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下枝头(NP)》 意味不明的晚安吻 临近过年的Z城越发寒冷,虽没有下雪,空气中四散的凉意却如附骨之疽一般,冻得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过所幸的是,从飞机机舱出来的我还未完完全全感受到南方冬天的威力,就自背后被一件温暖带有体温的大衣裹得严严实实。 抬起头,是拉斐尔一张闭月羞花的脸。 “你怎么来了?”我有些出乎意料的问道。 明明我没打电话通知父亲和哥哥,连朋友圈也没有发,就是想趁着回来偷偷玩两天再回家,没想到在机场被拉斐尔逮了个正着。 “姐姐不想回家,我只好来抓你咯。” 拉斐尔笑嘻嘻接过我的包包,又一起走到托运台拿起到站的行李,直到坐进车里我才觉得被冷风吹僵的五官开始活泛起来。 “回家吧,叔叔和哥哥都在等你。”他还没发动汽车,就抢在我前头开口。 我听到摆了摆手,缩在宽大的椅子上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明天再去吧,我好累,可抵挡不住爸爸哥哥的连番攻势……” 他闻言倒也没坚持,高大的身体侧过来帮我系安全带,鼻尖离我的脖颈很近,呼出的热气弄得我有些痒,随即脸颊泛起微微的粉。 从小到大我的身子都很敏感,怕人靠太近,也怕别人挠我痒,因为会很快反映在脸上,哥哥还笑话过我什么都藏不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拉斐尔帮我系安全带的时间过了好久,我不耐烦的拿手指戳了戳他的小腹,催促道:“你快点呀,我累了,我要回公寓休息。” 感觉到手指下面的肌肉僵硬了一秒,我睁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姐姐真娇气,被吹口气就会脸红。” 拉斐尔轻轻笑了一下,压低的声音带了点青年和少年之间的性感,说出的话近乎调情。可我知道他的性格就是如此,带着点不正经,因此也没多跟他计较。 重新调整姿势,在宽大的越野车座里闭上眼美美的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醒,已经到深夜,车内黑沉沉的,只小区旁边的路灯隐隐约约。 我感觉头有些沉,还有一种刚睡醒不久的迷茫感,拉斐尔身穿灰色的高领毛衣,靠在主驾驶上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机。我的身上盖着他的大衣,鼻尖萦绕着朦胧而高级的雪松气息。 他背对着路灯,眉目笼罩在不太浓重的黑暗中,烟灰色的眼睛有种阴郁的美感,但是看向我时这种阴郁又消失了,变得鲜活而热烈:“你醒了,姐姐。” 我点亮手机屏幕,上面清晰地显示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 “你都不叫醒我呀……”空调热气吹得我的脸颊更红,鼻音浓重,尾音拖长,我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语气带点不自觉的撒娇。 “反正也没什么事,陪姐姐一会儿。” 机场到公寓两个小时的路程,本应该十点出头到达,如今却超出许多。 我在车座上赖了片刻,突然想到公寓离修建在半山腰的家,就算开车也需要很久的路程。 “这么晚了,你怎么回爸爸那边?” “今天睡姐姐这里好不好,公寓房间那么多,就算不行我跟姐姐一起睡好了。”拉斐尔收起手机,语气欢快的回答我。 “跟我睡,你想得美。” 我把盖在身上的大衣还给他,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等放置行李,洗澡卸妆的流程过完,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穿着淡粉色的丝绸睡衣坐在梳妆台前涂脸,拉斐尔敲了敲门,喊了我一声姐姐。 “你干嘛呀?” 我不耐烦的蹙起眉头打开门,却猝不及防看见赤裸上半身围着浴巾的拉斐尔。 半湿的毛巾在脖颈上散漫的披着,欲遮未遮,虽然成人没几年,但他的的腰腹曲线分明,已经有了成年男人的压迫感和性张力。 他的头发滴着水,居高临下的低头,张合的嘴唇如同半开的蔷薇,一个轻的仿佛从未来过的吻,在我没反应过来的时间里,飞速掠过我耳畔的肌肤。 “晚安吻,姐姐。” 回过头来门已经关上, 我的耳边肌肤却像火一般燃烧起来。 受制于人的滋味 大学毕业后的这几个月对我来说仿佛没有早晨,在熟悉而温暖的被窝里我本应该睡得很好,却因为拉斐尔粘人又奇怪的吻辗转到快天亮方才睡着。 床头的电话不厌其烦的震动了十分钟,我终于闭着眼睛摸索着伸出一只手接通并开了扬声器,祁岁知温润的嗓音响起:“愿愿,你醒了吗?” “没醒都被你给吵醒了……”我拉长语气噘着嘴不高兴的抱怨,睡衣的外袍散落在床边羊绒地毯上,粉色的睡裙吊带歪在一边。 “你出去旅游一走几个月,爸爸跟我都很想你,今天回家来吃饭吧,我让卫姨做了你最喜欢的菜。” “好嘛……那晚饭好不好,中午过去都成下午茶了。”我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你想吃,什么时候都可以。” 哥哥跟我说话总是带着笑,一副很溺爱的态度。 几个月没见面,我良心发现,突然也有些想他。 “那不说啦,我下午收拾收拾给你们带的礼物,然后开车过来。” “愿愿,拉斐尔昨天住在你那儿吗?” 交代完事情,我刚想挂电话,猝不及防听到哥哥提起拉斐尔的名字。想到昨天那个暧昧的晚安吻,我脸颊有些发烫,含糊的嗯了几声。 不知道为什么,哥哥听到这个回答声音有点冷淡,不过一瞬又恢复了温柔如往昔的态度,耐心的叮嘱我:“如果公寓脏就打电话给卫姨,她会安排人过来收拾,既然 拉斐尔在你那里,下午喊他回家一起吃饭吧。” 等通话结束,我才后知后觉的想到,拉斐尔难道之前没有住在家里吗? 洗漱干净打开房门,我发现电视前面的茶几上,翠青色的花瓶中插了一束盛开的百合,清淡雅致的白色,嫩黄的花蕊,层层迭迭的枝叶,再加上空气里涌动着沉浮的香气。 屋里似乎打扫过,不复几个月没人住的沉闷,显得生机勃勃。 拉斐尔坐在桌边笑盈盈的看着我,欧式的长方桌上摆了几道菜肴,虽然从精致的包装上来看是价格不菲的外卖。 “早呀姐姐,我给你订了你喜欢的那家粤菜馆的外观。” 我走过,去跟他肩靠肩坐着,打开餐盒,一阵鲜美浓郁的海鲜粥味涌入鼻尖。 十几个小时未进食物的肠胃发出了饥饿的抗议,我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睡裙底下光裸的脚掌坏心眼的蹭他裤腿,故意找茬:“不够烫,喝起来不温不火的。” “你那个猫舌头,温了嫌不烫,烫了等下又难受。” 他俯下身突然抓住我的脚掌,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敏感的掌心挠了挠,有些麻,有些痒,我几乎立刻蜷缩起了脚趾,有些生气的瞪他:“你干什么呀你!” “就算开着空调,你也不能穿这么薄,脚这么凉。” 拉斐尔挑起一边眉毛,对我随时爆发的脾气依然好声好气的解释着。 他说的那么正经,却从白皙的脚掌摩挲到泛着粉意的脚趾,我的一条腿架在他的大腿上,如果对面有人,望过来裙底的风光清晰可见。 “哥哥说今天让我带上你一起回家吃饭,你这几天不在家吗?” 讨厌这种受制于人,好像宠物一样被抚摸的感觉,我眸光闪烁,强装镇静的错开话题,就打电话时的疑惑询问他。 “是呀,谈了新女朋友,陪她游山玩水去了。”他淡淡道。 “不要总是谈恋爱,要好好学习。”我放平声音,想以姐姐的姿态教训他。 “姐姐不也一进大学就追你的学长?” 拉斐尔不客气的反驳我,被戳中了痛点,我一时语塞。 想起初恋,罕见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从小在祁家呼风唤雨的我想要什么得不到? 第一次被人甩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这也从此成为了我二十二年人生中头等耻辱大事,不许任何人再提。 我蹙起眉毛,用了点力气不满的踢他胳膊:“不许提这件事!” 无处可逃的占有欲 “我当时提醒过你,是你自己不听的。” 拉斐尔不再笑着,面无表情的他更贴合皮相的阴郁和俊美,手却仍然掌控着我,烟灰色的狭长眼睛直白透露出不满的情绪。 我知道,他一直都很讨厌我跟任何没有血缘的异性有亲密来往。 说到血缘,我不由得有点想笑。 他跟我不也没什么血缘? 拉斐尔的妈妈,是我早逝的母亲关系很好的远房表妹。 虽有着表妹的称呼,实际上早已隔出几代,血缘关系稀薄到无。 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性情相投,喜欢一样的颜色,一样的明星,一样的乐器,在同一所学校念书,却没想到我母亲和拉斐尔的母亲命运也如此巧合。 看不到自己孩子长大,便早早地天人永隔。 我还有父亲,还有哥哥,家族的各路长辈都宠我爱我,而拉斐尔什么都没有。 父母一起遭遇空难,只剩祖父年事已高,在意大利的疗养院静养。 他手握一大笔家产,却孑孓独立,看起来很孤苦伶仃。 我永远记得15岁的时候,爸爸把拉斐尔领到家里,宣告他从此以后成为他的养子,那是我们见面的第一次。 拉斐尔才13岁,年纪很小,烟灰色的眼睛中已然没有了孩子的纯真和活泼。 无人照料的头发有些长,打着卷散在脖颈边,整个人漠然的站在那里,像一具精美逼真,却没有灵魂的等比人偶。 是的,默然。 我感觉不到他的悲伤,甚至这么多年来没见到过一次他的泪水。 他不怀念他的父亲母亲,也从来不主动提起,只偶尔在家族聚会时,有长辈提起表达惋惜,才顺从又附和地表达几句。 我从来不买账任何人的面子,就算是哥哥和爸爸,我生气起来也可以跟他们冷战一个月。可只有拉斐尔,因为我们同样丧母,因为我怜惜他13岁第一次相见时流露出来的缺爱和孤独,我对他多了几分生命中缺乏的耐心。 于是我不再生气,凑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端起碗开始大口大口喝粥。 他感觉到我的动作,抿紧的唇角微微勾起,冰冷的情绪松懈下来,用筷子夹起一只虾饺,沾了点醋放到我眼前的碟子里:“你爱吃的,多吃点。” “哼,别想用一只虾饺收买我。” 我轻哼了一声,把脚从他的手掌中抽离开来。 拉斐尔的眸光动了动,却没阻止。 一直到吃完饭都无人再说话,空气中只有细细碎碎餐具碰撞的声音。 我吃饱喝足,心情愉快的从房间里拿来带给拉斐尔的礼物。 是跟他外套气味一样高级昂贵的雪松香。 其实我一直觉得拉斐尔的性格很捉摸不定,可自他使用香水开始,就很中意这类稳定而沉默的味道。 打开盖子,琥珀色的玻璃瓶呈现艺术品般的光泽。 我凑近他修长的脖颈,坏心眼的拉下高领毛衣,在裸露处按下喷头。 冰凉的喷雾落在那片无瑕的肌肤上,随即泛起一股不显山露水,却别有质感的香,我有些着迷的深嗅一口。 “喜欢吗?” “姐姐送任何东西我都喜欢。” 拉斐尔迷人的眼睛专注看着我,仿佛月下让人溺毙的海洋。 “那你要听姐姐的话,”我顿了顿,低头勾住他的小拇指,坠着蝴蝶结的粉色毛绒拖鞋在地板上辗来辗去,“不可以谈女朋友,我不喜欢别人靠近你。” 他还是不说话。 我等了半天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不高兴的挑起眼睛看他,却被抓住手腕一把按在墙上堵住了嘴。 拉斐尔的亲吻和他的长相不同,放肆而大胆,攻占城池一样的侵犯着我,唇与唇相触,唾液强制往来吞咽,一股汹涌的热意蹿上头顶。 天旋地转,明明只是人的两个器官在恰好的时机里触碰在一起而已。 我被吻的透不过气,脸颊泛起微醺的粉色。 缺氧的感觉让腰肢开始发软,不住下滑, 却又被占有欲十足的臂弯始终牢牢的禁锢着。 不允许我挣扎,更不允许我逃开。 我才是掌控者 “够,够了……谁让你亲……唔……”我艰难的在拉斐尔唇下求生,刚刚移开嘴发出不满的声音,却又被强势的吻住。 微小的反抗力量,让这场亲吻变得越发暧昧。 娇嫩脊背透过单薄的布料压上带有凹凸花纹的墙面,我的手腕被迫抬起,睡衣半褪开,细窄的吊带顺着肩膀曲线下滑。 拉斐尔烟灰色的眼睛变得更深了,他在这场浓重的亲吻中变得灼热的气息,抚慰过我的嘴唇、下巴,若有若无的碰触锁骨和脖颈:“其实根本没什么女朋友。” 他胜券在握的微笑,眉梢到下颌都散发出一种得逞的喜悦。 身体愈发用力贴近。 抓住我的另一只手,带有强迫性质的摸上柔软毛衣覆盖下他发硬的小腹,腹肌纹理配合昨晚的记忆在我的脑海中清晰可见,这般诱惑似乎要灼伤我的手掌。 “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气息不稳的在他怀抱中呜咽。 “因为这样姐姐会生气,才会像现在这样,勾引我。” 低沉的声音在勾引一词上刻意加重,我的脸持续发烫,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原来他知道我的目的。 但,那又怎么样? 他是拉斐尔,祁家的养子,我的弟弟。 纤长的睫毛半遮住情动的眼睛,保守的高领毛衣遮住修长的脖颈,交缠着雪松独特的味道,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禁欲的冷漠,拉斐尔看起来像是应该被放在圣坛供人远远眺望叩拜的神祗。 可此时神在真切的向我表达欲望。 用动作,用神色,用滚烫的气息。 热度持续攀升。 像是一眼看中的猎物,在设计好的路线里跌入陷阱。 我在拉斐尔的怀抱里颤抖如金丝雀, 殊不知他才是我手掌中无处可逃的飞鸟。 “拉斐尔,你只能喜欢我。” 我的声音甜蜜如毒药,一步一步诱惑他走入沉沦的沼泽。 我的拉斐尔,只能喜欢我。 黑色的越野车沿着盘山公路不急不缓的开着,再有片刻即将抵达目的地,修建于半山腰的广阔庄园——我和拉斐尔的家。 上了大学以后我不大回家,除了路途遥远,更多的是空间太宽阔,而我家的人口太少,哥哥忙于深造,父亲掌管公司生意,拉斐尔高中住校,只有管家卫姨和佣人保安陪伴我,可他们也很少说话,大多数时候于自己的岗位尽忠职守。 年岁长久的住在这里,难免会有一种冷清之感。 反而是位于市中心的高层公寓热闹,周围设施齐全、车水马龙,推开窗户就能看到万户灯火的璀璨光景。 哥哥和卫姨在庄园的门口迎接我,我欢呼了一声下车扑进哥哥的怀抱。 “哥哥,卫姨!”我甜甜的叫着。 “大小姐好久不回来了。”身旁的卫姨接过我的包包,用一种慈爱而温柔的眼光注视着我,自从母亲去世后,类似母爱的感情我只能从卫姨身上得到。 她没有结婚,十分宠爱我,不像管家和主人,更像是母亲和她的孩子。 “哪有哪有,也才几个月嘛”我在哥哥的怀里小声嘟囔着,背后拉斐尔身穿昨天那件黑色的风衣,也打开车门走了过来, “姐姐这么大了,还喜欢在大哥怀里撒娇,”拉斐尔淡淡称呼了一声哥哥和卫姨,把后备箱里我的行李和礼物递给一旁的佣人,抱臂对我半是调侃。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站直身体,斜斜飞了他一眼,“要你管啊。” “外面冷,我们进去吧,父亲在里面等了很久了。” 哥哥笑着伸出手,替我整理好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头发,我跟在他身后走进了阔别几个月的家。 虽然是庄园,但我的家并不算太豪华。 一切都按照小时候我母亲的喜好来定,多用米白的色调和质感温柔的装饰品,灯光是温暖安静的,在无边的空旷中融入几缕家的味道。 父亲自母亲去世后,再没有改动一丝一毫,后花园遍植她最钟意的蔷薇,品种各异,千姿百态,或纯白,或鹅黄,或沁粉,或正红,在最美好的季节烈烈绽放,可惜如今寒冬凛冽,我望过去只能看到黄绿的枝叶和深色的土壤。 本有花匠提出可以建立一间暖房悉心培育,那样的话,蔷薇在严寒的冬天也可以逆时盛开,形成花开不败的四季盛景。 这个提议被我父亲拒绝。 我很能理解。 赏花的人去了,四季常开也是萧条。 “愿愿来了。”父亲坐在长款的欧式餐桌旁,正阅览当日的报纸,穿着家常的衣服,没有logo,工艺考究,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 人到中年,依旧英俊得体。 只母亲走后,父亲的眉间总有一分化不开的郁色。 哥哥是很像父亲的,同样的眉目清朗,举手投足间散发出高贵的疏离感。 而我更像母亲一些,清纯又艳丽的长相,与优雅端庄没什么关系。 眼尾微微上挑,眼皮的褶皱细窄,勾勒的线条生动妩媚。 鼻梁挺直小巧,红艳艳的唇瓣正中形成了一颗娇俏的唇珠,与点缀在眼角的泪痣一起,抬头看人时是楚楚可怜的意味。 “爸爸,人家去旅游给你带了礼物。” 头先不想回家的心情让我此时觉得有些心虚,随即小步跑到父亲身边抱着他的胳膊撒娇。站在不远处的哥哥轻轻咳嗽了一声,我才发现旁边的真皮沙发端上坐着一个肩膀笔直的身影,莫名的熟悉感。 “见者有份,随流也在,你到时候可别忘了他。” 随着哥哥的声音响起,那个高挑的人影站起身,转过头来。 鸦色半长头发,衬得眼睛极黑,皮肤极白。 整个人如后花园季节最好时的名贵蔷薇,锋利浓烈、夺人眼球的美。 而冷淡如冰雪的神色,压住了这份美丽,让人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讨人厌的纪随流 这样迫人的美貌让我一瞬间就想起来了他是谁。 父亲世交纪家的孩子,小我两岁,跟拉斐尔一样大,家长口中的天才少年。 初中高中都跟我一个学校,和拉斐尔同班,只是我大学考的离家很远,寒暑假也住在市中心的公寓,不常回来,所以有几年没见到了。 “随流长这么高了,好久不见呀。”我笑眯眯的跟纪随流打招呼,只是他一向是冷淡的性子,略略点头示意,便不再说话。 “纪家的厨师这几天有事回家去了,你纪伯伯把随流放在家里住两天。” 父亲跟我说明纪随流的来意。 我应了一声,靠着父亲左手边亲亲热热的坐下, “等我好久了吧,都坐下吃饭呀。” 哥哥在父亲右手坐下,拉斐尔紧挨着我坐,叫了父亲一声祁叔叔。 他愿意叫我为姐姐,愿意叫祁岁知为哥哥,却不愿意叫父亲为父亲,这几年来一直处于不远不近的礼貌距离,我们都习以为常。 纪随流坐在哥哥旁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到他看了我几次。 一顿饭吃的很尽兴,都是我喜欢的菜色,哥哥和拉斐尔频频给我夹菜,我不住地说起旅途过程中发生的趣事,父亲寂寥的眉头也沾染了几分真切的愉悦。 “这次旅游完我打算好好工作了,为公司做点贡献,双休日也可以多来看看哥哥和爸爸。”我将筷子放在一边,用手托着脸冲父亲和哥哥撒娇。 “突然这么听话,是不是又想买什么东西了?”哥哥开玩笑道。 “我才没有,就是懂事了行不行嘛。”我嗔了哥哥一句。 “既然姐姐不到处跑了,那我也回家住吧。” 拉斐尔瞥我一眼,若无其事跟了一句。 哥哥听闻点了点头,神色淡淡,并不像我说要留在Z城不乱跑时那么高兴。 “也好,你之前喜欢的那个画家安迪刘近期会来Z城做艺术交流,父亲安排你去做几天他的临时助理,到时候可以近距离学习一下。” 我总觉得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吃完饭,拉斐尔去画室画画,纪随流上楼看书,各自散伙。 我陪同父亲和哥哥在楼下,一样一样拆看礼物。 兴致勃勃聊到十点,就被哥哥赶上楼去睡觉。 一楼是卫姨和佣人、保安们的房间,二楼住着父亲和哥哥。 拉斐尔的房间和画室在四楼,我则住在叁楼。 虽然有客房,但我家很少有人借宿,所以整个叁楼都算是我的个人领地。 洗漱完毕的我穿着深蓝色绸缎睡裙,布料的触感跟肌肤一样柔滑。 临近半夜十一点的时间,在我的生物钟里还算早,索性想去拉斐尔的画室看他作画,却发现对面的房间亮着灯开了一条缝隙。 我有些奇怪的推开门,身穿纯白T恤的纪随流正倚在床边看书,他听到动静,抬头看向我,又忽的垂下漆黑的眼睛。 “不好意思呀,我家好久没人来住了,我还以为是谁呢。” 我没有一点不该打扰客人的自觉,反正晚上无聊,便走了进去径直坐在他床旁边的沙发椅上,睡裙下的双腿迭起,“你在看书呀,这么好学。” 我靠近纪随流,他更不看我。 低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也不接话,一时间只剩下书页翻动的细碎声音。 看书,书有什么好看的,也不看我。 我有些不高兴,站起身抽走了他手中的书,却想不到纪随流突然抬头,吓得我没站稳跌进他的怀里,下意识搂上了他的脖子。 “为什么只看书,不看我,书比我好看吗?” 高挺的鼻尖离脸颊很近,温柔的呼吸扫过我的睫毛,泛起缠绵的痒意。 我起了捉弄纪随流的心思,故意不起身,反而稍稍用力地贴近他。 他还是不说话,也没抱住我,只是看我。 顺着他的视线,我感觉到他在观察我的嘴唇,不同于拉斐尔侵略的目光,他在打量,仿佛探索一件无机质的物品。 我不喜欢他的眼神,没有温度,没有家人的宠溺包容,也没有爱慕者的迷恋。 仿佛他是他,我是我,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路过者。 他的眼他的手 我顿感无趣,也没了去看望拉斐尔的兴致,于是打算起身回房。 身后有人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力量的悬殊让我迫不得已背朝他跌坐进怀里。 “喂,你干什么!” 我竖起眉头,不客气的斥责,想重新站起来,却被纪随流的手臂山一样横亘在腰间,另一只手抚上我的嘴唇。 “你的嘴唇是肿的。” 纪随流冷不丁的出声,气息倾吐在我敏感的耳畔, 我咬住嘴唇忍下了脱口而出的轻哼。 挣扎的力度却不复之前剧烈,腰软了下来。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我装傻,避开他的话题。 “是被人吻肿的吗?祁愿姐姐。”纪随流很少叫我姐姐,在这样被人揭破秘密的暧昧场合,听他连名带姓的称呼分外羞耻。 语气依旧那么清淡,像是早晨亲吻花瓣的露珠,透澈又冰凉。 一本正经说着让我脸红心跳的话。 娇艳的口红可以掩盖吻肿的痕迹,此时卸了妆,却一览无余。 我一下子把纪随流和拉斐尔一同恨上。 像狗一样的吻我,那么用力,那么急色,还好父亲和哥哥没看出来。 我靠在纪随流的胸膛上,耳垂鲜红欲滴,心跳的很剧烈,他却从呼吸到脉搏都波澜不惊,仿佛怀里坐的不是个女人,而是根沉甸甸的木头。 在此刻我也无师自通学会了纪随流不想搭理就当没听到的应对方式,他并不强迫我回答,只是抚摸嘴唇的动作有点粗鲁,好几次要沿着唇缝戳到湿润的内里。 目光下移,他骨节优美的手指沾染上了一点唾液的湿亮,我发出抗议的声音,然而受制于他,显得绵软可怜, 如同被污染的神像,而我是那个淫靡的亵渎者。 过了良久,他终于放开我。 我抓住他白皙的手,在虎口处怒气冲冲的咬了一口,然后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陷进被窝里的我越想越生气。 就算我被人吻肿嘴唇又怎么样,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质问我? 活了二十二年,有人喜欢我的容貌,有人仰慕我的财富,有人嫉妒我的家世背景,却没有任何一个像纪随流一样对我无动于衷的人,他像一座不解风情的冰山,总是在不恰当的时机让我难堪。 嘴唇上似乎还停留着他手指的温度,灼热的,迫人的,粗暴的。 浑身像是被他的气息包围,在这种不甘心的情绪中我睡了过去。 睡梦里,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仍然审视我,探究我。 起床天已大亮,拉开纹路精致的落地窗帘,冬日阳光盛大如织,倾泻于我的脸颊,衬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夺目的光芒与稀薄的暖意。 我的房间拥有欣赏后花园最好的视野,在那些枯萎只剩枝叶的蔷薇丛中,一张比冰雪更动人的脸,他穿着白色毛衣和黑色工装裤,外罩一件军绿色的夹克,半俯身,提着水壶细致地为这些死去已久的花朵浇水。 还是纪随流。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便要抬头看过来,我心慌意乱的一把拉上窗帘。 ——你回国了? 手机响起微信的提示音,一个备注叫林姝意的联系人发来一条消息,从初中到大学,这是我为数不多、真心实意的好闺蜜。 ——是呀,昨天刚回来。 ——给你带了不少礼物,过几天约个时间我们出来聚聚呀! 我趴在床上给她连发两条消息,算起来自我出国旅游,也有几个月不见面了。 ——为什么要过几天,今天你没空吗? ——陪你当然什么时候都有空,只是人家玩的累了嘛。 ——下午有个新锐设计师的服装走秀,要不要来看看? 服装走秀一向是我喜欢的东西,这个设计师的作品从前在国外欣赏过,也很符合我的审美,突然来了兴致,我一口应下。 ——好呀好呀,那下午见。 林姝意给我发了一串地址,约定好到时候碰头。 再会,陈西宴 精心选择最新款的红色塔夫绸连衣裙,简洁风格,只在下摆略作点缀,一字肩收腰,充满质感的布料蜿蜒至小腿,外罩一件墨黑及腰的水獭披肩作为外套。 为了搭配服装风格,我让美妆师化了一个妩媚强势的妆容,削弱了原有的楚楚可怜的风情,上挑的眼线拉长眼尾,正红饱满的唇色,略显锋利的眉梢,让眼角的泪痣都有了咄咄逼人的意味。 下楼同卫姨打了声招呼,我留意到纪随流已不在花园中,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便径直去车库挑选了一辆银灰色的跑车驶向我和林姝意约定好的地点。 设计师的秀场办在Z城新建成的艺术中心里,我一路走进去,遇到了几个熟人,有父亲生意伙伴的子女,也有大学同系的同学,速来不耐烦交际的我耐着性子应付了几句,不多会儿便等到林姝意来与我汇合,见她今天穿了一身水蓝色长裙,搭配同色系闪面的高跟鞋,整个人显得高挑而端庄。 我们在提前预定的位置坐下,离T台很近,方便更好的欣赏服装以及走秀。 这场以“惊时”为主题的走秀,目的是发布设计师早春的女装作品,整体颇具古典的中国风氛围,在如梦似幻的光影变换中,女模特们身穿配色大胆,剪裁新颖的服装,如一尾尾摇曳的游鱼一般穿梭在T台上。 临到压轴,引人入胜的背景音乐突然消失。 一个较之女模更为高挑修长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视野里。 与我所着服装相同的红黑配色,盛开的裙摆逶迤及地,上面交缠着大片大片缭绕不知尽头的绚烂海棠,轻纱的质感含而不露,隐约可以看见素白矫健的躯干。 他时而是身穿红衣婀娜缠绵的艳鬼,时而是身穿黑衣英俊冷清的书生。 所有人都端坐身体,屏住呼吸,仿佛笼罩在一场惊悚的美梦中。 巧夺天工的妆容让他呈现出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感,但我无端知道他并非女性。 走过我面前的T台,他突然侧过头斜了我一眼。 或许是同色调的搭配, 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痴迷和专注。 我自恃平生罕见的美貌, 从未为任何一个异性或者同性的皮相吸引过, 却难以控制的沉沦在他带给我的惊艳中。 像朝圣者渴求亵渎塔中神明,像流离者妄图捕捞水面幻影。 走秀结束后,我以略微超出心里预期的价格,拍下了那条奢靡的红黑长裙。 听林姝意说起有人想同我争,但没争过我,似乎是姓阮名沁玉,她家在隔壁省生意做得也挺大,特地为了今天压轴的模特而来。 我微微勾起唇角,嘲弄的弹了一下皮包上的流苏。 同我争,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我随同林姝意进入后台,这次主办的设计师陈西淼正在与助手商量后续事宜,她是位很年轻的女子,一头利落的栗色短发,大概二十五六的样子,穿紫白拼接的西装搭配高腰裤,看起来不像服装设计师,倒像是商业精英。 我曾在托尔托纳旅游的时候与陈西淼见过几面,因此倒也不算太陌生,她交代完事情便走过来与我打了个招呼。 “今天的走秀非常精彩,尤其是压轴。” 我俏皮的冲陈西淼眨了眨眼睛,放低声音打听道,“之前倒是没见过。” “他是我弟弟陈西宴,放着好好的金融行业不做,最近出道做模特去了。”陈西淼抱臂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顺着她的目光过去,看到角落里一位穿米色套装的娇小身影正在痴缠另一位颇为高挑的男人。 “陈西宴,我特地为你来的,你陪我吃个饭不可以吗?” 脆甜少女音挟裹着刻意放软的声线,简直让人闻之欲醉。 那个男人却无动于衷的倚在化妆台边,把玩着脖颈上造型别致的蛇纹十字架项链,通身再无其他多余的装饰。 他的身材比例很好,不夸张的讲,披个麻袋都能穿出十二分的气势。 “晚上倒是没事,但我为什么要陪你?阮沁玉,你很闲吗?” 轻描淡写的两句话,让女子的眼睛逐渐亮起又熄灭,隐隐可见泫然的水光。 实在是个很恶劣的人。 所谓恃美行凶不过如此。 我与陈西淼道了句失陪,摇曳生姿的走到陈西宴面前,才发现他真的很高,即使穿上十公分高跟鞋的我,和他仍然有一段鲜明的身高差。 “你好呀,我是祁愿。” 我朝他伸出手,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回握,而是有些玩味的打量我。 眼角走秀时上的绯红色眼线还未完全擦去,为他本就拔萃的五官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不同于T台的雌雄莫辨,其实他是个浓墨重彩的美人,虽称美人,却不显得女气。邪气的眼睛斜斜飞起,嘴唇看起来很薄情。 整个人如同冰面下的烈火,带有欲盖弥彰的桀骜和生机。 平心而论,陈西淼和他不像,在人群里显得清秀的五官相比他来说难免平庸。 “怎么,祁大小姐也热爱追星?” 阮沁玉娇脆的嗓音明显带着酸味,我为着她同我争裙子的事情,心里本就有些记仇,因此侧过头,笑嘻嘻的回道, “阮小姐,你真的好闲呀。” “你!” “你好,我是陈西宴。” 两抹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恼怒,一个磁性,我伸在半空中的手被一只大手握住,骨肉匀停,指甲修剪的很整洁,指节和肌肤的组成像是浑然天成的诗。 “期待你更多精彩的走秀,”我跟他上下握了握,随即毫不留恋地抽出手,笑容甜润而狡黠,“那么,再会,陈西宴。” 过分讨要甜头的坏孩子要远离 出了艺术中心,我心情很好的跟林姝意打卡了周边一家新开的新派餐厅,又去酒吧坐了会儿,期间遇到几个前来搭讪的桃花,其中甚至有大胸长腿的御姐。 犯懒不想回远离市区的家中,我驱车开往自己的豪华公寓。 微信里拉斐尔的消息足足有几十条,我却没有回他,只分别跟哥哥和父亲告知了一声今晚不回家。 我把玩着墨蓝色的手机,备忘录里,有一串号码。 是今天在后台时我问陈西淼要的她弟弟的电话。 正在犹豫要不要打一个过去,拉斐尔的电话倒先来了。 “姐姐……你又不回家。” 清亮好听的音色因为刻意压低而显得黏黏糊糊,像是毛绒绒小狗在讨好的舔手指。 “你又不是叁岁小孩,需要我每天回家照顾。”公寓的空调温度开的有些高,我百无聊赖的趴在餐桌上,光裸脚掌踢开拖鞋,有一搭没一搭在地板上晃荡。 他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半晌,隔着电话那头断断续续的黏腻摩擦声传来,还有若有若无的喘息。 我本有些转不过弯来,那喘息逐渐变大,间隔着几声闷哼。 拉斐尔又开始叫我,“姐姐,姐姐……” 连傻子也知道他在做什么了,我脑子轰的一下。 他怎么可以这么过分! “你有病呀,做,做这种事还要给我打电话……” 我半是恼怒,半是羞怯,语气有些不稳。 没想到因为我这一句骂,拉斐尔突然喘息剧烈了起来。 我慌张的挂断电话,心跳如擂鼓。 我的脸已经红透了,怎么可以这样…… 是因为我出于占有欲纵容他的那一个吻吗? 拉斐尔从小到大都粘着我,可我不喜欢别人事事都要依赖,因此时常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他却从来不会因为我拉长脸发脾气而远离我,就算大吵一架,只要第二天我勾勾手指,对他说一些好听的话,他就会跟我和好如初。 我以为,这次还会是这样的。 没想到他这么贪心。 我的情绪慌乱,这种慌乱中又一点难以言喻的窃喜,拉斐尔为我神魂颠倒,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 可这点窃喜,依然不能让我原谅拉斐尔。 因此把林姝意作为挡箭牌,除了过年的时候,连着几个礼拜都没回家。 即使回家吃团圆饭,我也刻意避开了任何有可能跟他 独处的场合,我把他的联系方式通通拉黑,假装看不到他看向我时泫然欲泣的烟灰色眼睛。 临近新年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我站在自己的房间里抬头欣赏在庄园四处一飞冲天的绚烂烟花,那样耀眼,那样盛大,照亮了深邃的夜空,似乎一刻便是永恒。 电视里联欢晚会,主持人和万户人家异口同声,为新年的到来而倒数。这样美好温馨的时刻,我在心里默默想,拉斐尔早点回学校上课,别再来烦我。 过完年一切归于平静。 乐队、宴会、轰趴、电玩、艺术展,觥筹交错,声色迷离。 今日我在酒吧请各路狐朋狗友喝酒喝个痛快, 明日去私人俱乐部看他们对赌赛车, 后日又在一望无边的跑马场纵情骑马。 我恣意在狂欢中,或者让情绪陷入这种肆无忌惮中。 Z城因我出去旅游大半年而有所偏移的富二代圈子,又开始将我簇拥起来。 不需要讨好别人,也不需要学着说话,身边有最懂眼色的玩伴,和好戏连台的各种局,只要我想,一呼百应,在何等时刻都不会寂寞。 他们合该围着我团团转,这个圈子里,谁家一马当先,谁就可以硬气, 谁让我出生于Z城最尊贵的祁家,谁让我是天生什么都有的祁愿。 全新的约会体验 拉斐尔起初想方设法换着号码给我打电话,后面我索性见到陌生电话都不接,他持续了一段时间,假期结束回到了远在首都的大学。 似乎意识到我不想看见他,所以他不再试图联系我。 哥哥在这期间打电话给我,问我什么时候想去公司上班,我总是撒娇撒痴的往后推。他素来宠着我,拿我也没什么办法,只说我考虑好了就跟他说。 我住的豪华公寓向来是一层两户。 新年结束不久,旁边空置已久的房子来了一队搬家工人,装修是现成就有的,只是简单安置一下家具行李。听说户主一个礼拜以后飞回国,我有些好奇,也不知道这个新邻居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只是看家具款式是个男子。 我其实是个很宅的人,并不爱玩闹。 宁愿在被窝里躺一天,看看美剧,打打游戏,饿了点一些昂贵的外卖,跟圈子的人一起玩更像是为了保持自己的地位,告诉他们祁家时刻屹立不倒。 一个稀松平常的中午,我的手机屏幕上突然显示出陈西宴的号码。 接通键按下,他懒散语气如冰融化后涓涓的流水:“晚上有时间吗?” “嗯……”我拉长声音,“你先告诉我干什么,我再告诉你有没有时间。” “我在珑萃熹华附近的杂志社拍封面,”陈西宴顿了顿,没有把话继续下去,我却能够明白他其中的意思。 珑萃熹华,是我所住的小区名字。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你来了我就告诉你。”透过手机,我的脑海自动联想到他说这句话时有些坏的表情,浓墨重彩的长相,任何表情由他的五官来做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我还没回答来不来,他就把我的电话挂了,不多时短信发来一串地址。 这个人好看是好看,就是性格自大。 我穿了一身水蓝渐变的加绒休闲西装,短款的裹胸连体裤,近肤色的丝袜外面包裹了一双过膝的白色长靴。 陈西宴看到我时挑了挑眉,“倒是挺美丽‘冻’人。” 我对着他翻个白眼,由他领着在杂志社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不远处是他拍封面的地方,摄影师、灯光师、打光师、化妆师,各式各样的人都为他一个人服务。 我百无聊赖玩了会儿手机,逐渐被工作中的陈西宴所吸引,他那张生机桀骜的脸没有过度的妆饰,只将本就锋利的眉尾稍稍修长了一些,以及在高挺的鼻梁处着重了阴影,看起来更加深邃而英气。 拍了几组图,无论是成熟的英伦风,还是嘻哈的街头风,甚至最后一组带着诱惑的半湿漉衬衫图,他都将能姿态和表情控制的很好,似乎天生为聚光灯而活。 有美色当前,时间过得不算枯燥。 等叁个小时以后,他的工作结束,时间到了晚上八点。 陈西宴换好自己的衣服走出来,同助理和经纪人打了个招呼。 依旧是很简洁的穿着,锁骨间蛇纹十字架一闪一闪,让他的年纪看起来很小。 “想吃什么?” 陈西宴坐着保姆车来,没有开车,我便雇佣他为免费司机,舒舒服服的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听他发动跑车,头也不侧的随意问我。 “既然你把我叫出来,当然是你想想吃什么咯。”我把难题抛给他。 他没有为难我,一踩油门便冲了出去。 不是意想中的高档中式会所或者西餐厅,他将跑车停在路旁,带我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小巷子,最终停在一家招牌老旧的小饭馆面前。 箱子两边年久失修的路灯昏暗,看起来颇有恐怖片的氛围。 我没想到繁华的Z城还有这种破烂地方,想到陈西宴之前对待阮沁玉的样子,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来耍我,眉头蹙起就想发脾气。 “这是什么地方,你想拐卖我啊?” 不如谈个恋爱吧 陈西宴不搭理我,自顾自撩开脏兮兮的红色布帘走了进去。 我在外面站了会儿, 见他没出来找我,又实在冷得不行,只好忍气吞声踏进这个我前二十二年人生没有想象过的地方。 虽然空间很小,倒是意外的整洁和热闹,几张桌子大 部分坐满了,叁五人群聚在一起,喝着小酒,说说笑笑,空气中涌动着饭菜的鲜香。 习惯平时五六点吃饭的我,此时早已过了饭点,闻到味道肚子不争气的响了一声,我的脸有些红,还好陈西宴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点菜,没有发现。 小步跟过去,我在他对面坐下,看他熟练的点了糖醋排骨、油爆虾、莲藕土鸡汤和焖菜心,不多时就做好了,慈祥的阿姨同时还端上来两满碗米饭。 “这也太多了,我哪里吃得下嘛。” 没吃之前的我故作矜持的抱怨道。 二十分钟以后。 “陈西宴,那个,你能不能帮我再叫一碗饭。” 真香。 食材都很家常,因为老练的手艺和新鲜程度变得分外好吃。 我摸着有些圆滚滚的肚子,不顾形象的靠在小木椅上,满足的叹了一口气。 “这是小时候我跟我妈经常吃饭的地方。” 陈西宴还在斯文的剥虾,洁白手指沾染喷香的虾油,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散发出温暖诱人的色泽,我听他说起他的事,有些好奇。 我知道陈西淼的家族底蕴深厚,在Z城娱乐传媒领域亦有着响亮的名头,作为大少爷的他怎么会和母亲来这种地方吃饭。 他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嘲弄的弯起唇角,“看来,陈西淼没跟你说我是外室的孩子。” 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跟陈西淼长得不像。 对比姐姐来说,弟弟长得未免太过出挑了。 “陈西淼的母亲生不出儿子,陈家需要继承人,所以陈今川在投资电影项目的时候一眼看中了我名不见经传的妈,”陈西宴将剥好的虾放在我碗中。 其实我有洁癖,不喜欢吃别人给我的食物,但是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我,好像我不吃虾,他就会把我吃了一样。我默默抗争了一会儿,忍下将碗里的虾丢在一边的冲动,张开嘴艰难而缓慢的吃了进去。 我的动作像是取悦了陈西宴,抿紧的唇角略略放松,倒有些不符合年龄的天真快乐,他继续说道:“跟了陈今川以后我妈被养在外面,见识过好日子,也不想再去拍电影,直到我十岁那年陈家出了重大的财务问题,他顾不上我们母子,我妈断了一应供给,又没一技之长,没钱了就搬进这条巷子里。” 顿了顿,像是回忆起在这条小巷的日子, 他脸上露出一种又怀念又凶狠的神色。 “后面,陈西淼的妈死了,又因为我是男孩,陈今川把我妈接回了主家,”陈西宴冷淡的语气,仿佛说着与自己无关的话题,“我妈受不了苦,喜欢过养尊处优的日子,我可不会任由那帮傻逼摆布。” 我无言以对,也没人教过我该怎么安慰发生了这种事情的人,虽然我从小失去母亲,可我依旧是深受宠爱的孩子,家庭幸福,颐指气使。 “吃饭吧,”我学着他的样子,笨手笨脚剥了一只虾,虾肉上面壳都没弄干净,夹到对面的碗里,陈西宴却二话不说吃了。 这样下意识的动作也取悦了我,第一次给人剥虾,不好看,他倒没嫌弃我。 于是我对着他,露出了今天晚上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眸色深了些,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吃完饭出去,依旧走在小巷子里,陈西宴突然停下脚步,抓住了我的手。 我侧头望过去,浑浊的路灯照射下,他动人心魄的脸颊似乎透着淡淡的粉, “祁愿,要不我们谈个恋爱吧。” 这么好看的男孩子站在我的面前,一本正经又十分害羞的说出这句话,他桀骜的眼睛和锁骨上的蛇纹十字架项链一样,闪闪发光。 我想,就算最无情的神明在此刻也会不忍心拒绝吧。 于是我踮起脚,抓着他的羊绒外套,一点一点靠近他, 他动人的瞳孔里,我小而精致的脸越来越近。 陈西宴以为我要吻他,配合又了然的闭上眼睛。 我却挣脱他抓住我的手,用指腹轻轻抹掉了他唇角一点点没擦干净的油光,很柔软,有点滑的触感,他睁开眼睛看着我,眸色越来越深。 “让我想想吧,哥哥。” 我甜甜软软的回答他。 猎人与被猎者 对陈西宴这种人来说,基于天时地利人和的心动,谈一场不长不短、过程舒服的恋爱很容易,只要在心动消失时提出分手就好。 没什么恋恋不舍,也没什么生离死别,世界上有太多美丽又有趣的人,他不会一辈子将自己绑在一个人的身边。 对我来说,却很麻烦。 我相信他会喜欢我,却不相信他会天长地久的喜欢我。 因为我也不会。 父亲对我的感情还算开明,哥哥对我却有浓重的保护欲,大一那场初恋,哥哥恨不得每天让我视频报告情况,也不许他对我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我没有答应陈西宴,也没有拒绝陈西宴。 他也识趣的不再提起。 只是我与他的交往还是多了起来。 他会在隔壁省走完叁天大秀的闲暇时间里,连夜开车前来,只因经过某间昂贵花店时,觉得这一束娇艳欲滴又很难护理的名贵花朵很适合我。 他会将代言高奢珠宝时,收到的品牌方寄来的,全球唯一一枚刻有他名字缩写的戒指,在某一天吃完饭后,云淡风轻又庄严隆重地递给我。 他似乎把我当之前相处过的女孩子,在我看来只是撩人又无趣的小把戏。 陈西宴不复那晚的狼狈和尖锐,仿佛只是午夜梦回时一个臆想出来的戏剧故事,他又回到了高高在上、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与我做戏,我也与他做戏。 我刻意的温柔,在他亲吻我时缩成一团瘫在他的怀抱,听到情话时脸红着不出声却眼睛发亮,一副想要热烈的拥抱他,又害怕被抛弃的状态。 他以为他征服了我,可我反而为他那晚野狗一样凶狠嘲弄的神色着迷。 被训练过的贵宾犬,只要遇到神色可亲的陌生人都会愿意被触摸。 可我喜欢流浪狗,在合适的时机,经过鞭子的抽打和食物的提供,就会被彻底驯养,不再接受任何人的好意和靠近。 他以为这些浅显的东西就可以打动我,真是可笑。 隔壁户主并没有在搬家工人告知我的日子里到来,过了整整一个月才有了动静,不过我并没有赶上碰见他的时间,偶尔会在晚上,见到隔壁阳台端着酒杯阅览文件的高大身影,不过他背朝着我,看不出是什么样子。 只觉得头发浓密,坐在椅子上的姿态很是挺拔。 陈西宴因为那组精彩的走秀出圈而有了些名气,等到为高奢珠宝品牌拍摄的照登上国际有名的时尚杂志时, 他已经成了国内娱乐圈里首屈一指的红人。 珠宝与美人向来相得益彰。 只是在俊烈皮相的辉映下,价值连城的昂贵珠宝亦难免黯然失色。 我跟陈西宴的相处倒也自在,无聊时相聚,在忙时忘记,他没有一般男人的大男子主义,事事安排前都会尊重于我,我不喜欢的绝不勉强。 只有一点,不许我去酒吧喝酒。 趁着他出差飞去欧洲拍广告的这半个月,我早就约上几个圈子里的酒肉朋友组了个局,林姝意是喜欢安静的人,且酒精过敏,所以她从不来参加。 灯光暧昧、装修豪华的宽敞空间内,一打一打的名贵洋酒东倒西歪的放着,质量上等的建筑材料,隔绝了门外酒吧和舞池震耳欲聋的音乐。 中央空调安静的往来输送暖风,温度开到了二十八度,我喝了半瓶,已经有些醉了。很奇怪,虽然我酒量不好,但平时这个牌子一瓶下肚都不会有太大反应。 御寒的羊绒大衣被我丢在一旁,我今天穿的高领毛衣有点小心机,在锁骨和后颈处镂空,用蕾丝作为点缀,若有若无的性感。 在不远处,闪烁的光将狂欢人群的影子照得缭乱,我的二世祖朋友们各自带着今晚的男伴女伴玩国王游戏,眼下气氛火热,因此游戏内容也有些过火。 抽到鬼牌的国王叫秦照,是圈子里有名的玩咖。 他指挥着受惩罚的人叼着盛满酒液的一次性纸杯,往另外一个人的口中送去。 这一男一女正好搭伴而来,因此在做惩罚游戏时,索性搂在一处大大方方接了个吻,大家心照不宣的笑起来,气氛更加暧昧,还有人冲他们俩吹口哨。 臂弯中的金丝雀H 我向来是不参加这些游戏的,嫌乱嫌脏,也没人敢闹我。 神志有些昏沉,用手支着头斜靠在沙发上,我双腿交迭,自顾自喝着酒,另一只手懒洋洋地摩挲着一副未开封的扑克牌。 期间秦照请我过去做游戏,我摇了摇头,说今晚喝的酒都记在我账上。 虽没有答应,但至少给叁分面子,于是他点了点头,欢呼一声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又被簇拥着走入人群中去。 空调太热,我不想继续待着,通知旁边相熟的女生帮我叫了代驾,她立刻有眼色的拿起手机打开软件。我兀自镇定拎着包包起身,推开门走向厕所的方向。 我有一项只有家里人知道的技能,即使喝醉了酒,面上也能装的神志清醒。 他们见我问题不大,便没有跟着陪我出来。 我不知道今天怎么了,格外容易醉。 在厕所洗了把脸,跌跌撞撞走出来,便撞上了一个人。 “祁愿?” 听到熟悉的嗓音,我支起手肘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睁大眼睛想仔细看看他是谁,却怎么也看不清。 只觉得对方皮肤很白,眼睛很黑,像两个旋涡似的,要把我吸进其中 他动作有些粗鲁的把我扔进车里,开回了我位于市中心的家里。 强势手臂一路搂着我的腰杆,打开车门下车,进楼道,上电梯,再握住我的手指示意我在锁上输入密码开门,力气很大,我有些痛。 于是不高兴的拍了两下他的手臂,我噘嘴小声抱怨:“你轻点呀,弄得人家好痛……” 搂着我前进的脚步停顿了下,他似乎在看我,又继续若无其事的走。 这次把我放在床上的动作轻了很多,他替我脱了外套和鞋,又小心翼翼地盖上被子,转身想走,我下意识伸手抓住了眼前人的衣袖。 “身上好臭,我要洗澡。” 我摇摇欲坠坐起身,醉眼朦胧地抬头,衣服裙子蹭的乱七八糟,可以看见白皙娇嫩的腿根。 “你喝醉了,没办法洗澡。” 他耐着性子同我讲道理。 可我不想听,不洗澡怎么可以睡觉,脏也脏死了。 于是得寸进尺的拿脸埋在他微凉的掌心, 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语气上却毫不退让。 “我就是要洗澡。” “真的要吗?” 清冷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多了几分我没注意到的低沉。 我不说话,垂下眼睛放开他。 在沉默对峙中,鬼使神差地拿粉嫩脚掌蹭了蹭他的裤腿。 然后我被倒扣住脚踝按倒在了床上。 光滑纤细的大腿被迫搭在他劲瘦的腰间,他粗鲁堵住我的嘴唇,舌头在嘴巴里搅来搅去,亲吻热烈却没什么章法。 微凉手指伸进裙底,碰触到敏感肌肤,我呜咽着瑟缩了一下。 他在寻找腰线和丝袜之间的缝隙,准备替我脱下来。 我突然不想洗澡了。 不甚用力的推了推他,我小声地说我不想洗澡了。 “不想洗澡,也要脱衣服,不然怎么睡觉。” 我被困在皮质的床背和坚硬的胸膛之间,像一只逃无可逃的金丝雀。 细密热切的亲吻落在我的嘴唇、脸颊和脖颈上。 丝袜很快被他脱下,贴身的毛衣裙却有些麻烦,需要拉下腰侧拉链,我没说,他找不到,摸索的手指逐渐有些暴躁。 撕拉一下,我肩膀上一圈花纹繁复却娇贵的蕾丝被他给扯坏了,被内衣束缚的饱满胸口暴露在空气中,他的眼神像渴肉的狼一样紧紧盯住。 我没经历过如此色情的场面,脸颊热的冒烟,试图用左手捂住衣物的撕烂处,又被他握着手腕按在一边。 他像一条狗H 嘴唇顺着曲线往下,他吻上我的胸口,这次不仅仅只是吻,甚至叼着内衣扯了下去,浑圆雪白的一团弹出来,粉嫩的乳头接触空气,无师自通挺立起来。 他另一只手滑过我的双腿间,再拿给我看时指尖上隐约有湿凉的痕迹。 我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似乎在嘲讽我身体迫不及待的诚实反应。 再浑浊的意志都掩盖不了这样的羞耻,我索性转过头去不看他。 此时嘴唇和手指一起作弄起来,他含住我的乳头湿漉漉的舔着,手指贴着内裤在私密的缝隙处由慢到快的上下滑。 动作还是很青涩,却逐渐掌握章法。 快感如潮水般来袭,我的腰肢忍不住弓了起来。 手指在滑动中反复掠过缝隙顶端的小豆,我整个人抽搐了一下,那种双腿发软的酥麻感比之前强烈了很多,身体聚集起的热意一股脑涌向小腹。 “这里很舒服吗?” 他一副虚心求教的态度,黑沉沉的眼睛专注地观察着我的反应,而无人发现的裙底,白皙的,艺术品般的修长手指反复揉搓我,下流的刮擦我。 令人脸红心跳的水声越来越大。 我再也忍不住我的喘息,一声一声,放浪的随同透明唾液从嘴角溢出,无意识的伸出嫣红舌尖,不自觉的迎合他的唇舌和手指,索取着攀上绝顶的快乐。 他跪坐在我的腿间,高潮喷出的腥甜淫水打湿了他的西装裤。 我听到我呜呜咽咽地骂他流氓,声音却相较于平时更软更甜。 比起骂,更像是软成一滩水的欲拒还迎。 “都被你弄湿了……” 他将我翻了个身提起来,摆成趴跪的姿势,小腹下顶起的一根抵住我,我因为欲望得到满足挣扎着想从他的身下爬开,又被一把拽了回来。 柔糯的小穴和人一样都软成了水,因着高潮的余韵仍在甜蜜的痉挛着,若有若无的吮吸着他没进来的顶部。 明明忍得眼底暗红,他却依旧慢条斯理地拉下裤裆的拉链,鬓发微乱,锋利而英俊,一副衣冠楚楚的斯文模样。 禁欲的气质此时在床笫之间性感的要命,他的眼睛是冷的,嘴唇是冷的,手指也是冷的,却是寒冰之下掩藏的烈火。 只需要一点易燃物,就足以熊熊燎原。 而我是那一点易燃物,在无边的爱欲之火,无处可栖。 他的身体是我唯一的依靠。 只能缠绕、抱紧、不知廉耻的求欢,像没有大树就难以存活的菟丝花。 翻翻滚滚悠悠,六根难净才犯禁。 他忽略我细微近乎于无的反抗,坚定而一鼓作气地顶进去。 将要被撕裂的感觉唤回了我对他的认知。 我叫着他的名字。 “纪随流……纪随流……” “呜……呜呜,你不可以这样……” 好痛,好痛, 原来做爱这么痛。 我哭成一团,眼泪打湿了睫毛。 雪白的身子纠缠着破碎的布料,像一只引颈受戮的羔羊。 一边断断续续的骂他一边让他出去。 他等到现在,实在等不住了, 还没等我完全适应,就开始前后猛烈地动了起来。 狎昵的舌尖反复舔舐我敏感耳垂,他在我的颈边后背上烙下一个个痕迹。 有力的腰腹撞上湿软的臀部,发出啪啪的声音,没什么技巧,只单纯凭借着欲望的驱使,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把我撞得抓紧床单,实在跪不住瘫在了床上。 我不知道我被纪随流弄了多久,只知道无论我是骂他还是求他,他的性器都会在我的体内涨得更大,然后像狗一样喘着气,更用力的干我。 一晚上很漫长。 颠鸾倒凤,不知道天地为何物。 背后来,正着来,侧着来,坐在他腿上被迫自己来。 我搂住他汗湿的脖颈,哭的上接不接下气。 他不说话,用手指擦掉我眼角欲坠未坠的泪水,我以为他会心软。 结果回报我天真想法的是,在我的尖叫声中他用力挺腰撞了几百下,终于射出了今晚的第一次。 没有带套,比起火热的身躯,精液显得微凉,撒在抽搐的小穴内,粗长的肉棒似乎要把腹部顶出一个圆润的弧度。 离我远一点微H 我醒过来的时候日已西沉,熔金般的光线,通过没有遮严实的窗帘偷偷溜进来,轻柔的照耀在坐在窗边的纪随流精致的侧脸上。 我有些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像是从一个荒唐而不切实际 的春梦中惊醒,浑身酸痛,但是没有什么黏腻感,难以言喻的地方还有一些过度使用的胀痛。 没想到保留了二十多年的处女之身,会在这种情况下丢失。 “你昨天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惊讶于自己沙哑的声音,一些丢脸的片段从脑海中闪现。 做了大半夜,我到最后叫都叫不出来,被干得浑身发软,双目迷离,他却好像永远不知疲倦般的在我身上奋力耕耘。 “大学课程提前修完办理了毕业,父亲让我跟着接触一下客户,约在那里谈生意。”纪随流仍是一张冰雪般的脸,紧绷的下颚线,话多了些,我从中微妙的听出来他似乎心情不错。 他松垮的毛衣露出锁骨上方的一道牙印,渗着血丝,打破了平时禁欲的气质。 是我昨天坐在他身上忍不住快感的时候咬上去的…… 半晌无言。 纪随流很有耐心,端坐在沙发上,指尖快速在手机上点击着什么。 我等他说些什么,但他的耐心好得出乎我意料,我实在忍不住,披了件丢在床边的外套猛地坐起来。 “这件事情你不准说出去!” 他挑起一边眉毛,“我也没有把私事分享给大庭广众的癖好。” “你怎么还不走,难不成还想来个事后温存?” 我打心里反感纪随流冷言冷语的态度,故而反唇相讥。 “你醒来看见我拍拍屁股走了会更开心吗,那下次这样也行。” “谁跟你下次!” 原来有些人并不是不爱说话,而是说话还不如闭嘴。 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开口却这么让人讨厌。 意识到硬碰硬在纪随流这里讨不到便宜,我换了种办法,,酝酿了一会儿,眼圈发红硬是挤出了几滴泪珠: “你昨天欺负我,今天还这样对我……” 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在他面前落泪,应该怎么都会心软吧。 他闻言放下手机,突然站了起来,喉结上下滚动, 犹豫着把手放在我肩头,聊做安慰地抚了抚。 “对不起,是我不好。” “那你补偿我吧。”我的眼角挂着泪滴,眼珠转了转,示意他弯下腰。 手指带了点力气在我咬出来的痕迹上一抠,看他吃痛的表情,心里有种发泄的快慰,继而勾住毛衣领口的边缘,把他拉的离我近了点。 我张开口,冲着纪随流敏感的喉结吹了口气。 然后他又是露出那种熟悉的表情,眸色加深,嘴角抿紧, 裤子慢慢支起来一块儿, 他有反应了。 “你要什么补偿?” 我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变本加厉地用另一只手去撩拨他顶起的地方,直到我耳边响起深深浅浅的喘息。 真是一条公狗,做了大半夜还能随便发情。 我心里更恨,面上不显,柔媚的表情更加甜腻。 其实我也没怎么做,纪随流就被我弄得受不了,拉开拉链引导我用手握住面目狰狞的那一根,我有些反胃,强行忍住,像只乖顺的猫咪一样任由他动作。 似乎被与平时与众不同的我取悦到,过了很久,纪随流垂下眼想吻我,被我轻巧的侧过头避开,他处于高潮边缘,有些着急,我用食指点在他饱满的嘴唇上。 “你好着急,我还没告诉你,我要什么补偿呢。” 用手掐住他的根部,我越发靠近他,缠眠接吻的姿势,我的表情天真又动人。 “我要像公狗一样恶心的你,以后离我远一点。” 纪随流硬着裤裆,铁青了一张脸摔门而去。 我在床上笑得直不起腰,连阴郁不知道该怎么发泄的心情都照亮了一点。 不多时门铃响起,我以为他不服气去而复返,披上了睡衣想着怎么样用更恶毒的话回击。 打开门,外卖员递给我,是纪随流为我下单购买的擦伤软膏。 好好工作天天向上 纪随流的事情,连带着让我对喝酒蹦迪也开始敬而远之。 似乎真的洗心革面了起来,把挑染的卷发通通染回黑色,拉直,柔顺,清汤寡水的正直扮相,打电话告诉哥哥我想去公司上班。 哥哥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听到我的话顿了顿,才笑着说:“我以为愿愿说上班只是开玩笑的,没想到还真的长大了。” 我大学学的是文学专业,平素喜欢的也都是些风花雪月,自知是个对公司运作决策一窍不通的小废物,父亲也有心让我历练历练,因此没有对外宣布我的身份,没有特殊优待,只把我调到策划部做一个职务底层的实习生。 我的办公桌斜对面就是策划部经理杨善终的办公室,他出乎意料的年轻,很有商业才能和交际手段,我曾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反复听父亲夸奖过他,亦是因为年轻和刚入公司不久,只能委屈他在策划部的岗位再待一段时间。 潜龙在池,总要一飞冲天的嘛。 杨善终是好看的,看起来一副人中龙凤的样子。 得体的名牌西装,头发修剪得一丝不苟,露出刀裁的鬓角,气质温和内敛,五官清俊优雅,我总觉得他和我见过的某个人有点相像,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杨善终知道我是谁,父亲叮嘱过他好好教我,但他并不会像旁人或是谄媚或是奉承我,只把我当成公司千千万万之一的普通员工,有工作会交代给我,不懂的事情会耐心地告知,我犯错了也会毫不留情的说我。 坦白的讲,这样还不错。 讨好我的人太多了,缺他一个不多,但是认真教我的人却很少。 哥哥坐电梯下来策划部找杨善终的时候,我正站在杨善终旁边,听他指出我新做的活动方案有哪些不足之处。 我低着头,假装虚心接受的样子,懂事的退到一边听他们先讨论公司事宜,又侧着眼睛偷偷看了哥哥一眼。 哥哥像是不认识我一样,头也不抬,只详细叮嘱着策划书上的内容。 不同于在家如沐春风的模样,职场上的哥哥眉眼是有些凌厉的,颇有杀伐果决的气场,我听父亲说他这两年,自母亲去世后得的头痛病一直不大好,颇有退位让哥哥接手的意思。 公司这么大,有大股东、小股东,哥哥想要顺利的掌管,需要踏实的做出一番成绩,因此这次在Z城南海港口上建造的,和纪家、容家、秦家一起合作的,初期投资就超过百亿的“浮光岛”计划,他下了十二万分的专注力。 浮光岛由无数个排列整齐的人工岛组成,每个岛屿的面积几百到几千平方米不等,相邻岛屿之间相隔叁十米的海水,修有一条汉白玉砌成的桥梁。 整体形成分割有序,色调和谐的圈中圈。 其中设有Z城规模最豪华的别墅群和高层住宅,每一栋都由名家亲自操刀设计,以及度假海滩、主题公园、五星级酒店和国际购物中心。 于夜晚万千璀璨灯火冲天亮起时,形成震撼难以言喻的海面盛景。 当真是浮光跃金,此乐何极。 “祁愿,祁愿?” 杨善终连着两声将我飘飞的思绪拉回来,我下意识啊了一声。 发现他们谈完了事情,杨善终让我去茶水间给哥哥倒杯水,应该是找个理由让哥哥跟我交流几句,我放下抱在手里的策划书,会意的走了出去。 哥哥前脚后脚跟过来,将茶水间的门虚掩上, 微笑着问我:“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有点累,”我故意拉长声线,一副受折磨的样子,等到哥哥心疼的张嘴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又一副笑逐颜开的样子,“不过学到了挺多,杨善终不错。” “受父亲看重的人,自然很不错,”哥哥若有所指的说,用一种温柔又让我猜不透的目光看着我,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其实只要愿愿你开心就好了,上班这么累的事情不做也罢,哥哥还不能养你一辈子吗?” 我抱住哥哥的胳膊撒娇,又怕外面的人听到,小声嘟囔着:“哥哥对我真好!” 他笑着不说,只是继续抚摸我的头发,手掌温热,手指温柔。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天的哥哥话里有话。 作者的话:浮光岛的灵感主要来自于迪拜的人工岛群世界岛,我不太会写商业方面的东西,大家看一乐就好,谢谢大家的支持_(:зゝ∠)_ 做人应该善始善终 浮光岛计划一期投资下去,顺利的开展着。 我想学着哥哥的样子做出点成绩,让爸爸也开心点,因此很是努力的加班。在杨善终给我标注的策划书上修修改改,争取把细节做到完美。 已到九点多,办公室的人走光了,只有我工位头顶和不远处半透明的杨善终办公室的灯仍然亮着。等到他做完工作出来,发现我还没离开,于是走过来在我桌子上敲了敲:“还没忙完吗?哪里不懂?” “没有没有,谢谢杨哥,我就是想再改改细节。” 对于用心教我的人,我向来不吝啬于给好脸色,抬头回了他一个微笑。 “欲速则不达,更何况女孩子太晚回去不安全。”深藏青的名贵西装外套整洁有序地搭在小臂上,杨善终工作一天的容颜不见疲态,仍然温和清俊。 似乎对这样的生活习以为常。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此时没吃晚饭的胃有些隐隐作痛,我微微蹙起眉,他发现了我的异样,关心了一句:“你怎么了?” “傍晚的时候忘记吃饭了,现在有点饿。” 我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走吧,听小祁总说,你在他那里不遗余力地夸了我很多次,投桃报李,请你吃顿饭也是应该的。”他嘴角上挑,迎着光的眼底闪动着细碎的影子。 我坐上他的车,是跟他气质很相符的黑色宝马。 全进口的米色内搭稳重而大气,电台正好播到了音乐时间,空气中浮动沉郁的粤语歌,丝绒般的唱腔一水荡漾开来,像一个女人立于江边的顾影自怜。 在我的建议下,杨善终开车带我去了公寓附近的一家法国餐厅,十一点的歇业时间,餐厅里面的食客寥寥无几。我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坐在我对面。 老实说,过了最饿的时候,食欲的渴望已经没有那么汹涌,只是抽疼的胃告诉我需要吃些食物补充体力。因此我简单的点了份牛排,就把菜单提给他。 “跟她一样好了。”杨善终没怎么看菜单,就快速做了决定。 等服务员下去,我用手支着下巴,告诉他:“这间店口味都不错,其实你可以多看看,选一选想吃什么。” “让女士饿着肚子等我慢腾腾点完餐不太好。”杨善终冲我眨了眨眼睛。 我顿时对他多了几分欣赏。 “等下次有时间,再请你好好的吃一顿。” “好啊,你有空叫我就行。” 有礼貌,有分寸,又不过度拘谨。 爸爸看重的人确实不错。 因为这个时间没什么顾客,所以牛排很快就上来了。 我坐直身体,一手拿西餐刀,一手拿叉子,无声而斯文地分割着自己的事物,就算饿也时刻保持从小根深蒂固的礼仪。 杨善终借着恰到好处的气氛,告诉了我一些关于公司的人事和情况。 聊到投机处,我开玩笑地说起他的名字:“哥哥刚开始告诉我你名字的时候,我想着杨善忠,听起来好像一个上了年纪的严肃大叔,当时还有点紧张。” 温吞灯光下他的眼睛似乎沾染了情绪的颜色,过了一会儿,他如无其事地告诉我:“是我母亲给我取的,说做人应该善始善终,不单单只图一个好的开头。” “原来是这样,你母亲还挺用心良苦的。”我点点头。 他似乎不愿意多提他的母亲,反问我,“那你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也与我妈妈有关,和我哥哥连在一起,愿有情人岁岁相知的意思。”说起父母之前缠绵的感情,我有些不好意思。 “是啊,你和小祁总是祁总和夫人的爱情结晶嘛,现在从一而终的感情挺少的。”杨善终恰到好处地对我父母爱情表达出向往的神色。 我却突兀得有些难过。 从一而终的感情固然值得向往,但母亲走了那么多年,父亲一直很寂寞。 我在家的时候,总会看到闲暇之余的父亲一个人静静的站在窗前,望着那片蔷薇花丛,或者偶尔在头痛发作的时候低声念着母亲的名字。 明天不见不散 “不好意思,提起你的伤心事。” “没关系,”我摇摇头,欲说些什么表达我的不介意。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上面显示出陈西宴的名字。 我看了杨善终一样,接通电话,陈西宴富有磁性的嗓音迫不及待的响起:“愿愿,我飞机明天下午叁点到Z城,你来接我吗?” “你那些粉丝围追堵截的,万一不小心到时候上报纸怎么办?” “上报纸就上报纸咯,你我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陈西宴听起来心情很好,我在杂志上看到他这次拍摄的广告效果非常出色,那支大牌当季的新款服装已经一货难求。 我也跟着笑:“要保持低调,林大明星。”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国外发生的事情,我因为刚才名字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他敏感地觉察到,问了我一句:“你在做什么呢,愿愿?” “跟同事吃饭。” “男同事女同事,几个人?” “男的,你问题好多,”我能想象到电话那边的陈西宴眉毛拧起来,要发作的样子,于是快速地说了一句明天叁点不见不散就把电话挂了。 他再打来,我开了静音假装看不到。 我的脸上有一丝抱歉:“不好意思杨哥,朋友给我打来的电话。” 这次轮到了杨善终说没关系,他慢条斯理的拿湿餐巾擦了擦嘴唇和手指,对我说:“我吃好了,我们走吧。” 杨善终看车送我回家,我一步下车冲他挥挥手,看到他微笑同我告别,便转头蹦蹦跳跳进了楼道。 生活平静,工作充实。 纪随流不来烦我,陈西宴又快回国,无聊的时候我可以找他调剂调剂,这样的日子让我很满意,连前些日子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也逐渐散去。 等我洗完澡卸了妆,换上睡衣舒舒服服地躺在被子里打开手机,看到陈西宴七八个未接电话,刷了会微博才给他打过去。 电话不是秒通,嘟嘟响了叁声被接起,陈西宴故作不情愿的喂了一句,我为他幼稚的行为感到好笑又可爱,比起第一眼桀骜不羁的样子倒是多了几分真实感。 “你在干什么呢,陈西宴?” “跟辣妹开泳装派对,别来烦我。” 我故作委屈地叹了口气:“好吧,那不打扰你啦。” “祁愿,你敢挂我电话!” 我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陈西宴的声音比刚才更大,恼怒地叫着我的名字,“你存心看我笑话是吧,我忙的要死收拾行李准备登机,还有精力搞这个?” “是是是,就算哥哥真的要开泳装派对又怎样,人家哪有资格说些什么嘛。”我故意激陈西宴,听他凶巴巴地回我,“你可以转头跟男同事花前月下报复我。” 陈西宴自己说完也笑了起来,“还敢不接我电话,祁愿你可真厉害。” “他可是我的上司,人家一直晾着他跟你说话,回头不给我好脸色可怎么办?”我把手机扬声器打开,坐起身来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面膜敷脸。 “谁敢不给公主殿下好脸色?”陈西宴一边轻描淡写说着,一边对我发来视频邀请,我接受后,他被我涂得黑乎乎的脸吓了一跳。 我想笑碍于面膜又不能太夸张,只能做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陈西宴身处机场私人VIP休息室中,换了发型,穿一件清贵的云杉绿薄风衣,脖颈上的蛇纹十字架项链闪闪发光,更亮的是他的眼睛,含着冰,含着刀子,含着莱茵河畔沉醉的月色,看起来辽阔而生机,锋利又多情。 我突然意识到我是想念他的。 我不喜欢任何和风一样难以掌控的人、事情和景色,在脱离轨迹时会让我觉得恼怒和失控,陈西宴更是个中好手。 但我还是有点想念他。 也许是因为他的美貌, 也许是因为有趣的性格, 也许是因为他扭又可爱的话语。 今晚的夜色很美, 窗户外灯火涌照,连绵不绝,道路旁枝叶未完全凋零的树木在风中轻轻摇曳。 我听见陈西宴清越的嗓音,在轻轻哼着不知名的外国乐曲。 于是我对他说。 “明天不见不散。” 分手还被哥哥抓包了 我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墨镜在VIP通道口等待陈西宴,为了接他特地跟公司请了一下午的假。 飞机准时到达没有延误,不一会儿便见他穿着昨天那件云杉绿薄风衣从里面走出来,助理和经纪人识趣地后撤两步让我跟他并肩走在一起。 他不顾会不会被狂热粉丝看到,便把我搂在怀里吻了我一下。 我笑着伸出手拍他:“这里是机场,你注意点呀。” “不是机场就行了吗?”他挑眉笑的有些邪气。 “不是机场……”我故意说话放慢,看他露出期待的神色,“也要看你表现。” “好啊你,让男朋友亲一下都不行?” “谁说你是我男朋友了?”我往前快走两步,背着手转过头看陈西宴。 冲他恶作剧吐舌头。 他不假思索地想要上来牵住我的手,突然目光在前方不远处顿了顿,随即露出厌烦和无可奈何的表情,我顺着他的眼睛看过去,是阮沁玉。 柔顺卷发精心打理过,粗呢格子的短裙套装,带着一顶妃红色的贝雷帽,看上去像个洋娃娃似的,只是触及陈西宴的眼神又狂热又痴迷。 “西宴哥哥!”她无视我在场,小步跑过来,边伸手想去抓陈西宴的袖子,被后者退半步不留痕迹的躲开,眼底闪过一丝受伤,转而愤恨的瞪着我。 我有些莫名其妙,又不是我让陈西宴拒绝的,瞪我干什么? “这里是机场,你对西宴哥哥拉拉扯扯的做什么?”阮沁玉扬起眉毛,手掌用力攥住限量款皮包的手柄,毫不客气的质问我。 我顿觉好笑,我是只有165左右的中等个子,但身量娇小的阮沁玉比我还矮一些,于是我居高临下的问她:“我跟他拉拉扯扯不对,你跟他拉拉扯扯就可以了吗?还有,请问你是谁,以什么身份质问我这些的?” “那你又是什么身份?”阮沁玉愤怒地拔高声音。 我余光瞥见陈西宴抱臂立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心里顿时觉得这种争风吃醋的把戏很无趣,索性垮下脸冷冷地说:“别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喜欢倒贴。” 阮小姐又一次成功的被我激怒,似乎要冲过来跟我扯头发,陈西宴终于不高不低地咳嗽了一声,大步过来拉住我的手:“她当然可以质问,她可是我女朋友。” “西宴哥哥,你就非要跟这种货色在一起吗?也不听陈叔叔的话。”阮沁玉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咬住粉嫩的嘴唇,眼泪要掉不掉,很是我见犹怜。 我却很厌恶这样的人。 自己没本事得到男人的心,倒喜欢找同性的麻烦。 我更烦陈西宴跟她一天到晚的没完没了、纠缠不清,用了点力气掰开他的手站直身体,仍是无所谓的笑笑:“论家世你比不过我,论长相你比不过我,连你喜欢的男人都没有一天属于你过,我是这种货色,那你是什么?” 大概因为我嘲弄的表情,大概因为这冰冷的事实。 阮沁玉的眼泪终于滴滴答答掉了下来。 她不再像是刚才那样故意撒泼耍痴的质问我,而是沉默不语,用一双杏核眼恶狠狠地看着我,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陈西宴来不及顾上她,急匆匆地再一次伸手想握住手同我说话。 我学着他刚才的动作,后退半步躲开他的手,声音又冷又轻。 “其实我们不合适,你说呢?” 我心情糟糕的离开机场,陈西宴被阮沁玉缠着没有追上来,还没有发动车就接到了哥哥的电话,我调整一下低落情绪,重新扬起笑脸接通他的电话。 “喂,哥哥?” “愿愿,你谈恋爱了是不是。” 我想起大学那年哥哥的举动,有些忐忑,下意识想要撒谎遮掩过去。 “你别骗我,我去机场接客户的时候看到你了。” 我只好垂头丧气把自己的方位报给哥哥。 过了一会儿,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来,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把那个人的名字,还有谈恋爱过程,统统告诉我。” 少女和白月光 垂头丧气的把我和陈西宴的认识经过告诉了哥哥,想到没认识几天就头脑发热的草率行为,我声音越说越低,甚至有些心虚。 “愿愿,哥哥跟你说过,谈恋爱之前要告诉我。”哥哥语气还是那样温柔,我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孩,不敢侧过头看他。 “愿愿现在长大了,总是喜欢给哥哥一些特殊的惊喜,”出现在我视线里的如玉手掌,慢条斯理地转了转食指上的银质戒指,“比如,之前说着不想上班,突然第二天就让我安排工作。再比如,不被撞到,就瞒着我偷偷谈恋爱。” 我还是不说话。 却觉得不服气。 明明我已经长大了,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为什么哥哥什么都要管? “你不说话,觉得不服气,是不是?”温热气息洒在我耳边,哥哥的脸离我很近,他摸了摸我的头发,又顺着脸颊的曲线托起我的下巴,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愿愿是成年人,应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但是哥哥和爸爸是最爱你的人,你什么都不跟我们说,也不和我们商量,难免会让人有点伤心。” 在哥哥两个字上停顿了下,又搬出父亲,他很少露出这样软弱的表情,削去了久居高位赋予的凌厉和强势。 想到他们从小到大对我的溺爱和纵容,我有些不忍心。于是我放软了声音,双手握住哥哥托我下巴的手,向他道歉。 “对不起嘛哥哥,但是我跟陈西宴只是性格合得来,所以相处试试,我也没答应跟他谈恋爱,现在已经不一起玩了。” “是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哥哥的眉眼逆着光有一瞬间的阴霾,转瞬又恢复了惯常的温润,“哥哥相信愿愿,愿愿以后不要骗哥哥了好不好?” 我下意识点头,应承了他的期待。 哥哥还有工作要谈,所以跟我闲聊了几句下车离开。 回公寓的路上,我心情有点复杂。 因为无力挽救母亲,导致她在我两岁那年去世,从此以后哥哥对于一切事物的掌控欲越来越强,不喜欢任何超过他预料的事情发生。 反映在我身上,就是哥哥对我过度的保护和看顾,他总对我身边出现的人进行调查和了解,过滤他认为不合适的,留下安分可以一眼看到底的。 就像我大学时候的初恋,哥哥以为我不知道。 可我又没有办法,毕竟他和父亲是我在这世界上最爱的人。 在地下车库停车时,我发现旁边空了很久的车位上停着一辆崭新的豪车。 我意识到,可能是我的新邻居回来了。 怀揣好奇上楼,但还是没有遇到他,门关的严丝合缝,阳台也空无一人。 我洗完澡,趴在电脑桌前跟林姝意打电话吐槽今天的事情,她很配合的跟着我一起臭骂了一顿陈西宴和阮沁玉,我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一边打开电脑继续工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天。 “在你心里,对陈西宴到底是什么样的看法?”林姝意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 我停下打字的动作,想了想,跟她说:“其实没有阮沁玉,也还不错。” “但他只是把我当以前谈过的女孩而已,觉得送送东西,说点好听的话,加上他的脸,我就会为他神魂颠倒,搞笑。”我不屑一顾。 “不过,你哥哥管的也太严了吧,连我都有过叁四个前男友,你大学就是校花,搞到现在居然只跟顾之昭一个人谈过恋爱。” 顾之昭,就是我的初恋,久不听到这个名字,一时之间有点恍隔如世。 我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吐露实话:“我们这个圈子,你知道的,表里如一的人很少,我没遇到过像顾之昭那样的。” 长得没话说,正统古典的好看,戴上假发穿上白衣就可以去拍古装电影,即使面无表情的时候,也像是带着笑。 读书很好,跟我谈了不到一年恋爱,就被外国名校学费全免录取了。 性格,家世,样样出挑。 不爱读书的我,当时有他陪着学习,期末考试时每一科都拿了高分。 只是谈恋爱的时候他对我淡淡的,分手也淡淡的,我们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他陪我在操场一边散步一边背单词时,月色太柔和,我忍不住偷偷牵了他的手。 这个讨厌鬼 浮光岛初期的项目很忙。 我跟陈西宴say bye后就投入到奋不顾身的工作去。 骄傲如他也没再主动联系我。 只是偶尔深夜加班回家,我坐在浴缸里泡澡,看娱乐新闻重播的时候,会看到他那张浓烈英俊的脸,头发是黑的,皮肤是白的,容光焕发,一点都没受影响。 于是我赌气告诉自己,祁愿,好好工作,情场失意,职场总要得意。 所幸上天不辜负努力的人,杨善终夸我进步的很快,是做这方面的料子。 我开开心心打电话给父亲炫耀,听他感到欣慰,又为我骄傲,心底暖暖的。哥哥为我高兴,又没那么高兴,跟我说要沉得住气,越做越好。 我只觉得他是不希望我太过得意忘形,有点成绩就丧失斗志。 这天我跟着哥哥和杨善终去凝赫集团谈合作的后续事宜,宽阔不失品味的会议室里,纪随流的父亲纪杭之坐在首位,哥哥和杨善终分别位于他的右手边,还有一些其他的经理、主管,我作为前来学习的小喽啰,坐在尾端。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杨善终面容的熟悉感,是来自于纪叔叔。 他们的眉眼和轮廓有点相似。 真是巧合。 气氛融洽,在座的几位决策人谈的投机,只针对合同里的一些条例讨价还价做出修改,并约好谈完工作以后一起去吃个饭。 我正研究着手中钢笔的颜色自顾自出神,会议室的厚重橡木门突然打开,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走进来,我看着他,是纪随流。 我们的目光交汇不过一秒就各自分散开,他说了句抱歉来晚了,便在纪叔叔左手坐下,哥哥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随流怎么从学校回来了?” “他呀,修完课程提早毕业了,我说让他出国去攻读更高的学位吧,他不愿意,就放在身边带着历练历练。”纪叔叔提起这个儿子自然是满心骄傲,“说起来,今天岁知开会倒是带着愿愿一起来了。” 我猝不及防的被点名,全会议室目光瞬间汇聚在我身上。 下意识站起来,叫了一声纪总好。 “愿愿这么生疏做什么?我们两家一直都是世交,你和岁知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特别是愿愿,小时候我还经常抱。”纪叔叔笑眯眯地看了看哥哥,又看看我。 纪随流黑曜石般的眼珠子紧盯着我不放,自从那天以后,也是第一次相见。我又想起那个羞耻的夜晚和后面发生的事情,脸颊蔓延上淡淡的粉色,硬着头皮乖巧回答道:“我就是来参观学习一下的,纪叔叔公司做的这么大,又人才济济,随流也很聪明能干,以后有机会希望纪叔叔也多教教我呀。” “小流年轻,心还浮躁着呢,不像岁知二十出头已经可以替老纪处理公司事物了。”纪叔叔夸奖完我,又夸奖哥哥,礼尚往来一番,随即敲定了合同事项。 大家站起来约定去吃饭,下楼时总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 我乘哥哥的车,由杨善终做司机,哥哥坐副驾驶上,我正暗自骂着纪随流,狼一样的眼神一直直勾勾盯着我,真是讨厌死了。 另一侧车门打开,被我怒骂的讨厌鬼堂而皇之坐在了我旁边。 我浑身僵硬。 “祁哥,杨经理,父亲让我过来陪你们,等会儿到吃饭的地方大家也好碰头。” 纪随流单独对着我时冷漠扮酷,此时对上哥哥一副冰雪消融、明媚生花的笑脸,声音清淳悦耳,让人很难不怀疑他大学主修的是不是川剧变脸。 哥哥嗯了一声,回以微笑,我趁哥哥和杨善终转头,专心开车看路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把身体往旁边移了移,想离纪随流远点。 搭在车座椅上的手腕被冷不丁握住,纪随流的掌心微凉,手指却干燥温暖。 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抓着我的手腕让我无法反抗的…… 我轰的一下脸颊通红,恼怒地瞪他,小声又用力地想要把手抽出来。 蜉蝣撼大树,我顾忌着被哥哥发现说不清楚,怎么弄也挣脱不开。 后视镜只能看到我们俩的表情,看不到动作。 我挣扎了半晌没办法,只能转过头竭力保持平静看着前方,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你以为你想我吻你吗 凝赫集团到我们约好吃的淮扬菜馆路程不远,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等他放开手,我立刻就想下车,哥哥和杨善终已经站起身来,纪随流突然出声:“愿愿,你的口红有点褪色了,补补吧。” 哥哥看了我一眼,冲我点点头:“那补好了就马上过来吧。” 他和杨善终去跟纪叔叔汇合,空无一人的停车场,纪随流还是没有下车。 我竖起眉毛:“你干什么呀你,一直拽着我的手!” 纪随流不理我,于是我耐着性子补了补口红,就想离开。 他突然一把将我圈在后桌和臂膀之间,极黑的眼睛注视我,看不出情绪,蔷薇一般的嘴唇半开着,似是凑过来就要吻我,我吓得侧过头闭上眼睛。 过了会儿,嘲讽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你以为我想吻你吗,真够自作多情。” 我怒从胆边生,再也忍不住,隔着衬衫恶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纪随流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漆黑的眼睛仍然带着嘲讽的笑:“你不是说我像狗一样吗?那祁大小姐喜欢咬狗,爱好可真够独特的。” 推开包厢门,里面让人眼前一亮,装潢雅致,金徽玉轸。 私密性很好,是定位高端的淮扬菜馆专门为接待VIP客户而准备的。 圆桌转台上已经摆放了几道摆盘精致的冷菜,四周悦耳的丝竹声流淌,角落有专业乐手在弹奏淮扬的清新小调。 “不好意思呀各位叔叔,”我跟在纪随流后面走进来,冲大家抱歉一笑,刚刚和他发生的不愉快似乎都已烟消云散,一副世交小孩应该有的样子,“包包没扣紧,口红掉出来了,让我好找了一会儿,所以迟到了。” “这么大了,还是丢叁落四的。” 哥哥口里怪我,眼中却很是宠溺。 纪叔叔和另一位股东善意一笑,除却我和纪随流,一共四个人,桌子不算很大,略紧凑些消融了商业感,倒有些温馨和亲切。 哥哥陪同纪叔叔坐在一处,位置只剩下两个。 我只好与纪随流挨着坐下,左边是杨善终,右边是他。 菜肴虽说分量不多,倒也精雕细琢、色香味俱全。我品尝了一会 儿,略略几分饱意,看着身旁八风不动、吃相优雅的纪随流,报复欲从心里升起。 于是踩着尖头高跟鞋的脚,若有若无的蹭他裤脚,蹭他小腿,看纪随流筷子停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吃着,冲他恶意扬起笑。 脚尖慢慢往上,然后被警告似的双腿并拢夹住,我变本加厉蹭他大腿内侧,直到感觉脚下的肌肉慢慢变硬,才得意地抽出脚,端端正正吃饭。 夹了一筷子早上空运到的大青虾制作而成的白袍虾仁,慢慢咀嚼,鲜美清爽地滋味在唇齿间散开,我不经意地睇了杨善终一眼,看他若有所思的望着我。 我眉心一跳,有些慌张,他不会看到了什么吧。 但是不过一瞬,他又回到温文尔雅的模样。 那餐饭过后的几天里,我总在想着办法不留痕迹地向杨善终打听他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不过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回答倒是天衣无缝。 我只好安慰自己做的那么隐秘,没有人会发现的。 严寒渐褪,天气回暖,浮光岛初期的项目追随着春天的脚步,完成了一个大致的收尾,我的工作清闲下来,就缠着哥哥教我点别的。 他被我磨得受不了,交代杨善终把公司历年做过的一些优秀策划方案发到我邮箱,以供我认真学习,让我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杨善终。 公司还有其他项目,我一提起让我也参与参与,哥哥就说贪多嚼不烂。 我也只好作罢,每天老老实实在岗位上看资料。 如果大家都有我就不想要 周末与林姝意去购物,颇为中意店面到货的一双缎绿色高跟鞋,露出白皙的脚面,我一边让店员将其打包起来,一边在脑海里拿哪两套新买的衣服去搭配。 我是这家奢侈品店的常客,因此与经理倒也相熟。 活成人精的她不停恭维我:“哎呀,祁小姐眼光就是好,这双鞋就绿色是限量色,刚从米兰空运到店里叁天,前天被另外一位先生买去送他女朋友了,这是最后一双,祁小姐穿上显得特别贵气,出席晚宴配上套装、拖地裙都好看的呀。” 我不置可否。 看林姝意拿了双水晶方扣的灰蓝色中跟鞋,她一贯是喜欢蓝色的,与人相得益彰。于是,我跟经理说了句把这两双鞋都记在我账上。 做了这么多年闺蜜,彼此礼物收的不少,林姝意没有推脱,大大方方收下。我跟她言笑晏晏的挽着手从店里出来,突然远远望见陈西宴和阮沁的身影玉,他们之间保持了一段距离,姿势算不上亲密。 我不想与其撞见,被林姝意拉着避到了一处角落。 陈西宴手插衣兜懒洋洋的走走看看,阮沁玉时不时地跟他说两句。 陈西宴没什么表情,动了动嘴唇,她却笑了起来,春光明媚,仿佛深受爱情滋润。 我百无聊赖的欣赏了一会儿阮沁玉的打扮,目光下移,看见她脚上穿着跟我同款的缎绿色高跟鞋,摇曳生姿,细跟仿佛要踩到人心里去。 原来,买来送女朋友的先生,就是陈西宴。 我瞬间冷下脸。 林姝意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那双不妥的高跟鞋,蹙眉安慰我道:“你在意他们干嘛,难不成这点时间里你还真的喜欢上他了呀?” “我才没有,就看阮沁玉小人得志的样子不顺眼。” 前些日子有娱乐媒体爆料他们俩在谈恋爱,还起了个标题称赞是金童玉女。虽然陈西宴没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如今还这么大剌剌地一起上街。 