,观民察吏,加恩士绅,赋税恩赏,重视商贾,还大开国门,这座曾经的废城终于恢复昔日繁荣,成了大夏所有人都向往的地方。 前朝疯王惧怕北境,特地将都城从京师迁往江南,而慧帝当朝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还都京城。 天子守国门,这是慧帝当年迁都时立下的重誓。 “连捕快,我已经打听过了,高捕快跟赫连仵作现下正在顺天府衙里呢,没出什么意外,您放心。”六宝腆着脸笑得一脸讨好。 连迟也没问他是怎么打听出来,毕竟这里是京城,有裴相,相府的实力,连迟很快就会体验到了。 “哎呦连捕快,咱们大人真不是故意骗你的。”六宝觑着连迟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再说他也是真生病了,只不过夸张了那么一点……” “一点?” “可能……”六宝干笑一声,“可能是过了一点,谁让咱们少爷身体好呢,为了得风寒,他可是连着好几天都脱光了衣服赶路呢!要不怎么会那么久都没下马车呀!” 连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想到狗官光着身子缩在马车里的样子,这画面简直不要太美。 “笑了就好了!”六宝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大人他先回相府了,他交代了,今儿个连捕快想去哪儿都成,只要晚上回相府吃饭就行……” 连迟说到底是个乡下娃娃,头一次进城,跟刘姥姥进大欢园一样,知道高剑和冬叔没事后,她总算是有心思好好看看这京城了。 “那边那个是什么地方?”连迟指着河对岸的一座高楼,里头来来往往的尽是些穿着外邦服饰的大鼻子。 “那是重译楼,旁边挨着的是来宾楼,这两座楼是专门用来招待外邦使节的。”六宝贴心地当起了一日导游,“除此之外京城还有十四座酒楼,并称十六楼。” “外邦使节?怎么这些日子很多外邦人来吗?他们也是为了八月十五?”连迟发现不仅是那座楼,便是大街上也有许多高鼻深目的外邦人。 六宝摇摇头,“倒也不全是,便是平时京城也有许多外邦使节。顶上那位对外邦很是感兴趣。” 这个事儿连迟倒也是知道一点,听闻宫中的国子监还专门设立了四夷馆,鞑靼馆、女直馆、西番馆、西天馆、回回馆、百夷馆等,专门研习外邦文化。 “那是什么地方?”连迟指着远处一座吊脚楼模样的,灰墙琉璃瓦顶,廊柱和窗户是绿色的。 六宝打眼一瞧,“那是咱们京城有名的云福楼,他们家的戏班子一绝,这寻常人排上几个时辰队都买不着票呢!” 竟然只是一个普通酒楼?“这里是不是发生过火灾?” 六宝嘴巴张了老大,“连捕快,这你怎么知道的?这地方之前曾经开过许多铺子都莫名其妙地着火,后来云福楼的老板接手后,一次火灾都没发生过,大家伙都说是这名字取得好,有福气呢。”、 什么名字有福气,这酒楼明显用上了风水八卦秘术,黑色琉璃瓦顶主水,绿色琉璃瓦剪边主水,以水压火,自然镇得住火灾。 连迟突然来了兴趣,“寻常人要排队买票,你们大人可不是寻常人啊。” “那是自然,我们大人是孕妇楼的至尊无上贵宾呢!”六宝还挺得意,“刚才我也打听过了,最近云福楼排了个新戏,场场爆满呢!” “哦?什么戏?” 六宝挠挠头,“好像是讲什么忘恩负义,报仇雪恨,具体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咱都到了,就进去瞧瞧。”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云福楼大门口,还真是人山人海,也不知六宝亮出了什么东西,很快就有小厮领着两人走了另一间门,直奔着二楼雅间,里头早就备好了瓜子点心水果酒水,一应俱全,连迟不得不再次感叹金钱的力量。 云福楼还贴心地奉送一张今日大戏的简介。 讲的是十年前中州大旱闹饥荒,大部分都逃往了齐州府青宁县城,那儿离中州最近,也最是富裕。 青宁县城其中一户丁姓人家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年,那少年自称姓庞,与家人失散,还欲进京赶考。 收留他的那户丁家在青宁县城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善人,这次还开粥棚接济灾民。丁老爷欣赏这少年的志气,更觉得他与自己投缘,便将他安置在了家中,这本是一桩美谈,谁料却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那少年过惯了穷苦日子,在丁家这几日算不上锦衣玉食但也是康宁安康。 饱暖思淫欲,他却对丁夫人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时常找借口进出丁夫人的房间,还经常无故贴近甚至猥亵。 丁夫人察觉不对告知夫君,可夫君却不以为然,只是碍于夫人的要求,便决定让少年住到外头的宅子里。 谁料到这少年因此心中就有了嫉恨,他在宅子里住久了,竟然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他开始怨恨起丁老爷来。 而云福楼的戏也正演到这里, 台上一个少年书生模样的人愤怒地抄起酒缸狠狠地砸向丁老爷的后脑勺,丁老爷瞬间应声倒地,这还不解恨,那少年骑坐在丁老爷的背上,一下又一下不停地砸着。 凭什么!凭什么你这么有钱,我却穷得叮当响? 凭什么你有美人在怀,我却遭人厌弃?连摸个丫鬟都敢给我白眼! 凭什么你儿女双全,夫妻和睦,我却要住这小破屋子,连家都回不去! 凭什么!凭什么! 眼看着身下的男人不再动弹,脑浆子混着血水流了满地,这少年才堪堪停手。 “啊啊啊啊!”一阵女人的尖叫从背后传来,丁夫人看到眼前情景被吓得跌坐在地上,可这少年脸上却浮现出狰狞恐怖的奸笑。 第129章 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 那少年不仅杀害了丁老爷,还将丁夫人蹂躏致死,最后卷走了丁家的财产,一把火烧了丁府,带着丁老爷的一双儿女逃之夭夭。 演到此处,台下戛然而止。 “这就没了?”连迟看得正起劲,内心一腔愤怒翻滚着,“然后呢?这畜生后来怎么样了?丁老爷的女儿和儿子又怎么了?” 六宝也是刚回过神来,“这是云福楼的规矩,一次只演一场,一场只演一段,下一段啊得过几天才能看呢。” 得,这不是吊人胃口嘛。连迟无奈,只好拍拍手走人。 这刚出了大门,就听见街上吵吵嚷嚷的。 连迟探头一瞧,前头有几个衙役围着,一个男子鼻青脸肿的,但是手里一直死死拽着两个大鼻子。 外邦人? 六宝很快就跟热心围观群众打听到了怎么回事。那男子是街边卖臭豆腐的,这俩外邦鬼子估计是灌了不少猫尿,竟然在他那臭豆腐摊旁当街脱裤子撒尿,那尿哪儿不奔着,就奔着那臭豆腐里去。 这下子生意还怎么做,男子当即要俩外邦鬼子赔钱,这俩外邦鬼子不但不赔钱,还说他这臭豆腐就是茅厕里头捞出来的,他们在这撒尿是为民除害,当即甩了膀子就要走。 那男子定然不肯,三人扭打在一起。不过他虽然脸上吃了亏,这俩外邦鬼子也没讨到多少便宜去。 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其实不过是绣花枕头,谁能料到这卖臭豆腐的男子竟然还会点咏春拳! 不过咏春拳会攻人下盘吗?连迟瞧这俩外邦鬼子都不约而同地捂着自己的裤裆还满脸痛苦。 旁边看热闹的大妈主动认领,“这是我刚才趁乱踹的,让这俩外邦鬼子嚣张呢!要搁老太太我年轻的时候,都敢把他们这子孙袋割下来当下酒菜拌吧拌吧给吃咯!” “逆!就是逆打窝!老太破!抓!全补抓起莱!” 大妈话还没说完呢,其中一个外邦鬼子一手捂着裆,另一只手都快戳到大妈鼻子底下了。 大妈可不惯着他,一个“分筋错骨”,握着那外邦鬼子的手指头往后一撅。 “嘎嘣”一声脆响,外邦鬼子疼得满地打滚。 “话都说不利索还想找老娘,我呸!” 另一个外邦鬼子见同伴这样,立马义正言辞地对着几个衙役道,“我们是圣人请来的客人,代表的是两国的和平!你们这么对我们,就不怕圣人怪罪?你们要是破坏了两国和平,谁来担这个责任!” 这外邦鬼子倒是说得一口流利汉人话,几个衙役听了这话脸上俱是一沉,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虽上圣上从来没说过什么,可是但凡以前抓捕过闹事的外邦人的那些衙门,有一个算一个,最后都没讨到好果子吃。 最后几人一合计,竟然想把大妈和卖臭豆腐的男子都抓走,至于那俩外邦人,美其名曰要去医馆看病,拍拍手就想走。 哟,外邦大人就该高人一等? 连迟上前一把拦住了两人的去路,“按照大夏律例,损坏他人财物需要照价赔偿。当街撒尿行不雅者,轻者罚款三两,重者仗责!怎么能轻易放他们走!”、 几个衙役眉头一皱,“你又是谁?瞎捣什么乱!” “在下应天府衙门捕快连迟。” 大妈扯着嗓子一喊,“哟,这不就是那个江南连青天嘛!是咱们女人的楷模!” 那几个衙役不是没听过连青天的名字,只是一想到自己的风头竟被个女子抢去,索性装作不知道,“管你什么连青天,别给我捣乱,这儿是京城,是顺天府,轮不上你说话。” 连迟不卑不亢,“且不论我什么身份,敢问这位官差大人,我方才说的律例可对?” 一名年纪稍长的老衙役眉眼间全是不耐烦,“你也说了那是大夏律例,这二位又不是大夏人——” “管他是不是大夏人,只要脚踩我大夏土地,饮我黄河水,吃我大夏米,就都得遵守我大夏的律法!” “说得好!”人群中不知是谁领头喊了这么一句,顿时围上来的人更多了。 那老衙役见连迟不开窍,压低了声音道,“人家还是外邦使节——” 这次又是没说完就被连迟打断,“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只是一些使臣的仆从,说不定是背着主子狐假虎威,横行霸道呢,若真是外邦使臣,可做不出当街撒尿这等丑事来。还是说在你们的国家,当街撒尿不是陋习反而是民俗?” “当然不是!”那高鼻子外邦鬼子矢口否认,他见这阵势,生怕闹大了不好跟主人交代,忍气吞声道,“多少钱,我们赔。” 连迟美目一扬,“少说也得值个五十两。” “五十两?”两个外邦人再傻也知道那几块破豆腐不可能这么值钱。 “怎么?赔不起?我们可以自己去重译楼要。” “不需要!”两个外邦鬼子咬牙切齿凑了四十两还搭上了几串玛瑙项链才算完。 “哎等等。”连迟递过去一盒臭豆腐,“这是咱们大夏特有的美食,给你们带回去尝尝,放心,这可不是什么茅厕里掏出来的,这叫霉菌发酵,如果不懂,回去多翻翻古籍,可别出来乱叫让人笑话了。” 在众人的哄笑中,两人灰溜溜地跑了。 “真是大快人心!”大妈拉着连迟一通夸赞,“这些个高鼻子鬼子横行霸道,都没人敢管!衙门里的捕快是孬里孬气的,早就该收拾收拾他们了!” “说得是啊!”大家苦洋大人久矣! 如今大夏日益昌盛,谁还惯着这些犄角旮旯里来的臭虫。 咱们泱泱大国,欢迎一切众生,但你踩在大夏的土地,就得遵守大夏的律例和民俗。 别仗着自己鼻子高眼睛蓝就搞特殊,真看不起大夏人,那可以滚出去! 连迟收拾完这两个败类,眼看天色还早,六宝领着连迟直奔顺天府衙门,顺天府衙门坐北朝南,门口还有两棵百年酸枣树,好认得很。 跟门房打了声招呼,那老衙役便领着两人从偏门进去,一路往里走,却是遇见了先前在街上碰见的几个衙役正在研究什么。 隐隐约约,连迟听到他们说什么,庞员外失踪了? 第130章 骗孩子吃药--一会儿甜一会儿苦 庞员外?连迟觉得这个名字莫名的熟悉,在哪儿听过呢? 对了,杜雨霖曾经说过《皇都积胜图》便是卖给了京城的杜员外,不知是不是同一个杜员外。 好像方才进城时,街上也有人在议论庞员外…… “这位庞员外怎么了?” 几个衙役回头,见竟然是连迟,脸上顿时不好看起来,“顺天府衙,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我们这儿可不是什么乡下地方,随随便便什么阿猫阿狗破几个案子就能被叫青天。” “就是,靠着美色巴结上了什么权贵,还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连迟轻轻瞥了他们一眼,“原来顺天府衙门的捕快这么看不起女人。” “你说什么?” “难道我说的不是吗?”连迟抱着双臂,脸色淡漠,“若我今日是个男子,你们还会这般阴阳怪气?你们不就是觉得我是个女子,觉得我有今日都是靠美色上位吗?” 古往今来,似乎人们总是习惯性地认为,为官者必须为男子,捕快也只有男子,当兵打仗的也只能是男子。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洗碗打扫的必须是女子?凭什么最低贱最廉价的活只能是女子来做? 还是老衙役比较老练精明,他干笑了一声,“弟兄们可没有这个意思——” “有也没关系,毕竟我有美色,你们没有啊。”连迟冷哼一声,快步上前逼近方才说他闲话的那个小衙役,下一刻只听得嘎嘣一声,他腰间那把刀就断成了两半。 好快的手法!那小衙役甚至没反应过来,刀就已经被连迟抽走了。 小衙役看着地上的断刀,满脸的不可置信,“我这把刀可是玄铁铸成的……” 这女子好大的力气! “多少银子,我赔了。”连迟眼皮都没抬,就快步往里走,六宝打听过,高剑和赫连被安排在最里面的厢房。 身后六宝更是看也没看掏出一袋银子直接塞到了那衙役的手里,毕竟裴府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诸位大人,连捕快是受皇上邀请进京听赏,我家主人呢将连捕快安排在顺天府衙门,也是跟知府大人提前通气的。连捕快在顺天衙门期间,一应待遇权力与寻常捕快无二。”六宝嘴上带着冷漠的微笑,“至于连捕快破的这么些案子,各位大人大可以去外头打听打听,每一桩每一件都是连捕快亲自侦查。” 言尽于此,六宝抬脚就走。 那小衙役掂量掂量了手里的钱袋,咽了一口口水,“他、他家主人是谁啊?这么豪横。” 一旁的衙役看不过去,“自然是那裴家少爷,你没看上头绣了个裴字吗?” “那庞府这个案子……” “让她查。”老衙役眼中晦涩不明,“我倒要应天府来的捕快有多大的本事。” …… 连迟推开门,就瞧见高剑和赫连两个人背对着门,正对着墙不知在嘀咕什么。 ——“你那还有多少?” ——“真、真没了……” ——“我不信,你爹出门前没给你?” ——“不都被你给……” ——“唉,那我也不知他真是骗子啊!” “说什么呢?”连迟猛一拍两人的肩膀。 两人双双回头见是连迟,差点哭出声来,“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跟赫连就要饿死了!” 连迟失笑,赫连总算是恢复正常了。 原来二人刚进了京城就遇到了个大案子。本来是轮不到他们管的,可偏偏这顺天府衙门的人忒瞧不起他俩,两人一合计,必须要把案子破了,不能让人瞧不起应天府衙门! “庞员外的宝贝儿子死了,他自己也失踪了。”高剑一脸讳莫如深,“他儿子还不满一周岁,而且尸体十分诡异。被大卸八块,看起来就跟被野兽撕咬的一样。” “野兽撕咬?不可能吧?会不会人为?”连迟不太相信,若真有猛兽下山伤人,京城早就闹开了。 赫连面色有些凝重,“目前看来尸体是死后被撕裂开的,这个撕裂尚且不能判定是猛兽所为还是人为所致,但是他的身上确实有很大很尖锐的牙齿印子。” “那死因是什么?” “难说。”赫连难得有些犹豫,“在他的体内查出少量曼陀罗,可他的症状又像是惊惧而亡。” “惊惧而亡?一个不到周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是可怕,什么是不可怕吗?” “是啊。”高剑附和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还是往猛兽咬人这方面着手开始查。” “那跟你们被骗银子有什么关系?” 