我当然知道他不喜欢阮沁玉,每次见到她还没说话不耐烦的眼神已经丢上去。 不过,陈西宴又真心喜欢谁呢? 他只喜欢他自己。 那日的风波一点解释都没有,说分手就跟死了一样杳无音信。 果然被我说中了,他只需要基于天时地利人和的心动,谈一场不长不短、过程舒服的恋爱,心动停止,爱情也停止。 就像镜花水月的一场空梦。 我厌烦纠缠不清的关系,比如我和拉斐尔,比如他和阮沁玉。 因此我远离,他却乐在其中。 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烦闷。 待他们走过,我提着高跟鞋的纸袋,对林姝意道:“我去趟洗手间,小姝你先去休息椅上坐着等我一会儿”,她闻言点了点头,只有些担心的看我。 空无一人的卫生间,隐隐浮动着这座商场到处都是的茉莉香气。 此时这股芬芳中也透着一股腻味,我分不清是来源于鼻尖还是心底。 打开雕刻有精致纹路的水龙头,放任冰冷的水流冲洗手指,带来刺激和清醒。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泪痣楚楚,肤白生光。 只是一双妩媚天成的眼睛透着难言的疲倦和挫败。 是的,我很挫败。 就算没有我,也不该轮到阮沁玉上位。 她算个什么东西,叁番五次的挑衅于我。 总是眼巴巴的上去贴着,为了一个陈西宴,明明也是出身不凡的富家女,却搞得叁生叁世没被人爱过一样可笑。 将包装精致的鞋盒抽出,打开来摸了摸光滑如婴儿脸颊的鞋面。 好的东西每个人都喜欢,每个人都想得到。 但不是独一无二属于我的,我就不想要。 将它扔在厕所出门转角处的垃圾桶,我停下了脚步,对上另一边男厕所出来的陈西宴阴鸷的眼睛,阮沁玉不在他身边。 他目光先落在垃圾桶中包装袋醒目的标志上,又缓慢上移来到我的脸,闪动着透露出几分嘲讽。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彼此僵持着。 然后我们的脚步不约而同动了起来,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仿佛不认识一般。 我想把姐姐全身上下舔一遍 过了叁月是父亲五十岁的生日,我和哥哥决心要为他好好操办一下。 前半个月我就百般忙碌起来,宴会低点在自己家里,小到请帖的款式材质,生日当天订购的蛋糕用什么图案,大到请些什么人,厨师、佣人、保镖、乐队的安排,我都亲力亲为、尽心尽力,力求让父亲过一个难忘的五十岁第一天。 其实这些年以来,父亲因为头痛的疾病,过惯了深居简出的生活,除了必要应酬和老友相聚,都由哥哥代为操劳,我也经常告诉他要擅自保养。 这次提起这件事,我本有些犹豫,但哥哥跟我说父亲听到我亲自为他操办很是高兴,便也放下了那一层浅浅顾虑,尽我所能的准备起来。 父亲的生日宴,拉斐尔一定会回来,我心里下意识一沉,但也逐渐开始释怀。 前些日子他发现我忘记拉黑他的邮箱,发了一份言辞恳切的邮件过来,大概内容就是他真的很爱我,从小到大在我身边,那天只是喝醉了酒又发现我一直不接他的电话,头脑发热的情况下才做出失礼的行为。 头脑发热,谁都会有,毕竟我头脑发热也跟纪随流一发不可收拾。 我虽然未必真心想原谅他,顾忌着不想在父亲面前跟他闹出什么不愉快,让人说闲话,便把黑名单里的他放了出来。 拉斐尔的飞机在父亲生日前一天到Z城,他软磨硬泡地撒着娇让我去接他,被我以工作繁忙还要检查宴会事宜为由拒绝,因此晚上在主宅相见的时候,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是哥哥的助理接他回来的。 湿亮的烟灰色眼睛向下垂,嘴巴高高的撅起,20岁的人却总是摆出一副天真烂漫的表情,拉斐尔看到我,不顾我警告的眼神便走上来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哥哥静静地站在旁边,我被拉斐尔高大的身形挡着,看不到哥哥的表情,只听见他说要去把父亲喊下来吃饭。 晚餐很是丰盛,大家爱吃的都有,卫姨作为管家在这一方面向来十分妥当。 吃饭完陪父亲看了会儿电视,他的叁个儿女团团坐在一起其乐融融。 指针到了十点整,我就告辞上楼,打算早点睡觉养足精神,但想到明天就要见证我的心血,我破天荒的辗转反侧睡不着。 手机震动着,拉斐尔给我发来微信消息。 ——姐姐,你睡了吗? 我本不想理他,在漆黑一片中努力酝酿睡意。 半晌,我认命的打开手机,对着拉斐尔的聊天框发送了一个问号。 ——我生日的时候姐姐也会帮我准备吗? 怕我放下手机似的,他几乎秒回。 ——二十岁的大人,要学会自力更生。 我发了一个摸摸猪脑袋的表情。 拉斐尔那边突然一直不回复,我对着手机等了十分钟,以为话题结束了就想关掉屏幕继续与睡意作斗争。 ——你真的很讨厌我对你做出那些行为吗? 我们的对话框里出现了这条消息,我眉心一跳。 他的邮件我没有回复,只是默认解除了拉黑的状态。 我知道我们之间会有一场谈话,不过没想到发生在失眠的半夜。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打下几个拼音,又很快删除,我想了想,问他。 ——你为什么要对我做这些? ——因为我喜欢你啊。 ——可是我是你姐姐。 ——又没什么血缘关系,不是吗? 我耐着性子回复他。 ——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你是祁家的养子,祁家在Z城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如果这件事暴露出去,会影响我们家的形象。 ——可是那天我吻姐姐的时候,你脸颊红红的看着我,一副很想要的样子,姐姐也湿了不是吗? ——还有我对着姐姐手淫的时候,姐姐在想什么,应该不只是厌恶吧。 ——姐姐不想尝尝吗? ——姐姐不想尝,可我想把姐姐从头到脚舔一遍。 ——姐姐一定会哭吧。 我猛地盖住手机,手指触及脸颊传来滚烫的热意,不用看都知道是通红的。 这个下流的色胚,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明天宴会要联系,我不能把他拉黑,只好强忍着打开对话框,想警告他几句。 一张更露骨的照片发过来,紧绷的八块腹肌映入我的眼帘,配上白皙的肤色,如果说拉斐尔的脸看起来像是阴郁又动人的美少年,那么他的身材已经有了成年人的压迫感,精壮的腰身看起来紧致有力。 再往下,是他的……已经硬了起来,赤裸裸、直挺挺的朝着我。 我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可怜又可爱的毛绒绒小狗 宴会选在傍晚。 宝马香车,华衣鬓影。 门庭若市,宾客如云。 数不清的豪车由山庄门口起步如长龙般蜿蜒排开,依次有序的停靠在盘山公路两旁,我忙完了场景布置和人手安排,想趁机休息休息,便让哥哥去招待客人。 宴会分为室内和室外,全场概以母亲最爱的蔷薇作为装饰,这些名贵的花卉今日早到五点从国外空运到Z城,米白到澄黄的渐变花朵由纹饰繁复的浅蓝蕾丝作为簇拥,看起来神圣又纯洁。 室外随处可见铺着雪白蔷薇花暗纹长布的餐桌,摆放好看的叁层托盘中放有法国大厨精心制作的小巧甜点,水晶餐盆中盛放着颜色丰富、新鲜饱满的水果,以及一些牛排、焗蜗牛、黑松露鹅肝、鱼子酱意面、蔬菜沙拉等菜肴的供应。 在靠近后花园的亭子中,还有一个临时搭建的BBQ场地。 而室内正中央是一个蛋糕台,聘请毕业自蓝带西点学院的,业内知名蛋糕师现场制作,裱花台无声而轻缓地旋转着,乳白色奶油在抹面上挤出天鹅一样的造型,优雅而精致,旁边还有几十人的管弦乐队演奏与气氛相得益彰的轻快乐曲。 我身穿摇曳及地的玫瑰色修身鱼尾裙,躲懒趴在与人群相反方向的观景露台。纯白卷花围栏迎着绵亘万里的夕阳余烬,远处的酽酽天幕下是飞鸟与孤山的剪影。 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静下心来,欣赏这样缱绻温柔的景色。 与其说是躲懒,不如说我不想见到今日受邀而来的纪家和陈家,那两个讨厌鬼一定也跟随在侧,为了大家不至于彼此相看两相厌,还是减少见面次数的好。 我正裹紧水貂绒披肩兀自出着神,被人从肩后一拍,健壮泛着热意的胸膛拥了上来,将我紧紧地圈在这一方天地之中,是昂贵又醇厚的雪松香。 “Sei veramente bella。”撩人心弦的嗓音仿佛带着钩子,拉斐尔在我耳边低声说着一串我听不懂的意大利语,他的手上有两杯香槟,我顺势接过同他干杯,玻璃碰撞的清脆声音如平静湖面上荡漾开的一圈一圈涟漪。 “姐姐怎么不去下面迎接客人?” 我不想跟他说话,装作没听到自顾自的饮酒。 柔软嘴唇贴在我颈后,继而重重的咬了我一口。 太疼了,肯定有一个明显的牙印。 我嘶地吸了一口凉气,做了法式美甲的细长手指以牙还牙,猛地掐进拉斐尔撑在我身前围栏上的手臂肌肉里,“你是狗吗,不是舔人就是咬人!” “谁让你不和我说话。”拉斐尔像是不知道疼,可怜兮兮的声音传入我耳朵里,或者说他就是故意低下头紧靠着我说话。我的耳朵一向敏感,氤氲热意湿润了小巧耳垂,活像被他含在口中舔了一遍似的。 “你要是继续这样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将永远都不跟你说话。” 我转过身,故意板着脸警告他。 “可是,姐姐已经有很多很多很多天没跟我说话了。”拉斐尔察觉到我冷淡的视线,委屈噘起嘴巴,湿润的烟灰色眼睛透着点红,高大身躯微微弓着,像小狗一样抱住我蹭来蹭去,口中还不停地叫着姐姐。 我的心有一瞬间柔软成棉絮,轻轻一吹,那些生气和恼怒就散了。 毕竟在一起生活了近十年,他是我除了哥哥和父亲以外最亲近的家人。 会因为我突然想吃一个外国牌子的进口雪糕,翘课一个下午骑着车找遍七八家超市才买到,然后被请来的父亲当着办公室老师面骂的狗血淋头。 会因为男孩子给我递情书和巧克力而跑过去跟他们打架。 会在我犯错受罚时和哥哥一起无条件地挡在我面前替我求情。 会每年给我静心准备生日礼物和祝福录像。 会在难过的时候静静靠在我腿边叫我姐姐。 我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一起去切爸爸的蛋糕吧。” 天青色与白蔷薇 拉斐尔重新露出甜蜜的笑容。 我告诉他要去房间拿一条跟耳环和项链配套的手链,让他先一步下楼。 他听话照做。 乖巧起来的拉斐尔真像是活泼纯真的天使。 等他高挑的身影从我眼前消失,我打开手机自拍模式,凑到后颈处想拍张照观察一下牙印的情况,却不小心看到靠在楼梯另一侧,冷冷盯着我的纪随流。 穿一件天青色的定制西装,整个人芝兰玉树地立在那里。这样少见而清新的颜色,越发衬得他唇白齿红,艳似蔷薇。 人那么美,就是眼神永远冷冰冰的。 我知道纪随流不管有没有看到都不会说出去,因此也多了几分有恃无恐。 笑嘻嘻地冲他举起高脚酒杯,将其中仅剩的浅浅金黄酒液一饮而尽。 纪随流凶狠的瞪着我。 丰润而薄情的嘴唇上下开合,吐出两个字。 “骚货。” 很奇怪,我却没那么生气。 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居然会出现如此失态的表情,说出如此粗俗的言语,他一而再,再而叁的被我挑衅,就像是一张完美无缺的面具碎裂了。 我故意扭着腰肢冲纪随流而去,步伐走出十二万分的妖娆。 他一动不动,像一座美丽的雕塑,任由我菟丝花一般缠绕住身体,柔若无骨的手臂交织在他后颈:“纪随流,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祁叔叔生日,还有人这么不检点,跟自己养弟勾勾搭搭的。” 靠着的这具身躯,跟他的言语一样僵硬。 “是吗,第一次听说纪大少有多管闲事的爱好。还是说,”我顿了顿,刻意将后面的话声压得极低,“是因为你看见我抱着别的男人,所以吃醋了?” “你少自作多情,先是跟陈西宴不清不楚,现在连自己弟弟也不放过。你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我才看不上。” 我有些惊讶他怎么会知道我和陈西宴的事情。 但是转头想想,阮沁玉最近因为家中生意发展到Z城加入了这个圈子。以她那沉不住气的个性,弄得我和陈西宴分手,肯定会大肆宣扬让别人看我笑话。 “怎么我的事情你全都知道,是每天都在关注我吗,纪随流?”我腻着嗓音询问,拿红艳艳的指甲摩挲他的嘴唇。 红的,白的,粉的,辉映在一处,一副动人又情色的画面。 他又骂了句骚货,侧过头,想要躲开。 我却反手就着动作使劲捏住他的下巴:“不许说脏话,小崽子,毛没长齐,女人都没见过几个,还一口一个骚货。” “是吗,我毛齐不齐,你不知道吗?”纪随流索性不挣扎了,半眯起带着叁分媚意的眼睛调调地看我,吐出的话却十分下流:“毛没长齐的小崽子,都能在床上把祁大小姐干得哭爹喊娘。” “你!” 色鬼, 臭流氓, 死变态! 我气得胸口起伏,说不出话,手掌按在他胸前使劲想推开他,又被牢牢地箍住动弹不得,下意识扬起手就赏了他一巴掌。 这次他却没拦着我。 到底顾忌着是父亲的生日宴,我没用太大的力气。 冰雪做的肌肤上不过片刻就映出淡淡的红,他却勾着唇角微笑起来,像一条蓄势待发的野狗,阴冷又桀骜:“够吗,要不要再打一下?” 我有些心虚,眼珠转了转,又不服气,忿忿地瞪着他:“打你我还嫌手疼!” 纪随流突然拽着我的手臂一把我转过身,撩开披肩遮挡的咬痕处,又恶狠狠地在上面咬了一口,我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泪眼汪汪地吸气。 肯定出血了…… 这群神经病,都喜欢咬在一个地方。 “让你记住教训。” “你以为陈西宴还是拉斐尔,都比我好说话吗?” 天真又不可一世的你 视线焦点在我阵阵疼痛的后颈,我不知道身后的纪随流是什么表情,只感觉那道目光很热,热得我不知所措,热得我无所适从。 好像看得透我内心的所有想法。 简短话语分别指向跟我有关系的两个男人,像是意有所指。我脑海中下意识回忆起相处的过程和发生的事情,除了拉斐尔隐晦不可言说的欲望,和陈西宴阮沁玉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我自觉一切事都在掌控中。 “他们就算不好说话,我又有什么好怕的?”我不以为然地抬起头。 我可是祁愿,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人前赴后继地顶在我面前。 “祁叔叔是老狐狸,祁岁知是小狐狸,你们祁家每个人都浑身上下长满了心眼,真不知道怎么生出一个这么天真又不可一世的你。” 纪随流有些尖的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头发上,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妥协,让我的心也跟着震动起来。 我从小到大都被人说聪明。 怎么到他这里,就变成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蠢货了? 我更不高兴,支起手肘顶了纪随流小腹一下。 他抱着我没有反应过来,闷哼一声,钢铁般的手臂突然懈了力气。 我便趁机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裙子,一边乜起眼睛嘲笑他:“聪明的纪大少,还会被我暗算呀?” 我又赢了一次,说完这句话,用滑落的披肩细细遮住后颈,哼着歌下了楼。 银色细闪的高跟鞋踩在一路铺出去的织锦地毯上,从室内到室外。 我路过之处分花拂柳,无论是佣人侍应生,还是父亲的朋友、家族的亲戚,纷纷或鞠躬,或点头示意,或上来亲切问候。 天渐渐有些暗了,夜色的深邃替换掉黄昏的沉静,点缀在头顶的水晶拉花和角落四处摆放的白桦树灯,在夜色中折射出温柔而美好的光晕。 我在人群的聚集处找到父亲和哥哥,用手提着裙摆,保持端庄优雅的笑容走到他们旁边,顺势挽住父亲的手:“爸爸和哥哥在说什么呢?” 虽然父亲的头疼病近些年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但因着生日宴的喜悦看起来精神奕奕,只眉间有一道略深的皱纹,为他清俊温和的五官点缀了几分凌厉。 父亲拍了拍我的手,与哥哥相视一笑,旁边有个穿赭色礼服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女士先迫不及待地出声:“愿愿,你父亲夸你孝顺能干呢,这生日宴这么热闹,果然年轻人的想法就是不一样,可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有创意多了。” 我瞧着她有点面生,似乎是公司的小股东。 便从善如流的叫了声阿姨,低头作害羞状:“阿姨快别笑话我了,也就是爸爸宠我,所以任由我随着自己的性子,弄了一点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我故意装着娇憨,说话横冲直撞的。 哥哥转过头打趣看着我:“为着父亲的生日宴,愿愿这半个月都一心扑在里面,有时候上班都在偷懒列清单呢,要再做不好,可说不过去了。” 这次是真的害羞了,两颊透出缱绻的粉意,我嗔怪道:“夸人就夸人,怎么还揭我干活偷懒的短呀……” 大家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愿愿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我高兴,平时工作态度和能力我是看在眼里的,就连她的上司小杨也经常在我面前夸奖她。”父亲出声替我说话,他是极其护短的,在旁人面前一向把我说得千好万好。 我顿觉温暖,越发挽紧父亲手臂,目光睨过哥哥,却发现他眼底有些阴霾,不过短短一瞬,便恢复了惯常所见的优雅得体。 也许是错觉吧,也许是哥哥今天累了。 我在心里为哥哥辩解了一句,虽有些不安,但也很快抛在脑后。 哥哥和父亲,都是我的血缘至亲,他们怎么会同我计较什么呢? 暴发户与私生子 寒暄目的达到,我见父亲和几位叔叔阿姨借着场合聊起生意上的事情。 这些是我平时就不爱听的。 哥哥使个眼色给我,我便找了理由告辞。 漫无指向在后花园走着,早春来临挣扎出绿色的枝头和空运而来的滴露蔷薇相伴在一处,寒冷的空气中四散着时隐时现的清新花香。 我不自觉来到了BBQ的凉亭,空间较之相对来说有些狭小,几个穿着时尚的男男女女簇拥在一起,是我经常凑局的几个酒肉朋友。 烤炉上整齐的排列着各式各样的烤串和海鲜,有厨师和服务生有条不紊的翻滚刷油,油花爆开的声音,谈笑声,还有碰酒声,好不喧嚣。 我本想上去打个招呼,却发现角落里陈西宴靠在铺就獭兔毛毯的雪花白横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于是将声音咽了下去,想静悄悄避开。 “愿愿,你来了啊!” 熟悉的声音自我背后响起,我认命闭上眼睛,调整脸部表情转过身去,是秦照这个没眼力见的笨小子在冲我笑容洋溢的挥手。 我心想着下次出来组局整不死他,一边回以笑容。 陈西宴听到我的名字,懒洋洋的抬头看我一眼,嘴唇微微抿起并没有说话。 他似乎喝了很多酒,英俊浓烈的五官因着脸颊的薄红削弱了叁分桀骜和朝气,有些寥落的醉意,和一点点形单影只的可怜。 在场的座位寥寥无几,只剩下陈西宴身边的一个,众人虽有心跟他搭讪,但他的臭脾气素日大家也都是知道的,因此无人敢坐的特别近。 我兀自僵持着站在亭子的大理石柱边上,不肯靠近陈西宴一步。 秦照招呼我到他旁边,亲自将已经熟透的牛肉串和鱿鱼串撒上辣椒粉和孜然粒,分拣在精致的陶瓷盘上,眼巴巴递给我,顺便凑近小声说道:“给点面子呗大小姐,好歹祁叔叔的生日,你跟他搞得这么难看,传出去也不好听。” “你怎么不劝他,就知道劝我?”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谁不知道我们大小姐最宽容得体?你是主人,让着点客人嘛。”毕竟认识多年的情分,秦照对我说话更多了一层亲近,嬉皮笑脸的哄着我。 我心里虽然知道,却也十分不痛快,倒不是因为喜欢不喜欢,谁让他总和跟我有过节的人厮混在一起。从小到大我的朋友圈子,我喜欢的人大家都跟我一起亲近,我讨厌的人大家一起奚落远离,我过惯了被人捧着的生活,阮沁玉因着他的脸面,胆敢跟我过不去。 说到底,Z城还是祁家的天下,轮不到发迹不过十数年的阮家来置喙。 陈西宴,就算出名,就算是这一辈陈家唯一的儿子又怎么样。 不过是一个小叁扶正的私生子罢了。 暴发户配私生子,真是有意思。 我思想阴暗、毫无边界地想着,当初对于皮相的惊艳泯灭于他和阮沁玉没完没了的纠缠之中。我向来是这样的,不能完全属于我的东西,就把它看成最差。 用叉子拣了一块炙烤成焦褐色的牛肉放进口腔中,我脑海中不停地盘算着事情,目光偷偷瞥了一眼半醉的陈西宴,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慢慢咀嚼。 “好呀,那我给你这个面子吧。” 一块牛肉下肚,我拿指腹抹了抹唇角,冲秦照露出微微的笑意。 于是我顺理成章地坐在了陈西宴的旁边,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 他无视我,亦或者神志有些浑浊,依然自顾自的喝着酒,那酒我认识,很烈,是我喝两杯就会醉倒的程度。 我给了台阶,陈西宴并没有往下走,秦照面上的表情不太好看,怕我发脾气,放下手中的烤盘就想走过来,被我用目光制止。 陈西宴的手机震动起来,其实在我过来不久前就响了好几次,只是当时他没接,见我坐下,他突然按亮手机把音量放大接通了电话。 “西宴哥哥,你什么时候结束呀。”阮沁玉的声音婉转而低柔,在我耳畔清晰可闻。陈西宴嘴巴应着她,却冷冷盯着我,醉醺醺的眼睛在亭顶灯光的照耀下仿佛含着碰碎了的钻石,氤氲开一池潋滟光影。 “就快了,反正坐着也无聊。” 我费心筹措的宴会,在他的口中被描述成了无聊的场景,这个讨厌鬼。 我仍然在笑,细长指甲陷进了微凉的掌心。 小小报复一下也可以吧 “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醉醺醺的呀?” “嗯,我喝了酒。” 陈西宴的话语依然简短,却带了温柔,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为了恶心我。 “那我来接你吧,”阮沁玉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今天去我那儿吗?” “好。” 陈西宴不假思索答道,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喜悦的惊呼,他回了一句“这儿人有点多,等会儿打给你”就挂了。 “林大明星的私生活可真是忙碌的,参加完生日宴还要跑去陪女朋友。” 我忍不住刺他一句。 “是啊,怎么祁小姐没有私生活吗?” “私生活当然有,只是没有你这么丰富多彩。”如果目光能杀人,陈西宴应该被我杀了一万次了,我瞪着他,刻意在“丰富多彩”四个字上加重语气。 “那有空多经历经历吧,毕竟看得多才能有让人眼前一亮的点子。” 陈西宴又一次意有所指的说起了我办的宴会无趣,心中怒火熊熊燃烧,我脸色越是不显,“见多识广的陈西宴,选择女朋友的口味不也很无趣吗?” “谁说她是我女朋友,” 他凑近我,口中酒气和西装上时隐时现的香水味混合成一种说不清的味道,并不难闻,让人联想到裹着丝滑软缎的雪亮尖刀,“她是我的……未婚妻。” “反正是未婚妻,她有趣无趣都无所谓吧。”陈西宴恶劣地勾起嘴唇,说完这句话转开脸,仰头又咽下一大口金黄的酒液。 有溢出的液体从他线条流畅锋利的下颌滑落,快速隐没进半开的洁白领口中,染上隐晦不明却又真实存在的酒渍。 就像我被染上细碎疼痛的错愕的心。 不够明显,却又真实存在。 提醒着我,讽刺着我,嘲笑着我。 那我算什么? 我们那段譬如蜉蝣朝生暮死的感情算什么? 我几乎就要立刻站起来揪住陈西宴的领口质问他。 被愚弄的愤怒强烈充斥在脑海,我咬住嘴唇,对上他恶意打量的眼神,反复告诫自己,今天是父亲的生日,亲朋好友济济一堂,不应该搞砸,也不可以搞砸。 祁家大小姐在父亲生日宴会上跟模特前男友打起来,这样的标题无论刊登在娱乐报纸上,还是花边新闻上,都有够丢脸的。 四散的空气突兀吹的有些冷,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用力拢了拢披肩,将愤怒和委屈忍耐下来,我不想被他看好戏,更不想被周围的人看好戏。 指腹上被抹掉一些的鲜妍口红仍在,是我本来打算整蛊陈西宴的。 既然他可以这么对我,那我报复他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吧。 就当先收取的小小利息。 手指顺着陈西宴的衣襟往上,绕到颈后,我替他整理了一下西装内衬衫的领子,顺势将口红抹在外面看起来隐蔽,脱下来就会被发现的地方。 陈西宴仍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由得我在他身上动作,仿佛我做什么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样。 “你的衣领乱了,我替你整理好了。” 旁人距离我们有些远,只能看到我们的表情,听不到具体内容。 我收回手,抽出放在一旁的洁白纸巾,仔仔细细擦干净手指不存在的污垢,笑容一如既往优雅得体:“整理好了就赶紧滚吧,祝你在回去的路上被车撞死。” ps:_(:3 ⌒?)_去女配那里只是为了气女鹅的话,虽然本文男主有些性格不好,但基本上都是男德优秀生。 白月光回来了 不过口舌之快而已。 我回想着陈西宴走之前冷笑着吐出的几个字。 想来他这种薄情肆意的性格听到过很多难听话语。 因此在我祝他被撞死的时候没有特别失态的表现,只是安静放下酒瓶,两个手指并拢靠近太阳穴,冲我挑衅一扬,便站起身去找父亲哥哥告辞了。 虽然眼底醉意那么明显,他远去的背影依然挺拔有力,没有一丝恍惚。 “他怎么走了?”秦照有些意外的在我身边坐下。 “找他的未婚妻去了吧。”我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拨弄自己的指甲。 “未婚妻?你说阮沁玉啊。”秦照听到我的回答迷惑了一会儿,恍然大悟的说出这个名字。看来只有我不知道,他们竟然敢瞒着我。 我皱着眉毛,好不容易忍耐下来的怒气又死灰复燃,便想冲秦照发火。 他像是知道我在生气什么,急着对我说道:“他的身份,圈里都知道的嘛,但是陈家家主就他一个儿子,想把他当未来接班人养。陈家的亲戚长辈都不是很认可,毕竟现在的林夫人不是出自高门大户,有点那什么。” 秦照顿了顿,一副你懂的表情:“鸡窝里还能出凤凰蛋不成?本来陈今川想让他先接手家里的传媒公司历练历练,结果陈西宴非要跑去抛头露脸当模特。你也知道,陈家做文化产业起步,天生注重这些,现在那些人更加反对了,陈今川是急着给亲儿子寻求点有力支持,可是Z城有名望的那几户谁愿意跟私生子联姻?所以找了根基很浅又想在Z城分一杯羹的阮家吧。”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想着就算阮沁玉放出风,也不可能把两家的家丑都外扬的这么清清楚楚吧。 “我妈跟陈家有点姻亲关系,虽然不近,但想知道一些内部消息还是不难的。”秦照讨好的看着我:“你可别生气了愿愿,也不是我故意瞒着你,之前陈西宴对于家里的安排反抗的厉害,拒绝跟阮沁玉在同一个场合出现,如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难不成真的打算靠阮家去夺权?” 说是这么说,作为名门正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秦照,对于阮家到底还是有些不屑:“暴发户也没那么大分量啊,不知道陈今川看上了阮沁玉哪点?” “也许是看重阮沁玉对他儿子一往情深,很好摆布吧。”我挑起眉毛讽刺道。 “一往情深……就阮沁玉那个疯样,真要结婚了不得一辈子都只能看她一个人?想想太可怕了。”秦照思考了一下那个画面,便缩着肩膀连连摆手。 他素来是个玩咖加多情种,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早在十八岁时就立下豪言壮语,以后找个可以各玩各的妻子,一辈子决不拴死在一个女人身上。 “你怕什么,又不是你娶,先管好自己吧。” 我瞧着秦照花心的样子感觉腻烦,迁怒地瞪他一眼。 “毕竟你这么多年只正儿八经追过一个人,肯定是向往一生一双人的。”秦照了解我的脾气,知道我并不是真的发火,因此也就笑嘻嘻地顺着往下说,“对了,你知道顾之昭回国的消息了吗?” 我下意识揪紧身下坐垫上獭兔毛,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两叁个月了吧,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听说现在做进出口生意。” 我记得顾之昭大学读法律,全院有名的优等生,大小奖项包揽无数,连出国读硕也是选择往法律方面深造,没想到最后没进他家族的律所,反而做起了生意。 果然大家都会变的。 就像我大学与他谈恋爱的时候觉得,没必要去经历更多更好的人,他就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存在,完美到让我愿意和他步入婚姻殿堂,一辈子不分开。 现在想想,究竟是我太天真了。 第一次伺候人 父亲生日结束后,连着下了一个礼拜的雨。 然后天空终于放晴,连带着气温逐渐暖和起来,这是让我最高兴的事情。 雨只有在恰如其分的季节里下才是让人舒心的事情,其他时候无论是夏季还是冬季,炎热亦或阴冷,都让我讨厌。 因为项目完成的不错,我被调职成为杨善终的助理。 办公场地搬进了他的办公室,在靠墙又靠窗的一处角落。 为此我让家里的园丁精心挑选了几盆名贵花草,摆在映着蓝天的玻璃窗边,眼下还只有鼓鼓囊囊的花苞,从外面的颜色可以预想到有朝一日开放会多惊艳。 哥哥开玩笑说我为杨善终线条冷硬的办公室带来了不少女人味。 我发现杨善终实在是一个很自律的人,除了下班的时间不规律以外,准时上班、准时吃饭、准时喝水,款式大方的细框眼镜搭配整洁利落的发型,西装从袖扣到领带都打理地一丝不苟,人像一台运作严丝合缝的精密仪器。 坐在外面时我会经常请办公室的人吃甜品、喝奶茶,偶尔看看视频、玩玩手游,开会儿小差,到他这里我说话声音都变得端庄严谨了起来。 父亲体谅他带我熟悉公司事务辛苦,因此这几天冷热交替,家里的厨师炖了些滋补的汤水,让我顺便带些来给他喝。 我拎着珍珠白保温杯的手把,将它轻轻放在埋头修改项目的杨善终面前:“杨哥,燕窝红枣粥,爸爸让我带给你的。” 他抬起头,对我笑得很温和:“替我谢谢祁总。” 我看杨善终说着又要低头沉浸到工作当中去,急忙让手掌盖在他的项目书上,看他露出疑惑神色,不满意的撅起嘴巴:“这粥热得才好喝呢。” 杨善终失笑,有些无奈地点头:“那好,先喝粥吧。” 将外面的保护套和里面的杯盖一层一层拧开来,我又是拿碗勺,又是给他倒粥,享受了一把伺候别人的感觉,倒是很新奇。 杨善终本想自己来,被我坚持了几次,便也由得我去。 我搬来椅子坐在他对面,用手支着下巴,看他喝了一口粥,心里涌起奇妙的感觉,迫不及待问他:“好喝吗,好喝吗?” 他笑着点了点头:“挺清甜的。” 虽然不是我亲手熬的粥,但他说好喝,我也与有荣焉。 “我都没有给哥哥亲手盛过粥呢。” 我心情很好,说话不自觉带了点平时对哥哥撒娇的语气。 “这周四小祁总和我要去首都谈项目,你也一起吧,祁愿。”杨善终以一种很快速又很赏心悦目的姿态喝完了半碗粥,用纸巾擦干净嘴,对我说道。 我知道这件事,不过听说是策划部副经理跟他们一起去,没想到临时人选替换成了我,我不禁问了他一句:“怎么是我,不是吴经理吗?” “他临时被安排去处理别的事了。”杨善终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我便没再问,反正公司的事情有父亲和哥哥决策,天塌下来也轮不到我操心。 说难听点,如果他们都束手无策的事情,我更不可能去解决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接过杨善终收拾干净的保温杯和碗勺,老老实实坐回位置工作。 所幸距离周四还有两天,时间不那么着急,回家收拾衣物用品都还来得及。 PS:白月光要出场了,不知道大家期不期待,反正我挺期待的,希望大家喜欢他,这是我这到目前为止最喜欢的男主角之一(? ? ? ? )?? 兄妹这样会叫人笑话的 下班路上我乘哥哥的车回家,我们并排坐在车后座,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带着白手套的司机驾驶车辆在路上又快又稳地飞驰。 景色、人群、事物,一切的一切从我眼前掠过,路途开始远离市区,原本热闹的马路上车辆和行人逐渐减少。 我百无聊赖的由左看到右,从欣赏景色变成欣赏哥哥。 修长的手指握住手机,另一只手滑动屏幕,哥哥一边浏览邮件,一边短暂思考做出回复。长坠密集的睫毛之下,眼睛辉映着手机光源,看起来有细碎的微光流转在眼底,为哥哥秀挺优雅的面容平添几分光彩。 平心而论哥哥跟我长得不太相像,只是位于左眼角下方的同一个位置我们都有一颗泪痣,遗传自我们风华绝代的母亲。 我见过父亲和英年早逝的大伯的合照,感觉哥哥气质跟他更相似,父亲的英俊是有些文气的,而大伯的英俊和哥哥一样,带着得体克制的清冷。 “愿愿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哥哥打断了我魂游天外的思绪,我下意识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告诉他是觉得他太好看了,借着话题提到了今天杨善终跟我说的事情。 似乎不知道杨善终选择我替代吴经理的人选陪同去首都,哥哥的惊讶转瞬即逝,继而关掉了手机屏幕,侧过头对我笑了笑:“愿愿一起去也好,拉斐尔在首都读书,你就当公费旅游,陪他逛逛吧。” “我才不是去玩的,”我两手抓住哥哥搭在中间扶手上的手掌,期待的眨眨眼睛:“听说爸爸在那里建的温泉度假会所,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让人家也跟着哥哥去见识见识市面嘛,跟拉斐尔有什么好玩的。” 见哥哥把玩手机不说话,我继续加把劲抱住他手臂求他:“爸爸也说了这个时节容易感冒,我去泡泡温泉就不会生病了呀……哥哥,哥哥,你答应我嘛。” “真拿你没办法,总是这么贪玩。”大拇指勾着中指,哥哥在我的脑袋上崩了一下,我吃痛地捂住脑袋,五官皱成一团,心里却并不生气。 难得哥哥会有这么孩子气的动作,其实算下来他也不过24岁而已,还很稚嫩年轻,只是多年跟着父亲学做生意,商场上需要城府和气度,不得已变成了如今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哥哥这么好,也不知道以后哪个女人会有这种福气做我嫂子。”我得到了应允,顺着座椅扶手靠在哥哥的手掌上,脸颊触碰温热掌心,满足的蹭了蹭。 “愿愿很希望哥哥谈恋爱结婚吗?” 我垂着眼睛,长时间的路途让思维变得迟钝,看不清头顶上方哥哥的表情,只是不经过思考跟随本能回答道:“其实不想,哥哥只对我一个人好就够了,可是不能这么自私,我以后会谈恋爱,哥哥还是一个人,就太寂寞了。” 熟悉的温柔嗓音没有照常响起,哥哥沉默着一下一下摸我的头发。 我等了很久,等到有些困,忍不住要睡过去的时候,才听到哥哥轻轻问了一句,那声音轻得像浮游在半空无所依归的一片尾羽。 “那愿愿也不要谈恋爱,一直陪着我不好吗?” 哥哥真是比我还傻还天真,哪有兄妹两个人相伴到老的? 那要叫人笑话死的。 顾之昭,顾之昭 周四的飞机,我破天荒起了个大早。 平时九点上班的时间,我也经常会因为睡过头迟到。 只是想到已经几个月没有离开过Z城去玩了,心里难免夹杂一丝雀跃的期待。 飞机穿破云层,稳定飞行着,Z城到首都不过短短叁个小时。 阳光隔着小小的窗口照射进来,我嫌刺眼,戴着眼罩靠在哥哥肩头短短补了一觉,正当不知天地为何物时,被叫醒迷迷糊糊下了飞机。 大家都西装革履、仪表堂堂的样子,我也不能免俗。穿了件淡粉色的西式套装,头发打理成卷懒散又恰到好处地披在肩头。 我在哥哥的左手边,杨善终则在右手,身后总共跟来了五六个人。 这次来首都,主要谈的是新建成的温泉会所与一个最近崛起,广受名媛商务人士推崇的,国外高端酒店用品的国内代理商合作的生意。 由于成立没多久,这个牌子在国内还没有旗舰店和专柜,靠的是独家公司的代理,品质优秀,设计高级,再加上物以稀为贵,这家名为嘉际的公司也成为了好几家五星酒店、高端会所追捧的对象。 如果温泉会所能够拿到首档的使用权,无形中提高不少身价,哥哥更希望在后续浮光岛计划中,也能够跟这个牌子的国内代理商达成一系列的合作意向。 因此虽然在公司的项目中不算大,哥哥却颇为重视,亲自从Z城飞来首都。 代理公司的接待团已经在接机口等候已久,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叁十多岁、颇为稳重成熟的男人,据介绍他叫李云繁,是总经理特助。 “今天总经理母亲的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他临时过去看顾一下,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烦请您们见谅。” 李云繁微笑着走上来,对我们解释清楚今天总经理没有来的原因,然后与哥哥以及这边的人一一握手,示意带来的人把我们这边的行李整理好放上车。 要在暂且首都停留一个星期,大家都难免拿了几个箱包,特别是我的行李,外面的东西用不习惯,大包小包带了不少。 轮到我时他停顿一下,听哥哥说起我是他的妹妹,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叁分:“久闻祁小姐大名,没想到人美能力又强,年纪这么轻就可以开始为祁总、小祁总分担公司的事情了。” 手指虚握在一起,不过一触即分。 我回忆过来路上哥哥对我科普的嘉际资料,矜持地点了点头:“你们顾总也很年轻就成立了这么大的公司,可比我强多了。” 嘉际成立堪堪一年,已在业内小有名气,到处吃得开。 总经理姓顾,名字未知,很少在公众前露面,听说后台背景很硬,是个政二代,从海外留学归来,颇有手段,又野心勃勃。 “时间不早了,去须弥边吃饭边聊吧,正好让李特助感受一下温泉会所的氛围,提一提改进的建议。”时间已到正午过半,哥哥见大家招呼打的差不多了,彼此之间也有个初步的认识,便开口安排。 须弥,是温泉会所的名字,算起来这也是它第一次接待客人。 二十分钟的车程,不长不短。 即使当初看过须弥的平面设计图,当推开外围竹木制作的高栅栏,走进去的一刹那,空灵精妙的风铃声传入耳畔,我还是被惊艳到了。 日式的庭院,石头、花草、池塘疏密有致,相映成趣。 融合了禅宗思想和东方文化,取材自然,又高于自然,以一种写意的方式体现质朴高雅的景观和宁静放空的氛围,置身其中,浮躁的心灵陡然平和起来。 我跟在哥哥身后,脱掉高跟鞋,换上厚实的木屐,从打开的木格拉门中缓缓步入,金檀木制成的地板,温润反光,是比蜂蜜浓稠凝练时更深一层的色泽。 招待六人的方长桌,我、哥哥和杨善终在一排坐下,对面是李云繁和商谈这个项目的负责人简泽,面容端正,寡言内向,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想来能够被总经理安排和李云繁一起来接待我们,应该也是个颇有能力的人才。 须弥的菜色以怀石料理为主,我们位置侧对出去的方向靠近窗户,是厨师的料理台,两旁各站立了一位身穿黑底牡丹纹华丽振袖的美艳侍者,她们恭敬垂首,只在上菜时小步无声的膝行至我们身边,以表达对于前来客人的重视和尊崇。 怀石料理的每道菜需以最新鲜上等的食材现场制作,因此上菜速度并不算快。 我沉默品味做工繁复的时令小碟和清淡鲜美的羊肚菌素面,期间偶尔有礼节性的话语响起,氛围大抵静谧舒缓,只有低吟浅唱的和风曲调如水流淌。 等到第叁道鱼生拼盘上桌时,静止不动的木门被伫立在外的侍者拉开了些。 我闻声望过去, 那是一张让心脏停了半拍的脸。 最吝啬赞美的艺术家也挑剔不出毛病的五官。 眉眼到鼻唇再至下颌,自成一段天然风流。 嘴角曲线略带弧度,即使面无表情的时候,也像是带着笑。 头发被精心打理过,露出饱满额头,修身西装衬得腰是腰,腿是腿。 他应该去做大学老师,去当研究学者,甚至去拍古装电影也好。 至少不应该在这里。 顾之昭。 顾之昭。 作者的话:啊啊啊顾之昭都来了,二血还会远吗!很快很快 往事纷至沓来 我反复默念这个名字,往事纷至沓来,再见到他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记忆里的他身穿驼色羊绒外套,洁白衬衫,墨黑长裤,在大学的领奖台上遥遥一站,那是他率领校队获得高校联盟辩论大赛金奖的日子,也是初入大学的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日子,这个传说中品学兼优、无一不好的校园风云人物。 温和冷静的青年音紧接着校长慷慨激昂的陈词响起,他的发言内容简短朴实,甚至可以描述成敷衍,带着一点习以为常的散漫,大家的欢呼和祝福却那样热烈。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跟随这种气氛用力拍手。 在全校的掌声雷动中,我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从细微到有力,直到盖过外界嘈杂的声音。 “顾总,您好。” 被哥哥的手轻轻拍了拍,我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在座的几位都站了起来,顾之昭在哥哥的对面,他们亲切握手,一点也看不出来往日曾有过的龃龉。 “都是老熟人了,祁总还如此客气。” 我意识到自己的不合群,带着淡淡羞窘笨手笨脚地站起来,冲顾之昭伸出手,他顺势握住,上下摇了摇。似乎握得有些紧,掌心细腻的肌肤纹理挟裹灼热体温,逼迫着,侵袭着,让我忍不住想缩回手。 “祁愿,好久不见了。” “嗯……嗯,今天的菜色不错,顾总尝尝吧。”我言不由衷地回答道。 察觉到我逃避的态度,顾之昭没再把太多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礼节完毕坐下以后他们谈起了项目。似乎聊得很尽兴,只有我盯着眼前的生鱼片发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抠着身下榻榻米的米白色皮面。 等到餐饭快用毕,没有新的菜肴再上来,项目讨论也到了尾声。 我察觉到哥哥面上满意的笑容,料想这笔生意应该谈得很成功。 “事情差不多了,不知道令堂身体怎么样,顾总要赶回去陪她吗?”哥哥解开西装扣子,挺拔的身躯微微下沉,呈现一种放松的姿态。 “只是容易在这个季节复发的小毛病而已,看过医生吃了药没什么大问题,祁总不用太放在心上。”顾之昭依然保持着如沐春风的微笑。 在场的人皆对顾之昭母亲的病无甚了解,只有静坐一旁的李云繁面上露出些诧异,这点细节被我看在眼里,不过他很快调整好表情,没再露出任何端倪。 “听说须弥有叁间招待VIP的套房里面可以享受独立氡泉,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让我做第一个尝试的人。”顾之昭亲自开口,又是生意即将达成的要紧处,哥哥哪有不应承的道理,自然从善如流,小声交代杨善终去好好安排。 VIP套房相隔不远,且在同一层,各自外面带了一个小庭院。我心下别扭,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趁顾之昭跟哥哥说话,飞快抬头瞪了他一眼。 一顿饭吃的半饥不饱,哥哥和顾之昭还要去公司签订详细的合同协议,我又困又累,告辞回房,蹬掉高跟鞋随手一扔外套便趴在绵软的大床上。 想了想,掏出手机打电话给拉斐尔,提示音想了两句很快被接起。 “姐姐?” 拉斐尔的声音欢快又雀跃。 “我来首都了。” “是想我来找我的吗?” “你少得意了,哥哥谈生意,我跟着来而已。” 我没好气地打破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哦……那也没关系,能见面就好,平时给姐姐打电话你也不愿意接,到时候我带你四处逛逛。”拉斐尔的失落不过一秒,嗓音又恢复糖水一般的甜蜜黏糊。 “有没有空还不一定呢,”我用手指卷着头发,故意惹他不开心,转了转眼睛拖长音调:“就算要来也只有周末空出来的一天时间,我工作了,很忙的。” “有一天是一天嘛,那我周末来接你,礼拜六还是礼拜天?” “到时候再说。” 话音起起落落,我可以想象如果拉斐尔有一条小狗尾巴一定摇了又摇,被脑海中滑稽的场景逗笑,我在自我安慰中心情好了些。 分手背后的真相 半露天的氡泉池热气袅袅,每个庭院之间遍植郁郁葱葱的竹子,增加美感的同时,保护隐私,尾部有一扇木质小门,方便以家族为单位前来的客人出入相见。 我脱下浴袍,只穿着白色蕾丝的内衣内裤,脚趾试探性地轻触平静水面,荡开一圈圈细小涟漪,继而置身沉浸其中,疲倦四肢被温热水流舒缓按摩着,像是母亲柔软怜惜的怀抱,我发出一声享受的喟叹。 倚靠在黑石台上,我手边放置着新鲜的时令水果和一瓶启封的梅子甜酒,小巧的透明罐子里装着几个淡粉可爱的鸡蛋,温泉蛋是泡温泉必不可少的项目之一。 酒也喝了,温泉蛋也品尝了,我泡得有些头晕,不知道是因为热意还是酒意,我本来就是个不胜酒力的人。从温泉池里爬起来,我裹紧浴袍,想去靠墙边的小竹林里走走,冷不丁听到旁边庭院里熟悉的人声。 是哥哥和顾之昭,他们已经回来了。 顾之昭是优雅朗润的青年音,哥哥则带点低沉和不容置喙的强势。 交织在一起,倒也悦耳。 “你倒是好本事,能拿下独一份的国内代理。” 不冷不热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其中蕴含的喜怒,但我凭借对于哥哥数十年的了解,知道此刻的他心情并不是太好。 “没有点本事,很难跟小祁总做生意吧。” 顾之昭回应哥哥倒是从容,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得体。 “希望你的本事用在生意上,而不是用在勾搭我妹妹上。” 听他们交谈了两句,话题扯到我身上,哥哥很少说出这样尖酸刻薄的话语。 我又靠近了些,想听个清楚。 “小祁总是不是管得太宽了点,大学时候威胁我一次,现在还要再来一次吗?”顾之昭反唇相讥。 他提起威胁两个字,我不禁有些好奇,大学明明是他要出国深造,又嫌我大小姐脾气在一起处得累,怎么扯到了哥哥身上。 我知道哥哥在我们谈恋爱的时候调查过他的背景,那时候他家里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步步高升、如日中天。毕竟我们这样的家世出身,不怀好意接近的人有很多,拥有些许防人之心也很正常。 可是威胁从何说起? “为了保护妹妹,我不介意用点手段。” “你以为顾家还是以前的顾家,我还是以前的我吗?你掌握的把柄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不算什么。”顾之昭嗤笑一声,有移动的脚步响起,似乎向前了两步。 “你就这么有自信吗,你和你的家族都光明磊落,没有一点见不得人的事情?”哥哥毫不相让,压低了声线,是山雨欲来的味道。 “我的家族有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你,”朗润的青年音顿了顿,带着浓烈的嘲讽:“你的心思确实是见不得人的,你不觉得你对祁愿的占有欲太强烈了吗?她只是你的妹妹,又不是你手掌心里的兔子。” 在妹妹两个字上刻意加重语气,我被他们的一阵机锋打得云里雾里。 什么把柄?什么手段?哥哥见不得人的心思又是什么? “你也知道她是我的妹妹?我们的血缘关系是密不可分的。”哥哥罕少动怒,此时话语里带着锋利的碎冰,我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是谁拽住了谁的领子:“你算个什么东西,被我一威胁就立马分手跑到国外去的孬种,有什么资格靠近她?” “我孬种,要不是你趁我父亲升职考评最重要的时候故意捣乱,我会被你逼得没办法跟祁愿分手?到底谁是心思阴暗、手段下作的小人?”顾之昭忍不住激烈的情绪,声音骤然拔高,让我得到了想要的真相。 原来,原来是这样。 我心情复杂的退后一步,不小心踩到了冬天遗留下的变脆变干的竹叶,在庭院中响起清晰可闻的碎裂声。 我顾不得留意有没有被他们发现,快步跑回了房间重重锁上门。 为什么哥哥要这么对我? 难道他不想看我得到幸福吗? 明明知道我那么那么的喜欢顾之昭,我的初恋,我一眼心动的人,让我忍受着尖刺扎破指尖鲜血淋漓,也要 拢在手心的纯白蔷薇花。 不知不觉中我感受到眼角的濡湿。 我落泪了。 ∠( ? 」∠)_跟白月光的doi不远了嘻嘻 失措的情感H 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怀疑,当侍者敲门通知我去吃晚饭的时候,我强忍着不断下沉的心情出去草草用了些。 对上哥哥欲言又止的探究眼神,我在用餐间隙,抬起头若无其事的冲他笑。 很悲哀,曾经的我是有什么说什么、有脾气马上发的性格。 如今也学会了成年人的那一套假装。 等大家用得差不多,起身、打招呼、告辞、快步回房,我一气呵成。 直到半夜,期间侍者敲了一次一门询问要不要吃些水果甜品,紧接着哥哥又敲门,有想要进来跟我聊聊的意思,被我以今天坐飞机有点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为理由搪塞了过去。 我心乱如麻,又不知道该跟谁说,打开手机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想着终于没有人来打扰我了,正想关灯躺下休息,敲门声又响起。 一个膨胀到极限的气球即将爆炸, 我索性把脑袋蒙在被子里装死,谁来都不想回应。 手指叩在门框上仍然不疾不徐地敲着,听得出来主人很有耐心。 “是我,祁愿。”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床头昏暗柔和的灯光,掀开形成一片安全空间的被子。 木门拉开的一瞬间,急切的亲吻将我淹没。 像是冷,又像是热,我被吻得颤栗,身体情不自禁软下。 而顾之昭陷入暧昧情热之中依然保持冷静,反手缓慢无声的关上门。 “你哥哥在隔壁,小点声。” 他松开我,嘴唇张合,说出的话近乎唇语。 “搬来我家隔壁的,是你吗?” 即使知道房间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隔音效果做得很好,我的话语还是不由自主小声了起来,想到哥哥距离我不远处休息,有一种偷情的羞耻和禁忌。 软绵绵的语气,是质问,更像是撒娇。 顾之昭只是看着我不说话,在光线不够充足的空间内,他丰仪天成的五官多了几分平素少见的落寞和阴沉。 “我都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我抿紧被他吻得有些红肿的嘴唇,又松开,将视线移到一边,神情冷淡。 “对不起,愿愿,是我当年能力不够。” 没有在我哥哥面前长袖善舞的机灵劲儿,顾之昭到我这里反而变成了口不对心、只会道歉的笨蛋,我快被气笑了,对他说:“这个项目以后不要见面了,也不要住在我家隔壁,我不想看见你。” 他还是不说话。 我忍不住气急上前推了他一把:“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把我甩了就是把我甩了,一句道歉能改变既定的事实吗?” “但你还喜欢我,我现在也拥有了能力可以回应你的喜欢。”顾之昭的目光沉沉,语气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偏执,我的心蓦地一软,继而被击中一般疼痛,眼泪紧接着簌簌落了下来。 “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再喜欢你了。” 我一边哽咽,一边瞪他。 柔软物体从眼角轻触至脸颊,我意识到他在吻掉我的泪水。 不带一丝情欲、满腔怜惜的,仿佛在呵护一件娇贵易碎的稀世珍宝。 “别哭了,你从来不哭的。” 我也很想不哭,可是我的眼泪不听劝似的越流越多,委屈、难堪、怨恨,了解真相后的不理解,这些年来未曾有过的联系,以及思念和爱恋,这些情绪如同紧紧包裹的洋葱,我一瓣一瓣剥开,释放的气味侵蚀着保护柔软内心的阀门。 我再度踮起脚,用手臂勾在顾之昭的后颈,亲吻他线条秀美的嘴唇,接吻的经验很少,心底亦憋着一股气,到最后亲吻变成了发泄式的撕咬。 顾之昭始终像一只乖顺的羔羊一般任由我作为。 我咬他,他就张开嘴巴, 我舔他,他就伸出舌尖, 我瞪他,他就用高挺鼻梁讨好地蹭我。 “你这样我也不会原谅你的。”唇瓣相触结束时,我们的姿势已经变成了顾之昭靠在沙发上,我深陷入他的怀抱。亲密无间的距离,可以数得清他长而半垂的睫毛,我的眼里,我的世界,都只有他和他的气味。 “你可以用余下的时间好好惩罚我。”半哑嗓音贴合我敏感的耳廓软骨,痒意顺着耳道潜进内心,像是被细密的毛刺辗过,顾之昭居然在勾引我。 期待和渴望化作实质性的粉红从耳畔蔓延到两颊,我撑在他胸膛的抗拒动作不再有力,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亦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不知所措地半眯起眼睛在他大腿上动了动。 垫在臀下的坚实肌肉一瞬间变硬,顾之昭抓住我的手腕,类似啄咬吮吸的动作落在我颈侧:“你想在这里吗……隔着一道墙,跟你哥哥。” “我说不要你就会停下吗?”我含娇带怯横了他一眼,小声抱怨:“别在显眼的地方留下印子呀,第二天还要出门的……” 失控的情欲H 回应我的是更重的吮吸,只不过目的地落在被浴袍半遮掩的胸前。 我有裸睡的习惯,因此没有穿内衣,浑身上下除了浴袍以外,只有一条白色蕾丝的绑带内裤蔽体。顾之昭带着凉意的手指伸入布料重迭处,反复揉捏我的肌肤,明明是冷的,我却瑟缩着热了起来。 “愿愿的反应好可爱,是这些年都没有找过别人吗?”顾之昭像抚摸一只猫咪一样手法温柔,恰到好处,当我被弄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又冷不丁在敏感乳尖一掐。我整个人软成一团,浴袍和头发一起落在腰间,白是白的,黑是黑的,只是这样纯粹的颜色,此时也沾染上了隐秘的旖旎。 “我,我找了好几个,每个都比你温柔体贴……还弄得我舒服……” 就算在情迷意乱之中,我几近抛却天外的好胜心犹在作祟。 忍不住跟顾之昭对着干,说出他不想听的话。 “是吗?”反问的话,却没有任何询问的语气:“检查一下就知道了。” 顾之昭的表情未变,托着臀把我抱起换了个体位,变成我靠着沙发,他半跪在我腿间,声音愈发温柔,呼出的热气打湿了腿根,与被一层轻薄衣料相隔的小穴轻触,我感觉到一阵酥麻,小腹热意下涌,穴口不争气地吐了些淫液出来。 “你别再看了,是不是故意在折磨我……” 顾之昭按住一边膝盖,不让我并拢双腿,巨大的羞耻感再一次打湿了我眼眶,很奇怪,今天哭的次数比去年加起来还要多。 他居然,居然隔着内裤舔起了我…… 湿漉漉的舌尖让精致的布料也变得湿漉漉,勾勒出花唇连同蕊珠的形状,分不清是唾液还是淫液,我想要尖叫,迷蒙间记得哥哥在隔壁,将手指咬在口里,颤抖着,痉挛着,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 身体是一滩水,神志是一滩水。 我不住地往下滑,又被顾之昭托着臀部钉在原地,舌尖细致舔过每一处,偶尔顶着布料陷入穴口,用牙齿似有似无的咬一咬肉珠。 脚趾难耐地绷直再蜷紧,我下意识抓住顾之昭的头发,挺着流水的小穴不住往他口中送。狡猾的唇舌吸住不肯放,迅速有力地滑动转圈,我腰肢高高抬起,再也忍受不住,开口胡言乱语地哭求起来,不间断发出泣音:“呜……不,不要,求求你了……太快了,好舒服……” 顾之昭报复性地再次重重一吸,我抽搐着高潮,喷出的水液打湿了柔软的腿根,也打湿了他的嘴唇和下巴。 淡色嘴唇因着一系列亵玩的举动转变为诱人一吻的湿红,透明淫液顺着下颔线条滴滴滑落在纯白的衬衫上,顾之昭白皙的额头蒙了一层薄汗,濡湿精心打理的发根,垂落下来,晕开他精英持重的伪装,性感得难以言喻。 西装裤的拉链拉下,顾之昭粗长的性器已乖张挺起,它与主人恰恰相反,不谙人间烟火的脸配上勃发赤裸的欲望,形成一种反差强烈的淫靡感。 我高潮余烬未灭的小穴下意识收缩起来,诚实反应出我对顾之昭的渴求。 而被渴求的那一方仍然不紧不慢,手指搭在我的胯骨上缓缓解开内裤一侧的蕾丝绑带,像拆开一件期待已久的精美礼物。 好慢……好折磨……又好空虚。 身体包裹了熊熊烈火,将理智、情绪和矜持,所有属于人的思维焚烧殆尽。 鬼使神差之中,我用手背遮住泪水迷蒙的眼睛,颤抖着向前,像是要融化了一样的嫩红穴口蹭了蹭顾之昭性器的顶端,如发情的母猫不知廉耻地冲他求欢。 “愿愿,你……” 沙哑低沉的青年音没忍住闷哼了一声,再开口时颇有些许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到底憋了多久H 指尖陷进雪色皮肉之中,顾之昭扶住我的腰,粗硬欲望无视小穴内壁媚肉热情谄媚的吮吸,一寸一寸打开我湿透了的内里。 与上次和纪随流的醉酒初体验完全不同,非常奇妙的感受,破除阻碍亲密无间结合的身体,仿佛精神也在此时合二为一。 我被动接受,却有一种比肉欲更汹涌的欢愉。 狭窄小穴被撑得满满当当,还没等我完全适应,顾之昭已经架着我的双腿迫不及待地抽动起来。龟头碾压进柔嫩的深处,不知撞在哪个要命的点上,我尖叫着抓住他掐在我腰上的手掌,已经丢过一回的身体又不听使唤地战栗起来。 仰躺在配色接近地板的褐色皮质沙发里,我的胸部随着顾之昭的撞击一颤一颤的,甚至淡粉色的乳头也于无人爱抚中淫荡的挺立起来。 而我努力用朦胧的视野看清前方——顾之昭衬衫依然挺括洁净,只有放置我双腿的肩膀上有几处凌乱褶皱。 平白无故让我生出放荡女郎引诱正人君子的错觉。 就着这样的姿势做了一会儿,顾之昭像是觉得不过瘾,把我往沙发深处推了推,提起两边腿弯重重压到扶手上,偏过头在我敏感的大腿内侧又亲又咬,牙印和指痕一起映在我从小就容易留印子的肌肤上。 不管我是喜欢还是抗拒,整个人已经被他操开了,浑身上下都是软的,腿心湿得一塌糊涂,只有掩藏在湿粉之中小小肉粒硬得发痛,在交合中不小心被毛发擦到都会产生剧烈近乎折磨的快感。 “呜呜……我讨厌你,别,别再进来了,吃不下了……” 我又是哭着求饶,又是颤抖着声音骂人。顾之昭冲我笑了一下,手掌摩挲着光滑小腹,感受肉棒顶进来时细微的凸起,跟随抽插毫不留情地往下压,听到我明显拔高的尖叫声,手指放在湿红的唇边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不许说谎。” 我被提醒着又想到了隔壁的哥哥,死死咬住嘴唇再不肯发出一点呻吟,房间里只剩下越来越快的捣弄声,和让耳朵发烫的黏腻水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变成了趴在沙发上的姿势,只感觉到身下的皮面和顾之昭贴近腹部的裤子和衬衣已经沾满了从小穴中喷发出来的湿液。 他还在兴致勃勃的操干着我,肉棒深入体内不断地换着角度,汗水浸润了额前的黑发,下颌绷紧,眼神专注,,与温文尔雅不同,又凶狠又色情的表情。 如果不是有手掌牢牢地托着我的腰,我整个人都快要滑下去了。 腿间又热又涨,小腹又酸又沉。 顾之昭湿热狡猾的舌尖还要咬住敏感耳垂反复碾压吮吸。 他到底憋了多久…… 我晕乎乎的想着,心里骤然生出会不会被干死的慌张来。 无法抬起的腰身不停打颤,透明粘稠的水液顺着被捏红的双腿内侧不住下滑。 我聚集起全身最后的力量向前爬了一点出去,见背后的顾之昭没什么反应,抱着侥幸的心理思考着他做了这 么久也应该累了。 因此转过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想停止这场耗时已久的性爱。 “你……唔……” 刚开口发出一个音节,好不容易脱离了大半根出来的灼热性器再度重重插入,顾之昭俯首过来,充满占有欲的灼热亲吻又一次把我拉进了快感绝顶的海洋。 怯懦的白玫瑰 我醒过来的时候临近中午,拿被子严严实实盖住自己,只留了一双眼睛心虚的坐起来在四周张望。 昨天的秽物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空气浮动着清新回甘的橙花香。 要不是酸软的腰肢和遍布红痕的身体彰显强烈的存在感,我都快以为昨天的疯狂只是我清心寡欲太久的春梦一场。 侧头看过去,手边床头柜有一张淡绿绘着金色樱花纹路的纸张,上面寥寥几笔,勾勒出挺拔有力的字眼:好好休息,我去跟你哥哥开会了。知道你喜欢中餐,让后厨随时准备着,饿了记得吃。 没有署名,我也知道是谁。 盯着这些字看了片刻,我面无表情裹上睡衣把它冲进了马桶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的想法。 我以为盛开在众人之上的白玫瑰,原来他也会怯懦,也会犹豫,也会因为外在放弃内心的追逐。就像纯洁无瑕的冰块被雕刻出了设计者想要的形状,依然很美,却没了最初让人无限遐想的诱惑力。 是被桎梏的,是有所禁止的。 破镜重圆终究只存在于戏剧里,我的尊严不允许我毫无间隙地去拥抱抛弃过我一次的旧恋人。 昨日他可以为了父亲的权位跟我分手,那么明日也可以为了别的。 我打电话给后厨,告诉他们还是想品尝一下他们擅长的日式菜系,侍者迟疑地告诉我顾之昭已经吩咐为我备下了中餐。 “没关系,不用告诉顾总,把它悄悄倒掉就行。”我的语气云淡风轻。 洗漱完毕推开木门,我在走廊的转弯处与西装革履的杨善终相遇。 他目光轻微流转,细致地上下看了看我,转而挂上得体友善的笑容:“小祁总看你没用早饭,怕午饭也错过了到时候胃难受,所以让我回来陪你吃饭。” 哥哥终归是多疑的。 我因着哥哥做出的那些事心底难免生出埋怨,对杨善终的语气也算不上好,不置可否地侧头嗯了一声,看也不看他率先走在前面。 还是昨天的场地,菜色依据我的喜好少了生冷的食物多为热菜,鲜淡精致,一场体力运动的宣泄,我的肚腹实在有些饿了,忍不住吃了两碗海鲜炖蛋。 杨善终对于我的注意力,大过面前一样一样的菜肴,他坐在我对面,筷子没怎么动,只是兴趣盎然的观察着我。 我起初想无视这道视线,但随着饥饿的欲望被填饱,注意力放在了别处,我越发觉得不自在,啪地放下筷子,声音在空旷的氛围中碰撞出不小的动静。 厨师和侍者停止做菜上菜的动作。 我扬一扬眉,他们便低下头行云流水般退了出去。 抿紧嘴角,坐直身体,我警告杨善终:“你今天过线了。” “顾之昭上午谈完就借口要去探望母亲离开了,小祁总让我回来看看你人在不在。”没头没尾的两句话,我却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意有所指。 是怕我偷偷出门去跟顾之昭约会吗? 其实打电话给须弥内部人员问一句就能知晓的事情,没想到哥哥对我不放心到这种地步,还特地派个专员回来盯着我。 “你不是我哥哥养的一条好狗吗?现在居然出卖他。”我斜斜勾起唇角,不再维持身处公司时与杨善终的友好态度,语气恶劣起来。目光从盛放菜品的餐盘上移,看向他那张一贯温和的脸,带着警惕的审视和尖刻的讽刺。 “大小姐说笑了,公司的掌权者是谁,我自然是谁的人。” 杨善终没有被我难听的话语激怒,拿起准备在一旁的温热餐巾拭了拭唇角,我居然在他的眼睛里看出了怜悯,好像面对的是一个不懂事的任性孩子。 忍了一天多的怒火烧得我胸口上下起伏,我双手用力拍在桌子上站了起来,狠狠盯着他:“那你去告诉爸爸,告诉哥哥,我跟顾之昭睡了啊!反正他们把你放在我身边,不就是为了监视我这个废物大小姐有没有干出丢人的事吗?” “为什么要那么生气呢?由着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杀人放火都有人给你兜底,让你免受伤害,不应该觉得庆幸吗?”杨善终保持着好整以暇的姿势仰视着我,却让我有种错觉他才是那个手握权柄、身居高位的人。 事事尽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才能事事都从容不迫。 “你也很羡慕这种生活吗?”我故意反问他,然后塌下腰身一点一点靠近他所在的位置,挑衅似地拉长声音:“可惜——你不配。” “你不会以为有能力就有了出头之路吧?靠着我父亲和哥哥的提携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人,取得一点小小的成果就有可以跟我平等对话的权利了吗?” 我刻意跟杨善终挨得很近,合乎意料,他终于不笑了,漆黑的眼睛阴沉下来,其中倒映着我不怀好意的表情。 我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继续恶毒地刺激他:“只要我一句话,你又会变成下等人,没人用你,没人赏识你,在下水道里发臭。” 撕破好好先生的面具,杨善终这副满面寒霜的模样,居然与我记忆中的纪随流有着叁分重迭,果然讨厌的人总有相似的讨厌。 游刃有余出类拔萃我未必喜欢,但是无力抵抗引颈受戮我却看得很是愉悦。 我调戏着拍了拍杨善终抿紧嘴唇的清俊脸庞,触感光滑,白皙温润,肤质倒是很好,“管好自己的眼睛,管好自己的嘴巴,你会爬得更高。” 察觉到杨善终握着毛巾攥紧了的拳头,我覆手上去,一根一根用力掰开,不知怎的想到了第一次与之吃饭时他介绍自己名字所说的话。 “毕竟,做人要善始善终才好嘛。” 女鹅是一个拔X无情的坏女人??( ? )?? 尴尬的初见 憋住一口气与哥哥冷战到底,我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从须弥跑了出去。 偌大首都不似我熟悉的Z城,位于北地,即使是春天依然带着肃冷的寒气。 我想了想,打了一个小时的出租车让司机开到拉斐尔的学校。 曾陪他办理入学手续时来过一次,这所全国知名,孕育了无数英才的高校美术系同样很出名,时隔两年再次故地重游,校园庄严沉静,由民国设计大家亲自操刀的建筑整体,放到创意层出不穷的当下依旧赏心悦目,富有韵味。 我在门卫大叔怀疑的目光里登记了姓名身份,直到我离他有了两步距离,依然能听到一点都不小声的嘀咕: “小姑娘家家的,来找男朋友还说是他姐。” 遵循记忆走到拉斐尔宿舍底下,我保持同样的纯真微笑对着宿管阿姨出示了自己手里的行李箱:“阿姨您好,我是405油画专业拉斐尔同学的姐姐,他好久不回家了,所以我只能从Z城远道而来给他送东西,您看我手里的大包小包,外面又冷,能不能让我把东西放到他的宿舍呀?” 哥哥曾说过我的脸装乖很有优势,所以当我用尽十二分演技楚楚可怜的攻略宿管阿姨时,她被我折服了,一边怜爱地跟我絮絮叨叨自己家里也有个听话宠弟弟的姑娘和不懂事的小子,一边从一堆房卡里翻出对应的一张递给我。 目送我走进电梯,我礼貌拒绝阿姨帮我拎上去的好意,毕竟行李箱里放得都是我自己的东西,说谎的一点罪恶感制止我做出利用上了年纪劳动力的行为。 这座精英学府的人才数量很可观,学费也同样可观,与之对应的各种软硬件设施都采用国际先进、国内独一档的材质购置建设。 我对着造型气派的大门把手上的感应器刷下房卡,滴的一声,门从内部打开了一个缝隙。听拉斐尔说起过,住在其中的学生进出只需要指纹验证就可以,只有宿管和后勤处查寝时才会用到房卡。 我推开门,宽敞二人间映入眼帘,有独立的卫浴和可以进出的阳台,这间宿舍倒是刷新了我对于男寝的认知,没有认知中的杂乱浑浊。 被铺整洁,摆放有序,上方是木床,下方是桌椅。 浅咖色的实木地板,米黄墙纸带着简洁大方的纹路。 其中一张桌子的相框里放着我的照片。 想来是拉斐尔的。 时间将近叁点,我将宽大的粉色行李箱靠在饮水机旁,拉开拉斐尔的椅子坐下,桌面放着一台合起来的笔记本电脑,另有几张早已干透的油画纸张,我拿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打发时间。 有静谧的自然风光,有动态的人物群像,画完的,未画完的,皆画技不俗。 最底下一张和其他都不一样,我留心仔细看了看,发现是用铅笔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有关于我的素描。 薄脆的纸张,微微泛黄,已有些年头,画上的我还很年轻,眉眼稚嫩,不过十六七岁的光景。素描结尾处,手写了一串流利的字母“Iniziare”,没接触过意大利语的我不解其意。 这个家伙,还真是恋姐。 我有些头痛的笑起来。 欣赏过拉斐尔的作品,我百无聊赖在桌子斜上方的简易书架中挑来挑去,想找几本感兴趣的书看看,结果不是美术专业课本就是意大利语的原版名人名着。 没想到平时像孔雀一样花枝招展的他,宿舍生活和兴趣爱好倒是出乎意料的简朴单调。 专业书繁琐严谨,名人名着深奥晦涩,我看得乏味。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我的姿势从支起身体坐着到半俯在桌子上,再到整个人陷在书籍里睡了过去,恍恍惚惚间把我惊醒的是房门解锁的声音。 脸庞仍枕在臂弯,我下意识认为进来的是拉斐尔,因此用半睡不醒的语调冲他抱怨:“下课这么晚,等的人家困也困死了。” 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回答,也没有动静,我心里想着拉斐尔什么时候这么没有眼力见了,一边打着哈欠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一边不耐烦地把头转向门口:“你怎么不说话,上课上得哑巴了吗?” 才发现并非拉斐尔,而是一个身穿短袖,绑着深蓝头带,像是刚运动回来,立在那里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陌生英俊青年。 两道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一秒,我尴尬地端直身体,手忙脚乱整理方才睡散了的领口,想装作若无其事跟他打招呼,紧接着第二道指纹解锁的提示响起,门后传来拉斐尔熟悉的嗓音:“原绍青,宿管说我姐姐来了,你看到她了吗?” 好欺负的青年 这个被称作原绍青的青年啊了一声,下意识侧身让出位置,朝外面答道:“嗯,来了,在你座位上。” 拉斐尔开门的动作都快了些,语气轻快地叫着姐姐,像只花孔雀一样飞了进来,同样的短袖,在这样乍暖还寒的天气里看得我手臂一冷。 “不是说周末去接你吗,怎么今天就来了,是不是太想我了?”拉斐尔放下手上喝了半瓶的饮料,倚在我桌旁。 宿舍没有拉窗帘,他额头上的汗水在穿透阳台轻柔挥洒进来的落日照耀下泛出些透亮的盈润,相比在家阴郁安静的模样,多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朝气活力。 他身后原绍青也靠了过来,冲我礼貌打个招呼,就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我为了方便跟拉斐尔说话,换了一个侧坐的姿势,余光留意到原绍青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表情,只是背影还带着点刚刚尴尬场面所留下的僵硬。 “吃不惯日料,想来就来了。”我理所当然地看着拉斐尔。 “那你中午吃饭了吗,现在饿不饿?” 看我点点头,拉斐尔笑着伸手摸摸我的头发说一起出去吃,被我恼怒地推开:“脏死了,快点去洗澡。” 等拉斐尔真的拿着干净衣物进去洗澡,原本因为叁个人有些逼仄的空间剩下我和原绍青时,气氛又莫名微妙起来。 我装作玩手机,脑海里却不停倒放着不久前的场景,嘴唇张了又合,忸怩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邀请道:“等会儿你也一起去吧?” “没关系,我还不饿,到时候去食堂吃点就行。”原绍青头也没回就拒绝我。 我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不好意思呀,我之前以为你是我弟弟才会那样的。你就当我向你赔个礼,一起去嘛,不然我总是惦记这件事……” “不必放在心上,刚才的事情我都忘记了。” 原绍青倒是软硬不吃。 我很少被人拒绝,见他这副态度,顿时涌起了几分好胜情绪。 我站起身走到原绍青旁边,一手撑在桌子上,微微弯下腰,有几缕披散在身后的发丝从肩膀滑落,垂落他眼前。他看了看头发,又侧过头看着我,彼此之间越过陌生人的安全距离,我察觉到他睫毛颤了颤,白皙脸颊逐渐浮现一丝红晕。 鼻尖萦绕着从原绍青衣领上传来的,海风和柠檬交织在一起的气息,被运动过热的体温蒸腾,闻起来越发明显,清爽而纯粹。 没就见过女人的小孩子,随便靠近一下就害羞,连香水都用得这么干净。 我不禁在心底发出一声嗤笑,将清纯好骗的标签贴给了眼前的青年。 “你是拉斐尔的好朋友,也应该帮他照顾一下姐姐吧。”刻意作出内疚表情,我注视他的眼睛,伴随着拉斐尔洗澡时若有若无的水流声,轻轻地、缓缓地露出一点笑容:“姐姐都这么诚恳地拜托你了,陪我吃个饭真的不行吗?” 当拉斐尔换了件休闲服,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时,我在仰头欣赏他们贴在衣柜旁边墙壁上的海报。 我扫他一眼,随口通知道:“等会儿吃饭你同学也一起。” 拉斐尔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下,露出一个明显的诧异表情。 我回忆起原绍青刚才的态度,估摸着他是个自带距离感的人,不由得有些得意,补充了一句:“我刚刚问过他,他答应了。” “啊,是吗,那可以啊。”拉斐尔怀疑的眼神瞥向正在衣柜翻找的原绍青,后者抱起换洗衣物朝浴室走去,与他擦肩而过时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姐姐,你是怎么让原绍青答应的?”拉斐尔压低声音,好奇地冲我眨眼。 “吃个饭而已,又不是什么很为难的事情。”我略去在他洗澡时发生的事情,拿出手提包里的化妆镜打开对着补了补口红,不以为意回答道。 “他挺傲的,平时班里有什么活动很少参加,也就跟我做了叁年室友还能凑一起打打球,所以刚刚和你说起去吃饭我没打算叫他。” 拉斐尔的评价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你们做不到的事情,未必我做不到。”我唇角得逞地翘起,手指顺着毛巾边缘勾了一下他滴水的头发,“好了,快点吹头发,别磨磨蹭蹭的。” 拉斐尔没有动,顺势抓住我的手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我一会儿,冷不丁发问:“姐姐会不会觉得他比较好看?” “你在说什么啊?”我愣了一下,莫名其妙的,问人家好不好看干嘛? “全校跟他表白的有好多,姐姐可不能被迷惑了。” 拉斐尔不顾还在滴水的头发扑上来就抱紧我,用可怜巴巴的语气在我耳边反复描述自己的占有欲。我被弄得哭笑不得,挣扎着脱离粘人的臂膀,踮脚在他光滑额头敲了个爆栗:“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再弄不完晚饭要变成宵夜了。” 洗澡的洗澡,换衣服的换衣服,我在等待的里摁亮手机抽空看了眼,没有任何人的电话和信息,在微信的置顶还是爸爸早上给我发的有没有按时吃饭。 不管是须弥的人,还是杨善终,他们中肯定有人把我跑出来的消息告诉了哥哥,既然哥哥没有任何反应,那就代表他也在跟我冷战。 我为这短暂的自由而感到心绪复杂,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反正现在不想面对,索性全部抛到脑后。 原绍青内心独白:草,她怎么这么会撩(。) 那就麻烦你了 我没来过几趟首都,对这里不太熟悉。 坐上拉斐尔的车后,他问我想吃什么,我说了句你安排我买单就行。 拉斐尔又转头去看后座的原绍青,得到了一句不吃辣的回答。 车开出了学校的主路,没过多久,停在了一家灯火绰约,装修看起来颇有古意的餐厅前,门头上别致亭立着叁个大字:毋潮记。 等服务生领着我们进去包厢,我打开菜单看,发现是一家粤式粥火锅,以涮海鲜和口味不腥膻的肉类为主,清淡养生,别具特色。 一半毋米粥,一半花胶鸡,我盛了碗汤慢慢喝着,身旁的服务生手脚麻利将点的食材按照次序一一下锅,再分成大致的叁等份用公筷夹到我们的碟子里。 轮到原绍青时,他眉头微微皱起,说了句:“我自己来。” 我看他龟毛又别扭的样子,不觉感到好笑,转头对服务生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我们自己吃就行,有需要再叫你。” 等包厢只剩下我们叁个人的时候,气氛倒是缓和多了。 拉斐尔一边涮菜,一边兴致勃勃地跟我说起前段时间学校开展的春季运动会,他和原绍青联手在篮球比赛上取得了最多的分数,最后带领看起来不擅体育的油画专业夺得了几个院系的第一名。 “倒是没听你在电话里跟我说起。”我看了看他,又看一眼原绍青,起身亲自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红酒,自己则是饮料,举杯祝贺道,“不过,恭喜你们呀。” “姐姐你怎么自己喝饮料,让我们喝酒?”拉斐尔不依,凑过来抢夺我的酒杯就要给我倒酒,被我按住手。 “我晚上还得开车去酒店住呢,又不能睡你们宿舍。” 我对他的笨脑瓜有点无语,这样都能年年拿校长奖学金? “原绍青每个周末都回家,他自己的房子离学校挺近。”拉斐尔开玩笑,“你要睡他床上也没什么大问题。” “你可真是我的好室友,就直接为我做主了。”包厢里的空调温度逐渐升起,氤氲出几分干燥的热意。原绍青扯了扯休闲服的领口,把手腕上的袖口挽起来,露出线条优美的健壮小臂。 气氛活跃开,他也不再绷着,打趣回了拉斐尔一句。 “都请你吃饭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啊。” 看得出来他们关系比拉斐尔口中说的要好,自带熟稔地你一句我一句相互揭短,又分别聊起自己初中高中的糗事,原来原绍青早年间也去意大利做过两年交换生,只不过他们一个读的是美术,一个读的是金融。 “那你们真有缘,宿舍居然能分到一起。” 我大学的时候就是同班同学住在一起,方便互相提醒上课,通知事情。 “油画班多出一个,金融班也多出一个,我们就分到一起了。”原绍青对我解释道。此时的他倒是摆脱了初见时候的尴尬和抗拒,变得活泼健谈起来。 “现在大叁开学,还有两年时间,弟弟们要好好相处呀。”我用分酒器又给他们添了一杯,笑眯眯地举起高脚杯看了看他们两个。 拉斐尔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姐姐弟弟可真多,原绍青则不好意思得摸了摸鼻子。 第一杯酒下肚,第二杯也顺其自然起来。 我在他们交谈的过程中时不时接上两句话,期间手机震动的提示音响起,有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粗略暼了一眼,没有接,把手机调成静音倒扣在桌上。 摇铃唤服务生进来又添了一回红酒,两个分酒器都喝完,粗略估计一瓶半已经喝下肚,拉斐尔的脸颊带着些薄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醉了。 原绍青气定神闲坐在那里,神色清明,看不出半分醉意。 “你还挺能喝酒啊小绍。”我有些羡慕原绍青的酒量,要知道醉酒难免会出糗,像他这样喝了许多下去还一副贵公子样子的人实在很少。 “我家做点生意,从小跟着父亲在酒桌上习惯了。” 学校的双人间数量不多,能够住进来的学生,或多或少都有点财力背景在其中。听到原绍青轻描淡写的回答,我倒认为他不可小觑。 共进一场贴合彼此心意的晚餐,也许是迅速拉近距离的有效方式,叁两个小时下来,天色渐晚,我和原绍青已经从陌生关系变成了说得上几句话的熟人。 “今天这顿饭很好吃,谢谢小祁姐,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去父亲公司帮忙,我就先走了。”原绍青站起来就要告辞,我问了句他住在哪里,要不要我顺路送他,得到的答案倒是跟我预订的五星级酒店很接近。 都在同一条主路上,是出了名的富人小区。 “既然顺路,就麻烦你了。”原绍青客气道谢,落落大方的礼貌态度,微笑时右脸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做这种事有什么好舒服的 我临时征用拉斐尔的车,将其送回学校,依旧是来时的座位次序,只不过变成了我开车,拉斐尔坐在副驾驶上。 他喝醉了酒,或者就是故意借酒耍痴,接近终点时又是撒娇又是挽着我不肯放,目光透过后视镜看到面容波澜不惊,装作没看到的原绍青,我一阵苦恼,只好跟拉斐尔约定第二天起床再来学校带他出去玩。 好说歹说,他终于恋恋不舍地进了校门。 我在导航上输入原绍青所住小区的地址,沿着语音指示发动行驶起来。 没了嘴甜会说话的拉斐尔,我本身是个不善于寻找话题的人,这一方空间内顿时安静起来,我随手翻了翻拉斐尔歌库里存的歌,选择一首钟意的播放。 低沉的粤语男声娓娓而歌,冲淡车厢无人说话的沉闷。车一路向前开,我放松身心沉浸在歌曲中,冷不丁听见原绍青说了句:“你们姐弟关系很好。” “啊,是啊。”我不知道该回什么,有点心虚,眼珠转了转,言不由衷答道。 我跟拉斐尔关系是不错,但这种不错里多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如果有天被人发现放到古代说不定要被骂背德无耻,然后去浸猪笼。 想象了一下电视剧里看到的浸猪笼场景,我心里竟然有一种诡异的喜感。 原绍青没说话,我等了会儿,又透过后视镜偷偷看他,没想到他也在看我,只不过目光坦然,很是光明正大。反而我心中有鬼,在彼此视线相触时迅速转回前方,假装专心致志地开车。 是我天生跟他犯冲吗? 怎么只要我们两个独处总会发生点尴尬的事情。 这下气氛不仅仅只是没话说了,是完全沉默,我的心砰砰跳起来,眼睛都不敢乱动,好不容易捱到他小区门口,我正胡思乱想着不会还要我送到楼底下吧。 原绍青识时务地开了口:“小祁姐,就送到这里好了,谢谢你。” “好的,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我迫不及待接上话。 他怔了一下,神色复杂,好像是我很不想跟他相处似的。 虽然我就是这么想的。 手指在方向盘上心虚蹭了蹭,我支支吾吾补充了一句:“就,就是看你喝了不少,想让你早点回去好好休息,不然送到楼下又叫我上去喝茶那多麻烦你。” 话越到后面,我越理直气壮,甚至理直气壮地想插个腰。 原绍青被我说得笑了一下,告别时隔着车窗冲我挥手:“好的,我记住了小祁姐,下次你送我到楼下,我肯定请你上去喝茶。” 这个人莫名其妙的……谁想喝他家的茶了…… 把两个讨厌鬼分别送到该去的地方,我被顾之昭蹂躏一整晚的身子也接近极限,几乎是踩着油门回到酒店房间就直接扑倒在床上。 柔软厚实的床垫温柔承载使用过度的腰,我迷糊着要睡过去,猝不及防被手机屏幕亮起的光闪了一下眼睛。 依然是那个陌生号码。 我把接听界面缩小,看到累积至现在的五个电话和一条收到的短信,手指点开,上面言简意赅写着“我是顾之昭”。 近一分钟的沉默里,我暗指数着一声、两声、叁声,在即将挂掉之前接起了他的电话,顾之昭较之平时显得有点急切的语气传入我的耳朵。 “愿愿,你去哪儿了?” “去哪儿需要要跟你汇报吗?”我刺了顾之昭一句。 他依然好声好气安抚我:“你突然不见了,我会担心。” “那现在知道我平安无事,可以挂电话了。”心累,身体也累,我不想多说什么,出于本能抗拒着所有不让我休息的干扰项,哪怕这个人是顾之昭。 “愿愿,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耳畔拂过风一样轻飘,又因为其中饱含着情感而显得厚重的叹息。 “你和哥哥的对话,是故意让我听到的吧。” 我询问顾之昭,用的却是笃定的语气。 那天的事情很刻意也很明显。 不能被我听到的事情,怎么会在院子里肆无忌惮地宣泄出口? 然而我当时太过震惊,矛盾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影响了基本判断力。 “我只是不想在你心里始终都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形象。”手机那边沉默了一阵,顾之昭语气艰涩,一字一句说道。 首都气候相比Z城更为干燥,在没留意的时候,嘴唇上裂开了一个小口子。 我用虎牙碾过那道缝隙,皮肉被压迫的细微胀痛让情绪处于当下更加清醒。 翻过身仰躺在床上,手臂枕在脑后,我看着天花板,顶端悬挂的精致吊灯没有打开,只以镶嵌四周的小圆灯作为照明来源。没有光线充盈的水晶材质通过折射,依然在我眼睛里留下暗淡却潋滟的光影。 正如有些记忆,不必刻意想起。 却从始至终都能通过其他事物提醒着我,它是多么鲜明的存在。 “其实都过去了不是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是平静,分不出喜怒哀乐。 没有21岁的顾之昭,也没有19岁的祁愿,我们只能这样一路走下去。 他可以作为我的白月光永远留在心里, 但月光也要永远是我触摸不到的月光才行。 “正是因为过去了,才能重新开始啊。”像是听不出来言语中的拒绝,顾之昭存心歪曲我的意思,朝着相反方向一路延伸。 我说不过他,无言以对。 毕竟从高中开始就是学校的辩论队主力, 他跟我对上,总有一大堆我想也想不到的道理。 “你赢了,你说的都对,我困了,我想睡觉。”我木着脸,索性耍赖拒绝跟顾之昭沟通,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的表情应该又臭又丧。 “你在哪里?现在才九点半,我们见一面好吗?”电话那头,顾之昭一贯好听的青年音染上几分恳切的颜色,像一朵一捏就碎的云。 要是放在以前我应该早就心软了吧。 然而此刻情绪和身体的双重折磨,让我面对他的失落不为所动:“我很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我顺势要挂掉电话,听到顾之昭顾不得风度简短有力地拔高声音:“愿愿,再让我说最后一句!” 通话界面亮起又熄灭,我停在挂断键上方的手指迟迟没有按下去,因着心底某处不起眼的跟通话界面一样,看起来快要熄灭的旧情。 “你,身体还好吗,那里还痛吗?”顾之昭迟疑地小声问我。 突然一下子,什么伤感、回味、留恋,那些风花雪月、物是人非的旖旎情绪,从我的脑海中如潮水般悉数褪去。我沉默着,脸颊一点一点爆红,忍不住冲着话筒大吼了一声:“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 把人拉黑,把手机关机,我的世界终于安静。 顾之昭不提起还好,一提起有关昨晚乱七八糟的画面,就像整场电影回放一样生动流畅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的胸膛,他的腰胯,他的喘息,他情动时说出的脏话…… 我快步到卫生间将水龙头打开,就着冰凉刺骨的冷水用力拍了拍脸颊和耳朵,想从这让人窒息的羞耻热意中解脱出来。 我在心里不停地咒骂顾之昭,连带着想到给我不太美好初体验的纪随流。 全都有病,做这件事有什么好舒服的? 那么贪得无厌,那么乐此不疲。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接下来的日子我被拉斐尔带着在首都玩了几趟。 上午排队去坐出名的摩天轮,座舱升到最高点时可以看到满城风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远处是近几年新成立的CBD区反着光的湛蓝玻璃。 狭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笑着对我说很早时候就流传的土味情话:“传说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时接吻的人会永远在一起哦。” 被我回以一个冷漠的白眼。 只是可惜来的时间不是晚上,不然可以看到那种万家灯火、通明恒照的场景,我一向都很喜欢壮观和震撼的东西,会让心绪沉醉,久久不能忘怀。 因此当初在珑萃熹华买房时特地选择了较高的楼层。 坐完摩天轮去环境幽静、票价不菲的私人电影院,两个人肩并肩看了场经典恐怖片。拉斐尔进场前信誓旦旦跟我说自己不会害怕,进场抱着我的手臂和紧张的表情看起来就有多狼狈。当女鬼出来我幽幽冲他耳边吹了个口气,看他下意识僵直了身体,尖叫简直要冲破喉咙。 然后我哈哈出声,还好只有我们两个人。拉斐尔自觉丢了面子,撅起嘴泫然欲泣地看着我:“那人有害怕的东西也很正常嘛……” 好看的人真是怎么样都可以,他做这种幼稚动作,迎着恐怖片阴森森的打光,都漂亮得像是电影海报里男主角的剪影。 出去吃午饭的时候他还在小声抱怨,但从小到大迫于我的坏脾气,也没正面跟我吵过架,只是嘀嘀咕咕的,像一只喧闹的小鸭子。 我看着觉得很可爱,手比意识先动,摸了摸他手感柔顺的头发。 “姐姐不如搬来首都住吧。”我们坐在靠窗的西餐厅二楼,我正分割着骨瓷盘中的牛排,突然听到他异想天开的话语。 “买栋房子容易,跑过来住不可能。”我继续切割下一小块放进口中,感受着肉汁四溢的鲜美,头也不抬道,“这里天气太干了,我还是喜欢南方。” 就算我愿意,爸爸也不会同意。 他总说一个女孩子在外不安全,我大学毕业跑去国外旅行都被每天打来的电话烦得要死。哥哥虽然一贯很有自己的主意,在这方面倒是跟爸爸一唱一和。 又想到了哥哥。 我抿紧嘴唇,暗自嘲笑自己真是个独立不了的小女孩。 “好吧,那我回头让白叔叔看着先买一处好了,姐姐过来找我的时候方便住。”拉斐尔烟灰色的眼睛微微闪动,很是乖巧,“我知道姐姐不喜欢住酒店。” 白叔叔,白慕。 是拉斐尔遭遇空难去世的父母最信任的心腹,替他打理意大利的公司和生意。虽然叫叔叔,其实是上一任管家退休后继任的儿子。 因着当初一家偷渡到意大利成为黑户流落街头被拉斐尔父母帮助提携的缘故,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 叁十出头的年纪,毕业于国外名校,能力出众,头脑灵活。在得知噩耗时第一时间辞退了未来可期的工作,和父亲一起帮助拉斐尔保住了动荡的公司和股价,如今蒸蒸日上,发展迅速,生意不仅仅在意大利,在各个国家都有涉及。 我跟白慕短暂接触过几次,他长相不算出众,胜在看着舒服,待人接物一团和气,有种恰到好处不让人讨厌的圆滑,只是偶尔目光流转时很是锐利。 “随便你,你的财产你决定。” 我向来不会干涉拉斐尔的财政支出,连同父亲哥哥一样。 父亲向来最好面子,不希望被人背后戳着脊梁骨说贪图妻子亲戚孩子的财产,不仅从来不过问,还把自己手头的祁氏股份匀了一部分给拉斐尔。 以表对他的视如己出,也象征了对我们叁个的一视同仁。 当然股份有多有少,谁也不会在这上面说什么。 拉斐尔停止了切割的动作,乐呵呵打开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跃动起舞,我注视着他,只觉赏心悦目。 “啊,对了,姐姐,你吃这份吧,我帮你都切好了。”他站起来将自己的菜品和我的换了个位置,吃西餐帮我事先处理好是他从小到大做习惯了的事情,见我没有反应,催促了两句,“趁热,趁热,冷了该不好吃了。” “我吃过两口了。”我忍不住说道。 我有轻微洁癖,不吃别人吃剩下的东西,就算是家里人的也不行。 拉斐尔视若无睹,在我那份缺了一角的牛排上,继续切出小块放进口中,扬起甜蜜的笑脸:“我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嘛。” 这个家伙,讨厌的时候那么讨厌,但是暖心起来,又像个自带光环的小天使。 虽然心里动容,但我面上不显,拿起一旁勺枕上的大勺子给他盛了一碗龙虾烩饭,特地挑了几块饱满龙虾肉放进去,搁在他面前绷着脸道:“快把这些吃掉,点这么多我根本吃不下。” “姐姐真是,关心人都好别扭呢。”拉斐尔说破了这点,让我脸微微发红。 我瞪他一眼:“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 他不会再对我这样笑了 为期一周的出差很快过去,杨善终发短信提醒我下午两点在机场集合。 我不想让父亲看出我跟哥哥的不合,没有提前订机票回去,给拉斐尔打电话交代了两句,等我到达时哥哥带着来时的几个下属跟顾之昭微笑挥手告别。 几道目光纷纷聚焦在我身上,有复杂、有试探、也有冷淡,我没说什么,连一个眼神都欠奉,默默跟哥哥保持一段距离坠在他身后过了检票口。 余光瞥见顾之昭快速向前了两步想要跟我说什么,我闷头加快前进步伐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结果不小心踩到了哥哥的后鞋跟。 “小心点。” 哥哥停下脚步,转头打量我,跟我说出那天之后这个礼拜的第一句话。他没有联系我,我也没有联系他,大家好像都赌着气,认为不见面比较好。 湾流G650经过一系列装修改造,座位宽阔而舒适,虽然我跟哥哥面对面,之间相隔一段距离,是此刻让我松了一口气的恰到好处。 有些东西假装忘记,不代表真正过去了。 我想杨善终会把我跟他的对话告诉哥哥,再添油加醋告一状,一路很是忐忑。 乘务员前来提醒我们即将起飞,我把手机关机,懒散靠在真皮座位上,目光四处转了转,又无所事事地回到眼前刚跟父亲汇报完情况的哥哥身上。 他放下手机,低头翻开今天的新闻报纸,一副看不见我的样子。 我索性也不理他,靠右手边的不远处有一处精致的吧台,里面存放着饮料和酒类,我示意乘务员帮我拿了一罐青柠汽水,透明瓶身微微一摇,里面的气泡像是冬天在冰层底下憋坏的小鱼一样朝着水面迅速上浮。 我瞧着有趣,打开易拉罐喝了一口,突然想起原绍青身上干净的香水味道。 跟拉斐尔一起玩完周末以后,剩下的日子我在酒店足不出户,度过了四天吃了睡睡了吃的米虫日子,身体上的疲惫尽数消除。 哥哥来找我兴师问罪时,也得有力气哭不是嘛。 自从上班以来再也没有过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 就算公司是自家的,起码每天要早起上班打卡,工作忙碌的时候还得加班到八九点钟,回到家洗完澡就想着赶紧躺在床上睡觉。 飞机准时起飞,我和哥哥单独一个机舱,杨善终等人则被安排在别处。乘务员为了不打扰我们休息尽数退下,距离终点还有叁个小时,机舱里又安静又沉闷。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哥哥,又不知道从何问起。我既认为他对不起我,又带着一丝微妙的心虚,好像家长不让我做,我非要这么做的叛逆孩子。 “你把珑萃熹华的房子卖掉,去溪林路住吧。”哥哥声音沉沉的,仍在看报纸,没有抬头,“我前年在那儿买了一栋别墅,装修得差不多也静置了一段时间,房子比你现在住的大,离公司也更近点。” “为什么?就因为顾之昭住在我隔壁吗?”几天没说话,一开口就是让我换房子。我气得想笑,讨厌哥哥这副不过问我就擅自做主的态度,一连串话反问他,“哥哥有这么害怕顾之昭吗,他还能把你的妹妹卖掉不成?” 像是察觉到我的抵触情绪,哥哥不再坚持强硬,换了一副缓和的语气,是我平时最受用的那一套,放下报纸温柔又无奈的看着我:“愿愿,你知道的,哥哥也是为了你好,顾之昭不适合你,不然也不会大学要出国就跟你分手了。” 他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我更生气了。 要不是那天听到他们的谈话,我这几年来都还被蒙在鼓里。 胸口起伏了两下,舌尖顶在牙关,我迫使自己冷静,垂下眼淡淡开口:“顾之昭跟我分手不是因为哥哥威胁了他吗?” 我听见报纸骤然被攥紧的声音。 哥哥沉默了一会儿,我等不到他的答案,目光顺着握紧的手指,到滚动的喉结,再一动不动凝望着他慌乱的眼睛。 原来一贯稳居钓鱼台的祁岁知也会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那天偷听我和顾之昭对话的人是你对不对?他还骗我说是来打扫房间的服务生。”我进去房间不久,温泉池边是有从另一边小门进来收拾的服务生。我就说哥哥怎么会看着我满是探究欲言又止,要是确定早就来跟我解释了。 “哥哥没做过也不怕别人知道了。” “愿愿,我那是保护你,你也知道,很多人是因为你是祁家的女儿才追求你的。顾之昭的父亲那时候正需要助力,如果那些政客知道他儿子的女朋友是你,肯定会给面子的……”哥哥不愧是我的哥哥,跟我一脉相承。只要觉得自己占据了道理,原本低微的声音也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保不准顾之昭也有这样的心思。” 很奇怪,我被哥哥强词夺理时一点都没有生气,眼前闪过当他得知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出现的铁青表情,甚至有那么一点报复成功的喜悦。 我坐直身体,用手捧着下巴微微往前倾,凑近了他一点,微笑着说道:“哥哥,我跟顾之昭睡过了。” “嗯?”线条流畅生动的眼睛里呈现出迷惑的光泽,哥哥开始像是没听懂我说了什么,紧接着在我微笑的注视下,他的脸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 “只是睡一下而已,又不是要跟他结婚,哥哥这么生气做什么?” 我假装不知道他在意的东西,天真恶劣地发问。 “祁愿,我太纵容你了。” 刻意的温柔,无底线的让步,宠溺的好脾气,都没有了。 哥哥的语气听不出其中的喜怒哀乐,只有冷漠的、偏执的、阴郁的情绪表达。 我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从我收留一条在庄园门口徘徊的迷路小狗,他跟我说流浪动物细菌很多,我偏要养,被他扔掉又轻描淡写告诉我狗被主人带回家了开始。 从我跟刚来家里的拉斐尔玩在一起关系亲近,他就趁着父亲忙于开拓其他地区分公司,转头吩咐家里的佣人、司机、保安一起苛待拉斐尔开始。 从我不听他的话跟学习普通家世平平的朋友混在一起,他表面无可奈何的默许我背后又让助理出面威胁校方如果看见我们继续玩就撤掉投资开始。 我什么都知道, 可我没有办法。 他是我的哥哥,是那个母亲去世,父亲头疼病犯,没人照顾我时,一夜又一夜靠在我床头守护我、安慰我的血肉至亲。 所以只好听话,只好单纯骄纵被他轻易掌控。 只是这份听话换来的是欺骗,是漠视,是变本加厉。 我有些累了。 好想知道哥哥有一天被他手中依偎顺从的金丝雀啄痛了会怎么样。 “一次两次都纵容了,这次就不行了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从喉头一个字一个字挣扎着钻出来的。 “大学因为我的阻挠没睡到顾之昭,所以现在老情人见面了迫不及待往床上爬,他操得你很爽是不是?”那张温润带笑的嘴唇开开合合,说出的话都是我根本没有在他这里听到过的,一向优雅得体的祁岁知竟也能这样下流粗鄙。 我难过得心头渗着血,强忍冲到鼻尖的酸意,高扬起头咬牙说道:“就是很爽,两情相悦的做爱比什么都来得爽。” “好啊,好啊,好一个两情相悦。”哥哥一把摔掉报纸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气得连说了两个好啊,酝酿着激烈情绪的目光简直要吃人,“要不要我跟父亲说一下,让你们两个直接同居得了?” “不用,像普通兄妹一样,你以后别再管我就行。”箭在弦上,开弓没有回头路。我又委屈又心酸,终于破罐子破摔说出了埋在心底很久的想法。 那天直到飞机降落,哥哥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我跟他一前一后走出机场,他坐上回住宅的商务车,我拦下出租车回市中心,两个人如同陌生人一般,没有任何交流和触碰。 我想,哥哥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我笑了。 我怎么比得过 “浮光岛一期的新闻发布会一定要慎重,这关系到公众对于我们项目的首要印象,你跟宣传部、公关部还有运营部等杨总监出差回来,礼拜叁再具体开会商讨一下,务必把方案做得更详细周全一些。”我皱着眉快速浏览手上的项目方案,已经改了好几遍,但总有些细节的地方还是不够满意。 首都回来后没一个月杨善终就升职了,经由董事会决定,从中层的策划部经理一跃成为统管策划、运营、宣传叁大部门的运营总监,明面与哥哥所担任的CFO只差了一个阶级,成为公司除股东以外的少数几个高层之一。 还有一件事,出差没跟去的吴经理因为贪污公款被公司开除了。 我不是很了解职场中的尔虞我诈,只是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由于杨善终升职之前的推荐,我也从底层员工变成策划部第五小组的组长,手下有四五个组员。 在须弥时被骂成那样居然也忍耐下来,不带我了还卖个面子,我倒是有点佩服杨善终能屈能伸的性格,这样的人才能出众又颇富心机,想不出头都很难。 只是忠心耿耿还好,要是锱铢必较的,怕以后会坏事。 我想到父亲信任他的样子,存下一番计较,等找到机会提醒下父亲。 浮光岛初步的资金投入和建设开展轰轰烈烈进行下去,我家、纪家为大头,占合计百分之八十、容家、秦家为小头占据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四个Z城有头有脸的家族通力合作,对这个项目都十分重视。 毕竟公司现下能拿出来的流动资金大半都投入到这其中,顺利建成,两年就可以回本,未来几年的获利将是叁倍以上。 如果中间出了重大问题,对于公司来说也会元气大伤。 新闻发布会除了公关总监以外,父亲会带着哥哥,分别与剩下叁家的高层一同出席,我虽然不是底层,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小喽啰罢了,没有参加的资格。 父亲在周末我按照惯例住家两天,陪他吃饭的时候提起过,说增加一个席位让我也跟着参与,还没等我摆摆手拒绝,哥哥已经迫不及待开口。 “愿愿现在连一个中层管理都算不上,就算她是祁家的女儿,这样贸贸然参与会让股东们有异议。”他放下碗筷,用卫姨送上来的热餐巾姿态优雅地擦了擦嘴,微笑着看向我的瞳孔坦然沉静,一副为我着想的样子。 虽然激烈争吵过,但我和哥哥仍然保持心照不宣的默契。 在父亲面前,我们还是一对看起来亲密无间的兄妹。 当然,也只是看起来。 我本就不想参加,听到哥哥的话低下头没说什么,这种场面上说漂亮话、收获民心的事情我不擅长,毕竟这 二十几年也没人需要我去说漂亮话。 我知道哥哥这样做是为什么,他想要报复我。 他一直认为自己有能力接替父亲管理好公司,我只要开开心心做二世祖就行。 当我表现出努力工作想要上进,意味着事情超出了他的计划,掌控欲让他内心不安,我那天决裂的话语又让他如鲠在喉。 所以变本加厉阻挠我,想我低头跟他认错。 他想得美。 “愿愿,你的态度呢?”父亲的目光向我转过来,做出耐心倾听的姿态,“既然工作了,也要学着凡事自己拿主意。” 我沉浸的思绪被打断,不由得有些愣怔,他们两个一起看着我,不疾不徐,仿佛不等我做出回应,这件事就不会结束。 认真思考过后,我开口道:“哥哥说的没错,我只是小组长,还没有坐到公众前的资格。况且刚进公司的时候爸爸你也说让我从底层开始历练,现在一下子让我跟高层坐在一起,底下的人可能会有看法,觉得我是事事开后门的太子女。” 哥哥似乎预料到我会赞同他,唇角更加上扬,隐含稳操胜券的自信。 父亲听到回答没再说什么,目光还是一贯的慈爱温和:“既然你这么想,那就按照岁知的想法去做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总觉得这样的慈爱温和之下,飞快闪过一丝失望。 父亲会对我失望吗?我一直以为他的想法跟哥哥一样,由哥哥继承公司,我只要手上享有股权,人生纵情、无忧无虑地过完一辈子就好了。 哥哥高中就开始参与公司事务,历练多年,走的一直都是这条道路。 我怎么比得过。 _(:3 ⌒?)_不知道怎么说,有时候感觉文没什么人看也挺沮丧的,会没有动力写下去,不过谢谢一些忠实读者经常留言投珍珠,我会继续努力的 庆功宴 这件事的讨论经由那天餐桌我的一锤定音后落下帷幕,我尽心尽力跟几个部门的人员一起为新闻发布会做出了一个完美的方案。 计划好的日期如约到来,我坐在办公桌的电脑屏幕前看实况直播。 当父亲偕同哥哥身穿定制的昂贵西装,仪表堂堂走上主席台时,我内心不可避免感到激动和荣耀,同时还伴随着向往。希望有一天,我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光明正大走上主席台,代表祁家发言,享受聚光灯下万众瞩目的视线。 像哥哥一样成为父亲人生中最大的骄傲。 纪叔叔和纪随流自主席台另一边走进,纪随流好像高了些,发型一丝不苟梳起,眉眼比现场作为装饰的,早上空运到Z城,还沾着露水的鲜花更为动人。 作为浮光岛第二大投资商,今日亦是他们的重大日子。 大家依照麦克风前面摆放的名牌依次坐下,将跟浮光岛有关的想法初衷、工作规划、预期时间、项目总述和效果预览等几方面轮流向媒体记者做出展示。 我注视在3D效果图中静静悬浮的浮光岛,已经可以预想到那种繁荣和辉煌。 哥哥和纪随流并肩坐在主席台中央相视一笑的照片,被报纸杂志刊登在封面,称为“Z城双骄”。四个公司里,只有他们两位年轻俊杰作为公司高层兼项目主理人,除却父辈的特意提携,还有高贵的家世、聪慧的头脑以及出众的容貌,譬如王冠上最耀眼的两颗明珠,让人仰望,让人推崇,让人趋之若鹜。 新闻发布会很成功,或者说,它必须很成功。 凝聚了几个公司无数人的心血,和为此耗费下去的日日夜夜,不仅仅是一个举世瞩目的工程,更是属于父亲和母亲二十多年以来共同拥有的美丽梦想。 在结束不到半小时,各个主流搜索软件、信息获取软件、社交网络平台充斥跟浮光岛相关的话题和资讯,人民纷纷对以表示期待和支持,热度之高超出意料。 这种成功按照惯例是要开庆功宴的。 虽然发布会没我的份,但是高层吃饭肯定会通知我到场。 上午十点结束,十一点半进行午餐,临时订位选择场地有些匆忙,我临时在公司的洗手间整体服装发型,补了补口红,电梯自叁十五层往下降临一楼。 低调大气的黑色迈巴赫等候在外,我还未拉开副驾驶的门,便透过半落的玻璃看到哥哥心情不错的侧脸,嘴角嚼着笑意,像是春风融化了寒冰。 没有司机,也没有别人,是他亲自来接我的。 我默默思考了两秒,后退两步,手指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然后,在后视镜上看到了哥哥成功垮下的正脸。 一路无言。 轿车开得飞快,可能跟驾驶的主人一样不痛快。 不出一会儿就抵达父亲常去谈事的高级会所。 坐落在闹中取静的市区,立夏将至,建筑由造型优雅 精心修剪的花草树木掩映着,隔绝了穿透力很强的日光,很是从容清幽。 高跟鞋踏足于光洁照人的青白色嵌金纹大理石地砖上,发出清脆哒哒声,我和哥哥一前一后由侍者带领着推开了一处包间的厚重大门。 透明的圆台面对比上次跟凝赫集团的会餐更为宽阔,由配套同款的青花色骨瓷盘摆放了十来样冷盘。几个服务生分别排开,端着分酒器往高脚杯缓缓注入色泽浓郁、芬芳四溢的典藏红酒。 没有人拿起筷子品尝菜肴,目光纷纷簇拥着四个公司的负责人,也就是父亲、纪叔叔、秦照的爸爸秦叔叔,以及另一位容家的女总裁。 恭维话、客套话彼此交织着说了一场面。当 我推开门,这些目光瞬间齐刷刷聚集在身上,承受能力不好的可能当下就心如鼓擂起来。我虽然很少参加公司事物,到底见过一些风浪,脸上不显,只保持微笑跟着哥哥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向在座的众人问好。 位置按照身份次序都已经坐得差不多,纪随流身旁还有两个,想是给我和哥哥预留的。 我们顺势走过去坐下,纪随流和哥哥互相打完招呼,侧头淡淡看了我眼,漆黑的瞳孔中没什么波动,一声祁姐倒是叫得很乖巧顺耳。 “哎呀,愿愿来啦,平时老祁就藏着掖着自己的漂亮闺女,今天新闻发布会怎么也不让露个面呀。”容氏总裁姜矜是地道的H城人,娇小身材,略显富态,一口有点夸张的绵软语调,旁人见其第一眼都会觉得是个与年龄不符,浑然带着一股天真和娇憨的中年美丽贵妇。 其实她二十多岁的时候嫁到容家,在Z城落地生根,历经丈夫早死,股价下跌,懂事压迫,要求下台等一连串苦难,独自一人力挽狂澜,到如今容家的公司睿升发展壮大,众人心服口服,让我亦很是敬佩。 “姜阿姨,是我自己不想去的,集团有集团的规定,不好为了我随意破坏的。”在外人面前我向来很给父亲哥哥长脸,听到我一番回答,父亲面上表情更柔和了些,颇有女儿会说话了的欣慰之感。 姜阿姨曾经有个女儿,叁岁那年因为高烧救治不及时去了,怀揣难以弥补的遗憾,她对世交家里的女孩子都很和蔼,尤其疼爱我,闻言笑眯眯地夸道:“愿愿就是懂事,都说老祁家的儿子好,我瞧闺女倒更体贴些。” 裙子被弄脏了 即使是商业性质的宴席上,家长里短的谈论亦不能免俗。 姜阿姨特地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向父亲打趣道:“不知道愿愿以后会便宜哪家的小子?我家清渠也不错的呀,老祁你看着他长大的。” 众人听到这样的打趣,会心一笑,你一言我一样推销起自己的儿子女儿来。 开了这种头,我彻底窘迫,侧头假装欣赏包厢内的装饰,一不小心对上纪随流黑黢黢的眼睛,在无人注意处,他唇角轻蔑挑起,嘲讽意味不言而喻。 神经病,老是冲我阴阳怪气做什么?又不是我想跟容清渠谈恋爱的。 容清渠是姜阿姨的独子,人出落得很优秀,长相随母,身型随父,我小时候跟他见过几面,一张清秀的娃娃脸,在小孩子中间因为个子长得高远远看过去很明显,后面听说上初中开始就去美国留学了,倒是一别很多年没有再碰见,偶尔会听父亲提起在美国得了什么奖,年纪轻轻就拿到了硕士双学位。 “她还小呢,未来的缘分不好说,我们家不是很看重这些,只要是愿愿喜欢的,人踏实肯上进就行。”哥哥同样炙手可热,父亲应对过很多这样的场面,摇晃高脚杯抿了一口红酒,客气道。 我低头,盯着圆台面底下垫着的桌布垂坠下来的精巧流苏,手指缠来缠去作害羞状,这种时候不说话总归不会出错,只期盼让人无所适从的场面赶紧过去。 热菜盛放在朱红雕花的托盘中依次被侍者端了上来,我听见一阵鸣玉般的嗓音响起,在这热闹气氛中如同清醒的冰雪:“叔叔阿姨们尝尝菜肴吧,听说这里的主厨前阵子研发的几道菜拿了法国那边的奖项,今天还是头回正式推出。” 纪随流出声,话题转移过去,祁纪两家牵头的项目,他自然也算东道主,既然发话,大家多少卖个面子,于是一番互相推诿纷纷品尝起了菜肴。 我不着痕迹松了口气,对纪随流的厌恶在这个时候真情实感地削弱了几分。 就算父亲一心护着我,这如同七大姑八大姨一般你一句我一句的做媒景象也够呛喝一壶。又要言语得体不损人家面子,又要起到委婉拒绝的目的,话在脑海里反复构想,再吐到舌尖转弯斟酌,真是分神费力。 我看着距离最近的花雕石斑颇有兴味,雪白鱼肉亭亭玉立在金黄的汤汁上,如同一片片莹润无暇的新鲜莲瓣,再搭配醇厚馥郁的浓香,引得人食指大动。 正当我伸出筷子打算夹点鱼肉尝尝,没想到另一双筷子同一时间伸出,误打误撞与我触碰在一起,左手边哥哥愣了下,随即收回手。 石斑是他最喜欢吃的鱼,我跟他天长日久地在一处,饮食习惯逐渐趋同,两旁的新式菜肴视若无睹,见到这盘反而觉得亲切。 哥哥眸光闪动,瞟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这么多生人在场,本就要做出一派和睦,我夹了两片鱼肉放到他碗里:“哥哥,你喜欢吃的,尝尝。” 哥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喉结滚动还没张口,不远处秦叔叔又开始恭维父亲:“你们这两兄妹感情可真好,不像我家那两个小子,每次见到都要拌嘴。” 秦叔叔就是秦照的父亲,秦照的大哥秦耀是个事业心很重的工作狂,看不惯他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性格,见到秦照到处乱玩,即使我们在场也要毫不留情地斥责他一番。圈子里除了我谁敢不给秦照面子,他向来都是一呼百应的。 也就是秦耀一物降一物。 每次看到秦照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我都觉得分外好笑。 说起一物降一物,谁还不是呢? 曾经的我做错事,哥哥拉下脸比父亲拉下脸都管用,我会立刻开始撒娇认错。 今天总是会想到不少跟哥哥有关的事情。 我正自顾自出神,没注意到纪随流敬过来的酒,手臂蹭了他一下,一个没拿稳,鲜红的酒液倒在大腿上,瞬间就把浅色的连衣裙浸透了。 我下意识发出惊呼声。 皮肤接触到冰凉酒液时,令人不适的黏腻感立刻传递给脑海,双腿上大片轻薄布料都被染上了颜色,变成一团古怪暗淡、老气横生的浑浊。 十分钟前我还觉得纪随流有点进步了,十分钟后一顿当头棒喝。 这个人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怀恨在心故意的? 哥哥反应比我快,迅速拿起放在餐桌上的干燥毛巾盖住了我的大腿。 报废了一条限量款不算什么,重要的是纪随流居然让我当中难堪。 “愿愿这是怎么了?哎呀随流你真不小心!” 姜阿姨略带夸张的强调在此时格外撩火。 我拧着眉毛一下子站起来,几乎不顾场合立时就想发作,哥哥宽大的手掌握住我的手腕,制止我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 对上纪随流歉意又无辜的眼睛,还有和父亲并肩坐在一起表情有点担忧的纪叔叔,我深吸一口气,控制面部表情挤出大度的笑容:“没关系的随流,都是小事,我去洗手间擦拭一下,各位叔叔阿姨先吃。” 小纪即将梅开二度????? 我不能认输 除了常规的男女卫生间以外,这家会所还有以供顶级VIP会员休息整理的豪华化妆间,深春近夏的季节,这个房间还开着地暖,我输入密码推开门走进去,蛰伏其中的热意扑面而来。 大腿上湿漉漉的黏腻感觉实在让人难受,我索性脱掉了身上的连衣裙,只穿着吊带打底背心和安全裤。化妆间设施全面,安装智能系统,有人时外面的指示灯会变成红色,更何况密码一般的客人也不会知道。 我拿出手机给父亲发了条短信,跟他说通知助理买衣服过来,等换完再回去。 当然我只是个小小的组长,没有助理,所以被当成助理使唤的是杨善终。 我打开通讯录翻找半天他的号码,拨通提示音响了好几声,直到我快没有耐心,他才姗姗来迟地接起:“有什么事吗?” “我在东隅,裙子被人不小心泼湿了,你帮我买件换洗的来。”东隅是会所的名字,我听见他那边有点嘈杂,还有人陈述方案,像是在开会。 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叫他来他就得来。 杨善终停顿了半分钟,伴随着走路开门的响动,背景音安静下来,他无奈地开口:“大小姐,我现在开一个重要会议呢,这样吧,我把我助理的电话给你,你吩咐给她买可以吗?她的电话是13……” “不行——我就要你给我买。”我直接打断杨善终的话,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将腿交迭起来,对他颐指气使道,“如果你不照办,我就把你那天说我的话都告诉爸爸,你想想到时候会有什么下场。” “你想买什么样的,我叁十分钟左右到。”识时务估计是杨善终最大的好处了,我在心中恶意对他做出评价。 瞧着面前富丽堂皇的嵌入式梳妆镜,细长手指抠进围在四周的浅金色雕花装饰,沿着纹路上下勾画,无聊打发时间。镜子里面衣着单薄、曲线毕露的身影也跟着做出一致的动作,说不出来的妩媚感。 我说了一串常去的奢侈品店名,故意折腾他:“我要最新款的连衣裙,不要深色,什么金色、银色太张扬的不行,不要露肩,不要无袖,不要长裙,太单调、太花哨的都不要,必须跟我今天的妆容匹配。” 为了证明自己的重视,我还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往他微信里发了一张当场照的自拍,再靠近手机笑盈盈说道:“杨大总监,你看见了吧?说叁十分钟就叁十分钟,速度快一点哦,不然让客人等着很没有礼貌。” 电话那边始终对我的要求一言不发,我不想等他说出使人不高兴的话,交代完自己的要求就干脆利落挂断了电话。 正当我思考下一步要怎么捉弄杨善终的时候,化妆镜的密码锁突然响起来了解锁的提示音。外面的指示灯不是亮着吗?怎么有人这时候进来,是服务生吗? 我眼疾手快拿起搁在一旁的裙子没被污染的部分盖住清凉的下半身,正惊讶着,纪随流秀美的脸从门后缓缓探出,他健壮有力的小臂上搭着一条星空紫的长裙,低下头目光刻意避开些什么,面无表情走了进来。 “你来干嘛?”我收回荡来荡去的手指,坐直身体,不客气发问。 纪随流靠近我,把手臂上的衣服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地扔到我腿上:“临时跟会所的经理一起出去买的,补偿给你。” “什么丑衣服,也不是我常穿的牌子,这种布料等会儿把我扎过敏了怎么办?我才不要。”我拿两根手指嫌弃地夹起裙子看了看,扔回到他脚边,昂起头一副不满的态度,“你回去吧,有人会给我送来。” 其实裙子没那么差,是一个奢侈品牌子的新款,没五位数拿不下来。只是想到纪随流给我买的就浑身别扭,穿了还怕他要下毒毒死我。 骄傲如纪随流,闻言直接转身,我正暗自高兴又气死这个讨厌鬼一次,没想到他停在门边沉默了一会儿再度走回来停在我面前。 我警觉缩起膝盖瞪着他:“你干什么?” “你性格这么坏,容清渠不会要你的。”逼人的讥诮挂在纪随流锋利眉宇,这个时候他都不忘记冷言冷语挖苦我。 “你管得着吗?我又没跟你谈。” “只是看你吃饭的时候低着头脸都红了,怕你有什么奇怪的妄想。” “你是不是有病啊!” 为什么这个人总能轻易找到让我生气的点?他是不会好好说话吗? 我气得一时之间忘了遮在腿上的裙子,站直身体面对他,将沙发撞得后移了一段距离,不管不顾大声喊起来。 他向下打量了我一眼,不自在侧头,倒是不说话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想起裙子掉落的事情,身旁的宽大梳妆镜里展示出春光乍泄的景象:吊带背心服帖包裹在发育良好的身体上,领口略低,内衣的蕾丝花边若隐若现,安全裤很短,裹挟白嫩修长的大腿,在腿根边缘微微勒紧呈现勾人肉感。 我的两颊像是火烧,耳朵也很快红了。 但我不能认输,认输以后更抬不起头。 让我不舒服就杀了你 我强迫自己逼近纪随流,拽住他的袖子,继续质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刚刚不是很能说吗?是有病被我说中了,所以心虚不说话?” “祁愿,你……”我有种错觉听见了纪随流即将爆发的磨牙声,他盯紧我,眉毛快要压进眉骨,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就是有病,再惹我,就操死你。” 又是这个……又是这个。 是不是只要学会不要脸,就拿他没什么好办法。 我松开他的衣袖后退了一步。 真想让那些平时夸赞他贵公子做派的瞎子们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我一半羞耻,一半恼怒。 恨恨瞪着他,嗫嚅了半天只能说出一些没什么气势的话。 “你,你这个臭流氓,除了这些你还会说什么……” “会说的有很多,你想听?”我后退,纪随流向前,将我逼得跌坐在沙发上。 他俯身,手臂撑在我耳侧,那张秀美的脸蛋在处于居高临下的地位时,削弱了眉眼间易碎的精致感,平添几分属于男性的压迫和性张力。 虽然没有进行身体触碰,极具侵略的气息已经将我紧紧包围起来。 “不就是那些下流的话吗,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属于年轻男人的灼热吐息似有似乎吹拂在我脸颊上,鼻尖能闻到一股清淡的草木清香。 我不甘与跟纪随流对视,看见他漆黑眼底闪烁的暧昧色泽,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不断告诫自己气势上不能输,如果先开口求饶,以后都要被纪随流吃得死死的,理不直气焰也要壮,说出口的话依然很不好听。 “你真是,一点都学不乖。”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我骂人的话,纪随流没有生气,没有像往常一样跟我斗嘴,反而轻轻笑了一下,又酥又麻。 他另手替我撩起额头前胡乱飞舞的细碎发丝,别于耳后时指尖若有若无划过耳垂旁凹陷的领域,那是我的敏感点,身体比思绪更快颤栗起来。 我没忍住,从唇边倾泻出一丝如幼猫般哼唧的呻吟。 腰肢瞬间软了半边,有股熟悉的热流直冲小腹,我下意识夹紧了双腿。 作乱的手指还嫌不够,变本加厉揉捏起我的耳垂,有时候拿指腹摩挲,有时候用指甲掐蹭,有时候又沿着耳朵的软骨轻轻刮挠,感觉到皮肉在他的动作下发红发烫,我生出一种短暂的错觉,好像他揉捏的不是耳垂,而是…… 我不敢再往下想。 纪随流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多调情的花样了? 明明上次的时候还动作青涩横冲直撞,弄得我难受了几天。 在我胡思乱想、摇摆不定的时间里,纪随流分开我的腿,慢慢蹲下身,造价昂贵的西裤与铺满地板的织锦地毯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手指搭在泛着粉意的膝盖上,等我回过头来,发现已经变成了他半跪在我两腿间的淫靡姿势。 手指紧紧抓住纪随流肩膀上的衬衫布料,我几乎忘记了化妆间隔音很好的特性,颤抖着小声问他:“你疯了,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你要吗?” 黑沉沉的眼睛一刻不放盯着我,将我所有的表情和微动作一览无余。 此时的纪随流不再是那个我熟悉的纪随流,他仿佛希腊神话生活在危险海峡中,拥有天籁之声的美貌水妖,悦耳嗓音不过流淌出简短四个字。 而与之相对的, 我的灵魂,我的骨血,我的肌体, 都要燃烧起来, 被他诱惑着,指引着,坠入最深沉的海底。 化妆间没有窗户,怕暗时刻开着灯。 水晶吊灯倾泻下来的光线打在纪随流的五官上,他整张脸都发着光,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半开的嘴唇像是最锋利多情的带刺蔷薇。 哪怕知道此时此地做这样的事情是何等的大不韪,我都像是着了魔一样伸手按住他的发顶,带着鼓励,带着命令,或随便带着什么, 把他的嘴唇推向我湿透了的,最渴望的地方。 “让我不舒服,就杀了你。” 他的舌他的手H 温热舌尖陷入内裤掩盖的凹陷的小洞中,似乎要将布料一起舔进去,从上到下,从鼓起来的蕊珠,到层层绽放的花瓣,纪随流舔得很仔细,一处不放过。 我回想起上一秒,我把他的头按向我腿心时,他对我扬起的得逞笑意。 是他勾引我,是他要我在这里犯下只有天地和两个人知道的错。 我像一尾被人拖到岸上,因为窒息而不断弹跳的鱼,当舌尖围着要命的地方狠狠吮吸时,我用力抬起腰臀,咬紧了手指,眼尾被汹涌而出的泪意狠狠打湿。 好舒服,为什么会这么舒服…… 没有办法思考,也无从分出精力顾及会不会被人发现,我在呼吸间隔,从牙齿和手指的缝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忘我喘息。 很快,纪随流的手指,代替了我的手,他揉开我的嘴唇深入口腔,模仿性交一样不断抽插,又揪住舌头狎昵亵玩,让无方吞咽的唾沫顺着嘴角流满了下巴。 我猜我的表情一定又是狼狈又是色情。 持续而密集的快感自娇嫩穴口上当的花核处一点一点绽放,纪随流剥开我的内裤,用舌头代替肉棒肆意侵犯盛满了水液的小穴,我上下两个洞被他一起玩弄,乳头无人抚慰,独自硬挺在内衣里,伴随我颤抖的身体,一边又一边跟布料摩擦。 “时间不够,忍忍吧,舌头也能让你爽。”纪随流在给我口交的间隙抽出舌头含含糊糊说道,湿红的嘴唇和下巴上沾染了几丝透明的液体,他却毫不犹豫地伸出舌尖一一舔净,好像吃的不是我的淫水,而是什么琼浆玉露一样。 羞耻一遍一遍冲刷着我所剩无几的神志,我刚想说那就别做了,小穴跟我唱反调一下子吐出一大口腥甜的湿液。纪随流注意到我身体的反映,像是被取悦了,唇角微微弯起,用指尖摸了一点伸到我眼前:“你的小穴倒是比你的嘴巴诚实。” “什么小穴,你……” 我恼羞成怒地开口想要骂人,他又把手指插进我嘴里,这个死变态,居然让我吃这么脏的东西,还不停地搅动,混合着口腔的唾液融为一体。 而我的身体更过分,居然因为这种事情越来越兴奋。 舌头再度舔弄穴口,高挺鼻尖反复擦过花核,还时不时有一阵灼热的呼吸故意喷在上面,我舒服得脚趾蜷紧,在地毯上无助的蹭来蹭去。 我的敏感点很浅,纪随流用舌尖就能触碰到,在他不小心擦过时,感受到我猛烈抽搐的动作,坏心眼地使劲舔向那里。 舌头不同于粗长的肉棒,不会带来胀痛和不适,湿漉漉的触感让我像是到了天堂,但不够猛烈的,过于柔软的顶端始终无法把我送上高潮。 冰冷的、强硬的、不饶人的,像高岭之花一般遥不可及的纪随流,正背着前来庆功的各位公司高层,跪在双腿间在为我舔穴。 即使是最荒唐的梦也不敢预见。 无法比较清楚是身体的快意更满足,还是精神的快意更满足。 但这两者,通通都让我快要攀上云端。 “是这里吗?” 在我失神的瞬间,纪随流的两根手指代替舌头深入了我的小穴,他试探性揉了揉那里,得到我呻吟越发淫荡的回答以后,肆无忌惮抠着花核快速抽插起来。 大片淫水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于我身下的沙发上,我感觉到小腹开始抽搐,腿心颤抖,双眼翻白,一副快要被弄坏掉的剧烈快感。 叩叩,叩叩。 当我即将高潮的时候,化妆间的门被敲响了。 杨善终的声音随之响起:“祁愿,你要的衣服我买来了。” 我下意识用手掌捂住自己仍在呻吟的嘴,慌忙半坐起来,纪随流的手指仍深入体内,高潮到一半戛然而止的感觉十分难受。 “你放开我……”我泪眼朦胧地瞪他,小声说道,“杨善终来了……” “你在吗?祁愿,怎么不接电话也不说话?” “嗯,你等一下,我,我都等睡着了。”我努力平复气息,低低咳嗽清了清嗓子,想要恢复平时正常的语气。看杨善终听到我的回答,果然不再继续发出询问以后,劫后余生般的松了口气。 纪随流看着我,眼神闪动着恶意的光亮。 当我意识到他要干什么的时候。 体内的手指继续动了起来,进攻我的花心,比之前更加激烈、更加迅速。 所有被打断的、无法平息的欲望堆积在一处,由手指作为引燃点,猛然喷发时让人难以承受、直至绝顶。 我再也忍不住,腰肢像濒死的鱼一样用力弓起,弯下身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一边哭一边喷了出来。 你的性格还真是糟糕 我让纪随流避在化妆间的屏风后面,穿上他带来的星空紫长裙,眼角濡湿,脸颊略红,装作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打开大门,迎接在外面等了一阵的杨善终。 裙摆点缀了一些别具匠心的碎钻,走动时如同浮动的银河,这份美丽此刻恰到好处遮住了我被纪随流捏红的大腿内侧,和分布着几个吻痕的粉嫩膝盖。 我让杨善终停在门口,不许进去。 他以为又是我整他的花招,没有太过怀疑,只是耐着性子把手里包装精致的购物袋递给我:“你要的衣服,没问题我还要回去开会,大家都在等着。” “谢谢你呀。” 我接过购物袋,装模作样打开瞧了瞧。通过色调搭配依稀看得出来是一条牛油果绿的连衣荷叶裙,在收腰处配以米白丝带的设计,看起来又清新又简洁。 杨善终品味倒是不错。 只是我刚刚被纪随流强迫高潮的感觉还历历在目,心情为此不太美妙。 “可是我都工作的人了,你给我买这么少女的衣服,不太合适吧?”我松开手指,仍由购物袋掉落在地,看杨善终眉心一跳,有种找茬成功的愉悦感,“看来杨总监没有认真看我的要求,又或者就是想让我在庆功宴上出丑。” “祁愿,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我是你的顶头上司。” “是吗,那又怎么样?祁家未来都是我和我哥哥的。”杨善终的眼底唇边都是压抑的怒火,我笑嘻嘻探头过去,替他理了理领带,“你就是一条我的狗。” 我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没有穿高跟鞋,杨善终个子很高,不太满意这样需要仰头看他的姿势,我揪住而杨善终的领口迫使其低下头:“知道了吗,小、狗?” “你知道如果对狗不好,狗有一天也会反噬主人吗?”杨善终想也不想就反问我,从上次在首都我们撕破彼此的面具以后,他跟我独处倒是胆子大了些。 可是我有什么好怕的? 有些人之间的差别本就是天上地下。 “在反噬之前,不听话的狗就被打死了呀。”我一点都不生气,嘴角仍然挂着笑意,将购物袋毫不留情踢到杨善终的脚边,转身冲他轻快挥了挥手,“我有换的衣服了,你带着这堆垃圾回去吧,拜拜。” “你的性格还真是糟糕。” 杨善终一言不发提着购物袋离开以后,纪随流从屏风的转角处走出。 在我和杨善终交谈的时间里,他裤裆上支起的一大块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已经平息,重新恢复成衣冠楚楚的高贵模样。 屏风不远处的垃圾桶底散落了几张方才我慌忙擦拭沙发和腿心留下的纸巾,我不敢让杨善终走进来,生怕他闻到气味,发现我和纪随流在化妆间发生的事情。 “你不会以为你好到哪里去了吧,纪大少。”腿和腰仍然是软的,脸颊残留的热度渐渐褪去,剧烈心跳转为平静,我对着镜子整理了下头发和各种可疑之处,没好气飞了他一眼,抬头冲着垃圾桶的方向,“我先回去,你把这些都给我处理了。”即使刚进行完亲密的运动,我和纪随流之间也不能心平气和共处。 回到席面上时,气氛已经到了最热闹之处,有几位高管叁叁两两站起来互相敬酒,密切交谈。我从侧开小门进来,没人特别关注,只是哥哥依旧安然坐在位置上,有人敬酒,他保持公式化的笑容回以理解。 终究是他若有若无的探查眼神让我不自在,在化妆间发生的事情亦有些心虚,我安静坐在位置上动作优雅地灌下半杯红酒,试图平息紧张起来的心跳。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啊,我差人买衣服总要时间吧,你知道的,我穿那些布料不好的衣服容易身体发痒。”我组织了一下来之前在脑子里想好的借口,自认为天衣无缝,看哥哥听到回答以后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庆幸过了一关。 那天的酒席直到结束纪随流都没有再回来,听纪叔叔说是公司临时有事要他回去处理。我一贯秉承用完就丢的原则,觉得他不来更好,免得说漏嘴发生尴尬。 送上门的麻烦 为了进一步扩大浮光岛对于社会的影响力,公司计划在全球范围内推出建筑设计师大奖赛。在原有的由国际名家亲自操刀的四十五套别墅的基础上,特地留出5套,采用比赛优胜者的作品。 除了公司内部对于构造的评估考量以外,第一轮由群众人民进行投票,经过叁轮筛选评比,最终决出五位设计师进行合作。 可以说这是一次双赢,出色作品为项目工程增加噱头,为设计师打响知名度,本就有名望的可以趁此机会更上一层楼,同时也为公司宣传推广降低了成本。 杨善终带领叁个部门有条不紊的进行工作,在他的安排下,每个人的长处都能得到恰如其分的使用,大家协调好其他叁家公司派来的小组各司其职,将效率、运作率提升到最大化,出具的活动策划和方案构想只修改了两轮,就得到了几家公司联合管理层的审核通过和大力支持,现下开始轰轰烈烈进行。 与此同时,我23岁生日也要到了。 对于旁人来说过生日可以得到的惊喜,比如期待很久的旅行,向往的品牌服装,或者一台电脑、一辆车、一次观看演出的机会,与我而言都太普通了。 因此生日也变得寻常起来。 往年很闲的时候,我会提前通知朋友们在海湾举行游艇派对,或者直接叫上林姝意坐着私人飞机世界各地走到哪里玩到哪里。 我不喜欢在家里搞一个像模像样的酒会,然后与一堆上了年龄、计算着通过这天能拿到什么好处的叔伯阿姨往来寒暄,脸要笑僵了。 无论心里怎么打算,但我的生日在Z城上流圈向来是件大事。 早在半个月之前寄往家里还有公寓的礼物已经可以堆满两个房间。 限量皮包、珠宝首饰、高定礼服、最新款的美容仪器、还有稀奇古怪的玩具、家电、收藏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奢侈品混在其中是最无趣的东西。 甚至秦照还在周末往我公寓送了一个金发绿眼的洋人帅哥,跟我说什么受过全球顶级管家学院的训练和培养,无论是日常起居还是特殊需要都可以找他。 提到特殊需要四个字,他在电话里笑得很洋洋得意,然后被我拉黑一礼拜。 送个人来,再打包请他回去不是最尴尬的。 最尴尬的是我正倚在门口,试图跟来自德国名叫约书亚的帅哥管家说清楚让他回去的时候,对门永远不见人影的厚重房门打开。 顾之昭穿着居家服手提一袋垃圾走了出来。 我跟他两两相望,中间隔着一位身材高挑、西装革履的外国男士。 顾之昭冲我挑了挑眉:“你是有了新男朋友才拉黑我的吗?” 本来就烦,还要明知故问。 我垂下眼帘,攥紧拳头,不耐烦回答道:“我什么时候喜欢过这种类型了?这是秦照送来恶作剧整我的。” 不是新男友,也不是上门绑架勒索的,顾之昭耸了耸肩,不再说什么,便打算离开房间去楼下扔垃圾。 约书亚好像中文不太好,我们东拉西扯半天,他也不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只一双纯净的祖母绿眼睛无辜盯着我,一看就不像个专业的管家,倒像是偷偷送上门来让导演潜规则的刚入圈小野模。 我不会说德语,直到顾之昭扔完垃圾坐电梯上来,依然苦恼着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依稀想起顾之昭留学的地方是德国,我抱着试试的想法,在顾之昭打算关门之前出声叫住了他。 他侧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怎么了?” 我斟酌了一下该如何表达,指甲蜷缩着嵌入掌心,有点尴尬又有点无语:“我记得你从德国留学回来的吧?他也是德国人,你能不能跟他交流下我不需要管家,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似乎被我的狼狈逗笑了,顾之昭眉目舒展开来,天生带弧度的唇角下意识上扬,欲笑不笑的样子:“愿愿,你需要帮助,下次早点说就行了。” 我猜他肯定在心里嘲笑我,做出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 这种场景要是换做哥哥来就可以轻松解决,毕竟他从小为了接班祁家的事业开始学习叁国语言,能够轻松用英语、德语和意大利语交流,我曾经打趣哥哥如果祁家破产了去做高级翻译也能吃穿不愁。 而我作为一个废柴,大学的英语四级都是请了家长日夜补习才勉强考过。 不爱的事实 人好看仿佛天生自带滤镜光环,小舌音听起来别扭的德语在他们的交谈之中都变得悦耳动听起来。 顾之昭出马,困扰我的事情很快解决。约书亚知道是秦照的恶作剧,白皙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他很是不好意思地鞠了个躬。 “实在,抱歉,给您造成了,麻烦。” 不熟练的中文迫使其讲几个词就要停顿一下,还有一些发音奇奇怪怪,不过配上约书亚那张动人的脸庞和真挚的瞳孔,我难以生出与之计较的情绪。 他再叁跟我道歉,一步一回头乘着电梯离开所在的楼层。 虽然不是个讲道理的人,但受到帮助还是会说声谢谢,我见顾之昭站在原地没有走,便顺带着冲他点头道:“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你。” “让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新男朋友也很感谢你。”顾之昭也对我点了点头。 还挺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是跟拉斐尔学的吗? “没关系,这次不是,说不定下次上门的就是。” “反正下次还很遥远,我辈要珍惜眼前啊。” “你拿遥远这两个字看不起谁呢?我想找男朋友还不是挥挥手排队的人就从中国到德国。” “是这样没错,但是比我好的不会从中国排到德国吧。” “我之前倒没发现,你这自恋的性格是最近几年才有的吗?” 插科打诨了几句,顾之昭的表情由玩笑转变为正色。 他问我:“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 我从接收到那点讯号开始,就知道他接下来的话题跟这个有关。 “你不要老是白费力气。”或许因为他是顾之昭,我二十多年冷心冷肺、不在乎他人感受的人生,于此时多出一点无可奈何。 明明公司在北京,回国硬要搬到我家对面,时刻关注我的动态,知道我哥哥想跟那个牌子合作特地通过家里的关系拿下代理权。 像是含苞未开的花朵已有蜜蜂在其上方嗡嗡飞舞,祈求采撷蜜液。 我无从思考该如何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过往日常和首都夜晚交织在一起,横生出一点非甜非涩的回忆。 我不是未绽放的花朵,我与他之间的花朵早早凋谢了。 他却还在祈求采撷仅剩的情感中隐藏的最后一点甜蜜。 真是徒劳。 顾之昭的嘴唇动了动,突然深呼一口气,我甚少在他那张时刻稳操胜券的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茫然掺杂着困惑,他反问我:“人争取自己想要的有错吗?” 没有错。 仅仅关乎于选择。 我在心里默默回答了这个问题,口中的回应则与之相反,带着一点适时的清醒和冰冷:“你想要的不是我,你也不是真的爱我,顶多……顶多就是喜欢,你想完善的是你天之骄子生涯中的那一点不圆满。明明大学在一起的时候,你对我只是寻常,不会跟我永远在一起。按照这种轨迹走下去,若干年后你记忆里的我也不过一个最平凡的前女友而已。只是哥哥威胁你,让你在还没有腻烦的时候被迫放手,所以你不甘心,现在有能力了,不再受外界的压制,想通过重新跟我在一起弥补那点过去时候的缺憾罢了。” 鼓起勇气抬头,顾之昭站在不远处看着我。 眼神专注,沉静晦涩,我却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很遥远。 这种遥远无关家世、年纪、身份、长相,是性格志趣上的巨大差异。 我爱高岭之花,爱他的高不可攀。 春日来临时,我可以随意采摘盛开在脚边、在眼前的鲜妍。 却怀抱着隐秘的期待,希冀绽放在极高枝头的,需要我努力踮起脚,用尽全力才能攀折到的那一朵,自愿坠落枝头,跌进我的怀里。 是主动选择,而非被迫低头。 我永远无法游刃有余掌控顾之昭, 顾之昭亦无法在年岁累深中从我身上得到永不乏味的新鲜感。 我不聪明,不善良,不忠诚,不博览群书,不襟怀坦白。 空负美貌,傲慢乖张。 我很少一口气说出这么长的话,可能是这些话憋在我喉咙里很久了,所以没有任何组织和斟酌也能表达得直观而清晰。 顾之昭并不是真的爱我,这一点对我来说一直都是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埋藏在情绪最深处,偶尔触碰,会涌起一股强烈的羞恼和不甘心。 当我如今在他面前亲口承认,这点羞恼随着话语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我好像突然放下了。 没有人可以被所有人真切的喜欢,我爱的人爱着我是太遍寻不及的事情。 父亲住院了 哥哥打电话通知我父亲住院的时候,我正在办公室里给一盆石斛兰浇水。 可能手法不当,可能温度不适,这盆花总是恹恹的,枝叶歪曲透着不健康的墨绿色,好像快要死去,又在艰难喘气试图苟活。 我一直以为父亲的头痛病,是母亲走之前两年日夜照顾她留下的后遗症,只要不太过操劳,精心保养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我住在家里偶尔碰上父亲的家庭医生,他只会温和的告诉我别太担心。 但我赶到医院时,正好听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走廊外,通知哥哥说父亲脑颅内的瘤变大了,建议手术,不宜再吃药保守治疗。 医院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到处都是肃冷的白色。 我不喜欢这里。 或者说一切金钱解决不了的问题都让我不喜欢,我讨厌无能为力的感觉。 “父亲真正的病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等医生向哥哥交代完事项,快步迎了上去,我的质问里透着虚浮和惶恐,仿佛无处扎根的游萍。 哥哥扯了扯嘴唇,像是要说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说出口。我仅望见他黑沉的眼,藏匿在垂落的睫毛下,流转之中得窥冰冷的光。 我在这道目光里微怔。 五月份的天气逐渐趋向温暖,此刻我不知怎的生出一点寒意。 “愿愿来了,快进来吧。”父亲的声音隔着一道病房的大门响起。 我见状不好再问什么,抢先走在哥哥前面推开门走向父亲的床边。 这间独立的高级病房,有窗明几净的环境和先进昂贵的设施,病床旁的花瓶中亭亭玉立着时令正好的新鲜花朵,除了围绕在父亲身边的医疗仪器,完全可以当做豪华样板间来居住,半靠在其中的父亲一如既往精神奕奕。 “爸爸,你和哥哥都瞒着我。”换上嗔怪又相对于轻松的神情,我握住父亲泛着凉意的手掌,一贯的修长宽厚,只是有凸显的青色筋脉蜿蜒在皮肤之上,骤然增添几分从前忽略的虚弱和沧桑。 开车前来的路上我没有落泪,跑进住院楼的时候我没有落泪,而坐在父亲床边,看着他平静却慈爱的面容,我突然鼻尖酸涩,忍不住落泪了。 “你这傻孩子,哭什么,我又不是要死了。”父亲摸了摸我的头发,掌心肌肤跟头顶接触时,久违的温暖无声流淌到我心底。 “我们不告诉你,是怕你多想,这个病没你刚刚听到的那么严重,只是手术有一定的风险而已。”哥哥立于我身后,代替父亲开口。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镇定不容置喙,相比趴在父亲手边哽咽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我远远可靠得多。 “是啊,你哥哥说的没错,他为我联系了在心脑血管病方面顶尖的医学专家威尔森博士,打算等病情稳定点就飞到英国去治疗。”父亲用指腹为我揩去眼角将坠未坠的湿润,他的态度和语气一如对待七八岁时候的我,是轻柔的、爱惜的。 可他们轮流的权威没有使我平静下来,反而瑟缩着靠得父亲更近。 我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如何让我能够心平气和接受父亲也可能失去的事实? “不能吃药治疗吗?之前吃药控制得好好的呀……”我抬起头满怀希望的看着父亲,又转过头看了看哥哥,他们均是默然,哥哥轻微对我摇头。 我的心更难受了,也许难受不足以形容,可以说是凄惶。 手指攥紧病床的床单,父亲的气息萦绕于我鼻尖,不再是成功人士所拥有的优雅得体的香水气息,而是混杂着消毒液的一种过度清洁的萧索味道。 我想做些什么,弥补自己不了解父亲病情前的疏忽。 脑子很乱,各种害怕和紧张塞满了思绪,对上父亲担忧的眼神,我狠心使劲咬一口舌尖,疼痛的来袭不使我陷入这种无用的情绪中去:“让我陪你去英国吧爸爸,就算一定要手术,也要有我在你身边。” 对上需要的才是有用的人 奇怪的是,父亲听到我的话,没有第一时间答应或是拒绝。 他的目光从我脸上转移到后面,定定看了哥哥一会儿,才笑着对我开口说:“不用,你和岁知替我操心好浮光岛的设计比赛就行。我身边有秘书、有保镖、有翻译、有随同的医生,你英语都没好好学,跑去英国还要爸爸来照顾你。” “他们都是外人。” “愿愿,不论外人内人,对上爸爸的需要才是有用的人。” 似乎是为了回绝我任性的要求,父亲扬起眉梢说出这句话。 像细密的碎冰扎进心里,除了痛,还有冷。 可我知道这是无力反驳的事实。 “公司还有各个部门,各个高层,我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对上需要的人。”我挣扎着握紧父亲的手,眉目间流露出一丝尖锐的凄楚,“公司有很多人,爸爸只有我和哥哥两个孩子。况且妈妈走的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记得,现在可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了,爸爸也要拦着我什么都不许干吗?” 气氛僵持着,再难推进一步,我以为拿妈妈的事情可以打动父亲,毕竟相比幼不知事的我来说,深爱妻子,并亲自体会妻子在自己怀里死去的父亲,应该更能明白那种无法挽救挚爱的巨大痛苦。 哥哥和父亲,便是我生命中不可失去的挚爱。 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听到我的话,原来温和的面容沉默下来,半垂的眼底,睫毛覆盖住无尽的痛苦和冷意,难以形容的复杂情感,像是爱,又像是恨。 为什么会有这样复杂的情感? 是太过思念母亲难以自持吗? 可是浓烈的恨意又从何而来…… 我第一次觉得我不懂父亲,不懂他和母亲之间的情感。 这些年来,父亲总是一遍又一遍矗立在落地窗边,凝视着颓靡的后花园。 娇嫩的花朵需要人力的呵护滋润,他却不叫花匠过度干预花朵的开放凋谢,只说花和人有各自的因缘际会,不必长盛不败,欣赏这一季的惊艳就好。 身后突然有物体坠落的声音,打断了我展开的思绪,我转过头,哥哥正弯下腰捡起地板上的手机:“西装口袋有点浅,手机掉出来了。” 这一打岔打断了我刚才捕捉到的一点东西,父亲重新恢复原本的表情,只是不带一丝犹豫地再次拒绝了我:“就这样吧,愿愿,你要听话,只有你在这里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爸爸去了英国才能安心。负责你跟在旁边,爸爸每天看到你这副苦大仇深好像我已经不行了的哭脸,还怎么放心的治疗啊。” “呸呸呸,不可以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急忙去捂父亲的嘴,不让他说下去,“什么好像已经不行了,必须手术完健健康康的回来。” “想让我没有牵挂,就听我的话吧。”父亲反握住我的手,手指微冷,掌心却很热,热得有种烫伤肌肤的错觉。他注视着我,怅惘目光又好像在通过我寻找什么人,“你和岁知把眼下的事情做好,就是我最大的放心,毕竟浮光岛也是你们母亲生前所提出的想法,看着我们一起完成她一定很高兴。” 我终究不放心父亲治病没有儿女陪伴,还想再争取一下,哥哥冷不丁出声打断了我:“你实在要照顾,现在还有点时间,可以多来看望父亲。” 他们的话到这种地步,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答应下来,又陪着父亲坐了一会儿,听他跟哥哥交代公司近期的一些事项,我插不进嘴,只好在一旁顶着花瓶中兀自绽放的花朵怔怔出神。 父亲身处病中,精力大不如前,不过半小时便目露倦色,我暗中一扯哥哥的袖子,他会意结束对话,叮嘱父亲好好休息,跟我一起退了出来。 和解「po1⒏homes」 回去路上,我乘坐的依旧是哥哥新买的那辆迈巴赫。 只不过司机换了人,所处的位置也不一样。 挡板升起,将后排隔绝成一座独立的岛屿。 我和哥哥肩并肩坐在一起,明明是最亲密的关系,举手投足间却没有表现出放松的姿态,挺直肩背,各自眺望相隔一扇玻璃车窗的风景,一时无言。 大片的景物破碎成一串连影飞速后退,我注视了一会儿,觉得头晕目眩。 在这份各怀心绪的沉默中,我反复吞咽干涩的喉咙,几度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然而在脑海里构思了一连串开头,依然感到别扭,只言不由衷道:“这段时间我想多抽出点时间照顾爸爸……” 还没等我说完,哥哥已经开口:“上下班时间自己调节就行,你手头上的工作我会安排杨善终找人替你分担一些。” 虽然这段日子交流几乎为零,他还是那个与我最心有灵犀的人。 不用讲明,就清楚知道我所有的想法。 我神色好看了点,缓缓转过头,对他和解笑了笑:“还是哥哥明白我。” 冷战一个月以来,我第一次开口叫他哥哥,有种缓和气氛的念头在里面。 谁知他像是没看见我的笑容一样,自顾自垂头,转了转戴在手指上的银质指环:“你别想太多,我只是习惯把事情提前安排好,省得你负责的部分到时候做不好,让医院里的父亲来替你擦屁股。” 这一个月,我们对外的明面上兄妹情深一派和睦,私下里哥哥总是对着我视而不见、冷言冷语,今日我主动暗示和好,他还这样不给我好脸色。 我心里委屈,又觉得不解,明明是他对不起我,他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 “哥哥是打算跟我生气一辈子吗?”车窗玻璃反射出我的侧脸,头发柔软散在腮边,眼角是红的,刚才在医院落的泪使得眼睛像是含着水,鼻尖也是红的,比起平时的趾高气扬,此刻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动人感。 哥哥不理我,我保持着这份表情,凑过去上下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把衣袖从我手里拽出,我又拽在手里。 他又把衣袖拽出,我又拽在手里。 重复几次动作以后,哥哥终于叹了口气,转过头靠近了我点,紧绷的身体逐渐柔软下来:“不是你让我不要再管你的事情吗?” “都是气话呀,哥哥小时候跟我一吵架还说要断绝关系呢。” 我提到他小时候的糗事,哥哥不自然咳嗽一声,冷冰冰的眼风斜过来,其中却没多少责怪的意思:“几岁的事情你还说,也不看看自己现在多大了。” “多大了都是哥哥的妹妹。”如释重负的笑意堆积在唇边眼角,我伸手过去盖住哥哥的手背,指尖扣紧他手指内侧肌肤,“哥哥对我的好也永远不能改变。”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你会原谅我吗?” 哥哥的问题可真蠢,做错事情而已,谁不会犯错。 我要是因为一点错误就永远不原谅他,心胸未免太狭窄了。 退一万步说,我确实是个很记仇的人,别人冒犯我,我不会原谅。 但他不是别人,是我哥哥呀。 “我们是骨肉至亲,你就算杀人放火,我也会为你兜底的。” 我故意夸大他口中的错误,以表达我对他的偏爱和与众不同。 “嗯,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妹妹。” 答非所问的话,明明是对我说的,可哥哥的神色又好像在对自己说。 他反客为主与我十指紧紧相扣,如同蟒蛇缠绕尾随多时的猎物。指骨传来些微痛楚,我眼神朝下不安看了眼,兄妹之间这样的动作是不是太过暧昧了? 但在冰释前嫌的要紧处,我没有多说什么,安静地顺应了哥哥的心思。 车内空气压抑的闷热,我降下车窗,发现司机开得很快,烈烈风声从车窗的间隙中四面八方涌入,将挂在耳后的头发吹拂起来。 在这份嘈杂中,我看见哥哥嘴唇张合说了什么,可我的耳朵被风声灌满,一句也没听清,便提高了声音对哥哥疑惑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眸光如湖水微微一荡,像是庆幸,又像是遗憾。 哥哥冲我露出惯常的笑容,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说今天天气不错。”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照顾爸爸的日常 其实生活放弃多余的爱恨、横生的压力、无用的情绪,寻常起来也很寻常。 为了不影响股价和正在进行的浮光岛项目,父亲病情的消息一力压制,在哥哥和各位心腹的运筹帷幄中,顺利完成了权柄交接,外界一片风平浪静。 哥哥砥砺多年,只为这一天。 总裁就职仪式我也参加了,由公关部低调宣发,简洁而隆重。 我伫立在哥哥身边,凝视他意气风发的英俊面容,眼角挂着尽心尽力照顾父亲而难免沾染的疲态,但是西装笔挺,举止从容。 权利如华衣,荣光似桂冠,披戴在身,筑其高台。 人生烈火烹油之时不过如此。 我的职务不应该站在这里,却没有人提出异议。 哥哥与父亲不同,他高调宣告我的身份,使人人仰视我,敬畏我,听从于我,即使这在公司是人人皆知的秘密。 各位高管股东都是人精,只要不事关利益,纷纷卖了一个面子给哥哥。 并不会因为过于青涩的年纪而看轻他,毕竟浸淫公司多年,哥哥的手段他们都领教过,比年岁增长而心软温和的父亲更为果断凌厉。 杨善终自高升成总监,他的办公室留给了我。 如今更加名副其实。 我在角落的位置得以撤销,换到了他那张实木皮面相结合,由意大利知名设计师亲自操刀的宽大黑白办公桌上。 策划部经理办公室自我所在的叁十五层另外安排了一间。 这样的调度,按照公司制度规定不合理,按照我的身份就理所当然起来。 我眼下没有功夫去思考哥哥的用意,也没有心情去想象前几个月一起上班的同事会对我怎么想,我的身份本来就摆在那里,知道是迟早的事情。 眼下最重要的是父亲的身体。 我按照网上教人做菜的APP买了需要的食材,一样一样进行尝试,但是笨手笨脚的,汤没学好几样,手上先切了个伤口,烫了个泡。 父亲开始笑着夸赞我的孝心,一口口喝掉炖汤,结果拉了几天肚子,又实在心疼我手上的伤,没忍住最后说了句还是让卫姨来吧。 我很不好意思。 把卫姨从老宅请来接到了公寓,特地跟她学习做补品。 卫姨年轻时候是五星酒店的主厨,女性的身份做到主厨的位置很难,她比旁人付出了几倍的努力。卫姨烧得一手好菜,还精通炖汤甜品。 父亲尤其喜欢,也欣赏她坚韧向上的性格,因此在得知其有换工作的意向之后,以重金加礼遇聘请她成为了我们家的管家,一做就是十几年。 安排的人每天清晨六点,就会准时按响门铃,送来新鲜昂贵的食材,因为有些炖汤补品需要炖煮很久才能发挥最好的效果。 我在痛苦中学会早起,从头两天崩溃赖床,到如今面不改色迅速穿衣洗漱。 “愿愿,等我做好你到饭点带过去给先生就好了呀,不用每天这么辛苦的。” 卫姨向来很疼爱我,看我不习惯生物钟,晚上睡不着,早上起不来,不到几天眼底就挂上的青黑,忍不住开口劝我。 我穿着浅灰色的居家服,素面朝天,长发自头顶梳成松松垮垮的丸子头,虽然不用上班,人倒是比加班忙碌的时候更憔悴一点。 “医生说爸爸身体有点虚弱,要好好调理一下,才好去英国动手术的。”我一面小心翼翼将手底下的新鲜鲍鱼肉壳分离,一面回答卫姨。 “先生也真是的,年纪上去了不好好保养,每天操心公司的事情。公司有岁知和一帮老人在,安安稳稳的,哪会出什么问题?”卫姨比父亲年长几岁,说话絮絮叨叨的,她从父亲说到哥哥,满心骄傲夸赞起来,“要我说呀,岁知真是能力,年纪轻轻就可以接过重担了,你看看经常来家里的,什么纪家、秦家的少爷,哪个有岁知能干哦,愿愿你说是不是?” 卫姨没儿女,我们是她看着长大的,等同半个孩子,在她口中自然千好万好。 我刀工不好,需要下十二万分的注意力对待食材,有口无心嗯了几句。 卫姨说了一会儿,看我没有什么反应,凑过来看我切的鲍鱼,惊呼起来:“哎呀哎呀,快点放下,不是这么切的,你把肉一大半都切掉了呀!” 那天晚上是你吧 手忙脚乱一个多礼拜,我在卫姨的教导下总算学会了两道像模像样的炖品。 拿给父亲喝的时候,他也没有露出忍耐的神色,而是眼前一亮感觉到了惊喜。 我为此很有成就感。 这可比慈善晚会拍下喜欢的钻石首饰,或者去欧洲扫货开心多了。 父亲行事低调,奈何关注我们家的人实在很多。 先是亲戚长辈来看望了一轮, 紧接着老朋友来看完一轮, 再是生意上合作多年的重要伙伴来看了一轮。 有些人与其说是关心身体,倒不如是在观察父亲的病会不会影响祁家股价。 哥哥就职总裁以后分外忙碌,要处理父亲手头留下来的大小事务,又要进行一些人事调动,空闲的时候还要出手弹压心里不服的高层股东,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开车过来,跟他来看望父亲的时间刚好错开。 五月即将过去,我的23岁生日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中格外无人问津。 也不算无人问津吧,至少礼物收了一大堆,只是没有心情和精力,去额外办个狂欢派对或是接受他人邀请。 圈子里的人都很会看眼色,没人在我烦恼的风口浪尖上来打扰,除了林姝意以外,其他人给我保持的日常交流也不过是一些好好休息,让伯父擅自保养之类的废话,我挑了两个看起来特别真诚的进行回复,实在太多,索性懒得再看。 拉斐尔来电话问我要不要请假飞回去陪同,他正准备重要的大叁期末考试,我难得体会了一把哥哥和父亲的心情,不想他的学业被影响,轻描淡写掩盖过去,定时给他发送一些父亲看起来精神好转的照片。 时针转向下午六点,我准时提着和卫姨一起熬的爱心滋补汤来到医院。 因着高端和私立性,医院人不算太多,走廊里偶尔走过护士医生,和在这里疗养的富豪官员请来的专业护工。 我揉了揉太阳穴,振作在厨房折腾了一下午而有些萎靡的精神,刻意扬起饱满的笑容,推开门走了进去:“猜猜我今天给你带来了什么汤?” 出乎意料的,病床上没有父亲的身影,只有一道高挑的身影立在窗前眺望远方。他听到推门的声音转了过来,对上我的眼睛。 额发捋起,眉目浓烈,简洁利落的T恤运动裤。 这副打扮不像是沉浸时尚圈的模特,倒像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 “你怎么来了?”我率先在对视中移开目光,神色淡淡,收敛了笑意,将手上的保温盒放到离病床不远的方桌上。 “陈今川叫我来问候一下伯父。”陈西宴无所谓转过头,继续眺望风景。他一直连名带姓称呼他的父亲,仿佛他们不是父子,是住在屋檐下的陌生人。 “我爸爸呢?” “由护士扶着上厕所去了。” 陈西宴的语气和初见时并无区别,磁性桀骜的嗓音,带着一点睥睨众生的漫不经心。整个人就像一株艳丽有毒的植物,人们渴求他的美,又不敢伸手碰触。 天生求胜心强的我,才会起了攀折的心思。 “既然问候完了,就别碍手碍眼的赶紧走吧。” 你捅我一刀,我给你一拳,反正大家早就撕破脸,我瞧着膈应,懒得跟他虚与委蛇,找了把椅子坐下,不耐烦开口赶人。 陈西宴一动不动,装作没听见。 在诸多对付他的过程中,我得出不能太着急要有耐心的经验教训。 好整以暇低下头,我交迭双腿,有一下没一下蹭着地板,打开手机跟林姝意闲聊几句晚上炖的补品,突然听到他迈开步子不徐不疾冲我走了过来。 “祁愿,那天晚上把口红抹在我后领上的人是你吧?” 需要我脱下来给你看看吗 我唇角微翘,瞧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心里流露出了然又得逞的窃喜。 “怎么,陈少爷在未婚妻那里受得气,要发泄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吗?”我放下手机,懒洋洋剃了剃指甲,眼帘刻意垂落,不让他看到我真实的情绪。 一只尾指带着宽版铂金戒指的修长手掌,轻轻搭在我身后的椅背上,阴影遮挡了眼前的光线。陈西宴俯下高大身躯,狭长的眼睛在阴霾里显得黑而深邃。 他突然靠得这么近,让我整个人都警觉起来。 陈西宴并不在意这失去分寸的距离,一边用玩味的语气,一边说着让我心惊的话:“那天阮沁玉在我家老宅,趁我洗澡的时候乱翻我的衣裤,发现了你留下的口红印,紧接着又哭又闹,害得我被陈今川打得养了一礼拜才下床……你应该很高兴吧,要是陈今川一不做二不休把我打死了,那才正中你的下怀。” 陈今川性格严苛板正,在Z城是出了名的,他循规蹈矩的一生只有陈西宴和他母亲这一个污点,要不是正房太太生下陈西淼以后再无所处,没过几年就走了,他也不会愿意承认陈西宴,并把他们母子俩接进陈家。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因为一处来源不明的口红印,他父亲会不分青红皂白打得他下不了床…… “你要是死了,我就在Z城放鞭炮普天同庆叁天叁夜。” 我嘴上说着,怀疑地往陈西宴身上扫来扫去,想四处找找有没有伤疤和印记。 他像是知道我的想法,讥讽一笑,将头离我更近:“你想看伤痕是不是?都在我背后,需要我在你父亲的病房里,脱下来给你看看吗,祁愿?” 温热气息吹到眼帘和鼻尖,我的手臂几乎立刻就浮起一片鸡皮疙瘩,出于心虚和不自在,我使劲推开他:“你有病啊!又不是我做的,你跟我说干什么?要脱衣服去阮沁玉那里脱,别在这里撒野。” 陈西宴被我推开,并不恼怒,顺势靠在我左手边的桌子上:“说起来还要谢谢你,我本来就想跟那个女人解除婚约,是她哭着求着死活不肯。现在我可以顺理成章说我外面有人了,陈今川自己在这方面心虚,不可能让儿子走他的老路,只跟我说让我解决好外面的女人,不然婚约就废除。” 他停下来夸张地笑了几声,又说道:“他不会以为我跟他一样,必须靠着跟有实力的妻家结婚才能站稳脚跟吧?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我十分无语,为什么陈西宴总是把利用别人当成习以为常的事情? “所以你跟我谈恋爱就是为了让阮沁玉知难而退?利用完我,又利用阮沁玉,你可真恶心。”我抬头迎上陈西宴尖锐的眼神,心情意料之中很平静。只要我早就看透他美丽皮囊下的恶劣本质,他就不能再伤害到我。 陈西宴以为我会恼怒,但我没有。可能出乎了他的期待,那线条优美的薄情嘴唇抿了抿,下颌线绷紧,不知为什么有些慌张:“其实也不全是利用你……” 后半句被吞没在喉咙中,护工一手搀着父亲,一手扶着输液架慢慢走了进来。 我立刻站起身去迎接,换上盈盈笑意:“爸爸,我给你带了补汤来。” “啊,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哪里早了,平时也都是六点来的。”我在另一边跟护工一起搀扶父亲,听到他的问题,撅起嘴嗔怪了一句。 “那估计是跟西宴聊了会儿天,没注意时间。”父亲抬起没有插针管的右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哪就这么虚弱了,还要你们一个两个搀扶着。” 话虽这么说,语气还是很高兴。 父亲高兴,我也跟着放松下来。 毕竟比起自己家里人,陈西宴这种外人的事情都是小事。 他的眼睛像冰面的烈火 “伯父气色这么好,一看就是愿愿的补汤立了大功,想必再过不了几日就可以出院了。”一番话,夸了父亲,又夸了我。 不得不说陈西宴的皮相很能惑人,他把插在兜里的两只手拿出来,站直了身体,面上带着些不同于精明成年人的,近乎天真的羞涩和拘谨,再说上些嘴甜的话语,哄得父亲眉开眼笑。 我打开搁在桌上的保温盒,从里面倒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在父亲看不到的地方警告地觑了陈西宴一眼,他目不转睛加深笑容,继续夸赞道:“这汤闻着真香,一看就很好喝,愿愿真是孝顺伯父。” “你也尝尝愿愿的手艺,可比最开始几天好多了。”父亲一手端着汤碗,一手热情招呼陈西宴,我以为他只是礼节性的商业吹捧我,没想到立马欢快应了声,迫不及待拿起桌上另一个空的碗,就眼巴巴看着我,像只等待投食的小狗。 我自然不想给陈西宴喝,微微蹙起眉头,装作为难地左右犹豫:“汤就这么点,都是给爸爸补身体,给陈西宴喝了不够怎么办嘛?”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傻的人都应该明白差不多得了。 可是陈西宴是谁? 厚脸皮的讨厌鬼第一名,拉斐尔中二病叛逆期的时候都没他讨厌。 他笑意澹澹看着我不说话,眉目像是夏日黄昏的远山,蓬勃又朦胧,父亲立刻帮腔道:“你看你这小气劲儿,我吃的晚饭都还没消化呢,喝一碗差不多了。” “伯父别这么说愿愿嘛,她也是关心你的身体。” “哎呀哎呀,西宴你可真向着她。” “我向着愿愿是因为伯父会培养儿女,把愿愿教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说别人,就是我姐,国际知名设计师名号响亮,在家里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 “你这孩子,一张嘴把除了自己家的每个人都夸了一遍。” “伯父高看我了,我嘴笨,一向都只说实话的。” “哈哈,愿愿,你看西宴把你夸成这样,不给他喝汤可说不过去了。” “没事的,没事的,真不用给我喝,我来之前家里吃过晚饭了。” “我女儿的孝心,我不想一个人独尝啊,让大家也一起知道知道。” 父亲和陈西宴,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我很快败下阵来。 气鼓鼓冲陈西宴手上的碗中倒了两口汤,保温盒里的珍贵食材一样不舍得给他吃,压低声音瞪着他:“慢点喝,小心太补流鼻血了。”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我很感动。”像是一拳打到棉花里,陈西宴一脸动容的神色,托着碗凑近唇边,仔细吹了几口气,等滚烫补汤微微凉却便送进口中,装模作样砸吧嘴回味,转头兴高采烈对着父亲说到:“没想到愿愿厨艺这么好,伯父我以后可以多来看看你吗?顺便蹭点补汤喝。” 陈家富贵滔天,哪需要瞧得上我的手艺。 陈西宴这么说,也只是为了哄父亲开心。 不出所料,父亲听到畅快笑起来,眉间长久忧郁的褶皱都抚平了些:“你要有空,就多来。我一个人不管公司的事情了,在医院待着也是无聊,以后你要来早点跟我说,我让愿愿多准备点汤,只管叫你喝饱。” 父亲忙碌几十年,骤然卸下公司的事物,以静养为主,定然处处不习惯。 聘请的护工虽然专业,暂住的病房虽然舒适,到底比不上行动受限,动不动就要做检查,检测身体情况带来的苦闷和束缚。 父亲虽嘴上不说,但眉宇间的孑然和阴霾我时常看在眼里。 我很是心疼,抿紧嘴唇,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来得更勤快些。 哥哥忙碌,我就加上他那一份,多多孝顺父亲。 “好啊伯父,只要您不嫌我嘴笨不会说话人又无聊就行。” 话语回答父亲,一双狭长的眼睛却紧盯着我,仿佛有烈火穿透厚重冰面熊熊燃烧,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抢过陈西宴手里的碗,低头倒汤:“喜欢喝就再喝一碗。” 往事 得到应允后,接下来的日子陈西宴时不时来看望父亲,顺便骚扰我。 我打嘴仗说不过陈西宴,他又很会当着父亲在的时候装乖卖巧。 真是让人不胜其烦。 我把这件事在周末晚上一起回家的路上告诉哥哥, 得到他轻描淡写的一句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为什么还要他来?”我不解。 哥哥不喜欢每个跟我有情感纠葛的异性,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从他对待拉斐尔和顾之昭的态度上就可以明显得出。 “他现在的名气和热度对我们的推广很有利,陈家在传媒产业这块更是颇具影响力,所以董事会会议决定请他做浮光岛全球形象大使。” 哥哥耐心同我解释,不过生意上弯弯绕绕的事情我向来不懂,既然是公司一致的决定,那肯定是对祁家有利的,我瘪瘪嘴,没再深入这个话题。 车到庄园门口,沉坠坠的卷花欧式大门缓慢打开,豪车无声无息滑入。 等司机把车停稳,哥哥率先开门下去,他弯腰一手挡在车门上杠,一手冲我伸出,待我握紧,稍稍用力把我带离开后座。 修剪精美的树木景观和争奇斗艳的珍贵花卉,分布在纯白台阶两侧,在光线细密编织的路灯下散发着比白日更为浓郁的翠色。 我和他在静谧的庄园中闲庭信步,绕过喷水天使雕像和刻有诸神晚宴的精美大型浮雕,并没有选择直接通往主宅的平摊大路,而是沿着凹凸的鹅卵石小路,走上人工湖面架设的曲折长桥。 叁叁两两、花色各异的锦鲤张着小口浮到湖面吐泡泡,夜风在平静的湖面轻轻拂过,像是万千晚星点缀在深色天鹅绒上,层层涟漪荡漾开无数粼粼的波光。 我与哥哥一路走,一路见他心不在焉地思考事情。 快到凉亭时,似乎有些热,哥哥解开锁骨前平时严丝合缝的衬衫纽扣,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小臂上,我见状接过他的西装抱在胸前,一股淡泊清冽的香气从量身定制的昂贵布料中渗透出来,挟裹着我,仿佛雨后枝叶滴露的高大柏木。 哥哥收回了出神的思绪,讶然看着我,我仰头回之甜甜一笑:“古时候有帮少爷背书的书童,现在就有帮哥哥抱衣服的衣童。” “你这小脑袋瓜,奇思妙想还挺多。”哥哥摸了摸我的头发,目光无声滑落到我抱着的西装上,紧接着如月色一样,逐渐温柔。 立夏时节,天空突然开始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幸好凉亭近在咫尺,我与他避入其中,掏出手机正打算让卫姨派两个人来给我们送伞。 一只玉石般的手掌盖住我点亮的屏幕,对上哥哥的眼睛,他轻轻摇头:“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晚上,等会儿再叫他们过来吧。” 等待叁两分钟,雨势没有变小,反而转大,雨点一滴一滴降落在湖面,像是战争激烈的军队,吓得锦鲤不在湖面透气,摇曳着鱼尾留下一抹绚烂的余影便躲入湖底,此刻这片天地,仿佛是只属于我和哥哥的私密世界。 “愿愿,父亲有对你提过大伯的事情吗?”哥哥突然说起这个话题,我愣怔了片刻,努力将脑海里泛黄旧照片里的人影对上这个久违的称呼。 听说要不是大伯正值壮年出车祸死了,祁家的家主之位本来是属于他的。 幼时我跑到父亲的书房玩,在最底下的抽屉里见过一张照片。 是很多年前的主宅,二十岁出头的母亲背着手立于后院的木兰树下,穿一袭粉色中袖连衣裙,神色天真,眉目艳丽,举手投足都是未被世俗侵染的娇憨。 其实粉色是个很容易穿俗的颜色,却与母亲显得相得益彰。 父亲和大伯分别簇拥在她两边,一个文雅,一个清贵。 背景的季节正好,春到来时,白紫渲染的玉兰花簌簌如雨,夺不走属于美人的半分多情。 听说母亲去世后,那株娇弱的玉兰就被砍了,换成了负霜常葱翠的女贞。 背德牢笼 “没有呀,爸爸好端端为什么要提起大伯?” 我疑惑看着哥哥,他清隽秀美的眼睛于雨夜中明明灭灭,晕开了两片模糊的光影,使人很难理解其中酝酿的感情。 “小时候听母亲说起,大伯死在了这样下着雨的晚上。”哥哥伸出手,接住凉亭倾斜檐楣边落下的雨水,“喝得半醉撞在公路边的树上,一脸血,腿和手骨折,碎掉的玻璃插进头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太晚了,没救活。” 闷热的初夏雨夜,我因为哥哥描述车祸场景太过生动形象,而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后背的单薄布料紧紧挨着肌肤,一时湿意,一时黏意:“妈妈……妈妈怎么跟你说这么可怕的事情,我听着都觉得好痛……” “她说一说,我听一听而已,又不会真的感觉到痛。”目不转睛注视着前方,哥哥的脸上缓缓浮起苍白的微笑,仿佛隔着一池刺骨深水,朦胧而透明。 此刻的他离我很近,又很遥远。 这样沉默却鲜明的距离感刺痛了我,我忍不住挪动脚步靠近哥哥身边,他浑然不觉望着湖水,过了会儿像是清醒了似的,握住我光裸在外的手臂,蹙眉担忧看着我:“愿愿,手这么冷,是着凉了吗?” 哥哥掌心的雨水仍然存在,凉意如跗骨之蛆沿着相触的部分往上,我克制不住颤栗起来,无法分辨这种莫名的颤栗来自于生理还是心理。 洁白衬衫下,他散发温热气息的胸膛诱惑着我,忍不住将踩着尖头高跟鞋,只裹了一层薄薄丝袜的左脚踏入他站立的两腿间,努力向热源凑近。 “哥哥,能跟我说说妈妈吗?妈妈走的时候我还太小,很多跟她有关的事情都记不清了。”不忍再听有关大伯的悲惨往事,我试图转移话题,想起那张压在抽屉底部的叁人老照片,便开口问道。 “母亲的事情,你想听哪方面的?”哥哥任由我靠近,身体之间始终保持一指距离,明明近在咫尺,我却不好意思触碰。他从我的眉眼打量到唇间,反问道。 我闻言哽了一下,一时之间也没想到有什么想问的问题,只是吞咽干涩喉咙,言不由衷的说:“妈妈是不是跟父亲和大伯关系都很好?” “你怎么知道?”目光流转之中闪动着新奇,哥哥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唇角微微勾起,“父亲和大伯当年可都在追求母亲。” 他很平静,我很惊讶。 冰冷指尖比目光更具实质感,触及我不安扇动的眼睫,顺势而下,到眼角楚楚泪痣,小巧鼻尖,最后停留在饱满嘴唇上,他饶有兴致反复摩挲半启的细缝:“说起来,你和母亲真的很像,五官漂亮得像妖精,目光却很清纯,好像引诱人来破坏一样,世间的男人大概都逃不过这样的类型吧。” 这是什么奇怪的描述? 听着怪色情的。 我的嘴被哥哥堵住说不了话,只好倔强瞪着他以表严重的不满和抗议。 “愿愿,你啊……以后不准对任何男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哥哥突然停止蹂躏我嘴唇的动作,轻轻叹息一声,一手盖住我的眼睛,一手将我搂进了渴望很久的温暖怀抱里。 他盛满酒液的动人嗓音很低,低得仿佛午夜梦回时幻觉中游荡的呓语,可他的语气又如此偏执,偏执到让我心生恐惧忍不住想要逃离。 我的眼前被浑浊黑暗遮挡,视觉受阻使得其余感官更加敏感,有羽毛一般的亲吻落在我唇上,起初若啄若离,紧接着像是无法忍耐一般粗暴加深。 舌尖描画唇形,牙齿噬咬唇肉,紧紧缠绕我的舌头,攻池夺城,长驱直入微弱抵抗的牙关,不容拒绝的吮吸深吻。 肉体与肉体琴瑟和鸣,灵魂与灵魂难舍难分。 原来像他这样高贵得体的人,亲吻也会这样粗鲁色情。 我被吻得直不起腰,在情热迷离中含含糊糊想到。 鼻尖盈满哥哥湿热的呼吸和清浅的雨后柏木气息,我越是看不到,脑海中越是清晰想象,唇齿缠绵的黏腻,在滂沱的夜晚近乎盖过了雨水滴落的声音。 到底谁是妖精? 引诱我从此步入不见天日的背德牢狱。 父亲的话 我推着轮椅陪父亲出来呼吸新鲜空气,这家私人医院主打花园式设计,拥有修剪得当的树木花草,其中夹杂了方形分割、排列规整的低矮植物带,大面积绿化相较于传统医院的肃白庄严,更显清新自然,别有意趣。 日头升高,天光灼灼,父亲说有些热, 我便推他到走廊处乘凉。走廊外的绿植小道上偶尔有病人及其家属路过,认识父亲的会上来打个招呼。 父亲一一寒暄,短暂交谈几句,招待叁四波人以后仍然不见疲态。发觉放下公事杂务之后,在我和医院的共同照料下,他的身体状况好转许多。 “听哥哥说威尔士医生的手术方案和技术研究已经准备得差不多,成功率很高,那下个月去英国做完手术很快就能好了。”我想起前几天在老宅吃饭时哥哥对我说的话,雀跃着对父亲道。 “嗯,你哥哥为了我的病确实很操心。”父亲肯定了我的话,我心里更是高兴,刚了解时多么的提心吊胆,现在收到这个好消息就多么的如释重负。 “我们不能跟着去,爸爸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多带衣服,多带人手,家里用习惯的都带去,把卫姨也带上吧,我怕你到了那里吃不惯西餐,我之前跟姝姝一起去旅游的时候就很想念中国的饭菜,外国看着科技发达还是没有自己住习惯的地方好。”卫姨教我的时候我觉得她的叮嘱絮絮叨叨,轮到我自己,我好像比她还要唠叨,拉着父亲的手不妨,一直说个没完,好像我才是长辈,父亲是孩子。 父亲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打断我,耐心地听着,直到我一口气说的嘴巴干停下来,才拍了拍我的手,力道温柔,安抚着我的里外担忧:“放心吧,爸爸不是小孩子,就是为了我的愿愿,也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的。” 明明是句很寻常的话语,我不知怎的鼻尖一酸眼眶就红了:“我真的不能跟着去吗?不会让您额外操心的,隔着千山万水的实在是不放心啊。” 父亲任由我宣泄了一会儿情绪,从口袋中拿出随身携带的洁白手帕,替我仔仔细细擦拭眼角水痕,口中哄我:“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我还没见我的女儿找到一生的幸福风风光光出嫁,怎么舍得闭上眼睛呢?” “我才不要什么一生的幸福,有爸爸有哥哥,我只要陪着你们俩就可以了。”我放任自己的软弱,像只懵懂的雏鸟一样依靠在父亲肩头。 父亲上了年纪,人有些清瘦,肩膀不比年轻时宽广挺拔,脸颊相触时能感觉到坚硬的骨头,可就是这样一处肩膀,是我从小到大仅剩不多的坚定安全感所在。 父亲拿我没办法,温热手掌轻柔的覆盖在我后脑勺一下一下抚蹭,过了一会儿,才叹气低语道:“愿愿,人不能总依靠别人,爸爸会比你先走很多年,你哥哥以后也会自己的家庭,你要依靠自己,才能什么都不畏惧。” 听父亲说哥哥会有家庭时,我的身体一阵僵硬,回忆起雨夜疯狂缠绵的亲吻,微妙的心虚和抗拒自灵魂深处破壳而出。 那天过后哥哥待我一如寻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我们心照不宣无人提起这件事,但我知道有些细微的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愿愿,你要听爸爸的话,就算是亲哥哥也不能全身心的依赖。”像是意识到自己语气中的尖锐,父亲顿了顿,换了一种更委婉的态度,“爸爸知道你的性格,要么不在意,在意起来就用尽全力没有余地,这样不好,要懂得保护自己。” 父亲等不到我的回答,再一次开口。 这跟他平时态度迥然不同,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性格作风,父亲都倾向于点到为止,如果对方不能领悟,会直接采取行动。 而不是如今日一般,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跟我诉说。 我和父亲相对而坐,看不到彼此表情。 我怀着满腔心事,他的话拂过耳畔听进去零星半点,剩下的像是花瓣上不堪承受的莹润露珠,被日光一照就蒸发了。 可能面临病痛折磨,人的心境会发生变化吧。 我如是想到。 挑衅 六月过半的时候,容清渠从被美国正式回来,通知我前去聚聚,地点在Z城内港浅海,独属于年轻人的节奏明快的游艇轰趴。 林姝意亦收到邀请,于是我们两个人约好一同前去。 车辆同一安排在岸边空地上,我来时陆陆续续已经陆陆续续停了不少豪车。 我和林姝意手挽手踏上甲板,发现秦照、耿越、姚绮,还有几个平时玩惯了的圈子里的人都在,叁叁两两簇拥在一起喝酒,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容清渠年少就离开Z城去美国,除了和我勉强相熟,其他人很少接触,更无从谈论聚会玩耍,想来他要重新融入Z城的圈子,这是姜阿姨的授意。 秦照还是老样子,见到我们热情地挥手,推开身边粘着的几个暖场小网红,就大步流星迎上来:“大小姐们总算来了,酒都喝一半了。” “我照顾我爸都忙得要死,来就不错了。”我没好气斜他一眼。 “大孝女啊大孝女,我们跟你一比都靠边站咯。”秦照没骨头似的靠在游艇扶手上,一身骚包的红西装,嬉皮笑脸,没个正形,“我家老头子前几天还在说,我要是有你一半孝敬,他就算没白生我了。” “生活上照顾不到,你可以拿出哄小姑娘的劲儿逗你爸开心啊。”林姝意要么不说话,要么一开口就是精准打击。 我忍不住笑,侧头在她耳边说道:“你可真坏。” 林姝意笑而不言,与我交换了个眼神。 “哎呀,姝姝,还不准我会逗小姑娘了?不然Z城这风水宝地帅哥精英云集,人家怎么看得上我呀?”秦照被林姝意阴阳怪气了十几年,早就养成八风不动的个性,只当聚在一起插科打诨,他看我们两个高兴,也一起笑了,“你看我这本事不就逗你们两位美女开心了?” “少来这套,我可不吃,还是对着你那些网红小妹妹说去吧。” 不过话说回来,凡我在场的局很少会请网红野模。 因我不喜欢,总觉得这类人眼底眉梢全是机锋,毫不隐藏不往上爬不罢休的赤裸劲儿,相处起来有种拉低身份格调的腻味。 没办法,二代们的优越感就像颈间的钻石项链一样高调,我更是其中翘楚。 我拿眼睛觑着那一圈人,不咸不淡发问:“怎么会请这些人来?” “啊,你知道的,这不是今晚的主人公跟我们都不熟,怕冷场嘛。”秦照素来喜爱女色,此等场景正合他意,打着哈哈替容清渠说话。 舌尖一顶牙根,我脸色淡下来,没再说话。 秦照瞧我的神情,思忖着想再说点什么,不远处成球状的人群突然裂开,从中走出个年轻男人,黑衬衫,娃娃脸,手腕处的纽扣散开,布料整齐向上挽起,露出一段在衬衫衬托下越发白皙的小臂,让他看起来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清秀感。 “容清渠,好久不见了。” 我单腿后撤一步,将身体重心集中于右腿上,松开林姝意臂弯中的手,挺直背颈,呈现出骄矜又放松的姿态,冲他莞尔一笑。 “愿愿,欢迎你来参加我的派对。”容清渠向前伸出手,暖洋洋的目光散落在我的脸颊,自然而然的亲昵,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是什么发小久别重逢。 我没有顺势握手,反而抱臂笑盈盈跟他对视,不作声,不反应。 那只骨骼分明的手伸在半空中,收也不是,等也不是。 尴尬气氛以容清渠为中心如席卷的潮水般向人群中扩散,期间有窸窸窣窣的零碎讨论声。 容清渠用眼神不解地询问我,半启嘴唇正打算说话,有一道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我听清的尖刻男声从他身后响起:“这是谁啊,这么没有眼力见?容大少的局也敢给下马威,不会是什么刚出道没见过人的乡下土妞吧?” 好的,这下真的可以称之为万籁俱寂,连最后的讨论声也没有了。 我身边,林姝意的嘴角仍然挂着大方娴雅的微笑,只是视线如冷箭射向声音的发源地。 秦照靠在游艇扶手上软骨头一样的身体绷直了,眉头一跳,眼底带着悚然的戾气,他皮笑肉不笑张口,与那道声音同样的开头:“这是谁啊,主人还没发话,他倒跟个哈巴狗似的,赴汤蹈火到这儿来献殷勤了。” 审视 容清渠黑着娃娃脸转过身去,无关人士迅速向两旁撤退,摩西分海般露出刚刚挑衅我的男人。 他被秦照的语气吓僵了,维持刚才与同伴交头接耳的姿势一动不动,对上容清渠不善的神色,喉结上下滚动,嗫嚅着叫了一声容大少。 “你,过来。” 因为我的不配合而无处安放的手在此时总算找到用武之地,容清渠面朝那个年轻男人所在的位置招了招。 记事起我已经很多很多年没被人冒犯过了,这种罕有的体验让我感到新奇,大胆又俗套的挑衅方式更是让我想笑。 他不敢动,呆在原地,直到被人从身后踢了一脚,才大梦初醒踉跄着一步一步挪到召唤他的容清渠面前。 我迎着游艇上晖柔的月色和绚烂的灯光,看清了那人的脸。 平心而论,长相还可以,是时下年轻女生都会喜欢的小奶狗造型。细微化妆痕迹,脸上白腻腻的,为这张原本不错的脸增添了几分轻浮。 从头到脚都是时下热门的奢侈品,还有几件是全球限量供应给VIP客户的款式。 我在哪儿见过他,好像是无聊刷微博时见过的拥有几十万粉丝的小网红。 “肖然,对祁小姐道歉。” 容清渠月色下显得阴鸷深沉的眼睛居高临下锁紧他,平静说道。 像是终于听清楚我的姓氏,他颤抖的神色更惶恐了,惨白着一张下巴尖尖的小脸,颇有些我见犹怜的味道: “祁……祁小姐,是卓承集团的祁小姐吗?” 无人回答他的问题,与他一同来的小网红们和几个平时了解我脾气的塑料朋友大气不敢出一个。 只有秦照依仗家世出色,跟我关系也好,嗤笑一声讥讽道:“怎么,你的对不起这么金贵,还得了解清楚人家的家世背景才能开口?” 容清渠请来的人先是出言不逊,再是道个歉都扭扭捏捏,大大丢了他的面子,便是脾气再好此刻也按捺不住。 他眉头略挑,身边的侍者会意,不多时从游艇内舱里端出一个琉璃色的托盘,上面放了一双漆黑的皮质手套。 容清渠取过其中一只慢条斯理戴在左手上,走近抖个不停明显快站不住的肖然,用戴手套的手扯住他的领口迫使其站直。力道之大让后者满脸通红,呼吸不畅几近窒息。然后微笑着狠狠赏了他两巴掌:“既然你不会道歉,我只能用我的方式了。” 肖然起初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哭嚎,很快被压抑在喉底,只剩小兽受伤般的呜咽。 捂住脸颊畏惧垂下眼睛,快步走到我面前不断鞠躬道歉:“对不起祁小姐,我不该乱说话,对不起,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请您原谅我,对不起……” 我经常看到类似戏码,压迫者,被压迫者,谄媚者,被谄媚者。 过了中二的年纪,只觉得这种低级的仗势欺人十分无趣。 不知道为什么作为一个大男人这么爱哭,眼泪大团大团滑落,将一张脸染成白的白黄的黄,我百无聊赖端详一阵,从手包中取出纸巾递给他:“别哭了。” 肖然毕恭毕敬接过洁白纸帕捧在手里,却不敢擦拭,满怀希冀抬起头看向我,目光混杂着惶恐、不安、祈求和期盼。 我不知道他在期盼什么,期盼我可以当做无事发生?期盼身处这种无解的尴尬场合还留下来? “如果以后还有人邀请你的话,”我懒得顾及蝼蚁心中的想法,慵懒弯起唇角笑了笑。 指甲划过他领口的松枝纹路,瞥见他眼底被星光点亮一般的惊艳闪现,笑容越发暄妍,“不要再穿这种容易露怯的衣服了。你身上的衬衫,是这个牌子的首席设计师隐退之前纯手工做的典藏纪念款,全球限量,每一件上面图案纹路都不一样,我哥哥一早看上这件松枝款的,在衬衫发行的最初就把它拍下买回家了,你说说看这件一模一样的是哪来的?” 对付肖然这类人,打他骂他没什么用,徒劳助长他熊熊不屈的野心。 只有当众拆穿苦苦维系的骄傲和虚荣,告诉他有些人和有些人之间的距离,无论如何,穷极一生都无法拉近。 那才是真正的社死。 我不愿再看死狗一样被警卫拖出去的肖然,端过身边圆面餐桌上摆放成心形的流金色香槟,冲容清渠遥遥举杯,在夜色与月色之间,仰首一饮而尽。 写这章的时候感觉女鹅好酷哦,斯哈斯哈 寺庙 我们这样的人家,即使私下为了什么事情闹得僵硬,不涉及利益、不难以挽回,依然可以保持虚伪的面子情。 只是被肖然连唱带闹一打岔,接下来的各种活动我难免有些兴致缺缺。 耐着性子在甲板陪还算能入眼的几位喝了一场酒,我假装不胜酒力和林姝意一起避入暂时被闲置的会客厅躲清闲,不多时秦照也走了进来。 “你俩真够义气,自己跑路丢下兄弟。” 秦照的大嗓门嚎得外面的人都快听到,我瞪他一眼:“你给我小点声。” 会客厅没有主场地布置得那样花里胡哨,樱桃木的透光地板搭配黄白拼接的环形沙发,长方顶壁依次嵌入光线璀璨的小圆灯。 我嫌灯火辉煌的像是在通宵加班,没有派对氛围,便叫人关掉了主要照明的灯具,只留下随意摆放的几盏落地花苞灯和装饰在游艇外侧的水晶拉花和霓虹条灯。 四周昏暗下来,朦胧的月夜是最好的保护色。甲板上停驻着一支请来的外国乐队,低吟浅唱些不知名的小众法文歌曲,歌声跟随晚风在内海回荡飘远,仿佛在倾诉绕指不绝的心事。 我斜着身子半靠坐沙发扶手之上,一杯又一杯酒液喝完,仅存的细密气泡一一吸附在杯壁之上,如同精致的金色珍珠。 唇齿之间属于香槟的盈润青苹果香慢慢盘旋上来,我与林姝意微笑碰杯,身形亲密挨在一起,目光肆意打量着偶尔进出的侍者和试图过来套近乎的圈内新人,小声互相咬耳朵:“听说刚刚你给了个下马威的小网红,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就在追容清渠。” “真的假的?没看出来容清渠是gay啊。”我听闻林姝意凑唇过来输送的八卦,有些惊讶。 她见我想歪了,笑着摇摇头,喝了一口香槟卖个关子,不紧不慢地说:“不不不,他不是gay,这不是晚上的派对都是些生面孔嘛,从小没怎么一起玩,担心露怯,容清渠当然要找些围着他转的簇拥者撑场子了……” 林姝意言语未尽,一副你懂的表情,其中含义耐人寻味。 我不由更加感兴趣,坐直身体向她的方向靠过去:“所以说,合着是来选妃来了,派对结束,选一个去开房?” 短暂回忆了一下在场我不认识的年轻男女,林林总总不下十几,看来容清渠于学业方面得意,在情场方面也不遑多让。 “你们凑这么近悄悄话说什么呢?给我也听听呗。”秦照于沙发另一边自顾自喝了会儿酒,无聊的拿遥控器对着面前家庭影院的电影选项按来按去,爱情片到历史片再到恐怖片,一顺走马灯似的切换播放,就是挑不出来想看什么,索性把遥控器一扔,死皮赖脸挤过来想跟我们一起进行闺蜜对话。 我伸手撑住秦照凑近的脸颊,严禁他进一步踏入我和林姝意的领地。 此时会客厅只有我们叁个人,没有那些需要刻意应酬的外人,彼此自在了许多,嘻嘻哈哈,打闹玩耍,行为举止上也没那么多顾忌。 “哎,听说伯父月底就要飞英国进行手术,我妈前几天跟我说有一个祈愿特别灵验的寺庙,香火旺得很,在隔壁市,一来一回路途不远,你要不要替伯父去拜一拜?”闲话唠一半儿,林姝意想起这件事,搁下高脚杯正色对我说道。 “那挺好啊,反正你现在专注照顾伯父,上班挂闲职而已,去住上几天都方便。”还没等我开口,秦照一拍大腿倒先开始叫好。 他风风火火的性子,认识这么多年一点都没长进。 我对林姝意惦记在心的这份体贴很是承情,想着能为父亲做的事情当然要做全套,便叫她把寺庙的地址发我手机上,一边用电子地图搜索前往的路线和周边的情况,一边随意问他们俩道:“你们一起去吗?定下周末好了,费用我全包。” “算了大小姐,浮光岛的项目我哥逼我跟着学习呢,我要说和你一起去拜菩萨,他铁定以为我找借口出去玩。”秦照无可奈可的对我耸肩,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是看到他大哥活像耗子见到猫似的。 我了解他家情况,没有勉强,转过头看着林姝意:“姝姝,你呢?” “我倒是问题不大,不过怕临时有什么突然的变化,先暂定吧,下周末通知你。”闺蜜多年,但凡我出声的事情林姝意几乎没有拒绝过。 我心满意足靠在她肩头,撅起嘴巴进行一个虚空飞吻:“还是闺蜜靠得住,男人有什么用。” 挽裙 “得得得,我为您们鞍前马后做任劳任怨做苦力就行,这种好事还是两位大小姐去享受。”秦照笑嘻嘻说完,又真诚对我道,“你们拜菩萨的时候带上我一份,虽然去不了,但是我的心里一直惦记着祁伯父早点好起来呢。”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你这小子会吐象牙了。”林姝意故意挑起精心修饰的眉梢,夸张表扬,像是第一次认识秦照一样直臊他。 “姝姝,你这哪跟哪儿啊,不重要的事情我无所谓的态度,重要的事情当然要严肃对待了。”秦照颇为豪爽仰头,一口饮尽满杯香槟酒,四周缠绵的灯光倾斜挥洒下来,水墨画般晕开了他眉眼处的不以为意。 “懂了,你平时对我俩嘻嘻哈哈的,看来我们的事都不是重要的事。”林姝意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瞧他俩又要拌起嘴来,我有些头疼,正思考说点什么转移一下他俩的注意力,会客厅门口装饰用的水晶挂帘突然被一只手撩起。 容清渠像是在外面玩得很嗨,锁骨的纯银纽扣开了两粒,娃娃脸上轻覆一层兴奋的薄红。我拿眼睛乜着他,想看看这人能搞出什么花样。 “祁愿,肖然回国不久,没什么见识,你别放在心上。”容清渠清清嗓子,收敛玩闹神色,另手端了杯红酒走上前来,瞧架势是要给我赔罪。 雷声大雨点小的花架子就够了吗? 把我当做什么人。 我未站起,装作没听见,白皙手指支着下巴一下一下轻点,并不说话。 双腿交迭换了个慵懒姿势,掖在膝盖上的湖水蓝裙摆顺势滑落,逶迤触地,反光织银的面料在灯晖交映下像一条流光溢彩的河。 林姝意和秦照也不喝酒了,齐齐看向容清渠,满目欣赏好戏开场的雀跃。 其实容清渠还是太年轻,等待了片刻娃娃脸上微微露出羞恼的神色,只不过那抹羞恼如雾乍散,只剩下一抹虚浮的诚恳。 在时间缓缓流逝的对峙中,容清渠终于动了,屈膝半跪在地毯,替我将落地的裙摆小心翼翼捧起来,重新搁置在沙发上。态度低微,动作轻缓,伺候人的样子倒不像是两个小时刚见面人中龙凤模样的容大少爷。 到底不是做惯这些的人,他在捧裙的过程中指腹无意识擦过我的膝盖,传来一阵微凉触感,笨手笨脚的,我不禁瞪着他头顶的发旋,在心里骂了两句。 “我是真心感到抱歉的,祁愿。”容清渠垂下头,重复一遍道歉的话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这一遍比上一遍语气真切几分。 “算了,不是你的错,我不会胡乱迁怒的。”我深谙给个巴掌赏颗枣的道理,况且回国了以后还要时常见面,趁容清渠不注意的时候,我与秦照交换一个如愿以偿的笑容,放软语气对他伸出手,“欢迎回国,清渠。” “是呀,愿愿最大度,从来不记仇的,清渠你也不会放在心上吧?”林姝意最护我的短,接过话茬一唱一和问他,舌尖滑过放在心上四个字的时候微妙停顿,话语中的暗示明显异常。 容清渠抬头看我,没有急着回答,眼睛在右侧钻石耳钉的映衬下显得很黑。 见我笑,他也勾起唇角,并不起身,依靠着半跪的姿势直直伸手与我相握:“当然,这本来就是我的错,你不介意就好。” 他一张脸本身肖母,有种柔软清纯的味道,笑起来像是邻家弟弟,让人下意识忽略了年龄比我大的事实。 容清渠借助我的手与我一同起身,心照不宣达成短暂和解。 “好了好了,既然说开了,大家都是好朋友,一起喝一杯怎么样?”秦照转过我们每一个人的脸,率先开口活跃气氛,缓解眼下气氛中的无形沉默。 觥筹交错,笙歌鼎沸。 我跟随容清渠往甲板上走去,狂欢的人群簇拥着那支外国乐队扭动摇摆。 此时忧郁的情歌已尽,爆裂的摇滚乐刚刚响起。 妥协 林姝意办事效率奇高,不仅提供了地址,连帮我预约好的时间、信息、注意事项都完完整整发送到手机上。 我跟哥哥提起时,正值晚饭过后,他坐在父亲的书房里一边浏览公务,一边审批文件,闻言抬头,细框镜片之下秀美的眼睛看不出什么特别表情:“知道了,你打算一个人去吗?” “姝姝会陪我去。” 因为那天的事情,我跟哥哥独处总有些别扭,抿了抿嘴唇,简洁回答道。 “据我所知,林家最近私下里在筹备姝意的个人歌唱会,日程不算宽裕,她陪着你去,练习时间会不会不够?”哥哥停下工作,背靠宽大的老板椅,黑金色钢笔在手指间灵活转了一圈,歪头疑惑对我问道。 “啊……她没跟我说,我不清楚这个情况。” 我掩饰惊讶神情,心里有些感动,怪不得林姝意说万一有变故到时候再通知我,想不到她宁愿牺牲自己宝贵的练习时间也要陪我去。 但我不能光顾着自己。 林姝意学习钢琴近二十年,一直都渴望一场完美的个人独唱会。 “那我自己去好了,就在隔壁市,问题不大。”我思考片刻,回答哥哥。 有地址、有钱、有预约,万事俱备,料想出不了什么大事。 “是吗?你那从小到大的路痴属性,我真担心就算到了准确低点,也找不到进寺庙的路。”哥哥难得开了句玩笑,我却笑不出来,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那,那又怎么样,我雇个当地导游总行了吧。”我没好气地嘟囔。 “设计大赛进行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杨善终处理,不如我陪你吧。”哥哥说这句时没有看我,自顾自转笔,那只钢笔在他手上快得荡出一圈圈黑金色的光晕。 像是怕我问他是不是为了陪我去,又紧接着加了一句,“当然,父亲去英国我们都不能跟着,我只是想尽一份为人子的孝心。” 我用手挡住唇鼻,假装侧过头打喷嚏,唇角在手心旁忍不住上扬。 公司里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小祁总也会有这样遮遮掩掩的别扭时候。 “小祁总这么日理万机,真的能抽出两天时间吗?”我把两只手背在身后,整个人往哥哥的方向倾斜了一点,眨巴眼睛无辜发问。 哥哥不转钢笔了,他扯开领带束紧的领口,冲我勾了勾手指,示意我过去。 我好奇哥哥想干什么,脚步轻快走到身边,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拉到了怀里:“好啊,胆子大不少,你还敢打趣我了,祁愿。” 熟悉的雨后柏木香紧紧将我围困,我和哥哥面对面斜坐在他腿上,雨夜的画面、记忆、话语,在脑海中纷至沓来,粉意不争气一点一点爬上脸颊,说话都开始结巴:“你,你干什么……” “我说了,不许这么看一个男人。”温柔却不容反驳的言语于头顶处响起,贴近心脏的耳朵亦能感受到他胸腔的共鸣。 像是有蛊惑人的节奏一般,我的心也跟着怦怦直跳起来。 瞪人不可以,看人不可以,好奇观察也不可以。 怎么以前没有发现哥哥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手指抓住他光鲜整洁的衬衫,明明是质问的语气,我却说得越来越小声:“你到底想我怎么样,难不成闭上眼睛生活才行嘛……” “不必,你只要好好听我的话,不要乱跑,也不要跟其他男人有什么节外生枝的关系就好。”哥哥扶住我的肩膀,略略拉开身体之间的距离,方便他看到我的脸,手指刮蹭腮肉,好像在逗弄一只心爱的小猫小狗。 我了解他的性格,亦清楚这张清贵面具背后的偏执和独占欲。 从小到大,父亲再宠我,作为一个男子难免有无法感同身受的地方,没有感受过母爱的我很渴慕来自他人的柔软感情。哥哥深谙我的弱点,总是用被拒绝就会受伤的神情提出一些会受到我拒绝的请求。 就像现在这样,哥哥窥见我脸上流露出试图讲清楚这样是不对的意图,就抢先垂下眼睫,期间偶尔小心翼翼瞥我一眼,下颚线沮丧绷紧,秀美五官蒙上一层难以言喻的暗淡。 他这样天生骄傲,什么都有的男人,在我面前呈现出如此脆弱的姿态,叫我怎么能够开口,又怎么好意思开口。 我只能咽下满腔的话语,顺从回抱哥哥。 感受依靠在一起的这具身体,因为意料之中的妥协而慢慢放松下来。 祝祷 描金错彩的大雄宝殿,供奉佛像慈眉善目、法相庄严,这处寺庙香火不断,来往香客信众如织,有平凡百姓,有富贵人士,有年轻男女,有中年精英。 身份有别,种种不一。 然而殊途同归的是他们面上的虔诚和神往,心有所求,皆然如此。 我立在佛前,微闭双眼,真心为父亲的病情祈求佛祖保佑。 我和哥哥并肩,双掌合十于胸膛前,动作平胸端直,接着弯腰伏地,跪下叩头。继续起身,伸起两手过额承空,收手以合十作为收礼。 叁拜九叩,触地有声。 蒲草编织而成的蒲团有些单薄,更谈不上舒适,膝盖触及能感觉到青石地砖无声无息渗透的冷意和坚硬。 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抱怨。 在结束叩拜礼时,我顺道去为自己求了一支签。 问哥哥是否同往,只笑着说有关他的前程机缘皆由自身掌握,如果依靠求签来判断命运,还要刻苦工作干什么? 我不好勉强,只让他在殿外的许愿树下稍作等待,说去去就来。 签筒在主持手中旋转几圈,从中掉落一支细长的竹签来。 我将它拾起定睛一看,其上寥寥几字,用端正的楷书写着:无限好事君须记,恰如认贼作为子,莫贪眼下有些甜,可虑他时还受苦。 求签求个吉利意头,我看这签又是受苦又是莫贪,心里一沉。 “虽是下签,但人这一生如何,皆在于与自身的选择,施主如能静守本心,看清眼前真实,凡事切莫太过强求,那么所思之事未尝没有好结果。” 身披袈裟、面容清癯和善的主持对我行了一礼,我正要详细询问这支签作何意,以及可有破解之法,他却笑着口呼佛号再不肯说。 我怏怏不乐踏出侧殿,哥哥在约定的许愿树下等候。 他见我愁眉不展,也不说话,便问道:“是不是抽签抽的不好?” 我沉默点头,径直走到许愿树旁供人休息的长椅上坐下,只觉来来往往的路人求完神拜完佛面上都是笑容可掬,只有我心事重重,求签结果还不如不求。 “别想太多,父亲的医疗团队都是最顶尖的专家,从设施到技术再到方案都经过细细打磨,成功率比几个月之前初步构思的时候高多了。”宽大手掌盖住我的手,以表安抚般拍了拍。 对比我的不开心,哥哥始终气定神闲,好像对父亲的治疗很有把握。 “你不担心吗?开始说风险很大,短短两个月又能好到哪里去。”我观察了一会儿不远处大雄宝殿香客进出络绎不绝的景象,默默收回眼神,反问哥哥。 坦白讲,我不是很了解父亲的病情和英国团队具体做的准备,偶尔去咨询国内父亲的主治医生,他也只是说一大堆我根本听不懂的医学术语。 主要的行程安排都是哥哥一手操办,他当下的样子这么悠闲,说不定真像所说的一样,成功率高了很多,父亲大概率可以安然无恙做完手术回来。 “愿愿,凡事往好处看,别自己吓自己,你现在胡思乱想,也影响不了注定该发生的结果。” 九点近十点的阳光,已经有了迫人的热度,如同哥哥的微笑,明明是平时见惯了的如沐春风,只是不知为什么我莫名感到压迫。 他似乎话里有话,又不肯对我明说。 我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裙子,这种颜色最为吸热,阳光挥洒背后热量被尽数吸收,一股热烫滋味由背脊慢慢上升,我坐了会儿,感觉不自在,便对哥哥说:“等会儿到中午更热了,我们再挂个许愿条就回去吧。” 哥哥从善如流,陪我从僧人那里要来两张许愿的红纸。 我挥笔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写下愿望。 一愿父亲手术顺利成功。 二愿家人万事平安顺遂。 叁愿哥哥实现心中抱负。 将红纸迭成卷塞入事先准备好的原木小竹筒中,盖紧筒盖,再由红色绸带传过竹筒顶端,悬挂在那棵传说很是灵验的许愿树上。 我与哥哥找了个挨在一起的位置一同挂完,仰头望着满树密密麻麻的小竹筒、红绸带,被风吹起,蔚为壮观。 我闭眼体会其中包含的虔诚愿望和真挚情感,被抽取到下下签所打乱的心情突然平静下来。 “哥哥,你的红纸上写了什么愿望?” “不能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不过,等到实现的那天,我会告诉你的,愿愿。” 出局 日子过得像是追飞盘的小狗,很快到与威尔森博士约定好的时间。 我和哥哥一起来到机场,目送父亲登上私人飞机。 然后我忍不住又落泪了。 说起来我23年人生中落泪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最近几个月动不动就哭。 考虑到父亲坐轮椅登机不方便,将常见的舷梯换成了方便的廊桥通道,卫姨推着父亲稳稳当当走上,我和哥哥在底下,他们在顶端。 我一哭,父亲露出一副心疼又无奈的神情,对泪眼朦胧的我挥了挥手:“别哭了,愿愿,爸爸手术只要恢复得好,没几个月就回来了。” 大病剥夺人的精神体力,父亲的满头黑发肉眼可见掺杂了几丝银白。 我鼻尖更酸了,越是告别,眼泪越是簌簌落下。 直到乘务员通知父亲飞机即将起飞舱门要关闭,我才结束不舍的相望。 哥哥半弯腰将我揽进怀里,安抚地上下抚摸背脊,我把下巴支在他肩膀上,正好看见立在不远处的杨善终也在盯着我。 他对我微微一笑。 这人不管身处什么场合,好像都是这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除了那天在须弥的剑拔弩张。 我思维一打岔,伤感的情绪顿时减轻不少,缓缓停止哭泣。 也许是杨善终的笑容太惹人厌,我没有第一时间从怀抱里出来,而是将脸往下,借助哥哥的胸膛挡住了那张充满精英气息的脸。 “祁总,虽然您父亲的病情让人很担忧,但是浮光岛项目眼下发生的事情也需要您尽快做出定夺。”杨善终不顾我们温存,向前几步,公事公办开口。 自从权力交接以后,公司上下为了保持对父亲的尊重,依然叫哥哥小祁总。 只有这个人惯会见风使舵,迫不及待在哥哥面前将“小”字去掉称哥哥做祁总,溜须拍马的功夫让我惊叹,枉费父亲当初对他这么信任,大力栽培他。 哥哥顺势松开我,疲倦一捏眉心,几个月来的连轴转让他眼下多出两块淡淡的青色,白皙肌肤一映更加明显,落在我眼里,像是心脏处也被一拳打青。 无能为力的疼痛。 “父亲到底不如年轻时杀伐果断,秦家跟我们往来数十年,秦照又是愿愿的发小,如果是父亲,他未必愿意因为施工材料的问题把秦家踢出局。”显露疲态不过一瞬,如同被烈日蒸发的水汽,片刻无影无踪。哥哥抬起头来,恢复神采奕奕的样子,接过杨善终手上的文件一边翻阅一边回复道。 秦家?施工材料问题?踢出局? 耳朵自动接收到跟我有关的人和事情,我呆在一旁默不出声,存着心神仔细留意杨善终和哥哥之间的对话内容。 “不止一处两处,我前几天查阅过公司和秦风建设的合作往来,之前的工程他们也偷工减料了不少,只是顾及祁家的名声没敢用太次的材料,这才没有闹出过什么工程事故。”秦风建设,是秦家的公司。杨善终顿了顿,见哥哥做出沉思的状态,没有立刻回答,便继续说道,“不说别的,光从规模来讲,之前的项目和浮光岛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这次关系到公司的未来发展道路,上百亿的投资,万一出事,所带来的影响将是毁灭性的。” 我呼吸一窒,突然有些庆幸还好父亲不知道。 不然一定会对他的病情造成影响。 “如果要把秦家踢出局,那他们撤资留下的亏空需要多久才能填补?”哥哥的权衡不过片刻,很快做出决定,他淡淡看了我一眼,开口对杨善终发问。 “是这样的,祁总,我私下联络过凝赫,他们愿意和我们各出一半填补亏空,我让财务部进行过计算,按照公司目前账面上的资金数量,我们投入一般进去应该不算太吃力。”杨善终似乎早就预见了结果,待哥哥话音刚落,心有成竹给出了解决方案。 高跟鞋下意识在地砖上碾了碾,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倒映出一张矛盾交织的脸。 我知道自己没有开口的权力,我空有股份,没有决策权,再者就算秦照是我发小,也不可能拼上父亲的心血去赌一赌这万分之一。 哥哥对我的不出声很满意,眉目和缓下来,略略勾起唇角,一锤定音:“那就这样决定,通知他们尽快安排会议,早点把悬在头上的问题解决,在会议开展前你保守好秘密,我不想让还在病中的父亲操心。” 父亲一直对我说,公司会在哥哥手上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我从前听着只是听着,没有亲身体验,无法想象。 到今日我才知道,父亲说的很对。 因为短短几个月,哥哥已经有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冷酷和决断。 斐青 随着白球干脆利落击中黑球,后者呈现优美弧度通畅无碍滚入球袋,这场对手没有摸到一杆的游戏很快结束了。 台球桌边握着杆子从踌躇满志、到跃跃欲试、再到有气无力的拉斐尔不满大叫起来:“不公平,不公平!我还没打出一杆,原绍青,我们重新来一把!” 我慢慢啜饮呈乳白色的飓风杯中,调酒师为我调制的 Screaming Orgasm,烈酒混合轻盈的奶味在味蕾之上轻盈起舞。 随之而来的,我的白眼也快舞到天上:“差不多得了,你跟原绍青打一下午都没赢,这是耍赖的第几次了?” “姐姐,你怎么也帮原绍青说话,是不是没有一点家人爱了!”拉斐尔把球杆往桌子上一拍,漂亮小脸整张皱起,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地冲我抱怨。 “那我承认你打得过我可以吧,这都几个小时了,好累,我要去休息休息。”原绍青无奈地看着拉斐尔,把球杆一收,举起手作投降状。 “算了,没意思,我是学画画的,又不是学体育的,打不过很正常。”拉斐尔一边走过来,一边嘴巴里还在自我开解。 我瞧他像只炸毛松鼠,心里自觉好笑,忍不住嘴上再欺负他一句:“那原邵青也不是学体育的啊?” “……” 这下拉斐尔终于沉默了,他垂头丧气趴在吧台边,神色熟练地问调酒师要了一杯自由古巴,可乐、冰块和朗姆酒混合在高球杯中,闻起来隐约带有柠檬的香气,不像酒,更像是小孩子喝的气泡饮料,拉斐尔喝了一口,面上露出享受的惬意:“我就是喜欢甜甜的东西嘛。” “一杯尼格龙尼。”原绍青优雅坐落于我的右手边,没有胜利到底的骄傲,也没有持续运动的疲惫,依旧保持着那种具有距离感的分寸和礼貌。 我有些诧异,以为他会去跟拉斐尔坐在一起。 原绍青点的尼格龙尼,与拉斐尔喜好恰恰相反,琥珀色酒液在杯中蛊惑人心,如同终年凝固的蜂蜜之湖,只是它的味道除了雅致和清透之外,余味因为金巴利酒的加入还有一丝绵长稳重的苦。 我对别的味道接受良好,唯独不喜欢苦涩。 曾经品尝过一次,从此再也没有点过。 没想到原邵青会喜欢这种酒。 我挑眉意味不明看他一眼:“看不出来,你喜欢这么,有阅历的酒。” 斟酌了一下,我怀揣调侃用了阅历这个词,左手边的拉斐尔懒洋洋拉长语调回我一句:“哦,原绍青还很喜欢吃苦瓜,可能他男大学生天生火气旺吧。” “苦瓜清火,能够明目解毒、清热祛暑、利尿凉血,多吃一点有助于身体健康。”原绍青像是什么都听不出来,一本正经科普,在末尾峰回路转,对拉斐尔说道:“其实我觉得你可以多吃点,不要嫌弃它的苦味,这跟良药苦口一个道理,不然每天在学校跟那么多女同学嘻嘻哈哈,没有火也该有火了。” “原绍青,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挺会告状啊?”拉斐尔慌张看我一眼,火急火燎坐起来,眼神如利刃,一把一把飞向相隔一个身位优哉游哉的原绍青。 “啊,有吗?我说的是事实啊,这也叫告状。”原绍青将微微出汗的额发往脑后薅,无视身侧杀人的眼神,慢条斯理品尝尼格龙尼。 他的手很好看,指甲整洁,形状优美,散漫托住酒杯,素白与晶莹,相互辉映,像是大师手下精雕细琢出的无瑕艺术品。 “原绍青,我发现我就应该让你自生自灭,不应该听到你说家里要来Z城考察新业务时自告奋勇带你一起。” 话说出口再掩盖也于事无补,拉斐尔知道我素来了解他有事没事喜欢撩拨一下的个性,见我表情如旧没有生气,所以破罐子破摔趴回吧台,放出一些威力近乎于无的狠话。 “听说你们大四实习准备自己创业,想好做什么了吗?” 拉斐尔的话提醒了我,大叁暑假结束他们就要着手开始实习。 父亲原本打算让他直接在祁家旗下从事艺术行业的公司入职,毕竟意大利拉斐尔家的公司发展大头也在艺术文化领域,将来两者合并互通有无,便于海内外两条线双线并进。 我跟拉斐尔打电话的时候随口问过,他却没有按照家里安排的捷径来走,处处有自己的打算,预备和原绍青合伙创业。 虽然平时玩世不恭,但性格执拗起来几头牛都拉不回,这就是我的好弟弟。 “嗯,想好了,打算成立一个从事艺术投资的公司,名字已经注册下来了。”拉斐尔一手支撑侧脸,大半个人没骨头似的趴着,一手漫不经心地摇晃玻璃杯,里面的冰块融化了一点,沉沉浮浮,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多彩的光晕。 “叫什么?” “斐青,拉斐尔的斐,原绍青的青。” 他一本正经回答我。 “额,你们好懒啊,而且不觉得这样很gay吗?” 我有点无语。 这公司名字好听跟创始人没什么关系,主要依仗于爹妈给儿子名字取得好。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拉斐尔和原绍青不约而同瞪着我。 拉斐尔用力搓了搓两边胳膊,声调夸张地说:“就算必须在一个200斤的丑女和原绍青之间选一个,不选就要去死,我会直接选择光荣去死!” “彼此彼此,就算你变成女人,花蝴蝶的性格也不对我胃口。”原绍青冷笑了一声,反唇相讥。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自从那次吃饭以后好了很多,交谈打闹亲近自然,不再是之前那样桥归桥路归路,来往只有室友相处的客气。 “好了都闭嘴,既然你们新成立公司,那请我吃饭庆祝一下没问题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按照常理来说不应该是姐姐请我们吗……?” “拉斐尔,你为什么要在无用的地方触觉敏锐呢?” 袖手 周一上午,浮光岛项目公司联合会议一致通过让秦风建设出局时,我正在跟拉斐尔一起参观公司。 Z城CBD区最好地段写字楼的第16层,离祁家的办公大楼很近。手握大笔家产连同卓承的股份,拉斐尔直接全款购买下来。 这里原来开的是一家总部在P城的会计分公司,在业内挺有名气,装修和设施都是现成的,整体以为黑白灰为主色调,办公楼常见的选择。 拉斐尔嫌弃它对于艺术投资行业来说缺少美感,过于单调,打算趁暑假休息的两个多月邀请知名设计团队重新修改。 原绍青虽说跟拉斐尔一起合伙,但不过是象征性出了点钱,挂个名位而已。再加上公司新项目考察比较繁忙,因此没有跟来。 一起来的居然是白慕。 我随意走了走,浏览过前台接待处、会议室和老板办公室,风格大同小异,除了房间挺多,面积很大之外,没什么新意。 白慕跟在拉斐尔身边,拿着牛皮本和钢笔,满脸正经,一边讨论,一边记录,负责跟设计团队沟通办公楼层装修的调整事项。 我好奇看了他几眼,平时只在拉斐尔的手机和电脑里经常撞到他,上一次真人见面已经是拉斐尔考上大学叁四年以前的事情。 “大小姐看起来更成熟了。” 白慕笑着对我打招呼,明明年纪相差不过十岁,说话却很老成。 我不喜欢这种老成。 我回以矜持点头,他见我不想多说什么,便将重心放回眼前的事情上。 持重的微笑,精明的眼神,滴水不漏的言语。 除了没有杨善终出色的样貌以外,白慕简直就是杨善终叁十多岁时候的复刻版本。 我对这类人天生有一种敏锐的厌恶。 不管伪装的再和善可亲,态度再诚恳坦荡,骨子里皆是熊熊燎原的野心和不甘,努力爬到这一层很不容易,因此要用尽全力、不择手段坚守。 特别是经历过杨善终,我更确切了。 因此我对白慕十分好奇,仅仅因为拉斐尔一家的救命之恩就可以这么忠心耿耿吗? 哪怕为了偿还,父亲一辈尽忠职守早已足够,他含辛茹苦学习、用尽全力生活,是为了成为真正的人上人,可不是想要世世代代给拉斐尔家做狗。 我总觉得拉斐尔有很多秘密,而非面上表现出来的无知、无畏、无所顾忌。 出生在这个家族,在这种圈子,谁的秘密不多呢? 就像我,也有我要坚守的秘密。 在我漫无目的跟在他们背后乱晃的时候,秦照给我打电话了。 我接通手机,他迫不及待说话。 语气是明知道结果又抱有一丝天真期待的小心翼翼,多年发小从未听过:“愿愿,你知道我们家的事情吗?” “是,我知道。”我痛快承认,没必要隐瞒。 “连你都知道了吗?” “我毕竟是祁家人,哥哥不会瞒着我。” “是啊,你是祁家人,到必要时刻你的心肯定是向着祁家的。” 他说的没错,我无言以对。 “那你,那你可以帮我跟你哥哥求求情吗?”秦照再叁犹豫,才惶恐对我请求,“我大哥一直在劝阻父亲,近几年他做的小动作少很多了,只是没想到这次会财迷心窍……你能让你哥再给个机会吗?我和大哥愿意把所有替换的建材照价赔偿,不不不,两倍叁倍也可以,只要不把秦风建设踢出局。” 其实我不懂公司运作,秦照也不懂,我们都是游手好闲的二世祖而已。 天塌下来,自有别人替我们扛起。 可是他此刻竟然会因为家里的事情,卑微恳求我一个从不参与的人,用一些颠叁倒四的言语,用一颗焦灼迷茫的心。 他能说得上什么话呢?事情他不知晓,更不是他做的。 我怀着对秦照的怜悯,淡淡说道:“你知道的,这事求我没用。” “可是你哥最疼你啊,你求情难道他会不重新考虑一下吗?”秦照没有给我把话说完的时间,一顿抢白,声音大得以至于旁侧拉斐尔诧异看我一眼,“我们二十多年发小,你、我,还有姝姝,你真的不能帮帮我吗?” 我闭上嘴,用舌头顶了顶上牙关,深呼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回应。 无论是他说的哥哥最疼我,还是二十多年发小感情。 拉斐尔停止和白慕的交谈,对我做了一个发生什么事的口型,我无暇顾及他,在彼此尴尬的寂静里无可奈何对秦照说:“我没有办法帮你,首先我不是卓承的决策层,其次这件事不是哥哥一个人的决定,就算哥哥同意,纪家呢?容家呢?难道我挨个儿去求情。” “祁愿,你试着说一句也不愿意吗?” “秦照,现在不是你冲我发脾气的时候,况且这件事本来就是秦风的错,哥哥至少保留了情面,没有追究法律责任,没有向媒体公开,只说按照原价补齐金额就可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冰冷又板硬,仿佛公正无私的审判者劝告犯人放弃无谓的抵抗,“你应该知道比起追究责任和媒体公开,只是赔偿一下已经很好了,前者会让秦风陷入巨大损失,有可能倒闭。” 电话那头传来东西坠地的巨大声响,吓了我一跳。 秦照再也没有回应,但是手机也没有挂断。 我耐着性子等待,一分钟、两分钟、叁分钟…… 直到我怀疑秦照是不是把手机砸了的时候,他终于说话了。 带着认命,带着清醒,那缕挟裹天真的小心翼翼无力熄灭在喉咙深处:“祁愿,我真心祝愿你永远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争执 “是秦家的事情吗?”拉斐尔安静立于一旁,等我平复完情绪,开口问道。 “嗯,你怎么看?”尽管道理上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没有错漏,我仍然希望得到来自他人的认可和支持。 “你做的没错,”拉斐尔话语一顿,烟灰色眼睛闪烁着几丝浅淡的苦恼,“但姐姐你的话把自己撇得很干净,其实知道结果不变,去开口求大哥一句也没什么,起码你和秦照的关系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可挽回。” 他很少对我的期待视而不见,这次却相反。 分明知晓我想听见什么答案,还故意这样说,是在指责我的错误吗? 低落心绪隐隐转变成一股恼火,我不动声色攥紧手提包柄带,侧转眼珠:“啊,所以秦家做错的事情,现在是在怪我吗?” “我不是这个……” “嘘。” 我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拉斐尔收声。 “正如少爷所言,其实大小姐去求情也是一样的结果,既然无用,就没有做的意义。”白慕微笑着开口,言语中的意思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话这样说没错,我考虑更多的是姐姐和她朋友的感情,人有时候需要的是一个不怪罪的借口,碰碰嘴皮子表示尽力的事情,何乐而不为。”拉斐尔犹自不服气,眉毛皱起来,脸颊鼓鼓的,不认同反驳道。 我的弟弟,可爱的时候像一只黏糊的小狗,活泼起来像是天使。 犯蠢的时候也让人不忍苛责。 “我为什么要在意秦照原谅我还是远离我?”我与白慕交换眼神,无声勾起唇角嘲笑,“他远离我,我不会有损失,损失的反而是他。只要祁家始终保持这样的地位,我就没有在乎别人感受的必要。” 我目中无人,我恶劣肆意,我践踏真心。 但,那又怎样? “姐姐,我有时候觉得你跟大哥真的很像。”拉斐尔定定注视着我,这次他眼睛里的情绪我抓不住,也看不透,只觉和声音混在一起像又冰又苦的酒,我的背后忍不住泛起冷意,“只是大哥在意权力和理想,你只在意你自己。” “我要是只在意自己,我接他的电话干什么?”今天的拉斐尔话不多,但说出口的每一句却像一根刺扎在我心上,我顿时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沉下脸,“告知清楚利害关系不对吗?我难道要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说祁家对不起他?” “姐姐难道不需要真心对你的人吗……总是做出一件一件把别人推走。” “哈,”我忍不住发出讥诮的音节,轻慢又薄利,化作雪亮尖刀刺破拉斐尔可笑的想法,“真心对我?我从五岁开始就知道秦家把秦照派来做玩伴,是打着有没有什么机会联姻的主意,开始的目的都不纯,还配跟我谈真心?” “大小姐,少爷不是这个意思,您错怪他了。他纯粹从您的角度考度,不想让您因为这件事有负罪感。”白慕一而再再而叁插进来,努力调节我们之间僵硬的气氛,拉斐尔的狗倒比主人会说话。 二对一,我的心落到实地。 恼怒不过一秒,重新恢复稳操胜券的笑意。 “白叔叔,你别再替我开口了。” 有人劝架,有人还不领情。 拉斐尔一反平日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垂下眼帘厌烦低呵道。 “你今天好奇怪,平时也没见你为细枝末节的事情操心。” 我带着几分探究看向他,又是指责我无情,又是说我跟哥哥像。 这是怎么了,格外多愁善感。 丰润的唇瓣张张合合,拉斐尔欲言又止,话语几次都要冲口而出。 白慕的手突然按在他手背上,拉斐尔下意识看回去。 白慕轻轻摇头,两个人你来我往,搞得神神秘秘的,最后拉斐尔呼了口气,轻描淡写回我一句:“可能天气太热了,最近没睡好,所以心情比较暴躁。” 有病。 我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傻子都知道他前言不搭后语话里有话。 但跟我无关的事,我根本不关心。 丸子头青年 这个夏天我最开心的事情,是卫姨打电话过来说父亲的手术很成功,一共做了两次,现在已经控制住病情,虽然不能彻底根治,但是只要遵循医嘱、擅自保养、按时吃药,活到七老八十没什么问题。 父亲做完手术不能随便转移,在英国的VIP病房里由卫姨和医生护士精心照顾,待威尔森观察伤口恢复问题、身体状态没问题以后就会回国,不过最快也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 我听了谢天谢地,恨不得当场找个佛像拜一拜,父亲能够平安无事就好,至于远距离的分离对比这些来说都显得微不足道。 好像每个没有志向的富二代,他们最终结局都是在公司挂个虚名,每天无忧无虑的打打卡、转一圈、下班了、出去玩。 父亲去英国以后,哥哥把我的岗位变成了总裁特别助理,每天坐在他办公室套间的小房间里。 哥哥还有叁个常规助理,分别负责不同领域的工作,他们都集中在哥哥办公室的楼下一层,只有在涉及到自己负责范围内才会上来。 叁个助理很少会凑到一起,一般轮流上来,我都见过,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和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美女。 据说这个美女还是哥哥亲自聘请的,早几年来公司的时候很多人都怀疑是不是未来的总裁夫人,不光只有身高长相,而且出身名校,精通多国语言,嘴严专业情商高,对哥哥十分忠诚,无论是让她处理工作,还是带出去接待来宾都很有面子。 普通助理和特别助理光看字面,只有两个字的不同,但实际天差地别。 我怀疑哥哥是不是为了给我一个更随心所欲的借口,哪怕父亲手术回来听到他说把我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也挑不出我游手好闲的理。 天气越发炎热,即时走到哪里都有空调冷气环绕,我也懒得动弹。 终日蜷缩在宽大的办公椅上玩玩手游看看电影,偶尔跟林姝意分享一下在软件上随手刷到的年轻帅哥,再随手做一些哥哥安排的无足轻重的小事。 套间的布局呈现品字形,我的办公室紧挨着接待室在右边,哥哥的办公室在正中间,里面还有一处休息室,方便劳累的时候小睡一会儿放松心情,左右两个房间分别是茶水间和会议室。 除了休息室以外,这一层整个房间隔断都由单面镀膜玻璃铸造,呈现原始建筑设计结构。 剪裁的材质创造复杂的层次感,宽敞亮堂、窗明几净,再搭配高雅奢华的办公设施和装修搭配,与放眼望去的Z城景观相辅相成、浑然一体。 算起来我搬到顶层不过一个多礼拜,见得最多的除了哥哥,竟然是纪随流。 他时常会来寻找哥哥商量项目细节,两个人一开始讨论就像是紧绷的弦,眉眼锋利,看起来很有共同语言。 他今天来的时候,哥哥恰好在楼下跟董事会汇报工作,我正低头摆弄那盆一起搬入顶楼的石斛兰。 说来奇怪,之前半死不活,来到这里没几天,它居然颤颤巍巍开花了,外围泛紫,瓣心为白,花蕊是活泼的黄,层层迭迭像是舞女的丝绒裙摆,难道花和人一样受风水的影响? 然后一双锃光瓦亮的皮鞋停在我的视线里,顺着这具挺拔迷人的躯体缓缓上移,黑的眼、白的肤、红的唇,一下衬得刚刚被我夸赞的石斛兰都黯然失色。 之前从来不踏入我的领地,今天倒是和病草开花一样离奇。 纪随流的头发好笑,半长披散肩头梳拢到脑后变成一个丸子头,西装一本正经,脑袋却是文艺青年的调调,不知道纪叔叔怎么想的,居然没有让他换掉。 “你来干嘛?”我吊稍起眼睛散散看着他,手指扯住石斛兰的花瓣有一下没一下轻拽,到底辛苦养了几个月才开出的花,没真舍得把它拽掉。 “来恭喜你成为卓承‘高层’。” 纪随流说着不咸不淡的风凉话,听到高层这个词语的时候,我莫名听出一股诡异的喜感来,搬到顶层可不就是成为高层吗? 我把原本交迭的双腿换了个姿势,一翘一翘的,高跟鞋尖不小心蹭过纪随流光洁的鞋面,双手捧脸自下而上对他甜甜一笑:“谢谢小纪哥哥的夸奖,下次要是举办什么高层庆祝仪式我一定要请你参加。” 捉奸 纪随流迎着我的笑脸一怔,眼珠不自觉往下。 又像是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火速向右别开,紧接着眼下突然浮起晚霞笼罩似的淡粉,不客气质问我:“你这穿得什么衣服?也不学学你哥楼下的几个助理,让自己看起来有点高层的样子。” 我疑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连衣裙,一字肩的款式,领口有点低也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其他地方遮得严严实实,怎么在他嘴里好像我有多么不正经。 这个人真是……遇到不找点茬生怕无法体现自己龟毛难伺候的个性。 “纪随流,你们公司年轻女孩子都每天裹得跟印度传统妇女一样吗?” “你裙子这么短,领口这么低,万一,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纪随流本来还挺理直气壮,在我你算哪位的眼神里声音越来越轻,好像意识到自己管得太宽,轻咳一声便住嘴。 他给点阳光就灿烂,我也懒得再保持和颜悦色,恢复一贯语气反唇相讥道:“拜托你想清楚,我的办公室,除了哥哥以外根本没人进来,只有你这个讨厌鬼会凑上来讨嫌两句。” “卓承这么大个集团应该有着装规定吧?你身为总裁特助更应该以身作则,起到模范的作用。”纪随流无视我骂他讨厌鬼的话,搬出公司规章制度来压我。 从商真是太委屈纪随流了,他要是去做教导主任一定很成功。 我被念得烦,索性拿手指塞住耳朵作为无声的抗议。 纪随流的眼神半是宠溺半是无可奈何,停顿两秒飞快说了句什么,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唇形,就恢复一贯的面无表情。 意识到从中读出宠溺时,我有种末日来临的惊悚感,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你祝贺完了怎么还不走?”我不习惯这样冰川融化的纪随流,像是熟悉的运行程序中出现乱码,心里不禁有些烦恼。 “特别助理,你应该帮总裁好好招待一下客人吧?”特别助理四个字被纪随流一口清润的嗓音一字一顿念得缓慢,如云似雾,平添几分暧昧氛围。 “好呀。” 看看到底是谁招待谁。 正红的绑带高跟鞋没有系扣,晃荡在白瘦娇嫩的脚背上仿佛随时要滑落下来,我独自一人时不喜欢把鞋穿好,为了方便盘腿舒舒服服陷进办公椅中。 我整纪随流的心思活络起来,转了转眼珠,故意将鞋甩到他的脚边,瞧眼前人被我动作弄得身体僵住,笑嘻嘻说道:“哎呀不好意思,鞋太大一不小心就挣脱了,劳烦尊贵的客人帮人家穿穿吧。” 纪随流不说话,若有所思的注视从我的脸滑到我的脚,然后眼神半眯起来。 我感觉到他气息有些危险,脚掌不安在灰蓝手工地毯上蹭了蹭,肌肤与绒毛相触仿佛有调皮的手指在脚心转圈。 我下意识咬住嘴唇,涂成同款红色的脚趾忍不住蜷缩颤抖,像是含羞带怯的稚嫩玫瑰。 却还要硬着头皮维持面上的逗弄,催促他道:“你不帮我穿好鞋,我怎么招待你呢?” 纪随流的眼睛更黑了,他一边半蹲下身,一边不动声色开口,宽大办公桌向前横出一节,遮挡住他此刻的神情:“祁愿,你是在勾引我吗?” “你有病呀!谁勾引你,我在整……啊!”我的脚突然被一直微凉的手掌捉住,连未说完的话都因为接下来发出的惊呼而被迫吞没在喉咙深处。 纪随流另一只手捡起鞋,没有顺从给我穿上,而且狭促亵玩起我的脚来。 指腹生有粗糙薄茧,在脚心勾划的痒意较之柔软地毯来的更加强烈,我一向怕痒,紧绷的腰肢一下没了力气,软绵绵伏倒在桌上。 办公室的大门甚至大开着。纪随流虽然没做出什么过分举动,却让我羞耻得满脸发烫。 他怎么可以这样…… “你……你快放开我……”我气息不稳,说两个字就要停顿一下,用尽吃奶的力气也没从纪随流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脚,痒和微微的痛混合的感觉快把我逼疯,再也维持不住傲慢的神态咬牙切实骂他,“死变态……喜欢玩别人的脚……” “如果你的嘴跟你的身体一样软就好了。”纪随流轻笑出声,慢条斯理动作,皮质鞋面轻柔贴合脚底,脚踝上的扣带却迟迟不肯帮我系好。 我在细密痒意里艰难脱身,目光含着水,嘴唇比脸颊更红,趴在桌上小口小口喘气,失控的泪水堆积在眼角,仿佛稍微晃一晃就会像花一样从枝头跌落。 “你们在干什么?” 另一道声音于门口处响起。 我的心跳停了半拍,抬头望去。 哥哥依靠在玻璃门旁,眼神又冷又沉。 明明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他却如同看不到般紧紧注视着我。 谎言 “所以,你是说,刚刚的行为是在帮愿愿捡鞋子?” 办公室大门紧闭,我僵坐于原来的位置,哥哥和纪随流侧脸朝我一左一右在桌子前呈对峙状态,一个皮笑肉不笑,一个气定神闲完全看不出心虚的表情。 想不到这个房间里面,唯一尴尬的人只有我自己。 我几次想说话,接触哥哥将要燃烧的视线,再想到他刚刚目睹了半场我跟纪随流的暧昧场面,忍不住蜷起身子,往椅子深处缩了缩。 我多希望此刻有件隐形衣,或者出现外星飞船绑架事件让我逃离地球。 “是啊,光天化日我们能做什么?” 纪随流沉静的面容看不出任何异色,双手抱胸,不点头也不摇头,他料定我怕事情揭穿肯定会帮他说话,所以就那么有恃无恐地坐着。 “你也知道是光天化日。”哥哥忍不住回了一句,阴阳怪气这个词语很少发生在高贵得体的他身上,但是今天我真真切切感觉到了。 “小祁总想得未免太多了。”纪随流索性连哥都不叫了,架腿而迭,眼见坐在他对面的哥哥脸色沉得快要滴水,仍然一副光明坦荡的做派。 难道脑子好用的人天生在说谎这方面也别具才能吗? 哥哥见他嘴里撬不出更多的内容,转头看向我。 纪随流的沉着没有影响到我,我还是很紧张,像是被烫到一样赶紧低头拽住裙子,不敢与他对视,生怕表情和神态被哥哥看出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愿愿,你怎么不说话?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哥哥跟我说话的语气温柔如往昔,但他越是温柔,我越觉得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支支吾吾了半天,憋出一句:“纪随流……他,他说的没错。” “那你抬头看我。”哥哥深呼一口气,平时遇到几十亿项目出现问题都不急不缓的语气,到结尾处我莫名听出一点少有的压迫感。 我眼神胡乱飘来飘去,看看自己的还没系扣的红色高跟鞋,看看脚底踩的手工地毯,再偷偷延伸过去看看哥哥和纪随流的皮鞋,然后慢悠悠抬起头,努力控制自己的神色,故作平时的撒娇耍赖,话语软绵绵飞起来一点:“哥哥这么凶巴巴质问人家干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来就不喜欢纪随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纪随流听到我说话的时候,黑沉眼睛闪过一抹难过的水泽,等我想要再仔细看清楚,他却抿紧嘴唇恢复了面无表情。 奇怪,我讨厌他说过不止一次两次,今天听到还能这么较真? “是吗?我可不知道你讨厌小纪。”哥哥无声无息微笑起来,秀美的面容冰释了一点。 像是对我的话很满意,他继续看着我,询问道,“你和小纪也算是青梅竹马,我记得你小时候你还夸过他长得像洋娃娃,这不喜欢从何而来?” “冷冰冰的谁喜欢?”我迎向哥哥隐秘却期待的目光,感觉自己摸对了正确方向,虽然心里有小小不安,但是抱着死队友不死贫道的想法,我继续当着纪随流的面添油加醋说他坏话,“老是仗着自己聪明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好像看不起我似的,世界上那么多普通人,才几个天才呀,我脑筋转得没那么快不是很正常吗?” 噗嗤一声,哥哥被我的说法逗笑了:“这么大了怎么说话还是颠叁倒四的?你说你不喜欢冷漠的人不就好了,人家小纪生来聪明还要受你编排啊?” 我暗自松一口气,只要哥哥笑出来,那今天的难关姑且算是度过了。 我过了难关,纪随流却不好受。 他本就笼罩全身的低气压,在听到哥哥意有所指说“不喜欢冷漠的人”时更加密集,我想如果纪随流是一朵云,现在应该在噼里啪啦下冰雹。 “所以真的没什么,哥哥现在应该相信了吧?”我把双手搁在桌上交握成祈祷状,可怜巴巴看着哥哥,面上唱戏,心里笃定他不会再追究我的过错。 哥哥如我愿轻轻点了点头,不禁得意起来,虽然平时不好糊弄,对事对己十分严格,但是明确他的想法和意思,还是很好哄的。 我这样想着,把最后那点对纪随流的愧疚都抛之脑后。 本来就是,如果他能乖乖听话被我整,至于被哥哥逮到吗? 还敢抓着我挠痒痒,不让我缩回脚,存心害我出糗。 我一边把错推到纪随流的身上,一边瞪着他在心里又给他减了几分。 出气 纪随流唰得站起来,厚重的座椅连带着后退几分,发出不轻的声响,打破我和哥哥之间好容易和缓起来的氛围。 我被他吓了一跳。 这人做错事还这么大脾气。 难不成我跟哥哥说纪随流借着穿鞋在调戏我,他就高兴了? 我越想越不痛快,想开口斥责纪随流,他却抢先一步冷冷说道:“小祁总开会耽搁太久,公司还有事情要处理,今天要谈的事下次有空再约吧。” “好啊小纪,那我送送你。”哥哥从善如流站起身,恢复朗月清风般的优雅。 “不用,来了很多次,我认识路。” 纪随流生硬拒绝,边说话边大步流星走到门口。 只是还没走出门,便被哥哥和煦却不容反驳的话语拦下:“虽然今天没空深谈,但是两家公司的业务需要简单交代下,我陪你下楼吧,顺便在路上捋一捋,你回去也好给纪叔叔一个交代。” 我等了片刻,打了一局手游,平息怦怦如鼓的心跳声,估摸着他们已经走远,看时间来到中午,给林姝意发条短信,想下楼开车去约她吃个饭。 刚出门没走几步,在靠近电梯的拐角旁听到两个低低的说话声。 哥哥和纪随流居然没走。 我的心又没出息地狂跳起来,幸好通道铺满昂贵的手工地毯,高跟鞋踩入其中无声无息,难以被发现。 我之前还跟哥哥提意见说这些地毯看起来华美,就是夏天的时候看着热腾腾的不舒服,没想到现在好巧不巧免去一场尴尬。 小心翼翼紧靠在拐角的墙壁边,我连呼吸都不敢太过豪放,竖起耳朵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纪随流会不会在背后告我状。 明明前两分钟还在交流,轮到我偷听这两个人反倒沉默了。 沉默到我怀疑是不是被发现了的时候,哥哥突然开始说话,他的话云里雾里处处玄机,分开的字眼我都听得懂,合起来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如果她一直身处这个位置,你知道,你永远不可能得 到想要的。” “……” “所以接下来的事你最好不要阻拦,我开的条件很优厚,你父亲是生意人,不是慈善家,他会同意的。” “……” “如果你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 哥哥连说了好几句话,纪随流一直都没有回复。 什么身处这个位置?什么得到想要的? 又是什么条件,为什么要阻拦? 我怀着满脑子的疑惑悄悄探出头想窥探他们的表情,只看到一只白皙手掌,大拇指不停转动食指上佩戴的银质戒指。 这是哥哥在思考事情时特有的小动作。 哥哥脚步往旁边一挪,换了个站立的姿势,我生怕他把头转到这个方向看见我,急忙把脑袋缩回去。 这时纪随流的声音终于响起:“在利益方面,你说得没错,但是情理方面,祁岁知,你真可怕。” 言语说到半截停顿一下,我又探出头去看,见纪随流凑近了哥哥一点,他们的身量相仿,彼此之间的谋算、计较、对抗,让气氛有种沉默的剑拔弩张。 “秦家还没踹走多久,又迫不及待想踢容家出局,这次你打算用什么招数,你不怕祁伯伯的病治好以后怪罪你吗?”跟性格一样冰冷润质的声音娓娓道出使我惊讶的内容,原来秦家的问题是哥哥揭发检举的。 现在还想踢容家出局…… 可做这些是为了什么,父亲一向信奉有钱跟朋友一起赚。 现在哥哥做的事情完全和他背道而驰。 “我听说,容清渠的回国派对上,他身边巴结的小网红对愿愿口出不逊。”哥哥突然没头没尾说起这件事来。 “容清渠的胆子有这么大?”纪随流几乎立刻顺着话反问道。 “也许是浮光岛的合作项目,给了他们底气,认为在Z城可以和祁家平起平坐。”哥哥轻笑了一声,放松又懒散的语气好像在跟人唠家常,“还有上次,姜阿姨为了解决容家的财政危机,意图借着跟父亲的交情撮合容清渠和愿愿,我竟然不知道,原来卓承的大小姐是可以随便觊觎的。” 我已经不是儿童,不会受到欺负就跟大人告状。 但是哥哥知道后,还是会一如往昔般替我出气。 我心里半是感动,半是复杂,感动的是哥哥事事在意我,复杂的亦是他事事在意我,在意到我所有的事情即使不说,也会差遣别人汇报给他知道。 偏袒 哥哥办事毒辣迅速, 容家的企业很快被爆出财务问题。 他们主要从事的电器、家居领域连年亏损,凭借父亲的情面,举集团上下之力投入资金到浮光岛项目中,企图借此机会扳回一局,弥补公司日下西山的窘境。 这个消息一经爆料,银行纷纷拒绝和容家的融资往来,特别是在二期资金投入的要紧关头。 不得已容家公开声明,以隐瞒公司实际问题向银行和合作企业道歉,随即退出了浮光岛项目,如今只有祁家和纪家各占一半、并驾齐驱。 相比对于秦照的些许无奈之心,我本就讨厌容清渠。虽然姜阿姨待我不错,但那天听到哥哥说她别有目的,希望通过两家的联姻来解决财务问题,这样的算计让我看待她的温暖滤镜蒙上了一层难言的阴影。 或许比起秦照,容清渠还要更惨一些。 起码秦家没了浮光岛的项目,在本有建树的领域还能稳扎稳打继续发展,容家严重的财政危机要靠什么来度过,姜阿姨再去找一位贵女跟容清渠联姻? 想不到回国派对变成了倒台派对。 我幸灾乐祸想到。 容家、秦家,几十年依附父亲生活,上流圈层的中流,跟Z城首富比起来,就像云与泥的差别,从未想过有一天如果祁家换了掌权者,还会不会给他们优厚的条件,一路扶持他们在Z城走下去。 上次被突发事情打断的约会改在今天下午,林姝意说吃完午饭正好去试穿一下为独唱会而定做的礼裙。 她从小到大学的都是美声,在大学读书的时候更是被同学老师誉为天籁之音,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可以有幸欣赏到她第一次的个人独唱。 午饭地点设置在我们常去的北欧创意菜馆,品尝过新推出的菜品,我搅弄着做成花苞状的琉璃碗中成絮状的甜品,与林姝意隔着洁白桌布上精心摆放的粉黄真宙月季两两对望,一时之间谁都没有主动开口。 颇具乡野意趣的外国小调如同曲折的河流,时而缓,时而急,整体轻快烂漫,与整间餐厅的装潢相得益彰。 “你觉得今天的菜色怎样?” “还不错吧。” “就是他们把鸽胸肉做成半生的我有点接受不了。” “你这个不喜欢吃生食的习惯这么多年一点没改。” 有口无心的点评,言不由衷的对话。 谁都知道其实想问出声的,根本不是这些琐碎小事。 我在这惬意乐曲中呼出口气,镇定自若道:“你是不是想问我秦照的事?” 林姝意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白皙手指按住精致的樱花勺,把碗内与我这份同款的甜品无意识勾画成毫无艺术感的一坨,才停止破坏的动作问我:“你哥哥那里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吗?” 我知道林姝意对秦照的感情更深,我们作为闺蜜,秦照当然也要讨好她。 林姝意是独生女,不像我有哥哥为我保驾护航。 从小到大遇到什么麻烦事和糟心事,秦照都会出头替她解决。 因此他们之间又少了一层秦家对于我的目的性,多年的友情更纯粹一些。 我可以对秦照不为所动,但不能对托付真心的闺蜜冷心冷情。 我叹了口气,眉梢难得对她流露出一点无奈:“姝姝,你说我能拿哥哥怎么办呢?哥哥跟爸爸不一样,爸爸会念及秦家的旧情,到了哥哥这一辈跟秦照根本没有来往,他只会从集团的利益优先考虑。” 不忍这种表情在林姝意端柔的面颊上出现不过一秒,随即变成坚定。她穿过粉黄的花朵冲我伸出手,就像相衡的天平永远都倾向我:“我明白的愿愿,这件事本来就是秦家做错在先。怎么能不去责怪秦家为什么以次充好,反而退一步来指责你不为做错事的人求情。” 我为什么从那么多讨好我的女生中,选择林姝意作为我的闺蜜,是因为她能理解我就算是祁愿,也有无可奈何的事情。 况且哥哥本就认为秦家挟情图报,我再为秦照开口求情,他只会觉得秦家死到临头,还试图利用我达到目的。 像是堵在喉间的沉郁终于得到挥发,我在这场午餐中又呼出一口气。 相比头回的无奈,这次是真正感觉到放松,我回握住林姝意的手,温热、细腻、熨帖,如同她的性格:“这道甜品不错,你喜欢吗?要不要请他们再做一次?” 守护 也许因为身边另一位亲近的人选择了与拉斐尔全然不同的回答,让我能够坦然为自己的做法划上完美的句号,从此丢进记忆的长廊中不必再反复回想。 接下来跟林姝意的出游是愉快的,吃完午饭我们在商场里逛了会儿,等到约定好的时间开车返回林姝意的公寓,定制礼服的品牌将有相关的设计师和工作人员上门服务,进行第一次试衣,以及记录部分尺寸调整的数据。 林姝意所在的高级小区同样在市中心,环境优雅,保安措施到位,往来住户非富即贵,除了地理位置没有珑萃熹华优越以外,在Z城拥有不小的名气。 这是18岁她获得全国歌唱比赛第一名时,她父母送给她的祝贺礼物,也是我跟拉斐尔、跟哥哥有矛盾离家出走时的秘密根据地。 几年过去,装潢未变,依旧保留一些活泼年轻的元素,蓟色墙面搭配玫瑰棕地板,房间内无处不在的甜润植物香,仿佛置身于媗妍锦簇的花之海洋。 我坐在客厅的白色沙发上,一个工作人员陪同林姝意去更换礼服,时间过去好一阵,房门才打开,林姝意迫不及待拎着两边裙摆走了出来,兴奋地直问我道:“愿愿,你瞧,好看吗?” 礼服的颜色是她一向喜欢的湖蓝,静谧而优雅,带给人无限的遐想。 上身贴合包裹住肩膀,露出精致的锁骨线条和小片胸口,增添柔和的女人味又不显得低俗。下摆缓缓散开,真丝欧根纱的材质,轻纱浮动于缎面。 遍绣蓝色更浅一些的小朵风信子簇拥成团,做成鱼鳞状的黑色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衬得身型越发挺括婀娜,在行走转动之间有隐约的墨紫闪光。 我走上前去围着林姝意转了个圈,手指撑住下巴仔细打量,直到她被瞧得不好意思,轻轻在我胳膊上一推:“你怎么还不评价呀,是不是不好看?” “岂止是好看,”我把头凑近林姝意耳边,使坏放低声音,等她听不清楚往我这里靠得更近点,再拔高声音,大声称赞,“简直是美呆了,仙女下凡!” 林姝意被我吓了一跳,愣愣看着我,两旁的设计师和工作人员率先笑起来,然后她像刚反应过来一样,一边笑,一边作势要来拧我:“好啊你这个坏家伙,故意吓我,害我出糗是不是!” 拧是不可能拧的,靠近身体时灵活的手指开始挠我痒,我左躲右躲,跟她嬉戏打闹间旁边的工作人员恭维说道:“平时客人的礼服都是要拿回去改一两次的,没想到林小姐身材这么好,这件礼服简直是天生为您而存在的。” “是呀,是呀,都仙女下凡了,可不就是为了她存在的吗?”我挽住林姝意赤裸在外的手臂,防止她再来挠我痒,笑嘻嘻和她一同打量落地镜前的我们。 一个优雅高贵,一个柔弱艳丽,眉梢轻扬,眼睛里闪动着最无忧无虑的笑意。 “这样很好,不用修改,就不怕赶不上音乐会一切匆匆忙忙的。”林姝意唇边笑意不减,爱惜地从衬托胸型的浮雕效果,抚摸到腰间连绵的花朵纹路,像是对待亲密无间的爱人一样,看得出来这件礼服很合她的心意。 她高兴,我也高兴。 我突然感受到几分真切的欢喜,把头靠在林姝意肩膀上,细密秀致的丝线硌得脸颊肌肤有些微痒意,跟我心里一样痒痒的,带着几分雀跃和期待,希望她身穿最完美的礼服,站在最庄严的舞台,唱出最天籁的歌曲。 “姝姝,如果是你,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帮助你的。”我收起游戏人间的态度,一字一句的对她承诺道。 像是很少见到这样的我,又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林姝意浓缩的笑意还堆积在线条姣好的唇边眼角,突然凝固起来。 过了一会儿,才用戴着同款湖蓝手套的右手搭上我的肩膀。 她的眼神像是柔软的湖泊,其中静静流淌着和缓动容与一丝复杂,随即用力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我也一定会保护你的。” 化敌 算着日子父亲快回来了,但是不知为什么返航的具体日期一直没有通知。 我打电话去过英国几次,问卫姨,卫姨说父亲和哥哥还没有下决定,问爸爸,聊不了几句看他头部包着纱布虚弱的样子,也不好意思过度浪费他的精力。 哥哥成为卓承的总裁后时常出差,有些全程紧凑、公事公办,他会带上那叁个助理中的一个,有些意向敲定,谈完可以放松几天,他就带着我去。 除了助理和业务人员以外,很多时候杨善终会像个跟屁虫一样待在我和哥哥身后,很不识相。 现在公司明面上,杨善终就是哥哥的心腹,最信任、最能干的那一个,说是运营总监,但实际上很多其他领域他也参与其中。 秦家退出后,哥哥急需寻找可靠有实力的建材供应商,这方面经过父亲多年的提携,只有秦家在Z城做的最为出色,所以哥哥把主意打到了隔壁C省。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合作的集团居然是阮沁玉家的。 会所的包间里面,哥哥跟阮沁玉的父亲谈笑风生,我跟阮沁玉面面相觑。 阮沁玉跟她父亲一点都不像,她父亲充其量只能算五官端正,拥有这个年纪常见的略微发福的啤酒肚,脊背有些佝偻,视线扫过带着盖不住的精明老练。 我突然想起秦照的评价,没什么太大分量的暴发户。 早年的贫穷和庸碌还藏在他的一言一行中,只有阮沁玉算是从出生就进入了富贵圈,华服钻石映衬起来倒有点千娇万宠大小姐的样子。 不过那得在她不说话的时候,她一说话,倒贴陈西宴的 样子,又打回原形。 那种唯恐自己握不住来之不易的珍宝,又是怯懦讨好又是百般挽留的自卑。 “说起来,沁玉好像跟小祁总的妹妹认识啊。”宴过半场,该聊的公务聊完了,阮沁玉的父亲阮明章借着酒劲开始拉起家常。 “是呀,我跟阮小姐还有她的未婚夫都是朋友。”我没等哥哥张嘴,先抢过话头,手指反复勾玩着胸前垂落的长发,故作天真的视线看向侧前方沉默饮酒的阮沁玉,迫不及待发挥心底的恶劣,“说起来,今天这个隆重场合,阮小姐的未婚夫陈西宴怎么没来?” 果然,挑起这个话题,阮沁玉立刻抬头怨恨地瞪了我一眼,却始终紧紧握住高脚杯未置一言。倒是阮明章姜还得老的辣,只在听见未婚夫叁个字时面皮轻微抽搐,脸色阴沉了一下,随即恢复若无其事的和蔼:“祁小姐真会说笑,我家沁玉这么年轻,我还想多留两年,哪来的什么未婚夫,不过是跟陈家合作的时候喝多酒随口一提罢了。” 阮明章费尽心思挽回面子,他什么心事都藏不住的女儿反而一直拆台。他几句话说下来,阮沁玉又回到我们在机场针锋相对时的泫然欲泣,一张小脸苍白失了血色,连偏向艳丽的口红都像是虚的一层浮在嘴唇上。 我饶有兴致观察着阮沁玉一点一滴的变化,觉得看戏比吃饭来得更有意思。 阮明章像是注意到我的心不在焉,顺着我的视线看到阮沁玉眼里含泪的样子,这下阴沉的脸色再也挡不住,几乎就要当着我们的面训斥她。 我看够了戏,又不想弄得场面尴尬回头被哥哥唠叨,便装模作样喝了口红酒,再一次抢过话头:“我和哥哥这一趟来,除了和阮总谈定业务,也想在C城放松两天,不知道能不能麻烦阮总给我们安排个可靠的导游呀?” “你自己贪玩,总是扯我的名号。”哥哥凉凉开口,嘴里抱怨,眼里放任。 阮明章不想真的把公务变成家务,便按捺脾气,兀自赔笑道:“那自然让沁玉陪你们俩了,她虽然工作不出色,但是吃喝玩乐很有一套。” 他说着说着,眼珠转了转,视线很专注放在哥哥身上,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沸腾的火焰从眼底幽幽烧起来:“要是小祁总有空,让沁玉陪着看看电影吃吃饭,都好,都好。” 索性连我的名字都不提,眼皮子浅显的暴发户意图可真明显。 我面上保持笑容,暗地对阮明章更多几分不屑一顾。 “爸……”阮沁玉惶恐看向阮明章,在对方赤裸的明示中再也没有下文,只有捏着错金象牙筷的右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我还以为她那么爱陈西宴,怎么也会抗争一下吧? 没想到这么快就接受了阮明章的安排。 这父女俩可真是有意思。 我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老老实实低头开始吃菜,与身侧轻轻摇头的哥哥对视一眼,冲他做了个孩子气的鬼脸。 耳光 因着出口恶气我多喝了两杯红酒,这餐饭快结束时我打个招呼去洗手间。 生理顺畅后我从隔间推门而来,打开水龙头慢条斯理洗手,甚至欣赏了一会儿新做的指甲在水流冲刷下粼粼的美态,在心里默默数数,不多久,便听见怒气冲冲的高跟鞋声大步走近。 “祁愿你,你真是目中无人!” 骂人的脏话在阮沁玉的口中犹豫了一秒被她吞下,替换成看起来十分没有杀伤力的目中无人。娇小的个子,颤抖的肩膀,眼中像是要喷出火。 我转换姿势虚倚在洗手池边,稍稍抬起下巴觑着阮沁玉:“不是因为目中有人才会关心阮小姐和阮小姐的未婚夫吗?” 我把她噎了一下,接下来准备说的话全部作废,她仍是胸膛起伏气得不行,开始语无伦次:“既然知道就应该滚的远一点,别跑到C城来碍我的眼!” “哈,”我几乎要笑出来,“要不你现在去问问你爸,如果我真的不来碍你的眼,到时候生意黄了是你滚还是我滚。” “你这个贱人,那天的口红印是你的吧?分手了还跟西宴哥哥勾勾搭搭,故意设计陷害我们,现在搞得婚约解除你满意了是不是?”阮沁玉的脏话还是没憋住,情绪激动的质问到结尾处转变成发泄似的尖叫。 她到底还未完全丧失理智,手指攥着银闪闪的小包在空气无能狂怒挥舞了几下,最后僵硬地垂在身侧,没打到我身上。 “你好像没有搞清楚一件事,是你在我和陈西宴谈恋爱的过程中,没完没了的纠缠。”我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欣赏完她狂乱的动作,礼貌提醒道。 “如果没有你,西宴哥哥肯定会被我感动最后答应我的!”阮沁玉倔强反驳我,因情绪激动而放大的瞳孔,这时候都不忘倒映出对陈西宴的痴迷。 “你非要这样想,我能说什么呢?”我唇角下撇,耸了耸肩。 果然恋爱脑患者的世界,谁来都不能理解。 “所以你这个贱人为什么要接近陈西宴,为什么要跟他谈恋爱,为什么要让他对你念念不忘?你以为你是谁,除了脸长得好一点,一无是处的废物太子女,你配得上他吗,啊?”阮沁玉配合着步步紧逼的语气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短暂停顿了一下,又在我冻结成冰的注视中有些畏惧的放开。 “别忘了维持上流人士的仪态,阮小姐。”我笃定阮沁玉除了口头发泄之外,拿我没有任何办法,语气越是轻柔,嘴角越是恶意上扬,“你的父亲好不容易摆脱暴发户的称号,还妄想凭借你勾搭哥哥飞上枝头变凤凰,你这个样子……啧啧,我哥哥可不喜欢粗鄙无礼的。” “贱人,贱人,贱人,谁要勾搭你哥哥!你们祁家一家子都是黑心肝的贱人,先踹秦家,又把容家踢出局,一点都不顾旧情,谁沾着你们谁倒霉!” 阮沁玉激动到一连喊出叁个贱人。 她骂我,我只当不痛不痒,可涉及到家人时,我下意识咬住牙关,横生出一点鲜明的怒意:“我劝你见好就收,管不住嘴会坏事的。” “你能拿我怎么样,贱人,你还敢打我……” 啪! 阮沁玉自以为抓到我痛点,洋洋得意的笑容随着一声脆响凝结了。 我垂眸,对着用力过度而产生热烫之意的娇嫩掌心吹了吹,面无表情开口:“我说过,叫你管住你的嘴。” “你竟敢打我?”阮沁玉捂住半边脸,不可置信看着我,嘴唇跟肩膀一起颤抖,慢慢地幅度越来越大,眼泪大颗大颗从眼角滑下。 “我觉得,你好像不够了解我。我跟那些自恃身份的、虚伪的、只会在背地里耍阴招的二代们不一样。” 我站直身体,耳畔垂坠的珠宝相互碰撞,发出环佩叮当的清脆响声。 在这样应景的背景乐中,我轻轻微笑起来,唇珠拉伸荡漾开一点羞涩莫明的弧度:“谁先犯贱,我就打谁,而且要让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是我,祁愿打的。恨我也好,想杀了我也罢,你能拿我怎么样呢?” 欺负下 到最后阮沁玉也没敢拿我怎么样,瞪着我的杏眼除却一贯的怨恨之外,更多了一点畏惧的颜色,她似乎第一次认识到不该来冒犯我,因为后果无法承担。 我目送她捂着脸颊,跌跌撞撞推开卫生间大门跑了出去。 用力拍打后的掌心烫意和胀痛越发明显,我再次打开水龙头冲洗起自己的手掌来,意识到果然打人是一件损人不利己的行为。 心跳因为刚才的争执在胸腔内阵阵激烈,提醒我它的存在,我有些头痛,又给哥哥惹了麻烦。不知道阮沁玉回去以后,会怎么添油加速告状。 但再来一次我也不后悔,谁让她口不择言侮辱我的家人。 热痛在冷水的抚慰下渐渐退却,我坚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想法后,顺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准备离开卫生间前往包间去寻找哥哥。 突然平静的门后传出脚步走动的声音,我挑起眉梢,看着杨善终有条不紊出现在眼前,他于女厕所门口站定,有所顾忌没有真正进来。 “你在后面听了多久?” “从阮小姐第一次骂您贱人开始。”杨善终恭顺的表情和口中的敬语在此刻分外阴阳怪气。 放在平时我肯定会加倍反,。但是经历过阮沁玉的污言秽语,他那点功力让现在的我已经无动于衷。 我面无表情拧上水龙头,将它想象成拧住杨善终的脖子,手上加倍用力:“那你不来保护一下我?要等阮沁玉拿刀砍我再出来是吧。” “我们都很清楚,阮沁玉只是纸老虎而已,不敢真的拿您怎么样。”杨善终依旧毕恭毕敬,今天的饭局以休闲为主,没有那么正式,因而他没有把多余的头发捋到脑后,零散在额边,少了几分精明算计,多了一点柔软的稚气。 就是同样的眼神一如既往让人讨厌。 我向前两步,在彼此可以触碰的距离之中,对他伸出那只打人的手,声音有点委屈:“她是不敢拿我怎么样,但是我打她打得手疼,你帮我看看。” 我很少对杨善终这样和颜悦色的说话,他看向我的眼睛里如潮水般漫上一层浅薄的警惕,纵使百般不愿,又知道不这样做我会加倍整他,犹豫几秒,才轻轻握住我伸出的手。 而我等的就是这个时机,立马抓住杨善终的手腕,借助惯性把他扯进女厕所里来。我将他逼近洗手池边的装饰墙,单手撑在离其肩膀不远的墙壁上。 即使穿上高跟鞋,和杨善终相比我们的个子仍有些差距、 但我占据了主动,以下克上贴住他僵硬的身体,恶劣对着眼前形状优美的薄唇倾吐一口呼吸:“装什么装,站女厕所门口就以为不会被拉进来了是吧。” “祁愿你为什么像个小学生一样!”宽和忠诚的面具在面上戴得太久,以致于杨善终做各种各样的表情都很是虚伪,只有这次皱眉恼怒指责的样子,让我感觉到他也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普通人。 欺负杨善终,比跟杨善终扮演关系和睦的前辈后辈来的有意思多。 鬼使神差间,我一把扯住他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克莱因蓝领带,迫使其低头,半垂下眼帘,在那张令人眼热的淡色薄唇上响亮亲了一口。 力道之大,可以明确听到“啵”——的声音。 像是恶作剧得逞,我趾高气扬看着愣住的他:“我就是小学生,怎样?” “你,你真是不知羞耻……”杨善终气结,他和阮沁玉不一样,阮沁玉是不敢骂,他是想不到什么骂人的词,磕磕绊绊半天憋出一句不知羞耻。 杨善终骂我一句,我又亲了他一口。 柔软芬芳的触感倒是没那么难以接受。 杨善终不骂我了,用手背遮住嘴唇,脸颊微红,狼狈地看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推开我,也没有用什么方式阻挡我欺负他,毕竟体型力气摆在那里,他真的要反抗我也没办法。 “学乖了吗?”我倚在杨善终胸口,用手指勾住他的领带绕了绕,极致的蓝色与冷感的白色搭配起来,像是西方艺术家笔下的经典绘画作品,说不出的美感。我欣赏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虽然我不会像对待阮沁玉那样对待你,但我有很多种办法让你有苦说不出口。” 杨善终维持着那种复杂的表情没有说话,西装口袋中的手机开始震动,我拿出来一看,来电清楚的映着哥哥的名字。 熟悉的心虚感顺着心脏传递到脑海,我不自在的抿紧嘴唇,收起玩弄他的态度,后退一步拉开些距离,将手机递给他:“哥哥的电话,快接。” “喂?祁总。” “是,祁小姐还在卫生间。” “嗯,好的,我知道了。” “我会通知祁小姐的。” 简短的交谈结束,我见杨善终挂了电话,问道:“哥哥给你打电话为了什么事?是不是阮沁玉在他那里告我状了?” 随着对话的进行,杨善终脸上本已隐隐碎裂的面具又修复到了原样,一个伪善的、疏离的、胸有成竹的形象重新立足在我眼前,他温和对我说道:“祁总说让您先行一步上车,不用回包厢了,他随后就到。” 作者的话:哎,欺负小杨真的很爽!! 告状 我和杨善终分别,走到地下停车场,司机立在车旁多时。 一手开门,一手挡顶,半弯腰等我上车,他做完这一切之后,将车门锁好,没有回到驾驶的位置上,而是远远走开了,让我觉得有点奇怪。 四周很暗,这种高级会所接待顾客在精不在多,空旷的场景零零散散分布几辆豪车,没有平时商场停车场所见到的拥挤样子。 我在车里打开手机,微信里拉斐尔这几天给我发了不少消息,前几分钟还在拍摄公司装修的最新进度,就是单方面的对话看起来有点可怜巴巴。 心硬如我,默默看完,还是没有回复。 提示音叮咚一声,常用的社交平台在顶端浮窗发送最新通知,我手指轻轻一触点开,是陈西宴获得年度时尚大奖的文章报道。 天生为T台而存在的面孔。 360°无死角驾驭任何大师的设计作品。 东方之美的最高级诠释。 极尽溢美之词,夸张到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照片上陈西宴沐浴满身星光,手握天使捧日奖杯,外套接近胸前的口袋别着一朵开至极盛的摩纳哥公爵,花心纯白向上颜色越深,到边缘时呈现灼人的正红,看起来生机勃勃、贵不可言。 不过花再美,都比不过他看向镜头时的那一抹意气风发的笑容。 所以阮沁玉为他沉醉也能理解吧。 毕竟陈西宴的好看,像是童话故事中拥有双腿的小美人鱼第一次踏入人间所感受到的日光,高悬苍穹,夺目迫人,却身怀海底不具备的温暖和明亮。 我没有留意到指尖不自觉停靠在照片中他的侧颜旁,脑海里漫无边际出神,旁边的车门被拉开,周身笼罩一层热意的哥哥坐了进来。 “在看什么?”我的手机没有第一时间摁灭,哥哥朝光源处瞥了一眼,微笑询问我,亲切得仿佛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就是推送的消息我等着无聊随便打开看看。”我有些心虚,把手机反扣在另一边,挪动身体往哥哥相反的方向后移开一点位置。 “刚刚阮明章的车停会所门口,我跟他道别的时候在外面站了会儿,还挺热的。”只能说在奇怪的方面作为兄妹总是很心有灵犀,我察觉到刚进来的哥哥体温稍高,他没说两句就开始跟我解释原因。 “嗯……那你见到阮沁玉了吗?”提到阮明章,阮沁玉和我的事情肯定跑不了,我决定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垂下眼睛带着点局促开口。 “什么时候跟哥哥说话也要藏着掖着了?” 手掌覆盖住我的头顶,把今天精心打理的发型揉乱。 我闷闷抬起头,对上哥哥一如既往的温柔表情:“不会怪我吗?谈合同的场合我还给你惹出乱子。” “这有什么,大不了合作商换一家就好了,没人会不想跟卓承做生意。”