高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们查过,整个京城,只有远郊有猛兽出没,但这些猛兽从不轻易下山。最有可能的就只剩下神木山的百兽司,听说里头关着的都是外邦人送给前朝皇帝的各种猛兽。” “可是这百兽司却是隶属于宫廷,衙门捕快根本没有权利上门搜查。我跟赫连在外头绕了好几圈,碰上个大兄弟,说自己有门路疏通,能带我跟赫连进去,还能看到麒麟!”高剑一拍大腿,“你说这我能不动心嘛!” 赫连嘟囔一声,“那你也不能把银子全给他了啊……这儿只管咱们住又不管吃,我已经啃了好几天馒头了……” 高剑有些拉不下脸,“他都说了,他一个月只能带两个人进去,先到先得,咱们不先预定了,就没位置了!” 连迟抽抽眉角,“然后呢?你们进去了吗?” 高剑登时拉下个苦瓜脸,“他让我们回去等消息,这不都三天了……” “怎么说你俩好!”连迟真是恨铁不成钢,“你俩不会翻墙进去吗?” “那可不敢!”高剑连连摆手,“我跟赫连隔着墙都能听到里头有猛兽嚎叫!” “笃笃笃……”外面传来敲门声。“高捕快,外头有人找。” 六宝将门一开,一个络腮胡子大汉走了进来。 高剑跟赫连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咬牙切齿道,“好啊!你个大骗子,还敢来找爷爷!” 第131章 放屁吹灯,过河洗脚--一举两得 那络腮胡子也不惧,满脸堆着笑,“瞧高捕快说的,我陈老八胆子再大也不敢骗到官差头上啊。” 这陈老八挑挑眉笑得颇为神秘,“今儿个我保证,一定能带哥几个进百兽司!” 随即他从灰扑扑的包袱里掏出几件灰扑扑的破烂衣裳出来,“哥几个麻利地换上衣服就跟我走!” 本着什么都能吃,亏不能吃的祖训,四人还得捏着鼻子穿上衣服跟着陈老八从后门出了衙门。 陈老八就跟那地下水的耗子,一路东钻西钻,领着四人直往城门外走。 一路上还不停地催促。“快走快走,不然可就赶不上了。” 连迟问赶上什么,陈老八就跟聋了一样,气得连迟几次跳脚都被高剑摁住了。 好不容易走了快一刻钟,连迟终于知道他们要赶上的是什么。 前头有一大堆人,少说也有小几百人,一个个拿着镰刀锄头正气势汹汹往神木山上赶。 “你们只要混进去,保管能进神木山。”陈老八笑得一脸神秘,领着四人混了进去。 六宝发挥特长,不一会儿就打听出来,原来庞员外小儿子被猛兽撕咬致死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这些村民都是受过庞员外恩惠的,便自发团结了起来,要上山杀了这群野兽。 这么多人逼上门去,百兽司这门是不开也得开。 原来就是这么个法子,高剑直呼上当,刚想找陈老八算账,却发现他早就不见了踪影。 连迟朝队伍最前头努努嘴,发现陈老八正对领头的人点头哈腰,不知在说什么。 赫连双眸微眯,“他是在说……我又带来了四个人,事完了之后记得给我结账。” 没想到赫连还有读唇的本事,高剑这下子更是气得够呛,没想到这陈老八是打发闺女娶儿媳,两头赚啊! 亏得刚才,陈老八没有因为多了两人再要钱的时候,他还夸他宅心仁厚! 这下换连迟摁住高剑,“暂且先混进百兽司再说。” 等真到了百兽司门口,众人皆是一愣,门庭冷落,人烟稀少,连那牌匾都已经斑驳掉漆。 高剑解释道,“百兽司是前朝皇帝设下的,专门用来饲养外邦上供的猛兽。但如今上头那位认为养这玩意就是浪费钱财,索性就把百兽司牵到了神木山,可这地儿再怎么落魄,那也是宫廷管辖的地方,代表的是皇家的威严。” 这些闹事的百姓可不懂,他们在带头人的煽动下,竟然把大门踹开了。 门里头站着两个小太监,惶恐地盯着所有人。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吼声,众人这才安静了下来,那是老虎的吼声! 其中一个小太监虽然身子抖得厉害,仍旧壮着胆子上前,“不知各位、各位有什么事……” “庞员外家的儿子被猛兽咬死,我们要为民除害!” “这、这不可能……”小太监声音虽小却透着坚定,“我们俩整日都看着这儿,绝没有猛兽能跑出去。而且……”那小太监似乎有难言之隐,踌躇了一下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请各位亲自一看,百兽司里的百兽绝不会出去伤人。” 众人见小太监说得这么诚恳,反正来都来了,看看也不吃亏,索性就应了那小太监。 连迟他们混在人群中鱼贯而入,百兽司依山而建,名头听起来厉害,其实里头小得很。 不过走了几步路,众人便看到了一只秃尾巴鸟在乱走。 小太监介绍道,“这是孔雀,但……但由于常年被关在这里,心理上受不了,便将自己尾巴上的毛一根根拔掉了。” 众人皆嘴上感叹可惜了。 再往前却是看到一个大笼子,里头关着几只骨瘦如柴的狗,有人不禁奇怪,“这里头怎么有狗?” 小太监见怪不怪,“那不是狗,那是狼,听闻以前是生活在极寒之地。” “这狼怎么这么瘦小?”在场也有猎户,也曾上山打过狼,那狼可是有狗的三个大呢! 小太监的头垂得更低,“狼需吃肉,可百兽司每年可用银子有限……我们也是没法子……” 众人看到那狼跟前饭盆里绿油油的菜叶,脚步更是沉重。 “里头便是百兽司最大的动物。”小太监还不忘温柔提醒大家,“那里周边没有笼子,不过请大家不必害怕,它不会攻击人的。” 走了约莫十几步,众人便看到一个深坑,里头躺着一只老虎,只是这老虎骨瘦嶙峋,好像一张虎皮里头支了几个骨头架子一样。 “这就是百兽之王?”众人只觉得荒唐,一只老虎连爬起来都费劲,哪儿还有力气下山去咬人? 小太监满眼的心疼和歉疚,“每日我们也只能喂喂馒头,一个月也就只能吃上一次鸡。” 连迟知道这两小太监已经是尽心尽力了,只怕连馒头都是从他们自己饷银里抠出来的。 这里的地方虽然简陋,但是每个动物住的地方都打扫得干干净净,那水里连片落叶都没有。 好好的一只老虎却活得还不如农村里的一只狗! 就在众人悻悻然准备回去之际,突然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孩子从那木栅栏的缝隙中钻了进去,哐叽一声掉进了下面的小河里。 原本趴着的老虎瞬间兴奋地站了起来,围着那孩子转来转去。 小男孩被吓得哇哇大哭。 “不好!老虎要吃人!”不知谁喊了一声,立马有猎户拉弓搭箭就要射。 那小太监一看,急得自己跳了下去,“别、别射!它只是见这孩子好奇,绝不会伤它!” “小师傅!你可别忘了,它始终是个畜生!” 只听得嗖的一声,利刃划破长空,笔直朝着老虎的肚子射去,这老虎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箭,还傻傻地站在原地。 那小太监跟不要命似的伸手一挡,噗嗤一声,那箭生生射进了小太监的手臂中。 老虎突然抬起头耸动着鼻子嗅了嗅,幽深漆黑的眼睛陡然睁大,大嘴一张,朝着小太监的手臂啃去。 那猎户大惊失色,“不好!老虎一旦见血就挺不住了!” 第132章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常年不吃肉的猛兽一旦见了血……这后果众人都不敢想象。 “作孽啊,这小太监今日必死无疑。” 可连迟却不这么想,她在那大猫的眼里没有看到杀意。 就在众人屏息等待血腥杀戮的到来,那老虎嗷呜一声,大舌头一伸,竟是帮小太监舔舐起伤口来。 小太监亲昵揉了揉老虎的脑袋,忍着手臂上的疼痛,将方才那小男孩托举了上去。 人有情,畜生也有情,所谓这样的“猛兽”又怎么会去吃人。 众人本是气冲冲地来兴师问罪,如今一个个心里头满是酸涩,临走前还不忘凑了些银子给小太监,让他们多买点肉。 “老虎都瘦成这样了,还怎么杀人分尸,看来猛兽伤人不过是障眼法。”高剑懊恼地叹了一口又一口气,“白花那么老些银子了!” “行了,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咱们趁着天还没黑,再去一趟庞府吧。”连迟回想起师叔说过的话,总觉得这次的案子肯定也跟香山帮脱不了干系。 这次没有冬叔拖后腿,如果她能早点破案,说不定能抢在师叔前面找到那个家传之物。 高剑一路上都在给连迟介绍庞府的情况,“这庞员外家里有十房小妾,不过最受宠的是六房名为青娘。” 乖乖,十房小妾,比狗官还多两房呢,“那死了的孩子是青娘的?” “那倒不是,这孩子的娘原本是刚抬进来的十一房小妾,可惜生下这个孩子就死了,这孩子就一直由乳母养着。” 庞员外上无爹娘,下无兄弟姐妹,除了这些小妾再无其他亲人。 “我们刚到京城那天晚上,刚睡下就听见外头乱糟糟的,说是庞府遭了贼。”高剑回忆着说道,“我跟赫连混在队伍里头,等到了庞府,那青娘话都说不利索,只知道指着里间屋子嚎啕大哭,我们立马跑去一看……” 说到这儿高剑似乎还心有余悸,“那屋子里满地都是血,血腥味冲天,我跟赫连差点没吐出来。庞背义的儿子躺在摇篮里,被子一掀,头差点就掉了出来。” 小孩的肚子被人掏空,所有的内脏和肠子都放在了一边。当时那场景恶心的高剑跟赫连三天都没吃下饭。 直到今日说起这个来,高剑还是义愤填膺,“你说到底是哪个畜生王八蛋做的,对一个小孩下这么恶毒的杀手。” 连迟沉吟一声,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你们进去的时候,那摇篮上血多吗?” “摇篮?”高剑一愣,“当时光顾着看那孩子了,倒是没怎么看摇篮。你这么一问,那摇篮倒是没多少血,包被上血比较多。” “小孩子身体少,血当然也少。怎么可能流了满地,而且照你这个说法,屋子里的血全是小孩子的,那摇篮才应该是血最多的地方。” 连迟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赫连说过,庞背义的儿子是死后被人分尸的,这个时候一般不会出现大面积的流血。 那么屋子里的血是哪儿来的?又或者说,是谁的? 高剑跟着心头一沉,先前他们都只顾着恶心了,完全忘了这回事。 是啊,一个小娃娃哪儿来这么多血?“难不成还有别的死者?” “那倒不一定。”连迟示意高剑冷静一点,“方才你说那里有很浓的血腥味,还有什么其他奇怪的地方吗?” 这方面是赫连的主场,他补充道,“地上的血要比摇篮里的血更粘稠,颜色更深。难道这……这不是人血?” 连迟斟酌着点点头,“动物的血要比人血更腥更粘更深,而且凝结的速度比人血快。” “如果证明是不是人血,那这所谓的猛兽伤人案,就是有人故布疑阵。想用这噱头掩盖真相。” 说话间四人已经来到庞府。当家老爷失踪,小少爷又死于非命,庞府这几日是连着五六天都在做法事。 看门的小厮一听是衙门的捕快,忙迎了几人进去,“我们六太太正在后头做法事——” 连迟挥挥手,“无碍,领我们直接进去就是。” 高剑低语道,“如今庞府是这位六夫人当家。” 约莫百步之间,四人走进一个拱门,里头烟雾缭绕,法师正围着供台转来转去。 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背对着连迟他们跪在供台前,振振有词道,“还请三清法师垂怜,让老爷早日归家,奴家青娘愿用二十年寿命相抵,只愿老爷平安……” 高剑靠着拱门有些感触,“看来这位夫人对庞背义是真爱啊。” 真爱吗?连迟将青娘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不见得。相公死了,若真是伤心欲绝,她还有心思新做指蔻吗?而且她这身衣服料子是京城的新款,前两日才送到。” “啧。”高剑倏地站直了身体,“你是说她有嫌疑?”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现在还下不了定论,不过她绝没有看起来那么深爱庞背义。”连迟瞄了眼这院子里的陈设,三口大缸,两个放水,一个种满了栀子花,这样奇怪的做法,她怎么会觉得似曾相识? 无论连迟怎么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摆设,干脆换了条思路,“对了,那日衙门可曾给她做过口供?” “做过。口供我也看过。她供述庞背义失踪当天正是大宴群朋赏图那一天。” 高剑回忆道,“那天晚上,她跟庞背义已经歇下了,可她说当天窗户没关,庞背义很是生气便闹着去关窗户,之后又说要点长明灯,但是长明灯当日被下人移了出去,所以庞背义便出门去找。她便又睡了过去。等听到外头下人闹了起来,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连迟眨眨眼睛,“你刚才说大宴群朋赏图,赏什么图?” “就是那个叫什么皇都积胜图。”高剑越说越激动,“跟李云他们家那黄花梨立木柜上刻的东西一模一样。” “唔……图呢?现在在哪儿?” “衙门啊!这可是重要证物。” 连迟嗯了一声,突然又跟想到什么似的问了一句,“庞背义为什么一定要关窗点长明灯?” “哈哈哈哈。”耳边突然传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因为他坏事做多了啊。” 第133章 乌龟吃煤炭--黑心王八 “青、青娘?”连迟蓦地后退了一步,对上了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她要比连迟想象中的年轻,不像是个嫁了人的姨娘,倒像是还没出阁的姑娘。 青娘嘴角上挑,露出一丝嘲笑来,“老爷他这人就是这样,一年四季都要关着窗子睡觉,屋子里头不管多热多亮都要点上一盏长明灯,也不知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生怕被鬼找上门来呢。” 青娘这话说得似真似假,连迟几人都没有接话。 老人都说横死的婴孩阴气最重,因此庞背义儿子的尸体早就已经被安葬。 不过好在案发现场还一直保存着。 青娘不等连迟开口就看出她想要说什么,“随便看吧,反正过了今晚我们就要搬家了。” “搬家?” 青娘用手捂着嘴,一脸讳莫如深,“这几日啊府里上下都能在夜里听见一个四五男孩子的啼哭声,反正这破地儿我可不敢再待了。” 连迟眸光锐利,“你怎么知道是四五岁男孩的啼哭声?” “啊?”青娘似乎有些发懵。 “男孩女孩小时候的啼哭声没什么不同,而且每个年纪的孩童啼哭声也大差不差,你为何一口咬定是四五岁男童的啼哭声?除非你曾经听过。” “是、是老爷说的。”青娘抚着胸口一脸无辜,“那天老爷失踪的时候,他就说他听到了什么四五岁男孩的啼哭声,神神叨叨的,还老是问我有没有听到,后来我估摸着他出去除了为了长明灯,还有就是找这哭声去了。不然他怎么会来大郎的屋子呢!” “是啊。”连迟面色有些凝重,“他明明知道这个哭声是一个四五岁的男孩,他为何还要来找大郎?大郎可是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 “呃……”青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连迟,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如果觉得没有头绪,可以先案件重组。”连迟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肖歧曾说过的话。 “案件重组吧。”连迟轻叹一口气,原来的五人组,如今却只剩下了三个…… “当时第一个发现大郎出事的是谁?” 高剑早就把卷宗背得滚瓜烂熟,“是大郎的乳母,她说她那日吃坏了肚子,夜里一直在起夜,最后一次约莫在女轩蹲了快半个时辰,她一回来先是发现大门被打开,左边书桌上摊着皇都积胜图,被人翻得乱七八糟。她以为闹贼刚想喊人,随后闻到血腥味,察觉不对,这才发现大郎已经惨死。” 高剑一边说,赫连一边模仿着乳母的动作,从左边走到右边。 “不对。”连迟几乎立刻摇头,“皇都积胜图是在这间屋子里发现的?” “对。”