哥哥的眼睛和嘴唇一道微弯,无论身处何处都是我放心的依靠,“何况我知道愿愿从小到大都娇气,打人自己手也疼,只会指挥跟班替你出气。一定是阮沁玉说了什么让你无法忍受的话,你才会这样的。” 总是这样,不必辩解,哥哥已经帮我想好一整套理由,我只要安心在他的羽翼里,懵懂无知、张扬肆意地做好自己。 在心头乱蹦的小鹿平静下来,我隐隐松了口气,下意识往哥哥身边靠过去,熟练地皱着鼻子告状道:“阮沁玉是什么东西?她挑衅我也就算了,居然敢对哥哥和爸爸不干不净的,要不是这样我才懒得理她。” “噢,她不干不净说了什么?”哥哥对我暗搓搓的小动作恍若未觉,揉完脑袋的手掌往下握住我的手,平淡无痕的语气好像在讨论下午的天气是否晴朗。 我决心为干燥的柴木添一把火,好让哥哥替我出气,顺势趴在他肩膀上凑近耳朵,刻意隐去陈西宴的片段不提:“他说我们祁家没有一个好东西,为了自己的利益把有几十年交情的秦家和容家都踢出局,谁沾谁倒霉。” 哥哥听前半句没什么反应,指腹摩挲我的手指,直到后面半句映入耳畔,骤然加大的力气捏疼了我的手。 等我皱眉叫了声哥哥,他才后知后觉松开手,自责又关切地看着我:“不好意思愿愿,疼吗?我刚刚在想事情,不小心走神了。” 驯养 “那你有没有听到我刚刚说的话,”走神只是小事,重要的是哥哥把我的话听到耳朵里为我出气,我左手轻揉右手手腕,娇声抱怨道,“今天左手疼完右手疼,我怎么这么倒霉呀?” “左手怎么会疼的?”哥哥捕捉到我话里的关键词,紧接着问了一句。 “当然是……阮沁玉嘴太贱了,我打她力气太大掌心疼咯。” 脑海里回忆起阮沁玉捂住脸颊不可置信的表情,宛如气鼓鼓的河豚,我边想边笑出声,被哥哥紧张的抓住右手放到眼前细细检查:“我看看,没事吧?” 不知道无心还是有意,这样的姿势我被带着身体前倾,几乎整个人要趴在他胸膛上,清浅冷淡的香气簇拥体温的热意涌入鼻尖,我的脸忍不住有点发烫,嗫嚅道:“没,没关系,冷水冲过,早就好了……” “没事就好。”说完这句,哥哥却没有放开手,目光逡巡在娇嫩的掌心肌肤上流转不定,话锋一变询问我,“那你觉得,阮沁玉说的话有道理吗?” “啊,”脑海中没有初步设定好听到这个问题时怎样回答,我无意义地啊了一声,盯着哥哥因为紧张而上下滑动的喉结,答案在此刻脱口而出,“秦家贪婪,容家虚伪,被踢出去也是他们自作自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爸爸看重友情,那也得是在对方没有提前背叛的情况下,他们不仁,我们还要有义吗?” 哥哥的眸色微动,惊讶于一向不学无术的我,也会说出几分合情合理的见解,半晌,他眼底的笑意像是零碎的萤火聚集在一处,慢慢发亮:“原来愿愿是这样想的……我总担心因为秦照和姜阿姨的原因,你会责怪我呢。” “哥哥……”我不满拉长声音,“我又不是小孩子,只会跟随情绪判断。” “不是小孩子,为什么会在卫生间跟阮沁玉打起来呢?” 哥哥的声音憋着笑,我的脸越发红,耳朵仿佛热得要燃烧,扭动手腕挣脱他的桎梏,恼羞成怒试图捂住那张问出烦人问题的嘴:“不许笑,不许笑!都说了是阮沁玉冒犯你和爸爸我才会打她的!” 在我追哥哥躲的打闹中,我们的姿势不知不觉变了样,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整个人半跪在哥哥大腿上,身体和身体紧挨在一起。 手指如愿以偿捂住他的嘴和下巴,嘴唇的触感在掌心停顿,温润而柔软,半张着吐出的呼吸微微打湿肌肤。 我得意看着哥哥的脸,又透过手指的缝隙,去看他因我粗鲁动作染成蔷薇色的唇,地下停车场清冷的灯光通过车窗照射进来,打在他的黑发和眉梢之上。 深深浅浅,明明暗暗。 一副深受掌控的温驯模样。 眼神中的光却满是如影随形的侵略感。 我意识到了什么,忐忑地放下手,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按在大腿上。 “哥哥……”我局促张了张嘴,叫完哥哥不知该往下说什么。手被抓着无法挺直腰杆,只好抬起下巴从下往上,可怜兮兮睁大眼睛,希望哥哥大发慈悲,能让我从这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位置里脱离出来。 “愿愿对别人脾气这么坏,怎么在哥哥面前这么乖?” 哥哥无视我眼里的恳求,逗弄宠物一样拿手指在我的手背上扫来扫去,弄得有些痒,不知是手痒还是心痒。 乖吗? 不如说是一边敬畏,一边仰望。 我软软注视哥哥的眼睛,并不说话,答案在这种表达信赖和依靠的表情中不言而喻。我知道哥哥抵抗不了我这样,因为每次这个时候,他都会维持不住从容不迫的态度,急切地想要从我身上获取什么。 肩膀被按在真皮靠背上,车内冷气开得很低,后背触及一面沁凉微不可闻地瑟缩了一下,然而这个细节还是被哥哥捕捉到了。 阴影遮住我面前的光线,覆盖下来,流动的欲望叫嚣着腐蚀、侵占、同化,一起堕落,一起沉沦于背德的快乐。在亲吻嘴唇的前一秒堪堪停顿,他饶有兴味挑起英挺的眉梢:“你会拒绝吗,愿愿?如果你拒绝,我就再也不这样了。” 我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亦丧失表达的勇气,只要闭上眼睛就不用选择了吧。 于是我听从内心的引诱,闭上眼睛。 未知的底线在朦胧的雨夜过后便破碎了,剩下罪恶在一次又一次的亲密中生根发芽,慢慢长大,也许坏事做一次会后悔,做两次会内疚,做叁次、四次、更多次,就会成为镌刻在骨血深处的瘾。 我忍不住像菟丝花一样缠紧哥哥的脖子,热烈回应他滂沱的亲吻。 不远处的手机又响起了消息推送的声音。 结尾 我坐在哥哥安排下榻的酒店沙发上,手里的平板、眼前的电视,铺天盖地都是陈西宴在获得模特界最高奖项后随即宣布隐退,转战商业领域,接手琦行传媒有限公司的消息。 琦行的总部,也就是陈今川领导的芒寒集团,本身就是做文化传媒事业发家的,琦行在娱乐圈的名气很大,刚刚在国外拿了最佳男主角、风头正劲的影帝许安柏就是他们旗下的当红明星。 不过虽然从事文化传媒,但陈家的老一辈都看不起演员模特这类职业,觉得都是没什么内涵素养,抛头露脸供人观赏的戏子。 因此当初陈西宴去模特圈玩票才会遭到重重阻力。 陈西宴这一出传递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他正式进入了陈家的核心圈,无论是总部的重要职位,还是管理炙手可热的分公司,向来只有陈家有出息、颇受重视的子弟才能担任。 另一个,就是之前跟卓承谈好的,由他来担任浮光岛全球形象大使这件事情出了变故,线下设计大赛进行到一半,临时换人恐怕会造成舆论的动荡。 这个人,真是不管做哪出,总要给人惹点麻烦才罢休。 视频里陈西宴的衣服甚至都没换,参加颁奖典礼的西装穿到琦行有限公司总裁任职仪式的现场,带给我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错觉。 往常我对于这种无趣又官方的东西向来敬谢不敏,不知怎的今天居然坐在电视前看完了一整场。 说是一整场,也不过十来分钟,陈西宴的发言跟他的人一样,干脆利落,以自我为中心,别人能不能充分理解是自己的事情。 打开手机黑名单,找到陈西宴的号码将他放出来,我没有任何犹豫拨通了这个久违的号码。 接通提示音响起,我足足等了半分钟,才由一个散漫的男声接起:“喂,哪位?” “你不知道我是哪位?”我捏着手机冷笑出声。 “哦……祁大小姐,贵客啊,怎么拉黑这么久有空给我打电话了,是来恭喜我的吗?”拖长语调佯装回想我是谁,惯用的阴阳怪气。 陈西宴那里背景有点吵,隐隐还能听到秘书喊他陈总,汇报工作安排的内容。 我打断他东拉西扯的寒暄,面色阴沉:“你就算要接任家里的公司也应该提前通知卓承,现在浮光岛宣传做了一半,临时换人有多麻烦你不知道?” “我以为祁大小姐每天只会游戏人生,原来对于你家公司的事情很是关心啊。”陈西宴对秘书打个招呼,像是找了处没人的场所,周遭安静下来,显得他懒洋洋的语调越发的浑不在意。 我捏紧手机,恨不得钻进屏幕穿越到陈西宴面前给他来两拳,再叁忍耐脾气道:“拜托你不要老是想着自己,做事情前先给别人一个交代好不好?” “怎么办呢,要不我付双倍的违约金,再把许安柏无偿借给你们用用好了。我只是个小模特,他可是影帝,应该比我影响力大吧?”我以为今天争论会是无疾而终,没想到陈西宴真的经过思考给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解决方式。 我有些怀疑的问道:“你是不是早就这么想好了?” “不管我是不是提前想好的,起码比较有诚意吧?”陈西宴笑而不答,停顿一下继续对我说,“你别老把我想的这么不负责任,好歹是我前女友的公司,我怎么会拍拍屁股什么都不管呢?” “谁是你前女友,我根本没答应你。”解决掉这个问题,我本想缓和下语气,但是一想到中午阮沁玉歇斯底里的样子,稍微有点起色的心情又一下跌到谷里,“要不是跟你认识,我的生活也不会突然多出很多烦心事。” 陈西宴几乎立刻明白我说的烦心事是什么,他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压低声线的嗓音透过话筒有一瞬间的不真实,似乎透着满满的情意:“祁愿,我们讲讲道理,阮沁玉从头到尾就是陈今川强行安排给我的,除了跟你分手那段时间特地带出来气你,我可没对她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利用女孩的事情在陈西宴口中那么理所应当。 天生明白自己的一个青眼,一句软话,一次拥抱,就能让爱慕者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个人的性格和他皮囊简直成强烈的反比。 外表有多么的美丽,秉性就有多么的恶劣。 “陈西宴,你喜欢我吗?”我沉默五秒,冷不丁问他一句。 他好像还沉浸在圆好的逻辑中自顾自对我解释,听到我说的话下意识愣了一会儿,紧接着态度挟裹几分别扭反问我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明明腻烦阮沁玉,还要跟她逢场作戏带出来气我,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在爸爸的生日宴上故意打电话说要去阮沁玉那里,你真的去了吗?还有你说的按照陈叔叔的要求来看望我爸爸,不是你自己想来?” 黑色的、代表窥探和傲慢的花朵在心中盛开。 像是揭破了陈西宴一直以来掩盖的真相,我的唇角无声无息勾起,慢悠悠把事情一件一件抖出来。 “……” 话筒那边没有说话,依稀可以听见绵长呼吸的轻微声响。 我等了一会儿,又追问他一句:“陈西宴,你怎么不回答,是因为承认真心喜欢一个女孩儿这件事,会让热衷于玩弄别人感情的你体会到羞耻吗?” “……祁愿,你别太自以为是。” 憋了五分钟,陈西宴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听起来似乎跟他一贯所展示的性格一样,目中无人、赤裸裸的嘲讽。可我知道这长时间的沉默,和近乎气音的不稳声线是代表什么。 于是,我十分有耐心的再次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那么,你喜欢我吗?” “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喜欢你的傲慢,喜欢你的自私,喜欢你和秦照一起看不起我的出身,喜欢你跟纪随流牵扯不清?”虚弱的怯懦不过瞬间,陈西宴重新聚集起的话语一点一点恢复底气,并随着质问语句的变长越来越凝实。 我将播放到明星花边新闻的电视关掉,反光的漆黑屏幕上露出我的身影和若无其事的笑容,似乎出轨、说坏话被抓包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是啊,我傲慢自私,我和秦照聚在一起嘲讽你跟阮沁玉私生子配暴发户,”我认真纠正陈西宴话语中的不圆满和错漏,在提起最后一件事时,报复和破坏的隐秘快感从心底最深处肆意萌发,“还有,纪随流的事情,我也不想纠缠不清,谁让我不小心在你出国拍广告的时候喝醉酒被他带上床了呢。” 回应我的是电话干脆挂断后一阵阵的忙音。 也好。 纠缠几个月,我也厌倦了,不如就此了断。 换许安柏来,公司需要接洽的只有他和他的经纪人,陈西宴作为琦行的老板,不至于为了一个艺人亲自来见面商谈,时间行程亦不允许他这么做。 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余生保持相安无事。 他不仁,我不义。 在这段似是而非的感情结尾,我们依然势均力敌。 作者的话:小陈这种没长嘴的男人活该被戴绿帽子! 情侣 陌生号码在手机的屏幕上浮动,我没有接通,在亮起的屏幕暗下去以后,短信提示音又开始震动,不甘示弱提醒着我它的存在。 我半依靠陈设珠宝的透明柜台,耳畔滑过品牌经理热情介绍的声音,内容来源于面前黑色天鹅绒方盒中,静静存放便已光华无匹的海蓝色钻石项链。 上滑解锁手机,短信内容言简意赅。 祁小姐,我真心想对您说声抱歉,方便接个电话吗? 落款人,阮沁玉。 我的目光滑向斜前方,意大利进口矢车菊蓝真皮沙发微微下陷,哥哥置身其中,垂落目光,正在一页一页翻看这一季的新款珠宝图册。 果然只要撒个娇,对哥哥说几句好听的话,我想要达成的目的就一定会达成。 阮沁玉胆敢冒犯我,哪怕被打了,还不是要来乖乖道歉。 心情说不出的舒畅,我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钻石项链上,听经理介绍它的名字叫海上月光,林姝意喜蓝,气质又如月光般高洁优雅,两者很是般配。 我面露微笑掐断经理热情不绝的话语,在后者期待的眼神中说出她想听的话:“那就这套好了,记得弄得漂亮一点,我要拿去送人的。” 趁刷完卡工作人员拿项链去后台打包的空隙,我移步到哥哥面前,将手掌挡在他翻阅的图册前调皮晃了晃。 “愿愿,挑好了吗?”哥哥合上图册抬起头,对我露出一贯的笑容。 “挑好了。”我在哥哥身边坐下,随手拿过他手上的图册好奇翻了两页看看,上面的珠宝精致是精致,但是设计普普通通,没有什么值得惊艳的地方,“哥哥看什么这么专注?这些款式好寻常啊,我记得去年也有过差不多的。” “没什么,可能在想公司的事情所以出神了吧。”保持翻书的那只手姿势收回垂落在侧旁,哥哥看了一眼柜台空荡荡的柜台,自然而然问我道:“你挑好送给姝意的礼物了吗?多少钱我来付。” “早就付完了,人家不至于这点钱都没有吧。”我习惯挽住哥哥的手臂,唇角荡漾开一点绵软的抱怨,浑然不提刚刚刷卡买下的钻石项链花掉了七位数。 正说着话,经理拿着包好的礼袋走到我们眼前,签了笔大单出去,看得出来她心情很愉悦,一面将礼袋递给我,一面笑靥如花对我道:“项链帮您包起来了,您看看满意吗?旁边这位帅哥这是您的男朋友吧?郎才女貌真是般配。” 我没想到她会把哥哥认成是我的男朋友,顿时绷紧神经,不自在的低下头,没有作声。 那旁原本笑容满面的经理见无人回应场面空冷下来,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不安翕张嘴唇打算说些什么补救。 “是啊,我们感情很好。”清冽的嗓音自我身侧缓缓而出,我有些错愕于哥哥的无畏和直白,不禁偷偷看过去,发现那张矜贵优雅的美人面上没有一丝尴尬,反而顺势握住我的手,真心实意扬起眉梢表达愉悦。 这里是C城,他怎么可以这么大胆…… 也幸好这里是C城,没有太多熟悉我们的人。 没心思再去细细检查礼盒包装的好看与否,我粗略拨弄几下看了看,便胡乱点点头,率先站起:“没什么问题了,我们走吧。” “别着急,头发都乱了。” 明知我心乱,偏生还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哥哥躬身,五官在我眼前放大,骨骼分明的手指将我鬓边散乱的发丝一一撩到耳后打理好。 心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般扑通扑通起来,我侧头观察经理的反应,她眼睛看直了似的,脸颊微微泛红,一副被哥哥迷倒的样子。 我知道哥哥好看,但是曾经这种知道里满含炫耀的情绪,如同收藏到珍贵美丽的艺术品,希望每个人都能参观欣赏,然后对我露出羡慕的赞语。 而如今不同了。 我想把这件艺术品藏起来,只有我一个人欣赏,一个人握在手中把玩。 心间泛起酸意,我拽住哥哥袖子快步往外走去:“走了呀,肚子饿了。” 说开 我和阮沁玉约好在离开C城之前再见一面。 地点定在一家很有人气且很难预定的法式餐厅,她阔气而隆重的包下了餐厅最具代表性的顶层,以表对我赔罪的真情实意。 半球体做成树冠一样的外观,从墙体到顶层都采用全透明的钢化玻璃,散发着柔和又璀璨浅金色光芒的分子灯仿照树的果实镶嵌在四周。 我跟阮沁玉各自坐落在长宽欧式餐桌的尽头,身旁分别站立着一位身穿正装的年轻侍者。 我们在侍者的服侍中沉默品尝完配套的红酒和前菜,她终于像是按捺不住,侧头以眼神屏退旁人,方才不情不愿俯下高傲的头颅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到底年轻,性格张扬,倔强、不甘、怨恨,这些情绪在她妆容精致的面容上,没有被很好地收起,在一字一顿的道歉中仍会留下利益压迫后的鲜明痕迹。 我后靠椅背,放下手中的银质刀叉,眼前热气腾腾、摆盘诱人的鹅肝焗芦笋亦不能挽留我的目光,隔着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望向阮沁玉,在婀娜妩媚的衬托下,她小巧的五官流露出几分符合年纪的稚气和茫然。 听说她比我小两岁,还在读大学。 “阮沁玉,你是不是不服?”雪白的腮旁不负那日我留下的红肿痕迹,但我知道脸上的伤痕可以消除,心里的愤懑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衰退。 露出一点沟壑在外的胸口颇为显眼的上下起伏了两下,阮沁玉还是没忍住,眼角渗着水光恶狠狠瞪过来:“对,我就是不服!我永远都不服你,祁愿。” 比起虚与委蛇的往来做戏,我倒是跟性烈如火的阮沁玉相处颇为轻松自在,不必揣测内心的想法,脸上的神态一目了然。 我不知怎的突然想笑,勉强压抑住唇角的弧度,正要说话,被她眼尖捕捉到,杏核眼底的愤怒和尖锐又凝重了两分:“你还要笑吗,你还要笑吗?祁愿,看我这样你是不很开怀?” “坦白说,是有点好笑,”我毫不畏惧迎向阮沁玉的眼,清楚看到她在听我说出口的半截话时,眼角渗了晚餐半场的水色有将要往下坠落的趋势,才不急不慢继续道,“但可不是欺压你让我觉得好笑,单纯觉得你有点可爱而已。” 阮沁玉那一副做好准备跟我唇刀舌剑的架势,在听我形容其为可爱时彻底宕机。秒钟嘀嗒嘀嗒走过六十下,她仿佛刚刚找回自己声音般别扭侧过脸:“你别以为打了巴掌,再给颗甜枣,我就会原谅你这个坏女人。” “我没想着让你原谅啊,世界上讨厌我的人有很多,阮沁玉,你觉得你能排到几号?” 为了方便她整理情绪,我礼貌移开眼神,侧上欣赏夜空辉映下恢弘气派的穹顶,暖色的灯与冷色的星交织在一起,仿佛绽放千万生机的世界树。 阮沁玉语塞,等我欣赏完夜景重新审视她时,强词夺理道:“你没想着让我原谅,那你应邀来和我共进晚餐干嘛?” “阮小姐,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是你说要跟我道歉我才来的。”我有些头痛,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脑袋里的构造到底是什么样的,明明说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赔礼道歉,怎么到她嘴里颠倒黑白成为我请求她原谅了? “哦,那好吧,对不起,祁小姐。”这一通奇异的插科打诨,让整体气氛缓和了不少。 阮沁玉的面色亦不像初来时那么紧绷,像是认为我所说的有道理,她又坐直身体认认真真对我道了一遍歉。 我想了想,其实一切误会不能全怪她。 毕竟错误的大头都在于陈西宴身上,一开始利用我的身份,想让陈家同意解除他俩的婚约,分手后又通过跟阮沁玉的亲密举动,想让我为他吃醋。 想通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我看待阮沁玉抹平了几分厌恶之色,身体前倾,手肘支在雪白的餐布上,手指交叉垫在下颌,柔软眉眼,冲她遥遥一笑:“阮沁玉,既然今天来都来了,不如我们把一切话都说开吧。” 陈西宴的旧事 不知怎么,阮沁玉感知到我的笑容时,莹润的肌肤突然泛起粉意。 她垂眼避开跟我对视,用洁净的餐巾捂住唇鼻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你想说开什么,有话直接说就行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直说了。” 我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把心中憋了许久的话一口气全说出来:“一开始,我不知道你跟陈西宴的关系,想着他未娶我未嫁随便谈谈恋爱也没什么。” 装作看不到阮沁玉听到这句时对我的怒目而视,我继续往下说道:“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我嫌陈西宴有女朋友你们俩还纠缠不清,烦了提了分手。没想到我爸过生日他也来了,还在我面前摆出一副随便玩玩无所谓的样子,我就故意拿口红想整他一下而已,我们之间很简单,也早就结束了。其实为了祁阮两家未来的合作,我和你没必要搞成这样,是不是?” 随着我的言语解释,阮沁玉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愤怒和嫉妒,到后面慢慢平静下来变成若有所思。 只要不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恋爱脑就好,毕竟出生在富贵人家,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阮明章的态度更是赤裸裸的利益为先。 没了陈西宴这颗大树后,恨不得马上让阮沁玉扒上哥哥继续乘凉。 这其中,她在阮家的地位和价值可见一斑。 “那你……真心喜欢过西宴哥哥吗?”我以为阮沁玉会跟我说一些更实际的利益问题,没想到她咬了一下粉嫩的嘴唇,犹豫问出这句话。 好吧,她虽然不是彻底的恋爱脑,但确实是个恋爱脑。 “喜欢与否重要吗?重要的是未来我不会跟他再有什么涉及。”我直接把话挑明,半眯起的目光直直刺向陷在回忆中眼神略带迷茫的阮沁玉,“我劝你别再跟陈西宴有什么牵扯。首先看得出来,他根本不喜欢你这一款。其次,无论是陈西宴还是陈今川,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陈西宴如今在陈家掌握了一部分权力,未来凭借他们父子俩的手段,要实现陈家家主的稳步更替很容易,不需要再依靠联姻作为加重胜算的砝码和手段。” 被我拆穿冰冷的现实,那张精致的小脸上,从嘴唇到脸颊一点一点沾染上苍白的颜色,无论再娇艳的妆容都无法润饰一二。 “其实早些年,我们家也没多有钱,充其量在一众亲戚里面过得去吧。”阮沁玉的声音很轻,像是午夜神志不清的梦呓,其中蕴含的感情却好像蜂尾麻痹的毒针一样,使我的心为之一疼,“你知道吗,小时候西宴哥哥和他的母亲裴阿姨就住在我家隔壁,裴阿姨是那种满脑子只有风花雪月的娇小姐,做饭干家务有保姆,每天的喜好是跟她的小姐妹一起逛街美容,除了陈伯父每个月来的那几天,大部分时候在外面玩到天亮。” 阮沁玉饮下一口红酒,眼底好似氤氲开朦胧的醉意:“裴阿姨不在,保姆又有事的时候,会把他托付给我们家。哈……我爸就是个找准利益拼了命也要往上爬的人,他知道西宴哥哥的父亲很有权势地位,私下里一直鼓动我去讨好他……虽然小时候西宴哥哥也对我爱答不理,但是他偶尔会笑,我天生读书不行脑子笨,考试考不好被爸妈骂的时候,他会鼓励我,会耐心告诉我题目怎么做……后来,听说陈家出了事,裴阿姨和他从C城离开不知去向,再后来,我家生意越做越大,陈家夫人死了,他一跃成为陈家的大少爷,陈伯父打电话给我,说想要我们两个立下婚约。你不明白,那些东西,好像是梦一场。” 蓄意良久的泪水终于像颗颗破碎的珍珠从眼角坠落。 我不是第一次看见阮沁玉哭,有妒恨的、有气恼的、有屈辱的。 唯独没有像今天这般悲伤的,悲伤到所有的感情仿佛在心底掩藏了二十年,顷刻之间全部爆发出来,浓烈厚重到让人喘不过气。 我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情,对于前白月光顾之昭是渴望拉下神坛,对于骨肉血亲的哥哥是生长于发肤的依赖眷恋,对于拉斐尔是收拢在手心满足掌控欲。 可这一切之中没有爱情。 我很期待爱情。 但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是爱情。 前兆 互相表白想法后,我与阮沁玉达成短暂和解,甚至保留下彼此的电话号码以便将来联系。 其实抛开对于陈西宴长达十数年的执拗和向往,阮沁玉算是一个坦荡直率的姑娘,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有什么说什么,是我不反感的性格。 林姝意的独唱会日期将近,哥哥亦有数不清的事务要回公司处理,听他说父亲回国的日子也快了,因此我们在C城短暂停留过几天后很快回去。 演出的前一日我睡在林姝意的公寓里,一张床,两条被子,头和脚却依靠得很近,聊到半夜不肯睡。 回忆共同的往事,回忆她的音乐梦,回忆童年理想和生活烦恼。这样近乎亲密无间的距离,使我体验到新奇和说不出的悸动。 后果是等林姝意睡着,我已过了困劲睁眼到天亮,才浅浅休息了会儿。 好在第二日的独唱会安排在下午近黄昏的时间,等我醒来时看到床头柜上她给我留下的纸条:愿愿,我先去音乐中心准备了,到时间记得要来呀。 很奇怪,明明睡眠不足,我却并无多少困意,反倒有种莫名的活力和向往在心中,仿佛我的朋友实现自己的梦想,连我那份也一并完成了似的。 开车回家,拉斐尔和美妆师等候在客厅,他见我解锁进门,迫不及待迎了上来:“姐姐,还好你回来了,我怕你睡过头本想去姝意姐家叫你来着。” 这是我与拉斐尔那日争执过后第一次相见——林姝意一起邀请了我们兄弟姐妹叁个,哥哥因为临时有个重要会议去不了,只好我和拉斐尔结伴同行。 烟灰色眼睛闪动着热切,一管高挺鼻梁之下,薄红的嘴唇一弯像是撩人的钩子,拉斐尔围绕在身边转来转去,像只活泼的小狗,待我与平常并无不同。 他似乎从来不记我的仇。 亮银的西装,叶绿的领带,换旁人来穿说不定会显得轻浮浪荡,而这一切在拉斐尔的身上恰到好处,压住眸色太冷带来的阴郁感。 他今日的发型在尾稍打理成卷,半长不短懒散披在秀削的肩头,如同异域前来的年轻王储。 洗净面容做过保养后,美妆师打开化妆箱开始在我脸上涂涂画画,拉斐尔挪了把椅子过来,在距离很近的地方坐下,一瞬不瞬认真观察起化妆师的手法。 我被他盯得不自在,闭上的眼睛忍不住张开:“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其实姐姐不上妆也很美。” 唇瓣半开,眼神专注。 同样是奉承的话,拉斐尔的口中说出就格外情真意切,怪不得从小到大他的人气很高,下至清纯学妹,上到成熟御姐,没有人不吃他这一套。 “小少爷说得对,大小姐素颜出去都秒杀不少明星呢。”化妆师一边上妆一边应和拉斐尔,他在我家做了好多年,颇受信赖,因此言语间少了几分拘谨。 “连你也帮着拉斐尔说话,来的路上他给你好处了吗?” “这可太冤枉了大小姐,你知道我一向都是说实话的老实人。” “哼。” “要是姐姐不美,怎么秦家容家一个两个都想和我们家联姻呢?” 拉斐尔满心满意想着哄我,不知道是不是来之前就跟化妆师串通好了,两个人一唱一和的,让我不好意思继续冷着脸拒绝交谈。 睫毛半掩于眼珠之上,我冷冷一哼,重新闭目默不作声。 一只掌心微凉的手盖住我交握的手,拉斐尔的语气更软更轻,其中流露的小心翼翼,配上他一贯的清亮音色,再狠心的人都不忍再苛责:“姐姐,上次秦家的事情是我不对,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跟姐姐一边的,原谅我好不好?” 我的眼睛虽然闭合,脑海中却能联想到他此刻的表情。唇畔下撇,鼻尖微微皱着,幼犬一样的目光,满怀期待,又害怕受伤。 这是多年来他惯用的套路。 可能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冷硬吧,明知是套路,仍然一次又一次心软。 唇畔传来口红湿润的触感,很像那日旅行回归的夜晚与拉斐尔发生的亲吻,绵长的、丝绒的、难舍难分的。 刻意遗忘的柔软情绪被触动,我虽没有给予一句回答,手掌已经诚实做出反应,忍不住反握上他的手。 对峙 Z城的音乐中心前年建成,巍峨气派、结构宏伟。 远远看过去像一柄打开的折扇,当无数灯光聚焦照亮的时候,又似孕育出璀璨珠光的贝壳。 纯白的外观镶嵌浅灰色线条,还未身临其境,已经能体会到高水准的艺术之美。 最优的位置为我预留,我与林姝意的父母打过招呼,便携手拉斐尔坐下。 宽阔场地座无虚席,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身穿隆重礼服的男男女女,我在后排一隅看到了秦照,月余未见,一套纯黑西装衬得他通身气质沉静许多,面容英挺,眉目朗然,坐在那里倒是个像模像样的贵公子。 我心下稍安,看来秦家生意受挫并没有太过影响他。 拉斐尔起初不经意,直到顺着我的眼光看见秦照,知晓自己不好再插嘴,只说附耳过来小声提醒道:“姐姐,独唱会快开始了。” 我没有再细想,收回注意力专心等待林姝意登台。 不多时,身穿湖蓝礼服,颈戴海上月光的林姝意上场。 她真的美极了,背后乐队庄严、乐器琳琅,浅金的灯光照耀在年轻的脸庞,在一片盛大的黑白中,眼底蕴含千万流动的星光。 我没什么音乐细胞,听得多为流行乐曲,但林姝意圆润华丽的嗓音,如潮水般席卷过来时,我难以自持地全然沉浸其中。 为悲而悲,为喜而喜,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喉间的震颤让我的心灵也跟着颤动起来,天籁嗓音传递着一浪又一浪精彩。 一个半小时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等林姝意以完美的高音作为收尾鞠躬致谢,全场仍然万籁俱寂,然后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我顾不得保持高贵优雅的仪态,下意识站起来将手掌拍得更激动些。林姝意遥遥望见我,眼底似含动人泪光,冲我明媚生花的一笑。 她的五官原本偏向清隽雅致,这一笑顷刻间无边姝色弥漫。 待人群散去些,我手捧鲜花径直前往音乐中心的后台寻找林姝意,拉斐尔不放心我像个跟屁虫似的黏在身后。 未预料到秦照同在。 他们一个坐于化妆镜前,一个靠在其旁,言笑晏晏的气氛在我到场后冷转几分。 林姝意犹自不觉,接过我手里的鲜花,与我激动拥抱,我发自真心夸奖道:“姝姝,你今天太棒了!音乐这条路你一定会越走越远的。” 大约我的表情太过真挚,林姝意眼圈又是一红,忙不迭自己揩去泪水,嗔怪我道:“说得这么煽情,妆花了怎么办,等会儿还要出去吃饭呢。” 我们激动地交谈两句,秦照垂下目光仍然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林姝意看了看我,再看向他。我不想使她为难,保持笑容走近两步:“秦照,好巧。” “是很巧。”平板扯起唇角,露出略带僵硬的笑,秦照飞快照面一眼又低下头去,尽管努力掩饰,我到底在他眼里看到一抹无法压制的晦涩复杂。 纵然反复构想演练过再遇到秦照,我会怎样说话,怎样动作,露出怎样的表情,但如今身处其中,触及到他尖锐的冷漠,我的呼吸还是一窒。 不动声色侧头,与拉斐尔交换眼神。 他面露担忧,想要上前说话,被我以隐忍的眸光制止。我深呼吸一口,继续对秦照说:“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有空可以出来聚聚。” “怎么,祁小姐认为我们现在的关系,还可以有空出来聚聚吗?”话锋滑至“聚聚”二字时嘲讽无声弥漫,秦照再抬头看向我,语气仍然温和克制,只眼神不再掩饰对我的抵触和漠然。 不知该如何回应,或者说无从回应。 也许因为利益而存在的友谊就是这样。 当利益消散时,友谊也顷刻无存。 林姝意深刻明白我的无奈,与我手掌紧握以示支持:“秦照,你应该知道,愿愿做不了家里的主,你没必要迁怒到她身上。” “姝姝,这么多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无条件站在祁愿身边。”秦照的视线停顿于我们相握的双手,缓缓阖上眼睛,发出一声了然的叹息。 “不要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今天是我的大喜事,就算给我点面子,等会儿一起去吃个饭吧。” 彼此对立的场景终究触及林姝意的内心,她眉宇间笼罩一丝痛楚,又若无其事微笑,仍装作喜悦的样子,对我们作出邀请。 作者的话:拖拖拉拉写了这么久,终于快要跃下枝头了。 意乱 无论再可口的食物,再昂贵的餐厅,再极致的服务,在我23岁的人生中都悉数体验过。 亲友相聚,难忘的不过是彼此间的欢声笑语和温暖回忆。 没有欢声笑语,亦没有温暖回忆的聚会,使人格外难捱。 在场的年轻人不过七八,除了我们四人以外,还有林姝意大学交好的几位同学,按理来说都是真心实意的朋友,不必说场面话,不必虚与委蛇。 可我和秦照之间的气氛在后台休息室时已经降到冰点,能够在林姝意的面子下勉强坐于一处,也是我在最左他在最右的尴尬位置。 精致菜肴依次上来,红是红的,白是白的,赏心悦目。我无法顾及海鲜要配白葡萄酒,还是肉类要配红葡萄酒,只闷声一杯一杯往喉咙深处灌去。 很快我就醉了,酒精可以麻痹人的触觉和神经,不至于在这种场合作出失态行为。 期间偶尔有林姝意的朋友朝我和秦照的方向看来,流露出探究的审视。 好在都是有礼得体的人,没有人煞风景询问我们两个人是怎么了。 我说过有一项独门绝技,即使醉得七荤八素,依然可以保持明面清醒。 秦照不知道,林姝意不知道,拉斐尔却知道。 彼此朝夕相伴近十年,他对我太熟悉了。 拉斐尔搀扶住我踉跄的身子,替我礼貌告辞。 林姝意没有过多思考,痛快答应,想必她见到我与秦照如今相看两相厌的光景,再畅快通达的人生乐事难免徒增几分惆怅。 我被拉斐尔扶到车里,他在我身旁熟练扭转钥匙启动。 涣散视线好像蒙了一层磨砂玻璃似的,怎么也聚焦不起来,看不清周围的事物。 我转头眯起眼睛努力像看清拉斐尔的样子,只有一片朦胧的银色,模糊对此刻的我来说是最好的保护层。 模糊情感,模糊情绪,模糊想法。 什么都不记得,便什么都不用做。 我翻身倚趴在靠背上,对着握住手机在屏幕上飞快打字发送消息的拉斐尔凝起痴痴的笑:“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车辆发动,还未从停车位上滑出去,拉斐尔玩手机的动作一滞,转过头注视我,烟灰色眼睛像死气沉沉的河。 他的眉骨高眼窝深,不笑的时候更显阴郁淡漠。 我读不懂这里面的情绪,便伸手去抚摸那一片阴霾,身子之间凑得极近,有种恍要接吻的错觉。 拉斐尔任由我动作,像具乖顺的精美人偶。 好像冻结一个世纪,又好像仅仅度过几秒,只听见没有注入感情的嗓音,轻描淡写说道:“不,姐姐什么时候都没错。” 话音刚落,跑车迅疾前冲。 篷顶没有盖上,我在夏日炎热的气温和猛烈的夜风中怯怯贴紧靠背,生怕这恣意张扬的车速将我半路甩出去头破血流。 额头后背涌现的薄汗很快被风吹干,繁琐的礼服黏腻覆盖肌肤很不舒服,我好几次不高兴出声让拉斐尔关上车篷打开空掉。 微弱的声音吞噬于风浪之中,拉斐尔充耳不闻。 我觉得拉斐尔很坏。 车辆停靠在公寓楼下,眼前路灯的光亮随着车篷上滑一点一点掩盖,我沉重的脑袋越发晕闷,作为不听话的报复,我扑过去在拉斐尔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我又咬又舔,口红晕染,唾液濡湿,把昂贵的亮银西装弄成一团糟,拉斐尔面无表情,像对待不懂事的孩子,眉头都没有皱起一下。 他半抱半拖,将我带上房间所在的楼层,哄骗我伸出食指,然后脱掉蕾丝手套,解锁指纹,熟练输入密码,大门应声而开。 没有第一时间开灯,房间空调打得很低。 对空间的熟悉深刻引入脑海,即使在黑夜中,拉斐尔依然能准确找到沙发。 酒精控制着我的理智彻底不在线,听从怕冷的本能抱住他劲瘦腰杆不肯松开。 一只手按住另一只手又攀上来捣乱。 匆忙之中不知道谁的脚绊到了什么地方,我们滚做一团一齐倒在沙发上。 距离突然之间凑得很近,仿佛雨后的玻璃擦净,我紊乱的视线看清眼前的状态——拉斐尔被我骑着,双腿搭在他的腰胯上,半身严丝合缝相贴,下巴抵着下巴。 他似乎一时之间忘记挣扎,顺从着我的动作,目光一瞬不瞬锁住我。 窗帘没有拉,温暖连亘的万家灯火照射进来。 借助微弱光亮,我看见拉斐尔不断张合的唇,如同高低起伏的秀美山峦,明明没做什么剧烈运动,他却骤然呼吸急促起来。 骤雨微h “愿愿。” 拉斐尔不叫我姐姐,像顾之昭,像陈西宴,像一个男人那样叫我小名,饱含的情感像是屋檐上雨水将坠未坠,“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是谁。 我是谁?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我是祁愿,叫了二十多年的名字。 我能不记得我是谁? 嫌弃这张嘴唇问出的幼稚问题,我用手指轻轻按住,一点凉意,吐息很热。 半长黑发在拉斐尔脑后散开,眉骨如弓弦绷紧。 一缕湿发纠缠其上,我像是被蛊惑般迟钝低头,指尖勾起将其撩开,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肌肤,又热又烫。 “你的脸好烫……” 酒精作用不断,持续侵袭,脑袋灌了铅一般沉甸甸的,我的眼神开始恍惚,喃喃自语,“是发烧了吗?” 有什么东西坚硬挺起,硌在大腿与臀部相连的地方,我不太舒服,身体滑动向前,听到身下拉斐尔受不了的一声闷哼。 他用手臂紧扣腰身不让我乱动,半边陷入黑暗的眼反射出一点侵略感极重的微光。 即使再迟钝,生物遇到危险时逃脱的本能依然留存在血液中,我有些害怕,下意识往后退,没注意力道又蹭过那块烙铁似的硬物。 “你是故意的吗……故意勾引我。” 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到后半句转变为冷静的陈述。 我不知道拉斐尔在说什么,乱七八糟颠叁倒四的。 什么勾引,是他用奇怪的东西硌到我了……还责怪我乱动吗…… 我生气的又在他肩头同样的位置咬了一口,手掌撑在他胸膛上,张开嘴展示咬人很痛的锋利虎牙:“不许污蔑我,污蔑我……就咬死你。” 手心传来胸腔震动的感觉。 我威胁他,他还笑出来了…… 到底是在看不起谁? 我更不高兴,抿住嘴恶狠狠瞪着拉斐尔,然而昏沉使然怎么也对不准焦距。 “讨厌鬼,不许笑。” 视线突然天旋地转,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被拉斐尔压在身下,喑哑声线附上耳廓吹出一口滚烫热气:“这个时候姐姐还要这么霸道吗?” 敏感部位遭遇侵袭,我呜咽着逼出一点泣音。 拉斐尔的视线像是有实体一样在我脸庞到脖颈间来回逡巡,还没做出什么具体行为,我的双腿间已经沁出热意。 “我不想玩了,你好重,我要睡觉,快放开我……” 意识到这跟想要的不一样,我开始挣扎起来。 手臂拦在拉斐尔健朗胸膛前拒绝他凑近的侵占,却被一把捏紧按在脑袋旁的沙发扶手上。 “从小到大一直在勾引我,为什么就是不让碰?” 笃定我是个思维掉线的醉鬼,拉斐尔说话多了几分平时没有的肆无忌惮。 他居高临下注视着我乱扭的身体,眉梢挑了一挑,“现在也在勾引,把我的鸡巴蹭硬又说不想玩。” 粗鲁的词汇让我的脑海炸出一片空白的烟花。 他在说什么…… 鸡……巴…… 巨大的羞耻感自脚底快速席卷到头顶,我感觉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个承载负荷的器皿,只要拉斐尔再说出一句露骨的言语就会从里面爆炸开来。 “你,你在说什么……你这个臭,呜……” 身体倾覆下来,嘴唇用力堵住我骂人的嘴,舌尖撬开毫无抵挡之力的齿缝,进行粗鲁又色情的吮吸舔舐。 两根手指灵活解开系在脖颈后的,呈漂亮蝴蝶结装的绑带,礼服前襟乖顺滑落。 露出没有肩带的粉色抹胸蕾丝内衣。 我被漫长深吻弄到大脑缺氧快要窒息,等拉斐尔满意在唇面一舔,暧昧夸我内衣颜色真少女时,我只顾着大口呼吸来不及反驳他的言语。 “姐姐这样好乖,又软又甜,” 顺着耳后咬吻到锁骨上方凸起的小窝,白皙肌肤上留下一朵一朵绽放的吻痕。 拉斐尔含糊不清的言语甜蜜如同不经事的少年,内容却十分下流,“被我操的怀上孩子,做我的女人好不好?” 掉线的中枢神经对于将要被操没什么反应,在说到生孩子时,条件反射想起从前浏览过的女性生孩子有多疼痛的科普文章,身体身临其境的疼痛起来。 我湿红双眼可怜兮兮看向拉斐尔,等不及确认黑暗中他能不能看清楚我的表情。 “呜呜……我不要,不要生孩子……太痛了……” “姐姐还真是……小娇气包。”要不是剑拔弩张的粗大性器仍顶着我,拉斐尔这副温柔的语气都要让我产生错觉以为他是个宠溺姐姐的好弟弟。 我不说话,自顾自软绵绵呜咽着,拉斐尔被我弄得没办法,凑近耳边小声说道:“那,等会儿射在外面好不好,不让你怀孕总可以吧。” 得到应承放下心来,体内被勾起火,情潮阵阵涌动。 我另外一只获得自由的手轻轻搭在拉斐尔的肩膀,侧过脸羞耻咬住嘴唇,一副默许的姿态。 他见我不再挣扎,低低笑了一声,嘴唇向下吻住裸露的胸口。 门口突然传来解锁的声音。 等我反应过来,天花板上,水晶吊灯亮如白昼。 我和拉斐尔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坐在轮椅上满脸失语的父亲。 再往后是面无表情推着轮椅的哥哥。 第二次了, 第二次被哥哥抓到。 我闭目后知后觉想到。 耳旁拉斐尔的惊呼声响起,我再睁开眼,父亲已经晕倒在轮椅上。 作者的话:终于写到这里了!!女儿的坏日子要来了,后来会有一点点小特虐吧∠( ? 」∠)_不知道大家看肉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感觉,我想努力写得香艳一点,就是文笔太小学生了哈哈哈哈哈哈 打碎 原来不需用什么醒酒药,也不必经过良好的休息。 一个让人如堕冰窖的消息,就足以让迟缓的大脑重新开始高速运作起来。 当然,这样的醒酒秘方,代价有些许高。 我苍白着一张脸坐在抢救室前的供家属休息的长椅上,还是那身礼服,只不过系带打了个死结混乱堆在脖颈处,身体前倾,双手盖住脸颊。 不知道过去多久。 墙壁上悬挂的时针指向凌晨。 好冷。 夏天的夜晚也可以这么冷。 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停颤抖。 肩膀一沉,带有体温的暖意,克制了冷意的肆意蔓延,我失神移开手,慢慢转过头,拉斐尔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盖在我的身体上。 “这个时候就不必上演体贴姐姐的好弟弟戏码了。” 眼前不远处,哥哥依靠在墙边,与我们保持一段距离,形成壁垒分明的两个阵营。 他秀美而凌厉的脸庞平静冷淡,仿佛进去抢救的不是我们共同的父亲。 “哥在说什么?什么戏码不戏码,从小到大照顾姐姐我都习惯了。” 拉斐尔睁大烟灰色的眼睛,不明所以朝哥哥看去。 “照顾,照顾到床上去?” 哥哥说到照顾时目露讥讽,视线从拉斐尔的脸庞滑到我身上,眼里的憎恶好像顶端泛光的尖锐钉子扎进我的骨血深处。 我没有他们那么强的自制力。 即使父亲生命垂危,依然可以在这里镇定的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我仿佛做了个短促的噩梦,梦醒后无边的疼痛和悔恨化作千万蚂蚁,在僵冷的身体中游走啃咬。 如果父亲因为我出了什么事,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坐在这里。 为什么我不能克制自己? 在一切关系走向失控的开始就及时遏制,无论多么冷酷无情都好。 好过今日这无法负担的苦果。 “哥没必要难为姐姐,是我趁她喝醉了勾引她的。” 拉斐尔将所有过错大包大揽,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毫不畏惧地与哥哥对视。 如果眼神是战场,他们一定你死我活了很多次。 哥哥走近我,一把推开拉斐尔,手指卡住下颌用力将我的脸抬起,冰冷眼神晦暗难明:“祁愿,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哑巴了吗?” “你有什么事就冲我来,别欺负……” “拉斐尔,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哥哥打断拉斐尔的话,轻慢的、不屑一顾的嗓音,将他的言语连同动作一起钉在原地,“你只是父母双亡被祁家收留的养子,有什么资格插手我和祁愿之间的事情?” “是我鬼迷心窍……” 我的声音和身体一样在颤栗,幅度越来越大,语不成调,开口不过半句已经崩溃到说不下去。 哥哥没有再继续逼问我,因为抢救室的大门打开了。 熟悉的主治医生走了出来,无声摇头:“虽然威尔森博士的手术很成功,但祁先生伤处并未完全愈合,因为情绪激动导致伤口崩裂,引发颅内出血。幸好抢救及时,暂时度过了危险期,但是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这个很难说。” 过剩的酒意化作汹涌泪水,随同医生的简短说明大颗大颗从眼角滚落,我忍不住发出悔恨的颤音。双手捂住脸,指尖摁进柔软肌肤,力道之大以至于娇嫩面容诚实反馈出不堪压迫的疼痛。 是因为我…… 是因为我才会这样…… 本来父亲的病情已经平稳在望了…… “接下来我们会将祁先生转移到ICU,时刻观察他的状态。” 哥哥双手插进口袋,颔首表达知晓。 再后面他们说了什么我完全听不到了。 我想,也许这就是我二十多年来横冲直撞、无所顾忌的最大报应。 “祁愿,你回去吧。” 得不到我的回应,哥哥加大了声量:“你走吧,在这里摆出一副悔恨的姿态,对父亲的病也无济于事。”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守着爸……看到爸醒过来。” 我泪眼朦胧地使劲摇头,手指胡乱拽住哥哥的衣角,充满哀求看着他。 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直至指甲泛白。 答复我的是面上一痛。 哥哥干脆利落给了我一耳光。 “哥!” 沉默在旁的拉斐尔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哥哥轻描淡写收回手,挑起一侧眉峰:“怎么,你觉得我打的有错吗?” 面上的、心上的痛楚。 酒意、疲倦、惊吓、悔恨…… 巨大的、错综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或者说,今天死了也好。 我被哥哥打得瘫倒在椅背上,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作者的话:只能说爸爸眼里拉斐尔是儿子,愿愿是女鹅,所以搞在一起他一时之间不能接受,以及后续还有处伏笔∠( ? 」∠)_哥哥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腹黑大坏比 放弃 我再睁开眼,是窗明几净的独立病房。 床头柜上的棕褐花瓶中插着一束开到正好的百合,细长花瓣生机盎然打着卷,露出鹅黄色嫩芯。 “你醒了。” 床边埋首翻阅文件的杨善终对我露出公事公办的笑容。 “你怎么在这儿?” 我身上还是那件礼服,混合着酒意,传来一阵不好闻的味道。我皱眉就要半坐起身,宿醉过后的脑袋一阵眩晕,险些又要昏在床上。 杨善终见状扶住我,伺候着坐舒服了再回到原位,点点头对我道:“还好你问的话符合预期,要是问我一句你是谁,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见缝插针的冷幽默让我无语,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爸爸怎么样了?” 我无视他的话,问出心中最迫切想要了解的答案。 “你放心,祁先生还是老样子,已经转到ICU了,医生护士日夜看顾着。” 杨善终将文件后翻两页,头也不抬的答复。 仿佛这些话在他心中反复演练了很多遍。 我松了一口气,万幸情况没有更坏。 “我睡了多久?” “十二个小时多一点。” “哥哥……和拉斐尔呢?” “祁总回公司上班去了,至于您的弟弟,我也不确定,左不过就是吃饭睡觉上班吧。” 杨善终停止翻阅的动作,细框镜片后,一双风情万千的桃花眼颇为耐心注视着我,“您还有什么问题,不如一起问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这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轻揉太阳穴缓解头疼带来的不适感,我在杨善终温和带笑的脸庞上扫来扫去,想从中看出点究竟。 “医生说您受惊过度,需要好好修养一下。”杨善终抛出一个让我完全摸不着头脑的答案,修长手指在文件页面轻点,“考虑到我出现的目的与这条叮嘱全然相反,所以我一开始没有回答您的问题。不过……您确定要听吗?” “有什么话直说吧。”我反复深呼吸稳定心绪,沉闷抛出一句。 经历过父亲的事情,如今还有什么能使我更受打击。 他一边将文件递给我,一边平静开口:“祁总认为您可能对于文件上的内容会有所疑惑,所以派我来为您解释一下。” 我狐疑看着杨善终,没有第一翻阅文件。 见识过阴狠的、隐忍的、不知所措的他,如今又恢复到第一次见面的温和友好保持分寸感的态度。 这其中仿佛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 “其实内容很简单,祁总希望如果祁先生死亡,您可以放弃遗嘱部分继承他手上卓承股份的权利,并将股份全部转让给祁总,他会立刻以市价收购作为对您的补偿。其实想想这是不错的买卖,毕竟您对公司从来没有做出过贡献,如今又把您父亲气得半死不活躺在重症病房。” 杨善终笑意不减,我在他表述的字里行间听出了解气的味道。 哥哥持百分之十的股份,父亲持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父亲的遗嘱早早公开,他死后这百分之二十将由我尽数继承,哥哥也表示同意。 我曾经问过为什么,父亲微笑摸着我的头说,岁知掌管公司,愿愿继承股份,兄妹俩各有所得,这样很好。 我以为哥哥真的与我同心,不在意股份的归属,原来他是在意的。 很奇怪,听到这些话,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惊慌失措或者恼怒气愤。 做错事的人不应该没有惩罚,只是不该哥哥来审判。 我有些想笑,明明他也是犯下滔天大错的重要一员,甚至比拉斐尔更严重。 “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吗?” 将文件随意扔在床上,我静静提问。 “您请便。”我的反应在杨善终的意料之内,他伸手做出个请的姿势,“其实不过放弃继承股份罢了,祁总又没说跟您断绝兄妹关系。有祁总在,哦不,或者说有这笔钱在,您依然可以混吃等死过十辈子。” 我没有理会他恶意鲜明的话,摸索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按下第一排最顶端的号码。 没有经过长时间的等待,甚至没有给我做简短心理建设的准备,电话像是迫不及待被接起:“愿愿,你醒了。”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满含依赖的称呼他,握着手机的手轻微颤抖。 与之相反的是语气格外平静,听不出喜怒起伏。 “其实很好理解不是吗,人做错事要受到惩罚。” 不负昨日话语中的冷刻厌恶,哥哥似乎心情甚佳,清朗润泽的声音一如既往温和。 仔细聆听,有轻柔优雅的古典乐作为背景音环绕在这场对话里。 “凭什么你来惩罚?你也做错了,甚至更严重。” 他胜券在握,我狼狈潦倒。 鲜明的对比,简直像一场不甚高明的闹剧。 “哈,是啊,我也做错了。”像是听到什么有趣事情,哥哥异常愉悦的一声轻笑,“我错在没有找个笼子把你关起来,顾之昭、纪随流、陈西宴……不知道我的妹妹究竟是有多么淫荡饥渴,现在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放过。” 我以为经过哥哥的一巴掌以后, 我的心已经不会难受了。 没想到最亲近之人刻薄的话语入耳,仍然鼻尖一酸,心头钝痛加剧。 所剩无几的自尊心始终支撑着我,不至于在杨善终面前软弱落下泪来。 作者的话:200珠珠的加更,谢谢各位宝宝的支持(????????) 胜者 “我没放过他们,那你就放过我了吗?” 仰头看向天花板,试图把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憋回去。 大约我什么事情都很难做好吧。 尽管是不要哭这种小事。 越是努力克制,难以自持的哽咽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我们走到如今这一步,裂痕满布的单程独木桥终于难以支撑,发出不堪承受的声音坠入最湍急的河水中去。 过了很久,哥哥终于开口。 第一次认真而郑重的称呼我的名字。 把我当成一母同胞却思想迥异的妹妹,没有过度的溺爱,没有病态的掌控。 一切的一切,仿佛在此时回到原点。 回到我一直以来渴望的原点。 保持在安全的范围内,彼此在意,又彼此克制。 可我知道,粉饰的假象只能起到自欺欺人的作用。 纵使如此,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他说:“祁愿,我现在愿意放过你了,放弃继承股份,这之后你想留在Z城也好,或是其他也罢,只要是我不在的地方,随你高兴。” “如果我不呢?” “如果你不,我会把父亲转移到一个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身旁,杨善终赠以满含同情的目光。 他似乎早就知道这一切,等不及见到我无能狂怒的模样。 “难道父亲也是你的工具吗?是你用来胁迫我的工具?” 我忍无可忍冲话筒高声质问起来,似乎声音盖过崩溃思绪,那点摇摇欲坠的信赖就能继续存在。 “随便你怎么认为,你只要知道我有能力做到就可以。” 电光火石之间,我紊乱的脑海中隐隐把一些破碎的片段连接了起来。 为什么父亲回归的日期没有没有人告诉我。 为什么林姝意的独唱会哥哥会正好没空去参加。 为什么昨天哥哥会推着父亲来到他们几乎很少踏足的市中心公寓。 为什么父亲会碰巧看到这一幕。 为什么,为什么……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是不是。” 祁岁知兀自放声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猜他一定笑出了泪水。 父亲晕倒他波澜不惊,父亲变成植物人他波澜不惊。 此刻,因为自己妹妹的一句话,他夸张到笑出了泪。 “想不到我空有脸蛋没有脑子的妹妹,人生还会有这么高光的时刻啊。”祁岁知缓缓停止笑声,我听到纸巾抽出的窸窣,力道轻缓擦拭湿润的眼角,“说起来,要不是拉斐尔发短信给我,我也看不到这出好戏。” 竟然是我的家人在欺骗我。 竟然,是我的家人在一起欺骗我。 “你以为拉斐尔是任你搓扁揉圆的面团吗?” “你以为他的所有行动都在你的掌控之下吗?” “对他发骚的时候,是不是觉得睡了又怎么样?” “为什么从小到大,你总是学不会既然愚蠢,就不要自作聪明呢?” 所有难堪的泪水在祁岁知一声声讥诮的反问中逐渐流干了,脸孔转变成面无表情的麻木。 我的心好像一只年久失修的旧竹篮,掩耳盗铃的遮羞布一掀开,四面八方的寒冷空气在残破缝隙中肆意穿梭,吹得我好冷,好冷。 “原来哥哥这么恨我。” 恨到亲自设局让我一无所有, 恨到想我去死。 可笑的是我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既然哥哥这么恨我,那我不签这份文件好了。” “如果你把爸爸藏起来,我不介意让你看到我死在你面前的样子。” “也许我死了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但是你放心,我会在死之前发送给媒体一份指认书,是你逼死我的。” “社会舆论、股票动荡、亲戚朋友指指点点……这些外界的东西我相信凭借哥哥的心智一定有办法解决,不会太过在意,不过我这个一直以来没脑子的废物,穷尽这愚蠢的一生,能给哥哥增添一些烦恼,也算不枉费活一趟了。” “……看来你不是什么本事都没有长进,至少学会了威胁我。” 我想象着祁岁知咬牙切齿,又无可奈可的样子,凄然勾起唇角,转头面对沉默垂首看不到表情的杨善终,露出一个像是哭像是笑的弧度。 我突然想到拉斐尔曾说我和祁岁知很像。 那我们来赌一赌吧。 赌一赌谁没有留恋,赌一赌谁比较狠心。 如果我连自己都可以放弃,那你又能威胁到我什么呢,祁岁知。 我是一条潦倒的、惶恐的、无家可归的死狗,但正因为无家可归,失去一切对我来说也不是那么可怕。 不知道什么时候,杨善终恢复了看着我的模样,眼神阴鸷,满是探究,仿佛重新认识我这个人一般,不复一 开始把文件递过来时的气定神闲。 嘴唇在静寂到快要窒息的空气里一张一合,无声吐出一句话。 我恍惚想到。 终究是我赢了。 作者的话:没想到第一次叁更居然是开虐的日子里 跃下 我在ICU外留恋看完最后一眼,安静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出院。 说是收拾东西,其实除了一个包,没剩一样别的。 祁岁知下令冻结了我所有的银行卡、车房和资产。 外人看我应该很像个脏乱的疯子吧。 素面朝天,眼神麻木,长发散落披在裸露肩头,用来裹身的精致昂贵的高定礼服满是不体面的褶皱。 幸好仍在晚夏,天气不是太冷。 我走在对出医院门口的长街上,手包里还剩两千现金,一时之间不知该去哪里。 手机还剩百分之二十的电,我打开聊天软件,看到林姝意对我发起的五万转账,附赠一句留言:愿愿,因为你哥哥的通告,我的卡全被我爸冻结了,这些钱你将就着用,先找个差不多的地方安顿下来。 通告。 空洞的眼神触及到这两个字重新聚焦起来。 我漫无目的搜索了一下跟祁岁知、跟卓承有关的关键词,发现公司官方贴出来一张公告:宣布解除祁愿女士在卓承集团中的所有职务。 变相通知我的仇家、记恨我的人,我已离开祁家的羽翼庇护范围。 祁岁知想要一个人不好过,那这个人在Z城一定可以体会到生不如死。 失去所有朋友的帮助,只是简单直接的第一步。 我知道这种时候,维持矫情而不值钱的自尊心没什么用,手指轻点收下林姝意的转账,回复给她一条留言:谢谢你姝姝,我会好好保重的,接下来不要再管我了,如果得罪祁岁知,你和你家都不会好过。 没给我等待的时间,林姝意的语音电话很快打过来。 “愿愿,你没事吧?” 焦急声音像是盛满水的玻璃杯,担心一刻不停往外溢出。 除了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她是这世界上最后关心我的人。 我的嗓子因为长时间的哽咽落泪变成干涩缺水的河床,开口发出第一个音节充斥着沙哑和破碎:“没事,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圈子里都传开了,说,你和拉斐尔……” “我和拉斐尔乱伦么?”我打断林姝意语义尽头的迟疑。 “你哥怎么能这样?就算跟你争家产,也不用说得这么恶毒。” “是真的,姝姝。”我找了片能遮住日光的树荫,毫无仪态提起裙子半蹲下,膝盖顶住长时间没有进食而变得隐隐作痛的肠胃,感觉身体舒服了些,我继续对林姝意说道,“圈子里更加难看难听的东西多了去了,我跟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弟上床,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吗?” 缄默不过短短几秒,林姝意接受良好的认可了我的说法,她快速将难堪的事实掠过,开始关心起我的未来打算:“以后你计划怎么办?脱离祁家什么都要重新开始,我在另一个商圈还有一处房产,虽然比不上珑萃熹华舒适高档,起码是个落脚的地方,你要不住那里去吧,可以节省一笔租房费用。” 有一瞬间,习惯被人伺候、被人安排好一切的惰性,引诱我的心强烈动摇,住在林姝意名下的公寓,纵使不复以往,至少吃穿无忧,不会朝不保夕。 “不了,姝姝,我要为你着想,不能给祁岁知对付你家的理由。毕竟,”我顿了顿,用手背擦去重新涌出的泪水,“我已经失去一个朋友了。” 我怕林姝意继续说下去,我又会和自己的软弱无能达成和解,快速以手机要没电了作为结尾,挂断了她的电话。 血液不畅导致腿蹲得半麻,我扶着身旁的树干费劲站立起来,挥手拦住一辆驶过的出租车,跟他说前往离这里最近的酒店。 高级私立医院附近没有经济实惠的歇脚处,我透过车窗凝视了一会儿眼前的五星级酒店,迟迟没有下车。 在出租车司机疑惑眼神里扯出一抹僵硬笑容:“不好意思师傅,可以载我去便宜点的酒店吗?” 身份证在手包里是一件万幸的事情。 我走进建筑外表有点斑驳,门头招牌半亮半黑的连锁便捷酒店中,掏出钱对不住打量我裙子的前台小姐说开一间最便宜的单人房。 “果然是假的,装什么。” 我拿起她递给我的掉色房卡,转身走向对应房间,耳畔冷不丁响起这句话。 作者的话:现在的虐只是为了狗血文将来追妻火葬场必不可少的要素啦_(:3 ⌒?)_ 悲哀 长到23岁,第一次住进没有我家厕所一半大的房间。 整体还算干净,墙体地板刷成单调的米黄,有桌、有空调、有独立卫生间,枕头被子呈现反复使用后的灰白色,供应的一次性洗漱用品都是最廉价的产物。 我洗过脸和头发,吹干后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个小时,梦里一遍又一遍出现父亲失望的表情和祁岁知无动于衷的面容,他们团团将我围住,身后是无边悬崖。 步步紧逼,无处可逃。 拉斐尔时而闪烁着动人的烟灰色眼睛,躺在我身下,花朵开至极盛处的艳丽唇瓣轻微张合。 他说,祁愿,你真是个自命不凡,被我玩得团团转的蠢货。 设定好的闹钟把我惊醒。 推开房门走出酒店,在街角巷陌的小店里花两百块钱买了几条衣服裙子。 一百多块一天的酒店,我住了一个月,在手机上查询好前往父亲所在医院的公交车路线,第一次还笨手笨脚差点坐过站。 父亲生命体征稳定,从ICU转入独立看护病房。 我被允许在病房外看望,不可以踏入房间一步。 第一天、 第二天,到第叁十天…… 我已经能够对担心我做出逾越行为而态度警惕、从不松懈的护工做到熟视无睹。 这期间,我没有碰到祁岁知、拉斐尔亦或杨善终,偶尔遇见父亲的主治医生,会克制住眼底的复杂与我简短交谈几句,再深入的东西他不肯再说。 直到初秋的星期六,我再去的时候,病房人去楼空,来往的护士告诉我父亲于昨天夜里起飞,祁岁知执意放下公司的大小事务随同前往英国治疗。 是担心外界的看法吗? 刚从公司踢走妹妹,又对变成植物人的父亲不闻不问。 所以要特地做出一番孝顺的姿态。 我难以自持,在护士面前发出尖刻嘲笑。 祁岁知从事商业,不去当演员真是太可惜了。 当他那张动人的脸庞做出关切、在意、温柔、忍让表情的时候,像是真正想要用爱意把你包裹,免去苦,免去痛,免去仓皇无措,免去无枝可栖。 就算是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会难以避免被迷惑。 失去坚持一个月变成习惯的日常,回到酒店的我突然有些空虚。 意识到自己不能坐吃山空,应该去寻找一份工作,以满足将来的温饱。 没有了高贵的身份,没有了出众的家世,没有了雄厚的财富,人依然要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下去,哪怕为了生活而狰狞的面容不是太好看。 坦白说这些有关生存的东西对我来说十分陌生。 适合什么样的岗位,简历怎么写才能留住HR的目光,面试穿什么才会显得合适得体,在面对面交谈时怎么回答才能礼貌专业。 各种跟文字相关的工作我都尝试了一遍。 有还没见面就被刷下来的,有对我不满意的,有对我起初表示满意第二天又遗憾通知我不能入职的。 我开始以为是我工作经验不够,或者才能不符合岗位的要求,直到一家小公司的经理委婉透露出有得罪不起的公司施压,不准给我工作机会,不准录用我。 我对面前西装革履,但神情时常包含一丝焦虑,即将步入40岁关口的男人微微鞠躬,像一个步入社会、懂事温驯的后辈那般。 如果不是他冒着风险告知,我仍然被蒙在鼓里,盲目来回奔波。 鞠躬。 这个除了长辈以外我从来没有对人做过的,代表着恭敬谦卑的动作,如今我做起来也可以那么熟练、那么习以为常。 跟随玻璃门旋转的轨迹缓缓走出办公大楼,初秋的阳光依旧灼热煎熬。 我把手掌挡在眼睛上方,向眼前的车水马龙看去。 招摇在路旁穿着时尚清凉的年轻男女, 轿车内头顶微秃不停按喇叭,希望前面车辆快点行驶的中年人, 手推婴儿车慢悠悠动作的老年男子, 还有习惯两点一线工作生活的青壮年。 他们有些在笑,有些在哭,有些疲倦,有些麻木。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各有各的悲哀。 像我说的那样。 祁岁知想要一个人不好过,那个人一定会过得比身处地狱还要糟糕。 所以,这是第二步。 转机 当我正在思考要不要换个城市生活的时候,有家新成立的名叫新曜的互联网电商公司找到了我,聘请我去做产品文案。 碰壁十几二十家公司后,我严重怀疑这是不是祁岁知耍我的把戏,先画一大口唾手可得的饼,待我兴高采烈去报道,又说不好意思你可以回去了。 “您不相信,可以先来公司体验一下就知道了。” 针对我含糊表达的疑虑,嗓音甜美的年轻HR在电话里这样回复道。 死马当活马医,反正我的心也麻木了,再被耍一次不会如何。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第二天一大早来到这家公司报道。 地处新成立的商圈,公司在28层。 墨黑镶金边的新曜两个大字以龙飞凤舞的形态,浮在公司气派的雕花玻璃门边的装饰墙上。 绕过友善靓丽的前台接待,整片开阔明亮的区域,其中埋首工作的职员经由我粗略估计在二十个上下。 身穿浅灰职业套装的年轻女子依靠一处办公室旁,活泼偏甜的长相,一双鹿眼忽闪忽闪的,无形之中让人放下心防。 她似乎早早就在等待我,见到我快步迎上来,熟悉的嗓音跟昨天电话里一模一样:“你好,祁小姐,我是昨天打电话给你的那个,你叫我关萌萌就行。” 我跟随关萌萌走进办公室,在各自的位置坐下。 她拿着我那张看起来单薄干瘪又没什么说服力的简历仔细阅读了十分钟,抬头对我露出亲和力十足的笑容:“是这样的,祁小姐,我们在招聘软件上看见你的岗位意向,再根据今天你提供的简历,认为你非常适合产品文案这份工作。初入职的话工资七千一个月,交五险一金,双休,法定节假日都休息,公司不会强制加班,有绩效奖金,根据工作表现程度发放年终奖,最低是两个月工资。然后每年都会有领导给予考评,考评优秀的话会逐步增加工资。” 七千,对于以前的我来说,连件想要的衣服都买不起。 但白忙活这些天,连叁千一个月的工作都拒绝我以后,这份工作来得如同及时雨,缓解了我焦虑无处发泄的心情。 似乎是真的,不是祁岁知安排来耍我的。 我有些恍惚的想到。 “可以问问,为什么为什么会选择我吗?” 害怕语气过重把这份工作吓跑,我小声询问面前始终保持微笑的关萌萌。 后者突然热情过度握住我搭在桌上的右手,实实在在把我吓了一跳:“因为你的学历很好,M大文学系毕业的,我之前也想上M大来着,不过它的分数线太高了我够不着……而且你看你之前不是在卓承工作吗?能在卓承那种大公司的岗位上胜任,没道理跑到我们这种小公司就胜任不了呀。” 我看关萌萌异常向往M大,心里有点汗颜。我分数本来也到不了,还是父亲当时又是托关系又是给M大捐了一栋图书馆才顺利进去读的……而且大学期间没有好好读书,自己感兴趣的课认真听讲,其他都是能逃就逃能睡就睡。 “说实话,之前的公司面试完我,哪怕开始是满意的,最后还是因为一些原因不要我了……”我用希冀又顾虑的目光牢牢锁住关萌萌,试图观察清楚她面部每一个细节和表情,“关小姐,你们公司不担心卓承的施压吗?” “啊,没什么关系吧,就算卓承吃饱了那么闲,也不可能每一家公司都仔细排查,而且我们公司跟他们领域不一样,祁小姐你先在这工作看看好了呀。” 我以为我的眼神已经够恳切了,没想到关萌萌看着我的时候,那种想要把我留下工作的哀求感,像是有了实质一样,沉甸甸、热腾腾的,让人实在不好意思。 然后我就这样稀里糊涂留下工作了。 工位被安排在一侧安静的角落,两面都有挡板遮着,左侧是倒映蔚蓝天空的玻璃窗,身后是总经理办公室的一堵墙。 它的材质类似于祁岁知顶楼的办公室,光滑的玻璃墙,里面可以观察外面的情景,而外面看进去是跟天空颜色相似的整片蔚蓝。 关萌萌甚至帮我解决了头疼的住房问题,在寸金寸土的新商圈,说自己负担一套复式的房租费太贵了,以叁千每个月让出楼上一层邀请我共同居住。 我隐约感觉天上不会掉馅饼,这样的价格对复式来说即使是共居也很便宜。 但是快要溺水的人,正需要这样的救命稻草吧。 哪怕遇到湍急的河流,稻草会连同求生者一起沉没,亦甘之若饴。 作者的话:大家可以猜猜这家公司的老板是谁_(:τ」∠)_ 生活 “小祁,你看看这项家电产品的文案是不是可以再改改?关于外观颜色的表述好像跟图片上不太符合,它是翠绿色的带点森林大地的气息,你形容成草木出生的嫩绿了,跟它面向客户群体的年龄定位不一致。” 我的上司策划部经理何若诗年纪大约二十七八,是位雷厉风行的女强人,自从大学毕业便扎根在电商互联网领域,颇有经验和才干。 此刻她正伏在我的电脑边,耐心指出文案上的错误,并手把手教我改进。 不知道是因为同事上司都很年轻,还是因为身处的行业新潮创意。虽然只工作短短半个月,但这里的氛围整体让我感觉到很轻松。 尽到本分做好手头的工作,人与人之间相处简单随心、互相帮助,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各种猜疑,关萌萌时不时会叫上我与何若诗出去逛街喝茶。 就是我到现在都没有见过老板。 总经理办公室的职位一如既往空在那里。 我旁敲侧击问过关萌萌,她只含糊说老板很忙,这家公司是他玩票性质开的,一段时间后发现形式不错赚到了钱,就继续招人往下发展了。 老板平时不怎么会来这里工作视察。她既是HR又是总经理助理,统筹负责明面上的事务。 将最后一点文案内容根据何若诗的要求改完,时间到了下午五点半。 我一键发送到策划工作群里,习惯性打开微信看看有没有回复。 我跟祁岁知的联系处于断绝的状态,想要了解父亲的最近情况只能通过跟杨善终,偶尔是照片,偶尔是视频,大部分时候是文字,频率两叁天一次。 以前相似的情况是拉斐尔,现在变成我发一大段,他简洁回复几个字。 看到对话框左边显示一切都好,我忍不住勾起唇角。 关萌萌一如往常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走到我的工位上等我一起回家。 她正好撞见我的笑容,大呼小叫捅捅我的胳膊:“跟谁聊天呢,男朋友?” “我哪来心情搞这些。”没好气斜了她一眼,我将电脑关机,收拾好桌上的文件站起来伸个懒腰。 屁股坐了一天有点麻木,我仗着自己在角落没人看见,双手叉腰,胯部顺时针转圈两趟,活动活动筋骨。 “肚子快饿扁了,晚上吃什么?”她亲热挨着我,共同坐电梯到地下停车场,下班高峰期密密麻麻全是人和车,我们堵在出口的不远处排队等过。 住关萌萌租的房,顺理成章上下班他强迫我坐她的车,美其名曰反正是顺路,我向来不喜欢承别人的情,推阻了叁四次。 她会拿鹿眼眨巴眨巴盯着我看,笑容又很甜,一副我不答应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我对于很执着会撒娇的人群没什么办法,很快败下阵来,妥协的第一天给她微信转账五百块钱路费,说坐车可以,油钱起码我要出点。 关萌萌年纪轻轻能坐上拥有实权的总经理助理位置,工作能力毋庸置疑,情商同样很高。 她眼珠一转笑嘻嘻答应了,倒是我长串的腹稿没有派上用场。 “宁乐街那边新开家烧烤店,我上次路过看生意火爆,要不要去尝尝?” “你说的我好馋啊,不知道人多不多,要是排队那我要饿死在路上了。” 古时候有句老话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倒是没有在我身上得到印证。 除了最开始没有保姆佣人伺候不会洗衣服做家务弄饭,偶尔对材质面料太差的衣服过敏浑身发痒,点普通外卖被过重的调料味弄得胃口不好,以及走进卫生设施一般的大众餐馆时忍不住皱眉等等之外。 我适应如今的生活非常快。 就算适应不了,最起码我可以忍住不表达出来。 苦难促使人一夜之间成长。 虽然一夜之间有点夸张,其中的道理倒是大实话。 “要是排队很长,大不了回家吃外卖咯,不想吃外卖的话,可以品尝一下祁愿牌爱心方便面。” “我才不要,方便面不营养健康!” “给你放点菜叶和鸡蛋,可以了吗?” 轿车顺着车流龟速挪到出口,检验过牌照,确认不用付费后,栏杆向上扬起通行。 我迎着傍晚大片晕染天空,瑰丽沉静的晚霞,发觉身侧长呼短叹佯装抱怨的关萌萌,眉眼是这样的鲜活明快,满怀对于生活的热爱和期待。 作者的话:过渡过渡,晚上多更一章凑个双数好啦,全书渣点最少的白月光快出场了,话说你们喜欢原绍青吗,在想女主要不要跟他发生点故事(???ε???) 何若诗的故事 “祁愿,这周末有电商行业的交流分享酒会,你跟我一起去吧。” 午休在公司楼下餐厅吃饭的时候,关萌萌冷不丁对我抛出这样的消息。 “啊,我?我刚进公司没多久,不叫其他的同事去吗?”我把叉子插进眼前的意大利面,卷一卷将裹成小团的面条送入口中,含含糊糊说道。 “你文字功底不错,逻辑清晰,参加完酒会帮公司撰写一篇文章,到时候发在公众号和官网上。”何若诗没有跟我磨磨唧唧,拍板定案。 我联想到曾经参加的酒会,下意识问了句:“对着装有什么要求吗?” “哎,大小姐,没有你以前参加的那么高规格。”关萌萌安慰似的拍拍我的肩膀,“穿礼服或者职业装都行,这种酒会以讨论分享为主,比较自由。” 我为着工作需求添置了一些衣物服装,不过没有参加正式场合穿的礼服。 关萌萌像是看出我的顾虑,冲我眨了眨眼睛:“是不是觉得衣柜里始终少了一件自己想要的?不过五点半以后我们去shopping一下怎么样?” “你们去吧,今天是我和我男朋友的五周年纪念日,晚上他订了一家餐厅。” 何若诗挥动刀叉,将白瓷盘中剩下的小块牛排分割吃掉,洁白餐巾优雅擦拭唇边根本不存在的汁水痕迹。 “哇,有男朋友了不起吗!” 关萌萌发出羡慕嫉妒恨的灵魂质问。 “就是了不起。” 何若诗沉稳反击。 “何姐你们谈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考虑结婚?”关萌萌双手捧脸,满是向往,“不瞒你们说,我最期待结婚的过程竟然是可以穿上很神圣美好的婚纱。” 这个问题像是触及到哪根紧绷的弦,何若诗利落的眉眼流泻一瞬间的阴霾。 她轻轻搁置刀叉,不辨喜怒回道:“我男朋友家里说我们两个老大不小了,要是结婚希望我放弃工作回家积极备孕,等生下孩子再考虑重回职场。” “你男朋友家好离谱,孩子生下又要哺乳又要伺候吃喝拉撒,等你真的有心力工作,职场早就换了新天地了。” 梦想触及现实是这样残酷,关萌萌收起散漫态度,义愤填膺说出何若诗言语中的未尽之意。 “谢谢你替我说话,”想到家人以外更有关心自己的朋友,阴霾很快散去,何若诗的面容重新柔和下来,“我男朋友在努力跟家里抗争,他说即使结婚依然尊重我的想法,愿意生孩子就生,不愿意就不生,哪怕领养的孩子只要好好教育也会跟我们很亲,最重要的是两个人心意一致好好在一起。” 我平素对感情之事淡薄无为,此刻亦不能免俗催生出一点艳羡的情绪。 “我什么时候能遇到个和你男朋友一样负责任有担当的男人就好了。” 关萌萌双手一搭身体后仰,靠在舒适的沙发椅上,嘴里的话跟潇洒姿势截然相反。 “什么都会有的,面包有了,爱情还会远吗?” 性格正直严谨的何若诗像是被关萌萌传染了似的,一本正经说出调侃般的话语,让我忍俊不禁。 “祁大小姐,你的感情生活应该很丰富吧?分享给我这个母胎单身24年的无知土狗听听。” 关萌萌上蹿下跳半秒都坐不住,打听完何若诗的事情,又眼巴巴凑过来打听我的,偏生我还讨厌不起来。 我的感情生活。 是从头到尾没有真切爱过我的顾之昭, 还是说会永远守护我然后狠狠捅我一刀的拉斐尔, 亦或者戴着面具利用完阮沁玉又利用我的陈西宴。 何若诗的难题,是走到人生重要关卡上面临需要做出慎重决定的选择。 我的难题,是未曾享受过爱情的滋味,还要让我阐述对于爱情的总结。 “我没谈过什么恋爱,恋爱哪有吃喝玩乐好。” 思考至此,我笑容冷淡下来,看着眼前几乎完好无损的意大利面顿时没了胃口,招手示意服务员前来结账,“我想起来还有工作没做完,你们的我一起付了,慢慢吃,我先上楼了。” 作者的话:首-发:po18.space「po1⒏space」 酒会 未料想过能在分享酒会上看见顾之昭,这个我以为此后不会再有交集的人。 他凭借商界新贵的身份,作为压轴嘉宾上台演讲。 深入浅出的发言,蛊惑人心的外表。 璀璨聚光灯打在他沉稳而自信的面容之上,全场鸦雀无声,男男女女都专心致志地聚焦同一方向。 我和关萌萌身份职务不算太高,座位安排靠后,免去我跟顾之昭眼神交汇的尴尬和烦恼。 我察觉到关萌萌听见这个名字,下意识侧头觑了我一眼。 “怎么了,你认识顾之昭?” 我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引起旁人的注意,最重要的不能引起顾之昭的注意,便凑过去趴在她耳边小声说话。 “哎呀,你敏锐的观察力怎么老是运用在不该用的地方嘛?我本来想装作无事发生的,他太好看了,我就喜欢这种精英又禁欲的帅哥。” 出口仍然是关萌萌式跳脱发言,我知晓她喜欢好看的人,面上的表情跟往常毫无二致,没有特别值得怀疑的地方,稍稍放下心来,隐去了那一层顾虑。 我记得顾之昭其实不喜欢参加这种场合。 所以短暂几分钟的演讲时间在我意料之中。 压轴嘉宾下台,再经由主办方客套几句场面话,我将今晚记录的重点详细整理了一遍,听到他说酒会正式开始,大家可以自由活动。 “我刚刚趁上厕所的时候偷瞄一眼,酒会厅好吃的真多,有牛排有慕斯蛋糕有冰淇淋……祁愿,快跟我一起去。”关萌萌兴奋地双手握拳,还没真正品尝到,情绪已经点燃起来,不停催促我。 我此刻借着顾之昭演讲的余劲正好有点灵感,想把标题和开头先写出来,一边在平板上运指如飞,一边头也不抬敷衍关萌萌道:“你先去,我忙完文稿开头就来。” 她见我忙于正事不能分神,说了句那你可快点,率先前往酒会厅。 草稿文档和正稿文档两者来回切换,我融会贯通今晚嘉宾分享的精彩观点,很顺畅的将开头几百字写了出来。 大功告成之际,我没有留意到演讲厅已经不剩什么人,只有寥寥数几收拾打扫的服务人员。 高挑身影在我侧旁堂而皇之坐下,伴随着压轴嘉宾同款青年音:“祁愿。” 我手指一滞,身子微微僵硬,惊觉该来的总会来,逃也逃不掉。 关闭平板界面,我抬头展露公事公办的微笑,却没有侧头与顾之昭对视:“您好,顾总,今晚的演讲很精彩,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发生这些事情怎么不来找我?” 余光里一双比例逆天的长腿优雅交迭,顾之昭的架势好像听不出我话语赶人的意思,打算在这里与我促膝长谈。 “我和顾总之间,好像没有熟悉到落魄了要来找你帮忙的地步吧。” 尽管一无所有的两个多月里,我学会克制脾气、克制矫情、克制颐指气使的大小姐做派。 碰到旧人时还是忍不住眉心一跳,语锋流露阴晴不定的讥诮。 “就算做不成情侣,至少认识几年……” “你不会想跟我说还能做朋友吧?” 我毫不客气制止顾之昭接下来的言语,可以想象到如果他把完整的话说完,我会有多么生气。 什么做不成情侣,可以做朋友。 古早叁俗小说中的弱智发言,放到现在这么写都不会有人看。 我祁愿是谁,需要他来施舍我吗? 朋友这种东西,我得势时勉强锦上添花,失势时雪中送炭者无二叁。 有什么用? 我天生不喜欢欠别人。 更不要说是见证过我风光二十叁年的前男友。 寻求他的帮助,怎么寻求。 在他面前摇尾乞求垂怜? 还是放下身段像他的爱慕者和追随者那样拼命地舔? 说顾之昭哪怕你不爱我,至少看在曾经好过的份上帮帮我,我不想过从枝头坠下跌到泥里的落魄日子? 我手指紧紧按住座椅扶手唰得站起身,侧转眼珠,今晚第一次同顾之昭对视。 眼里愤怒的火焰如果有实质,恨不得将我和他一起点燃:“别来可怜我,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以后大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要互相打扰。” 滚啊顾之昭 我以为话说到这个份上,按照顾之昭以前的个性不会再看我一眼。 可是他居然像个变态似的跟了我一整场。 不来和我说话,不过度靠近我,保持在一个我没法跳出来指责他的范围内,和前来攀附讨好的男男女女交际碰杯,可恶的目光还要时不时找寻我的位置。 “顾之昭居然没走?你说我要不要去跟他说句话啊,说不定以后没有机会碰到了。” 关萌萌无视我降到冰点的臭脸,边小口又快速的干掉盘子里的蛋糕,边跟我交头接耳,试图从我这里得到支持她前去搭讪的鼓励。 “你看他身边围绕的人,像群苍蝇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哪有你挤进去的位置。” 我心情不好,顾及不了说话得体有礼,端着做成郁金香型的香槟杯,狠狠咽下一大口浅金色的酒液,被关萌萌提醒道:“别喝那么快,香槟也会醉。” 说到喝醉,我的记忆迅速联想起纪随流和拉斐尔的画面,情绪更加难以美妙,讪讪住口,只把酒杯托于手当做装饰的工具。 “几点了,我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 顾之昭的步伐有隐隐往我这里靠的趋势,我再也受不了,感觉继续待下去说不定会直接不管不顾跟他吵架,便用手扶住额头假装体力不支询问关萌萌。 “不到九点,听说等会儿九点半还有舞会呢,你不舒服吗祁愿?” 关萌萌关切看着我,我不好扫了她的兴致,便说我自己打车回家。 “我送你吧,女孩子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没关系的,才八点多,坏人也不这么早就开工啊。” “可是……” “没有可是,我知道你喜欢这些,趁周末好好玩,说不定能遇到帅哥。” “嘻嘻,你太懂我的心了。” “当然,万一有什么状况记得做好安全措施。” “祁愿,想不到你本质这么色!” 一番你来我往、相互推辞,关萌萌好不容易被我说服,我怕她又回转心思,非要跟我一道回家,借口说要上厕所,赶紧从酒店溜了出来。 秋季的白昼炎热如夏,入晚夜风吹过,却是有点森冷寒凉的意思。 我身穿裙长不过膝的短袖碎花礼服,本想在外面的休息长椅上坐会儿欣赏欣赏新商圈的夜景,冷气触及肌肤很快诚实做出反应,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再流丽辉煌的夜景,比不过冷意对我的侵袭。 搓了搓裸露的两臂肌肤,我试图在街边拦到空着的出租车回家,只是运气实在不好,偶尔驶过的几辆上面都坐满乘客。 偏偏这个时候风还很大,我冷得受不了,掏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想着死马当活马医,眼前突然停下一辆流线型的铁灰蓝阿斯顿马丁。 车窗缓缓降落,顾之昭那张风流天成的脸半隐在黑暗中,像是沉入海面的皎洁月光:“祁愿,我送你回去。” “听不懂话吗?我不需要你管。” 我又冷又烦,对着顾之昭发完脾气,开始闷头自顾自向前走。 阿斯顿马丁坠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尾随,谈恋爱的时候也没见顾之昭有这么好的耐心。 我考级英语单词背不出来,他还会皱起眉毛骂我笨蛋。 我猛地停住脚步,自暴自弃缩在街边长椅上抱成一团,偶尔有路过的行人新奇盯着我们俩,眼神好像在看大吵一架做出幼稚行为的情侣。 “我送你回去,这个点在商圈很难打到车,基本上排队一个小时起步。” 顾之昭怕我隔得远听不清,提高了点声音,依然充满耐心告知我当下情况。 我想帅气无视顾之昭的话,打到车门一关扬长而去,放他风中凌乱吃出租车的尾气。 可打车软件清楚显示前方排队的人数还有八十六位。 我不上车,他不下车。 我们就在寒风中沉默对视着, 直到我鼻尖通红控制不了打出个喷嚏。 “嗤——” 我听见一丝憋不住的笑,很低很轻,却被此刻分外敏感的我精准捕捉入耳。 这下不只是鼻尖通红,我的脸也通红起来。 明艳的色泽从耳垂蔓延到双颊。 “滚啊顾之昭!” 我恼羞成怒,低喊出声。 心事 最后我还是坐上了顾之昭的车。 不能跟自己的身体作对,感冒请假还要扣钱。 7000÷24,请假一天扣291.67块,可以出去吃顿烤肉,买件好看的裙子。 车窗滑上隔绝与外界的联系,跑车空间低矮紧凑,顾之昭怕我冷不要钱似的把空调温度开得很高,导致我的耳垂和脸颊现在还是热烫热烫的。 “你现在住在哪儿?” “青澜邸。” 我不想跟顾之昭透露现状,简短叁个字以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那里是前几年开发的新楼盘,地靠新商圈,房价不便宜。” 言下之意,被祁岁知赶出来的我还有钱买房子。 “我跟同事合租的。” 租房二字说出口好像也没那么难堪。 或者说自从经历过父亲捉奸自己的女儿和养弟滚在床上这件事后,我的脸皮变厚了许多。 “噢,你同事,是今天坐在你身边穿黄色西装外套的那个吗?”顾之昭手握方向盘目不转睛看着前路,还能分神和我聊天不至于让气氛冷场。 我没好气翻起眼珠白了他一眼:“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反正今天以后也不见面了,要是不幸见到,你装成不认识我就行。” 哪怕顾之昭再不想冷场,我的话还是导致场面冷落下来。 他专注开车,我面朝另一边看窗外的夜色,像是同片空间里井水不犯河水的陌生人。 灯光是破碎的,与景物缠绵成潋滟迷离的光影。 如同我脑海中复杂的情绪打翻在一处,斑驳交错,有些胀,有些涩。 不知过了多久,亦或是我的错觉中时间过去许久。 逐渐远离最繁华的核心商圈,灯光、车辆和行人慢慢减少,风也停了,更多的是沉默的树木,像座座纪念碑矗立在道路两旁。 杂乱的思绪混杂到一定地步,索性令它全部排空。 “愿愿,你好像瘦了。” 顾之昭这样的人,想要旁人心软,似乎动动嘴皮、勾勾手指就能做到。 譬如此刻,他的语气低沉,尾声处趋于沙哑,不自知的怜惜和关怀是枝叶上充盈的雨珠,于脉络缺口处滑落,一滴一滴砸在我心头。 “独自生活是不是很累,我看你有些憔悴。” “我知道你很自责。” “不然按照你的性格不会任凭祁岁知行事,一声不吭离开祁家。” 按照往常,我一定会反驳一句你很了解我吗。 不知怎么我突然失去了力气,想靠在窗边听听顾之昭会说出什么,会怎样判断我。 他没有等到我的回答,或者说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明明我才是彻头彻尾的失意者,却在这样沉寂的夜晚倾听他娓娓道来。 “愿愿,你那天说我没有爱过你,我想了很久。” “其实不是这样的。” “我的人生从小到大都很无趣。品学兼优不需要父母老师操心,或许因为不用操心,就不会过度关注,他们都有自己要进行的事情。” “簇拥我,爱慕我的人比比皆是,不怕说给你听,信赖、向往、痴迷……这些情绪我体会到太多,慢慢转变成一种没有成就感的东西。” “我知道未来轨迹早就设定好了,只要按照指引不停走下去就行。” 我们这样的人家向来如此。 顾之昭是这样,祁岁知是这样。 按部就班的成长,按部就班的生活,按部就班的前进。 所以到祁岁知揭破真相的前一刻,我还在感恩他替我扛起的负担和责任。 让我能够享受无忧无虑、不被掌控的人生。 “直到遇见你。” “我知道你喜欢我,在你没有对我表白前我就知道。” “我想这个女孩子浅薄得像随便看透的池水,竟然不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别人都看在眼里,邀请我约会,眼睛很亮,嘴里还一副施舍我的语气。” “很笨,又很有意思,脑袋空空,性格傲慢,背景美貌足以与我匹配,家里不会为此反对,所以即使不喜欢也可以试试。” 脑袋空空,性格傲慢。 我不止一次听到诸如此类的形容词,上学的时候眼红我的人会在背后这么评价,成人以后祁岁知当着我的面这么评价。 大概聪明从来跟我没有缘分,除了明目张胆欺负打压别人,只要想耍点心眼最后总会失败。 久而久之仗势欺人的名声越传越远,哪怕有时候明明是我吃亏也是我的错。 “别说了,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没什么优点,不必特地说给我听。” 我打断他的话,声音闷闷的,像是即将下雨的阴天。 做我的炮友怎么样? “不许听话听半截。” 顾之昭说起不许来,同样有种不容置喙的强势感。 我失去跟他斗争的兴致,沉默脱掉高跟鞋,大半个人蜷缩在副驾驶座位里。 “我跟你谈了快一年的恋爱,我根本没有谈过这么久,上个女朋友是家里安排的,我忍受了两个月实在觉得她又端庄又无聊。” “怎么,不喜欢端庄的,喜欢放荡的?”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勾着胸口V领边一圈流光溢彩的人造宝石,我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 路程即将抵达终点,保安记录过车牌,顾之昭在我的指示下抵达租房楼下。 我听顾之昭没结尾的故事听得有点倦怠,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穿好鞋子想要下车。 他却锁住车门不放我出去。 挑起眉梢眼带疑惑扫向他,后者无耻又坦荡回应:“我心里话还没说完。” “你想怎么样?” “请我上去喝茶。” “同事在,不方便。” “别想骗我,我看你同事跟别的男人跳舞去了。” “同事不在孤男寡女更不可以共处一室。” “愿愿……” 高挑身影越过驾驶位将我困于座位中,与矜贵外表相反的涩感木质香率先涌入鼻尖。 是薄绿树叶揉出的新鲜汁水,冽而沉坠,苦而绵长。 顾之昭的脸于我眼前放大。 韵致的桃花眼,流畅的下颌线,仔细观察,薄红唇角处有颗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小痣,像是诱人吮吻挑逗,为他古典美的五官更添几分风情摇曳。 没想到顾之昭情急之下,还会使用美人计这一招。 可我偏生很吃这套。 不然怎会大学于领奖台下遥遥一见,倾心数年。 局促的气血翻滚上涌,滚烫热意作为诚实宣告在两颊晕染开。 我意识到这样的距离太近了,近得他稍稍垂头,嘴唇就能碰住我的嘴唇。 我挪动身子不安往座椅深处贴近,前方是透过干练白衬衫呈现的矫健胸膛臂膀,后方是似乎也沁然上热意的真皮靠背。 一方狭窄的天地中,我像被猎手捕捉到的、困顿又弱小的猎物,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顾之昭的眼睛是冷的,寒星一般悬于面容上方俯瞰人间,不为凡世任何情感所动。 他的倾吐却又这么灼炽。 即使静静看着不做什么,我亦快要跌落于他为我铸造的滚烫囚笼中,将理智和信念焚烧殆尽。 跑车的四周偶尔有小区住户行走来往,虽然车窗上的镀膜可以阻挡外界视线。 可我凭空生出一点在大庭广众下进行亲密动作的羞耻感。 眼珠微侧不合时宜,我躲避顾之昭的视线向外面扫去,然后被捏住下巴扳正面容:“看着我。” 如果他的吻一定要降落,我能怎么做。 “顾,顾之昭。” 我不知道这种时刻呼唤他的名字有什么作用,也许呈现出一点柔弱可怜的姿态,他会心慈手软放过我。 可我天生不懂如何示弱,无法逃避,便只好咬住嘴唇,以下往上恨恨注视他,“你跟我僵持在这里一晚上也没有用,我祁愿不会跟抛弃过一次的人重修旧好。” 抛弃过,还是抛弃过我。 或者“我”这个字说出口太伤及稀薄无几的自尊心,我下意识把它掠过。 “折磨我,报复我,让我时时刻刻爱而不得,不比跟我老死不相往来有意思得多。” 那双眼睛半眯起来,悬挂其中的寒星从夜空中跌堕,碎成一湾春水。 顾之昭实在太了解我。 所有漠视、冷眼、划清界限,只是因现状无能为力时而寻找的借口。 我拿得起,放不下。 恨不能令所有伤害我、放弃我、轻视我、不能坚定选择我的人,反复品尝我所遭受到的屈辱和痛苦。 “顾之昭,我们换种关系吧。” 我决定反客为主。 细白手指顺着一丝不苟的墨蓝领带向上,轻巧抵在顾之昭性感的喉结处。 我做了一个即使在性爱中也未曾放飞自我的大胆动作。 指甲沿循那道精致的凸起青涩而缓慢地画圈,舌尖因着燥热不自知舔过饱满的红嫩唇瓣,长坠睫毛伴随我眨眼的动作轻颤起来:“反正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中意你这副斯文禁欲的色相,不如,做我的炮友怎么样?” 真心还是假意,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迫切的、偏执的希望, 在这段飞蛾扑火的关系中, 能占据一次真正的主动。 心跳 我以为顾之昭会带我找个酒店,或者位于Z城的哪栋公寓。 没想到他载我回了家。 我大学曾在外见过一眼,那是气候严冷的寒假某一天,顾之昭为我补习英语,准备的资料忘在家里的笔记本电脑中,我随同他回来取,在车上默默注视他转身的背影——甚至没有邀请我进去坐坐。 此刻我尾随顾之昭身后,他的手紧紧握住我,步履踏过葱茏草坪上方铺垫的板岩路,每靠近主宅一步,方才在车上鼓足的勇气就消失一分。 气派大门开了又合,没想到有一天会以这种身份进入顾之昭的家。 这栋地处偏僻的别墅是他爷爷留给他的东西,有些年头,外表老派古典,内里倒是根据他的爱好装修得高雅而现代化。 光可鉴人的巨大落地窗,天花板很高很阔,修饰线条利落的吊灯,黑灰白的整体色调,成套的进口定制家具,以及几处线条抽象又价格不菲的装饰画。 我一动未动站在鞋柜边看顾之昭换好拖鞋,直到他走了两步,见我没有反应,传来代表询问的挑眉时,才垂下头不知所措说了句:“这里没我的拖鞋。” 耳畔恍惚听到顾之昭无奈叹了口气,步伐去而往返,高挑身影半蹲眼前。 他……在帮我换鞋。 光裸脚掌从高跟鞋中细致抽出,埋入温暖而不合脚的男士拖鞋里。 顾之昭像是怕我跌倒一样,又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 他走一步,我被动挪移两步,宽大拖鞋促使动作像一只刚上岸的鸭子般笨手笨脚、引人发笑。 顾之昭将我带至餐桌旁坐下。 半开放的厨房里,他一手围上围裙,一手打开冰箱。 围裙的式样甚至有点好笑,浅蓝色棉质网格状,绑带围绕劲瘦腰杆松松一系。 在挺括西装映衬下不像是想做饭,而像在玩什么奇怪的情趣play。 “看你酒会没怎么吃东西,饿了吗,想吃什么?” 酒会除却喝过一杯香槟,我确实什么都没吃,肚腹空空如也。 可我就算没有约过炮,也知道炮友之间如此太过亲近,早已超出划定好的安全线。 抿了抿唇,温情流露的时刻,我还是难以控制的说出顾之昭不想听的话:“不是说好做炮友吗,这么多此一举干什么?” 不出意料,顾之昭称得上柔和的眉眼沉坠下来,他盯着我仿佛在看不省心的孩子,过了会儿才平复表情冷淡道:“不吃东西等会儿做晕了怎么办。” 良好涵养的影响下顾之昭不至于说出什么粗鄙之词,我也不是未经人事的纯情少女,可是听到他的言语我仍然无法自拔的羞耻起来。 人在桌边坐,脑海中里自动播放起初遇夜晚,背着祁岁知小声又漫长的偷情画面来。 把头转向一边,不想失态的神情暴露在他视线之下,我的声音故作冰冷,仔细品味却透着只有我自己知晓的摇摆和羞怯:“有什么就吃什么。” 不多时,一杯温热牛奶盛在灰紫色郁金香浮雕的玻璃杯中,安静置于我眼前:“先把这个喝了,是你平时喜欢的那个牌子。” 顾之昭居然记得我一直以来的习惯。 全脂牛奶入喉,混合着一点白砂糖的甜味,纯粹乳香的气息在我鼻尖弥漫开来,是我喝惯了的牌子,比普通牛奶更醇更厚重——我偏爱奶味十足的甜食。 我小口小口喝着,余光中顾之昭熟练剁好肉末入锅炒熟后装出,另一个汤锅煮着意大利面,面熟入冰水沉浸,然后将二者组合加入番茄酱和其它调料翻炒出锅,搭配欧式古典的烫金餐盘,倒是有几分高级餐馆的卖相。 我在顾之昭忙碌的身影中,体会到一点人间烟火的温暖错觉。 显赫时有卫姨和厨师做饭,落魄时关萌萌与我都是厨房笨蛋,除却简单的煮方便面以外没有拿的出手的东西,不是外卖就是餐馆。 像这样吃一顿家常的饭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吃饭吧。” 肉末意大利面在前,顾之昭在右,贴心递来两根筷子让我使用更方便些。 他随手将围裙解开搁置于空着的椅背上,顺势在我身边趴下,修长臂膀圈在一处,松松泛泛遮住高挺鼻梁和红润嘴唇,只余一双柔和的眼注视我,过滤冰冷、强势和精明,其中似是蕴含无限情意绵绵。 明明说好做不动感情、不动真心的炮友。 我的心却突然没出息地一跳。 作息的话:小顾也快梅开二度了,发现写了一小半女主都没睡过几个男人???我需要加把劲了 喝奶 “不合胃口吗?” 顾之昭见我没动筷子,蹙眉询问一句。 “没,没有,挺香的。” 筷子夹起包裹着肉末和酱汁的意大利面,我边咀嚼边暗自嘲笑自己,自视甚高、游刃有余的祁愿,也会有这样结结巴巴,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的一天。 “你现在可真好养活,我本来还怕你嫌弃简陋不愿意吃。”眼睛略略弯起,我看不到顾之昭下半张脸的表情,却能估量他得到我的夸赞心情很是不错。 不好养活又怎样, 现在的我哪有什么资格去挑剔生活质量。 嘲讽于心间不过一瞬,我没有把话挑明,加快了一点进食的速度。 到六分饱的状态,我将筷子放下,盘中的意大利面还有大半剩余。 “怎么还剩这么多,你吃饱了吗?或者想不想吃别的,我再给你做。” 顾之昭被我夸奖了一句厨艺,是卖弄上瘾了吗? 他半支起身子,转头又在看冰箱和厨房的方向,我急忙一把抱住他的手臂:“不许做,不许做,我真的吃饱了。” 沁凉的眼神触及手臂和绵软胸口的交接处,顾之昭喉结滚动了下,眸色加深,带着欲望的湿意。 我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勾引似的不太雅观,脸一红窘迫将他松开,却被按住后肩更加紧密无间贴近那一片健壮的胸膛:“你干什么……” “把牛奶喝了。” 不容拒绝的语气,一手端起玻璃杯,微冷杯壁抵着我唇边。 我试图用手接过,却被顾之昭告知:“就这样喝。” 又不是喂小孩子,需要这样手把手吗…… 我几乎脱口而出的反抗话语,在触及他危险的表情时横生出微薄的怯意。 嫌杯壁太冷,我伸出小片舌尖一点一点舔热含在口中的玻璃,然后乳白的液体涌入娇气口舌。 粗鲁的、直接的、汹涌的,跟顾之昭文雅作风全然相反的强势,甚至未来得及吞咽的牛奶溢出唇角,顺着脖颈滑落下来。 他不想喂我喝牛奶,他是想欺负我。 双手阻挡顾之昭动作的力气无疑是蜉蝣撼大树,我只好通过恼怒的眼神表达抗议。 好不容易半杯牛奶喂完,喝没喝下去多少,洒得唇边、锁骨、胸口都是。 湿漉漉、黏糊糊,像个狼狈不堪的小丑。 我恨死顾之昭了。 难道我落魄了就可以随便侮辱吗? 加之他之前无心又刻薄的话语,两者冲击着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我鼻尖一酸,眼眶逼出点湿红的水意,像开到极盛处遭人采撷蹂躏的娇艳花泥。 “你和祁岁知没什么区别,就知道欺负我。” 我边指责边哽咽,鼻音浓重,结尾处拉长委屈的余韵。 “愿愿,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跟男人独处时,不可以提起别的男人的名字吗?” 顾之昭本就轻慢的脸色更轻慢了,他无视我泫然欲泣的表情,抬起我的下巴,用指腹抹去凝在唇边那抹干涸又显眼的奶渍,不忘垂眸添上一句,“即使这个男人是你哥哥,也不行。” 什么跟什……我说他像祁岁知一样欺负我,他歪曲话题说我提别的男人名字,敷衍逗弄宠物的态度,我表达的内容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顾之昭,我讨厌你!” 我气愤之下,抬起连衣裙摆未曾包裹赤裸的小腿,冲顾之昭坚实的小腹踹了一脚。 本以为好歹会被我踢得倒退两步,事实是他像堵墙般原封不动站在那里,还向前扶住我乱动的膝盖,顺势挤进两腿之间把我按倒在宽大餐桌上。 背脊到腰部,整片娇嫩肌肤透过单薄布料,碰触坚硬光滑的桌面,我因着冷意轻微瑟缩起来,口中下意识发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呻吟。 “吃饱了吗?” 顾之昭的脸占据我全部视线,天地之间再也看不到其他存在,他像是忘记了自己的话,又重复询问一遍方才的问题。 灯光轻柔洒落发旋至发尾,为眼前人镀上一层圣洁的晖芒。 而光线照射不到的角度里,顾之昭黑沉沉的眼是夺人而噬的沼泽,要把我从头到尾吞噬于浓烈厚重的欲望中去。 我害怕此时的他,优雅学长、精英学霸、天之骄子的标签和面具通通碎裂了。 余下是属于顾之昭的英俊躯壳,和独占欲强烈的真实灵魂。 不安咽下一口唾液,手指祈求垂怜般拽住他点缀着黑金宝石的洁白袖口。 “吃饱了……” “那就好。” 扶着膝盖的手指往前,触感似有似无,仿佛以身体为乐器,在专属按键上弹奏出一曲欲色无边的乐章。最终停在我不停颤抖的、灼热可怜的敏感腿根处。 顾之昭对我微笑起来,天生带笑的唇角随着弧度上扬露出蛊惑人心的味道,“现在我可以开始吃饭了。” 摸一下就这么有感觉? “呜……我不……” “闭嘴,愿愿。” 危险来临时,大脑告诉我快跑,身体反而雀跃地涌出热流,我逃避接下来责任的推脱言语还未出口,已经被顾之昭用手湮灭在喉咙深处。 他没有吻我,没有细致爱抚我,仅仅像个只为发泄欲望的陌生人一样。 用另外的手指隔着丝质内裤磨蹭我湿润的部位,然后慢条斯理拿出来,让我看清那抹透明的、纠缠在他细长手指上的淫荡体液:“摸一下就这么有感觉吗?” 明明是寻求答案的语句,顾之昭却没有把封住我嘴唇的手掌挪开,失去反驳的声音,我的身体和灵魂被他强制背负放浪饥渴的罪名。 手指继续探入,找准花穴之上挺立起来的娇嫩蕊珠搓揉撩拨,我的脚趾随着下流的动作蜷缩又绷紧,禁欲几个月的身体哆哆嗦嗦很快将要攀上高潮。 顾之昭突然停止动作,待我难耐睁开泪水迷蒙的双眼不满看过去,他正扯开皮带拉下胯间的拉链,粗长勃发的性器很快从束缚中释放出来。 没有昏暗的场景,没有暧昧的灯光,赤裸裸、直挺挺出现在我眼前,形状跟顾之昭古典精致的美人面全然不同,看起来像是惩罚罪犯的邪恶工具。 怎么可以,用这样的东西进来……会坏的…… 我几乎要尖叫出声,可外力作用之下只能发出一点微弱含糊的呜咽声。 顾之昭自然听不到我内心的慌张,他残忍到连我说话的权利都剥夺了。 整个人好像是他用来解决生理欲望的玩具娃娃,不准说话,不准乱动,不准抗议。 紧身小片的内裤被拉开一点,红嫩穴口暴露于冰凉空气中胆怯收缩。 顾之昭扶住自己的肉棒,手法熟练的前后撸动两下,将硕大龟头抵于我身体的入口处,温澄嗓音在说这种话时无可救药的色情:“愿愿,我要干你了。” 难道做爱也讲究天生契合吗? 顾之昭一鼓作气侵犯到身体最深处时,我迷迷糊糊想到。 不然为什么连简单的插入都这么满足。 花穴自动分泌更湿更甜的液体,热情的内壁紧箍肉棒讨好逢迎的吮吸,顾之昭甚至没有给予我适应的时间,就策动有力的腰身抽插起来。 时不时调整角度寻找我身体里面最要命的点,可是好像在没找到之前我已经被操软了。 理智、情绪是太阳照射下的雪堆, 连同肌肤都要热到融化。 他大发慈悲撤去桎梏我的手掌,一声又一声娇甜拉丝的呻吟止不住从半开的两片唇瓣中宣泄。 没吃完的意大利面和空掉的精致玻璃杯,放置于我视线不远处。上一刻它们还是餐桌的主角,下一刻我成为软糯乖粘的甜品,等待顾之昭用唇舌、用手指、用性器来肆意品尝。 “顾之昭……呜呜……顾之昭,啊……” 我想叫他慢点,又想叫他快点,矛盾之下只好反复无助的唤他名字。 希望他垂怜我、照拂我,不要使我迷失在这狂乱的情热中。 超越一般尺寸许多的肉棒在小穴的夹吮下涨得更大,顾之昭向上擦过我的敏感点,强烈如潮水的快感顺着小腹攀沿到脑海中,将所有无关欲望的思绪炸成一片片绚烂又空白的盛大烟花。 等我回过神来,双腿如蛇自发缠绕于他腰身上,试图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让带来舒服和快乐的肉棒进入更深处,最好再用力顶一顶方才销魂的地方。 忙碌之中顾之昭将汗湿的头发向后薅起,刀裁的眉梢,拔阔的额头,削弱了秀致桃花眼带来的阴柔和精致。 他仍是西装革履的精英样子,我陈横餐桌亦礼服整齐,只腿根处裙摆略微扬起,两身放在随便什么晚宴场合都得体有礼的着装,衣物层层掩盖下却进行着最放荡淫靡的结合。 “祁愿……是谁在跟你做爱?” 他诱我说出他渴望听到的话语。 我所余不多的理智卯着劲试图抗争到底,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在这场酣畅淋漓的性事中一败涂地。 然而咬住嘴唇强硬不过两秒,又沉浸汹涌快感,断断续续尖叫呻吟,只是无论如何,不肯说出任何他满意的答案。 抽插骤然温吞下来。 顾之昭忍下欲望,把灼热肉棒一点一点从花穴的一团泥泞中往外拔,额头上微微跳动的青筋证明他不似面上一般风淡云轻。 完全撤离的要紧处,又撞进半截浅浅抽插。 不上不下的空虚感折磨得我眼角落下泪来,遵循本能抬高臀部,缩紧穴肉蓄意挽留制造快乐的来源:“不要,不要拔出去,哈啊……好难受……” “那要听话……告诉我,你在和谁做爱?” 顾之昭难耐扯落脖颈上碍事的领带,俯首诱哄般低语,用食指摸索过我面颊上为汗所浸润发亮的楚楚泪痣。 他耐心极好,多年来学业事业上的境遇磨练出坚定意志力。 即使肉棒坚硬到要爆炸,依然可以于渴求的蜜源之地浅尝辄止,直到逼迫我崩溃求饶,化成一滩可以搓圆揉扁的软泥缠绕在他身上。 作者的话:感觉自己写个肉好像在过年一样哈哈哈 荡妇H “在……在跟你做爱……” 我根本表达不出清晰的言语,小穴重复收缩没有硬物吞吃,反应出强烈的抗议。 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支撑我半坐起来,脸红气喘,眉梢眼底尽是妩媚春意。 顾之昭冷眼见我动作,仍是不满意:“你是谁,没有名字吗?” 我颤抖着手掌裹紧他胯间的肉棒,柔嫩指腹磨蹭吐出清亮液体的顶端,就想往小穴里塞去,被两手钳制腰杆伏倒在他怀中。 顾之昭又开始折磨花穴上方那一处蕊核,肉棒抵住入口轻轻抽插不肯再进去一分一毫。 他伸出手指探进我半开的唇齿中,模仿性交搅弄绵软无力的舌尖,发出啧啧作响的水声:“祁愿,遇事撒娇逃避的性格还要用到床上吗?” 每次将要达到高潮,又被生生阻挠,累积起来的快感积蓄小腹是等待开闸的洪水,只需一点契机就可以得到攀升至最顶端的极乐。 可是面前这个人分外残忍。 无论我伏低做小讨好他,还是忍住羞耻回答粗俗话题,都半眯起情热桃花眼不为所动。 非要我做他身下放弃底线、大声求欢的无耻荡妇。 我快疯了,我真的快疯了。 丰腴白皙的手臂绞叩顾之昭修长优雅的后颈,我主动吮吸挑逗口中的手指。 舌面勾缠指腹,齿尖摩挲指甲,耳垂到双颊是晕红的,可怜巴巴注视着顾之昭清冷又灼热的双眼。 他像是感应到了我的妥协,大发慈悲把手指抽出,唾液与指尖拉出淫靡的细丝,赋予我出声的短暂闲暇:“愿愿,如果这次还是听不到满意的答案,我会用领带把你的小嘴堵住,剩下的时间都不要说话了。” “呜呜……我和顾之昭……在做爱……快,快点操我,阿昭哥哥……” 我自暴自弃闭上眼睛,声线黏腻到滴出蜜。 当人为了满足生理欲望时,似乎多么放浪、多么直白的言语都可以无师自通学会。 可我还是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快乐。 一双手掌穿过丝薄的裙摆内衬托住汗湿的臀瓣,两片薄唇暧昧贴吻耳垂。 顾之昭低声对我说:“把眼睛睁开。” “阿昭哥哥……” 我怯怯注视他,稚嫩而青涩,如同马上要承受狂风暴雨侵袭的柔靡蔷薇。 我体验性爱的次数实在不多,然而此刻只有自己清楚,内心某些的奇怪角落觉醒了。 不要温吞的爱抚,不要漫长的前戏。 我希望他无视嘴硬的拒绝求饶,恶劣径直的贯穿到底,让快感在痛楚中更为剧烈鲜明。 顾之昭把我抱了起来。 蓄势待发的性器再一次畅通无阻插入紧窒滴水的小穴。 走向刚进来时最为显目的宽阔落地窗,窗前由无数珍奇树木层层掩映。 我意识到他要干什么,骑在肉棒上无力推搡挣扎起来,脖颈后凸像是濒临死亡的洁白天鹅:“不要,不可以……” 厨房到落地窗的道路漫长到走了一个世纪。 即使我再怎么拒绝,除了被用力顶撞得说不出话,对于改变现状根本无济于事。 顾之昭放下我,捏着肩膀将我转了个方向,落地窗模糊倒映出凄惨的身体和脸颊。 V领短袖滑落呈现圆润泛着粉意的肩头,衣衫不整、裙摆凌乱,瞳孔放大失去焦距,双唇开合,活像玩坏了似的时不时探出一点嫩红的舌尖。 我大腿不住发着抖,还有淋漓的湿亮液体于白皙肌肤上越发显眼。 就着后入的姿势顾之昭埋身其中用力干我,一手掐住腰背的凹陷之处,一手伸入前襟粗鲁扯裂了单薄的布料。 半边饱满胸脯暴露在落地窗前,雪团上嫩红的乳尖娇娇挺起,被顾之昭揪住恶劣拉扯搓玩:“好色,愿愿的奶头不弄也会自己硬起来。” “呜呜……求求你了,不要,在这里……哈啊……会被看到的……” 肉棒挞伐敏感点,内外的双重刺激下我的身体轻而易举达到高潮,一团潮吹的水液喷发在顾之昭的性器顶端,汇成小溪从堵塞的结合处滴滴答答流泻于昂贵地板之上。 “是吗?为什么嘴巴这么说,身体反而直接喷水了。” 身后顾之昭深呼一口气,没有等我度过快感的余韵,继续将我压在落地窗旁又重又急的操干,“喜欢说谎的小东西,活该被狠狠惩罚。” 乳尖被迫凹陷于晃动的奶团中,裸露肌肤贴紧玻璃。 即使有树木遮挡,我仍然害怕有来往的行人观察到这栋别墅的异样,越羞耻,越兴奋,酸麻小腹顶出属于顾之昭的形状。 身前是冷,身后是热,一时地狱,一时天堂。 我发觉这场关系的起点,皆源于自己的不自量力。 为什么领略过一次,我还能自信认为可以掌控顾之昭的欲望让他为我疯狂。 明明……明明是我自己。 最后哭叫着被他内射,还被他干得昏了过去。 事后 脑海中意识停留于放满热水的浴缸,顾之昭搂紧精疲力尽的我泡澡,泡着泡着一边小声附我耳边说对不起,一边让我趴在沿壁上又后入插了进来。 当他餍足尽兴时,未拉拢严实的窗边曳泄出属于拂晓的幽微天光,绵滑蚕丝被中我迷糊缩成一团,枕着他赤裸的臂弯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已至下午,顾之昭身穿黑色睡袍,正靠在床头用平板电脑处理邮件,桃花眼的万种风情由细框银边眼镜掩盖完全。 气质禁欲的他向来一丝不苟扣好西装的每一枚纽扣,此刻袒露着分布几道抓痕咬痕的白皙胸膛,更添分罕见的色气。 ……是我的杰作。 我偷偷观察顾之昭,又怕他发现我醒了,怀揣莫明的心虚感把眼睛眯缝起来。 身处同片蚕丝被下,豪放粗糙的睡姿让我十分尴尬,霸占了属于他的枕头,酸软双腿夹着他的大腿,睡得失去知觉,脚腕一转涌现出蚂蚁啃噬般的麻痒。 “愿愿,我知道你醒了,你眼珠在眼皮底下转了好几圈。” 顾之昭头也不抬,专注回复文件,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小动作的。 手指捏紧被子,我装作刚醒迷蒙睁开眼,想尽量平缓松开双腿。 却低估了被他腿压在下方,那条失去知觉右腿的僵硬程度,一不小心用力过猛,麻痒从脚底直冲到大腿,我下意识呻吟了一声。 “都怪你,把我腿压麻了。”索性撅起嘴,不管不顾用另外一条收缩自如的左腿踹了下他的脚踝,颐指气使道:“不许工作,先帮我揉腿。” 顾之昭收起平板搁在床头柜上,手指捉住我麻木的膝盖,扳成双腿朝他打开的动作,尽心尽力替我揉起小腿肚。 最初酸痛,逐渐转变成酥麻,我忽略开始因为姿势而攀升的羞耻感,随手抱住一个枕头,舒服的使唤他起来:“哎呀,轻一点,不要老是揉小腿,膝盖和大腿也不舒服……唔,重一点……” “如果再这么软绵绵的叫,我不介意周日一天都和你在床上度过。” 动作轻柔,言语恶劣。 顾之昭给我的感觉不知是怎么回事,好像哪里的秘密开关主动开启了,虽然人还是那个人,往日隐藏起来不为人知的性格却在我面前彻底展现。 生怕顾之昭来了兴致又压住我做上几个小时,我急忙闭嘴,只拿眼角有一下没一下瞪着他,床边绒毯上胡乱堆砌的礼服里,忽然响起手机的震动声。 我见屏幕上显示关萌萌的备注,接通电话,那头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长串话:“祁愿你总算接电话了,昨天跑哪儿去了?现在在哪里?怎么打了一晚上也每个消息,就算不接电话好歹回个短信,我都差点要报警了。” 她的话让我本就不太清醒的神志有点发懵,下意识看了眼身边与我坦然对视的顾之昭。 思考了一会儿,才对她说:“昨天写完文稿开头,正好遇到了好久不见的……朋友,跟他出去喝了几杯,天色太晚就睡在他家了。” 顾之昭听我提起他的身份为朋友时,似笑非笑勾起唇角没有出声。 在银框眼镜没有覆盖到的角度中,尾稍上挑的眼睛呈现出一点性事过后的微醺之意,看得我纵欲过度的腰杆和小腹齐齐一软。 “啊……什么朋友啊?怎么从没见你提起过。” 关萌萌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觉得略微愣怔,我们才认识多久,她怎么可能知道我每一个朋友。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不太妥当,她又急忙补充一句,“我也是关心你,毕竟你一个女孩子,半夜在外很不安全的。” “我知道,谢谢你,萌萌。就是我的一个女性朋友,认识挺久。” 未经组织的言语带着点言不由衷,我用目光一遍一遍扫过顾之昭的眼眉唇鼻,脑海不合时宜做出他女装会是什么样的荒唐假设。 “好吧,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在家等你,到时候讨论下礼拜一发表的文章内容。” 我头疼扶额,关萌萌的老板到底是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一个正当年华、有颜有钱、热爱帅哥的好青年,每天恋爱不谈,沉迷工作无法自拔。 “好姐姐,等我回去再说吧……我喝了一天酒,好累哦。” 也许是跟关萌萌住在一起关系亲近,我说话时不自觉带了点撒娇的语气。 后者很快败下阵来:“我昨天也做了份笔记摘要,先帮你整理整理列个大纲,你在你朋友那里住的舒服吗?还是赶紧回家吧,家里休息才自在嘛。” 纠缠 “有你的地方我最自在。” 我嬉皮笑脸对着话筒说出肉麻的甜言蜜语。 “那还不快赶紧回来?” 关萌萌最吃我这套,语气越发山温水软。 “好啦好啦,我很快就回去,不要太想我。” 为了阻止她继续碎碎念,我冲话筒发出“啵”的飞吻,完成结束语赶紧把电话挂掉。 顾之昭按摩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下了,他欺身过来,不满啄吻我的唇角:“女性朋友……愿愿,你好会给我安排特别身份。” “不然呢,男性炮友?” 我眼珠上斜调调看着他,神色恶劣咬住面前没有防备的唇瓣,直到口腔感受到属于血液的腥甜味道,“下次不许做这么久。” 吃饱喝足的顾之昭格外乖顺,被我咬住的时候,只是略蹙起眉没有丝毫抵抗。 我摘下悬挂于他高挺鼻梁上装腔作势的银质眼镜,随意扔在一旁,重新亲吻那张淡色的嘴唇,虚虚相触不过两秒,浅尝辄止:“我要走了。” “先去洗澡吧,我去拿为你准备的礼物。” 顾之昭的情绪来去如同琢磨不透的风,我刚刚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落寞,它又恢复透明无痕。 从我掌心中迅疾而过,来不及感知,更无法掌控。 花洒半空盛开,柱状的温热水流冲淡身体的不适和神志的倦怠,沐浴露和洗发水是同款淡而别致的草木清香。 我惦记着关萌萌交代的工作,没有选择舒舒服服泡个浴缸,又或者说浴缸昨晚在我心中留下了心理阴影。 我前后审视自己的身子,幸好顾之昭妥帖周全,克制住自己没有在耳后、颈项、等显眼的地方留下吻痕。 只是视线朝下,私密部位和两侧胸部斑斑点点的红紫痕迹揭示着他对于性事的疯狂和不知疲倦。 简单的冲洗过后,我披上属于顾之昭的宽大浴袍,不同于他袒露胸膛的随性和肆意,我仔仔细细系紧腰带,过长下摆甚至把我的小腿都遮掩了起来。 不留意的时光里,我的头发变得很长,如一捧浸润水珠的黑云优雅垂坠腰间,其中几缕打着曲张的卷。 好像哪本书或是哪篇浏览的文章里提到过,发丝天生带卷的人性格急躁冷硬,一生倔强,有运气不佳之相。 旁人嗤之以鼻、毫无依据的封建迷信,在我身上倒是有几分印证。 不知该敬畏,还是该感慨万分之一的极差运气。 推开门,顾之昭倚坐床尾沙发,像是等待我许久。 丝绒质感的长方礼盒摆在大床正中心,上面还点缀一个漂亮的红蝴蝶结。 “我亲自选的,早就想送给你。” 送礼的人似乎比受礼的人开心很多倍,顾之昭双手交叉支着下巴,一瞬不瞬看着我,示意我打开礼盒。 我解开蝴蝶结,拿下礼盒腰封,将顶盖支起来,盒内满是流光溢彩。 一条颇符合我审美的石南紫衬衫式连衣裙,柔和高雅、旖旎婀娜,腰肢处搭配的镶嵌宝石同色系带,婴儿面颊般光滑的丝绸质感。 似乎还缝制了独特的面料进去,在不同的光线照射下折射出波光粼粼的绮丽之美。 再往下,还有……款式少女又性感的蕾丝内衣内裤。 没有闲钱去购置昂贵衣物,我自然不会如从前那般天天关注奢侈品推行款式。 依稀记得在社交平台上刷到过,宝石是纯净宝石,丝绸是天然丝绸,再经由国际知名设计师的手,某个大牌价格不菲的秋季新款。 我把礼盒盖回去,刚想说太贵重不能收下,顾之昭抢先开口,他的唇角始终蕴含着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这只是作为昨天扯坏你衣服的赔偿,如果你不收下,那我的房子里也没有第二件女性服装了。” 言下之意如果我拒绝收下,要不穿他的出去,要不穿坏的出去。 ……后这两个选项听起来比前者更为糟糕。 “我印象中的祁愿不像是会为一件衣服发愁的人……还是你认为,从今以后的你都偿还不起这件衣服的价值呢?” 他太会用言语操控一个人的弱点,也许是我本身就没有任何足以支撑的底气。 掩藏浴袍袖口中的指甲掐进肉里,再抬头我换上若无其事的神色:“别想太多,一件衣服而已,我前面拒绝只是因为不想跟炮友扯上太多关系。” 是啊,一件衣服而已。 “你能这么想很好。” 唇角红痣伴随笑意的加深,如同盛开心上的一点朱砂痣,呈现惑人的色泽。 我怀疑顾之昭是不是故意的。 把我那身礼服扯坏,好叫我收下他精心准备的礼物。 乱七八糟的自尊和感情纠缠在一起,扯不断,更理不清。 黄玫瑰 我穿着石南紫长裙回到居住的小区,顾之昭依旧驾驶那辆显眼的阿斯顿马丁送我。 这次没有开到楼下,停靠保安亭斜对面的马路边。 我再叁叮嘱,不许来找我,有什么事情短信联系,也不可无缘无故打电话。 顾之昭苦笑:“你这里炮友的待遇可真差。” “你不满意的话,可以随时终止。” 我言不由衷嘴硬。 他不再多说什么,顺从要求将我放下,隔着半降落的车窗,深深看了一眼没有告别意图直接转身离开的我,对我挥手道:“愿愿,下次见。” 我掏出包里的钥匙打开门,茶几上包装雅致而精美的大捧黄玫瑰映入眼帘,如同海岸线上浓稠如醉的黄昏,还附赠一张小小的卡片。 关萌萌戴着黑框眼镜,双腿盘起坐在餐桌旁,面对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打字。 她听到大门发出的声响,侧头招呼我:“祁愿,你回来了啊。”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居然有爱慕者给我们小关姐姐送花。” 我在玄关处放下手包,脱掉高跟鞋,朝黄玫瑰的方向走近几步,打趣关萌萌道。 “别,可不是送给我的,你仔细看看卡片。” 关萌萌故意卖关子,说着发现了我的新衣服,大呼小叫起来,“这不是上次秋季发布会的新款吗?中国内地都买不到,要去巴黎预约,而且得白金会员才有资格,祁愿你是不是中彩票了!苟富贵勿相忘,记得把我这个好姐妹拉出社畜的无边苦海。” “我跟你说了呀,好久不见的女性朋友,她正好从巴黎飞回来,给我带了件礼物。” 得益于在回来的路上仔细推敲逻辑,我打了半天草稿,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我是落魄的千金大小姐,认识的朋友同样有钱也很正常。 关萌萌说这黄玫瑰不是送给她的,难道是送给我的? 好像除了顾之昭,我没有跟旁人透露过如今居住的具体位置。 心跳微微一滞,我的手指比思绪先行,将黄玫瑰上方的卡片翻转到写字的正面。 昂贵绵长的雪松香率先萦绕鼻尖,原来拉斐尔的中文写的也很挺拔流畅。 姐姐,我们可以约个时间谈谈吗? 不仅仅是上次的事情,还有一些关于哥和父亲的。 简洁明了的两句话后附赠一串崭新陌生的电话号码。 脑海回忆起祁岁知说那天的事情起源是拉斐尔通知的,我几乎立刻沉下脸色。 倒提黄玫瑰快步走向玄关,粗暴打开门,将其用力扔进电梯旁处理废弃物的垃圾桶里。 几片娇贵的花瓣零落于地,我蹲下一一捡起。 不堪往事再次纷至沓来,父亲苍白脸色和紧闭的双眼,祁岁知屈辱用力的掌掴,以及被自以为尽数掌控的弟弟彻底背叛的滋味。 23年的恣意人生尽数变成了闹剧。 这些忽明忽暗的事情中我始终有个疑心。 为什么祁岁知会这么决绝地对待我? 相伴从小到大,他眼底的包容与宠溺不似作假。 就算痛恨我与拉斐尔纠缠不清,就算反感父亲把股份留给对于商业一窍不通的我,就算厌恶我自以为是。 就算…… 明知父亲手术过后,最经不起情绪的大起大落。 他也不应该拿自己亲生父亲的身体和性命作为赌注向我报复。 想要公司的股份,不必做出这种种手段。 他是我血脉相连的哥哥,我怎么会不给他…… 一直以来我都希望能够全力支持他完成自己的抱负和野心。 这背后隐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拉斐尔,祁岁知,还有父亲。 父亲出国前告诫我不要依靠任何人,能够相信的只有自己。 他一定提前知道了什么,只是没有告诉我。 真可笑。 我是天生拥有全部的祁家大小姐,旁人毕生艳羡奋斗的东西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得到。 但我好像被圈养在金笼中的夜莺,只要尽情歌唱就好。 消息的往来,阴暗的交易,秘密的实情,一只鸟儿没有资格知道。 我将黄玫瑰花瓣尽数丢弃,沉醉壮丽的黄昏随着垃圾桶盖的闭合彻底消逝于眼前。 鬼使神差间,我沉默攥紧掌心的卡片,如同握住开启未知真理的钥匙。 肖然 如果有人路过前二十分钟的垃圾桶旁。 会看到一个光鲜亮丽、黑发柔顺,却盯着垃圾桶盖陷入思绪之中的怪人。 我决心与拉斐尔见一面。 未必能得到所思所想的全部真相,至少不会像个一无所知的傻子般被人牵着鼻子跌跌撞撞生活下去。 当我确定主意时,得过且过的内心突然获得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视网膜中仍残存玫瑰那浓郁如油画般的澄黄,我闭眼再次睁开眼,情绪整理妥当,施施然重新回房。 出于礼貌和分寸,关萌萌没有在我把花扔掉时追出来。 当我再次出现在她的视野中,那双往常活泼灵动的鹿眼坠满忧虑:“祁愿……你没事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 卡片顺势揣入长裙口袋,我伸了个懒腰在她身旁坐好,咖啡壶中剩余温热醇厚的咖啡,我拿起配套的空杯为自己倒了小半。 近乎黑色的液体缓缓注入杯底,烘焙过后的芬芳气息蔓延开来,我还没用味蕾品尝,已经能够感觉到这杯咖啡一定很苦。 “我听送花的人指名给祁愿小姐,就帮你放在茶几上了,还以为是你的爱慕者赠送的呢。” 关萌萌惴惴不安冲我解释,委婉表明她没有看过卡片的内容。 “你知道黄玫瑰的花语是什么吗?” 我意有所指问起这句话,看关萌萌歪头目露疑惑,携带微薄的讥讽径自继续往下说,“是道歉和内疚。如果伤害了别人,送一束花就能和好,你说这种原谅是不是显得很廉价?” 关萌萌目光闪动,第一时间没有开口,等她组织好语言试图安慰我时,我漾起明快的笑容打破了此刻的氛围:“你在赶礼拜一的稿件吗?我的平板里面也有一些内容,你把我把把关嘛,不然明天何姐看到又要让我改个十遍八遍。” 安慰情绪关萌萌不能胜任,但是化身工作狂很擅长。 我感觉到她松了口气。 接过我手上从包里拿出来的平板,熟练点开备忘录,仔仔细细浏览起我记录的内容和撰写的开头。 关萌萌一面看,一面做出标注和重点:“这个标题还不错,不过你要多想几个,明天开早会的时候大家共同商讨投票。还有这块开头,言语精炼一些,细枝末节能省略就省略,放在公司官网要提现专业力……” 耳畔语声潺潺,我追随关萌萌的节奏仔细听讲,料想今天注定是个加班夜。 顺便用手背试了下杯壁外沿,带点烫意。 是我喜欢的温度。 啜饮一口,原来真的很苦。 有关萌萌监督,忙活了四五个小时的分享稿没有遭受过多刁难就能顺顺利利完成,甚至早会上对于工作一向严格的何若诗还破天荒表扬了我一下。 我下意识看向坐在何若诗对面的关萌萌,发现她也正看着我,彼此交换眼神,后者冲我俏皮眨眼。 嘴唇粉粉的,朝气的妆容和刘海两分的卷发衬得脸很小,关萌萌有种魔力让人卸下心防,不自觉亲近。 解决了负责的工作内容,接下来的进程我有些心不在焉,手指探入口袋反复摩挲手机光滑冰冷的屏幕。 睡前我把卡片上的电话号码存录,只是十分犹豫要不要跟拉斐尔取得联系,又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将要发生的事。 “对了,公司在最近在跟进一个网红的带货合作,当季的家电产品主打森林与自然元素,他的人设定位挺吻合的,粉丝数量和直播间人气都很旺,而且本人也签了初步意向书,价格比大网红划算,综合考虑,性价比不错。” 投影上面熟的人脸比关萌萌的话更快将我拉回现实。 森系清新的穿搭,通过精致修图,更为贴合女生审美喜好的小奶狗长相。 是容清渠回国派对上那个意图给我难堪,最后被保安拖走的小网红肖然。 不知道他发现合作公司的员工有我,会不会提出刁难的要求。 因为是小公司,所以大家或多或少都会兼任一点职务。 我的脖颈不自觉缩了缩,生怕关萌萌点明要我和她共同跟这个合作。 ……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早会结束以后我返回自己位置,干不到一小时的活。 微信提示图标就高调闪烁起来,点开一看,是关萌萌通知我参与的消息。 这份工作与我而言来之不易,如果失去了重找,在祁岁知和卓承的干扰下,可以预料到不会有薪资待遇更优容的岗位。 我不应该由于私人恩怨推脱领导的安排。 为了不影响公司和肖然之间的合作,我还是委婉地跟关萌萌提了句,和他曾经发生过一点摩擦。 关萌萌很快回复讯息,她感到有些为难。 一方面公司全力打造当季家电新品,腾不开人手,另一方面我是新来的员工,希望能给我更多的机会历练历练。 虽然担着总经理助理的名位,但实际上老板几乎不来,公司除却重要决策,其他大小事务皆通过关萌萌的判断分配,平时工作已经异常忙碌。 更何况为了报答她的知遇之恩,我也不应该推辞。 犹豫了一阵,我最终还是答应了关萌萌的请求。 她只和我说到时候跟在她身后处理简单的视线就行,会尽力护着我,肖然同样需要这个机会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料想不会随便乱来,弄得两头难堪。 要求 说起来我和肖然不过叁四个月未见。 他褪去了派对夜晚初次相遇的浅薄和庸俗,身穿昂贵的手工西装,发型细致打理过。 即使察觉到关萌萌侧旁有些不自在的我,依旧可以装作素昧平生般保持得体有礼的风度。 当然,这是我没有触及到他眼底那抹刻骨怨毒之前的想法。 肖然的身份不仅是网红,同时也是新成立的MCN公司一肖的总经理。 我发觉一部分年轻人都很懒惰,譬如拉斐尔和原绍青,各自凑两个字当做公司名。又譬如肖然,姓氏加个数字一就成了像模像样的专业公司。 “关助理,幸会幸会。” 幸灾乐祸的目光透过她射向退后半步垂头的我,“祁大小姐,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这是?” 我不信肖然不知道我脱离卓承和祁家的消息。 然而从我嘴里亲口说出自己落魄的消息,一定使他更能体会将仇人踩在脚底的畅快。 “肖总您好,我不是什么祁大小姐,只是新曜的一名普通员工而已,您叫我小祁就行。” 我兀自忍耐心头突突直跳的屈辱感,努力扬起客套的微笑,不再躲避于呈现护犊子架势的关萌萌身后,上前两步冲肖然伸出左手。 我以为他会像之前的我那样直接无视,不断告诫自己不可以罔顾场合发火。 没想到肖然死死盯了我一会儿,终是伸手与我相握,还虚情假意上下晃了晃。 “噢,小祁。说起来我跟你是熟人,这个合作我一定会重点把关的。” 话音落在重点把关四个字上,唯独我能听出来的恶意高调而鲜明。 肖然把我们迎进会客室。 他这公司规模人数和新曜差不多大,办公设施配置倒远远不如。 “先前的合作协议谈的差不多了,不过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贵公司会不会介意。” 肖然快速翻阅完轻飘飘的几页合同,手指一下一下轻点桌面,神色带着不好意思麻烦我们的腼腆和拘谨开口。 “肖总但说无妨。” “我听闻小祁是M大的高材生,想请她撰写带货视频脚本和创意文案,不知道可不可以?” 像是怕我拒绝,肖然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们这里也会同步进行,只是想领略一下贵公司的想法,看看能不能做个更完美的结合。” 关萌萌低头做思考状,眼角的余光偷偷瞥向我,我眉心一跳,就知道肖然面上装得再怎么风淡云轻,该找的问题和麻烦决不会心慈手软。 “说起来,这似乎不是我们公司……” “我也是为了双方的合作着想,毕竟影响着公司下一步的发展,对你对我而言十分重要。” 顶顶高帽戴上去,好像我们不答应便是不重视项目。 我观望关萌萌的意思想要强硬拒绝,但合作势在必行,侥幸逃过这一次肖然肯定还有别的招等着我。 相比起来只是叫我做份脚本和文案,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肖总,小祁只是公司还没转正的实习生,你未免太高看她了。” “关助理,既然是新人,更应该给个历练的机会,又不是必须采用她的想法,看看有什么我们考虑不到的创意和点子而已。” 捕捉到关萌萌的沉默,肖然笑容满面添了把柴:“您得想想,这么优惠的价格,除了我们公司应该不会再有了,节省支出成本换取员工加班两晚上很划算。实在不行,可以抽取一笔奖金作为对小祁的鼓励嘛。” 诚如肖然所言,想和新曜合作的MCN公司很多,但如此优惠的价格不会再有。 听说初期还在相互角力,某一天他突然想通了,商谈落实的价格还比原来低两成,正好是我刚加入公司那阵。不过我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肖然吃饱了撑得慌,宁愿利益受损也要想方设法来整我。 以会议桌作为遮挡,我不动声色握住关萌萌的手。 私交是一回事,公司的利益是另一回事。 她想明白这点,上涨的情绪冷静下来,对肖然道:“那就按照肖总的意思来办吧,不过希望您今后还是能够按照合同的规定来走,不要横生枝节。” “您说得对。” 肖然的唇边终于绽放出从始至终唯一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他颔首答应了关萌萌的要求,却在我身上迅速掠过一眼。 无礼 没有从事这方面的经验,我迅速忙碌起来。 上网查询案例,购买业内有名的书籍学习,再厚着脸皮拜托何若诗帮我询问认识的朋友 磕磕绊绊写了好多,仍然不满意。 过不了自己这关,更遑论过肖然那一关。 接下来的整个礼拜,我没有再和关萌萌携手出门潇洒过,甚至顾之昭还是拉斐尔都无心想起,浩如烟海的资料,焦头烂额的创意。 埋首专心致志写到凌晨两叁点,不满意删掉重来是常有的事情。 肖然消息来了好几遍,催得很急。 我和关萌萌讨论更改无数次后硬着头皮交上去。 在工位接到他的电话,话音委婉内容十分难听。 大约是粗制滥造、毫无水平,叁岁小孩子都比我写得好些,不知道是怎么从M大毕业的。 甚至他亲自来公司,美其名曰指导。 尖酸刻薄的话语响亮到整个办公室都能听见,好像在我脸上左右开弓扇耳光。 “看来传闻真真假假确实不能信,我以为小祁你作为高材生应该有点叫人信服的实力,没想到……” 肖然倚靠在工位的挡板旁,与我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该不会M大是你家捐了几栋楼还是几个亿买进去的吧?” 嘴里语调拉长,充满遗憾和可惜的意味。 位于高处逆着光的面容是与之相反的笑靥盎然,仿佛我越做不好他就越得意。 手段没有任何高明的地方,直白赤裸的恶意如同雪亮尖锐的刀刃,在青天白日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从前肖然不会掩饰,如今对上我的身份更不必掩饰。 “这处改好了,肖总看看读起来会不会顺畅一点?” 我装作听不见肖然的话,看不见周围同事充满窥探欲的眼神,将修改完毕的脚本再次呈现给他。 他却看也不看继续提高声量:“这真的是改好了的吗?怎么感觉还不如没改之前,小祁,不能因为你是刚到新曜的新人就随便敷衍我吧?” 闭合嘴唇牙关紧紧咬在一起,可以听到齿面上下颤抖碰撞的声音。 我有种错觉,下一秒会愤而起身对着肖然骄矜自傲的侧脸来上一拳。 然而现实是,我收到回复点点头:“好的,那您说说想要什么样的,我继续改。” “重新做吧。” 肖然将倚靠的中心换成另一条腿,轻巧转了转手腕,“感觉这份怎么改都不满意呢,既没创意,设计也不有趣。” “话说你们祁家的人,从你父亲到你哥哥都十分出色,为什么唯独你这么平庸?” 刀刃戳中心底最疼痛的地方,见我身形僵硬,打字的动作不自觉停下,肖然眼梢微挑。 终究怕所说的坏话传到祁岁知耳朵里,他俯身凑到我耳旁压低嗓音:“难道是你哥认为你只会败光祁家的名声和财富,才把你赶出来的?” 我对比祁岁知,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 唯一自诩拿得出手的,只有坚持十数年阅读写作培养出来的文字功底,以及脑海中偶尔迸发的一些其他人想不到的小聪明和创意。 引以为傲的东西被贬斥得一文不值。 起初我会感到愤怒耻辱,好几次想直接撂下担子辞职走人。 到后面硬生生忍下来,转变成面容和情绪的麻木。 做得好坏与否,于嫌恶我的人眼里,无关痛痒。 从前站得太高,如今跌落枝头,人人都想来踩上一脚。 肖然大约早已准备充分直播脚本和文案内容,项目有条不紊顺利进行,对于我的折磨却没有叫停,只想尽情发泄几个月前在我身上受到的屈辱和妒恨。 我修改一遍又一遍,关萌萌见我日益沉默的面容,不知道该安慰什么,下班的夜晚亲自下厨为我做了一桌饭菜,差点炸掉厨房。 苦中作乐本是艰难的事情。 然而生活逼得我不得不学会。 我不再是受到委屈扑进父亲和兄长怀里撒娇耍赖,让他们为我出气的祁愿。 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一个因我而陷入无边的昏迷, 一个视我为不共戴天的仇敌。 这所有的所有,都是自作自受。 如果我能克制欲望,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如果我不自以为是,从不看轻满腹心机的养弟。 就不会有如此下场。 邀请 好不容易,新曜的家电产品凭借出众的功能、质感的设计,再加上肖然操作得当的直播和运营,于各个社交平台上大大小小的火热了一把,成为当下的网红爆款,并且后劲十足,销量口碑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项目临近结束,他像是折腾累了,悄无声息蛰伏下来,接连数天没有找我麻烦,我暗自松懈口气,料想困难的时光终究会过去。 新曜和一肖共同的项目群里,肖然突然发了条消息:哈喽,为了庆祝大家共同努力的成果,后天我问朋友租了栋别墅开派对,在庆兰大道附近。 庆兰大道远离Z城繁华中心,地处偏僻郊区,一来一往车程起码耗费半天。 不过胜在风光静谧、空气清新,有不少富人购置别墅以作闲暇时的度假场所。 我对那里还算熟悉,祁家有一处闲置的联排别墅位于附近,从前高中读书的周末会叫几个朋友过去放松两天,打打桌游、看看电影、玩玩剧本杀。 一肖的员工纷纷响应,新曜在内的叁四个人却没什么动静。 肖然继续在群里艾特我们:新曜的各位有空吗?难得开了一个这么好的头,后面还有很多项目可以继续合作,大家一起聚聚也有利于增进了解嘛。 我握着手机从工位上起身,推开关萌萌办公室大门,她正巧也在看手机,听闻足音抬起头来,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就知道你的性子沉不住气。” “你不看看肖然把我整成什么样了?”我心烦得要死,没好气嗔恼道,“看起来就没安好心,我根本不想去。” “要不,我帮你跟他说后天有事?不过我觉得肖然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关萌萌叹口气,用饮水机给我倒了杯温开水。 果然,群里关萌萌替我请完假以后,肖然几乎没隔五秒就回复说时间可以调整,最重要的是共创人员整整齐齐参加才叫圆满。 “哎,进入社会就是这样吗?”我狠狠灌下一大口水,趴在桌子上像株蔫了的花,似乎此刻它与酒起到同等的作用,镇定情绪,亦能壮胆,“不然就按照他说的时间办?反正最后一次了,参加个派对他总不能把我当成侍应小妹。” 关萌萌充满怜惜般抚摸我的头发,过了一会儿才说:“没关系,如果他没完没了,我有别的办法。就是辛苦你这些天的委屈了,明明不是你的工作。” 人好像总会这样。 没有人感同身受时,可以咬着牙孤独而坚持的向前走。可是当有人开始嘘寒问暖,抚摸你的头发,将你搂在怀中,关心起你的伤口痛不痛,情绪难不难过,就会变得无比娇气。 我鼻子一酸,百味陈杂,强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不致落下,故作轻松回应她:“你能有什么办法,大家都是卑微的打工人罢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们有老板嘛,只是他不怎么关注公司而已。” 关萌萌递给我洁白的纸巾,继而两手交迭挽在胸前,不复日常的娇憨随性,陡然生出点凌然的气势,“之前想着他说没什么重大事项不要去打扰,就没有汇报,但肖然磋磨新曜的员工这件事传出去,业内肯定会看扁我们的。” “那我先谢谢,关女侠为我出气?” 我破悲为喜,装作武侠电视剧那样对关萌萌一拱手,她精英的模样维持片刻立马破功,与我笑成一团。 插科使砌一阵子,惨淡沉重的气氛被冲淡不少。 我坚定自己的想法,逃避没有任何作用,迎难而上把事情彻底终结。 “那就去吧,肖然掏钱,不尽情享受享受都对不起他这些天对我的报答。” 关萌萌的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飞舞,随着一声清脆回车键她兴冲冲地对我说道:“搞定,我添油加醋跟老板告过状了,他最为护短,肯定会出面的。” 我想到新曜的公司规模,再想想一肖的公司规模,有点犹豫:“我们也没比他们公司大到哪里去呀……肖然这么睚眦必报,能给你老板面子吗?” “哦,我忘记跟你说了,老板很有钱,Z城应该没几个人会不给他面子吧。” 关萌萌拨弄两下新做的晕染美甲,头也不抬轻描淡写说道。 这句话让我心里疑窦丛生,回想起前阵子交流分享酒会上,关萌萌看完顾之昭又偷偷看过来的微妙神色,试探性问道:“Z城每个人要给面子的人……我好像、应该、大部分都认识吧?” “啊……你不认识啦。” 关萌萌语塞一秒,目光微微回避我,她撩了撩太阳穴边斜翘出来的刘海,重新恢复往昔的大大咧咧,“M大毕业的人放到人才市场月薪肯定不止7000这个数字,老板做笔划算生意而已。” 我总觉得关萌萌的老板是顾之昭。 苦于没有证据,继续询问,那副嘴严的架势也不会透露出什么。我只好熄灭继续探听的欲望,跟她打声招呼推门出去工作。 不过,如果是顾之昭,还在我勉强能接受的范围内。 如果是别人…… 脑海中闪过几个名字,我深呼一口气,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派对 日常打卡杨善终了解父亲身体情况后,我打开卓承集团官网,看见他暂代远赴英国的祁岁知处理公司日常事务的通告。 父亲曾说过凭借杨善终的才能手段可以爬到很高。 如今的确爬到很高,凭借的却并非才能手段,而是跟对了一位好主人。 不知是听从了祁岁知的授意,还是心里有什么谋算,杨善终并没有完全跟我断绝往来。 现下他返回Z城,父亲那边我总不能去询问祁岁知,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对话框属于我的单边消息刷屏,他一如既往没有立刻回复。 “祁愿,肖然租的别墅快到了,你看看东西,别等会儿忘在车上。” 关萌萌驾驶她的红色mini开到最慢,出声提醒我的同时,沿循悬挂庭院墙壁的门牌号一一找过,26号是此趟行程最终目的地。 我不甘心又盯住手机一会儿,杨善终依然没有回复的打算,无奈应了一声关掉屏幕仔细检查带来的行李。 庆兰大道的别墅区普遍离我们这些公司员工所居住的地方很远,而且地处偏僻,晚上再回去不太安全。 所以大家约定好派对结束后休息一夜,第二天再从容出发,反正是周末不用担心上班迟到或是工作完不成。 肖然没有穿严肃规整的西装,按照日常居家的打扮休闲而随性。 纯色长袖T恤配水洗牛仔裤。 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站在院门口的大树底下,路灯的照射中棕褐色羊毛卷发折射出柔和自然的光泽。 如果不跟他接触,阳光元气奶狗的伪装很能迷惑直播间那些称呼自己为姐姐粉、女友粉的观众。 可我知道,他心思阴暗,不是奶狗,还是个gay。 “你们来了,路上还顺利吗?” 我感慨肖然真的很会变脸。 工作结束就能忘却近十天对我的嘲讽、讥笑和磋磨。 兴高采烈迎上来,心无芥蒂打招呼。 修饰过的目光清亮如水,甚至试图帮关萌萌拎包。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要好的朋友死党。 关萌萌没有给肖然面子,不着痕迹偏过他伸出来的手立在一旁。 “小祁,幸好你愿意来,不然今天主创团队少你一个,大家开派对也不圆满。”肖然不觉尴尬尬,泰然自若将手交握于背后,说起假话来不打草稿。 明明到最后一点都没用我写的稿子,还好意思说我是主创团队一员。 “肖总客气了。”我皮笑肉不笑扯开唇部弧度,算是礼貌回应。 这次算上肖然统共来了九个人,五个属于一肖,剩下的则是新曜的员工,普遍年纪很轻。 我和关萌萌肩并肩穿过庭院,走向位于主宅的房间放下行李。 派对不算豪华,胜在气氛布置到位,水晶拉灯形成五彩绚烂的网悬挂在头顶,草坪和庭院角落的摆放着几只作做成蒲公英花形的景观。 别墅的五楼还有一个宽阔的露天泳池,在我们来的前一天经过彻底的清洁和打扫,蓄满了干净消毒后的水。 只是秋季天气渐冷,倒没有人提出想开泳池派对。 被迫应酬的场合,我无心隆重打扮,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稍微整理便推开门准备下楼。 关萌萌的房间位于斜对角,她记挂着我,没有先行一步,而是等候原地准备陪我一同下楼。 “哪就这么危险了?”我失笑,身体又迫不及待迈开步伐挽住她手臂。 她附耳过来小声絮絮:“不行,我得跟你在一起,做保护公主的侍卫。” “行呀,那侍卫等会儿帮我多拿两盘烤肉。”我使了点力气一拧关萌萌粉嫩的腮肉,寒霜散布的眉眼冰雪消融,扬起真挚的笑意。 “你不是前两天还说减肥少吃肉吗,怎么今天又改变主意了?”关萌萌捂住微微泛红的脸颊,对我摧残的暴行挤眉弄眼表示抗议。 “肖然请客我们还替他省钱不成?你好笨。” 在信赖的人面前不需要伪装,我拿眼珠觑着她,言语间不自觉带上曾经作为祁家大小姐时的骄纵和笃定。 一觉睡到日头正中,午饭拿面包对付几下,再经过漫长的路程,此刻关萌萌的肚子发出饥肠辘辘的咕噜声。 她有些不好意思,还未等我嘲笑,便反客为主拉着我脚步轻快下楼:“饿了饿了,下楼吃东西。” 说是双方增进了解的派对,实则阵营分明。 一肖的员工簇拥着肖然嘻嘻哈哈,时不时爆发出响亮的喧哗。 我们四位女生,聚在摆放精致甜点的餐桌旁交头接耳说他们坏话,当人们有了共同的讨厌对象,再表面的关系都显得真情实感起来。 “听说肖然的鼻子之前在美国做的,看着还挺自然。” “他还在直播的时候说自己从小到大都长这样,现在的网红脸皮可真厚。” 新曜另外两个员工分别叫楼悦和徐芳然,来自不同的部门,楼悦是眉清目秀的栗子色波波头,徐芳然鼻梁上有颗小痣,喜欢穿颜色鲜亮的衣服,与我不算相熟,只在这个项目中才建立起几分交情。 我知道她们怀着对于豪门夺权狗血事件的窥探和想象,曾于背后偷偷议论我,态度是我落魄的日子里随处可见的幸灾乐祸和恶意揣测。 不过好在八卦虽然是人的天性,本心并不算很坏,见到肖然那样表里不一,又仗义心起,时时为我打抱不平,我不擅长的领域也愿意花费精力认真指导。 “祁愿,你是怎么得罪肖然了,不惜弄得这么难看也要对付你。” 楼悦和徐芳然兀自讨论了半天有关肖然外貌是否天生的问题,见我和关萌萌光顾着品尝食物没有加入她们的对话,语锋一转终于问到内心最好奇的问题。 “啊,就是之前认识的人的回国派对上,他穿了件假货,被我认出来了而已。” 我眼皮垂落,欣赏不远处灿烂绚丽的景观灯。描述点到为止,隐去前半段容清渠替我出手教训肖然的事情,免得说出口她们认为我存心炫耀。 她们不知道肖然是gay,男女之间的纠葛无非老套几样。本想能听到波澜壮阔、抑扬顿挫的爱恨情仇,结果却是这么一件不够精彩也不够劲爆的小事。 楼悦脸颊肌肉一抖,隐隐的兴奋感凝结眼梢,下意识感叹道:“这,穿假货参加顶尖富二代派对,被认出来又记仇这么久,该说肖然心眼大还是小……” 徐芳然与她两眼对视,侧过头来想要握住我的我,又顾忌着什么再叁犹豫把动作收回去,只口头安慰我道:“祁愿,你也别太在意肖然做的事和说的话,到时候你回到祁家,想整他还不是跟踩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未知事物真相的外人,总觉得我是跟家里闹矛盾,离家出走的不懂事大小姐,等哪天回心转意,和父兄撒撒娇就可以过回公主般的富贵生活。 只有我知道,永远不能了。 就算重返祁家,我注定站在祁岁知的对立面,同他抗争到底。 我默念着祁岁知的名字,指尖拂过藕色餐布上疏朗刺绣的繁复花朵,形状似是茉莉,绰约而重瓣。 正苦恼不能讲出实情,应该回应些什么敷衍过去面前目光中充满试探的两位同事,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及时雨般震动起来。 “抱歉,你们先聊着,我去借个电话。” 余光瞥见屏幕上顾之昭叁个字,我眉心一跳,顿觉身处派对角落也不安全,人多口杂万一听到怎么办。 趁无人注意,我轻手轻脚走上别墅五楼,夜风卷袭游泳池的水汽吹来空旷的冷意,不似楼下热闹,两侧的落地灯光也暗幽幽的。 我将系带的英伦外套收紧包裹身体,手臂陈横撑在防护栏杆之上,电话提示音挂断的前一秒接通了顾之昭的电话:“不是说过不可以随便打电话吗?” “愿愿,我发的短信你都没有回复,最近很是不是很忙?”顾之昭装作听不见我质问的话语,符合他性格的关切不动声色又理所当然。 我不回复他,一面因为确实很忙,一面因为顾之昭明明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又不按照常理出牌。 有时候叫我出去吃饭, 有时候提醒我明日有雨记得带伞, 有时候发送服装珠宝的截图问我喜不喜欢, 有时候又会莫名其妙的说工作好累十分想念我。 变了个人似的,粘我粘得很紧。 好像我们的关系不是交换生理欲望的炮友,而是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妇。 作者的话:今天很粗长!!! 相约 “是啊,忙死了,为生存犯愁的社畜不就是这样。” 我以为我会继续很强硬拒绝来自顾之昭的全部关心。 然而当目光穿破在灯光的稀释下显得分外清晰的黑夜,触及肖然那矜持而得意的神情时,心头微微堵塞。 我半真半假对顾之昭抱怨道。 “我关注到你们公司新一季的产品,从性能设计到运营宣传都很成功,这其中你的功劳肯定不少。” 抱怨除却负能量的发泄,亦有层亲近的意味在其中。 顾之昭果然被我取悦,语气越发柔和,夸奖的话也很是好听。 哪怕不过一个不核心的底层员工的身份,真正与我相关的功劳微不足道,听到他的夸奖还是难以免俗的开心起来。 像小学第一次数学拿一百分得到父亲的表扬那样,毕竟我短至23年的人生中,跟事业挂钩的赞赏少之又少。 “顾之昭,从前没有发现你这嘴巴挺甜。” 我将支撑重心由左脚换到右脚,态度低柔下来,像是毛捋顺了的猫。 “啊,是吗,可能因为前些日子有个朋友找我诉苦,听完他的爱情故事中我发现长了嘴不知道好好说话的人找不到对象吧。” 我似乎听见电话那头顾之昭发出声狡黠的轻笑,待要仔细琢磨含义,他的语气又恢复到端直和煦,“那你现在是忙完了吗?我们下礼拜见个面好不好。” 真是,期待见面说得要进行学术探讨一样。 “见面干什么……难道你需求这么强烈?” 我故意曲解顾之昭的意思,把话题引到不正经的方向上,素日里的能言善辩的他难得沉默下来。 再开口我竟能听出几分拘谨不自在的意味:“那个朋友分手了,原本约好的演唱会没法去看,顺手赠给了我,看了一眼发现是你喜欢好几年的那个歌手,所以问问要不要一起去看而已。” “哦……是这样啊,”我故意拉长声调,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意图再逗弄逗弄他,“其实需求强烈没什么的,我又不会看不起你。” “祁愿……” 想不到聪慧如顾之昭也有大脑当机的时候,我不禁得意起来。 “怎么了,被我说中了?你该不会在我之前都没有过女人吧?” “……” “你家里安排的那些,知书达理的美女,是不是和你说必须结了婚才能睡觉啊?”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放肆调笑的粗鄙之人,在顾之昭性格最薄弱的领域肆意试探。但莫名觉得这样说话十分痛快,抛下大小姐的骄矜,摈弃人上人的克制,想到什么表达什么,不用顾及祁家的脸面和卓承的形象。 “祁愿!”顾之昭见我越说越不着调,羞恼低喊我的名字,深呼吸一口冷静指出,“就算如你所说,我……需求强烈,到头来受苦的是你自己。” “哈,你在说什么呀?我有什么好受苦的。” 我突然明白他所言受苦指的是什么,气血涌上头颈,耳垂开始发烫,忍不住反驳,“上次……是我给你个面子配合配合,别把自己想的有多厉害。” “嗯,我只跟你一个人做过爱,没什么经验,技术确实很生涩,下次需要我怎么做,或者怎么弄才舒服,你可以告诉我。” 隐秘色情的话题到顾之昭口中,一本正经到仿佛在讨论项目怎么修改能够达到完美。 他甚至还在认真的朝我发问……应该怎么做爱我才会舒服。 “谁要,谁要跟你讨论这种问题啊!” 手掌下意识握住冰冷的栏杆,我几乎舌头打结,不用触摸就知道自己的脸颊滚烫到可以煎个鸡蛋。 “那换一个话题,你愿意跟我去看演唱会吗?下周五的晚上七点半。” 顾之昭的不自在持续十秒,而我的不自在可能会持续整个晚上,脑袋里又开始回放他的话语,和那两次让我十分丢人又哭又求的情事历程。 “再说吧,我很忙的,谁知道周五要不要加班。” 即使现场仅我一人,我依然狼狈又羞耻的垂下眼睛。 意识到这场奇怪的对话持续太久,超出了我最开始接起的预期,萌生出挂断的迫切需求:“先挂了,我在参见公司的派对,他们来喊我下去玩了。” “那好吧,注意安全,不要跟那些男人走得太近。” 顾之昭没有得到确切答复,言语中有些失望,又很快调整好情绪,耐心而不容拒绝的告诫我。 “要你管。” 我不等他回应,冲话筒吐出舌头,略地一声把电话关断。 “本来担心你跟祁岁知决裂后该怎么生活,没想到还能若无其事在我的别墅里跟其他男人调情,是我低估你了,祁愿。” 我的心跳漏了半拍。 落地灯照射不到的死角,容清渠不紧不慢从黑暗中现身,那张肖似母亲的、清秀而带着叁分柔媚的娃娃脸,咀嚼一抹柔软到近乎恶意的笑容。 小婊子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话问出口,回想起他方才语境中的要点,我发觉自己的问题很愚蠢。 果不其然,容清渠虽然还是那副笑容,阴冷如蛇的目光却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这是我的房子,我不在这该去哪儿?” 听说容家被祁岁知爆出负面消息,退出浮光岛项目以后情况很不好,姜阿姨作为独女,变卖自己娘家一大笔资产才堪堪保住了亡夫的心血。 看容清渠身上穿的高定礼服,手上戴着价值百万的手表,以及这栋八位数的联排别墅,情况又好像没那么糟。 “肖然的朋友是你……该不会,一肖跟你也有什么关系吧?” 我将事情前后关联起来,电光火石间触摸到一点真相的苗头。 “Bingo,”容清渠俏皮眨眨眼睛,楼下喧嚣的音乐挡不住响指的清晰响亮,他不紧不慢冲我走过来,“看来我妈说你没什么脑子,要是能和你结婚就可以轻易掌控祁蓝玉的命脉这句话也不全对,这不是挺聪明的吗?” 说话间容清渠已经走到面前,他俯身靠近我,唇角上扬到一个夸张的角度:“我说一句别墅是我的,你就能举一反叁联想一肖跟我的关系,要不是祁岁知刻意把你养废,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大约是因为早就知道姜矜曾试图利用我拯救日薄西山的公司,亦或者最依赖信任的家人都会背叛我,所以今日从容清渠这里得到确实的肯定,我也没有什么过于波动的情绪,只是心脏的一小块抽搐似的疼了起来。 自己憎恨我在回国派对上赋予的耻辱,又报复不了祁岁知踢容家出局的狠绝,所以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藏在肖然身后用尽借口找我的麻烦。 姜矜好歹也算爽快直率,教出来儿子的所作所为却背道而驰。 简直让人发笑。 事到如今,我不屑继续唯唯诺诺。 就算唯唯诺诺,容清渠亦不会心软放过我。 索性身靠安全围栏环起双手,出言讥讽道:“容清渠,你藏得真好,当日为了撇清关系,不惜打自己最忠心耿耿的狗一巴掌。” “你也说了是狗,我怎么会在乎畜生的感受。” 容清渠挑起一侧眉梢,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越过我随意扫了眼楼下,仿佛在捕捉肖然的身影,“我出钱开公司,让他做总经理,给他风光的身份和名位,还容忍这个同性恋围着我恶心打转,世界上比我心肠更好的人是什么样?” “你应该现场说给肖然听听,看他听完还会不会继续一心一意对你。” “我需要别人一心一意对待我吗?” 阴冷视线猛地收回,在我脸庞上不怀好意的打转,容清渠靠得越来越近,直将我逼得足跟贴紧墙壁,“只要掌握财富、权利和地位,就算多么头脑空空、目中无人,都会有人前仆后继涌上来巴结讨好,你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骨相优美秀长的手指轻佻捏了捏我的下巴,柔软冰冷的触感像是缠紧猎物的毒蛇。 我裸露在外的一截手臂上鸡皮疙瘩很快泛起,厌恶侧头打掉他的手:“别碰我,恶心死了。” 容清渠顿时不笑了。 清纯感十足的娃娃脸面无表情时如同拟真的人偶,无机质的眼珠缓慢侧转,骤然恶狠狠钳住我半张脸,掌心挤压我的嘴唇,面色扭曲:“你敢说我恶心?” “唔唔!” 我受制于人无法清晰说出话来,只能用目光仇恨的瞪着他。 “不准这么看着我。” 空闲的另一只手像是要覆盖我的眼睛,又像是要挥掌打我,垂在半空中一时没有准确动作。 倏忽之间容清渠狭长的眼尾吊梢起来,含着春水般的眸光微微一闪,他扯住内衫的后领口将我翻过身,一边说话一边把我扯向泳池的方向,“你和男人勾叁搭四也挺脏的,不如我帮你洗洗干净。” “你要干什么……容清渠,放开我!咳咳……” 我意识到不对,拼命挣扎,使出吃奶的劲去掰容清渠的手指,想要摆脱衣领勒住脖颈的窒息痛苦。 但是他的力气与柔弱的长相呈现可怕的反比,不仅纹丝不动,而且朝着泳池持续前进。 我被容清渠一把甩在泳池的雕花不锈钢扶手上,脆弱脊骨与冷硬钢铁碰撞。 先是闷顿的麻木,继而尖锐的痛楚潮水般袭来,让我眼前阵阵发黑,咬紧嘴唇整个人几乎站不住,生理泪水簌簌红透了整个眼圈。 他又搂住颤抖的腰肢强迫我站直,磨着牙尖眯起一双容长的眼睛:“小婊子,楚楚可怜的哭给谁看,这里可没人会心疼你。” 纵使我咬紧牙关不想在容清渠面前暴露软弱,泪水还是无法自控地滑落下来。 他颇有兴致抬起手去擦抹,但当一颗一颗透明带着温度的液体遇上指腹时,又像烫到似的火速收回,凶神恶煞起来:“都说了不许哭,装什么装。” “你撞一下试试,看看是不是装的!” 伤疼处在他粗鲁的动作下反复摩擦过泳池扶手,只觉那处又冷又疼。 我怒从心起,反手给了容清渠一个耳光。 只是到底因为疼痛卸下六分力气,打在靠近唇边的位置,不痛不痒好似撒娇抚摸。 弄哭弄坏都没关系 这一巴掌打出去,周遭的气压都降低了些许。 我接触到容清渠阴恻恻的目光,心中突兀有些后怕,但受到冒犯而气急败坏的自尊心支撑着我,继续硬着头皮倔强神色与他对视。 半晌,容清渠伸出湿漉漉的舌尖舔过唇边被打的细嫩肌肤,那里漾起一点少女娇羞时的薄粉,和要把我吞吃入腹的恶毒眼神交汇在一起,显得怪异又动人:“好啊,看来你根本学不乖,到了今时今日还能继续跟我叫板。” “我来给你看点好东西吧。”手指顺着肩膀曲线深入,磨蹭后颈凸显的骨头,再用力揪住我经过推搡拖拽而凌乱披散的长发,他从礼服口袋里掏出手机。 几张周边模糊人物清晰的照片涌入眼帘——林姝意聚会告辞后,我喝得烂醉跟拉斐尔搂搂抱抱的照片,敞篷的跑车中我抚摸他的眉眼,两张脸凑得极近,拍摄者通过巧妙的角度,照出了深情接吻的假象。 ……为什么全是这件事。 祁岁知拿它威胁我放弃股份, 现在容清渠又拿它不知道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有一瞬间我简直要自暴自弃,随便跟任何人说,随便发到哪里。 反正我已经是丧家之犬,要丢人现眼大家一起丢人。 “你想要怎么样?” 我按捺住逐渐激烈的心跳,冷冷开口。 “你怎么不问我是谁拍的……” 容清渠掰正我避开手机照片的脸,视线从铺着格纹方砖的地面变成他黑黢黢的眼,酝酿着浓烈翻涌的情绪,是风雨前夕的漆然海面,“或者,你心里有答案,不敢让我说出来。” 我越是表现出不想听,容清渠越要咬着我的耳朵说,仿佛和我对着干能催生出无数快感,热气连带恶意一齐钻入敏感的耳道:“是秦照哦……怎么办,愿愿,你得罪了好多人,大家都不想让你好过。” 祁岁知、拉斐尔、容清渠、秦照……所有说着爱我的人,背后狠厉捅我一刀,所有簇拥着我的人,转头把我逼入绝境。 这个世界究竟还要给予多大的惊喜? 风是冷的,脚边的水浪是冷的,耳畔的话语是冷的。 渺小低微的落地灯纵使有光,亦如萤火。 驱散不了浩然无边的黑暗,这浓重墨色似乎要将所有温馨的情感吞噬殆尽。 我的身体和牙齿齐齐发起颤来,难以分辨是天寒亦或心寒。 “你大概不知道,这份照片除了我,秦照很多天前就发给了你父亲和哥哥,” 容清渠仍觉不够,箍紧我的腰杆用力按向他的小腹,紧实肌肉块状分明,某个部位下流凸起,向我宣告着它的兴奋,“我想想具体的日期啊,就是祁伯伯晕倒的前一天……你当时在和拉斐尔做什么,该不会被父兄捉奸在床吧?” “两条忘恩负义的毒蛇,” 我怒极反笑,照着容清渠莫名满布红晕的面孔寻找合适位置,一口嫌恶到极致的唾液啐在他挺秀如峰的鼻梁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凑在一起畜生也不如……是我害你回国派对上脸面丢尽,是祁岁知为了利益踢你们两家出局……你们不来报复我们,为什么要去算计我父亲?” “你!” 我坦然迎接容清渠高高扬起的手臂,怀揣报复与解脱的心绪闭上眼晴,预料之中爆裂的耳光却没有落下来。 且听见衣料抹去水液的窸窣声,我睁开眼,他用袖口反复擦拭鼻梁,直至那处细嫩的肌肤摩擦到通红泛肿。 漆黑眼珠阴沉无光,神经质地转了转:“报复你,怎么比得上报复祁伯伯来得让你心痛?祁愿,别再惹我生气,否则我把照片公布给媒体,让全世界看看表面风光无限的祁家,背地里还喜欢搞姐弟通奸这种龌龊事。” “随便你,反正我已经脱离祁家。况且我跟拉斐尔本来就没什么血缘关系,喜欢他,跟他睡觉又如何?” 不知道为什么,容清渠捕捉到我说喜欢拉斐尔的话语时,隐藏在冰面下极力克制的怒气更明显了些。 眼睑和唇角的肌肉轻微抽搐,勒住腰杆的手臂力度之大挤压骨骼内脏,弄得我又难受又想吐。 可我还是一字一顿,坚持把恶心容清渠的话说完。 我不好过,他也不能痛快超过任何一秒:“是我龌龊,还是你这种一边欺辱别人一边还能兴奋到硬起来的变态无耻?你就这么缺爱,这么饥渴吗?像个小丑一样让人作呕。” “在美国的时候,我妈经常发你朋友圈里的照片和视频给我。” 额角渗出薄汗,经由夜风一吹,刘海狼狈黏在肌肤上,容清渠替我一一挽好,打理到耳后。 如此亲密的动作恍若爱侣,我们之间却是真真切切的敌对关。 “她说你漂亮又乖巧,遇到她还会甜甜的叫阿姨……虽然我没有和你一起长大,但你每一年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甚至第一次自慰也是想着你,像现在这样,把你彻底掌握在手中,弄哭、弄坏、弄到浑身湿透了都没关系。” 作者的话:可能我的性癖跟小容一样多少沾点变态 疯子 “疯子!” 我拼命反抗起来,手臂胡乱打在他的胸膛和肩膀上。 脑海中只要联想起任何容清渠他阐述话题沾边的画面,都觉得既难堪又毛骨悚然。 这样清纯无辜的一张脸,仿佛承载怪物的漂亮皮囊,只要触及丝毫就会把人嚼碎了连同骨头吞下去。 “别再动了。” 容清渠用虎口卡住我的脖颈不断收紧,口腔中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 眉梢眼角秾艳妩媚,满是跃跃欲试的病态和兴奋,坚硕下身意有所指顶撞了我一下,“那点力气,除了让我更硬,还有什么多余的作用吗?” 随着氧气的呼吸倾吐逐渐困难,我意识到继续这样硬碰硬下去,说不定会在游泳池边被掐死或者被强上,容清渠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手指艰难攀上,小心翼翼抚摸他掐着我的右手腕处凸显的骨头。 我沁满泪水的目光楚楚可怜,将表情替换成每次做错事求得祁岁知原谅那样,半是低柔,半是哀求:“咳咳……先放开我好不好,你掐得我很疼……” 果然,容清渠森冷的视线闪了闪,不似方才那般挟裹着共焚的你死我活,手上的力气放松了些方便我顺畅说话,他狐疑问道:“是吗,有多疼?” “心比脖子更疼……” 我努力运用起拙劣的演技,一瞬不瞬注视他,舌头顶紧牙关,试图让神色再可怜无害一些,“你也说祁岁知刻意把我养废,他为了跟我争卓承的控制权,不惜设局赶我出祁家……秦照还这样对我,说到底又不是我做出决定,把你们两家从浮光岛项目中踢出去的……我现在已经自作自受,受的苦比做错的事多多了,清渠哥哥,你欺负我能得到什么快感呢……” 余光估算泳池到安全护栏的距离。 只要快速跑到那里大喊出声,楼下的人就会马上注意到我。 等脱困出去后,我一定要按非礼施暴的罪名报警把容清渠这个贱人抓起来。 我不断模拟预演着接下来的场景,察觉容清渠沉默着没有说话,陷入思绪略微动摇,腰肢脖颈最要紧部位的桎梏渐渐放松。 趁机将脸凑近容清渠的嘴唇,雪白的腮边虚虚擦过带来柔软轻滑的触感。 我心底泛起剧烈的嫌恶,面上却继续卖力哄骗道:“你放过我这一次,就这一次……清渠哥哥,我以后不敢和你对着干了,会乖乖听话的……” “真的吗,你打算怎么听话?” 大约一向傲慢的我所摆出的驯服样子取悦了容清渠,他绷紧的下颔线渐有和悦的趋势。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支起左腿插进他微分双腿之间,顶住深蓝西裤中央突出的大包生涩摩挲,时重时轻。 容清渠好像很敏感,被我这么一弄,眸光碎成潋滟的晚星,咬着嘴唇小声哼喘起来:“祁愿……你……” 骂我婊子,到底谁比较像婊子。 我不无恶意地暗自骂道。 时间推移,容清渠的身体变软变热,似乎陷入情欲的漩涡中无暇顾及旁骛。 我见状屈膝狠狠顶在他的小腹上,两手使劲一推就想往护栏处跑。 想象中被我推进游泳池里的痛快场景没有到来。 容清渠身子骤然侧转,致使我没有顶到脆弱的重要部位,他反手扣住我的手腕,情动的绯红仍作为一种虚假的证据晕染眼梢,嗤的漏出声讥刻的笑:“小婊子,你那点幼稚的伎俩,还想骗到我。” 流动的血液几乎冻结在血管中。 我心想这下真的完了,永远没有第二次逃脱的机会。 容清渠对我怎么样,楼下的人也不会知道。 说不定明早晨光照到我早就冰冷的尸体上。 我索性再次闭上眼睛,鱼死网破般手脚乱动推搡跺踏起来。 恍惚之中好像踩到容清渠的脚,亦或碰到刚刚被我顶疼的地方,我听见耳畔吃痛闷哼,身子突然一轻,背朝下一头栽进了游泳池里。 大股水流照面而来,狠狠拍打在脸上,顺势呛进鼻尖嘴唇。 手臂比神智先动,奋力上升摇摆挣扎起来,腿脚像旱鸭子一样胡乱扑腾。 而水的力量似乎有千斤重,这里游泳池的深水处,足以淹没过我的头顶。 我不会游泳。 水流反复冲击眼球,我酸痛地几乎睁不开眼,冰冷感觉很快席卷身体,往更深更冷的地方坠去。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血液冻结的感觉。 我慢慢丧失求救的力气,难道要死在这里了,以这么可笑又狼狈的方式。 不知怎的,脑海里闪现失去知觉前最后的画面—— 容清渠蹲在游泳池边,无动于衷又饶有兴味的、俯视着我的脸。 作者的话:只能说容哥后面会很惨 认错 梦中我仍在水里。 无穷无尽的蓝色,将我困在旋涡的中央。 仿佛毕生无法逃脱的牢笼。 容清渠依旧在头顶俯视我,那种看好戏的眼神,足以伴随溺水的记忆永远镌刻在我的骨血之中。 一秒一秒淹没,一点一点溺亡。 我听到劲风穿破的空气声音,有人打了起来。 拳头擦破肌肤,腿脚踢碎骨骼,是失去文明外衣只剩凶性的野兽,相拥撕咬,你死我亡。 光是听,就感觉到疼痛。 我不禁蜷缩起来,用手臂抱住肩膀。 一缕清透光亮投射在眼皮上,促使我从梦中不安地清醒过来。 又是洋溢着消毒水气息的独立病房,被子、枕头、床单都是无机质的洁白。 床边那颗呈趴睡姿势的脑袋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修长颈项如同一捧新雪堆成的轻云,连接线条优美的肩膀,自然卷黑发束于脑后扎成俏皮的小揪揪。 拉斐尔没有一点转醒的意思,兀自沉睡着,仔细聆听还有很细微的呼噜声。 即使思考过很多种双方重新见面后的景象,我会说什么,拉斐尔会解释什么。 但这种场合还是超出了我的主管把控——身穿病号服,手背插着针头,头脑昏沉,不修边幅,张口吸入空气,喉管中还有火辣辣的清晰痛楚。 我不想与之对话,索性小心避开他沉睡的区域,抱着双腿发起呆来。 溺水的窒息感历历在目,不用刻意回想就能体味到那种被冰冷包围的无助。 我以为我会死在了无生机的水底。 事后被人打捞,浑身水肿,面容尽是苦痛的狰狞。 陡然望见窗边灿烂亮烈的日光,心头又涌起一种大难不死的庆幸。 “愿愿,”胡思乱想间,林姝意手提保温饭盒步履匆匆推开病房大门,见我清醒,忍不住眼眶一红扑上来紧紧握住我的手,“吓死我了,你终于醒了。” 林姝意循规蹈矩的一生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动静大到拉斐尔绵长的呼吸一滞。睫毛颤动如振翅的蝶翼,即将从酣然的梦境深处脱离。 “我……” 话一出口,嗓音沙哑到可怕。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问起。 林姝意连忙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让我就着喝一口润润嗓子:“别着急,慢慢来,医生说你气管喉咙呛了不少水,有损伤,得过些日子才能好。” “我,在这,多久了。” 我仿佛初学说话的幼童,一字一顿,发音费力。 “叁天了,开始是溺水昏迷,后面又开始发高烧……我接到信息赶过来的时候,拉斐尔已经在你身边不吃不睡守了两天两夜,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姐姐?” 林姝意正说着话,拉斐尔揉了揉眼睛缓慢坐起身,像是还未完全适应我醒来的场景,条件反射看了眼输液架上的吊瓶。 他的鼻尖压出一道滑稽的睡痕,话语中有些试探,有些小心翼翼。 随着神志彻底清醒,他又充满惊喜的叫了我一声,不顾林姝意在场,双臂伸展用力将我搂进怀里,“太好了,太好了,原来我不是在做梦,你终于醒过来了。” 我蹙起眉想把他推开,浑身无力,连抗拒的动作都不堪一击。 肩膀的布料突然传来温热濡湿,拉斐尔无法压制的哽咽从他埋首的地方闷闷发出,带着懊恼的忏悔:“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为了一时的意气做出那些事,你就不会受这些苦了……” 拉斐尔说了很多个对不起。 其实从小到大他对我说的对不起太多了。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 就像他说的,我永远没有错,错的只有他自己。 对我而言他的道歉已经不再具备价值,远远比不上眼泪来得让我感到心悸。 拉斐尔哭了,13岁出席父母葬礼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他居然哭了。 这个感知让我的情绪有些复杂和新奇。 脑海中漫无目的的发散,被喉咙中涌起的痒意打断,我弓起身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拉斐尔手忙脚乱松开臂膀,又是拍背又是顺气。 右手边,林姝意责怪的瞪着他:“能不能不要只顾着抒发自己的情感?你姐现在身体很脆弱,快点放开让她好好躺下。” “对不起……” 拉斐尔低头小声道歉,睡得凌乱的头发簇拥在雪白下巴边,眼底熬夜的乌青仿佛所有疲惫和心事堆砌在一起 焚烧过后的余烬。 他耷拉下眉梢好像做错事的毛绒小狗,又战战兢兢抬眼观察我的神情,仿佛我只要露出一点不高兴的意思,他会当着我的面继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喉咙深处撕裂般的通感越发严重起来,我放弃了和拉斐尔说话的意图。 林姝意将两个松软的枕头交迭垫在背后,我靠上去偏过头专注看着她,抗拒拉斐尔的态度十分明显。 林姝意安静看了我一会儿,见我眼里的执拗一变不变。 她无奈叹口气,对拉斐尔说道:“你先回去吧,陪了叁天也受不住,等你姐姐身体好点……再过来看她也不迟。” “可我……” “回去吧,大家都收拾一下心情,不要再刺激你姐姐了。”拉斐尔满脸的眷恋不舍被林姝意打断,她提高声调,再一次重复赶人的话语。 微凉指尖拂过我插着针头的手背,充斥怜惜和呵护,动作轻得像雾,我心头微微一动,却继续坚持忍耐,不去在意身后拉斐尔泫然欲泣的眼神。 我不想心软,也不会再选择相信他。 “我先走了……” 拉斐尔轻手轻脚搬开靠坐的沙发,离开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从喉管中逼出点微弱近乎于无的讨好,“上次的玫瑰花,姐姐收到了吗……如果想要了解卡片上的事情,姐姐可以联系我。” 我还是没有反应。 拉斐尔的声音委屈到又要哭了,他哀哀对我说:“那姐姐好好休息。” 无奈 拉斐尔走后,紧绷的空气放松下来。 我沉睡太久,虽昏昏沉沉没什么力气,却没有倦怠的困意,半靠在床头,肩膀上披着林姝意带给我的大衣,与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我喉咙有伤,说得很慢,有时候发音含糊不清。 林姝意始终耐心仔细聆听。 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几个月不见,将发型换成了亚麻色的波浪卷,为了照顾我没有费心打扮自己。 素淡着一张小脸,淡粉色的唇膏略作装点,秀雅娴静依旧,只是眼底平添几分微不可查的萧索。 我流离在外不好过,她拘束在家同样难熬。 为了不使祁岁知迁怒林姝意,我很少与她联系,就算偶尔问及我的生活现状,也一律说很好不必担心。 可她终究太了解我了。 譬如此时,哪怕我没有抱怨,没有哭诉。她上下扫视我一番,红透眼圈怔怔落下泪来:“不是说离开祁家也能照顾好自己吗,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别哭……” 林姝意这副样子是在叫我酸涩难受,手旁没有纸巾,我顾不得考虑病号服脏不脏,就想用袖口替她擦去眼泪,“我没事。” “这还叫没事,发烧发了好几天,我真恨……可我在林家没什么权力,否则我一定要容清渠付出代价。” 泪怎么也擦不干,大颗大颗自眼眶滚落下来。 我很少见林姝意流露出极端的情绪,像现在这般咬牙切实,仿佛咬下容清渠的血肉在唇齿之间来回研磨。 世界上终究还是有关心在意我的人的。 我心头微微一暖,想起做梦时耳边听见的,半是虚幻半是真实的打架声,询问她道:“前几天,我病房门口,有人,在打架吗?” 林姝意的表情微微一僵,又恍若无事侧过身,把保温盒里的粥水倒在准备好的碗中。 