高剑坚定地点头,“当时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卷轴可是白玉的呢。” “可是当日皇都积胜图不是被庞背义挂在前厅对外展览吗?”连迟刚进门就跟引路的小厮打听过,在熄灯前,那幅画确确实实是挂在前厅的。怎么又会出现在这儿? 而且庞背义为了显摆,画轴用的是全金的,怎么到这又变成白玉卷轴了? 难道……连迟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唤来六宝低语道,“六宝,让大人找人速去衙门查一下那幅画的真伪。” 六宝得令出门,连迟看了眼青娘,她本来还是轻松地靠在门框上,这会却站得笔直,浑身崩得很紧,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连迟问话干脆,“不知大郎的乳母现在何处?” 青娘突然猛地咳嗽了几声,“乳母、乳母她回家休息了。毕竟大郎死了,府里也没有孩子了……” “青娘可知道她家住何方?” “我不知道,但是家里的管家知道。”青娘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连迟安抚地笑笑,“可否请家里的管家将乳母叫回来一趟?” “没问题。”青娘问也没问就答应着出了门。 等青娘出了门,高剑才凑上来问道,他可太了解连迟了,她绝不会做没用的事。“怎么了?你怀疑乳母?” 连迟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有些疑惑,你也知道寻常乳母是一直生活在后院的,她甚至连后院的门都跨不出去,她又怎么能一下子就认出当时桌子上摊开的是皇都积胜图?” “是啊!”高剑忍不住拍了下大腿,当时录口供的时候他就在旁边,那乳母还信誓旦旦地说出上头有几个狮子几个麒麟呢。 “庞背义很是宝贝他这个小儿子,乳母的一应饮食穿着都是上等货,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让一个乳母吃坏了肚子?” 高剑有些不理解,“可是她撒谎是为了什么?” “我猜她可能是混水摸鱼摸走了什么,不过我还不能确认,等她来了再说。”连迟冲着一直在屋子里打转的赫连招招手,“赫连,怎么样了?查出什么没有?” “我又重新勘查了一番,这地上的血果然不是人血,倒是有些像羊血。”赫连手上还拿了两块破衣服,“这是当时从庞背义的儿子身上脱下来的衣服,当时衙门捕快的人都觉得这个是猛兽的牙齿印子,如今这么一看,倒更像是用什么尖锐的利器故意刺穿,造成牙咬的假象。” “还有,我搜到了这个。”赫连手一张,里头赫然是一包白色粉末。 连迟深深嗅了一口,味道浓郁,又是老熟人,“这是曼陀罗?” “对。”赫连点点头,“是我从衣柜里搜出来的。我发现平日里大郎用的食具里都沾有这个。” “这乳母其心可诛啊!”高剑一把接过,满腔的愤怒,“怎么能给那么小的孩子用曼陀罗呢?” “许是为了治病?”赫连挠挠头,“我总觉得大郎死得有些蹊跷,可惜已经下葬了……” 没等他说完呢,青娘领着一个丰腴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那妇人还没进门,一双眼睛就滴溜滴溜转个不停。 还没进门呢,她就哈着腰堆着笑,满脸的谄媚,“不知、不知几位官差大人叫奴家来有何要事?” 第134章 泥鳅跌汤锅--看你往哪儿钻 连迟打眼一瞧这奶娘两双乱转的眼睛,就知道是个不好对付的老油条。 对付这种人,你跟他来软的他会蹬鼻子上脸,你跟他迂回劝导他说不定还能把你带沟里去。 不过再滑不溜秋的泥鳅,只要扔进油锅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连迟不跟她废话,“我们是知府衙门的捕快,今日来是为了庞府失窃一事,我且问你,东西是不是你偷的?” 高剑一听就知道连迟打的什么主意,他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精明,“敢混水摸鱼偷东西,当我们衙门捕快吃干饭的?我告诉你,最好给我麻溜的老实交代了,否则就去牢里待着。” 他靠近那奶娘努力笑得猥琐又阴险,“哼哼,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女人,牢里那帮东西最喜欢了……” 奶娘光是听到说她偷东西的时候,就心虚得不行,再一听高剑这么说,两只腿肚子都直打颤,扶着门框站都站不住了。 她脸色煞白,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 “这位爷,可是衙门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轮到连迟唱白脸了,她扶着奶娘站好,好心劝道,“你放心,只要你好好交代,我肯定会帮你求情的。” 那青娘站在门外,看了这么一场大戏,一时间心里有些莫名的复杂,这江南的连青天还真是意料之外的难缠啊。 “我们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得知当时桌子上放着的是皇都积胜图?” “这…” 眼看这奶娘吞吞吐吐地,高剑登时吹胡子瞪眼,“好啊,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别问了,抓进牢里再说!” “不要抓我!”奶娘惊恐地尖声叫了出来,“我说我说!” “其实当时我起夜回来就看到老爷不知怎么突然出现在房里,在书桌旁的大缸里抽出了一幅画,然后自言自语说幸亏皇都积胜图还在什么的,然后他又去看小少爷,没过多久跟发了疯似的跑了出去。” “我想着这图肯定值不少钱,就、就收了起来…”奶娘吞吞吐吐地,“后来我去看小少爷,就发现他已经死了!我赶忙出去叫人。” 连迟听她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真,继续问道,“这间房里明明有夜香桶,你为什么还要特地去外头上?你那天晚上真的拉稀了吗?” “千真万确啊!我也不知吃了什么东西,拉了我好几次呢!那夜香桶都快被我拉满了,我这才去外头上的。” 高剑忙撇嘴,这话说得也忒恶心了。 只有赫连一本正经地点头,“当时夜香桶确实快满了。” …呕!高剑打趣道,“你还打开看了?味道怎么样?” “嗯…”赫连竟还真的偏头想了一会儿,“味道不知道,就是有些辣眼睛。” 呕!这下高剑是真要吐了。 六宝一来就看到哥几个满脸菜色,一副便秘的样子。 他快步流星走到连迟身边,低声道,“大人找大师验过了,衙门那幅画是假的!” 连迟眨眨眼,面色丝毫不改,对着那奶娘道,“衙门已经查明,你手里那幅画是假的,虽然是假的,但是也是本案至关重要的证据。你最好主动交出来——” “我交我交!就在我家里放着呢!”奶娘本以为自个儿偷了个真的呢,没成想偷了个假货还惹一身骚,恨不得立刻就把这烫手山芋给送出去。 照例还是六宝跟着去拿。 连迟注意到青娘的眼神似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奶娘… 连迟又将府里的下人盘问了一遍,都说见到庞背义发了疯似的冲出门外去,就再也没回来了。 深更半夜跑出去,既没坐车,也没叫人跟着,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由于庞背义也算是京城有名的善人,上头很是重视,顺天府衙门都快把整个京城翻了一遍,愣是什么也没找到。 追踪这方面不是连迟的强项,倒是高剑跃跃欲试,衙门里用的搜寻犬都是外邦进贡来的名犬,娇生惯养的走几步就瘫了,他们看不上院里的大黄狗,这几日高剑一直在暗中训练,据他本人说那是大有成效。 连迟索性就把找人这事儿交给他了。 天色已晚,几人决定先回衙门蹭晚饭吃。 华灯初上,京城热闹非凡。 连迟这才后知后觉,这俩人好像从来没问过自己肖歧和冬叔的下落。 高剑不以为然道,“嗨,头儿都跟我说了,他要进宫复命,冬叔呢要陪着自己的老情人,他让我俩跟着你好好办案子,等着听赏呢。” “肖歧……他也来京城了?” “你不知道?也就比你早到几天吧。”高剑挠挠头,“头儿身边还跟了个老尼姑,神神叨叨的,你认得吗?” 没想到师叔如今跟肖歧已经是寸步不离了,看来自己先前的猜想是对的。“肖歧他在京城有什么亲人吗?” “头儿他是孤儿,听说很小的时候就被皇上收养了,送到各个门派学武,十五岁就当上锦衣卫千户了。”肖歧从来不跟外人说他的身世,这些还是高剑跟冬叔闲聊时候知道的。可脑子不灵光的高捕快从来不会去想,为什么冬叔一个后来的会对肖歧的身世这么了解。 几人赶到顺天府时,正碰上开饭,高剑和赫连饿极了,捧着饭盆就往饭堂冲。 连迟却是在门口看到了狗官的马车,马车顶上还镶了一层金箔,要多浮夸就有多浮夸。 她钻进马车,狗官果然在里头等着呢,这马车里头看着比外头还要夸张,狗官甚至在里面支了个小炉子在烤玉米! “大人这么铺张浪费就不怕给裴相抹黑?” 狗官一双雪亮的眸子皆是笑意,“老头巴不得我越浪费他越开心呢。” 大夏朝有一左一右两个宰相。陈相是三朝元老,勤恳克俭,官拜宰相还住在寒酸的老宅里,家里统共就三个老仆,陈相一生无妻无妾,无儿无女,他是把大夏朝,把大夏百姓当作自己的子女。 而裴相是一路扶持着慧帝上来的,一朝登相位后,先是把自己女儿安排进宫,随后又让自己儿子去领了应天知府这么个肥差,还在京城安置了个十三进十三出的大宅子,丝毫不掩饰对金钱和权势的渴望。 每日那些个言官上朝第一要事,不是弹劾裴相铺张浪费,就是批评狗官骄奢淫逸,可偏偏慧帝对裴相信任得很。 第135章 皮裤套棉裤--必定有缘故 连迟先前在应天的时候。以为狗官的宅子已经是奢华无比,可跟他老爹裴相的宅子比起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就是个弟弟。 裴相这宅子位于闹市中心,十三进十三出,大门口就是京城有名的什刹海,宅子里头假山池塘,花园小湖,山坡瀑布,珍禽异兽应有尽有,只有连迟想不到,没有裴相办不到。 狗官瞧着连迟吃惊的傻样,心里一暖,大手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今儿个去神木山了?” “是啊,去了趟百兽司。”一想到百兽司里头那些可怜的动物,连迟的心情瞬间低落了下来,“大人,你说圣上既然不喜欢它们,为什么不能把它们放了呢?” “当初外邦进贡百兽,其实还存了轻视震慑之意,他们觉得咱们大夏没有这些奇珍异兽,自然没有驯兽人,谁料前朝皇帝……”狗官顿了一下,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似的,“前朝的疯王之所以被叫疯王,就是因为他从来不在意自己的命,他亲自下令将百兽养在宫中,倒是阴差阳错让那些外邦使臣觉得有些敬佩。” “若是慧帝上位后却放了它们,难免不会遭人闲话。”狗官自嘲道,“也许他们会说他没有疯王胆子大,谁知道呢。” 连迟拧着眉头,“可若是将它们都放归山林,方能彰显慧帝跟疯王的不同之处。外邦人把它们当玩物,但我们尊重它们,这样难道不是彰显泱泱大国的气度吗?” 狗官听完眼前一亮,笑得合不拢嘴,“走走走,吃饭去。” “对了,两幅皇都积胜图都拿回来了。” “衙门那幅也拿回来了?” “那是自然,顺天府那老木头敢不听本大人的?” “他是知府,大人也是知府,他为什么要听你的啊?” “简单,因为他没有一个当宰相的爹啊。” 啃爹还啃得这么理直气壮的真是天下头一个了。 等连迟吃完饭回到房里,就看到两幅画已经放在书桌上。 一幅是白玉卷轴,是衙门当时搜查回来的,一幅没有卷轴,是从奶娘家里找出来的。 狗官请来的大师已经验明,奶娘手里那幅是真迹,而衙门那天搜出来的是假的。 青娘也说庞背义多疑多心,总是害怕别人会来偷他的画,特地命人临摹了一幅假画。 狗官捧着盆枣泥糕,吃得正欢,“我已经看过了,这白玉卷轴的画是后来换上去的,根据画的切口来看,白玉卷轴原本放的应该是奶娘手里那幅画,也就是真迹。” “家里有两幅画不是什么问题,可奶娘明明当时已经把画偷走了,那是谁又找了幅假画放进这个白玉卷轴里?”连迟实在是想不通,可有一点可以确认,在奶娘冲出房间之后,还有一个人进入了案发现场。 “这画倒真是好画。”狗官向来不操心办案子,他只管赏画,“不知道庞背义哪儿请来的临摹大师,这假画跟真画还真是看不出什么差别来——” “嗯?”狗官突然止住了话头,一手拿一张,将两幅画拎了起来,“这两幅画不一样厚。” “不一样厚?”连迟忙围了上来,庞背义为了被人看出来,两幅画特地用了相同的纸,和一样的装裱。 确实,如果仔细摸就会发现真画中央,画着的那只老虎部分,是要比假画同样的位置厚上许多的。 “难不成……”连迟突然想到在灭门案中,杜夫人将那张契约缝在手帕里,也许这画里藏着什么东西? 也许,这就是师叔他们要找的东西? 是了!那么多县城,师叔为什么偏偏选择佛觉县?如果选一个离京城更近的县城散播鼠疫,效果来得不是更明显吗? 除非师叔是不得不去佛觉县,偏偏那么巧,杜老爷就在佛觉县,这画当时也在杜老爷的手中。 她思虑之间,狗官竟然已经拿上小刀开始割画了! “大人,这可是真画!是衙门的证物,案子结了还要还给庞府的!” “这有什么,那不还有幅假的吗?大不了本大人再找人来画一幅就是了。”狗官那双手极其灵巧,话音刚落,他就从画的夹层里抽出一张巴掌大的纸来。 “这是什么?” 连迟凑了过去,狗官贴心地递到连迟眼前,“像是一幅地图。” “地图?哪儿的地图?”连迟瞧见上头画着两只大乌龟,还有两只仙鹤,在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乾……清……门。” “乾清门?”连迟陡然抬起头,“这是皇宫的地图?” 皇宫以乾清门为界,南为前朝,北为后廷。 出了乾清门往北走,就是乾清宫,那是皇帝的寝宫,殿前有架高的御路,可以直接从乾清门走到乾清宫外的汉白玉露台,露台两侧陈放铜龟,铜鹤,与这图上画的如出一辙。 眼下看来,这画只是一部分,如果拼凑完整的话,那就是一张皇宫的地图! 难道这就是师叔他们一直在找的东西?可是他们要皇宫的地图干什么? 干什么?能干什么?连迟心里一紧,当然是造反啊! 可是师叔哪儿能找来那么多人跟她一起闯皇宫? 怎么会没有呢?师叔说过当朝也有许多人对慧帝不满,而他们在就暗中与这些人勾结在一起。 连迟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这就是她一直想要寻找的秘密,可真的等她打开这个藏有秘密的盒子,她却退却了。 狗官看着连迟千变万化的脸色,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他拍拍连迟的肩,“八月十五还早,先破了庞背义的案子再想其他的。” “啊?”连迟有些惊讶,狗官怎么知道自己在担忧八月十五……她轻咳了几声,“先前几个案子都跟香山帮有关,不知大人能不能帮我查查,之前几个案子里相关的香山帮成员都有哪些?” 先前她是破了案子才知道凶手真正的身份,这次她要从凶手的身份去倒推,反套路,她连迟不信就破不了这案子了还! 第136章 坟场里演戏--给鬼看 狗官办事速度之快令连迟惊诧不已,翌日一早,一份抄录好的卷宗就随着早点一起送了过来。 连迟打开一瞧,上头竟然写着相爷亲启,怪不得这么顺利,狗官原来是打着裴相的旗号行事。 说起来,连迟虽然住在相府,却一次都还没见过裴相…… 宝贝儿子带个女人回来,当老爹的都不过问一下吗? 这一家子还真是奇怪。 连迟晃晃脑袋,拿起那张纸继续看了起来。 当年香山帮声势浩大,一度成员有近千人,不过核心成员只有五个,她一一核对,发现前几起案子中的先祖都在名单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名字,丁卯。 接下来的一行字便是,“殿宇建成,宣帝甚喜,赏画于工匠丁卯。” 想来皇都积胜图便是那个时候被赏给了丁卯。 再往下一行,“大赦后,丁卯携妻子家眷返回祖籍齐州府青宁县城。” 齐州府青宁县城…姓丁… 连迟不禁嘀咕,“这地方怎的这么熟悉?” 站在门外的六宝一拍脑袋,“这不是跟咱们去云福楼听的戏文里讲的一样嘛!” 连迟双眼放光,是了!当时她就觉得庞府后院里那三口大缸的摆放十分熟悉,那是因为当时云福楼那戏台子上也是这么摆的! 三口大缸,两口放水,一口栽满栀子花! “走!去云福楼!”连迟早饭都顾不上吃,拉着六宝就出了门。 临走前狗官还不忘嘱咐让她回来吃晚饭,说要给她一个惊喜。 宝贝儿子带个女人回来,当老爹的都不过问一下吗? 连迟晃晃脑袋,拿起那张纸继续看了起来。 当年香山帮声势浩大,一度成员有近千人,不过核心成员只有五个,她一一核对,发现前几起案子中的先祖都在名单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丁卯。 接下来的一行字便是,“殿宇建成,宣帝甚喜,赏画于工匠。” 想来皇都积胜图便是那个时候被赏给了丁卯。 “大赦后,丁卯携妻子家眷返回祖籍齐州府青宁县城。” 齐州府青宁县城…姓丁… 连迟不禁嘀咕,“怎的这么熟悉?” 站在门外的六宝一拍脑袋,“这不是跟咱们去云福楼听的戏文里讲的一样嘛!” 连迟双眼放光,是了!当时她就觉得庞府后院里那三口大缸的摆放十分熟悉,那是因为当时云福楼那戏台子上也是这么摆的! 三口大缸,两口放水,一口栽满栀子花! “走!去云福楼!”连迟早饭都顾不上吃,拉着六宝就出了门。 走了一半连迟又退了回来,“大人今日可是要进宫?” 狗官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是啊,圣上已经下旨,要让我主办这次的百叟宴。” 慧帝脑子还好吧?竟然让狗官主办?连迟严重怀疑狗官会请来整个京城最有名的舞姬,在那一百个老头老太太跟前大跳热舞。 “对了,晚上记得回来吃饭。”狗官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有惊喜告诉你。” 连迟眨眨眼,上次狗官送了自己拳头大的夜明珠,难不成这次要送个脑袋大的? …… 连迟和六宝进了云福楼,直奔后台,但凡有人要拦,看到六宝手里的牌子立马退避三舍。 不一会儿就有个中年男子低头哈腰,“不知二位贵客有何要事?” 要不是六宝手里拿着狗官的牌子,云福楼差点以为是对家来闹事。 连迟开门见山,“前几日你们演的那场恩将仇报的戏,是谁写的?” 中年人眉头一皱,以往也有些贵客等不及看戏便来提前找结局,他见怪不怪,“原来的话本子只有一份,我着人抄写一份再送到府上——” “不用,我只想知道这话本子是谁写的。” 中年男人一愣,干笑道,“这个话本子是从外头买来的,咱们也不清楚到底是谁写的。” “不知道是谁写的,那你们总知道是同谁买的,推荐人中间人保证人都是谁吧?” 中年男人本想糊弄过去,没想到这女子倒是门清,方才下人又来回报说他俩是从裴相府里出来的,他登时换了脸色,“当时是庞府的那位六姨娘做的中间人,其余本店一概不知。” “那这之后的故事她给你们了吗?” “还没有,按约定时间,应该是三日后。” 这事儿绕来绕去竟然又绕回庞府了。 庞背义已经失踪快四天了,失踪越久,存活几率越低。连迟不敢耽搁,当即决定再去庞府。 今日正好碰上庞府搬家,现场一片混乱。 六宝嘀咕着,“哪有老爷还失踪着,小妾就着手搬家的,好像、好像知道这老爷不会回来一样……” 连迟心里一惊,是啊,就算是因为死了人觉得晦气,可再怎么样,现在当家老爷下落不明,哪有心思想着搬家呢。 六宝一打听,青娘还在庞家的祠堂里收尾。 祠堂在院子的最深处,门口种了八棵大榕树,亭亭如盖,蔽日遮天,人站在树下几乎看不到一丝阳光。 门内是密密麻麻的牌位,阴森漆黑,让人生出一股凉意。 连迟让六宝待在外间,自己孤身一人走了进去。 青娘依旧是一身墨色的衣裙,斜斜靠在供桌前,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连捕快,这么快又见面了。” 连迟有一种预感,青娘她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来。 “我正苦恼呢,你说这祖宗牌位我搬是不搬呢?”不等连迟回答,青娘轻蔑一笑,“连捕快你不知道吧,这里的牌位有一半都是假的呢。” “假的?怎么会有人供奉假的祖宗。” “是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供奉假祖宗呢?”青娘媚眼如丝,“连捕快,想知道吗?” 连迟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她魅惑到了,只会傻傻的点头。 “连捕快可曾看过云福楼前几日的戏?” 连迟依旧点头。 “连捕快可想知道那双被奸人路走的一双儿女到底怎么样了?” 连迟眨眨眼,没说话。 下一瞬,青娘随意地在供桌上拿起了一沓子纸递给了连迟。 第137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破庙之中,一个男子被孩童的哭闹声吵醒,他一脸的阴鸷,四角眼处处透着狠毒。 随手就抄起一根木头砸了过去,“狗杂种!吵什么!” 两个浑身破破烂烂的孩子畏畏缩缩蜷在一个狗笼子里,里面全是屎尿。 女孩用瘦小的身子把年纪稍小的男孩护在怀里,她用手扒着木头笼子,巴掌大的小脸靠在缝隙中,乞求着眼前这个男人,“求求你,弟弟他快死了,他要看大夫…” 男子抄着木棍对着女孩的头就敲,女孩躲闪不及,一棍子下去将那小手打得几乎断裂。“贱皮子!我说了在外头叫我爹!” 他心里烦躁得很,从丁家偷走的钱财很快就被他赌光了,还带着这两个拖油瓶。 昨日他刚找了一个人牙子,想把这男孩卖出去,没成想他竟然想逃,还想去报官,又被人牙子退了回来。 气得他暴揍了一顿,揍累了才囫囵睡了一觉。 “爹……”小女孩顾不得手上的伤口,挣扎着去拽男人的衣角,“爹,求你救救弟弟,弟弟要死了!” “要死了?是吗?”男人一声狞笑,踹开了笼子,粗暴地拽着男孩的头发拖了出来摔在地上。 昨日他也不知怎么了,每一拳都砸在男孩的命根子上,如今那里已经肿得不成样子。 “既然坏了,就不要了啊。”男人发了疯似的朝着那里猛踹了过去。 女孩尖叫一声,跌跌撞撞想要去阻止,却被男子一把甩了出去。 “狗杂种!贱皮子!都给老子下地狱吧!”男人一脚一脚地踹着,直到地上的男孩再没了任何动静。 …… 连迟呆呆地合上手里的册子,双眸猩红,声音都有些更咽,“然、然后呢?” “然后……”青娘冷笑一声,“然后那女孩被卖入青楼,本以为残花败柳过一生,谁料老天有眼,竟让她又遇到了那禽兽,她为了报仇,委身于他,终于有一天被她找到机会,狠狠地报了仇!” “可今日那女孩残杀他的幼子,与那日他杀男孩又有什么不同?” “是啊,是一样。”青娘挑衅地瞥了连迟一眼,恶狠狠道,“我只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杀我父母弟弟,我不过杀他一个儿子,已经很便宜他了!” “他人在哪?如果他还没死,让他供述罪行,你还可以——” “可以减刑是吗?哈哈哈哈哈。”青娘的笑声里充满凄怆,“我早就报了必死之心,更不会奢望什么减刑。连捕快,你觉得像他这样的无耻之徒,他真的会认罪吗?” “不,他绝不会的!他好不容易洗白成今日的庞大善人,他怎么还敢把自己最肮脏最恶心最阴险的一面剖出来给别人看?”青娘咬牙切齿道,“我只要他死,要他生不如死!要他挫骨扬灰,永不超生!” 青娘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又恢复了昔日的冷淡,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连捕快,怎么样?我演得不错吧?云福楼的老板总说我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呢。” “你……”连迟有些呆住了,眼前的青娘跟刚才的完全判若两人,她甚至还俏皮地挽起连迟的手,“可别吓着你啊,我平日啊就喜欢写这些话本子,老爷总说我不务正业呢。说起老爷,连捕快,你们那儿到底查到证据没有?” …… 连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庞府大门,直到翻身上马,她才有些回过神。 “六宝,你知道哪儿可以查青娘的户籍或者卖身契之类的。我先回趟衙门。” 六宝手握裴相令牌,可以自由出入户部,应了声好就消失不见了。 连迟恍恍惚惚地回到衙门,还没下马就遇上了高剑。 “你可来了,等你半天了。” “等我?”连迟跳下马。“做什么?庞背义找到了?” “不是那个事儿,你来。”高剑拉着连迟就往知府大人的书房钻。 她还没进门就瞧见一个穿着太监衣裳的人正低着头说些什么。 “连捕快,你可算回来了。”顺天知府是个老头,热络地拉着连迟的手,“这位是百兽司的蓝姜蓝总管,专程来感谢你的。” 连迟真是一头雾水,“感谢我?” 这蓝总管正是那日跳下兽窟为老虎挡箭的小太监,他面露喜色,“皇上听闻百兽司的现状,已经下令将百兽放生神木山了。皇上还说了,是连捕快点醒了他,放生百兽方能彰显大夏泱泱大国的胸怀。不惧一切,包容天下。” 连迟一愣,心里跟塞了团棉花似的,原来这就是狗官说的惊喜。 她微微一笑,“我也只是说了想说的话,说到底还是皇上仁厚。” “对了,你……升总管了?” 蓝姜腼腆地笑了笑,“也是因为皇上仁厚。” “蓝总管说的哪里话。”老知府打趣道,“当年蓝总管得皇上赏识,要调去御前伺候,那可是多大的荣誉,可你非得要来这百兽司……这才生生蹉跎了这么些年。” “知府大人说得哪里话。”蓝姜有些羞赧,“当年也是不懂事,不过好在一切有始有终。” “对了,连捕快,百兽司的动物们会先好生将养一段时日再行放生,放生那天你可一定要来。” 连迟由衷地为那些动物们高兴,“我一定会去的。” “如此我便先告辞了。”蓝姜伸手拿过门旁的拐杖,一瘸一拐着出门。 老知府眼睛里皆是心疼,“蓝总管那日跌下兽窟还伤了腿,可真是不容易啊……” 蓝姜还没走远,先前的老衙役面色匆匆跑了进来。“大人!不好了,皇都积胜图不见了!” “不见了?”老知府一拍桌子,“这才多大一会儿,怎么不见的?刚才不还好好的?” 老衙役都快急出汗来了,“刚才您不是跟蓝总管一起赏画,后来便放到锦盒里让兄弟们送回去,可半路上高捕快养的大黄狗突然紧咬着锦盒不放,这锦盒摔在了地上,我这才发现里头是空的!” “空的?”老知府跌坐在椅子上,娘诶,这皇都积胜图价值不菲,等案子破了是要还给庞家的,如今竟然丢了,他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 连迟知晓来龙去脉,飞速跑出了门,“蓝总管,且慢!” 第138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多行不义必自毙 蓝姜缓缓转过身子,脸上还是恰到好处的笑容,“连捕快,还有什么事?” “皇都积胜图丢了。”连迟轻飘飘说了这么一句,眼睛一直没离开过蓝姜。 “怎么会丢了?”蓝姜的惊讶恰到好处,“刚才我还跟大人一起赏画呢。” 连迟不跟他废话,“刚才只有你跟大人接触了这幅画,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要搜身。” 老知府和老衙役跟个鹌鹑一样缩在连迟身后,他们也想搜身,但他们不敢,这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 蓝姜倒是爽快,两手一张,“请。” 高剑不跟他客气,手脚麻利地从头到脚搜了一遍,连靴子底都掏了一遍愣是没找到。 他摇摇头,连迟目光一垂,落在了蓝姜手里的那根拐杖上,“这根拐杖可否给我瞧瞧?” “随意。” 这拐杖一看就是随便从山上砍了个竹子,连迟晃了晃,瞥见了蓝姜紧闭的双唇似乎透着一丝紧张。 她一挑眉,将拐杖递给了蓝姜,“多谢蓝总管配合。” 蓝姜笑了笑,“连捕快客气了。” 好巧不巧,蓝姜刚要走,六宝急匆匆地跑了回来。他看到有这么多外人在,生生把要说出来的话又吞了回去。 连迟一反常态地说道,“这里也没有外人,你查到什么便说什么。” 六宝觉得今日的连捕快好像有些不同,不过他也没多想,跟倒花生一样一个劲儿地往外倒,“我去户部查了青娘的户籍,她最早的户籍就是风月楼的贱籍,后来被庞背义纳成妾室,消了贱籍。至于她在风月楼之前的,户部没有任何记录。” 老知府一愣,“连捕快,你为什么要查青娘?你莫不是怀疑她?” 连迟也不避讳,“眼下还只是怀疑,并不能作数。啊,蓝总管还没走吗?” 老知府在后头眉角直抽抽,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他突然觉得蓝总管好像跟刚才不一样,好像突然阴沉了许多…… 蓝姜道了声告退就出门了。 等确认他走了,连迟才沉着声音问六宝,“当初把青娘卖给风月楼的人牙子可找到了?” 六宝忙不迭地点头。递了个地址过来。抓人审讯这事儿高剑在行,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提着鞭子走出大牢。 “这老小子真怂,我鞭子还没用上呢,他就全招了。” “怎么说?” 高剑冷笑一声,“要我说,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他说了,当初庞背义确实托他卖了个女娃进妓院,不过不是风月楼,而是怡红楼。后来等庞背义发达了,他就用这事儿要挟庞背义拿了不少银子。他还以为我怀疑他绑架庞背义呢,一股脑儿全招了。” “怎么会是怡红楼……”青娘的卖身契上明明写的是风月楼,这线索又乱了。 高剑坏笑了一声,“忘了跟你说,卖给怡红楼之后,那老小子后悔了,觉得价钱太低,又把人要了回来,卖给了风月楼。” 这就说得通了。连迟有些兴奋,“所以庞背义当初给青娘赎身才没有怀疑,因为他一直以为人是卖进了怡红楼!” “对了。”高剑摸了摸一旁趴着的大黄狗的狗头,“我刚才发现那蓝姜身上的味道很奇怪。” “味道很奇怪?什么味道?” 高剑挠挠头,“我说不上来,感觉有点咸。” “有点咸?”连迟也有些疑惑,但她绝对相信高剑的味觉,“什么地方的味道会咸呢?” “这个先不说。”高剑摆摆手,“你帮我搞几件庞背义生前穿的衣服来,我这几日的训练大有成效!大黄只要能闻对味,肯定能找到人。” “行,我一会去给你要。”连迟环顾了一下四周,悄声问道,“赫连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高剑哭丧着个脸,“要不你还是自己去看吧,我可不敢问,光让我去坟墓里挖尸体就给我吓得够呛了。” 赫连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还是忽悠高剑跟着他一起,半夜三更挖出了庞背义小儿子的尸体。 将自己与那尸体关了一天一夜刚刚才出来。 他耷拉着双眼,黑眼圈都快掉到嘴巴上了,“庞背义的儿子患有严重的心悸,曼陀罗粉应该是缓解心悸用的。只是万事万物过犹不及,曼陀罗对于一个没满周岁的奶娃娃来说药性还是太过了。” “就算凶手这次不加重剂量,这个孩子也活不过半旬。至于他衣服上的洞痕,我查到了这个。”赫连面色平静,手掌一张,露出了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白片。 “这是什么?”连吃伸手摸了一下,像是白色瓷器上掉下来的。 “这是兽齿的一部分。”赫连摘掉羊肠手套,“我爹曾经收藏过一些兽齿,兽齿离开本体,时间久了就会干裂掉落,和这个一模一样。” “兽齿……”在京城里能拿到兽齿的,要么就跟赫连老爹一样,是收藏用的,可这样的东西价值连城,怎么会舍得拿出来杀人。 