舀出一勺,细心吹至好入口的温度,凑到我嘴边:“一点小事,两个男的为隔壁病房住着的女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很快就被警卫拉出去了。” 隔壁病房……? 虽有些迷惑,但事情无关自身,我也就抛诸脑后,没有再继续深入话题。 犹豫了一瞬,指甲随同难以抑制的外泄情绪迅速掐入掌心,我提及那个冷眼旁观,差点见证一场死亡的男人:“容清渠呢?” “他救起了溺水的你……我们找警察来询问过,五楼有只监控画面的摄像头,角度是精心计算好的,背朝着摄像头,具体的动作表情被挡住了,紧接着你跟他拉拉扯扯掉下了游泳池,他推脱说你落水没有第一时间下去援救,是因为自己不太会水,所以有点犹豫……想凭借这些给他定罪很难。” 这个疯子,敢这样对我,肯定是准备好了退路。 我仰头闭上眼,吞咽一口干涩的喉咙,痛恨、无助和委屈,满溢的负面情绪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找不到发泄的缺口。 有一瞬间,我质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去跟祁岁知求饶。 反正那些股票在我手里不会创造出更大的价值。 至少还能维持随心所欲的生活,我依然是Z城最风光无匹的祁愿。 好过现在谁都能来踩我一脚。 耳旁林姝意仍在勉力安慰。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想象出那一定心痛又内疚,心痛我的遭遇,内疚她的无能——大家都被庇护在父母兄长的羽翼之下,能发挥的作用少得如同恒河捡沙。 对于普通人来说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只有自己才知道亦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 “愿愿,经过你的事情我才知道,”我低落的情绪之中,没有仔细留意林姝意安慰的言语,却听见耳畔突然语义一转,不由得睁开眼向她看去,“如果不想承担责任,就永远无法得到相对应的权力。” “我决定不继续向音乐家的道路发展了,我要开始学着跟我爸接触集团的生意事物,反正音乐闲暇时也可以作为兴趣爱好……等我有了能力,就不会任人宰割,可以好好保护你。” 林姝意迅速擦干眼泪,雨后露珠反射出的光泽在她水洗的瞳孔中一闪一闪,较之寻常的温柔更多了几份果决,对我发出坚定的宣告。 我很想说音乐是她的梦想,不要随便放弃。 可我深深知道这段话的正确性,人如果不能担负责任,就无法掌握权力。 跟能否保护我无关,只是避免落到像我这样的境地。 要知道在林家,林姝意一贯醉心音乐,表现出志不在商的态度,众多亲戚虎视眈眈,希望未来从她手中分到一杯羹。 我注视眼前面容,嘴唇嗫嚅几下,最终勾住她秀丽的尾指,以作无声支持。 眼泪 林姝意陪了我一个多礼拜,期间关萌萌和何若诗相约来看过我,并告知已经帮我请好假交接完工作,等身体彻底好转了再回去上班也不迟。 关萌萌想留下来照顾我,咬着牙坚持了两天,公司的事情实在很多。 我身体恢复大半,说话行动逐渐顺畅,只心里对于溺水一事留下些许阴影,打算过两天再出院,便顺理成章把她和林姝意赶回去。 万幸溺水时,手机放在包里挂在岸边扶手上没有进水。 省了一大笔重新购置的费用。 我开机,一大堆消息提示弹出,眼花缭乱几十条。 有顾之昭问我想好来不来看演唱会, 有各位同事关心我身体怎么样, 甚至杨善终都破天荒给我多发了两条短信。 一条回复我父亲病情还是老样子,祁岁知将卫姨和信得过的佣人保安留在那以作日常的保护和照顾,自己则回到Z城处理浮光岛即将开展的第二期项目。 另一条语义不详,大致内容中心为我怎么最近不骚扰他了。 出院前一天,我发短信给拉斐尔,让他前来履行卡片上的义务。 独立病房靠近窗的橡木桌子边,我和他面对他坐着。 很奇怪,明明大病一场的是我,他却看起来比我还憔悴几分。柔软如樱花的唇瓣冒出几道细小干裂的痕迹,说是回去调整休息,眼下的青黑不减反增。 上天实在垂怜这副皮相,在眩目美貌的加持下,连憔悴都显得楚楚可怜。 “姐姐。” 拉斐尔紧张时,手指会下意识动来动去,随便找点东西抓住,来增加飘如浮木般的安全感。 因而此刻他双手捏紧桌子支出的边缘,局促不安地唤我。 “你上次说的事情,现在说吧。” 我无心与之废话,开门见山道。 “那天见到姐姐……我的心都快碎了。” “当时想着,如果姐姐好不了,我也不想活了。” 拉斐尔瘦高的身体前倾,长而密的睫毛垂落,驾轻就熟的撒娇,一面放低嗓音小心翼翼说着,一面烟灰色眼睛隐约有湿润的趋势。 不得不说,无论是他还是祁岁知,演技都比我高明许多。 曾经我会因为这样卑微的言语、这样内疚的表情而揪心软化。 可如今仿佛分裂出两个我,躯壳在这里坐着,灵魂作为旁观者冷眼审视。 “拉斐尔,你发短信给祁岁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会怎么样呢?” 耐心告罄,我打断他。 声线平静,带着点重感冒落下的闷涩鼻音。 苍白小脸上最后的血色褪尽,拉斐尔失去上一秒的巧言令色。 狭长双眼闭闭合合,那对令人艳羡的卷翘睫毛,如同回光返照的蝴蝶,耗光全部力气抖动战栗,在空气中勾勒出心悸的弧度。 “我……我真的不知道,那天哥会推着祁叔叔来,他只和我打赌,如果姐姐心甘情愿跟我上床,就放弃对于你的争抢……” 在我讥刻的眼神中,他为自己辩解的声音越来越轻,面容沉郁下来,攀附桌沿时不时颤抖的手指却暴露出内心的惶惑忐忑。 “你们觉得我是奖品吗,还是满足好胜心的工具?” 我陡然生出一点笑意,唇角向上弯出自嘲的痕迹。 “一个扮成天真样子引诱我,一个装作兄妹情深哄骗我。” “你们到底想得到什么……想操我,想利用我,想把我玩弄得团团转?” 原来人悲哀到极点是没有眼泪的。 眼泪是排遣心情的一种方式,可我的心情找不到任何方式来排遣。 “不是的姐姐……不是这样的……” “我从小到大没有喜欢过你,觉得你像个粘人的拖油瓶,蠢模蠢样的,还要我花心思照顾你。我祁愿根本不会照顾别人,只有别人迎合我的情绪。” 我深呼一口气,用双手捧住脸,遮挡于我而言太过强烈的晚秋日光,也遮挡住拉斐尔望过来的、摇摇欲坠的表情。 “可是我见过你失去父母后,整夜睁大眼睛眺望远方的样子……就和我一样,哪怕记忆里关于妈妈的画面模糊不清,依然每时每刻都在渴求她的怀抱和温暖。我一直觉得我们是同病相怜的人,所以我慢慢把你看做弟弟。” “……说到底,还是我错了。” “没有经历过什么是正确的爱的人,怎么懂得正确的爱别人?” 祁岁知是这样, 你是这样, 我也是这样。 我说过拉斐尔很少哭泣。 脑海中能够完整记忆的关于他哭泣的画面,清晰而鲜明。 伴随着最终达成的目的。 有时候为了引起同情,有时候为了博得关注,有时候又想在左右抉择之间收获心软和偏爱,桩桩件件似乎都与我有关。 我第一次见到他沉默的眼泪,在美丽惊人的面孔上肆意流淌,交汇于苍白陡峭的下颌尖,再一滴一滴坠落桌面,如同蜿蜒无尽的透明河流。 白色针织套头衫下,两道锁骨嶙峋而笔直。 一些无用且真实存在的恻隐提醒着我,拉斐尔清瘦了许多。 利用 “姐姐,我不奢求你原谅我,我为你做点什么都好……别恨我,求求你,别恨我。” 拉斐尔伸手试图抓住我陈横桌面的衣袖,被早有准备的我轻巧躲开。 仿佛溺水之人抓不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烟灰色的眼睛无力睁大了一点,瞳孔深处代表祈求的微光即将摇曳熄灭。 我以为我会是快慰的。 只要再说出两句直击痛处的言语,击溃他的防线,把最后一丝希望打破,就能轻而易举完成梦境中无数次以牙还牙的预演。 让狡猾狠心的他感同身受我往日的痛苦——那种没有一人站在我身边,不知所措被珍视亲人所抛弃的痛苦。 可没有水流淹没,却仍然感觉到沉重窒息、无法再吐露冷言冷语的喉咙,使我清楚,我并不觉得这样彼此伤害能够缓解缠绕紧箍的恨意。 “说说吧,有关父亲和哥哥的事情。” 怀揣一点微妙的怜悯,我不再深入对于拉斐尔的讨伐,而是选择转移话题,盘问起他欲告知我的秘密。 拉斐尔兀自沉浸崩溃之中,泪流满面,嘴唇翕合说不出话来。 这种敌弱我强的全面掌控感,使我不断坠落的情绪奇异趋于平稳。 慢条斯理抽出手边随意摆放的洁白纸巾,放置在他眼前,我又残酷补充道:“你应该知道,我愿意坐在这里和你说话,是因为你了解的信息对我而言可能会有用。所以,眼泪是无用的,不必对着我,我也不会产生一分一秒的心软。” “姐姐,你有想过,也许你跟哥不是同胞兄妹吗?” 拉斐尔将我递过去的纸巾紧紧攥在掌心,反手用洁白无污的袖口擦去面孔湿漉漉的泪水,不断颤抖的身躯镇定下来,嗓音又哑又低。 我跟,祁岁知……不是同胞兄妹? 未曾设想过的字眼,组合成颠覆23年以来认知的消息。 恍惚间,我产生出听岔了的错觉。 温和的眉眼,病态的在意,予取予求的宠溺。 和刻薄的言语,被我拆穿所作所为时的得意,以及毫不留情的逼迫。 祁岁知种种面目交织在一起,微笑的、克制的、风淡云轻的、稳操胜券的。 俱是熟悉,又仿佛从未看清。 纵使拉斐尔的话万分荒谬,然而将这几个月发生的千头万绪整体起来,理智的角落难以避免的催生出一系列让我胆寒的怀疑。 “……你有证据吗?” “你离开以后,我回去收拾东西,打算搬到公司附近的房子里。下楼的时候路过祁叔叔的书房,里面灯亮着,却没有人在。我走进去想关上灯,看见最底下一排锁着的抽屉打开了,其中有一份亲子鉴定书,是……哥和父亲的。” 拉斐尔咽了口干涩唾沫,最后五个字说得很是艰难。 “所以呢,鉴定结果是什么?” 我明知话里的未尽之意,却忍不住皱眉,催促着他赶快说出答案。 “哥,不是祁叔叔的孩子。”拉斐尔直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那份鉴定的纸张泛黄有些年头,看来祁叔叔早就知道哥跟他的真实关系。” 故作表面的平静,不使自己失态,从而引发拉斐尔对我的轻视。 我眼皮下意识垂落,逃避对面笃定到灼人的注视,扫向隐隐映出人像的光洁桌面,内心深处错愕和茫然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祁岁知不是父亲的孩子。 那他是谁? 如果父亲知道。 为什么隐瞒他的身份? 拉斐尔会骗我吗? 真相是什么,到底是谁在说谎…… 无穷无尽的疑问宛若滔天洪水,把生命中自带的、后期的表达能力尽数淹没。我怔怔良久,直到重新领悟如何言语:“把这份亲子鉴定带给我。” 那些让我在落魄孤独的黑夜中,偶尔回想留恋的、属于祁岁知的温柔和爱意,变成哽在喉咙里的鱼刺、沾黏鞋底的口香糖、一到天冷就作痛的旧伤疤。 如影随形,又实在恶心。 人人都在利用他人。 为自己谋取利益、谋取机会, 谋取幸福感稀薄的人世间,一口得以自由呼吸的空气。 那我不可以吗? “我知道很难办到,但这是你唯一一次,不让我把你丢下的机会。”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春来时附着湖面的一层冰壳,易碎而冷轻。 作者的话:没大纲有时候写的好烦_(:3 ⌒?)_剧情都要临时想起来 不如重新开始? 我收拾行李出院,回到青澜邸,身体已无大碍,打算销假重新上班。 视公司如生命的工作狂关萌萌破天荒驳回了我的要求,说半个月的假期还剩几天,等休息到下周一调整好心情再去。 我商量过两次,见她一副无须置喙的坚决。 只好在最后的叁天假期里当一只长在床上,吃了睡睡了吃的懒惰蘑菇。 当人郁郁伤怀的时候,酒精是麻痹精神的最好工具。 其次,是性。 射精过后半软不硬的粗长性器从体内拔出,我沉醉于高潮的潮吹痉挛中短促尖叫了一声,彻底软瘫在枕被凌乱的大床上。 “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之昭俯身细致亲吻我汗湿的蝴蝶骨,一路往上,含住红粉欲滴的耳垂,用虎牙的齿尖研磨拉扯,“要不是有天我在你家楼下正好遇到你同事,都不知道你住院了。” “不要骗我,你认识关萌萌。”我闭目缓解激烈的呼吸,做爱发泄的精力让我累到睁不开眼,用懒散的语气拆穿他既不严谨又不专业的谎言。 顾之昭吮吸的动作一滞,轻声问我道:“愿愿,你什么时候这么敏锐了?” “是吗,可能被骗怕了。” 我翻转身子扯过胡乱堆砌一旁的被子盖住自己,把浴袍半脱不脱,露出坚实腹肌和性感人鱼线的顾之昭无情阻挡在外,露出一双情动过后有些失焦的眼睛看着他,“所以,你该不会是新曜的老板吧?” 顾之昭失笑:“如果是我,为什么要瞒着你?” 他的回答跟我设想的一样,其实认真思考,他是老板没有隐瞒的必要。 我们之间不过和平分手的男女朋友关系,哪怕是甩掉我和当初没有爱过我的亏欠,都比不上祁岁知恶劣行为的一分一毫。 “那你说说怎么跟关萌萌认识的。” 即是知道如此,我仍执着于了解真相。 我的生活再容不下见不得光的欺骗。 “她早两年在嘉际实习过,帮我处理国内的公务事宜。”顾之昭索性半坐起来靠着床头,将我连同被子裹进怀里,耳垂贴近袒露的白皙胸膛,可以听见沉稳有力的心跳,使人感觉到莫名安心。 “酒会看到你的时候,她说只是欣赏帅哥,并不认识你。” 我侧转脸庞,眷恋他胸口暖意洋洋的温度,忍不住贴得更近点。 “愿愿……我该说,关萌萌辞职的原因是她认为对我产生好感,不利于认真工作吗?” 顾之昭说出这段话时语气带着些无奈,我忍不住勾起唇瓣笑了下,旁人看来滑稽可笑的理由,放在关萌萌身上却那么正经,那么理所当然。 人总是难以克制自己的欲求,因此多数事情无法避免走向更坏的结局。 如同关萌萌一般的性格很少,活得清醒努力,待人接物真挚而有分寸感。 “她选择远离你挺好,能力出众哪里都有饭吃,反倒是和你纠缠在一起不仅倒霉,还会头破血流。” 我垂眼摆弄从被子中探出的手指,半长的莹润指甲略略超过指尖几厘米,衬得双手纤细修长。 只右手尾指处短了小半,边缘凹凸不平,露出被覆盖的嫩肉,是上次掉进游泳池,手指不知拍到哪里折断了指甲。 没有花心思重新修剪,充斥着不协调的感觉,仿佛美玉中的一点瑕疵。 顾之昭的视线顺着我的动作来到手指,一眨不眨看了会儿,随即用掌心轻轻握住:“疼吗,愿愿?还是不要待在新曜了,你想工作的话,嘉际也可以。” 回报他的是,我凑近胸口靠近锁骨的位置用力咬下,不满皱着鼻尖与他对视:“你当我是什么,豢养在笼子里的娇弱金丝雀吗?” “我不会放过肖然和容清渠的……” 啃咬出完气,我又用嘴唇磨蹭那处痕迹。 仿佛盖下印章,眼前的男人就会彻彻底底为我所掌控。 两条光裸丰腴的手臂娇娇挽上顾之昭的后颈,我半眯起含着雾气的眼睛。 洁白牙齿陷入饱满红肿的下唇,天真而期待的觑着他:“阿昭哥哥,我记得顾叔叔认识很多税务局的朋友,查查肖然怎么样……这点小事,你会帮我吧?” 我笃定顾之昭会帮我。 却认为自己无耻。 曾几何时,我开始熟练运用这种属于弱者的、婉转可怜的姿态。 “愿愿……” 玉色喉结上下滚动,顾之昭后半截的话语被我用食指虚虚封住。 滑过唇瓣连接下巴的精致凹陷,扬首蜻蜓点水般恩赐一吻。 带着九分假意,一点真心,我蛊惑他道:“不如我们重新开始怎么样?” 祭日 果然顾之昭对我没多少喜欢。 那天我说起打算重新开始的话,他虽然没有明确拒绝,但一贯温和的脸色垮了下来,不由分说把我按倒在床做了一整夜。 我快昏睡过去之前,才听到他附在耳边说会帮我解决肖然。 真是奇怪,如果满心喜欢我,能够重新开始不应该欣喜若狂? 我本就没打算同顾之昭来真的,不过为了达到目的哄骗哄骗罢了。 现在不用付出更多代价,便能得偿所愿,叫我连日来阴雨绵绵的心情都好上不少。 顺带不再抗拒他的亲近,偶尔下班会偕同一起吃个饭、看看电影、空闲周末做爱,虽不算热恋的痴缠爱侣,但彼此陪伴间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默契。 重返岗位,我以为会听到各种流言蜚语,毕竟楼悦徐芳然两人没有与我亲厚到愿意守口如瓶的地步,公司却出乎意料很是风平浪静。 我私下里问过关萌萌一句,她说老板讨厌员工乱七八糟的事情将公司的风气搞得一团乱,所以叮嘱她警告两人不要横生枝节,否则会有解雇的风险。 不管背后老板是我认识的哪个讨厌鬼,这件事做得倒叫我心存几分感激。 顾之昭应承下的事情办得利索,一肖很快被娱乐媒体报道出存在偷税漏税的行为。 肖然经过容清渠的包装运作,好歹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网络红人。最近上面又对这类错误格外看重,因此曝光批评以后,肖然算是彻底退圈。 他的社交媒体账号纷纷遭到封禁,直播间注销下架,从此查无此人。 幸好新曜产品口碑和好评实打实累积上去,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宣布与肖然解除合作,并打算以隐瞒不报、影响公司产品形象的罪名追究寻赔。 我午休时间浏览网友们对于肖然的一条条唾弃怒骂,舒畅解气到饭多吃了两碗,关萌萌为此笑话我说,小鸟胃大病一场后彻底转性做大胃王了。 生活平静下来,我再没见过容清渠。 听林姝意说,他去club喝酒的时候,跟人发生口角,一言不合打起架来。那伙人是外地来的流氓混子,最逞凶好斗,容清渠因寡不敌众被打断两根肋骨,左腿骨折,还有中度脑震荡,在医院躺了一个月还没能下床。 滋事者打完人逃得无影无踪,现在还没抓到。 没等我想好整治他的办法,恶人先叫天收了,于是那天我又多吃了两碗饭。 期间另外一件事,让我同样觉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原来杨善终和纪随流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祁岁知回国不久,纪杭之向媒体高调宣布杨善终认祖归宗。 他从卓承辞职,正式出任凝赫旗下重要子公司的总经理。 纪随流年轻气盛,杨善终心机深重。 一个是初出茅庐的嫡系太子爷,一个是能力拔萃的腹黑私生子。 听说杨善终的母亲是纪杭之的旧爱白月光,而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同样身份高贵、背景不凡,新欢旧爱,嫡庶相争,这出好戏一定分外精彩。 可惜的是,我离开祁家后不能亲眼看见。 天气连最后一丝温暖的意味都渐渐褪去,位于南方的Z城多雨,十月底转向逼仄的潮冷,临近霜降节气的22号是母亲忌日。 从前每一年,由我们一家四口人共同祭拜。 如今物是人非。 祁岁知习惯正午时分于母亲的墓碑前送上一束她最中意的蔷薇花。 正午是一天中最温暖的的时候,再配上灿烂艳丽、以正红为佳的花朵,只因他对我说起过母亲热爱花团锦簇、轰轰烈烈的明媚人生。 我不想和他撞上,打算趁下班后打车前往母亲所在的墓园。 拉斐尔与我心有灵犀,发短信告知母亲忌日将近,问我有什么打算。 我不想碰到祁岁知,也不想碰到他,这样的日子里,让我和母亲安安静静待一会儿,诉说诉说心事才好。 所以回复他自行安排,不必等我一起。 经历过医院的对峙,拉斐尔顷刻之间成熟了许多,遭我拒绝并不气馁,一改浪荡轻浮的样子。 或者说,他往日的天真卖乖本就是做给我看的。 偷来亲子鉴定书的事情一直没有动静,我零星问过几次,在拉斐尔的只言片语中感觉到进展艰难,便不再催他。 无论有没有这份鉴定书,我总要寻找别的办法路径,去求证祁岁知同父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从父亲遗嘱的股份分配,到祁岁知雨夜说起平生未曾照面的大伯祁谢庭的死因,总觉得这背后存在庞大的谜团,年代深远,事情跟事情紧紧相扣,千丝万缕。 我好不容易找寻到一点由头,又如水中捞月,难以为继。 10月22日,天不赏脸,下班前还是阴沉天气,等我抵达墓园时断断续续下起淅沥小雨,迫不得已问熟稔的管理员孙叔借了把伞。 他像是不知我脱离祁家的消息,见面仍热情打招呼,目光触及我怀中饱满蔷薇,感叹这么多年过去,还是第一次看到我独自一人前来拜祭。 我无心与之过多交谈,简单回应后,持伞深入墓园。 这里树木葱茏苍翠,花草错落有致,不像墓地,倒像一处风景优美,宁和静谧的人工景观。 相对应的,要价不菲,且需身份资格。 埋葬的皆是非富即贵的人物,母亲墓地位处最平坦最广阔的一处。由专人负责定期维护清理,她生性爱洁,生前如此,生后同样如此。 我以为我来的算晚,却没想到母亲碑前空无一物。 雨打风吹,零落几片树叶相伴,纵使墓碑雕刻的得再精致,周围花草树木修剪得再脱俗,难免支离出人走茶凉多年的萧瑟凄凉。 往日里祁岁知都是中午来,怎么今日有所不同…… 还是他彻底掌握祁家后,这点面子情都不想再做。 我将怀中包装细致的花束轻柔放置母亲碑前。 雨水很快打湿鲜亮的花朵,渲染成模糊生晕的寂寥油画。 静静端详碑头属于母亲的音容笑貌。 黑白照片里她依旧很年轻,穿一件修身的半袖掐腰连衣裙,眉眼沁软,泪痣妩媚,仿佛从未经历过风雨的烈烈蔷薇。 与母亲相反的我,黑伞、黑发、黑衣,立成雨中沉默的剪影。 我的成长过程,其实描述严谨点,几乎和母亲没有任何关系,父亲说她的病在生下我后已经很严重,没过多久就去世了,甚至没有好好抱过我几次。 所有母亲爱我、照顾我、舍不得我的片段,皆由父亲和祁岁知代为阐述,听起来无比美好,于记忆深处却遍寻不到,如同虚幻的镜花水月。 可我凭借母亲的相片遗物,和一点儒慕想象,可以真切感觉到她倾注其中的深厚爱意,使其成为漫长人生轨迹里赖以生存的温暖慰藉。 我深信母亲对我的爱。 即使我从未体验过。 雨势渐大,且挟裹着风。 身体便蒙上一层无缝不入的阴冷湿意。 我最后对着母亲的墓碑虔诚鞠躬,希望她保佑我顺利揭开一切谜底。 沿着墓园层层堆砌而成的石板路走下,我来到孙叔工作的地方归还雨伞,顺便点开软件打车,这里有些偏僻,一时之间无车响应。 我扶着门框等了会儿,孙叔递给我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熟稔招呼道:“祁小姐,站在门边多冷啊,您要是不嫌弃,就在我这小地方坐一会儿。” 我礼貌道谢,只用杯子暖手,倚在门边未动。 见我没有主动搭话,孙叔识趣坐回桌前,留给我安静的空间。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软件始终打不到车。 我切换界面到通讯录,手指漫无目的下滑上翻,思考着拜托谁来接我一下。 “祁小姐,您是在等人吗?” 耳边又响起中年男人特有的、带着人生阅历的醇厚嗓音,我正想着今天孙叔怎么这么外向,侧头见他双手背在身后,吞吞吐吐、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问:“孙叔,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是这样的,之前我和您兄长提过的,祁谢庭先生墓地修整的事情,他好像贵人事忙忘记了,再过几天工人就要走了,下次要修整需要预约到几个月以后……” 孙叔为难低头,皱起粗黑眉毛,希冀的目光看向我,“所以,能不能请您帮着问问,看是这次一起修整,还是等到下次?” “祁家的墓地,不是有人统一管理吗?”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意识到这是了解祁岁知背后动作的一个契机。 握紧手里的手机,我冷漠的面容柔和了点,勾起嘴唇冲他友善一笑,“你也知道,这方面我不太接触,总问问才能跟我,哥哥说清楚。” “您不知道吗?” 孙叔下意识反问,对我脱口而出的借口理解点头,耐心解释起来,“祁谢庭先生的墓地,一直由您兄长私下另外拨出一笔资金用以管理,说是家族哀悯他正当盛年早逝,所以需要特别对待。” 又是大伯。 怎么祁岁知对大伯这么关注? 难道他是大伯的孩子。 就算是,这个身份并不丢人,大伯没有妻子、没有结婚,又不是什么婚后出轨的私生子,为什么父亲要对外隐瞒起来,谎称他是我亲哥? 我以为这是通往真相的捷径,结果反而更错综复杂。 怀着无数疑问,我给拉斐尔发短信,叫他过来接我。 消息显示发送成功的半秒不到,一个好字迅速出现在左边对话框。 作者的话:今天也很长!! 假设 外表张扬的银灰色柯尼塞格咆哮冲破连绵雨幕,停驻在常年安静的墓园门口。 拉斐尔似乎从公司急匆匆赶过来。 穿着面料挺括的深蓝西装,拎着真皮材质的公文包。 衬得肌肤很白,眉目深严,浮于表面的懒散沉淀下来,颇有些贵公子的气势。 他一面持伞,一面推开管理室的门,对坐在角落的孙叔矜持点头示意,很快将专注目光凝聚在我面上:“姐姐。” 省去问候环节,我躲在他的伞下肩并肩走进雨中,回首远眺母亲墓碑所在的山顶,层层树木环绕,将复杂的思绪掩映,状貌终难以看清。 拉斐尔亦驻足静默在我身后,我嘴唇动了动:“既然来了,去祭拜一下。” 于是我们又一次上山来,到母亲的墓碑前。 随着雨势的加大,那束蔷薇花已被淋得花叶颓散,不堪入目。 我蹲下将其一片一片梳拢,略作整理重新放好,裙摆垂落触及湿透的地面,等我站起时,沾染雨水粘附腿弯,徒增狼狈之态。 拉斐尔将伞柄递于我,弯腰躬身,低低唤了声颜阿姨。 我的母亲姓颜,名烟,读起来颇为拗口,却与她很相符。 美人如烟,除了生老病死,谁都不能掬于手中。 “祁岁知,跟大伯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审视拉斐尔的动作言行,内心没有因为他面对母亲所呈现的诚挚郑重而软下一分,轻轻拨开黏住膝盖的垂坠裙摆,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什么?” 拉斐尔的颈项侧了侧,浩渺的雨声中他的疑惑又糊又轻。 “孙叔说,大伯的墓碑,一直由祁岁知私底下出钱管理。” 我将方才在管理室的对话截取重点,告诉给他知晓。 面前高瘦的背影即使行礼完毕,也没有彻底转过来与我对视,眼睛是反应心事的窗户,我看不到拉斐尔的表情,只能努力分辨他话语中的情绪。 “你在怀疑哥是祁谢庭的儿子。” “他又不是爸爸的孩子,如果是外面捡的,怎么会跟我长得像呢?” 我不想在母亲坟前袒露过于刻薄的心声。 只是到底死结难解,克制言辞之余尾音仍不免溢出一丝讥诮。 “可是,哥和颜阿姨也很像。” 拉斐尔回首朝我望来,声音更低,“他眼角的泪痣,和你,和颜阿姨位置都一模一样。” 我眉心猝然一跳,脑海自动构建起可怕的联想。 再开口时满腔冷意已然压制不住:“你想说什么?怎么敢在母亲墓前作这么恶心的假设?” “是假设,还是真相,也许姐姐自己更清楚。” 拉斐尔没有退让,没有改口,冷白面色衬得他如同在雨季四处游荡的俊美鬼魂,那双烟灰色的眼睛中,恍若具有实质的悲悯,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他在怜悯我。 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配怜悯我。 “你凭什么这么说?不过是养在祁家的一个小孤儿,也敢这么编排我母亲?” 我抬起指尖,带着颤意悬在他面前,“父亲和母亲一向恩爱,如果他们感情不好,为什么母亲死了那么多年,父亲都要守着蔷薇花园没有再娶?” “他们感情好不好,你见过吗……除了哥和祁叔叔的嘴中所说的,你有什么办法证明吗?”拉斐尔仍由我指着他,微微俯首靠近我。 我却害怕碰到他似的退了退。 雨伞庇护的空间有限,我退出遮蔽范围,雨水瞬间打湿了头发和后颈。 “你不相信我的话,却相信哥和祁叔叔的话。” 拉斐尔以一种不容违拗的力度紧紧握住我的手臂,不使我再后撤一步,“要知道,语言最容易骗人了。” “姐姐,不愿意直视眼前真相的人,真的很笨。” 他无畏碑头照片中母亲清凌凌的目光,也无谓在先人坟前拆穿隐晦的秘密。再叁斟酌,将喉底冷酷的蠢字替换为相对温和的笨。 我却涨红面颊,颤抖双唇,受到严重侮辱似的狠狠给了拉斐尔一耳光。 “真疼啊……不过姐姐能够消气的话,再多打几下都可以。” 拉斐尔被我打得偏过头去,手掌印很快浮现在欺雪赛霜的肌肤上。 他面无表情伸出舌尖,舔过微微肿起的唇角。 看穿一切的眼神却仿佛饱含了两簇跳跃的火焰,将我所有故作的平稳镇定燃烧殆尽。 假象 “你说你不久前才发现那份亲子鉴定,为什么会了解的这么清楚?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扯住拉斐尔一丝不苟系成温莎结的领带,强迫他躬身与我平视,再也秉持不住母亲墓碑前的礼仪,咬牙切齿问道。 “是姐太笨了,全家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有你不知道。” 他顺从我粗暴的动作,宛如温驯的绵羊,露出一点笑意,天真中带着俏皮。 映在我眼里,心底慢慢生出寒意。 “所以为了保护好温室的姐姐,我们只好一起坚守这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亲子,亲子鉴定书呢?拿出来给我看,别再嘴上故弄玄虚!” 拉斐尔推脱我几次找不到的亲子鉴定书,此刻成为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笃定他拿不出来,因此可以把全部判断为他扰乱我情绪的胡编乱造。 “姐姐说的是这个吗?” 拉斐尔打开一直拎在手中,与西装同色的公文包,抽出放在透明文件夹里的薄纸——如他口中所说的,年代久远、纸张泛黄的薄纸。 他笑意未减,态度低微,将文件夹抵到我面前。 我僵冷的手指握不住漆黑的雨伞。 任它被冷冽的雨水打翻,像垂死的雀鸟般,坠落在我脚边。 天地不为任何人留情,我连同拉斐尔一道被雨水打湿,他手中的文件夹采用特殊的防护材质,DNA检测意见书几个大字在雨水的冲刷下越发清晰。 “看吧,姐姐,看完你就知道,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拉斐尔诱哄着我,一根一根掰开我握成拳头的手掌,将文件夹塞入掌心。 多年前的纸张油墨印刷技术不好,雨水的冲刷下字迹逐渐晕开,却不妨碍我看清鉴定书第一页的名称和最后一页的结果。 被检测人:祁蓝玉先生(男)、祁岁知宝宝(男)。 鉴定意见:不支持两号检材所属个体符合亲生关系。 “为什么……” 我脱口而出为什么后垂头沉默下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 “姐,你以为颜阿姨,真的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完美无瑕的母亲吗?” 拉斐尔轻轻拨开我额前被雨打湿的狼狈乱发,手指抚摸颌骨的边缘往下,温柔抬起我的下巴。 他的目光湿漉漉的,带着叁分爱意和怜惜,柔软而动人。 薄唇吐露的话语如同一把雪利的刀刃直直插入我心底,“姐姐的母亲,是一个出轨丈夫兄长,勾引表妹爱人的,不知廉耻的,贱、女、人。” 听他话语道来的瞬间,我感到恍然大悟。 原来恨意来得并不莫名其妙,它一直存在。 “祁叔叔确实很爱颜阿姨啊……爱到容忍她恋爱出轨,婚后继续出轨,怀着杂种祁岁知嫁给他,又把颜阿姨心怀有愧的表妹夫妇死后剩下的遗孤领进家门,当做义子好好抚养长大。” 拉斐尔冰冷的嘴唇紧贴我发烫的耳廓,哈哈笑了起来,笑得毫不掩饰、前俯后仰,透明液体滑落他上挑的眼尾,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谁能不恨?” 他逼视着我,一字一顿发问,“你能不恨,祁岁知能不恨,还是祁叔叔看见唯一的女儿,被妻子出轨对象的遗孤引诱上床能感到不恨?” 雨水落进眼眶,模糊了看清世间的视线。 我突兀得到充实的安全感,只要看不清,就不会受到来自外界的伤害。 我安静看着拉斐尔。 看他恨意的目光揉碎,看他压迫的躯体随着时间推移颤抖起来。 “可我做错了什么呢?” 雨水接触眼眶变得灼热,我竟然能看清拉斐尔瞳孔中失去所有血色的我,“我把你们当成家人,我以为你们都很爱我。” “所以都是假的对吗?” 我情不自禁伸手触摸拉斐尔看起来伤心欲绝的眼睛。 突兀想起那晚祁岁知挥手打向我时的眼神,那样干脆利落的、憎恶的眼神。 与此刻拉斐尔湿透了的视线重迭在一起。 原来我所经历的人生跟他们全然不同, 幸福的家庭。 慈祥的父亲,早逝却爱我始终如一的母亲。 成熟包容的兄长,活泼天真的弟弟。 全部都是假的。 虚幻的快乐,真切的痛苦, 我竟分不出来哪个更让人难过一点。 拉斐尔突然抱紧我,用尽全力贴上我的嘴唇。 墓园两旁自动感应的路灯,在逐渐幽暗的天色里缓缓亮起。 偌大天地间仿佛只剩我们两个人。 微薄灯光映在他眼底,点燃大雨中我无枝可依的身影。 平安夜 我总会想,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的人圆满遂意,有的人平淡是福,有的人庸碌充实。 而我的人生却仿佛一团缠满了破败枝叶的污泥。 纤细蜡烛在做成爱心形状的粉色奶油蛋糕上围成一圈,关萌萌握着打火机将其一一点燃,坐落于我对面虔诚的闭上眼睛开始许愿。 12月24号平安夜,是她的生日。 Z城很少下雪,连冬天都要一二月份才会迟迟到来。 但似乎为了应和节日,窗外傍晚时分下起大雪。 六棱形的晶莹雪花落在青澜邸物业为了烘托节日气氛,而装饰的星星霓虹灯灯和高大圣诞树上,纷纷扰扰,绚烂浪漫,使人心生遨游雪地的向往。 我意识到今年快过去了。 “你在想什么呢,祁愿?” 关萌萌许完愿,一口气吹灭蜡烛,狭窄的房间顿时陷入黑暗,她将桌边的落地灯打开,一张小脸在沉柔四散的光线中显出不同往日的平和宁静。 “长到这么大,上一次Z城下雪还是读高中的时候。” 我把手掌贴在透明的窗户上,顾不得刺骨冰冷渗入肌肤,目光流转至雪地、霓虹灯、圣诞树、来来往往出去过节的行人之间,不住看了又看,“没想到今年雪下得这么早,天气冷得也这么快。” “平安夜还是要有雪才浪漫啊。” 关萌萌双手捧脸感慨道。 “你不是新认识了个优质男吗,怎么生日不跟他一起过?” 楼下一对大胆恋人旁若无人的拥抱接吻。 鼻尖冻得通红,洋溢在脸上的幸福笑容却暖和得仿佛可以融化冰雪。 “有了男人就抛弃朋友岂不是显得我很不够意思?” 关萌萌见我靠窗户这样近,又穿着单薄,取过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厚实披肩,替我围上,仔仔细细裹了好几圈,“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这么冷的天衣服穿得这么单薄,之前连着生了两场病,还没养回来呢。” 披肩遮挡住我的下巴和嘴唇,把我裹成米白色的粽子,我收回掌心冻到有点僵麻的手,转身盯着眼前奶油与玫瑰花瓣组成的,蕴含无限情意的蛋糕:“这个看起来不像是关小姐的审美啊?” 灯光下关萌萌白净脸颊晕染出若有若无的粉意,她扭扭捏捏垂头:“他知道我生日,在一家很火的网红蛋糕店提前了半个月订的。” “人家对你这么用心,你也要好好对人家,吃完生日蛋糕赶紧去找他吧,陪我还不是每天上班陪完下班陪,不差这一天两天。” 时针嘀嗒嘀嗒转向七点,夜生活刚刚开启,情商再低的人都知道不该打扰他们的约会。 我从善如流就着她的话头往下说,顺便暧昧眨了眨眼睛:“反正今明两天放假,你今晚不回来也没关系。” “祁愿,你说什么呢……” 关萌萌切蛋糕的手一抖,笔直切线歪出滑稽的弧度,她的脸更红了。 虽然平时开起帅哥纸片人的玩笑很过火,没想到内心纯情得像只初谙世事的小鸭子。 “怎么了?过了这个生日你满25岁,能跑能跳的青春转瞬即逝,人生不应该及时行乐一下吗。” 我不以为然挑眉。 “我怎么感觉两个月过去你变成深沉文青了,是不是装着什么心事没有和姐姐说?” 她亲亲热热挤过来和我挨在一处,稍高的体温传递过来,是远比围巾踏实存在的心安。 深沉文青。 听起来像是不愁温饱,向往书中风花雪月的中二青年。 而我的人生,较之诗书小说来得更加戏剧性。 大起大落的过程,荒诞不经的真相。 我以为我是受害者,结果人人都是受害者。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所有人口中永远高贵无暇、仪态万千的母亲。 我该恨谁? 恨父亲隐瞒二十多年? 恨祁岁知如此处心积虑? 恨拉斐尔骗了我一次又一次? 恨来恨去,我发现只能恨我自己。 是我太脆弱,生长在洁净无污的温室之中,连一点肮脏都承受不起。 挖掉蛋糕切块的一小角送入口中,微酸掺和柠檬香气的玫瑰奶油融化在舌尖,与味蕾亲热相触,使我感觉到久违的甜蜜。 突兀想起浏览社交软件时无疑看过的心灵鸡汤。 如果心里觉得生活很苦,就吃点甜的中和一下。 但其实这种苦,就像爬山虎挂满的墙壁。 即使暴力摘去,星星点点的圆印始终向人证明它真实鲜明的存在过,并留下难以清除的、斑驳的痕迹。 “好啦,蛋糕吃过了,不要耽误你的快乐夜晚。” 我拍拍关萌萌的肩膀,她与我相视,露出一抹期待又羞涩的微笑。 作者的话:小容终于要出场了,晚上就能看到啦 再遇 等关萌萌精心装扮完出门,我穿上羊绒大衣,戴好厚实温暖的围巾,决心出去走一走,人困在屋子里,容易把心越困越狭窄。 说起来,除了上下班,我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有出门放松过。 沉默的上班,寡言的下班,吃饭、洗漱、躺在床上茫然盯着天花板。 只要闭上眼睛,祁岁知和拉斐尔的脸就会交替在我的梦境中出现。 大汗淋漓惊醒无数次后,我需要借助一点药物才能顺利入眠。 青澜邸地处新商圈附近,西方节日的气氛很浓,张灯结彩,水车马龙。 路上成双成对的年轻人,和以家庭为单位的新晋父母很多,如我一般形单影只的人寥寥无几。 我慢吞吞走着,思考应该去做什么。 不知不觉,脚步在一处建筑前停下,门头五光十色的花式英文组合,时红时绿,时隐时现,是与浪漫雪夜格格不入的闪烁和劲爆。 Shot Glass。 新商圈最近新开的后现代主义风格酒吧,十分火热,场场爆满。 在不落魄的时候,Z城所有叫得上名号的酒吧、Club我都是常客,有时候车还没停稳,酒吧经理带着侍应生已经笑逐颜开的小跑上来热情招待。 “小姐,不好意思,今天人满了……要不您去别处看看?” 我保守暗淡的打扮跟前来泡吧的男男女女截然相反。 黑领结白衬衫、面上带着叁分不耐烦的侍应生从设计成海盗船入口的门后走出。 在目光触及我面容时,这种不耐烦一下子隐去,突然温和友好起来,只一脸为难的嗫嚅出声请我离开。 换做以前,我见识过他的两幅面容,定会出声阴阳怪气一番。 现在的我却失去了这份较真的心力,冲他微微点头便想寻觅下一个买醉的场地。 “祁愿……?” 很是熟悉的声音,带着迟疑,从背后唤住了我。 青灰渐变的棉服短打,工装风束腿长裤,配漆光高帮马丁靴,原绍青一如我第一次遇见他那般,眉目漆黑,薄唇半抿。 极致的英俊,极致的干净。 “绍哥,她是谁呀?” 原绍青身边围拥着叁四个年轻人,有男有女。 其中一个离他最近,身材高挑、打扮格外大胆时尚的年轻女人好奇打量着我。 “我同学……” “谁也不是。” 出声打断原绍青的介绍,我生怕再待一会儿,他背后冷不丁冒出拉斐尔的身影来,把脸埋进围巾里匆匆迈开步伐。 我以为按照原绍青的性格,见我如此冷淡不识相,也就桥归桥路归路,不会再有所动作,没想到身后有脚步踩着积雪声追了上来。 胳膊被一只白皙宽大的手掌拦住。 他像是不好意思,退而求其次揪着一点接触不到肌肤的布料,阻止我继续往前走:“你跑什么?” 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终究难看,为了避免成为他人眼里的好戏,我抖开原绍青钳制的手,却也没有再继续躲闪。 余光瞥见不远处他的几位同伴一边看着我们,一边交头接耳,垂下头淡淡回了一句:“难不成我们很熟吗?” “虽然没那么熟,但好像也没有到要看见我就跑的地步。” 原绍青盯住我不紧不慢上下逡巡一回,才嘴唇微动吐出这句话。 “平安夜,你应该跟你的朋友好好玩,而不是和我在这里浪费时间。” 天气很冷,我半张脸陷入围巾,说话含含糊糊,看他露出一副听不清楚的神态,只好走上前两步,在相距一臂的范围内再次重复刚才说的话。 “不算浪费时间。”原绍青没头没尾来了一句,叫我摸不着头脑,他却先转移话题问我道,“站在这里说话太冷了,找个地方喝一杯?” “不了吧,我……” “我见你不像有约的样子。” 我打断他,他又打断我,好一个圆满的来回。 持续失眠让我近日来的思维有些迟缓,想不出理直气壮的借口拒绝。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驾轻就熟跟同伴挥手打完招呼,把我领进酒吧附近一家更安静、更冷清,也更高档的中式餐厅。 我的口味喜甜喜鲜,这家餐厅主打便是淮扬菜。 原绍青问我想吃什么,我此刻食不知味,推脱说他看着来就行。 清炖蟹粉狮子头、文思豆腐、白袍虾仁、炒素鳝、豆苗山鸡片…… 原绍青的行为处事如他外表般干脆利落,包厢内空调暖意熏染,身穿碎花旗袍的服务员收起烫金皮质的菜单,目不斜视平稳无声的退了下去。 “打扰到你和朋友,真的不好意思。” “什么时候小祁姐也会说这种道貌岸然的话了?” 原绍青并不热切的语调追赶我的话音响起,我忍不住抬眼看向他。 作者的话:我发现我是猪,是原绍青要出场啦,存稿的时候写到容哥下意识写了个小容(。) 你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 小祁姐这个土气十足的称呼,世界上除了原绍青没人会乐此不疲的唤我。 如今又听到,首都请他们吃粤式火锅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 那时候拉斐尔还是个粘人的跟屁虫,睁着一双无辜眼睛,天真唤我姐姐。 “不喜欢小祁姐,那我叫你祁愿?” 良久没等到我说话,原绍青单手支在雕花的实木方桌上,撑着下巴问道。 “没有,你随意就好。” 我收起回忆的思绪,眨了眨失去聚焦的眼睛,“你怎么没回首都,大四一直留在这里实习吗?” “嗯,暑假考察的业务经过总公司审核认为很有发展前途,父亲让我留在Z城的分公司跟着历练一下。” 原绍青脱下青灰渐变的棉服,里面一件修身的黑色高领毛衣,简简单单坐在那里,像是时尚杂志新出片的人物封面。 我实在不擅长在满腹心事的状态下谈笑风生,原绍青亦性格冷淡,场面一时之间沉寂下来。 “祁愿。” 骨相完美、连指甲都生的圆润修长的右手在桌面上轻扣。 原绍青突然叫我名字。 这种被威胁掠食动物关注的感觉令我神经紧绷,身体后撤,紧紧靠住因花纹雕刻而凹凸不平的椅背,言不由衷啊了一声。 “这里的大厨很讲究烹饪和摆盘,上菜比较慢,让你等着不好意思。” 我以为他要问什么,结果是这样不要紧的话。 只是这样不要紧的废话,起到了安抚缓和的作用,我微微松懈下来,喉头一咽自然出声:“淮扬菜确实费时,对刀工、火候、菜品的把控样样不可或缺,如果能品尝到地道的菜色,稍微等等也是应该的。” “你能这么想挺好,现在的人很容易坐不住。” “慢有慢的好处,快有快的好处,我高中毕业的暑假去首都吃铜锅涮肉的时候,那服务员上菜又快又稳,不用坐着干等,吃得还挺尽兴。” 我天生对于其他的欲望追求淡薄,只有吃食方面较为注重,说起擅长的领域,原绍青摆出一副倾听姿态,偶尔穿插点评两句,一时之间与他聊得投机。 说话间菜陆陆续续上来,果然如他所说,摆盘精致,配色讲究,鲜美醇厚的香气于空气中浮动。 放在那里,即使不吃都是一道道赏心悦目的艺术品。 原绍青还是老样子,等菜上齐就吩咐侍者下去,用公勺替我盛了一碗菊花般于汤羹中沉沉浮浮的文思豆腐。 我纳闷他一个龟毛挑剔的大少爷居然乐意亲自伺候我,转头又被眼前鲜香四溢的美食夺取了注意力。 粹质的白,清透的黄,馥郁的红,与青花瓷碗组合在一起,清淡有味。 我除却半块蛋糕晚上没吃什么,腹中饥肠辘辘,吹温点一口一口喝下去很是熨帖。 “要喝酒吗?” 原绍青替自己盛了一碗同款,又添了一句作为解释,“我看你刚才像是要去Shot Glass喝酒的样子。” 虽然主打淮扬菜系,这家店的酒水供应中亦有红酒。 我喝不惯白酒,总觉得太烈,酒量不好的人喝不了两杯就开始晕头转向。 原绍青以目光示意自便,我用手指在点单的液晶屏上迅速滑动确认,选了瓶性价比高的红酒。 不出两分钟侍者把酒送到,较之做菜的速度不知快了多少。 “别人平安夜约会,我平安夜买醉,是不是很可笑?” “不管怎样,自己过得高兴就好。” 原绍青托住高脚杯纤细的底,填充杯壁小半的深红酒液在莹润如玉的指间轻微来回摇晃。凝在某处的眼神专注幽深,这样的动作他做起来有种晦暗不明的禁欲感。 “酒吧前的事情,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我看着面前原绍青又夹过来的叁分之一蟹粉狮子头,不知是紧张还是为食物所引诱,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你知道的,我现在身份尴尬。” 他姿态优雅的喝了口红酒,又把剩下的叁分之二搁在自己碗中慢慢吃了。 安静低首,八风不动。 肩颈曲线、落筷速度和张嘴弧度,时刻保持在精准严苛的范围内,充分显示出镌刻在骨子里的良好教养。 仅有的一次共同进餐经历提醒着我,原绍青这方面的洁癖十分严重,不会与人分享食物,也不会吃别人剩下的,没料到今时今日转性了。 我探究不敢太过深入,便收回视线。 直至他吃完蟹粉狮子头,用整洁餐巾擦拭几近无污的唇瓣,才镇定对我说道:“这些并不重要,我只知你是拉斐尔的姐姐。” 作者的话:总觉得最后一句话四舍五入就是小原说不管怎样我都认定你了的意思hhhh 拭裙 “即使拉斐尔否认与我的关系,你也要同我相处吗?” 我突然没了心情吃饭,将镶银红檀木筷搁置在配套的青花瓷筷枕上,力道虽不算大,但瓷器与瓷器之间碰撞,难以避免发出清晰可闻的脆响。 “是吗,他为什么这么做?” 原绍青挑起一侧眉峰,疑问的神情,却没有多少不解的色彩在其中。 是啊,他就算知道我和卓承脱离关系。 再进一步的事情,关于我、祁岁知还有拉斐尔的纠葛并不了解,拉斐尔亦无可能把这种丑事告知予他。 “你当我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就行了。” 我极力用自嘲之语表达自己的无谓和轻松,心头涩意弥漫,“今天遇见我的事情不要跟拉斐尔提起。” “我和拉斐尔关系是不错,也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原绍青眼底一瞬间滑过不以为意的漠然,这份漠然仿佛隐藏在浮冰下流动的暗涌,表面依然风平浪静、光滑无波。 “你们的公司斐青还算顺利吗?” “我出资入股,拉斐尔实际操作,应该还算不错吧。” “嗯,拉斐尔家在意大利的生意做得同样是艺术方面的,想来驾轻就熟。” “他和你说他家生意主要做的是艺术方面?” 原绍青嗤的一声,迎上我不解眼神,直冽唇线向两面拉扯开,露出今晚第一抹微笑,散漫的、肆意的、带着叁分邪气,与惯常表情天差地别,“你好像很不了解拉斐尔,他不是你想象那种,有点叛逆又不算太过的文艺青年。” 祁岁知说我不了解,原绍青又说我不了解。 原来拉斐尔最真实一面,跟我认知中的全然不同。 应该是伤心的,相伴多年的弟弟没有一刻在我面前卸下伪装过。 但相较于母亲水性杨花带来的震撼,其他事再不能叫我心底掀起万丈波澜。 此时此刻,我不知怎的突然想起纪随流于父亲生日晚宴上评价我的话。 ——祁叔叔是老狐狸,祁岁知是小狐狸,你们祁家每个人都浑身上下长满了心眼,真不知道怎么生出一个这么天真又不可一世的你。 天真又不可一世。 我到现在才知晓这份评价有多么的温和克制。 我大概,应该称做,愚笨又自以为是。 “我能了解谁呢?你们都把我当做傻子一样罢了。” 话说到一半,我已经感觉到这是赤裸的迁怒。 但近日心情的败坏、颓唐、反复无常,促使我不管不顾将包含浓烈怨怼的眼神投射到原绍青身上。 他怔了怔,收敛笑容,面色复杂抿着嘴,于是两片沁润唇心渗出一点苍白。 “祁愿,你似乎过得很不好。” “好或不好,人不都要这样过吗?父亲还病在床上,我能怎么办?” 我心底厌恶这样怨天怨地的自己,却忍不住当着原绍青的面发泄出来。 仰头仪态全无咽下半杯红酒,我又像个嗜酒如命的醉鬼一般,迫不及待打开瓶塞,把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倒至倾满。 原绍青不言不语,亦无阻拦的动静,径自伸出筷子,夹了餐桌上另一道温热的菜肴送入口中咀嚼,对发生的一切冷眼旁观。 我酒量差劲,偏生是第一爱逞能的人。 开始还顾及斯文使用高脚杯,后面索性假装原绍青不存在对瓶吹。 大半瓶红酒进肚,我一手握着酒瓶,一手撑住桌面,醉眼模糊打了个饱嗝。 人生失意,睡觉以外,烂醉是最低成本的放松形式。 “你跟他们一样,把我当个笑话。” 我相隔一桌渐渐冷却的菜肴,遥遥指着原绍青的鼻尖。 酒精推波助澜,麻痹理智,脑海为这几个月以来的挫折磨难而充斥。 “他们?” 舌尖卷着二字玩味翻滚一圈,原绍青捻着高领毛衣的边缘往下捋,修长有力的小片脖颈白到晃人眼睛,“你跟我吃饭,还要想着别人吗?” “我哪儿想着别人了……” 我总觉得他的重点歪了,又说不清楚具体哪里不对。 捂住脑袋梗着舌头趴在桌面上,顺势撞倒了酒瓶。 残余酒液顺着桌面滴滴答答流泻,打湿包裹大腿的小片裙摆布料。 “好脏……你过来帮我擦干净。” 理所当然的语气,颐指气使的态度。 恍惚间我仍然是过去那个无知无畏,要星星也得替我摘下来的自己。 原绍青微蹙秾丽眉梢,英挺眉宇之间皱出一湾小小的凹陷。 他坐着不动如山,直到我不耐烦又催了一声,才犹豫着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不许这样 眼帘映入挺拔劲瘦的腰,和安静垂于身侧一双很美的手。 仿佛未曾沾染世事的污迹,透出上等玉色的半透明。 指甲及边缘修剪整洁,中指尾部佩戴一枚黑底白边的环形戒指,白边上细细镶嵌的璀璨碎钻,在光线角度变换中折射出属于水波的粼粼质感。 我受到莫名蛊惑,伸手去握,指尖触碰掌心,反手穿过指缝牢牢握紧。 这只手像是被烫到的鱼般挣扎了下,企图脱离我的桎梏,我散乱视线向上,充满威胁瞪了原绍青一眼:“不许动。” 见他不再乱动,我又去拿餐桌另一角未曾动过的餐巾,扬起满意笑容塞进他手里,意有所指点了点大腿濡湿的部位:“帮我擦。” “祁愿,原来你喝醉了是这个样。” 悬于头顶的声音缓缓响起,那声音太高,传到耳朵里反而觉得虚无缥缈。 我等了片刻,交扣在一起的手仍然没有动作。 为什么拉斐尔不听话,他的朋友也不听话? 意念转到这里,我探出鞋尖寻找他脚踝上凸起骨头的位置。 本来想踢,奈何没什么力气,歪歪斜斜擦过,倒像是耳鬓厮磨的痴缠。 “快点,快点。” 我口里催促,握着原绍青的手软绵往下拽,这具看起来高大沉重的身体居然很配合的半蹲在光洁冰冷的地面。 我又一次见识了他清晰的面容,在很近很近的距离之内。 年轻的、清醒的、有足够底气作为支撑的、英俊挺括的面容。 滚烫酒精诞育眼睑底端失控的酡红,他只与我堪堪对视一眼,便迅速垂落眼帘,专心致志擦拭起金雀花黄裙摆上化成更深一色的酒液。 毛茸茸的脑袋在咫尺可触的范围中晃动,我没忍住摸了摸他头顶发旋。 原绍青擦拭的动作忽滞,微冷指尖得寸进尺滑到他鬓角虚虚一挑,我笑嘻嘻说道:“你蹲在我面前的样子好像一条大狗。” “祁愿,你知道我是谁吗?” 手指相隔厚实布料陷入肌肤,原绍青仍没有抬头,只声音不辨喜怒问我道。 “当然知道,你是原绍青。” 我气息不稳,又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弓腰拈起痕迹渐干的布料细嗅:“怎么还有股红酒的味道……你是不是没有用心擦?” “不许这样。” 原绍青突然抬头,动作粗鲁抢过我手中裙摆,将它按回微微分开的大腿上。 他眼睑底端的红色更红了。 酒量比我还不好,喝这么一点也会醉吗? “你凭什么管我?”近乎凶狠的语气让我感到委屈,下意识用力拍打他按住裙子的手,那片肌肤很快从玉色变成薄红,“滚开,我要回家。” 我扶住椅背摇摇晃晃试图站起身,努力了几次又狼狈跌坐回去。 原绍青充耳不闻,保持上身挺直颈部微弓的半跪姿势,一只大手就能轻松压制我。 “放开,我要回家你听不到吗?” 我咬牙仇恨起来。 每个人都是这样,压制我、掌控我,打破我苦苦维系的骄傲,轻而易举夺走一切,把我禁锢在腐烂的泥潭深处,片刻不得翻身。 为什么是我? 我做错了什么? 母亲的罪恶就活该由她的女儿来代为受过? 明明没有爱过我……没有呵护过我一天。 明明活着的时候每时每刻都在跟出轨的对象寻欢作乐。 如果真相是这样,为什么要给我和祁岁知的名字连在一起,寓意什么狗屁愿有情人岁岁相知…… 放浪禁忌、不负责任的感情,也配称作有情? 一股突如其来的的高涨怒火充斥头脑和四肢。 我想要尖叫,我想要破坏。 我恨恨瞪着原绍青,颤抖的目光恨不得化作实质,在他那张不近人情又道貌岸然的光洁面颊上咬下一块肉,和拉斐尔沆瀣一气的没一个好东西。 他漆黑眼珠下挪,往我齿尖契入直到泛出白色的饱满唇肉上旋踵滑过,抬手用后半截指关节揩过眼尾的收梢,静静呼出口气:“别哭了。” 不知何时,我的面孔已然被泪水沁满。 两道痕迹交汇在下巴尖,变成湿漉漉的小溪。 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 “不要再靠近我了,原绍青。” 手掌撑住胸膛,手指使力前推,这次很顺利,原绍青因我的动作后退半步。 距离骤然拉远,退出令精神警戒的敏感边界。 我趁他沉默之际,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几次打滑差点跌碎在地,终于拨通那个心心念念的号码,电话很快被接起:“愿愿?” “顾之昭,快点来接我。” 那头不假思索问我道:“你在哪儿?” “……我在哪儿?” 大脑空白了一秒,浑然不记得这家淮扬餐厅的店名,还未等我看过去,原绍青已经相当配合的报出名字,声音大到足以让顾之昭听清。 旧人 我在侍者的指引下前往卫生间洗了把脸,再用应急的清洁喷雾重新处理过污迹。 浓重酒意醒了些,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疲惫茫然,鼻尖留下哭过的湿红。 活像只雪夜无家可归、瑟瑟发抖的流浪狗。 再回到包厢时,顾之昭已经赶到。 他和原绍青成对立之势,一个倚靠窗框边抽烟,一个姿势端正坐在我原先的位置上。 他们的目光一齐扫向我,矜贵得体的,清冷克制的。 我背过手滑蹭了几下腰部,突兀有点紧张。 好像一个是充满威严的老师,一个是我做错事被请来学校的家长。 小步走到顾之昭身边挽住插在兜里的手臂,他不知为何略带不快的面色缓和下来,天生带笑的唇角漾开少许弧度:“愿愿,怎么这么重的酒味?” “我酒量不好……没喝很多。” 我心虚为自己辩解道。 “你和,你的朋友在这里吃饭吗?” 话语在触及原绍青时微妙短暂停顿了下,像是苦恼该如何称呼,顾之昭见我没什么反应,又镇定自若称他为我的朋友。 “我是朋友,那他是什么?” 指尖的火光漆黑的夜景中明明灭灭,原绍青一面抽烟,一面盯着我和顾之昭相触的手臂,那双形状长窄,尾稍飞起的美丽眼睛中多了一丝嘲弄的冷意。 “我和愿愿的关系,好像不需要特别向你说明。” 顾之昭唇角依旧带着笑,只是回敬的话语暗指原绍青多管闲事。 眼前场面,好像前来捉奸的丈夫跟出轨对象争锋相对。 空气中暗暗的火药味叫我不明所以。 缩了缩脖子,我蜷起手指在顾之昭温热掌心轻轻一挠,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我头好晕,不想继续站在这里。” “你要回青澜邸……还是回我那里?” 再一本正经的内容,经由顾之昭涓涓如春水的嗓音说完,都平添几分婀娜遐想之意。 何况言外之意原本就不怎么正经。 不必触摸,我的耳垂开始一跳一跳发烫。 但是这个代表期盼、浪漫和相守的下雪夜晚,我莫名不想回到那个仅剩自己的空荡房间。 抬眼飞快扫了一下原绍青,他的注意力不再向我们这边,而是转过头看起窗外风景,我暗自庆幸的松了口气。 要是他继续看着,我很难做出符合心理预期的决定。 “去你那里吧。” 我踮着脚尖,凑近顾之昭耳畔,声音轻到仿佛蚊子叫。 后面决定谁来刷卡结账的对峙中,原绍青又败下阵来,索性冷着一张脸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我随同顾之昭上车,来接我的仍是那辆铁灰蓝的阿斯顿马丁。 即使繁华热闹如新商圈,停靠长街自成一道骄矜昂贵的罕见风景。 我又看了一眼车窗边。 除了淮扬菜馆写意风流的牌匾,便是来往如织的行人。 视线里始终没有出现原绍青前来相送的身影。 我和拉斐尔的关系没有破裂之前,他对我本就淡淡,或许经历过醉酒的又哭又闹,心里的不喜更加深一分。 我心头黯然。 我似乎很容易把人际关系处理到最差那一步。 “怎么了愿愿,你在寻找什么?” 顾之昭倾身替我扣好安全带,木质香清厚微苦的气息如浓重的拥抱般瞬间将我笼罩。 他抬眼就我目光笔直延伸出去的方向看了看,不动声色问道。 “没什么,之前这附近有家我很喜欢的面包店,现在看好像关门了。” 我收回眼神,自然不会把心事据实以告,扯谎信手拈来。 落魄的这几个月,从来不擅长的倒是做得越来越熟练。 “店址会搬迁,人心会改变,往前看总有更好的。” 顾之昭的眸色偏深,迎着太阳仿佛盛满光亮的墨色琥珀。此刻车内光线俱暗,他漆然的眼珠掩映在睫羽垂落的阴影之下,一瞬不瞬与夜色融为一体。 我这样迟钝的神志,无法揣摩出话语背后蕴含何种情感。 “你不也是旧人?” 清醒的白昼里,我断不会说出这种言语。 仗着酒意未散,加诸夜色遮弥,我很有几分不管不顾,话音脱口,其中的哀怨与矫情叫顾之昭为之怔了一刻。 “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忘记过,是不是?” 素来事事掌控于手,胸有成竹的顾之昭,也会有这般的迷茫和不确定。 怎么忘? 我人生中第一次对一个人动心。 明知故问。 “我困了,不要说话。” 我厌烦起来。 不想使顾之昭痛快,亦不想再继续没有结果的话题。 背过身靠近窗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醉意沉沉荡过头脑和身体。 思绪全部搓揉在一起,浑然难分,像水溶于水中。 跑车咆哮的引擎声迟迟没有响起,我在万籁俱寂中将要睡去。 意志消失的最后刹那,车窗的后视镜似乎出现了一抹高挑挺拔的熟悉影子。 是错觉,亦或是,原绍青。 近况 过完圣诞节的小长假是元旦,过完元旦,新年匆匆忙忙即将来临。 大约过年前夕忙碌是社会常态。 一堆工作要收尾,一堆项目要确认。 老板虽然小半年没有出现过,该有的年终总结和工作汇报依旧要写,再加上来年的发展方向和业绩目标。 关萌萌忙得不可开交,我作为公司什么都沾一点的文案、她的好朋友和隐形小助理义不容辞,能帮点忙就帮点忙——当然,也有她说会在老板面前帮我说好话争取多发点年终奖的好处在里头。 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古人诚不欺我。 没有情场,但专注工作可以让我假装忘却很多关于生活的不堪记忆。 ——祁愿,你年终报告写完了吗? 工作号消息提示音滴滴,我打开,是何若诗的亲切慰问。 ——还没有,不是说过年前一个礼拜交上就可以?我这几天文案工作一大堆没写完,周末还得出一份与恒宇集团合作的官方通告稿件。 ——那你抓紧点,策划部门除了你可都交上了。 没想到我的同事们平时看起来个顶个的忙,事关年终奖、评测和来年工资倒是一点都不含糊,再抽不开身都要加班加点先写了。 如此对比,倒显得我这方面很懒散。 ——知道了,知道了何姐,那我今天留下多加一会儿班,把要写的稿件和年终报告赶出来给你。 ——不错,肯定一下你的工作态度,从刚开始一下班连忙走人,到现在愿意主动留下来加班干活,这是职场进步的表现。 电脑屏幕上看不见何若诗的表情,但是她的文字使我脸颊一赧。 毕竟养尊处优、自由自在了这么多年,叫我和其他同事一样自觉奉献时间和青春,任劳任怨成为被公司压榨的社畜还是有点做不到。 ——何姐,我先干活了!刚刚关萌萌又在发消息给我安排事情了! ——去吧去吧。 午饭对付着吃了两口公司楼下便利店买的叁明治,等我从全神贯注的工作状态中抽身而出时,公司已经零零碎碎走得只剩下我和关萌萌。 我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清清楚楚显示着时间,晚上八点半。 “萌萌姐,你不回家吗?” 敲了敲总助办公室气派的大门,关萌萌停下打字的动作,朝我看过来,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祁愿,今天可能要麻烦你打车了,我这里工作一时半会儿还做不完,或者我把车钥匙给你,你自己开回去也行。” 听她的意思,再怎么早估计回家也要十一二点了。 女孩子半夜独自打车不安全,再说,那么晚打车很不方便。 “没关系,现在还早,我打车回去,车留给你,自己开车我放心。” 我连忙摆手以示拒绝,善解人意的体贴她道。 “哎,愿愿,你可真是我的贴心好宝贝。” 关萌萌颇为感动,一高兴甜蜜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说。 我爱听好话,不过讨厌目的明显、往来奉承的话,往日里簇拥在身边狐朋狗友的阿谀谄媚,我听得反胃。 如今没了身份与地位这层束缚,关萌萌亲亲热热的话语,如冬日里热烘烘的小火炉一般熨帖内心。 “那不打扰你工作,我先走了。” 不想耽误关萌萌的事情,我没说几句自发告辞。 傍晚为了抵抗疲惫的喝下的满满两罐咖啡,在肚腹中酝酿成一阵急促的涨意,眼前的液晶屏蔽显示的数字,一时半会儿没有停在这一层的意思。 我决定先去上个厕所,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洗过手,再烘干,浪费了会儿时间。 楼上几层的公司临近年底同样忙碌,我站在电梯前等待,正不凑巧,来回好几趟都站满了人,有男有女,职业装光鲜整洁,只是眉宇之际难掩疲惫。 等我耐着性子终于挤上电梯乘坐下楼,来来往往、穿梭如鱼的出租车又不给面子,没有一辆显示着绿莹莹的空车标志。 空调间的暖意逐渐褪去,我穿着不够厚实的身子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决定用软件呼叫个私家车回去,却发 现遍寻口袋和提包没有手机的踪影。 心下一紧。 估计是净手的时候放在洗手台上了。 我只好又返回公司,等了两趟电梯,再重新回到新曜所在的楼层。 然而估计错误,洗手间里没有。 难道是被人拿走了? 我咬着嘴唇,大脑不断回忆与手机有关的场景。 现下不复如前,拿着七千工资,每月除去租房和吃喝出行、必需品的支出,经济并不算太宽裕。 如果手机丢了,买个普通价位的依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我决定回工位看看。 厕所对出到新曜有一段不长不短的走廊,黑线白面的菱形地砖,搭配头顶正圆贝壳纹的Led灯,相隔几个公司下班早,走得空无一人。 我透过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隔断望进去,桌椅装饰扭曲成黑黢黢的怪影,像是惊悚电影中发生凶杀案的第一场景。 心惴惴不安跳动起来。 我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越发小心翼翼,轻手轻脚走到底。 新曜的大门未关,前台颇具艺术感的几何灯蛰伏在天花板上,再深入平时工作的大办公区,只有天花板四周的小灯起到微乎其微的照明作用。 我因为脑海中的胡思乱想,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也不想打扰关萌萌工作的思路。 身体挨着空间划分出来的隔断,慢吞吞走到自己的工位上,左侧摆放物品的桌面,随手搁置的文件半盖住手机,露出玫瑰金色的一角。 幸好,幸好。 暗自呼出口气,我急忙把它拿在手里。 不远处关萌萌的办公室微敞着,伴随暖色灯光丝丝缕缕倾泻出来的,还有一阵不高不低的属于男人的说话声,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声音不属于公司在座的每一位男员工。 桀骜、凛冽,毋庸置疑的悦耳,带着些许不耐烦。 半遮半掩,时高时低。 难道是关萌萌圣诞节在一起的新男朋友来陪她加班? 但是传递出来的态度,又不似热恋中的柔情蜜意。 “祁愿最近还好吗?” 我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呼吸顿了顿,更幽微绵长起来,心生几分探究和好奇,他们之间相处为何会提到我,难不成她男朋友也认识我? 这样想着,我一步一滞,朝关萌萌办公室的方向小心挪移,直到与她仅仅只剩一墙之隔,努力使自己和这空旷无边的昏暗融为一体。 作者的话:某人要掉马了,猜猜是谁! 辞职 “按照您的嘱托,一直在尽心尽力的照顾着。” 关萌萌的语气严肃诚恳,一改平日的活泼跳脱。 我不必看见,就能想象到她面对身边男人微微垂头,坐直身子,毕恭毕敬的样子。 “你没有把我的事情告诉给她知道吧。” 男声好似不信她的说法,充满怀疑的问道。 经由墙壁阻隔的稀释,听不分明。 我隐约觉得熟悉,仔细回想,一时之间与亲近了解的人都对不上号。 “没有,我不会对您的要求阳奉阴违。” 听到这句,我再蠢都知道办公室里的男人并非她的男朋友,是为我而来。 “是吗?我监控里看着你倒是跟她很亲密无间。要不是我确定是我让你来的,我都以为你真的把她当成好朋友了呢。” “祁小姐是个很单纯的人,跟她相处不费力气。” 关萌萌含糊着没有解释把我当成朋友抑或其他,只没头没脑来了这一句。 “我当然知道她不聪明,要不是……” 男声逐渐咬牙切齿,半截话没说完,语锋一转,“肖然的事情你做的很好,用不着事事帮祁愿出头,免得引起怀疑。她没心没肺活了二十多年,也该多吃点苦头。” “肖然仗着有人撑腰虚张声势,不过说话和工作上不痛不痒为难几句。” 关萌萌似乎很懂得与这个男人的相处之道,顺着他话下去,得到对方不冷不热的一声嗯,又继续说道,“就是容清渠实在很可恨,怎么能把人推下水?” “容清渠这个杂种,跟他妈姜矜一样疯狂。姜矜敢把自己跟初恋的孩子伪装成容家的亲生骨肉谋夺家产,他推祁愿下个水算什么。” 轻描淡写的语气里说出令人齿冷的秘密,他对推我落水事件的冷酷评价,相较于容清渠不是姜矜已故丈夫亲生孩子的真相,来的小巫见大巫。 是不是手中掌握财富越多的人,越喜欢做出挑战道德和法律底线的事实? 我手掌成拳,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空调暖意尚存的背光处依然如此阴暗。 “我在祁愿病房打的那一顿算是给容清渠个教训,哼,这个杂种估计以为后面club被人打进医院的事情也是我做的,不敢来找麻烦……该死,我不仅不能让祁愿知道,还要替她的哪个老相好背黑锅。” “您不怕容清渠疯起来买凶报复吗?” “报复?他也配。他不怕死,就不管他那个处心积虑付出一切的妈了吗?就算容家不复以往,但我手里掌握的证据爆出来他和他妈都得死。” 明明是炫耀的口吻,语气却并无多少欢愉。 喉间一字一句压迫出来的暄妍声线, 像是一株艳丽而剧毒的植物。 哦,是他。 为什么不管置身何时何地,都难以逃开和某些人紧密交缠到窒息的关系。 我僵木着脸,面无表情的想到。 “陈总,那来年……” 后面的对话我没兴趣再听,脑海中盘算着辞职报告该怎么写,搬出青澜邸之后该去哪里生活。 高跟鞋趿拉着地砖沿循来时的道路无声无息后退。 手机突兀响起来电铃声,在寂静空气中爆开大片大片明亮的烟火。 不止铃声明亮,悬在头顶的灯光亦追随修长手指按上开关的同时,将一切算计与欺骗照耀至无所遁形。 我有多久未见陈西宴了。 一个月、两个月、叁个月,甚至更久。 这张浓烈的脸、生动的脸, 眼神曾经破开冰面卷起冲天火焰。 染回规规矩矩的黑发,做模特时的张扬放肆,都由高定西装和精心设计、露出光洁额头的发型圆融包裹进去。 只温莎结整齐庄重的衬衫一角不经意垂露的,属于蛇纹十字架项链的微茫流光,低调宣告着他原来的模样。 关萌萌退后半步,跟随在他身侧,犹豫着对我张了张口,最终没说什么。 恭敬将头垂了下去。 像是最忠心耿耿的仆从。 果然,我拥有的一切,我失而复得的人生,都是一场精心设计好的骗局。 看我无所依归终日惶恐,看我得到工作欣喜若狂。 看我努力上进讨好生活,看我遭受刁难隔岸观火。 “陈西宴。” 我勉强勾起僵钝唇角,对他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那双不见烈火,只余冰河的眼睛,骤的亮起来,隐含希冀的光彩。 陈西宴面朝我,步履急促走近两步,伸出矫健有力的臂膀,像是要解释,又像是要给予一个拥抱。 “我要辞职。” 话音未落,仿佛栩栩如生的人偶被抽出机关发条,他的脚步猛然顿住。 在宇宙深处,有一颗耗尽光热的星辰结束冗长生命,寂寂熄灭了。 恰似陈西宴此刻的眼睛。 想通 料峭的寒冷自脊骨起一点一点攀附上来。 我踉踉跄跄退出新曜,无视关萌萌急切挽留的呼唤。 陈西宴的迟疑赋予我冲进电梯的时间,在确认降落至1楼的同时,我的手指反复按上那枚两个箭头相对的按钮。 沉重的钢铁大门缓缓闭合,我在空间彻底不留一丝外界光线之前,看到了陈西宴凝视着我的复杂视线。 不解、颓唐、执拗,还有我读不透的释然。 他整个人默立在装饰抽象画的墙壁前。 像一丛嶙峋的山。 近得伸手可以碰触,实则心又相距很远。 我回到青澜邸。 房间因着主人不在没有开灯,透光的薄纱半掩,松松散散遮挡不住窗外澄莹的月光,晕染更远处的灯火霓虹,一切都显得何等静谧朦胧。 认真收拾起来,我才发现在这个短暂的住所中留下的私人物品很少。 几件衣物、拜托杨善终送来的我与父亲的合照,一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还有前阵出门于路边随手买下的球状水仙。 挨挨挤挤、亲亲热热栽种在透明的花盆中,圆锥的顶端长出一点点嫩绿的芽,似乎毫不畏惧Z城多年难得一遇的严冬寒月。 我整理完必需品,又轮流拨弄了几下水仙娇怯的芽,并没有选择带走它。 最后一层薄纱被我彻底拉开了,新商圈的夜景彻底袒露在眼前。 华灯朱辉,交映明烁。 颇像一席流光溢彩的璀璨长袍,内里包裹无尽的悲欢离合、流离失所。 再见,青澜邸。 再见,关萌萌。 再见,我以为可以重新开始的生活。 憧憧的万家灯火,竟无一真正属于自己。 我突然想通了。 既然无所依归,为何还要恐惧狭路相逢的宿命。 我发了一条短信给顾之昭。 然后点亮手机屏幕,拨通久违的号码。 即使临近半夜,依然第一时间接通,像是分分秒秒都在固执的等待我。 “愿愿。” 含笑自矜的嗓音,不问这通电话的来意,径自笃定说下去。 “你终于想通了。” “祁岁知,我可以放弃父亲的股份。” 很奇怪,与心颠来倒去通过艰难斗争得到的妥协结果。在出口后,我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如释重负。 “作为交换,我希望你把当年的真相一五一十告诉我。” “好啊。” 祁岁知像是怕我下一秒改变主意,不假思索回答道,“那你什么时候回家呢?我派人去接你。” 关萌萌租的房子视野很好,望出去可以看到新商圈的地标建筑光华百货。 巨大醒目的霓虹招牌层层光影变幻,从流动的丁香紫转到外放的信号蓝。 这种外放是薄利的刀刃,将我眼底涌现的所有情绪一片一片割裂开,向往的愈是向往,决绝的愈是决绝。 “我还有家吗?” “愿愿,是我错了,” 祁岁知叹了口气,“当时看到拉斐尔和你……我太生气了,才会口不择言。哥哥就在这里,你怎么会没有家呢?” 一时和煦如春风,一时冷刻如冬雪。 我分不清究竟哪一面是祁岁知真实的模样,亦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满怀仇恨、精心策划一切之后继续心无芥蒂的对我柔声哄骗。 “就现在。” 我不欲过多纠缠发生的事情,平声报出青澜邸的地址。 祁岁知低低应了,嘱咐身边的秘书去办,带着歉意对我说道:“手头上还有点工作,不能亲自去接你,但我保证等你回家,第一时间就能……” “你以为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我轻轻打断他,面上禁不住逼出一抹冷笑,心底却充满悲凉。 “愿愿,发脾气该适可而止。” 我可以想象到电话那头祁岁知拧起眉锋略带不快的样子,他依然心平气和试图说理,“父亲病倒了,世上只有我们是骨肉血亲,这么多次我都让着你容忍你,你不能偶尔理解下哥哥的心情吗?” “拉斐尔告诉我了,我们不是同胞兄妹。” 我顿了顿,贪看光华百货的霓虹招牌,脚步向前,希冀被大片明亮温暖的彩光拥入怀里,躲过漫漫冬夜的无尽凄凉。 “你和他一样,对我们共同的家充满仇恨。” 行李箱底的滚轮碾过木质地板发出窸窣的声音, 衬得空荡荡的房间越发寥落。 我没有催促,等待祁岁知的反应。 可他始终没有说话,既无肯定,也不否认。 直至我手机残余的电量耗尽。 好在我知道如何摧毁这份自信 我最后看了眼居住过的房间。 一草一木仍保留着使用过的痕迹,恍惚间让我萌生出一点不舍的滋味。 一星期、一个月、新住户搬进来的时候, 这点痕迹终将和我无用的情绪一同散去。 打开门,感应灯亮起,倚靠在正对面的陈西宴迎着光亮不适的眯了眯眼。 “你想怎么样?” 斜拉的粉色行李箱直立靠住脚跟,我将粗呢大衣的贝母纽扣从下到上仔细扣好。 “不能为我打工?你的骨气很重要?” 陈西宴个子很高,双手插袋靠近我,阴影彻底笼罩光亮,极具压迫感。 “谢谢陈总提供的机会,只是我家中有事,短时间内不能再继续工作。” 我收敛眸光,公事公办,没有一丝多余的心力再同他吵架喧闹。 心底默默数了120秒,耳畔穿过手臂带起的迅疾风声,陈西宴一手扶住我太阳穴附近的门框,俯身下来,雕像般的五官轮廓一点一点放大明晰:“回家?回祁岁知那里?你没有他活不下去了吗?要犯贱回他那里。” 他无时无刻不在挑衅我,似乎窥见我的怒容就十分心满意足。 “就算犯贱也没有犯到陈总的头上,您没必要这么语出讥讽。” 舌尖抵住发痒的牙关,我压抑着蠢蠢欲动的不耐和厌烦,“况且,让关萌萌不出面看着肖然打压我,我过得越不好陈总不应该越高兴吗?” “我当然高兴,你被全世界抛弃我更高兴。” 陈西宴的话语如毒蛇吐信,寸寸浸染耳边的敏感肌肤。我感觉到呼吸的热,情绪却很冷。 闭了闭酸涩的眼睛,我言语之间带上倦意:“如果你恨我,那我跟你说对不起。你利用我引起阮沁玉的妒忌顺势解除婚约,我酒后失去神志不小心跟纪随流上床,我想我与你从无真心,只有彼此一时新鲜,这样算是两清。” “哈……从无真心,一时新鲜,你说得真好。” 我以为坦诚布公会是陈西宴喜欢的方式。 谁料他紧接而来的语气活像被击中要害的受伤野兽,喉结上下滚动逼出刻骨的讥讽。 手指卡住我的下颌用力抬起,黑白分明的双眸斜斜挑起,越发衬得眼睑那一圈罕见的红意惹人注目。眸光阴鸷锁定我的面颊,他恻恻启唇:“祁愿,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东西,也配我花费心思恨你。” 我吃痛,生理泪水迅速填充眼眶,使劲掰扯陈西宴的手指。 他见状,力道下意识松了松,嘴上继续不依不饶:“你不是祁家最趾高气扬的大小姐吗?现在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做给谁看。” 容清渠是这样、陈西宴还是这样,难道这些贱人的拿手本事,就是无视自己的所作所为,然后倒打一耙怪我表里不一示弱伪装? “谁装得楚楚可怜了?” 剧烈的屈辱灼伤身体每一寸关节,我再也无法忍受,扬高声调反驳他,“痛了流眼泪是我能控制的吗?” 好声好气对他,回以夹枪带棒。 现在我心头火起,语气中的恼怒愤愦如不堪承受的水杯满溢出来,陈西宴反而眉宇稍稍舒展,眼底红意渐褪,通身冷硬如铁的气质也轻柔下来。 抚过我被捏红的肌肤,又凑近呼出凉气吹了吹。 他问:“疼吗?怪我太用力了。” 我侧头偏开陈西宴的气息和动作,抗拒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却兴致盎然掰正我的脸,目光于下颌和唇瓣上来回逡巡,闪动着荡出一片潋滟跌宕的水色,为本就浓烈夺目的五官添就几分惊心动魄的黠惑。 我意识到他想要凭借外貌的资本迫我就范。 倾俯的姿势越来越近,我装作被陈西宴吸引,涣散着瞳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直至身体交迭的最后一刻反手捂住他欲吻的小半张脸。 在他疑虑的眼神中,我重新恢复散乱的聚焦,面容勾起若有若无的微笑。 太自信了。 怎么永远都改变不了? 以为凭着一点甜头,几句软话,所有人就会盲目为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份我曾经拥有、如今憎恶的自信。 “陈西宴。” 这是我今晚第二次叫出这叁个字。 粗跟绒面的驼色及踝靴踩上他光亮考究的牛津鞋皮面,施加重意来回碾。 “可以滚吗?” “别总是做出与言语相反的事情。” “否则我会以为,你仍然深深爱着我。” 好在我知道,如何彻底摧毁这份自信。 作者的话:小小的虐一下下陈哥?(? 错过 我言语中的不屑如有实质,开水烧沸一般泼洒在陈西宴的面上。 他下意识松开我后退了一步。 白皙脖颈上陈横的青色血管突突跳动着,与之呼应的漆黑眼底风暴持续卷积 他神色晦暗不明,定定看了我一会儿,正准备说话。 电梯口到站灯倏忽亮起。 “好像,打扰到你们了。” 几月未见杨善终,替人打工时的驯顺和缓,如雨后晴空不见阴雨的踪迹,清俊流丽的五官不改,与纪随流叁分相似,气质截然相反。 是久钝的刀刃经受名与利的打磨,铮然出鞘间锋芒不见刀光血影。 他沉静的目光扫向我和陈西宴,最终缓缓停留在脖颈以上。 不似待价而沽般的打量,却使我芒刺在背。 “祁小姐,接您的车在楼下,是现在下去,还是,等处理完私事?” 今时今日杨善终已身居高位,称呼我所使用的敬语听来与往日的恭谨不同。 其中蕴含的微妙嘲讦赤裸放大,以至于入耳格外讥讽。 我无心与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不知怎么心中想的却是旁的事情:“没有我的知会,保安怎么会同意你们的车直接开进青澜邸?” “祁小姐在外受苦几个月是不是忘记了,旁人不能的事情,对于祁家来说没有什么不能的。” 半阖的薄粉唇瓣噙出一抹从容的笑。 他姓杨、姓纪,独独不信祁。 明明认祖归宗,怎么还一副唯祁岁知马首是瞻的样子? “纪家知道你这么喜欢当祁岁知的狗吗?” 陈西宴以一种傲慢无礼的方式问出了缠绕在我心底的困惑。 杨善终如画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突兀阴霾,下一秒被他谨慎的掩盖过去,情绪恢复清湛得体:“知恩图报是做人的基本礼貌罢了,不过像陈总这种时刻惦记着报复自己亲生父亲的人,想来也不会懂。” “杨善终……哦不,纪善终,你不也是一样的人?别在那里五十步笑百步。” 陈西宴除了面对我暴躁易怒以外,对着其他人倒是耐磨耐压。无动于衷地挑起眉峰,粘稠的恶意在杨善终的姓氏上转了一个来回。 “我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姓氏,那就是杨,希望陈总不要记错。” 杨善终瞳孔骤缩,面色森沉与他对视,滑到我脚边的行李箱时又动了动嘴唇,“祁小姐,叙完旧了吗?司机还在下面等着,天色太晚开山路不方便。” 终于到这一天了。 逃避无用。 “那就走吧,耽误了确实不好。” 我无声呼出口气,拉起行李箱的方便提手,推开陈西宴不知何时变得松泛的桎梏,朝杨善终走去,鞋跟碰触地板响起富有节奏的足音。 哒、哒、哒。 一步一步,走向真相,走向未知。 我推开陈西宴的动作像是取悦了杨善终,他挑起抹更为情真意切的笑容,顺势接过行李箱,沁凉指腹不小心蹭过我手背上的青紫脉络。 有点磨人,有点痒。 动作由垂落的大衣袖口掩盖,陈西宴未曾察觉,我不动声色斜了他一眼。 “祁愿!” 陈西宴的声音从背后短促传来。 我回首,他错乱眸光半是惊扰半是凄惶,是我与他认识起从未见过的动摇。 脚步不由得在踏进电梯的前一刻停顿,我歪头做询问状。 “你不想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什么吗?除了关萌萌……除了关萌萌,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 他知晓他暗地的所作所为,撇开使我负担和厌恶以外无关紧要,因此身不由己抬出关萌萌来意图挽留我。 空闲的往日我或许会耐着性子同陈西宴周旋,但如今我有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事情,无法分出多余心思去揣摩他动摇情绪后面的目的和契机。 电梯里杨善终靠近按钮那头挺直站立,手指摁住开门的按钮,默默看着我,既不出声催促,也不开口替我应付陈西宴,只安静等待我的抉择。 “祁愿,你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陈西宴又一次出声,眸色几经变换,尾音上扬的反问句,抛却惯常的傲慢和笃定,平添几分切切哀恳——他居然愿意为了留下我做到这种地步。 “他口中的事情,会有你一直以来追求的真相重要吗?” 心意的来回摇摆之间,杨善终以一句不含情感的话语作为终结。 “你有我的电话,有我的地址,再不济,等我联系你。”意识到杨善终放开了一直按着的按钮,电梯即将关闭,我半只脚踏入,言不由衷回了一句。 “算了,你一定会后悔的。” 厅门闭合,吞没眼前最后的景色,我恍惚听到他喃喃的低语。 后悔吗? 我一生后悔过的事情太多,再添一件又如何。 作者的话:猜猜陈哥想找女鹅说什么?? 筹码 低调的迈巴赫破开五光十色的长夜,逐渐远离繁华市区,浓重的夜色吞没两旁的树木,唯余孑孓的路灯在寒冷的空气中静默矗立。 祁岁知的座驾在他缺席的场合之下从不借给外人使用,想不到杨善终和他的关系密切到这种地步。 心头蒙上一层浅淡的疑惑,挡板上升,隔绝后排前排之间的互通关联,空间内没有开灯,唯一的照明物来自路旁时有时无的光源。 黑暗有时带来寂寞,但有时亦能心安。 手机电量早在我未出青澜邸时便已耗尽,出于微妙的倔强心理,我将它放入提包的夹层之中,不愿意使用任何祁岁知的物品。 叁百的PU皮提包,粗呢外套、毛衣裙、鞋子加起来不超过一千,距离上次乘坐相隔不过半年。 如今的我浑身透着与这辆顶级豪车格格不入的寒酸。 黑暗中我无声而自嘲的勾起唇角。 路途行至叁分之一,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能抵达祁家位于半山腰的庄园。 我估计时间早已超过夜半十二点,往常的这个时间段,为了保证明日工作具备充足精力,我会在催促自己吃完安眠药,放松身心尽早进入睡眠。 签完放弃股份的文件后要去做什么呢? 十生十世都花不完的钱,也再没有一个岗位如新曜那般,能够让我全身心的沉浸其中,去实现自己的目标和价值。 去英国陪伴父亲好了。 等他苏醒过来,认认真真道一遍歉。 实在不行,就跪在他病床前痛哭流涕祈求原谅。 不再跟祁岁知和拉斐尔见面,不再纠结上一辈难堪的往事,不管父亲能不能够醒过来,在英国重新开始,度过余下的漫长人生同样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如果,如果顾之昭要求跟我过去, 也可以勉为其难带上他。 我斜靠在真皮车座上半阖眼皮,思绪如缥缈的雾气般漫无边际展开。 从眼前,及以后,甚至到垂垂老矣。 “纪随流醉酒的时候,喊过你的名字。” 杨善终不辨喜怒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话语中包含的内容更让我悚然一惊。 不由睁眼望去。 迈巴赫行驶过盘山公路的转角,忽有雪亮的冷光打在 他的鼻梁和眉骨。 光与影的界限泾渭分明,下半张脸白瓷做的肌肤无瑕细腻,薄粉的嘴唇仿佛含裹着一枝早春最惊艳的桃花。 另半张脸上镶嵌一双清隽的眼如两轮乌月西坠,沉浸浸地与我对视。 “我向来自视甚高的弟弟,居然喜欢你。” 杨善终未待我回答,继续道,“我回归纪家的酒会上,原本沉着脸来谁的面子也不给,父亲一句话,叫他为了跟我做出兄弟和睦的样子,不得不喝下全场递过来的酒。” 纪杭之向来偏疼纪随流。 虽然要求严苛,但在圈子里出了名的拥有慈父之心。 估不到有一天会为了弃养在外的小叁之子,去折损心爱儿子的脸面。 “我扶着烂醉的他到沙发上,吩咐佣人去准备醒酒药,他突然开始含糊不清的说话,以为是难受想吐,低头就听见你的名字。” 杨善终的话玩味停顿在这里,喉头震动荡出一点混沌暧昧的笑声,低低唤着我,“愿愿,愿愿,纪随流清醒时也会这么叫你?” 我失去言语,手掌附着半张不知不觉中变得滚烫的脸颊,不知是因为他突如其来尾音痴缠的愿愿,还是因为知晓纪随流酒后不断叫我小名的事实。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更叫我惊悸:“那天东隅的化妆间,你们做了什么,我全都知道……你开门的时候,眼睛湿得要滴水,也不知道多做点遮掩吗?” “还是说,认为我永远会对你卑躬屈膝,所以无所顾忌。” 我知道杨善终的心思很深,却无从揣测竟然如此深不可测,将我做过的事情一点一滴积累在记忆深处,只待合适的时机看我像小丑一样出糗。 “所以呢,你想说明什么,要拿这件事去对付纪随流吗?你又没有证据。” 我勉力维持急促鼓动的心跳,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若无其事套话。 “你不想验证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吗?” “把握住这个不可多得机会,俘虏他、掌控他,让他为你心甘情愿献出一切。” 视线受阻的车厢内,我看不清杨善终的表情,脑海不自觉追随他轻飘飘的话语产生一发不可收拾的荒唐幻想,“否则你该怎么跟祁岁知斗呢,愿愿?凭你一窍不通的脑子,还是天真愚蠢的心智?” 杨善终于黑暗中准确无误抓住我的手。 指尖冰凉,掌心火热,狎昵把玩每一寸指节的内侧。 我的思绪被他的动作拉回一点:“你怂恿我的目的是什么?” “纪随流太麻烦了,又有他的母亲帮助,试图趁我没站稳脚跟,先把我从纪家的权力核心中彻底踢出去。” 诧异于杨善终的坦荡不过一秒,我迅速反应过来他没有对我伪装的必要。 伪装是遇到势均力敌者时的礼貌手段,对待可以彻底碾压的弱者,多余的技巧都是浪费时间、消耗精力。 弱者,即使悲哀,亦不得不承认,我就是被彻底碾压的弱者。 我需要借助别人的力量,才能在自己空荡的底盘上增添一点抗衡的筹码。 回家 杨善终的指腹还在往我无名指的缝隙中摩挲。 动作和他的语气一样轻慢,又透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 “放心,我不会让你做出格的事情,去给纪随流找点事情做就可以。” “你要回到祁家了,以后见到纪随流的机会有很多。” “上床也行,吵架也罢,能说动他跟你浪迹天涯最好,只要他别再一门心思泡在凝赫的项目中跟我争权夺利。” 我僵冷面孔将他的手拨开:“你高估我了。” 后者继续厚着脸皮的凑上来:“我说了,他很喜欢你。” 盘山公路要拐的弯实在很多,每个转角处设立更为鲜明刺目的灯光,重复提醒人们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放慢车速,小心驾驶。 在这一瞬瞬的灯光中,杨善终纤长的睫羽如漆黑蝶翅般缓慢扇动。 我有时甚至怀疑他的睫毛如此繁密,是不是为了掩盖那双野心勃勃、显山露水的眼睛。 “纪随流傲慢、冰冷、高高在上,有朝一日情动,低声下气的恋爱脑样子应该很有意思吧。”