要么就是猎户打猎得来的,可鼠疫发生后,慧帝早就禁止围猎。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地方了,神木山,百兽司…… 可是现在案子都指向青娘,又关百兽司什么事? 连迟打心眼里不想再把那些动物牵扯进这个案子里,慧帝好不容易答应放生,这个时候再横生枝节,实在不妥。 六宝蹿头蹿脑的,“连捕快,外头庞府六姨娘找。” 说曹操曹操就到。 连迟深吸一口气,严阵以待,不知青娘还要搞什么鬼。 没想到青娘跌跌撞撞跑了过来,脸色惨白,尽是惊恐,她一下子就抓住了连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连捕快、连捕快!求你救救他,救救他!” “你冷静点,救谁?” 青娘满面泪痕,抬起手中的酒,声音凄惨更咽,“他托人、托人给我送了一壶好酒……” “送酒?还送好酒?”高剑跟赫连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青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酒,好酒……连迟猛地捉住青娘,“他是谁!是蓝姜吗?” 青娘愣了一会,咬着牙点点头。 “好酒,就是好走。”连迟心里焦急万分,“不好!他是要自戕!” 第139章 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 “蓝姜?蓝总管?”六宝却是这里头最先反应过来的,那日他虽然站在祠堂外面,但也将青娘和连迟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难不成青娘和蓝总管是姐弟?” 青娘没有回答,连迟默默地点了头,她也是才有了这个大胆的推测,才故意在蓝姜面前透露他们正在查青娘。 本以为会让他们自乱阵脚,露出端倪,没想到蓝姜竟然存了必死之心。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样的悲剧,她绝不能允许再上演! “青娘,你不知道蓝姜把庞背义藏在哪儿了吗?” “他不肯告诉我,他不愿意我插手太多,他总说等事情结束了,我就能继承那畜生的全部家产……他肯定一开始就打算好了!他怎么可以这样……”青娘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青娘,振作一点!现在能救他的人只有你!”连迟扶着青娘站起身来,“高剑,你跟青娘回去拿上几件庞背义贴身穿的衣服,咱们百兽司见。” “百兽司?”高剑牵上大黄,“他会把人藏在百兽司吗?这么明目张胆?” 几乎所有犯了罪的人都会选择潜逃回自己的家乡,同理,当一个人想要把什么东西藏起来的时候,首选的地方就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这叫心理安全距离。 “况且先前你说过蓝姜身上的味道有点咸。我记得狗官说过,神木山里有盐石林,离百兽司不远。” 几人瞬间明白了连迟的意思。 兵分三路,高剑和青娘回庞府拿衣服,六宝回相府找大夫,连迟跟赫连先行探路。 …… “是、是谁?” 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钻入耳中。庞背义侧着耳朵去听,却什么也听不到。 他被吊在一个十字架上,双手双脚都被捆着,眼睛也被蒙住了。他已经被关在这里整整五天了,五天没吃没喝,五天没有一个活物出现。 这都不算什么,他的脖子上被一圈绳子吊着,他必须时时刻刻垫着脚,不然就要被吊死。 “不管是谁,只要放了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金银财宝,女人房子,我什么都有!”庞背义急切地说着话,他生怕这人走开,他甚至能感觉到此刻,这个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不停地哀求,“我有的是银子,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求求你放了我吧!” 对面的人似乎嗤笑了一声,“哪怕我杀了你的儿子,你也不在乎?” 儿子……儿子……庞背义的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可怕的画面,他的儿子四分五裂,肚子被人掏空,肠子混着心肝胡乱堆在一边…… “他、他本来就该死!”庞背义越说越激动,“他本来就活不长,他就是个短命鬼,你这是在帮我,我、我绝对不会怪你的,只要你放我出去,我会跟衙门说,就说、就说是邪祟作乱,他们查不到什么!” 对面似乎沉默了一会,才又发出讥讽的声音,“爹爹,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狠心啊。” “爹爹?”庞背义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恐惧,“你、你是谁?” “我是谁?”那人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爹爹这么快就忘了?齐州府青宁县城外破庙,我可是永世难忘啊。” 这狰狞的笑声仿若来自地狱,漫天的恐惧席卷全身,尘封的记忆从四面八方不由分说钻入庞背义的脑中,他惊恐地叫出声,“不可能!不可能!那个狗杂种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他断气的!”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庞背义早就把自己洗白成一个大善人,他甚至都已经不记得当年丁姓夫妻的模样了,他也忘了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带着那一双儿女逃出来,也许是嫉妒,嫉妒他们可以活在那样的家庭里,有那样的爹娘,嫉妒他们小小年纪就拥有了一切。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生来就是个穷鬼,凭什么他爹娘大字不识,只会种田!他流浪街头,舔乞丐的浓痰,抢野狗的剩饭,他们却可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凭什么呢!他就是要让他们也尝尝苦头,让这些小姐少爷堕入地狱!我过得不好,你们一个也别想好! 要死大家一起死,要穷大家就一起穷! 他本来不想打死那个狗杂种的,他长得细皮嫩肉白白嫩嫩,能卖个好价钱,可是他太聪明了,太难缠了! 那晚他刚赌输了钱,索性就拿这个狗杂种撒气。你知道吗?揍小孩跟揍狗是不一样的,狗被揍急了还知道咬你两口,可那小娃娃只会跪在地上求他,越求他,他就越要打得更狠! 他就要把这些天之骄子狠狠踩在脚下,狠狠地踹死他! 哦对了,他还有个姐姐,那个贱皮子长得倒是随她娘,可惜太小了,他只上了一次,没意思,他还要留着卖钱呢。 那日她也在求他,她已经知道怎么讨好自己了,她跪着舔自己的脚,以为自己会放过她可怜的弟弟,哈哈哈哈,痴心妄想,狗杂种,贱皮子!别以为生在有钱人家了不起,现在还不是要跪在老子的脚底下! 可是可是他死了啊!他的姐姐也被自己卖进了妓院,生生世世都是贱婢,他们怎么可能还斗得过自己? “苍天有眼,我可没死。”对面男子声音淡漠到了极点,“我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老天告诉我,仇没报,绝不能死。” “爹爹,这么多年,我想了无数种法子,到底应该怎么杀你,终于被我想到了呢。”男子轻笑了一声,似乎对自己的想法很是满意。 “你可知道什么是人彘?” 庞背义感到一股冰凉的刺感爬上了自己的脖子旁,那是一把刀!他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人彘就是先把你的手掌和脚掌剁掉,再挖出你的眼睛,割掉你的耳朵,再灌进铜水。先毒哑你,再割掉你的舌头,让你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哦对了,还要割掉你的鼻子,剃光你的头发。再把你塞进一个陶罐子里,从此以后吃喝拉撒都在里面。”男子笑了一声,“爹爹,你觉得我这个法子好不好?” 庞背义抖如筛糠,尽管他被绑着,还是不自觉地要去磕头,可没等他说出话,下一瞬,他就觉得两个手腕都传来一阵刺痛。 “我害怕一会儿剁你的时候血太多,先给你放一会儿血,不知道你会不会血流而死啊。哈哈哈哈。”对面人仰天长笑一声,竟然走远了。 周围空旷寂静,只有他自己血的“嘀嗒、嘀嗒”声。 第140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所 大黄能干得很,一路领着几人上了神木山,却径直绕过百兽司去了后山的一个洞穴,那里正盐溶洞。 等到几人赶到时,就只看到庞背义被捆在架子上,早就没了气息,而他双手手腕的伤口早已结痂,只是一旁放着的滴漏还在“嘀嗒、嘀嗒”地发出声响。 连迟揭开蒙着他双眼的黑布,他的双眼瞪得老大,眼里全是惊恐。 赫连查看了一番,发现他的脖子上有勒痕,可喉骨却没被折断,“是死后力竭才被绳子勒出瘀痕。他是死于惊悸,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一样。” 高剑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手上有伤,身边又有滴漏,双眼被蒙住。他以为这声音是他的血在滴,以为自己会血尽人亡。说白了,他就是被自己活活吓死的。这是宫里惯用的审讯法子,还是头儿告诉我的呢。” 庞背义死了便死了吧,他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只是捉他来的蓝姜呢? 青娘顾不得庞背义,一心只想找到蓝姜。 “高捕快!你快让大黄再找找蓝姜,它那么厉害,它一下子就找到庞背义了!” 高剑面露难色,“大黄搜寻必须要有蓝姜的气味才行,可是这洞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庞背义的气息混合了,这很难……你有蓝姜贴身的东西吗?” “蓝姜的气味……”连迟突然脑中清明,“去百兽司找找看,那里肯定有蓝姜的东西!” 好在这山洞离百兽司不远,可几人刚进门就听到一阵阵的吼声。 那是百兽齐齐发出哀鸣…… 青娘脸色霎时惨白如纸,直奔着老虎的兽窟。 远远地就瞧见上次那只老虎正围着地上一个人不停地打转,时不时地用爪子轻轻地扒拉他,可地上的人却始终没有反应。 青娘顾不得其他,一下子跳了进去,动静太大惹怒了老虎,那老虎登时转过了身子,做出了攻击的姿势,就在众人为青娘捏了把汗的时候。 它的大鼻子突然冲着青娘的方向嗅了嗅,随即温顺地趴在了地上,还晃了晃尾巴。 青娘壮着胆子绕过它,就看到蓝姜早已奄奄一息,他似乎还有最后一丝清明,紧紧握着青娘的手,脸上却散发出了由衷的笑容,“阿姐,我帮爹娘报仇了,我们等了那么久,我们忍辱负重那么久,他终于死了。阿姐,原谅我,大师说,我不能再造太多杀孽,否则会报应在你身上,所以我……不过阿姐你放心,他死在极度恐惧中,他受的苦不比爹娘的少。从此以后,你一定要、一定要好好活着……” “不!阿弟!”女人凄厉的惨叫声贯穿山谷,万兽齐喑,百兽司被铺天盖地的哀鸣声覆盖…… …… 金色大殿内,一个男子皱着眉望着软塌上的小太监慢慢睁开连双眼。 ——“醒了?” ——“我这是在哪儿……啊!圣上!” ——“躺好了莫要起来,如今大仇得报,养好身子还要来御前伺候呢。” ——“多谢圣上!只是……我送出去的那画是假的,只怕坏了圣上的计划……” ——“不碍事,你能发现是假的,他们自然也能发现。” 龙袍之下的男子眼里闪着诡谲的兴奋,放马过来吧,让孤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 庞背义身败名裂,青娘遣散了庞家,卖了宅子,她本来想要回齐州府,可不知怎么又改了主意,在京城买了个小宅子,开了个小饭馆,说要等人,可谁也不知道她要等谁。 不过这间小饭馆倒是成了连迟他们的落脚处。 庞家的事情虽然尘埃落定,可连迟却觉得山雨欲来,那日她细心观察过,蓝姜之前在知府衙门时手里拿的那根竹杖不见了,想来那里头的画也被人拿走了。 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里面的画是假的了吧。 …… “我的好师侄,这么晚不睡,可是在等师叔?” 窗棂轻轻一动,黑漆漆的屋子中央站了个人影。还没等无尘靠近床边,屋子里陡然亮了起来。 连迟却不在床上,而是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子上品着茶,皇都积胜图就那么大大剌剌放在边上。 这副样子倒是让无尘心里不禁嘀咕起来,她瞥了眼那画,没有切割的迹象,她一时拿不准这小崽子到底有没有发现里头的东西。 “师叔是在看里面的东西吗?”连迟单手提起那张画,露出了背后的大窟窿。 “你知道了?”无尘撇撇了嘴,“早跟你师父说了,你天生就是造反的好苗子。既然你发现了,师叔也不瞒你,这里头藏着的可是价值千万的藏宝图!” “藏宝图?”连迟抱着双臂,换了个姿势,一本正经地看着无尘。 无尘干笑了几声,总觉得这小崽子今日有些不对劲,“当年香山帮鼎盛之时,获得了无数的赏赐,后来没落之时,他们料到会被抄家,便将这么些年得来的宝贝都藏了起来,并绘制了一幅藏宝图,将这藏宝图一分为五,分别藏在了五个人的传家宝手里,希望可以留给后代。” “藏宝图啊……”连迟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这香山帮后代都不知道的宝藏,师叔怎么知道的?而且他们是脑子不清醒吗?竟然把宝藏藏在皇宫里?生怕自己的后代命太长?” “什么皇宫?”无尘满脸的无辜,“我们推测过,这就是个皇陵,估摸着建制跟皇宫有几成相似吧。好师侄,你就给我吧,你要这也没用不是?” 窗外落叶簌簌而落,连迟忽地将画一卷一收,“师叔,我要同他说话。” 无尘是巴不得呢,当即举手投降出了门,约莫十息之间,连迟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 “头儿……” 他瘦了,也变了。 原先只是让人觉得冷酷,可如今站在连迟面前,却让她觉得添了份戮杀之气。 肖歧负手而立,身材颀长,依旧是一身黑衣,一双眸子暗沉阴郁,让人看不出悲喜,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儿,盯着连迟,忽而嘴角一勾,“想听个故事吗?” 第141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从前有个少年,他不知自己从何来,也不知自己该往哪儿去。 他没有爹娘,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他的童年只有杀戮,从这个门派到另外一个门派,他只要学一件事,就是怎么杀人,怎么越快越狠地杀人。 十三岁那年,他在路边捡到了一只小狗,小狗很乖,在他不开心的时候会用黏黏的舌头舔他的手心,凉丝丝的。 他很喜欢这只小狗,无论去哪儿都要带着,可有一天他发现小狗不见了,少年找遍了全城,最后发现这只小狗被人剥了皮挂在城墙上。 少年知道,这是警告。杀手不允许有任何朋友,哪怕是一只小狗也不行。 从此少年不敢再跟任何活物亲近。 直到他成为了锦衣卫指挥使,他以为自己长大了,以为现在的自己能保住更多人。可是一夜之间,几十条人命让他知道自己的自以为是是多么可笑。 他这辈子只能当那个人的奴隶,他不配拥有任何情感,任何朋友。 就在这时,有人告诉他,其实养大他的那个人是他的杀父仇人,是灭了他全族的仇人,更是一个小偷,偷了他的家,偷了属于他的王座。 “可是连迟,你知道吗?我不在意什么王座什么天下,我只想拥有……爱人的权利,我只想保护我身边的人……”肖歧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双眸,可饶是如此,连迟仍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连迟心里轻叹一声,递上了那最后半张图。 “多谢。”肖歧接过图要走,门却突然被人推开,高剑直接冲了进来,“头儿,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不管你要干什么,上刀山下火海我高剑都跟定你了!” 连迟忍不住扶额,他还在门口看到了狗官跟赫连,和着三个人一起听墙角呢。 肖歧没说什么,高剑匆匆跟几人道了别,两人便消失在夜幕中。 连迟瞥了眼赫连,“你不跟着去?” 赫连好似思考了一会,摇摇头,“我不会武功,只会验尸,帮不了他们,还会拖他们后腿,头儿之前说了,让我乖乖跟着你就好。” “还真是你们头儿的乖宝宝。”狗官嘲讽一声,“乖宝宝可以去睡觉了吗?” 赫连哦了一声,乖乖离开。 待赫连走后,狗官哼了一声,扇子一摔,气鼓鼓地坐在了凳子上。 连迟忙捡起那扇子,“我的好大人,你这又闹什么呢?” “你明明知道最后一块图多重要,你为什么还给他?哦,本大人知道了,你喜欢他是吧?刚才他说的故事感动你了?” 连迟轻轻将那把扇子放在桌上,望着狗官的目光带着探究,“大人,如果,也许他与你是兄——” 没等连迟说完,裴世嘉就截住了她话头,“本官是裴相的儿子,贵妃的弟弟,当朝国舅爷。慎言。” 连迟心里一惊,是啊,如果狗官的身份曝光,只怕整个相府都要遭殃。她只是觉得唏嘘,都是前朝遗腹子,可境遇却完全不同。 狗官又闹了起来,“你还没回答本官呢!说,你是不是感动了?” 连迟眨眨眼睛,突然凑到了狗官跟前,“大人,如果你带我去次皇宫,我就告诉你答案。” 狗官看着她这双水汪汪的眸子差点陷进去,心头一跳,忙转开了眼神,“去皇宫做什么?” “那张图明明画的就是皇宫,师叔还跟我扯什么皇陵宝藏,我怀疑其中有鬼,我要亲自去那儿瞧瞧。”连迟弯弯嘴角,笑意盎然,“大人这么厉害,一定能办到吧?” “那是。”狗官傲娇地哼了一声,“世上还没有本官办不到的事,反正明儿我还要进宫忙那劳什子百叟宴,你跟本官一起去便是,也好让你看看本官的本事。” 连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裴世嘉望着她的笑容不禁晃了神,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抚连迟的后脑勺,把她一点一点拉近自己,眼看两人的脑袋就要碰在一起…… “咳咳咳咳。” 该死!狗官微一歪头,眼神里尽是不耐,“你又回来做什么?” 连迟转过身去,看到了一脸窘迫的赫连,他支支吾吾道,“刚才、刚才我在头儿的身上,闻到了硝石的味道……” “硝石?赫连你确定吗?” 那可是能做火药的东西! 赫连笃定地点点头,“我家里也有烟花作坊,我闻过这个味道,一模一样。” 连迟面色一沉,“大人,明日我要带赫连一同进宫。还要劳烦大人吩咐六宝暗访一番,京城之中,最近可有大量囤积硝石的人家。” 狗官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八月十五既是慧帝的生日,也是慧帝在位整整十年的纪念日。 “说那京师城,不过九百九十九间半,谈那慧王反,不过九年半。”连迟突然想起当日在佛觉县带头闹事的赵赖子说过的话。 “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个?”狗官脸色颇为震撼,“爹他明明已经下令不府中再有人传颂。” “京城也已经开始流传这个了?”连迟有些不可置信,将赵赖子说的另一首也复述了出来, “天有双星,无能者上,地有双龙,唯有一真!” “帝不仁天降灾,鼠疫行祸乱起。 杀牛羊备浆酒,开城门迎仁君!” 狗官忙捂住连迟的嘴,“你这脑袋还想不想要了,原来这些东西在佛觉县的时候就开始传了。” 鼠疫先行,再编些歌谣造势,师叔他们在造反这上头还真是个好手。 “皇上他……”连迟斟酌着问道,“他知道了吗?” 狗官轻笑一声,“你觉得会瞒得住他吗?” 连迟有些紧张,“那他什么反应?” 照着慧帝以往的性子,说不定会大杀四方,牵连无辜。 “没什么反应。”狗官嗤笑一声,“这都是当年他玩剩下的招数。” 不同的只是这次的鼠疫是有人故意为之,而前朝的天降灾难是真真实实存在。 狗官突然定定地看着连迟,“一旦战火再起,天下再无宁日,良田荒废,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易子而食。连迟,这些,你比我更清楚。” 他的声音无故透着股子悲怆,连迟知道眼前这人,绝不会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富家纨绔公子,他其实什么都懂。 第142章 一心可以侍百君,三心不可以事一君 百叟宴顾名思义便是邀请百余个百岁老人,不拘男女,一同赴宴。 慧帝上位还未足十年,这同样也是一种祈愿,愿他的王朝能同百岁老人一般长长久久。 八月十五当天,慧帝照常早朝,百官下朝后,百岁老人纷纷入宫廷,先行在贵妃处歇息,等到晚间再移步宴席。 宴席放在中殿,离乾清宫、军机处都不远。 当晚宴席过后便是烟花绽放,烟花不仅设在全城各处,皇宫中也会燃放。 赫连跟个小狗一样到处闻来闻去的,今日他的任务就是找出整个中殿哪儿火药味最重。 中殿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狗官正在核对当日的酒水菜肴。 这次百叟宴,阖宫上下都要出力,酒水菜肴的差使是后宫李妃领了去。 连迟瞧狗官看了快一个时辰了还不见好,心里有些着急,“大人,这酒水菜肴就这么难定?” 六宝弯着腰低着声音回道,“连捕快有所不知,这酒水菜肴可是李妃管的,她跟咱们贵妃娘娘是死对头了。” 这次百叟宴,对外是狗官主办,对内是裴贵妃牵线搭桥,若是有一丝错处,头一个要找的就是裴家的麻烦。 而这酒水菜肴又是入嘴的东西,难怪狗官这么谨慎,今日还特地从外头带了几个大夫进来一同研究。 狗官虚拥着连迟来到中殿一角,那里正好有一个铜壶滴漏,是宫廷中专门用来掌控时间的器具。 “这李妃除了是阿姐的死对头,还是陈相最得意的门生的姑姑。” “陈相?”连迟蹙眉,突然想起昨晚狗官同自己说的事。 陈相不知从哪儿得知了狗官的身份,曾经试图拉拢过他。 “陈相已经是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不成他也想造反,自己当皇上?”连迟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他都那么老了,还无儿无女,他要这皇位做什么?” 狗官望着铜壶滴漏一滴一滴往下的水,眼神晦涩不明,“你觉得一个好的皇帝,和一群好的官员,哪一个更重要?” “君君臣臣,君臣相辅,二者本来就不能相离。”连迟斟酌了一会才说道,“陈相是公认的好官,可他也没能阻止前朝的颓势。” 连迟本想说陈相再好,前朝皇帝照样昏庸无道,可转念一想,当着狗官面骂他亲爹总归是不太好的。 “所以陈相想重组内阁,他认为只要内阁足够强,互相牵扯压制,有没有皇帝根本不重要。” 连迟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他们想削弱皇权?让皇帝当一个只会生孩子的吉祥物?” 帝国的王朝需要皇权的象征,所以才需要皇帝,可帝国真正的掌舵人可以不是皇帝,可以不是一个人。 狗官微微颔首,“差不多吧,所以如果不是慧帝膝下无子,他们也不会想要去拥立什么前朝遗腹子。” 是啊,一个什么还都不知道的小奶娃娃,可比已经心智成熟的大人好控制得多。 所以当初他们第一个想要找的,其实是狗官,毕竟狗官表面看上去只懂吃喝玩乐,日后只要关在宫里,随便他怎么胡闹都行。 可惜狗官志不在此,他们才找上了肖歧,催化了他的仇恨。 六宝突然出现,悄声提醒,“大人,司礼监的全公公来了。” 狗官点点头,再一抬眼,已经恢复成了那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 “哎呦全公公,你怎么才来啊,我这眼睛都快看花了。”狗官夸张地抱怨了几句,又指着那铜壶滴漏道,“这铜壶滴漏不是在交泰殿放着吗?怎么搬到这儿来了?” 那全公公眼睛都快笑没了,竟然上手帮狗官揉腰,“国舅爷啊,圣上就让您做做样子,您倒还真忙上了。这不李贵妃说烟花放在后宫太远了,非得要挪到交泰殿去,交泰殿才多大的地方啊,这才把铜壶滴漏给搬到这儿来了。” “好了好了,圣上知道您辛苦,特地来让老奴来叫您去吃冰镇西瓜呢,可是齐州府刚刚送来的,有两个脑袋那么大呢,贵妃都说奇呢!” “是嘛?”狗官登时来了精神,“阿姐都说奇的东西,我肯定要去瞧瞧。” 两人说着话就走远了。 连迟在角落里跟六宝咬耳朵,“这司礼监是个什么监,里面的太监是不是挺牛的,我看是个小太监看了都要行礼嘛。” “司礼监的太监权力很大,可以代替圣上批红。小太监十岁之前就会进入内书堂,这是为宦官特设的学堂,内书堂的老师都是翰林院修撰以上的官员。” 这声音……好生耳熟,连迟一脸茫然的抬头,却见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你……你是蓝姜?” 对面的小太监低头微微一笑,“连捕快,好久不见。” “你没死?”连迟有些不可置信,“可我明明、明明……”‘ 是了!其实所有人都没有亲眼看着蓝姜下葬,因为他是小太监,所以“尸体”被拉回了宫廷。 “幸得圣上庇佑,蓝姜保住了一条小命。”蓝姜脸上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连捕快,可想到处瞧瞧?” 连迟求之不得,忙跟了上去,直到走出门,她亲眼看到了阳光下蓝姜的影子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鬼。 蓝姜领着连迟出了中殿,也没有走远,就在周围晃了晃。 连迟对一处有侍卫值守的地方来了兴趣。 蓝姜贴心解释道,“这儿是军机处,白日看倒没什么,到了晚上值庐灯火通明。皇子们便是用一盏白纱灯引路,经过军机处,穿过乾清门,到上书房念书。” “皇子?”连迟挑眉,慧帝膝下可是一无所出。 蓝姜脸上笑意更深,“贵妃已经有孕月余,年底这宫里就要添上一个小皇子了。圣上说了,到时皇子的满月酒,也要请连捕快来喝的。” 贵妃有孕的消息可是绝密,慧帝为何要借蓝姜的口告诉自己? 连迟一时还真琢磨不透慧帝的心思,她往远处那么一瞥,顿时眼睛瞪得老大。 方才端着东西的一众宫女,一个眨眼间,竟然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第143章 大洞小洞,洞洞别有洞天 “连捕快莫慌。”蓝姜一边柔声解释,一边领着连迟往前走,“乾清宫殿前有条架高的御路,可以直接从乾清门走到乾清宫外的汉白玉露台。但是宫女太监平时往来东西两边,是走不得上头的御路的,只能走老虎洞。” “老虎洞?”连迟刚好走到御路下边,原来这里头有个隧洞,专供宫女太监行走,因为长得像兽窟,平日就被戏称老虎洞。 可刚一踏进老虎洞,连迟就觉得不对劲,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石味,她循着味道往前,居然发现了成捆的爆竹,“这里怎么这么多的爆竹?” 蓝姜道,“这是圣上定的规矩,圣上每日卯时出宫,每过一道宫门,就放一声爆竹。如此在值房的人,只要听着爆竹声的远近,就知道圣驾到了哪儿。” “原来如此。那岂不是每一道宫门都堆了爆竹?” “那倒是没有,爆竹基本上都堆放在老虎洞里,每日会有专职太监数好数抱了去。” “嗯……”连迟沉吟一声,盯着眼前这一堆爆竹拧了眉,“可在此处囤积这么多爆竹,若是一个不小心,只怕连顶上的御路都要炸塌了。” “这个嘛……”蓝姜停顿了一下,“其实爆竹本应该存放在东交殿的,可李妃说那儿阴凉僻静要拿来放百叟宴上用的酒水,便将爆竹暂时移了出来,本来是要放到交泰殿去,谁知道交泰殿放满了烟花,就只好把爆竹都暂时存放在这儿了。” 李妃,又是李妃。连迟好似想到什么又多嘴问了一句,“交泰殿是不是离中殿和乾清宫都不远?” 蓝姜忙点头,“往前再走几十步便到了。连捕快可要去看看?” 连迟和蓝姜去看了一番,里头果然已经堆满了烟花,在连迟眼里这儿简直就是一个火药库,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炸了整个皇宫。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么危险的地方竟然只有一个小太监值守。 那小太监全程低着头,“李妃娘娘说百叟宴人手紧张,这边儿不用那么多人看守……” 连迟与蓝姜对视一眼,两人颇有默契地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走出宫门,连迟才堪堪道,“今天这些情况还请蓝总管如实告知圣上。” 蓝姜不住地点头,正要把连迟送回中殿,老远就看到一个圆肚子一颠一颠儿地跑了过来。 连迟定睛一看,乐了,这不是周五雷嘛。 “周大人这么巧,佛觉县的事儿处理完了?” 周五雷喘了好几口粗气,“托连捕快的福,鼠疫基本上消停了,我这才敢上京城。”他瞥了眼蓝姜,没再继续说话。 蓝姜十分有眼力见地走远了。 周五雷才继续道,“上次连青天不是说让我进京后去裴府找您一趟,我今儿可是在裴府扑了空,连门都没进得去,更别提见相爷了。” 周五雷心疼啊,他几大车的礼物都砸了进去,愣是连相府的门把手都没摸到。 “行了行了。”连迟冲他微微挑眉,“这事儿只要你帮我办成了,我一定让大人给你引见。” 她招招手,周五雷的耳朵就附了过来,“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今日李妃会宴请一些百岁老人来宫里试菜。” 这个周五雷倒是知道,他今儿进宫就是送自家老头进来。 毕竟这次宴请的都是些百岁老人,万一吃食不对口,把老头老太太的牙崩了还是小事,万一咸了淡了,甜了辣了给老头老太太肚子吃坏了可就真要出事了。 刚出生的小娃娃,和耄耋之年的老人都一样的金贵,出不得一点儿差错。 贵妃便做主邀请几位比较有声望的老人前来进行试菜,根据他们的反馈再去调整。 “周老大人可是三朝元老,想必定在邀约之内吧?” “是啊。”周五雷不住地点头,“我听说大人带着您在中殿,特意溜出来的。一会儿可就要试菜了。” 连迟附在周五雷耳旁,“一会儿试菜的时候你让周老大人这么说……” 周五雷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这、这是为何?这要是查出来可是……” “放心。”连迟拍拍周五雷的肩膀,“一会儿我会跟那蓝公公说好,有他安排,没人敢揭穿。只要你把我的话如实告诉令堂,我相信周老大人一定会乐意帮我这个忙。” “哎……行吧。”周五雷真是咬着牙答应,要不是看在皇上今儿个提了连迟三四次的份上,他才不干这个呢,多危险啊…… 周五雷一步三回头,期期艾艾地走远了。 等连迟跟蓝姜一交代,他两只眼睛都放光了,“连捕快这可是一步险棋啊,这样一来,只怕下午宫中就是一片混乱了。” 连迟笑吟吟的,“难道宫里现在不乱吗?” 蓝姜不语,他不敢说。 连迟笑得有些狡黠,“反正已经都这么乱了,索性咱们就再把这水搅得混一点,让他们都看不清湖底下有什么东西才好呢。” 蓝姜送连迟回到中殿,这里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 连迟寻了个小躺椅,刚想躲起来歇一会儿,就听见前头吵了起来。 盔甲声,武器声,还有一阵阵侍卫跑步的声音。 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蓝总管,不好了!赵将军他、他被蛇咬了!” “什么?!”蓝姜十分震惊,“这都快入秋了,怎么还有蛇!” 连迟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怎么了?” 蓝姜异常慌乱,“赵小将军是圣上刚提拔上来做御前侍卫的,百叟宴明日就要开了,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 等他俩赶到时,已经有大夫在帮赵小将军包扎,“这蛇有剧毒,虽然赵将军运功将蛇毒逼了大半出来,但余毒未清,还要再喝药休养。” 赵小将军也是个硬汉,愣是一声都没吭,身旁躺着条已经几乎被摔烂的毒蛇。 连迟只轻轻瞥了眼那条毒蛇,随即目光又转到了那名副将身上,毒蛇喜甜,如果她没看错,那副将身上沾着的白色正是白砂糖吧。 可恶,连迟刚要上前,却突然被人一把拉住。 第144章 前福后福,福福自辟福田 “找你许久了,李妃试菜那儿出事了。”狗官不由连迟反抗就把她拽走了。 “大人!”连迟就这么被他拽着,一路上嘴都没停过,“大人,你明明看出那副将不对劲,为什么不让我说?” “蛇最是喜甜,定是那副将事先豢养,故意放出来的,眼看百叟宴在即,赵小将军受伤了,他的职位肯定就是那副将顶上。” 狗官步履不停,只是淡淡说道,“那副将姓李。” “姓李?”连迟脚步一滞,“该不会又是李妃的亲戚吧?” “是李妃娘家哥哥的小儿子。”狗官嗤笑一声,“他们胆子可真是大。竟然还敢在饭菜里动手脚,周老大人试菜后中毒了。” “嗯……”连迟嘿嘿笑了两声,“大人放心,周老大人没有中毒,是我故意让他这么说的。” “你故意的?”狗官终于停下了脚步,“怎么回事?” 还没等连迟回答,他就明白了过来,“你是怕李妃会在食物里搞鬼?” “大人英明,刚好借着这次机会,咱们可以往她的小厨房里安插点人。” 狗官揉揉连迟的脑袋,“没想到跟本官在一起久了,都变得这么聪明了。” “可周五雷家那个倔老头怎么肯听你的话?” 连迟也不甩开狗官的手,就任由他这么握着,“周老大人能历经三朝不倒,自有他的本事。如今周五雷俨然是圣上的亲信,要是圣上倒了,他们周家还能明哲保身吗?” 果然等到圣上一出现,周老大人就不是中毒,而是吃了生冷食物导致肠胃不适。为此李妃挨了慧帝好一通批评,贵妃出来打圆场,顺势安排了几个人进去,美其名曰帮李妃的忙。 连迟功成身退,正准备跟狗官回去吃晚饭呢,没成想却等来了贵妃召见。 小太监只说贵妃召见连捕快,可没说要见狗官。 可狗官从头到尾就没松开过连迟的手。 小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就当看不见,这位是贵妃的宝贝弟弟,他可不敢招惹。 从妃嫔所住宫殿的位置,大抵便能窥见其受宠程度。 冷宫是离乾清宫最远的地儿,而贵妃的安喜宫几乎就紧挨着乾清宫。 安喜,取自平安喜乐,是慧帝亲笔题的名字。 连迟曾经问过狗官,既然陈相他们知道了狗官的底细,为何不举报给慧帝,借着这次机会一举把裴相和贵妃拉下马。 狗官只是淡淡回了句,他们不敢。 当年也曾有言官参过,说贵妃曾与人订过婚,是欺君之罪。 谁料慧帝表面不声不响,翌日,那言官一家全部死于瘟疫。 瘟疫……京城不知多少年没有瘟疫了,而且这瘟疫还听话得很,只传染言官一家。 谁也不知道慧帝会为了贵妃做到何种地步。 “可是为什么?自古帝王薄情,我可不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 “圣上起兵之前,全靠阿姐以诗会为名游说各方官员。圣上出击,阿姐守城被围,她亲上城墙与士兵同吃同睡,啃了三天三夜的雪才等来救援,就此落下了病根——” “皇上,臣妾真的吃不下了。再吃臣妾就真成猪了。”娇娇软软的声音从门缝里钻了出来,小太监脚步蓦地一停,连迟差点就撞上了他的背后,被狗官搂着腰捞了回来。 里头传来一阵低笑声,男人声音里满是宠溺,“就算是猪,也是合宫里最漂亮的猪猪。” “皇上就知道取笑臣妾,反正说什么臣妾都不吃了。”女人声音里都是撒娇,“去看看连捕快怎么还没来?” 听到这句话门口的小太监才捏着嗓子回道,“回禀圣上和贵妃娘娘,连捕快和裴大人已经到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狗官就牵着连迟跨进了宫门。 “阿弟?你又来做什么?”贵妃坐在秋千上,笑意盎然。 慧帝站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护着,打趣道,“世嘉肯定是怕你为难小连捕快。” 狗官一进宫门,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他熟稔地拉着连迟坐在石凳上,还将一盘葡萄往连迟跟前推了推。 贵妃装作生气的样子,“看看,这都开始只顾着连捕快,不顾臣妾了。” “你啊。”慧帝抬手轻轻敲了敲贵妃的额头,温柔四溢。 这是连迟从没见过的慧帝,好像现在他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清贵帝王,只是眼前绝色美人的平凡丈夫,是妻子弟弟的姐夫,仅此而已。 只是…为什么他也叫自己小连捕快? “哼,我就是想谢谢连捕快。”贵妃摆摆手,院子里伺候的人全都走远。 “贵妃娘娘无需感谢卑职,因为卑职是有条件的。” “条件?”贵妃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哈哈笑出了声,“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本宫说条件,你说说你的条件是什么?” 连迟一本正经道,“娘娘,明日百叟宴,我想扮作宫女混入李妃的小厨房。” 这件事只有贵妃能做到,也只有贵妃做起来最不扎眼。 “这完全没问题。”贵妃脸上丝毫没有意外之色,倒是娴静了几分,“连捕快,明日宴席上这些百岁老人的安全可就交托于你了。” 热闹非凡的外表下,到底暗藏了多少把要暗算人的刀子,她比谁都清楚。 连迟捏了个葡萄放进嘴里,汁水充足,满口果香,她微微歪头,“贵妃娘娘是误会卑职的意思了,明日百叟宴,这些百岁老人,必须中毒才行。” “你说什么?”贵妃倏地坐直了身子,盯着连迟好一会儿,才发现她是说真的,她又看了看裴世嘉和慧帝,无奈地摇摇头,“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都疯了。” 第145章 戏台子上的媒婆--妖里妖气 因着连迟想要假扮宫里的丫鬟,今日索性就歇在了安喜宫里。 慧帝要去乾清宫批折子,走前也把贵妃给捞了去,非说没有贵妃陪着,自己批不进折子,两人吵吵闹闹走远了。 狗官亦步亦趋跟着连迟进了屋子。 连迟瞥他一眼觉得奇怪,“大人,你莫不是也要扮成宫里的小丫鬟?再不出去,宫门可就要落锁了。” 狗官潇洒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金牌,“圣上怕姐姐思念家里,特赐金牌,只要是裴家人,多晚出宫入宫都没事。” 连迟抽抽嘴角,要不是她知道慧帝的手段,只怕要以为慧帝又是一个周幽王了。 连迟坐在软塌上,两只脚晃啊晃的,她撑着头,打了个哈欠,“大人找我到底还有什么事?” “咳咳咳。”狗官咳嗽了几声,“这事儿完了,你想过要干嘛吗?” “干嘛?做捕快啊。”连迟倏地坐直身子,“捕快的职位,捕头的待遇,这是皇上亲口答应的,大人可别忘了。” “钱钱钱,你就知道个钱。”狗官贴着她坐在了软塌上,戳了戳她的手腕,“本大人是说,你也老大不小了——” “大人,我可不给人当八房姨太太。” “那本官把他们都遣散了。” “我……”连迟撇撇嘴,“大人你都有过七房姨太太了,我也得琢磨琢磨六七个男人才——” “不行!”狗官突然握住连迟的手,低着头脸上都是羞赧,“本官、本官虽然声名在外,但本官洁身自好……你琢磨琢磨我吧……” “琢磨琢磨你?”连迟嘿嘿一笑,“也成,大人,咱们从哪儿开始琢磨啊?” “嘶……这么直接……不太好吧……”没等狗官说完,连迟那手就摸了上来,她笑得十分促狭,“大人,来呀,快活呀。” …… “小连捕快、小连捕快快醒醒,圣上已经下朝了,咱们得赶紧去前头了。”蓝姜不停地拍门,里头连迟嘟囔了几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昨晚上教了狗官半个晚上的马步和八段锦,可是累死她了。 慧帝特地拨了蓝姜陪着连迟,二人收拾了一番就去了李妃的小厨房。 说是小厨房,其实跟御厨差不了多少,李妃因着跟陈相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么些年也稳坐后宫,除了贵妃,整个宫里就只有她一个妃位。 连迟和蓝姜进了小厨房,只被安排了一些扫地洗碗的杂活儿,根本接触不到厨房内部。 这可愁坏了蓝姜,“咱们接触不到饭菜,还怎么下毒啊。” “放心吧。”连迟冲蓝姜挤挤眼,“一会儿保管有人中毒。” 两人抬着盆水要出去倒,与三两个太监宫女擦身而过,连迟蓦地就立在了原地没有动弹。 “怎么了?” 连迟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晃了晃头,“没什么,一会儿咱们溜出去吧,前头也快开始了。” …… 中殿内已是人声鼎沸,这次名义上是邀请百岁老人,但这些百岁老人的家人也都陪着来了。 能历经三朝屹立不倒的个个都是人精。不过李妃说既然是与民同乐,就不应只有官家老人,也要邀请一些民间的百岁老人同乐才行,这些个老人都是身家清白,锦衣卫查了又查才选了进来。 鼓声起,人声止。慧帝携贵妃缓缓走来。 慧帝大手一挥让众人落座,“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团圆夜,恰逢朕登基十年整。这十年大夏年富力强,百姓安居乐业,今邀请诸位百岁老人一同与朕庆祝这一盛事,唯愿大夏能同诸位一样,福泽绵长,永世不衰!” 慧帝话音落下,锣鼓喧天,百叟宴正式开始。 一道道精美的菜肴被端了上来,连迟缩在柱子后头,如同鹰眼一般,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席间的所有人。 突然,周五雷惊呼一声,“爹!你咋滴了!” 周老大人嘴角流出鲜血,身子晃了晃倒在了桌子上。 周五雷声嘶力竭喊道,“饭菜有毒!” 他的喊声刚落,又有许多老人跟着倒了下去。 大厅顿时乱作一团。 “有毒!这些饭菜有毒!”其中一个老人的孙子一挥手推翻了桌子,饭菜洒了满地,他指着坐在裴相旁边的狗官喊道,“这次百叟宴是裴大人主持的!毒肯定是裴大人下的!他早就看我爷爷不顺眼了!他是故意的!” “你不要血口喷人!”狗官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张沛瑶,你是不是男人,不就是之前我在街上打了你吗,你今日就诬赖我!可你始乱终弃,移情别恋,明明跟王家姑娘定了亲,还跟那妓院里的袁月勾搭在一起,我不过是替王家姑娘教训教训你这个负心汉罢了。” “我、我没有!”张沛瑶梗着脖子嚷嚷,“那这毒是哪儿来的!这可是皇宫!是皇上的百叟宴……”他陡然睁大了眼睛,“难不成这毒是皇上下的?” 他匍匐在地上,“当年皇上登基的时候,我爷爷是骂过几句,可我爷爷年事已高,还请皇上大人不记小人过,赐爷爷一个解药吧!” 他这一嚎,一堆人跟着跪了下来,“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 陈相耷拉着的眼皮微微一抬,今日慧帝倒是能忍,闹成这样都没大发雷霆,那他就来添把火,“皇上,诸位都年事已高,您又何必跟他们计较呢,小惩大戒就行了。” 陈相这话一说,更是让百官觉得这毒是皇上的惩罚了,没想到皇上竟然这么小肚鸡肠,实在是不像丈夫所为。 立马有不要命的言官摔了板子弹劾,“皇上应爱民如子,怎可因为陈年旧事怀恨在心就故意下毒!这实乃不是丈夫所为!如此下去,只怕我大夏国运危矣!” 不断有官员前来附和,一个个都变着花样骂慧帝。 慧帝支着头看不出喜怒,这就是他的臣子啊…… 贵妃倒是脸色有些焦急,朗声道,“热闹看够了吗?还不出来?” “娘娘,卑职可不是在看热闹。”连迟从柱子后头缓缓出现。 贵妃有些嗔怪,“你不是说……怎么真中毒了?” “娘娘莫急,卑职这就为皇上洗刷冤屈。” 众人不禁一愣,一个小太监说话怎么这么猖狂。 张沛瑶瞪了她一眼,“哪儿来的狗奴才,也敢在此撒野!” 连迟轻飘飘走到他身旁,尖嘴猴腮,满脸坑坑洼洼,一副刻薄相,幸亏王家姑娘没跟了他。 “你口口声声说皇上下毒,不知你家老头有什么症状?怎么我瞧着周老大人嘴角都流血了,他怎么没流呢?”连迟的手刚要碰到那老头,就被张沛瑶一下拦在身前,“你懂什么,人有不同,中毒反应自然也不同!” “真是奇了。自家的老头中毒,想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太医,反而在这跟皇上要解药,你们就不怕皇上下的是鹤顶红,一下子就要了你们的老命?” “你、你、你到底是谁!一个女子穿着太监衣服不伦不类,你是不是刺客!”张沛瑶冲身旁的言官使了个眼色,那言官立马又要抨击连迟,被连迟一把摁住,“在下连迟,乃是应天知府衙门捕快,受皇上恩准,特地乔装打扮来破这桩假中毒案!” “假中毒?”众人皆是一愣,却发现方才还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周老大人,突然坐了起来,面色红润有光泽,一点都不像有事的样子。 第146章 大结局上 是个人都愣了,“周老大人,你没事啊?” “事儿?什么事?”周老大人精神矍铄,声音洪亮,“老夫不过是喝了几杯酒觉得有些晕乎罢了。” “那你嘴角这血……” “哦这个啊。”周老大人有些不好意思,“刚才西瓜吃急了。”说完他还揍了周五雷一脑瓜子,“让你大惊小怪瞎嚷嚷,咱圣上是做这种事的人吗?再说了,谁不知道这菜肴是李妃负责的,你说下毒,不是打李妃的脸,打陈相的脸嘛!” 周老大人这番指桑骂槐,在场众人都脸色讪讪。 张沛瑶不依不饶,“周老大人没事,不代表没毒!其他几位大人也——” 还没等他说完呢,先前几个人也都纷纷抬起了头,他不禁张大了嘴,“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妨我来告诉你,这些饭菜根本没毒!”连迟一边说还一边尝了口红烧肉,她盯了许久,实在是肥而不腻,入口滑香,“周老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是不胜酒力,那剩下的人呢……明明没毒的饭菜,你们却装作中毒,是为了什么!?” “没毒……”张沛瑶有些魔怔,“不、不可能……” 连迟微微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忘了禀明皇上,李妃小厨房走水,所有饭菜都被烧了,这些饭菜全是从御膳房送来的。” 许久不说话的裴相终于出声,他冷哼了一声,“把这些装中毒的全部扣押,企图扰乱百叟宴,诬陷皇上,其心可诛!” 先前那个李副将领着一堆人压了上来,连迟本还以为这李副将会消极怠工,没想到积极得很,只是抓一堆老头老太太用得着这么多人吗? 侍卫刚捉上人,李副将抬头望了下天,几乎是下一瞬,外头突然“嘭嘭嘭”发出几声巨响,空中闪现一道刺眼的白光,接着就是地动山摇。 就连中殿都好似晃了晃,房梁上裂开几道小缝,沙石不住地往下漏。众人陷入一片恐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逃,顿时乱作了一团。 狗官早在爆炸声刚响起的时候就跑到连迟身边,捉住了她的手。 连迟心里一惊,她明明已经让蓝姜把所有的爆竹和烟花都移到了离这很远的宫殿,为什么还有炸药?听这声音,爆炸就是从老虎洞里传来的。 她回头一瞥,却发现张沛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不好!中计了!假装中毒诬陷是假,借着爆炸刺杀是真! “护驾!护驾!”蓝姜不知何时冲在了慧帝面前,他声嘶力竭地大喊,可那群侍卫跟无头苍蝇似的被四散的人群冲出了殿内。 而方才那些装中毒的“老人们”不知怎么瞬间变得身手矫健,一把抽出了身旁侍卫的佩刀,直冲着慧帝砍去。 慧帝似笑非笑,丝毫不为所动。裴相则站在慧帝身前,连周五雷也爬了过去,一面护着脑袋一面大喊,“保护皇上!保护皇上!” 中殿除了这群吃干饭的侍卫再无其他守卫,而这几日到处闹鼠疫,慧帝派了不少暗卫出去调查,眼下是他身边守卫最松的时候。 陈相自始至终都稳如泰山,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冷眼旁观着一切。 连迟只好嘱咐狗官躲好,自己飞身上前,与张沛瑶等人缠斗在一起。 她力气虽大,可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一些老头老太太故意到处捣乱,连迟施展不开,只能陷入苦战。 好不容易被她逮住机会,对着张沛瑶的心窝一脚踹了过去,他躺在地上直哼哼,这一脚只怕踹断了他好几根肋骨,剩下几个老头老太太见状也都不敢拦着她。 没等她松口气,就听见蓝姜一声惊呼,“皇上受伤了!” 连迟转头一看,先前一直神隐的那位李副将不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慧帝的身后,众人都以为他是来护驾的,根本没有设防,生生让他从背后捅了慧帝一刀子。 就在其他人乱作一团之时,他一把扼住贵妃的咽喉,“都别动!你们再敢往前一步,我就掐死她!” 慧帝被捅了一刀,血流了满地,如今看到贵妃被抓更是气急攻心,他眼眸猩红,翻滚着滔天的怒火,几欲咬碎牙齿,“你找死!” 整个大殿一时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谁不知道贵妃是慧帝的心头肉掌中宝,平时便是磕着碰着了,慧帝都要闹上一通,这次,只怕这个李副将,连带着李妃都必死无疑了。 “哈哈哈!我倒要看看今日是谁找死!”李副将笑得十分猖狂,“天降瘟疫,黄河泛滥,川渝奇震,全因慧帝不仁,窃取皇位触怒天威。今我等为万民苍生谋求新主,拥前朝真龙太子即位!” 他话音刚落,门口款款走进来一堆人。 连迟打眼一瞧,肖歧领头,倒霉师叔和高剑跟在后面,倒是没瞧见师父跟冬叔。 “什么?前朝太子?”在场官员顿时骚乱了起来,“怎么又扯上前朝太子了?” 周老大人颤颤巍巍指着肖歧跟见了鬼似的,“这不是前锦衣卫指挥使吗?怎么成了前朝太子了?你莫不是诓咱们!” 一直没说话的陈相终于开腔,“当年慧帝攻击皇宫之时,恰逢良妃生产,他明知这是先皇的遗腹子,却带进宫中教养,为的就是让先皇的骨血成为他杀人的工具,其心思险恶,是常人所不敢想!” “陈相!你这是说得什么话!”裴相扶着慧帝,一脸的哀痛愤怒,“皇上当时大可以一剑杀了他,若非皇上收养,他可活不到今天!” “裴相这么说,是因为与慧帝感同身受吗?”陈相微微一笑,连迟都知道他在威胁裴相,他知道狗官的身份。 陈相大手一挥,“诸位,慧帝专断独裁,宠信奸妃,心狠手辣,杀人无数,是以上天才会降下惩罚,今日望诸君同我一起,请慧帝禅位,还河山于正主,还百姓安宁!” 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刚落下,就有不少人附和,这些人都是陈相的旧识门生。 可奇怪的是,在场的言官竟然出离的愤怒,“陈相,你这说得好听,不就是鼓弄咱们一起造反吗?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第147章 大结局中 “当初你可是说今日只要咱们见机行事,就能把贵妃拉下马,咱们才同意配合你演这场戏的,你这要造反,咱们可不干!” 其中一个稍微年轻点的言官可不干了,他痛心疾首道,“皇上是脾气差了点,性子轴了点,平日是太宠幸贵妃,可皇上亲下江南,访贫问苦,赈济灾民,兴修水利,豁免钱粮,这都是实打实的功绩。皇上在位期间,外邦再无人敢来犯,十年盛世和平,整整十年!前朝那疯王能做到吗?” “是啊是啊!”有了这言官带头,不少人也开始附和,“疯王的儿子说不定跟疯王一样,也是个昏庸无道的昏君!” 那言官见有人支持自己,说话更是理直气壮,“什么天降异象,这发大水年年都发,川渝之地年年小震大震不断,就说那鼠疫,以前也不是没有,这都什么老黄历了,陈相还拿这个说事!” 造反?真是开玩笑,他们还想跟着慧帝大干一场,重现秦汉雄风,盛唐气象,康乾盛世呢! 陈相那张脸啊青一阵黄一阵白一阵的,他本以为自己能一呼百应,凭借自己的号召力,这些个平日里跟傻子似的,只会喷人的言官肯定会追随自己。 肖歧进了中殿就跟个哑巴似的,从没开过口,两只眼睛光盯着连迟了。 无尘那个急啊,这咋跟预想中的不一样啊?难道不是应该他们慷慨陈辞后,众人纷纷讨伐慧帝吗?这咋还夸上了呢! 这次只怕连慧帝都震惊到了,他看向那言官的眼神奇怪得很,真是爱恨交织。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让老百姓活,王朝只能死路一条。这个道理陈相比我清楚。”慧帝哪怕是捂着伤口,也不减威风。 “皇上你可别说话了!”那言官焦急万分,“赶紧叫人进来把这群乱臣贼子通通抓起来才是!” “我看谁敢动!”李副将的手离贵妃的喉咙又近了一分。 “人?”陈相好整以暇地呷了一口茶,一脸胜券在握,“我们早就炸断了御路。李副将早就把侍卫换成了我们的人。现在这里里里外外全是我们的人。怪只怪皇上最近一心扑在贵妃身上,连宫里大变样都不知道了。” “不同你废话,慧帝,要么你写好禅让诏书,我会着人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让你跟你的贵妃安度余生。要么,杀了贵妃,再杀了你,再杀了这几个不长脑子的言官,就说他们下毒造反被前朝真龙太子领兵镇压,你说可好?” 小言官满脸的不可置信,“陈相!你糊涂!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糊涂的是你们!一国之运怎么能尽数交于一个人的手中?当年疯王如此,如今慧帝亦是如此!他现在也许还称得上一句圣明,可你们敢保证他以后永远都能如此?他的后代世世代代都能当个明君?” “一旦摊上疯王这样的人,整个国家就要被葬送!只有成立内阁,三权分立,削弱皇权,才能保证一个帝国永久的生命!” 陈相眼里闪着一团火,一团热烈的火,“我陈某人一生无儿无女,年逾古稀,堵上一世英名行这造反之事,为的就是让大夏朝永世流传!” “哈哈哈哈哈。”慧帝却是笑出了声,“若有一日王朝覆灭,只能说气数已尽,陈相何必逆天而行,一切自有定数,没有前朝的覆灭,又怎么会有未来的进步?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陈相难道不懂吗?” “竖子之言!”陈相不耐烦再纠缠下去,他朝着李副将比了个手势,“动手!” …… “我说动手!李副将!你聋了不成?” “咣当”一声,李副将手里的刀子掉落在地,他突然跪倒在地,“皇上,请饶恕臣的不敬!” “李副将!”陈相愤怒到了极点,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懦夫!”他朝无尘看了一眼,“让外头的人进来!” 无尘从方才开始就显得十分焦急,她冲着陈相无奈地摇摇头,“外头、外头的人……” 外头的人不听她的使唤! 陈相终于明白了过来,“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慧帝扶着贵妃坐下,眼眸微眯,“肖歧,你来告诉陈相这是怎么回事。” 连迟眨巴眨巴眼睛,这还是个谍中谍? “锦衣卫指挥使见过皇上。”肖歧黑袍一掀,露出了锦衣卫的飞鱼服,“陈相,整个皇宫自始至终就没有你的人,你的人早就被困在爆炸的老虎洞之下,想必现在已经死透了。” 陈相噔噔倒退了几步,脸色极其惨败,“你……你怎么会……” “下官根本不是什么前朝太子,一切只不过是皇上放出去的诱饵,这场局从一年前就开始做了。只是下官没想到,陈相为了离间下官与皇上,竟然多次派人行刺下官身边之人,好在今日终于可以为下官的兄弟们报仇!” “不……不可能……不可能!”陈相怒急攻心,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朕早就知道朝中有官员心怀不轨,不仅勾结前朝余孽,还妄图跟北境勾结,索性朕便给你们一个造反的机会。不过是将前朝太子尚存人间的消息给散了出去,你们便急吼吼的上钩了。”慧帝一面轻轻抚着贵妃的肚子,眼里说不尽的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忍不住毛骨悚然。 所以从头到尾都是慧帝设的局?从前朝太子,到前朝宝藏,再到香山帮,甚至是藏在里面的皇宫地图都是慧帝事先设计好的? 这么缜密的计划,内部定然要有人配合才是! 连迟望向自己那倒霉师叔…… 倒霉师叔冲她眨眨眼,“好师侄,想不到吧?你师叔我可是个卧底呢。不然怎么会容你这个捕快胡蹦乱跳?” 陈相知道败局已定,噗嗤一下又吐了一口老血。 这走向也不太不合理了…… 连迟觉得这一切就跟自己看过的小人书一样,因为小人书卖得不好,作者只好急吼吼的要写结局,哐哧一下为了省事,索性来个大反转。 第148章 大结局下 陈相本来就已经吐了两口血,在见到慧帝连受伤都是假的,竟然毫发无伤地站起来的时候,又吐了一口老血,这一口直接让他送了命。 连迟不禁感慨,削弱君权是个好主意,可惜陈老生错了地方,若是生在大洋彼岸,兴许还能有一番抱负。 轰轰烈烈的八月十五之变落下帷幕,这场失败的政变仅限于宫廷内部知晓,当晚,城内城外准时燃放烟花,慧帝突发奇想携贵妃坐在御辇中于城中游行。 京城中的百姓夹道欢呼,感恩叩谢者,不下数十万。 御驾亲临,皇恩浩荡,百官跪迎,全城惊动。 而热闹的另一边,皇宫午门,一夜间斩首数百人,今日殿上佯装中毒的人家,诛十族,一个不留。 午门登时血流成河,蓝姜领着一群小太监正在冲洗地砖。 “师姐,看到这一幕你也不后悔吗?”无尘望着午门,眼里看不出悲喜。 染尘瞥了无尘一眼,“造反一定会流血,倘若今日真反了,死的人不会比这少。慧帝……没有做错。杀鸡儆猴,如若不杀得狠了,猴子又怎么会害怕?” 无尘撇撇嘴,没作声,一把揽过连迟,“苦了我的好师侄,直到昨晚还传信给我劝说咱们放弃呢。” “师父,所以我们根本不是什么前朝逆党?”连迟望着自家师父和倒霉师叔还是觉得有些回不过神。 染尘微微一笑,“以前是。” “那后来怎么不是了?” 无尘耸耸肩,“慧帝早就找到了咱们的大本营,他跟你师父聊了整整一天,等他走后,你师父就反悔不当反贼啦。” “不过后来你师父说,慧帝临走前说了一句话,就是这一句话让她反悔了。” “师妹!”染尘声音不轻不重地呵斥了一声。 无尘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师姐,再瞒下去连迟都要嫁人了。” 她戳戳连迟的鼻尖,“慧帝说,将门忠烈之后,绝不能行造反之事。他还说,你跟你爹长得很像,日后可以也可以去应天知府当个捕快。” “我爹?”连迟脑子有些发懵,从小师父就说她是山里抱来的,无父无母。 所以连她去应天衙门当捕快都是慧帝提前安排好的?就说嘛,师父常年待在山上,哪儿来的关系能把她塞进衙门。 “佛觉县的杜老爷,还有慧帝都唤我小连捕快……”连迟走到染尘身边,眼里写满了期盼,“所以我爹是老连捕快?可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无尘打量着染尘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反应,索性一股脑儿全说了,“那是因为你爹只当了三年捕快,就考上了武将,出去打仗去了。” “打仗?连将军、连将军……”连迟蓦地后退了几步,整个大夏只有一个连将军,当年慧帝刚刚即位,内部尚有前朝余孽,外部鞑靼人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之际,边关出了个常胜将军,将鞑靼人打得落荒而逃。 可北境十三州跟鞑靼人合作,这位常胜将军六进六出,遏制住他们的进攻,可在最后一次进攻之际,遇到沙尘暴,整整一个小队连人带马全部消失在楼兰。 “他、他是我爹?”连迟心里又喜又忧,“那、那我娘呢?” “你娘亲是我们的小师妹,她生下你之后,就去找你爹,这么多年杳无音讯。” 连迟摸摸自己的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师父你是我娘呢。你跟冬叔在一起,我差点就要喊冬叔爹了。” “呸呸呸!”染尘当场憋不住赏了她一个糖炒栗子,“真是没心没肺,知道了你爹娘的事,难道不伤心?还有心思想这乱七八糟的。” 连迟手一摊,“伤心也没用啊。爹他是为国捐躯,娘是生死相随,多么可歌可泣的爱情。不过……” 她望着远处的天空,深吸一口气,“不过我既然是他们的女儿,就应该也去一趟楼兰。看看他们还在不在世上。” “我不愿告诉你,就是知道你一定会去的。”染尘摇摇头,“好在这么些年,楼兰已经跟大夏互市,你去那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你舍得下应天府衙门吗?” “舍得下你那些伙伴们吗?” 连迟轻笑一声,“我本就是一人一马去的应天府,走时也只需要一人一马。” …… 十天后。 狗官老远就捏着鼻子直喊晦气,“这马车也忒小了,都不够本官放两车行李的。” 连迟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裴世嘉,你现在已经不是应天知府了!”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外头都传狗官是前朝余孽,为自证清白,狗官便辞了官。 只是他虽然辞了官,依旧是国舅爷。贵妃有孕,下个月便要册封为皇后。 慧帝特封狗官为大夏使臣,出巡北境十三州,第一站就是楼兰。 “说起这事儿。”狗官期期艾艾地贴在连迟身边,“家里的那几房小妾已经散了,如今我是官被撸了,人也没了,以后你可得养我啊。” “你放心啊,我要求不高,床呢金丝楠木的就行,马桶呢要鸡翅木雕花的,还一定要是红木的,不是红木的人家要便秘的啦。哦对了,明日我要吃鲍参翅肚,少一样都不行的哦。” 连迟忿忿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大饼扔给狗官,“你爱吃不吃!” …… “头儿、高剑、赫连等等我!”连迟马鞭一扬,追了上去。 远处夕阳西下,在狭长的古道上拉出几人长长的影子。 真好。 前路漫漫,可身旁有好友兄弟,身后有爱人,也许这趟旅途还会发生很多有趣的事呢…… 生活就是这样,只要你拥有明天,你就拥有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