杨善终低语蛊惑,尾音犹自喟叹,未尽之意使我呼吸一颤。 “靠近他,听他亲口说出爱你,去看看他愿意为你做到哪一步。” 这不似威胁的威胁,在心头搔痒处蓄意打着转。 或许,我可以利用纪随流替我对付祁岁知。 纪家的凝赫集团,向来有着足以匹敌卓承的实力。就算不能替我夺回祁家的话事权,起码可以形成掣肘,祁岁知不至于这么肆无忌惮。 “期限呢?难不成我要帮你绊住他一辈子?” “除了浮光岛,凝赫最近在城东有一块新开发的地皮,父亲还没有通知让谁来接手,你缠他到这个项目尘埃落定就可以。” “我要向父亲证明我有比纪随流更出众的实力。” 我不耐烦听杨善终絮絮叨叨,电光火石之间眼珠一侧起了捉弄的心思。 “那你呢?你不喜欢我吗?” “什么?” “你、不、喜、欢、我、吗?” 杨善终像是突然变得不聪明了,先是迟钝反问了一句,继而吃力理清我一字一顿的语义,哑巴一样沉默下来,不复诉说自己宏伟蓝图时的兴致高涨。 我们没有再说话,又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 两侧的灯火渐渐彻亮通明,盘山公路也变得开阔。 记忆中的景物林立相差无几在各处,偶尔可以看到覆盖其上未曾融化的冰壳折射出晶钻般的光。 我意识到离半山腰的目的地很近了。 “我没有喜欢一个人的闲心,我的人生还有很多事做不完。” 杨善终在挡板缓缓落下时平静开口。 他的眼睛映进经由车窗吸收而略微稀薄的光线,照亮管中窥豹的一片区域,然而仅仅那一小片区域,似乎藏着无穷的情绪。 迈巴赫前方,卷花欧式大门在望不到边际的夜幕下是经年不改的庄严持重。 保安遥控着门,司机驾驶车辆如无声的游鱼般滑入。 天使喷泉塑像,诸神晚宴浮雕,修剪精致的植观圆坛,名贵花草藤蔓缠绕的园景装饰……所有我欣赏、触碰、把玩了23年的熟悉景象。 即使身处严冬寒月,依然郁郁葱葱、繁简有致,充满无限的蓬勃生命力。 不远处主路的纯白大理石阶梯上,祁岁知身穿山羊绒斗篷大衣,如同手握权力多年、养尊处优的年轻神祗。 道旁高杆路灯明澄的光线四散逃逸,在空气中形成神圣缥缈的浅金雾气,浸透他秀美天成的五官,唇畔莞尔,神色松惬。 仿佛我只是厌倦了拘束,出门旅游散心,如今懂事收心,重返为我遮风挡雨的家园。 持续运作的空调将车内车外分割成温度相反的两个世界。 杨善终一头下车,绕到另一头体贴十足的替我打开车门,手臂半举挡在我头顶的车框边缘,细心服侍我一如无权无势的往昔。 冬夜凌晨,空气中的寒冷因子贴紧裸露在外的脸颊不肯离去,我顺从如不知世的羔羊,被杨善终牵着左手一步一步走向祁岁知的方向。 当我和祁岁知的间隔距离不超过半臂。 他朝我习以为常的展开双手,动作镌刻进灵魂和骨血之中,过去的23年我会顺势扑入他散发着雨后柏木香气的怀抱,再欢欢喜喜叫一声哥哥。 我兀自站定不肯再向前半寸。 半臂的距离,于两个人而言,有时只需要一方主动一步。 有时却如隔天堑。 祁岁知捉摸不透的眼神一斜,杨善终从善如流放开握着我的手,对他温然道:“既然人已带到,那我先走了。” “辛苦你了,阿善。” 他叫他阿善,语气不自知的熟稔。 杨善终分明是父亲最先挖掘的,然而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亲近得仿佛认识了数十年。 待杨善终远去。 我与祁岁知仍于台阶上对立,暗暗较着不自觉的劲。 袖子里的手指用力攥紧皮包提柄,我挺直背脊昂起头颅与他两眼相视。 是最熟悉,又最陌生。 良久,久到血管中流动奔腾的血液即将凝固。 祁岁知叹了口气,率先抬起脚步:“愿愿,回家吧。” 打碎 这座有些年头的旧庄园,似乎在父亲离开后焕发了新的生命力。 偌大的空间内,按照祁岁知的审美增添筛除了一些家具装饰。 显目茶几桌柜上,空运而来的爱莎玫瑰依然闪烁着饱满鲜活的柔光。 错落的粉挨在一起,点缀沾染水露的尤加利叶,像是冬夜明媚缱绻的油画。 娇柔玫瑰背后的花语格外决绝——彼此相恋又互相厮杀的爱侣。 侍奉的佣人亦换了一批,卫姨远赴英国未归,替我收起行李和皮包的女佣面孔陌生庸常。 大概叁十岁不到的年纪,手脚利落干脆,透着谨小慎微的沉默。 电视柜旁放置的暗金色古董钟,时针滴答转向凌晨两点。 沉重的疲倦从四肢起始,快速吞噬摇摇欲坠的身体神志。 我捏了捏鼻梁,在沙发上坐下。 祁岁知气定神闲站在靠背后,衣冠楚楚的样子不见疲态,仿佛勤恳工作到半夜叁更,又开车一个多小时回来的人不是他。 “肚子饿吗?我叫厨师帮你准备点宵夜。” 应该握着画笔或是按下琴键的秀长手指,试探性搭在我发硬的肩头,力道不轻不重的按摩起来。 久不曾与人如此亲近,我身体僵了一秒。 贪恋着舒适到位的手法,累得抬起手都不想做,顾忌寄人篱下不能闹得太僵……总之这一刻我找了一连串借口,阻止大脑发出拍开他双手的指令。 明明那么厌恶我,处心积虑把我赶出祁家,又切断我和卓承的关系,几个月又好像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全然忘却一般,难道祁岁知有间歇性失忆? 我在脑海中做出荒谬的设想。 “不用,我睡在哪儿?累了,想休息。” “还是老地方,你的房间我每日都会派人收拾打扫,一切陈设按照你喜欢的那样摆放。” 祁岁知无视我的冷言冷语,充满耐心的答复道,“愿愿,你等会儿可以上去看看,要是有什么不满意,我明天叫人重新更换。” “……祁岁知,为什么要作出种种好哥哥的姿态,我们不是亲兄妹的事情拉斐尔知道,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越是体贴,我越觉得悲哀和无措。 关系早已破裂,竭力维持表面的关怀和睦有什么必要? 手上放松肩膀的动作一顿,我侧过头去看祁岁知,他略带困惑得蹙起眉:“不是亲兄妹又怎样?我管了你二十多年。” “那以后可以不用管了。” “真的可以吗?” 施施然的目光从所着廉价的布料滑到沾染疲惫的面容,不加一丝审视,我这几个月历经的风霜荆棘却一览无余,“我不管你,放你出去流浪,不到半年混成这副凄惨的模样,连容清渠的手下都可以骑在你头上。” “要不是你禁止其他公司……” “愿愿,”祁岁知带着从容的微笑打断我接下来的愤愤不平,“所以事到临头抱佛脚有什么用呢?如果早有准备,也不至于走投无路了。” 为什么这个人歪理同样可以说得理直气壮、回肠荡气? 我说不过他,无论是情亦或理,他总要占据有利位置稳稳压我一头。 “只有吃点苦头,才知道家里的好。” 祁岁知微微躬身,轻触我眼角的泪痣,欣赏我眼底明灭的情绪,神色称得上温柔,动作却显得随意放肆,“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和哥哥赌气了吧?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你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吗?如果我们是亲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知道我在意爸爸,设计把他气成植物人,故意送到英国不让我见,我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难道母亲出轨怀着你嫁进来是我的错?” 手掌撑着沙发转身站起,多少日日夜夜流着泪想要质问的话语,借由失控音量从我喉咙中脱口而出,惹得祁岁知垂落眼帘怔了怔。 “拉斐尔这张嘴,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 等待很久得到的回答这么敷衍。 “你就只有这句话要说吗?” “拉斐尔说的都是事实,我没什么好辩解的。” 为什么祁岁知可以如此轻描淡写的应下这些事情? 是因为轻视我吗? 笃定只要他在我永世不得翻身。 真是可笑。 我曾经那么信任他,那么在意他。 那么虔诚的把他当做命中不可或缺的家人。 我的情绪混杂着失望、委屈、羞恼、怨恨…… 百味陈杂,节节攀升至顶点。 火从中来,角几上玻璃花瓶中的爱莎玫瑰作为迁怒的对象,被我一把抓起用力掷在祁岁知脚前。 飞溅的碎玻璃擦过他手背,开始只是泛白,紧接着属于鲜血的深红从肌肤割裂处缓慢渗透出来,蜿蜒成凄艳刺目的纹路。 花瓣、叶片、枝干、大块小块的玻璃颓散满地,沁纯粉意沾染指缝中滴落的血液,仿佛相爱已极的恋人,因为无法彻底占有而骤起杀机。 那个瞬间,我大脑随同玻璃炸成空白,下意识想抓住祁岁知的手掌仔细查看,手伸到半空中又生生停住。 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半晌,我硬起心肠,冷冷扔下一句话:“你自己处理一下吧,我先回房了。” 囚徒 换回柔软昂贵的时装,起居生活皆有各司其职的佣人细心打点,不用早起,不用担心下个月的房租,不用为工作焦头烂额。 坐在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前品尝食材顶级的丰盛午餐,闲暇可以欣赏园丁在温室中精心打理的珍稀花草。 我的生活似乎回归了原来的样貌。 只是我知道,很多东西都回不去了。 譬如,我和祁岁知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因为一片碎玻璃降至冰点。 譬如,我在梦境惊扰不安的第二天醒来时,被表情寡淡的佣人告知收起了所有通讯工具,可以在这栋庄园里自由活动,但是不能踏出大门一步。 “现在是在搞非法囚禁吗?” 我望着她看似恭顺实则毫不畏惧的面孔,几乎要冷笑出声。 果然,祁家人一脉相承的睚眦必报。 我弄伤了祁岁知,他一定会想些办法出来回敬我。 “大小姐,这是您的家,您住在这里很合适。” 这个祁岁知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名叫黎莉的佣人,眼珠黑沉到最强烈的日光都映不进去,她看着我的时候,仿佛尾随猎物的野狗。 听说除却伺候衣食住行,连功夫身手都很出色,我严重怀疑如果我一定要逃,她会不会为了严格遵循祁岁知的吩咐,直接打断我的腿。 “我的家?世界上哪个人的家是这样被24小时不间断监视的?” “这是祁总为了保证大小姐的安全所采取的非常规手段。” “我谢谢祁岁知这么关心我,我都以为最不想让我安全的人是他。” “大小姐说笑了,您是祁总最珍视的妹妹。” “你们这是犯法的知道吗?等我出去头一个叫你好看!” “不用等到出去,大小姐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现在责罚我也一样的。” 无论我怒骂、嘲讽还是放下身段哀求,这个佣人根本不为所动,行为举止、说话方式一板一眼如同经过程序设定好的仿生机器人。 “祁岁知在哪里?我要给他打电话。” 这是我被迫住在祁家的第叁天,祁岁知没有再回来过,浮光岛项目二期开展,他十分忙碌。 下班就近睡在卓承旁边的高级公寓中,似乎我口中作为诱惑的放弃股权一事都不能得到他的特别关注。 “您想做什么?” “我给祁岁知打电话都要给你汇报?” 我觉得黎莉很不客气,就算口中尊称我为大小姐,然而话里话外的态度表达出赤裸的贬低,只有祁岁知在家的时候,她才会变得温驯怯懦。 她盯了我一会儿,从佣人制服口袋慢吞吞拿出手机递给我,我心想机会来了,待她解完锁后装作拨打祁岁知的电话,实际上快速输入了顾之昭的号码。 好在黎莉没有发现,我赶紧将手机凑近耳畔,不停地祈祷快点接通,只要让我说出一句话,顾之昭知道后肯定会来救我。 意想之中代表顺利接通的嘟嘟声没有响起,迅速变成一片忙音。 我不敢置信把手机拿到眼前,不住地去看黑下来的屏幕,黎莉立在我旁边了然一笑,轻声提醒:“大小姐,祁家所有佣人保安的电话都经过特殊程序处理,除了制定的号码以外,你一个都拨打不通。” “你们是不是有病!” 我抓着头发尖叫了一声,把手机砸到她怀里。 “大小姐为什么不给祁总打个电话呢?他接到会很高兴。” 黎莉在手机滑落地面之前,从容将其握在掌心。 我看着那部手机,仿佛是我自己被牢牢紧箍,得不到一刻喘息。 如果祁岁知想用这种办法折磨我,我偏不叫他如愿。 “什么下贱东西,胆敢对我颐指气使。”我咬着牙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捻起散乱的发丝捋到耳后,斜斜飞起眼睛看了黎莉一眼,“就算祁岁知命令你看着我,说到底我们才是一家人,你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我通过黎莉的态度,摸索到几分她反常性格下不甘熄灭的感情,果然讥刻的话语出口,她唇畔的肌肉轻微抽搐,面孔掠过一丝难以掩盖的扭曲。 “大小姐说的是。” 外放的嫉恨如同烈日下迅速蒸发的冰雪,黎莉又恢复到那种波澜不惊的沉闷。 她恭敬垂首,眼睛盯着脚尖再不肯抬起,令我顿觉无趣。 警告 春秋短暂,岁月忽晚。 门外白驹掠隙,叫人不可察觉。 等发现,再过一个礼拜就是新年。 卓承提早放假,除却重要部门,底层员工陆陆续续回家十之八九,祁岁知索性把工作场地搬到了家里,在父亲的书房。 我偶尔路过会在门缝里偷看祁岁知,缠着雪白纱布的右手打字不便,工作效率自然降低,当日碎玻璃划伤了他手背上的静脉,愈合起来尤为缓慢。 我不主动,他也不和我说话, 宛如同住屋檐下的陌生人。 黎莉叫我们下去吃饭的时候,我故意坐到离他最远的位置,结果他眼风都不给我一个,姿态安静优雅的进完餐,然后自顾自上楼,全程把我当成空气。 没有手机、不能上网的日子,过一天两天还好,等到一个礼拜、两个礼拜…… 或者更长,就成了钝刀子割肉的折磨。 花园后院我不知道逛了多少遍,沉寂的空气四溢,偶尔遇到其他的佣人保安,也如泥胎木偶般叁句话回应不了一个字。 我将温室里逆时绽放的粉色龙沙宝石攀折在掌心把玩,不小心被掩藏茎叶底下的尖刺扎了手。 圆润的血珠从指尖顶端悄然挤出一滴,我吃痛放入口中吮吸,极淡的铁锈味充斥舌尖。 随之一阵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尖。 为什么祁家换了主人以后样样都和我过不去? 佣人明里暗里讽刺我,如今连植物也欺负我? 我用客厅摆放的纸巾胡乱圈住手指,来到二楼用力推开祁岁知书房的门。 “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我放出去?” 门框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响,淹没我质问他的话语。 祁岁知停下打字的手,一双情绪内敛的眼睛觑过来。 是叁伏天罩面而来的冰水,浇灭所有不合宜的焦虑和灼热。 我打了个颤,意欲再次制造噪音的双手默默垂到腿侧。 “你出去几个月,人变得粗鲁了许多。” 语气轻淡,声线轻淡,忽略其中蕴含的内容,好似随意的拉家常,“手怎么了,走过来我看看?” 我如鲠在喉,正打算回击,黎莉被青灰制服包裹的身影迅速出现在门边,打破我们之间的气氛:“祁总没事吧?大小姐没对您做什么吧?” 笑话,我对祁岁知做什么? 说得好像我能伤害到他什么一样。 祁岁知一向不喜欢互为利益关系的员工手下,向他表达出逾矩的情感态度。 或许是因为我打碎花瓶伤到他以后,黎莉难免关心则乱,说话做事不如之前有分寸,触及了雷区。 祁岁知闻言微不可闻的蹙起眉:“守好你的本分,不要关心无谓的事情。” 再没什么比暗里倾慕的对象冷冰冰的拒绝更能打击到人了,我幸灾乐祸睇过去。 黎莉离得很近,那张肤质略黄的面孔,已经苍白到化妆不上粉底。 眼珠转了转,恶劣主意骤然横生,我故意走出楚楚可怜的姿态靠到祁岁知身边。 剥开包裹手指沾染一点血迹的纸巾,放软了嗓音撒着娇对他说道:“你看看,人家刚才在温室被花朵上的刺扎了下手,都出血了,疼死我了。” 祁岁知没有拆穿我的矫揉造作,反而十分配合,捏住我的手指凑近唇边,无比轻柔的吹了吹:“哥哥帮你吹吹,还疼吗?” 温热气息如同细密毛刷,在指尖的细小缺口处来回扫,生出涟漪似的痒意。 我半坐他办公椅的扶手上,肩膀连同脊背整个僵住。 本想恶心他俩,想不到自己先被恶心到了。 “我请你来是做事的,还不下去吗?” 祁岁知所有注意力对着我,耳畔没有响起鞋跟触地离开的声音,略带了点不耐烦向不识趣的人道。 黎莉怀揣满情绪消失于书房门口,还细心的掩上了房门。 我见目的达成,演够了兄妹情深的戏码,撑着办公桌光滑的横面就想站起。 祁岁知却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转了个身,背靠坚实胸膛坐进他的怀抱:“利用完人就想跑,这种坏习惯是谁教你的?” 中央空调的暖意无处不及,熏得满室温然如春,我只穿了一件黑色印花的丝绸修身吊带裙,和堪堪包住胸围的套头短款毛衣。 臀部相隔丝滑的布料猝不及防坐上他的下腹和……和那里。 一手捏住肩膀横在脖颈,一手牢牢桎梏着腰肢。 我挣扎了几次,身体和身体相互摩擦,祁岁知闷哼了一声,索性加大力度,让我像被蟒蛇缠紧的弱小动物一样再也动弹不得。 “你这个非礼自己妹妹的死变态!” 我见占不到便宜,恨恨骂他。 谁料祁岁知反而笑了起来,胸腔不住震颤,很是愉悦开怀。薄唇贴着我的耳垂蹭动,内容是与轻快笑声截然相反的阴冷警告:“愿愿,你最好听话一点,如果不想被哥哥打断腿关在房间里的话。” 父亲 我很想不管不顾同祁岁知抗争到底,潜意识却告诉我他的警告可能成真。 激烈情绪如同膨胀的气球遭遇针扎,填充其中的气体尽数从小孔中四散而出,惟余一张外强中干的表皮。 欺软怕硬的本质伴着我人格的形成,一点一滴随同血液流经四肢灵魂。 纵然我再明白面对祁岁知不应该放下身段示弱,但是敏感的腰肢和要命的脖颈被一一掌控,还是骨气全无软下了身子,缩在他怀里忿忿咬住嘴唇。 “黎莉怎么招惹你了,居然愿意花费额外的心思整治她?” 祁岁知见我安静下来,换了个更放松的姿势,单手搂紧我,原本横在脖颈上的手深入披散肩头的发丝中,有一下没一下顺着我的头发。 “你难道不知道手下人对你抱有别的情感?” 我反唇相讥,“还是彻底掌控祁家以后警惕性就弱了,这种人你之前可不会放到身边来。” “愿愿是在吃醋吗?我好高兴。” 神经病。 我说黎莉因为暗恋他而故意对我不恭不敬,他的脑回路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居然能联想到这种岔路上去。 到底顾忌着祁岁知阴恻恻的警告,我没有把心里的实话宣之于口。 只装作不满缩了缩脖子,撅起嘴巴抱怨道:“你在和不在的时候,她就是两个态度,时不时用话刺我两句。” “是吗,卫姨不在,我也不常回家,原本看她打理事务还挺井井有条。” 我原本就是敷衍听祁岁知说话,目光不经意掠过泛着莹莹白光的电脑屏幕。 一封篇幅不短的邮件,全部由英文书写,多数是复杂冗长的罕见词汇。 或许是血缘关系特有的心有灵犀,属于父亲名字的拼音很快被我捕捉入眼,再加上落款处的“Wilson”,我意识到这封邮件的内容大概率关于父亲病情。 “愿愿,你在看什么?” 我正想仔细辨认,祁岁知的手快我一步点击鼠标关闭了界面。 他是母亲和大伯偷情生下的儿子,虽然父亲对他有养育之恩,但他冷心冷情到我不同意放弃股份,就宣布解除我在卓承的所有职务。 连逝去母亲所维持的清白人设都不可信,更何况隔了一层血缘的祁岁知。 不告诉我,邮件也不让我看,莫非父亲的病情出了什么问题? “刚才的邮件是来自威尔森医生的,父亲的病怎么样了?”我不在乎祁岁知会不会认为我煞风景,抓住他覆盖着鼠标的宽大手掌,不安又希冀的询问。 即使看不见来自身后的表情,语气中微微沉淀的冷淡,昭示着祁岁知的心情不是太好:“还是老样子,虽然脑部手术后的创口已经愈合,但还是躺在床上无知无觉,威尔森医生邮件询问我要不要更换新型药物尝试一下。” 文字能够骗人,眼中的表情会让真相可见一斑。 我将信将疑就要转过头去与祁岁知对视,却被他如同拎起猫咪一般揪住了后颈:“你不是想要了解拉斐尔口中的真相?那你知道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吗?” “容忍自己的女人恋爱出轨大着肚子嫁进来,结了婚依旧不安分,关系亲密的远房表妹上门做客一次,还要按捺不住寂寞勾引她的丈夫。” “你说谁的爱情可以和父亲一样,永无止境的逃避、原谅、宽恕,还能忍辱负重把妻子出轨对象的两个孩子拉扯长大。” 拉斐尔所说的话经由祁岁知重新复述,漠然到仿佛在讲电影中的荒诞剧情。 “如果是我,会用锁链把母亲的手脚全部锁起来,不得踏出房门一步,再把她的奸夫通通杀掉,抹去一切他们偷情的证据。” 不复平时完美无缺的天之骄子形象,祁岁知病态的话语使我莫名联想到了容清渠,是不是不幸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想法或多或少变得偏激而恐怖。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觉得父亲的爱情真的可以伟大到这种地步吗?” “他可是祁蓝玉,在祁家掌舵人位置需由长子继承的传统下,依然能够从能力拔萃的祁谢庭手里夺来权柄,并受股东长辈认可的祁蓝玉。” 我隐约感觉事情在祁岁知的叙述中,走向了一个比拉斐尔所描绘的更黑暗、更荒诞的方向。喉咙舌头麻痹在口腔中,怔怔半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 “我和你说过,祁谢庭死在下着雨的晚上,喝醉酒撞向公路边的树,一脸血,手脚骨折,挡风玻璃碎片插进头颅,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救不活了。” 当言语附着极端的情绪,它仿佛有了黑暗的生命。 我的脑海不自觉构建栩栩如生的画面。 雨夜、酒精、车祸…… 和照片中光风霁月的大伯昏死在驾驶座上,满头满脸的血。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和母亲有什么关系……” 临近真相的核心,我没有意识到,我的声音在深深地发着抖。 渴望爱是错吗 “颜家上一辈,从出生开始,就抱着和祁家未来家主联姻的目的。母亲自小就知道长大要嫁给祁谢庭,他们叁个青梅竹马二十多年,一直心照不宣,父亲同样爱上了母亲,所以他加倍努力、处心积虑把家主的位置夺了过来。” “结果确定的那天,颜家为了一直以来的目的逼着母亲与父亲定下了婚约,什么都掌握在手里,父亲却日夜不安,毕竟母亲爱的是祁谢庭,而祁谢庭占据着长子的位置,身后又有长辈和股东的支持。” “在这段角逐中,祁谢庭受困于兄弟情深,毕生的志趣亦不在掌管卓承集团中,所以放弃了祁家家主的位置,放弃了和母亲的爱情。” 祁岁知钳制腰肢的力度,大到要把我整个揉碎在他怀里。 我以为他应该是更痛的,否则平静的语气到如今为何会咬牙切齿不能自已。 “父亲因为日夜不安,所以在母亲的生日宴上对她和祁谢庭下了药,一觉睡醒,两人赤身裸体抱在一起,对上装作不知打开房门的父亲的不可置信的眼睛……内疚是一把强大的武器,可以让人立于不败之地。何况,是父亲身边最重要两个人的内疚。” “就这样,父亲被绿了一次而已,却干脆利落解决掉了一切后顾之忧。” “至于你说的祁谢庭出事跟母亲有什么关系……” 当蛇有了温度,化作祁岁知的唇舌,不再是冷血动物,其中蕴含的液体却比之前毒上千倍万倍,滋滋腐蚀着我的心灵。 “祁谢庭出车祸的那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了父亲,明明只要立刻拨通电话就可以挽救一条生命,父亲想到婚后母亲的抗拒冷淡,以及她肚子里亲生父亲不是自己的孽种,拨通120的手迟迟按不下去,故意拖延了五分钟,等救护车赶到现场时,祁谢庭已经没有了呼吸。” “祁谢庭死后母亲动了胎气,生下七个多月早产的孩子,你知道他是谁吗?” 祁岁知讲着讲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手掌捂住面孔,那笑一缕一缕便从缝隙中压迫出来,无孔不入钻进我的耳道,闯入我的脑海。 仇恨、悲哀如同极冰与极火,重重碾压我灵魂的每一寸纹路。 骨头碰撞骨头,牙齿冲击牙齿。 我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几乎要塞住耳朵,不想再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出生后母亲被诊断出抑郁症,她不愿意怀上父亲的孩子,每次性事结束都会偷偷吃避孕药,有一天父亲发现了,在争吵中怒不可遏的他说出了所做的事情和祁谢庭死亡的实情,然后以母亲抑郁症严重为由把她关了起来,直到有了你。” “你知道一个叁四岁的孩子得不到父亲的疼爱,遭受着佣人的冷眼,去看望母亲,还要被她死死搂在怀里,反复诉说自己有多痛苦的感觉吗?” “你什么都不懂,愿愿,你现在所体验到的不过我当初万一。” 祁岁知将我换了个姿势,扳正垂落以作逃避的脸孔,一瞬不瞬看着我的眼睛,又仿佛在透过我凝视亡故多年的母亲。 “这期间她失去了理智,为了报复父亲,不惜勾引表妹的丈夫,导致原定两天后的做客提早结束,他们夫妇两人遭遇空难,拉斐尔变成了孤儿。” “母亲怀着巨大的愧疚,抑郁症严重到无法好转的地步,生下你没多久,就跳楼自杀了,爬到这座庄园的顶楼,砰的一声跳了下去。” “脑袋着地,当场死亡。” 祁岁知有一双很美的眼睛,沐浴在阳光下时,呈现凝固的金棕色,像是琥珀,像是沁润甜蜜的粘稠蜂蜜。 盛满透澈的情绪,渗进被他注视之人的心底。 原来光照射不进来的地方,他的眼睛也可以这样黑。 “所以这个家里面,每个人是痛苦的,我是痛苦的,拉斐尔是痛苦的,父亲是痛苦的……为了让你幸福,为了让你在爱意中无忧无虑的成长,我们每一天都在忍受痛苦,明明互为仇敌,却不得不做出一副亲密家人的样子。” “愿愿,你该恨我吗?或者说,你配恨我吗?” 很奇怪,在祁岁知的嗓音混合着血与泪,冷冷质问我时,我仿佛已经死去。 身体蜷缩在他烙铁般的怀抱中,灵魂升至半空,俯瞰这乌黑腐烂的人世。 脑海尽头的幻觉如同电影倒放一一闪回,我所坚持的、我所执着的、我所确信的,原来感情乃至生活,不仅仅是简单的黑与白,对与错。 我想起簌簌如雨的玉兰树下眉目天真、柔软多情的母亲。 被两位青梅竹马簇拥着,历经少年不知愁滋味的美好岁月。 那时的她可知这一眼望不到头的美好,在多年后会演变为毁灭叁个人生的致命毒药? 如果知道,是否还愿意彼此牵着手,摄成影像,如珠如宝的珍藏? 我以为我该为了父亲仇恨祁岁知,到头来他是母亲出轨一夜情的产物。 我以为我摸清了层层迷雾的源头,却发现母亲亦是悲惨一生的受害者。 我以为母亲因病早逝,但心心念念爱着我。 结果是,她根本不想怀上我。 我该恨谁?我该怨谁? 人人彼此憎恨,人人皆为死敌。 爱本身是错吗? 亦或者,渴望爱就是错。 某一瞬间,我想到了彻底解决的办法。 点燃一场大火,爆炸声中,我们同归于尽吧。 让爱荡然无存,让恨灰飞烟灭。 也许在最后,人与人终于能够两清。 作者的话:谜底揭开了,应该以后没有虐了……吧? 错觉 我在床上缩成一团躺了两天。 用来消化祁岁知担负了二十多年的事实。 不进水米,肠胃连同喉管忠实反馈出火辣辣的抗议,大脑却发出无动于衷的指令。 没有人告知我恨错人之后应该怎么做。 准确的说,是徘徊恨与不恨之间该怎么做。 往常准点催我下楼进餐的敲门声再也没有响起。 我意识到黎莉已经不在。 或许被调任,或许被解雇,总之我接下来的人生不会和她有重复交集。 反锁的房门被人从外面用钥匙打开,脚步声渐近。 我侧转身体将被子盖过头顶,负隅顽抗,拒绝沟通。 然而这样微弱的拒绝,在迎向来者时没有产生任何阻碍的作用,他依旧畅通无阻半坐在我左手边,身体压得凌乱褶皱的大床表面微微凹陷。 “祁愿,你这差劲的承受能力,一点都不像父亲的女儿。” 祁岁知不再沉迷于假扮好哥哥的剧本之中,他淡淡嘲讽渗透的平静语气,让此刻陷在被子里,不知如何继续以后生活的我产生了微妙的安全感。 幸好。 二十多年如一日的压抑没有令他丧失表达情绪的能力。 高兴也好,愤怒也罢,但凡有伶仃真心,都让我安慰不已。 至少我的生活有过诚实,所经历的幸福、欢欣、争吵、分离……不全是虚假的,不全是他们心照不宣表演出来欺骗我的。 严寒的冬天,被窝依然是最后的温暖港湾。 似乎被子一盖,外界的离合聚散都不再与有我有关。 只是这个港湾过于温暖,呼出的闷热空气如有实质水感,眉梢、两颊、鼻尖,甚至连我的声音都氤氲开漉漉的湿意。 我等了很久。 冗长寂静的时间里,我一直在等待祁岁知表明来这一趟的目的。 很久很久过去,直到可供呼吸的氧气即将耗尽,红晕染上苍白的面颊。 我率先妥协,将被子拉下露出脑袋,用嘴大口大口呼吸来之不易的空气。 “祁岁知,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只觉得悲哀。 祁岁知呕心沥血到现在,谋求的每一样东西,从未问过我愿不愿意给他。 他从来没问过。 亲情在权利、欲望和复仇面前仿佛不堪一击的白纸,他确定每个人为了得到这些愿意放弃一切、赌上所有。 而我怀念的不过是18岁生日时父亲、拉斐尔、他和我,团圆在一起,围着洁白精致的蛋糕唱一首生日快乐歌。 “我对不起你,父亲更对不起你。” 喉道反馈出饥饿的焦灼,我艰难咽了口干涩的唾沫,又说道,“我不知道现在道歉是否来得及。但是我父亲夺走的你父亲的家主之位,我愿意还给你,你想要的股份,你想要的卓承,我都愿意放弃,全部还给你……放过我父亲吧,如果实在要恨,可以恨我。” “恨?”祁岁知哈了一声,“祁愿,你连转过头看着我的勇气都没有,为什么笃定自己可以承受得起我的恨意?” 他将我背后的被子拉开些许,冰凉手指贴上暖意融融的后颈,我打了个哆嗦,手臂上鸡皮疙瘩直立,却没有如同曾经那般娇气的发出抱怨。 “看着我,如果你还有一丝诚意。” 我像是自觉,又像是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在两根手指的引导下转过身,自下而上仰视祁岁知。 这样低微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下巴,薄红的嘴唇,挺直的鼻梁,动人的泪痣,再往上,一双凌厉的眼睛削减了面容的雅致和秀美。 “母亲对着我犯完病,清醒过来会说对不起以后不会了,然后第二次、第叁次、第四次掐着我的身体和脖子又哭又笑。” 上唇下唇轻轻一碰,吐出的语句是判处无期死刑般的残忍。 “我记事开始,就知道对不起是最没用的叁个字。” 心不断下沉,坠入没有光的深海,偏偏他话锋一转,又将我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不过,你愿意补偿我的话,我可以酌情放过父亲。” “威尔森团队近日在技术研究方面有所突破,如果愿意尝试,有能让父亲醒过来的可能性,当然,更大的概率是死。” 他的目光肆意逡巡着我的面容,不含欲望,不含情绪,仿佛国王在巡视自己臣服的领土和臣民,“我本打算放弃这个方案,毕竟治愈的机会不超过百分之十,病床上躺到身体机能耗尽死去,好歹你还有个可以表现孝心的地方。” “你怎么想呢?我亲爱的、妹妹。” 嘴上说着放过,实则把匕首的刀尖朝向了我。 父亲何等骄傲,他怎么能够容忍自己后半辈子躺在床上直到器官衰竭、四肢老化,最终以萎靡不堪的姿态葬入坟墓? 可我作为子女,又有什么资格同意在他身上实施几乎没有治愈率的手术? “选择吧,愿愿,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超过时间,我会自行决定。” 话音刚落,未等我彻底消化其中的意思,祁岁知煞有其事按下手机里的倒计时软件。 数字在我眼前飞速变换着,仿佛这是最后一次把握命运的机会。 我几乎不能思考,每一个选项的分析对于充斥着困顿、疲惫、压力的大脑来说不啻于一场大汗淋漓的斗争。 是无知无觉到死,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以为无法选择。 然而在眼前数字归零的瞬间,答案于一呼一吸之间冲出牙关。 “让父亲接受手术吧。” “即使你会为之担负起手术失败杀死自己亲人的罪名?” 很奇怪,即使这个选择关乎血肉至亲的生命走向,我在权衡决定以后仍然有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这种眩晕感,如同久经漂泊的流浪狗得到一个温馨芬芳的家庭,如同常年晕船的水手迈向暌违逾年的岸地。 “反正我一无所有,做个赌徒又如何?” “很好,没有叫我失望。” 攀住祁岁知扣着后颈的手臂用力从床上坐起,我看向他的眼睛,对视之中我们回到潮湿的、寒冷的、明灭的夜晚,漆黑天地之间只剩滂沱的雨水。 而那些雨水,正如此刻他眼底即将倾闸的情绪。 迷乱、痴恋。 甚至让我产生一种深深被爱的错觉。 补偿 “我该怎么补偿你?” 在气氛走向不可控之前,我垂下眼帘,避开了祁岁知直勾勾的视线,微微退后身体,将思绪从意乱情迷中剥出一点。 即使达成短暂和解,但我知晓我们之间已永无信任可言。 他愿意费心思治好父亲,我就要付出令他满意的代价。 以物偿物,是保持收支平衡的最好结果。 “你真的什么都愿意付出?” 祁岁知的手脱离掌箍我的范围滞在半空,神情古怪问出这一句。 是啊,他想要股份,想要从父亲手里夺回卓承。 我愿意。 反正这笔泼天的财富掌握在我手里,原封不动的守住已是勉强,长久辉煌的发展下去更是渺无可能……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愿意归还给他? 我想祁岁知不至于赶尽杀绝,如果父亲能够治好,他名下其他的财产足够我陪着他优渥丰足的过完下半辈子,顶多就是名声和地位不再崇高。 “那如果,我说到父亲手术结束的这段时间里,要你做我的女人呢?” 祁岁知凝视着我,飘忽不定的眼神里,我又一次感觉到重逾千斤的压力。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执着?” 我抱住膝盖,将脸埋到其中,因为头晕,我的疑问显得迟钝而失真:“什么样的女人你得不到,非要执着于跟你的妹妹乱伦来作为报复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报复?” 祁岁知抬起我的下巴,他的呼吸落在颈项边,麻痒温热,“我是因为爱你,才想拥有你。” 爱吗……? 可是,为什么要爱我呢。 爱上仇人的女儿,爱上自己母亲的另一个孩子。 “你以为我逼你放弃股份,就是想要夺回卓承的控制权吗?” 祁岁知见我露出迷惑的神色,将我抱着跨坐上他的腿,低沉的声音和轻缓的微笑轻易编织成捕获我的天罗地网:“愿愿,你未免太过看低你的哥哥,就算股份全部在你手里,你也斗不过我……我只是想要你跟我认错、对我求饶罢了。” 祁岁知不愧是祁岁知,给一颗甜枣,再打一个巴掌的事情做得无比熟练。 一边深情款款说着他爱我,一边警告我就算斗也斗不过。 我板起脸,用舌头顶住牙关,努力抵抗糖衣炮弹的诱惑:“那我现在认错了,也和你道歉,你可以放过我了吗?” 祁岁知不喜欢我绷脸的样子,捏着下巴的手向上,指腹摩挲红嫩的软肉,时而搓起来一点,试图揉开我的嘴唇去逗弄藏在其中的娇怯舌尖。 我却偏要和他对着干,死死抿紧唇瓣,感觉唇上肆虐的手指从颇为耐心到稍显粗鲁,心中泛起一阵幼稚的快意,神通广大的祁岁知也有做不到的事。 敏感的腰肢被使劲掐了一把,我猝不及防发出痛楚的低呼,祁岁知得意微笑起来,探进我半开的唇齿之间勾出一丝透明唾液。 他犹自觉得不足,又把唾液在我嘴唇上手法色情的涂抹至均匀湿润,眯起眼睛戏谑看着我:“好啊,你说你不爱我,也不在意我,我就放过你。” “我不……啊……” 他恶劣的性子故态复萌,在我腰杆同样的部位加重力气又掐了下去。 生理泪水瞬间填充眼眶。 我的腰一定被他捏青了,又痛又麻,我几乎整个人软倒在他怀抱里。 等我反应过来,大颗泪珠没出息的溢出眼角,楚楚可怜的滑到了腮边。 “怎么哭了,是太喜欢哥哥了吗?” 祁岁知故意扭曲事实,一边明知故问,一边吻去我簌簌的泪水,眼底的暗光不断加深,粘稠甜蜜的欲色如同满盖蜂蜜不断扑涌出来。 什么东西苏醒,直挺挺戳着我的大腿根。 他硬了。 我不敢再动,僵直身子,手足无措骑在他双腿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如果祁岁知今天一定要和我跨出这步,我能怎么办? 是我亲口答应愿意给他任何补偿。 只是我觉得委屈。 母亲生我的时候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父亲为了我利用祁岁知的时候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我是一只扯线木偶,处处身不由己。 真的,很委屈。 泪腺像坏了似的,起初因为生理疼痛,后面索性将这些天的无助和委屈一并爆发出来。 我越是不甘示弱,眼泪越是溢成断断续续的水帘,混沌眼前光景。 灯光是模糊的,祁岁知的面容是模糊的,连我的所思所想,都是模糊的。 祁岁知拥着我静了一会儿,徐徐呼出口气。 亲吻落在额头,而非象征情欲的唇面。 “吃饭吧,愿愿,吃完饭,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卫小米 祁岁知似乎真的打算同我重新开始。 他更换了以黎莉为首一众给我难堪的佣人,新来的保姆依然是很年轻的女孩子,衣着简素、眼神明亮,泛白的黑色运动鞋。 浑身上下弥漫着乡下小地方到来的淳朴气息,听说跟卫姨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做出来的饭菜亦有几分相似。 她叫卫小米。 活泼健谈,没有被世俗所玷污的天真感。 与其说是新来的保姆,更像是祁岁知为我找来的玩伴——那种身后没有任何关系牵扯、容易掌控、令他放心安心的玩伴。 卫小米会和我说起乡下的趣闻小事,菜和吃剩的米饭粒子拌在一起喂鸡喂鸭,去村庄后头的小河里边摸螺蛳、钓小龙虾…… 还有一条叫旺财的小黄狗,四肢粗短有力,不长不短的小尾巴热情的摇,看到陌生来客也不叫,一副全心全意信赖着人类的模样。 故事来源于现实很是没错,所以那些名着小说也有大大小小的旺财。 阳光倾落的午后,我懒在欧式沙发里,她搬了个正圆的牛皮矮凳挤在我身边,语声清脆,叽叽喳喳像只向往外面天地的稚嫩小鸟。 不知不觉,我的闷钝被驱散了一点。 林姝意、关萌萌、卫小米。 她们身上有着共同的特质,那就是相处起来真挚热忱。 不为名来,不为利往。 尤其是那双清透的眼睛看向我时,能感觉到其中无关其他的信赖和亲近。 我想到关萌萌,想到她来我身边的目的。 心口一窒,告诫自己不要再轻易相信别人。 连带卫小米诉说趣事眉飞色舞的样子,落入我眼中都似乎带着其他意图。 突兀觉得烦躁,我冷冷打断她:“既然人已经走出了乡下,就别整天提起那些斗鸡遛狗的破事,土里土气的拉低祁家档次。” 卫小米被我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怔怔闭嘴,细幼手指无意识刮蹭圆凳的光滑皮面,小声说:“祁小姐,对不起,是我没见过世面……” 她真的很青涩,十八九岁的年纪,面孔并未长开,高中念了大半年就辍学打工,之前暂住于卫姨家跟她学习烹饪,未来想在Z城生存下去。 生存下去,终归会见识这段城市的险恶。 只是现在空有生存的手艺,还没学会生存的手段, 已经被祁岁知雇佣来见识我喜怒无常的险恶。 算了,我跟她计较什么。 小孩子而已。 我看不透社会中摸爬滚打多年的关萌萌,还能看不透她? 有心缓和陷入僵硬的气氛,放卫小米一马,但我实在是个很不会聊天的人。 想了片刻,我盯着落地窗外蔷薇园中,打扫残雪、收拾枯叶的工人,生硬扯开话题:“你知道卫姨的近况吗,我跟她好久没见了。” 我以为她应该继续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结果问题问出去叁五分钟没等来回答,难不成她一个佣人还打算和我闹扭捏? 这样想着,我不耐烦的意味更浓,侧头打量卫小米,她低着头,质感粗糙胜在长得白的肌肤泛起一片薄粉,她的声音更小了,细细的,很是赧然:“不好意思,祁小姐,国际长途很贵……所以我没有和阿姨打过电话。” 我无言以对:“打不了长途电话,不能用聊天软件联系?” 卫小米掏出手机,十分复古像是老年机一样的造型,握在手里好像握着一块方方正正的黑板砖。 数字按进去,还能听到响彻客厅的播报。 我连最后一丝别扭都没了。 贫穷、弱小、单纯,我和她置气像是大人欺负小孩,又仿佛在降维打击。 “算了,我回头派人去给你买个手机。” “不不不,祁小姐,我能在这里工作已经拿到很高的薪水了,怎么可以再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卫小米头摇成拨浪鼓,眼中的忐忑惶恐强烈到让我深切怀疑刚才说的不是给她买个手机,而是要把她给卖到深山老林。 “当我给你发的年终奖,行不行?” 我没好气的斜起眼睛,“不只是在我家工作,你以后去别的地方,没有个智能机,要联系雇主也很不方便。” 听我提起工作的事情,她没心没肺的小脸郑重起来,食指支着太阳穴前前后后思考过,冲我露出一个卑微掺和讨好的笑容:“要不,就从每个月的薪水里扣吧,我要养家,还要养生病的弟弟,一下子全款购买负担比较重……” 某些时候,尊严是比金钱更为重要的东西。 这个道理我曾经不懂,但经历过这一年发生的事情。 却能与卫小米感同身受。 “好吧,”我心肠一软,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嘴上不饶人,“你这么穷,以为我会给你买什么好东西,走在路上被人抢了怎么办?放心,不贵。” 跟他断了好不好 晚餐几个简洁明快的家常菜,菜色寻常,胜在火候到位、品质上等。 想必祁岁知告知过卫小米我的饮食喜好。 自她搬进来的一个礼拜,食补药膳流水似的做上来,都是我喜欢的食材。 我恹恹的胃口养了一点回来,连夜里失眠的症状都减轻了些。 长宽的餐桌很阔,从前四个人加上偶尔来蹭饭的纪随流时不觉得,如今日日夜夜只剩下我和祁岁知就显得空旷起来。 我做出妥协的姿态,他乐的退让。 不再圈禁犯人一样没收通讯工具,阻断我和外界的来往,之前的手机进过水、磕磕碰碰有几处裂痕,不太好看,他做主换了一个给我。 此刻,玫瑰金的触屏手机躺在包装精美的礼盒里,静静放置于左手边。 我拎起它,前后摆弄,开机解锁,设置的屏保都和我的旧手机一模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密码的?” 碗盏半温的百合鲜鱼汤已经失去钟意的饮用时机,索性将勺子一搁,我熟练打开聊天软件浏览器这些天的信息。 顾之昭的对话框被点开过。 他陆陆续续发了十几条,未读信息数量却是欲盖弥彰的一。 “不要和陌生男人聊那些东西,万一流出去,会对你造成不利。” 祁岁知不疾不徐喝着同款鱼汤,他饮食清淡,与我截然相反,喜欢清蒸炖汤,每日摄入很大比例的有机蔬菜,而我偏爱甜辣酸咸,无肉不欢。 他口中的那些东西,是我闲来无事挑逗顾之昭的骚话。 尤其是工作日的早上下午,我找准顾之昭忙碌的时候,怎么脸皮厚怎么发。 就算有心收拾我,他的下属、他的项目也不能允许。 手指上滑找到最近一条骚话,在叁个礼拜之前。 内容是:想哥哥想的流水水,可以拍点腹肌给我看看吗?最好是系着领带,其他什么都不穿,跪在床上的那种。 顾之昭回复:周末可以来我家看个够。 无可避免的红了脸,我想祁岁知是多闲,能把消息一条一条全部看下来。 “还有,我才是你唯一的哥哥,不要用这个称呼去叫别人。” 见我默默浏览聊天记录不说话,祁岁知一口一口喝完鱼汤,用洁白餐巾擦过唇瓣上根本不存在的汤汁残留,气定神闲道。 “祁岁知,你能不能尊重一下个人隐私?” 我最讨厌他这副什么都要掌控在手里,还打着为我好名义的样子。 “愿愿,如果他是你的男朋友,我不说什么,可你跟顾之昭是什么关系?” 虽是疑问,祁岁知的表情却胸有成竹,脸上浮出怜悯的笑意,侧首凝视我。 也许这么多年共度他真的很了解我,又或者我像是一池浅薄的水般容易看透。 我很想第一时间反驳祁岁知,我和顾之昭的情感联系,并非他所想的那样脆弱肤浅。 可是心里始终有个声音在告诉我,炮友算是什么正经关系。 我沉默下来。 祁岁知趁热打铁,替我夹一筷子芙蓉鸡片:“跟他断了吧,好不好?” “如果我说不好,哥哥会怎么做?” 我倏忽抓到这副温文面具下的半分真实人性,心念一动,微微抬起眼梢,有些无辜,有些讥诮,试探他道,“说着是我唯一的哥哥,又不留半分情面的把我赶出家门……这次难道也是这样?” 一声柔软无害、楚楚可怜的哥哥,是融化祁岁知心硬外壳的有力工具。 舌尖舔过干燥的的唇心,我暗自加了把火:“你知道我被容清渠推进游泳池的时候有多冷吗……差点死在外面,差点见不到你最后一眼。” 果不其然,他好整以暇的神色碎裂,内疚的阴翳悄无声息占据唇角眉宇。 “愿愿,”祁岁知抬臂的动作看上去像是要将我整个拥进怀里,伸到半空中又因为什么极力克制住,只缓慢放下来,用手轻轻搭在我修剪得当的指甲上,不肯逾矩一寸碰触肌肤,“你放心,只是断手断脚未免太便宜容清渠了,我总会叫他懂得什么是付出代价。” 我从未见过这般面貌的祁岁知,一如往昔的温声细语深处翻滚着浓重的血腥味,仔细砥砺爪牙,耐心伏在暗处,只为扑击上前精准无误咬开敌人的咽喉。 中央空调持续运作,使这栋老宅时刻保持在20度左右,鲜然如春。 我在熟悉的温暖中感觉到一丝不属于这里的寒意,突兀打了个冷战。 “是空调温度不够高吗,怎么冷到了?” 祁岁知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肩头,蹙眉专注打量起我的衣物穿着,遍布眼梢的阴霾仿佛只是梦魇未醒的错觉。 他手指翻飞移动之间,贝母纽扣一粒一粒套紧对应扣眼,我瞬间变成了一个胖乎乎的、没有手臂的粽子。 “你这样,我还怎么吃饭啊?” “没有手脚,就不会乱跑了。” …… 好吧,不是错觉。 祁岁知果然是变态。 姐弟「Рo1⒏аrt」 新年的倒数叁天。 浅色调的欧式庄园四处换上红红火火的传统年味装饰,看起来滑稽又不伦不类,却在清冷空阔之余多了一份人间烟火气息。 趁着祁岁知出门会客,我终于通过卫小米联系上卫姨。 久违的面容映进长而窄的手机屏幕里,她似乎有些惊讶,絮絮语调全无与我相处时的亲和:“小米呀,你换手机啦?阿姨不在你出去工作了哦,有钱的换得起智能机。” “阿姨。” 卫小米顾及我在旁,局促不安叫了声,画面从卡顿转变为流畅。 卫姨眼见她背后工作多年无比熟悉的空间布置,愣了几秒,不见欢欣,表情些微几分复杂:“你进祁家工作了……是大少爷叫你来的吗?” “是的,他叫我来照顾祁小姐。” “大小姐,大小姐在哪儿?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触及如此鲜明的紧张和关切,我不知怎的鼻尖一酸,有点落泪的冲动。 她挑起半边眉毛不认同地看着卫小米:“既然少爷派你来照顾大小姐,你要用心呀,怎么工作时间偷偷跑出来和我打电话?” 我从卫小米手里递过手机,轻轻唤了声卫姨:“不怪小米,我就是想你了,所以拜托她打个电话给你。” “大小姐,你憔悴了好多,是不是小米这丫头没照顾好你?” 卫姨满脸心疼的上下打量我,她站在病房走廊外面,旁边还有两个保安制服人高马大的外国男人守在两侧。 “我也想早点回去给你做好吃的,不过少爷说等威尔森博士准备好治疗方案,老爷要再动一次手术,身边没个可靠的人我不放心,只能委屈大小姐暂时使唤小米这个丫头了。” 卫姨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消息叫我半颗心放下,半颗心又提起。 她似乎不知道离开后祁家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如今我和祁岁知之间的关系。 懵懂茫然的被软禁在人生地不熟的大洋彼岸,身边只有说英文的外国人,和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数月如一日的父亲。 我隐隐松了口气。 不知道也好。 我不想走到哪里都要面对别人复杂的目光。 更不想这匪夷所思的丑事再使一个关心爱护我的人受到伤害。 “小米这孩子挺好的,我想着等你回来,我给她安排个学校,好歹把高中学完,能否考上大学看她的造化。卫姨,你觉得怎么样?” 正好卫小米的亲人在这里,我把思考了两个礼拜的想法慢慢说出口。 卫姨还没什么特别的回应,卫小米反而惊喜的低呼了一声,眼睛亮闪闪投向我:“真的吗?祁小姐,我可以去念书了!” “哎,小米这孩子也是苦,家里重男轻女,偏偏弟弟是个病痛不断的,她念了没多久高中,他父母就拜托我教她门手艺好早点工作,将来也方便嫁人。” 卫姨叹了口气,对我说起卫小米的身世,“我没有孩子,没有丈夫,把她当半个女儿来疼,谢谢大小姐为她将来做的打算了。” “他弟弟是什么病?” 既然聊到这里,我也不吝惜再追问清楚些。 “先天性心脏病,比小米小一岁,这些年为了保住他的命,他爹妈倾家荡产卖房卖地,连带小米日子过得苦哈哈,本来算作村里富裕的大户了。” 我并未将自己的打算说出口,先记在心里,只说:“我知道了。” “大小姐,下次再聊吧,护工要来给先生擦身了,我得去盯着。” 随着推门声响起,卫姨的语气紧凑起来,我见她身旁有个穿白色衣服的外国女人熟稔打了个招呼,猜测她是护工,便点点头:“辛苦你了,卫姨。” 视频挂断,手机返回寥寥几句对话的聊天界面,我按下锁屏键递给一旁的卫小米,思忖着问道:“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似乎未能从重返校园的喜讯中回过头来,卫小米半张着嘴,呆呆啊一声,过了会儿,才想起些什么,略带苦涩的笑道:“我弟弟叫卫雨时,下雨的雨,时间的时,出生的时候家里专门找人算过的,说叫这个能带来福气。” 雨时,小米,高下立现。 我感到不快,儿子的命需要福气,女儿的命不需要吗? 名字的用心程度就能看出这家人对两个孩子的差别待遇。 作者的话:说实话,这篇文连载了两个多月,每个陪我走到现在的读者我都挺珍惜,谢谢大家的支持。可能因为我第一次写文,有些东西都比较模糊,敏感的题材也没能避免…… 哎,就吵架失去读者我也挺难受的,这几天收藏一直在掉,心里不太好受,希望大家都可以和谐相处吧。 厌女厌男的话题怎么说呢,很容易引起争端,我是觉得最开始错误是女主爸爸造成的,后面继续下去,大家开始伤害别人伤害自己…… 真的没有考虑到厌女还是厌男,我想写的上一辈就是因爱成恨的一个狗血悲剧(??? )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今日非昨 卫小米举止粗枝大叶,性格却有细腻之处。 她握住我的袖口,神态认真郑重:“祁小姐,小雨人很好的,我念完初中爸妈打算逼我辍学,还是他绝食抗议我才能多读大半年高中,后面家里为了给他治病实在没办法……总之,为他出来打工,我不后悔。” 我隐隐羡慕她和卫雨时的感情。 虽然家境贫困、父母不慈,两个人却能互相着想,相互依偎着走到现在。 手比想法更快,等我反应过来,已经略带怜惜抚上了她的头发。 买部手机、治好他弟弟的病、甚至养两个人一辈子,对我而言仅仅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落魄时渴望有人来免我凄苦、免我彷徨,如今重新手握富贵权力,心境大不相同,希望力所能及帮助一些心存善念、努力生活的人。 善待这两姐弟,也是回报卫姨多年尽心照顾我的一点恩情。 如果没有卫姨,大概我永远也感受不到母爱的感觉是什么样吧。 “回去和你父母说,把你弟弟转到Z城来,会有人给他安排住院手续。” “不不不行,先天心脏病的费用太高了……您的恩情我实在偿还不起。” 卫小米慌张攥紧衣服下摆,拒绝的速度和她摇头的频率一样快。 我很少遇到一而再再而叁推辞我好意的人,大多数受到我的馈赠总是满脸占到便宜的兴奋,以及人心不足的谄媚阿谀。 这个小丫头竟然不识好人心。 较真情绪上来,我半真半假威胁道:“拒绝我两次的人,你是第一个,再这么不识好歹,当心我叫你在Z城混不下去。” 她被我弄得偏过头去,刘海落下的阴影遮住眼底思绪。 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我莫名感到尴尬,是语气太重,把她吓到了吗? 正思考着该怎么说话才能表明我是出于好意,并不真要这么做,卫小米猛地抱住我,大声哭了起来:“呜呜呜祁小姐,长这么大,您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呜呜……我以后一定会好好伺候您的……” “松开我!眼泪鼻涕都抹我衣服上,脏死了!” 我僵着身子,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一整个将我抱住的卫小米。 倏忽感觉到锁骨下方的布料传来温热濡湿,洁癖发作让我忍不住皱起眉梢。 指尖捏住她肩膀布料,又不好过度用力将其推倒在地,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我背对大门,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头脑发热,下巴支在我肩膀上的卫小米突然泪眼朦胧的抬头看向门口,顺带打了个哭嗝:“二少爷,您来了。” 祁家的二少爷是谁,不言而喻。 卫小米像偷情被抓的奸夫般慌忙松开我,一手抹干净泪痕,一手整理凌乱的衣摆,战战兢兢对着来人鞠了个躬,幅度之大差点跪倒在地。 本来应该惹人发笑的一幕,却因为出场的人不合时宜,让我越发心烦意乱起来。 环顾四周,使劲抽出茶几上的纸巾,不停擦过锁骨下方那一小块湿润的布料,我假装手头有事,不肯转过身与一步步靠近的拉斐尔对视。 “小米,你先洗个脸,然后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母亲墓地一别,几个月未见。 不长不短的时间,不足以忘掉一个人的行为习惯和音容笑貌。 然而,当拉斐尔攀上我的手背,以一种温柔而不容拒绝的力度揽住肩膀将我侧转身子,四目相对时,我骤然横生出恍若隔世的幻觉。 他好像高了,头发头发更长了,梳拢脑后,从一小团变成雅气的低马尾。 眸光却一如高中岁月骑着单车,走街串巷为我寻找不知名雪糕的虔诚清亮。 砰砰、砰砰。 我无意识贴近拉斐尔的胸口。 穿过这句天命垂怜的精致皮囊,再掰断骨骼,割开血肉。 幻觉消失的地点,人体最薄弱的角落,是一颗鲜红跃动的心脏。 它跳得很快,急促、惶恐、剧烈,绝非拥有者所表现出来的稳定、平静。 “姐姐,又要一年了。” 我以为他要解释、要求饶、要对我诉说他这些年来的压抑和不得已。 没想到唇瓣翕张之间,发出感慨时间的无畏喟叹。 有了从前的教训,我再也不会对他直白坦率的显露出自己的意图。 迎上这份纯粹、这份儒慕、这份小心翼翼,但凡有一丝迟疑都会重蹈覆辙——像一只满目信赖、自以为是的青蛙,被不断加热的温水溺死其中。 “是啊,我们成为家人,快要十年了。” 我调整情绪,确保唇瓣压近他覆盖心脏的皮肤,温情而犹豫的说出这句。 作者的话:女鹅准备开始pua弟弟了哈哈哈 欺哄 “哥不让我来……我趁他出门偷偷溜进来看你。” 感受到我的顺从,拉斐尔搂在我腰身的臂膀更紧了点。 像小时候那样,被祁岁知欺负,就凑过来小声又委屈的对我告状。 如果他是一条狗,此时此刻肯定耷拉着耳朵,间隔几秒有气无力扇动一下。 我心里这样,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莹润粉嫩,触手生温,透着细窄血管的紫红色,宛如栩栩如生的天然玉雕。 “姐姐……” 拉斐尔愣怔了一下,没料到我会主动伸手触碰他,随即微小雀跃宛如镶嵌于夜幕中闪烁的星群,一点一点弥漫上他的眼睛。 我不禁感到唏嘘。 这样天真无邪的脸孔,然而背后的心机海一般深不可测。 “快过年了,他也不让你来吗?” “哥说跟姐姐讲清楚来龙去脉,等你冷静下来,再喊我过来。” 或许是我那天在母亲墓地崩溃的样子吓到了拉斐尔,他不肯提起涉及往事的一星半点。生怕我再受刺激,只愿意用来龙去脉四个字含糊过去。 该受的、不该受的打击,我通通饱尝,便是一开始接受不了,轮番打击下来,也应该锻炼出抵挡的盔甲。 一味怨天尤人,陷入自苦的境地,折磨的只是自己,母亲和祁谢庭无法复活,更不可能更改往事。 我只能在无能为力的场景中,争取让自己好过一点。 “拉斐尔,我一直忘了问你,你恨我吗?” 垂落眼帘,避开拉斐尔意欲探究的眸光,我抚摸他环绕在脖颈上还未摘下的羊绒围巾。 厚实柔软的触感,菱形图案凹凸不平的雅致纹路。 “在姐姐没有溺水前,我可以明确自己的心意,我恨姐姐。” 拉斐尔不假思索的回答。 果然,我装作呼吸一窒,实质上眼睫都不曾颤动。 只是确认长久以来就知晓的答案而已,不知为何心的某处角落依然在所难免的抽搐起来。 “为什么颜阿姨要这么对待我无辜的母亲,为什么你明明厌恶跟我有进一步亲密接触,又要说一堆相反的谎话哄骗我冲昏头脑。” 拉斐尔语气不重,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如既往的黏腻温柔。 我在这声声不解中静默下来。 大约我和母亲是同类人吧,为了达成目的,从来不在乎他人的情绪和感受。 “我没有厌恶你,我只……” “嘘。” 莹白指腹虚虚点在唇心,阻止我接下来为自己辩解的话语。 “如果姐姐不溺水,我大概会恨你到生命终结的前一秒吧。” “林姝意打电话给我通知姐姐溺水,我赶到医院,看见躺在病床上呼吸微弱的你,胸口没什么起伏,有一瞬间我以为你死了。” “你知道那一秒我想的是什么吗?” “……我发觉我根本承受不起失去你的代价。” 拉斐尔咬了咬嘴唇,宛若天使的面孔上露出惶恐无措的表情,烟灰色的眼睛半睁着,仿佛每每重新回溯一次记忆,对他而言都是沉重的打击。 “哄骗我也好,嫌恶我也罢,只要你活着站在我的面前,像往常那样对我趾高气扬的笑一下,我就什么都不想再追究了。” 也许是拥抱太轻浮。 他选择放开我,脊背挺得笔直,高贵的头颅垂落,双手不安的绞在一起,郑重而虔诚,熟悉诸如撒娇、逃避、委屈的情绪不复可见。 发丝到脚跟,双眼至内心,摇曳着等待审判的气息。 我想,如果拉斐尔早点同我说这些话,我会动容,会柔软,会试着爱他。 可我现在已经不想回头了。 或者说,有更鲜明的目标支撑着我选择走向另一条路。 在道理上,我可以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 在感情上,我无比迫切的想要以牙还牙。 “拉斐尔,一报还一报,我们两清了。” 于是我轻声唤他名字,勾住他羊绒围巾边缘,将光洁下颌漏出来一点,“现在开始,我想告诉你,我也爱你。” 我不擅长演戏,做出的表情一定很虚伪。 但我猜爱之一字,蛊惑作用何等强烈。 哪怕是穿肠烂肚的毒药,他也会不管不顾、甘之若饴的吞咽下去。 “姐……说爱我?” 拉斐尔的瞳孔放大,眉宇笼罩着一丝怀疑和茫然。 寂然了片刻,他喃喃着重复一遍。 这与我模拟出来的感激涕零不同。 等候他接下来反应的时刻,我心底有一瞬间产生了极度的懊恼。 难道把戏演砸了? 如果不割裂拉斐尔和祁岁知看起来密不透风的联盟,我又怎么能够手握尖刀,报复他们欺骗我、把我置于濒死境地的所作所为? 真与假 “拉斐尔,你不相信姐姐吗?” 我将双手交迭在背后,齿尖陷入薄软鲜粉的唇瓣,踮起脚更靠近他一点。 “说到底,这些事情的主谋都是祁岁知,他害的我被赶出祁家,差点死在容清渠手里……你充其量算是帮凶,最该恨谁我分得清的……” “而且,我真的太害怕了,这样的生活还要怎么过下去,我不想被祁岁知像个牵线木偶一样控制起来,也不想再回到一无所有的日子……等把事情全部结束,我们换个国家生活好不好?” 当谎言融入一半真实,我说得颠叁倒四又无比流畅。 回想起受面试官冷眼、受肖然刁难、受容清渠欺负的体验,我的眼眶争气的红个透彻,抽动着酸涩的鼻尖:“你带我走吧,就我和你,没有别人。” “就我和你,没有别人吗?” 我话语中的某一点如同一针强效清醒剂,拉斐尔的脸骤然在我眼前放大,最后一点迷惘消失不见,他唇角勾勒出古怪的笑弧:“那姐姐的老情人呢?” “没有老情人,我发誓,只有我和你,好不好。” 我急忙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又哄又骗,表情严肃。 “顾之昭,也不要了吗?” 触及这个名字,我欲言又止,有点心虚。眼见拉斐尔眉梢怀疑之色渐浓,只好违背内心的意愿,故作郑重其事道:“不要了,通通不要了。” “姐姐这么爱我……真是太好了。” 伴随着痴迷而狂热的语气,透明泪滴毫无征兆的从拉斐尔的眼睑正中滑落,光滑无暇的侧脸擦过我的耳廓,躬身向下俯埋在颈窝。 我被他吓了一跳,晃动的身体几乎支撑不住他的体重,只好咬牙暗自忍耐。 “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等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等到姐姐说爱我……” 拉斐尔发出难以自制的哽咽声,连带着倾诉的话语都变得含糊不清起来。 我迟疑了一会儿,伸手充作安慰性质在他背后一上一下抚摸。 心里不断思考今天是受到了什么诅咒,好好的一件衣服,先是被卫小米当做擦拭眼泪鼻涕的餐巾,现在又被他二次使用,洗一百遍都不能再要。 “真是傻瓜,你上学到现在,听男生女生说爱的次数还少吗?”我无奈道。 “那不一样!”拉斐尔拔高语气,态度激烈的反驳我,紧接着用接近气声的音量黏黏糊糊,“我……我心里一直只有姐姐一个人。” “你那么多女朋友,一个没有喜欢过吗?” 脑海里闪过几个拉斐尔领回来让我见过的女孩子的容貌,有清纯型、有冷艳型、有甜美型,无一例外都是不可多得的天然美女。 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谈过这么多场恋爱,总该有几个心动,或是念念不忘的吧? 拉斐尔没有立刻回答,颇为委屈的把头抬起来,泪痕未干的动人眼睛泄露出一缕烦闷:“看来姐姐对她们没有上过心。” “你的女朋友,我为什么……” 还没等我说完,他蜻蜓点水一吻我耳垂:“许佳琪的眼睛和姐姐像,蒋安安挑起眼睛笑的时候和姐姐像,切尔西和你喜欢同一个粤语歌手,还有,哦还有陈卓,那个叁中的校花,她穿着校服的背影看起来像你,我就去追她了。” …… 我不知道是该佩服他记性好,还是应该佩服他费劲心思收集我的周边。 “你以后不要这样,玩弄感清的人最终也会被人玩弄。” “姐姐怎么好意思说我?” 拉斐尔指责的盯紧我,“姐姐难道没有玩弄我的感情吗?我只要谈恋爱有一点顾不上你,你就想尽办法从中作梗,让我和她们分手。” “如果姐姐当初肯放过我,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没有你活不下去。” 很奇怪,换做别人来说这句话,我会认为十分老土肉麻。 可拉斐尔用那双烟灰色的狭长双眼锁住我,裹挟痴迷病态一字一顿迫使我听清楚全部内容时。 莫名的战栗感一寸一寸攀上背脊——好像他打定主意要在颠倒翻覆的红尘中缠紧我,又好像失去我,他真的会从此寂寂死去,无法存活。 “别哭了,是我不好。” 站立太久,我将绷直发麻的左腿略略弯曲,整个人重心换到右腿,手指沿循背脊的曲线向上,勾了一下拉斐尔束于脑后优雅而文气的低马尾,“你好像回来之后一直没剪头发。” “姐姐忘记了,有一次你心血来潮想看我养长头发的样子,所以我一直没剪。” 拉斐尔光洁不见一丝瑕疵的两颊飞起两痕粉意,他本是带点阴郁气的俊美,这样少见的颜色出现于他面孔之上,期待的眉眼柔软若迭荡的春水,平添几分媚意动人,“好看吗……会不会很像女孩子?” 心脏像是被野鹿用头上初生的犄角不轻不重的撞击,抵住舌根不知为何泛滥的湿润源泉,我吞咽了一口唾液:“在我心里,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弟弟。” 吃醋 拉斐尔偷溜过来见我的事情,并没有在祁岁知那里闹出轩然大波。 共进晚餐后我到他卧室,推门之前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在心里过了一遍。 纹路精致的厚重大门背后,他正倚坐窗边阅读晦涩难懂的原版外文书籍。 他打量过我镇定自若的面色,撩起发际线边缘散落的碎发,懒散展开唇线一侧:“看来不需要我沟通什么,你已经原谅拉斐尔了。” 我不敢与那双同我五分相似的、锐利到轻而易举看穿人心的眼睛对视,略略垂落眼帘,顺势在他浅灰色的大床一角坐下:“我只是觉得既然与哥哥和解了,为显公平该给拉斐尔一个机会……快新年了,我们一家人一起过吧。” 等了片刻,祁岁知始终没有开口。 我开始忐忑起来,暗里为自己加油打气,偷偷抬起一边眼睛去瞧他,发现后者专心致志的将书籍翻到下一页,似乎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 “哥哥……” 祁岁知是故意的吧,怕我给拉斐尔面子,怕我们联合在一起对付他,所以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告诉拉斐尔,我同他握手言和的事情。 因着在家,祁岁知没有穿正装。 修身的宝蓝色马海毛毛衣,显得他肤色越发白皙,呈现玉质的半透明。 “啊,不好意思,正好看到小说精彩片段,所以有些着迷,你刚刚说什么?” 他对我微微一笑,温然询问,看得出来心情颇好。 被这样暖意融融的目光注视着,我不由自主把话重复了一遍。 “你放下了往事,那很好,明天我会打电话叫拉斐尔搬回来住的。” 居然这么轻描淡写的低低放过。 以祁岁知的掌控欲之重,我以为他会把这件事盘问得一清二楚以后,再另做打算。 没想到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什么都没说上,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难道是在我身上装了监听器,还是家里的各个角落都安排了监控视频? 我怀揣各种各样的疑虑,扯开自己的披肩外套,拎起柔滑反光的绸缎长裙抖了抖,试图从中抖落出任何一个可疑的物体。 “愿愿,你在……做什么?” 祁岁知的表现比我更为明显,脑海接收到带着迟疑的讯息,我反应过来自己正在一个成年男性的房间里,拎起胸口的布料做着失仪的动作,脸涨成粉色。 “衣服里,衣服里进了虫子,我在检查。” 我几乎是逃难似的侧过头去,灵机一动想到这个错漏百出的借口。 不管祁岁知相不相信,只要咬死了就行,他总不能替我扯开衣服检查吧…… 想法向着荒唐绯靡的方向滑去,我面上从粉变成红,听见祁岁知苦恼的用食指轻轻敲击座椅旁的配套桌面:“看来卫小米担着管家的职务,工作没有到位啊,以前卫姨在的时候,家里就是夏天也没有出现过一只蚊子。” 我自然能够读懂他言外之意,本来聘请卫小米也只为陪伴我。 现在我看起来情绪正常,心结缓缓消除,再加上卫小米站在我这一边的态度怎么隐瞒也瞒不住——祁岁知骨子里对工作下属的挑剔,和讨厌事情超出自己控制范围的阴郁性格隐隐作祟,大有让卫小米哪来回哪儿去的赤裸打算。 “不怪她!” 我立刻大声反驳他,眼珠心虚转了转,“可能是我下午去后花园散步的时候,虫子飞到我衣服上偷偷跟着带进来了。” “你倒是挺维护卫小米。” 祁岁知眉峰一轩,瞧不出喜怒。 我却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神经病,之前吃纪随流的醋,逼着我在他面前亲口说出讨厌对方的话。 这么久过去,病情严重程度不减反增,连女人同我的关系都开始不停的在意。 可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只能顺着他贬低卫小米:“一个佣人而已,有什么好在意不在意的?这庄园里面除了她都是男人,要不就是听不懂中国话的菲佣,我闷得慌想找人聊聊天还不行吗?” “那我换掉她,替你找个更会聊天的人怎么样?” “不可以!” 我心里烦祁岁知烦得要死,又要软下舌尖哄着他,“好歹卫姨还在英国照顾父亲,我们随随便便把她侄女换了,反而伤了她的心。” “愿愿,其实你说和卫小米处得来,我也不会生气的。”祁岁知的嗓音柔得仿佛轻盈羽毛在我耳畔滑过,“你喜欢的东西,哥哥同样会尝试去接受。” 新年礼物 “我知道。” 我在心里翻起白眼,试探一遍不成还要试探第二遍,“可她在我心里的确没那么重要,哥哥知道的,我向来不喜欢和这些下等人做朋友。” 祁岁知静静注视了我会儿,缓慢绽放出一个真切的笑容:“那就好,我怕你被心怀不轨的人带坏。既然卫小米可以陪你解闷,那就再留一段时间吧。” 一时无言。 窗外的景色已然转向深沉的漆黑,隐隐的植被建筑轮廓被吞噬在厚重夜幕之中,澄明灯光勾勒出祁岁知侧颜的轮廓,他全神贯注对待手里的书本。 像一尊精致的雕塑,像一弯疏离的月色。 多少个转折之后,彼此相对,逐渐无话可说。 我站起身意欲告辞,忽然听到他漫不经心的言语:“对了,祖父祖母通知我们明天晚上回本家过年。” 我眉头一跳,见祁岁知唇瓣半开,未说完话的状态,又犹豫着坐回原处。 “是有什么事吗?” 祖父祖母向来深居简出,不喜他人打扰。 除了家族重要事宜以外,很少会通知我们前往本家吃饭。 “算起来,如果不死,今年应该是大伯55岁的生日了吧。” 祁岁知手指微动,又翻过一页书,眉风不动淡淡道。 祁家本家庆生和其他地方不同,过的是五的倍数。 大伯恰好出生在除夕,他活着的时候是祖父祖母最受重视和疼爱的儿子,这份重视镌刻在习惯之中,依然延续到他死后。 哪怕过年应该充斥吉祥喜庆,我们也不得不聚在一起,为祁谢庭共贺冥寿。 “你不该改口叫他父亲吗?” 逞完口舌之快的下一秒,我感到有些后悔。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种沉不住气的性子,怎么可能和心机深重的祁岁知斗智斗勇? “叫习惯了,哪天外人面前忘记改口怎么办。” 祁岁知双手闭合,于是那厚实书本发出不轻不重砰的一声。 我被吓得屏住呼吸眨了下眼睛,抬头瞄过去。 他不看书了,转为看我,脸上依旧没有额外的表情。 不为我冒犯的话感到恼怒,也并不表达宽容理解。 这时,远离市区、房屋间隔疏远的半山腰,有冲天拔起的烟花,因着距离的关系,这份目眩神迷极尽压缩,不若就近站在星空下抬头仰望那般壮烈盛大。 远眺上升至空中的光华流转,五色绚烂,宛如亿万光年后的恒星之死。 我和祁岁知的注意力共同被烟花吸引,它们呼啸着撕开整块黑天鹅绒平铺而成的低垂天幕。 打断了房间氛围中沉默因子的弥漫,也打断了我不安撩动头发,蓄力寻找下一个话题的尴尬情态。 “I had no illusions about you.” 突兀的外文迎合着响起,祁岁知深邃的眉眼陷落于璀璨迷离之中,虹膜整片被照亮,他眼底幽微的情绪于凝固的时刻里无处躲藏,“I knew you were silly and frivolous and empty-headed。” “愿愿,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 我不知该继续欣赏烟花,还是该细致分辨这串句子的含义,张了张口,涣散着瞳孔下意识回想了几秒,最终选择闭嘴不要露怯。 我的英文听力本就不好,大学考级靠着日夜补习勉强过关,祁岁知不是不知道…… 转头丢下多年,刚才他语速又那么快,又没有提前通知我,七零八落的单词落进耳朵里根本记不下几个。 “没关系,是我强求了。” 祁岁知半含期待注视了我一会儿,我仍然头脑空空回答不出什么,他笑着扶了下额头,将小说随手搁置在桌面上,双双交迭的长腿放下,站起来走近我。 “哥哥干嘛要为难我,说得那么快,明知道我英文不好。” 我心下不愉,恼怒他难为我,故意想看我答不上来出糗。 手指戳进眼前这堵看起来并不厚实的胸膛靠近锁骨下方的肌肤,祁岁知没表现出吃痛,我的指尖反而因为肌肉太硬边缘泛起隐隐的钝疼。 “让我看看书名,看了我肯定能想起来。” 我噘起嘴巴,打定主意要挽回面子,绕过祁岁知就想去捞桌上那本书。 他却长臂一伸箍住我的腰肢,害得我迈出去的脚步来不及收回,整具身体重量压入他怀抱中,顺势把人扑倒在了床上。 四目相对,我两腿跨坐在祁岁知腰腹上,垂落于他脑侧的手肘支撑床面,勉强没有使得相隔距离不超过一厘米的嘴唇碰在一起。 这个角度,我甚至可以看清楚祁岁知喉结难耐滚动,白皙紧致的脖颈上青筋鼓跳的每一处细节。 “愿愿……这是给我的新年礼物吗?” 我分明一动未动,他澄润的嗓音已经变得喑哑。 桎梏腰肢的大手向上,迫使我上半身伏低,手法娴熟的揉捏后颈。 像是安抚一只炸了毛的不听话猫咪,又像是缠绵挑逗意乱神迷的爱侣。 祁岁知想吻我。 这个意图闪现脑海之前,头颅仿佛形成习惯一般偏过去躲避,使得他的嘴唇堪堪擦过粉意未褪的侧脸。 祁岁知怔了怔,我也怔了怔。 即使尽力说服理智不要与他正面对上,但是多少日日夜夜的痛苦、渴望、迷惘和不解,已经包围身体,形成了抗拒的自发反应。 作者的话:毛姆的《面纱》算是能够解读一部分祁哥面对女鹅时的心境吧,虽然女鹅听不明白,但这就是祁哥难得的表白,嗯! 你是不是被他操熟了? 祁岁知的眼神一瞬间让我觉得很可怖。 似乎有怪物蛰伏着,准备撕开这副完美无瑕的皮囊爬出来降临人世。 随即那双末尾斜飞的旖旎眼睛闭合又张开,酝酿其中的情绪消失不见,如同雨过天晴的苍穹般平和无痕。 “你让哥哥有点难过呢。” 祁岁知亲昵而无奈的小声表达不满,并无多少真正难过的情绪。 他松手放开我,双臂无所谓的伸展在床面,歪头等待我的反应。 有一秒钟,我想要不管不顾从他身上起来,跑回自己房间。 活到现在,我从来没有过在别人面前伏低做小的份儿,凭什么要讨好祁岁知,还是在他说了一段不清不楚的英文句子嘲笑我之后? 可是父亲的病情需要他,我的生活需要他,就算报复……也要有他的参与。 亲一下而已。 从前不是没有过。 况且要比祁岁知容貌出色的人寥寥无几,我亲一下算不得吃亏。 自欺欺人安慰完自己,我咬住下唇,呼吸不稳探低头,盯住他唇线聚合处那颗微微凸起,泛着圆润光泽的精致唇珠,伸出一点舌尖,小心翼翼舔了下。 “对不起哥哥……我好久没有与人亲近了,刚才侧头是因为不太习惯。” 我微蹙眉尖,撩起滑落在祁岁知面孔上的发丝,眼睛要眯不眯,含着水看他,拖长绵软尾音,尽力装得可怜一点,企图唤起他心底仅存的一点怜惜之情。 祁岁知的气息突然紧促起来,用力扣住我撑在一边的手腕,唇角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与之相反的阴鸷目光冷冷将我的眉梢眼底扫射了个遍:“愿愿,这是谁教你的?用得这么熟练,是经常对着别的男人做吗?” 关萌萌说,人和人的相处之道,强势有余,偶尔也要学着示弱。 ……难道她教错了吗? 果然不该相信母胎单身到现在的人所说的话。 我瞧着祁岁知不为所动,反而越发沉郁的眸色,心里委屈泛滥,就算我装可怜装的很差劲,他也应该给我个台阶下……这么凶巴巴的做什么? “我只是想道歉而已,哥哥不接受就算了。” 神情低落的说完这句话,我支起上半身想从祁岁知身上下来。 他却一点都不配合,扣着我手腕的手越发用力。 我去掰他的手指,纹丝不动,又去推面前的胸膛,毫无反应,带着不自知的哭腔崩溃喊了一声,“你到底想怎么样!都要把我弄疼了。” “你和顾之昭睡了几次?” “须弥之后,不在我身边的日子里,你是不是被他操熟了?” 祁岁知笑容更深,全无温度,巨大的耻辱如涨潮的海水般向我涌来。 喜欢说这种粗俗的下流话是祁家的传统吗? 拉斐尔是这样,祁岁知也是这样。 面孔因为羞耻和愤怒快速涨得通红,无论再怎么克制也无法继续忍耐下去,我对着祁岁知马海毛衣露出一半的颈窝用力咬了下去。 祁岁知抿紧嘴唇闷哼出声,放任我的所作所为。 温热带着腥甜味的液体在舌尖弥漫开,我猜肯定咬出血了,心脏怦怦直跳,万一真的把祁岁知惹急了,将我扫地出门怎么办? 我又用舌尖笨拙的舔了舔,骤然萌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唾液可以快速愈合他的伤口,消灭颈项上我留下的鲜明罪证。 “别舔了……” 手腕上的力量放松,我趁机翻身脱离祁岁知的怀抱。 宝蓝色毛衣随着供着他上弓的动作露出一小节白皙的窄腰,八块腹肌匀称结实的匍匐在骨骼之上,一缩一放,仿佛在从事某种不可描述的运动。 清晰分明的人鱼线收入松紧裤袋中,引人无限遐想。 再往下,祁岁知的裤裆支起了一大块。 他有反应了。 还很强烈。 本就剧烈跳动的心脏声现下大到我怀疑祁岁知是不是也能听得清楚,他怎么能够这么下流,脖子被我咬破皮流了血,两腿间的东西还可以硬成这样…… 我收回目光,不敢再多看一眼。 一边跪在床上挪动后撤的双腿,一边捂住脸颊装作什么也看不到。 “愿愿,把外套扣子扣好再出去。” 祁岁知叫住了我,嗓音充满克制,低哑得可怕。 我顺着他话语中的意有所指看向自己的领口,因为刚才的俯俯仰仰,低到粉色蕾丝内衣探出绽放的海棠一抹,怯怯颤动的白嫩沟壑也一目了然。 这个场面好像我在费尽心机勾引祁岁知。 用外套裹住胸口,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脚掌终于触及大床边缘,我立在地毯上,顾不得穿鞋,推开门跑回了房。 作者的话:比起涩涩,总觉得这种边缘写起来更兴奋一点哈哈哈 无人之境 祁岁知说让拉斐尔搬回家住,他动作倒快。 下午发的消息,六点晚饭前便准时按响了门铃。 门是我赶在佣人前头去开的,发生昨晚的事情,和祁岁知两个人坐着等待饭菜上桌,实在让我脚底生痒,脊背发烫,干什么都不自在。 “姐姐?” 拉斐尔手伸在半空,做出示意佣人接手行李的姿态,迎面对上我,惊喜放大瞳孔,就要恣意随心的搂上来。 我矮身闪过拉斐尔的动作,依着眼缘挑了个没什么分量的提包拎起来,扬高嗓音故作雀跃说了句:“拉斐尔,你回来啦,行李我帮你拎。” 又另手竖在唇畔气音警告他:“注意点,哥哥在里面,这么多人看着呢。” “啵。” 说着话的时候,拉斐尔趁我不注意啄吻过唇瓣。 佣人在我身后不远处等着上来服侍,旁边还有修正草坪的工人……他居然这么无所顾忌。 我抬头扫了眼门口的监控,生气表情才显露出一半,他湿润的烟灰色眼睛委屈巴巴看着我:“我刚刚用身体挡住了,他们看不到我们做了什么的。” “先去吃饭吧。” 我发作不得,半晌挤出一抹勉强的微笑。 不得不感慨拉斐尔的恋爱脑,他收到我笑容的刹那简直要高兴的飞起,恨不得有根尾巴在屁股后面疯狂的摇动方能尽情表达。 拎着提包惺惺作态走了几步路,等它发挥完不计前嫌的作用,我便顺手递给恭敬垂首的佣人,连个余光都没再给过。 拉斐尔去洗手整顿,我施施然落座,祁岁知保持着晚饭前好好的手机资讯不看,非要拿个报纸装精英高知的姿态,喝了一口精致骨瓷杯中温度合宜的牙买加蓝山咖啡:“你跟拉斐尔和解以后,对他倒是比以前好上不少。” 这是我们相隔昨天之后第一次对话,我僵硬肩膀片刻,又若无其事拨了拨饭碗里的蜡叶印花汤勺:“不是你说应该放下往事不计前嫌吗?” “话是这么说,但我以为你听不进去。” 祁岁知的话里永远藏着话,曾经一家人我从不在意,如今想去读懂他却觉得费力,“记得你高中和致高传媒的女儿打架,嘴上说着同意她的道歉,转头又孤立了她整整叁年。” “那是沉文英心思阴暗,像臭虫一样。” 我双手环胸,想起这件事就觉得来气,“她是跟我道了歉,但私下里跟那帮看不惯我的暴发户一起传播谣言,说我才高一就私生活放浪,还喜欢搞校园暴力。” 热气腾腾的菜肴汤羹一碗碗放置在托盘中,由卫小米亲自端上来,八菜一汤一羹,寓意十全十美,父亲在的时候留下来的规矩。 卫小米是个实心眼,我夸了句她做的西湖醋鱼好吃下饭,这道菜上到现在就没有撤下去过,导致我闻到酸甜口的气息有点反胃。 见我斜了眼摆在眼前的西湖醋鱼便捂住口鼻,祁岁知唤回正打算往厨房走的卫小米,叮嘱道:“这道菜换掉,短时间都不要再上了。” “可是这是祁小姐……” “再喜欢的东西一直吃也会腻味。” 祁岁知语气不重,卫小米却战战兢兢发起抖来,我有些不忍心,随口安慰了她两句:“过两个礼拜再上吧,我最近想吃点辣的,你看着准备好了。” “好的,祁小姐!那我现在去给您做。” 卫小米感激我替她解围,双手紧紧握住托盘下沿,用力点头,沉重的语气松懈了不少。 “不用了,菜够吃,等你做起来这一桌又冷了。” 怕杵在这里继续被祁岁知挑刺,我赶紧让卫小米下去。 我发觉我很吃天真又绵软的性格。 十二万分的火气发泄出去,亦好像打在密密弹弹的棉花堆上,温柔的簇拥着、包裹着。 很快负面情绪就消弭于无穷无尽的熨帖之中。 “那是卫姨的侄女吗?看着好瘦小,像个未成年。” 拉斐尔换了件薄款的高领毛衣,湿漉漉的额发捋到脑后,透明水滴顺着发际线滑至下颌,隐没进毛衣领口,他朝卫小米走远的背影瞅了眼,大大咧咧坐在我对面。 “她高中辍学出来打工,年纪本来也不大。” 含着金汤匙出生长大的拉斐尔,怎能理解世界上有些人因为活不下去未及成年就出来打工的事情。 闻言小声说了句挺可怜的,便转移注意力到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上,他两手合掌溢出轻快的笑语:“好香,很多都是我爱吃的。” 有心提一句是我特地叫厨师准备的,又怕祁岁知起疑。 正苦恼着该如何搭话才能显得不留痕迹,祁岁知收起报纸,接过拉斐尔的话:“收到你要回来的消息,愿愿就马不停蹄吩咐厨房加了几道菜。” “姐姐,你对我可真是太好了。” 拉斐尔手指托着下巴,像是听从叮嘱刻意压抑住自己外露的情绪,然而唇角不断上扬的弧度映进我的眼帘, 简直在向宣告全世界我们有染的消息。 我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快吃饭吧,菜要冷了。” 餐桌下的挑逗 虽然没有特别的规定,但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使得我们进食非常安静。 腰背挺直、细嚼慢咽,吃饭之前先饮一口汤垫垫肚子,这样既能滋润肠胃,又可以垫垫肚子。 不至于主餐吃进去太多,导致晚上睡觉撑得难受。 筷子放在一边,我心无旁骛地剥落手里避风塘炒虾的油亮外壳,自然前倾的双腿,裸露的脚踝处冷不丁被人蹭了一下。 那触感太快,转瞬即逝,我皱了下眉,想着可能是他们两个有人不注意,换姿势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我。 第一只虾顺利的剥了出来,鲜嫩微黄的虾肉十足入味,带着丰富的香料气息。 我就着饭吃下去整只,用筷子去夹第二只,几乎同时,原样的位置上,那只作乱的脚又伸过来,极缠绵悱恻的磨蹭我。 居然勾引我。 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前面好歹还躲在视线的死角,现在祁岁知眼皮子底下,他都这么大胆。 这种偷情延伸出的禁忌错觉,让我顿时觉得口里的虾肉如鲠在喉。 只是说爱……甚至还没体验到被爱的滋味,就足以使人这么有恃无恐吗? 我侧转眼珠,不先看拉斐尔,用余光瞥了眼祁岁知,他一手持筷,一手端碗,正襟危坐,吃饭吃得像是件必须专注对待的国家大事。 意识到祁岁知的关注点不在我这边,紧绷的喉头松弛一秒,食物顺利吞咽,只是扑通乱跳的心脏仍提在半空中。 我借着去夹拉斐尔眼前鲜蘑菜心的契机,飞快抬头瞪了他一眼。 谁料那只脚没有退缩,反而变本加厉,翻转脚背大胆勾住我的脚跟。 触觉在此刻全然放大,敏锐到不可思议。 我可以想象到拉斐尔的脚,是怎样色情的摩挲我脚踝后面那块敏感软肉,皮肤与皮肤相贴之后,又用莹润脚尖似有似无的磨蹭覆盖脚背的青紫血管。 是我太久没有性行为,所以变得饥渴了吗…… 分明在座的每个人衣冠整体,态度平静,我却好像被拉斐尔剥掉外衣,身体契合,压在祁岁知面前反复亲热狎昵一般。 肌理压迫下陷,阻碍血液的流通循环。 我忍不住将脚趾无助的蜷缩起来,羞耻的滞涩感在脑海中爆炸出一小朵代表晕眩和迷失的蘑菇云。 “是不是空调温度调太高了,怎么姐姐的脸颊怎么红?” 偏偏始作俑者只顾自己爽快,骚扰完迅速收回脚踝,不给我一点留下证据的机会,眨了眨双眼,浓密睫毛在眼眶落下狭促的阴影,故作无辜的发问。 祁岁知的饭碗见底,昭示着这顿磨人的晚餐随时可以结束。 我迫不及待放下碗筷:“是避风塘炒虾太辣了。” “是吗?我记得姐姐吃辣挺厉害呀。” 轻佻的反问句,两个字被拉斐尔黏在口腔拉长嚼丝,回肠荡气。 是步步紧跟的磨人,是撒娇撒痴的撩拨。 他深深了解我,又如此美丽骄傲。 始终把握在我彻底冷脸的边缘不近不远,化作眼底眉梢的情意千缭百绕。 我迎向祁岁知投射过来的眸光,保持严丝合缝的平缓腔调,把理由找到毫不相干的关萌萌身上:“之前跟同事合租,她不喜欢吃辣,连带着我口味也一起改变了。几个月不碰,现在碰到一点辣都吃不习惯。” “哦——这样啊。” 我几乎在拉斐尔甜蜜如醉的酒窝中溺水,他认真地看着我,说着口味喜好,亦暗示旁的东西,“那姐姐不习惯的东西,现在重新习惯习惯,应该会很快再喜欢上吧。” 我陡然觉得拉斐尔没有一点可信度。 连保密关系这种事情都做不好。 就差拎着喇叭,在祁岁知耳畔敲锣打鼓高调宣布自己的占有欲。 如果祁岁知了解到我和拉斐尔之间不仅仅是和解,还有更密切的深入…… 他会怎么样呢? 会切断我们的联系,会立刻识破我那点微不足道的心机报复。 或者反悔拖延时间不给父亲手术治疗。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所能想象到的结果全部无法承担。 不顾祁岁知结束进食的举止,我夹了一筷子芙蓉鸡片到他碗里:“哥哥,这道新菜不错,口味清淡,应该符合你的喜好,你快尝尝。” 我知道祁岁知一旦吃完饭,就不会再多尝一口碗碟中的菜,为着这个习惯,小时候过年在本家聚餐,还得罪了一位名义上的长辈。 但只要能转移话题,适当表现一下关怀家人的态度,何乐而不为呢? 拉斐尔不说话了。 他的目光落在盛菜的碗里,眉尖收拢,带着点委屈。 知道我给祁岁知夹菜不是出于真心,只是想打断他越界的言语,抿住薄红的唇瓣,微微侧过头去:“姐姐可真偏心,长这么大也没给我夹过菜。” 那芙蓉鸡片轻盈一抹,配着蓝色蜡叶印花的餐具,像是天空降落的云朵。 虽然好看,但已然凉透,失了鲜美香气。 拉斐尔的话语,让祁岁知飘忽到别处的视线动了动,夹起那片轻云送入口中,细致咀嚼品味、咽下食道,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很符合我的口味。” 拉斐尔的嘴巴抿得更重,从薄红转变为苍白,鼻腔中泄出忿忿轻哼。 这里的气氛,让我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猛地站起,后撤的椅脚与光洁的大理石地砖碰触发出短促急音。 “明天要回本家过年,我先上楼休息了。” 奢求 我虚掩着房门,有种隐约的预感。 按照拉斐尔的脾气,餐桌上受到冷落,今晚得不到妥善圆满的解决,会持续失眠到天亮。 十点过半我从浴室出来,穿着丝质吊带睡裙,擦拭吹到半干不干的头发,坐于梳妆镜前,往发尾上涂抹护理精油。 房门被轻轻扣响,我心知肚明是谁,为了小惩大诫他的不听话,故意不理。 敲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反应,拉斐尔含糊叫了声姐姐。这次他学乖了,压低嗓音,知晓不能惊动祁岁知,试探拉转把手,房门悄然无息往里滑开。 他像只四肢修长的鹿,敏捷跃进房间,又把门仔仔细细的关好锁上。 我没有叫拉斐尔出去,亦不曾表现出欢迎的欣悦。 只双腿交迭,好整以暇的打开瓶瓶罐罐,启动美容仪器,做着各项睡前保养。 高挑身影自门边一步一步挪到面前。 不长不短的一段距离,竟叫拉斐尔走出天荒地老般的龟速。 我不开口打理,他也识趣,坐在理我不远处的沙发 上,目不转睛看我完成一道一道护肤工序。 粉色兔子状的发带将细碎额发收拢,附赠两个花卉式样的发夹,我观察镜子中的自己,素面朝天,头上的花草动物显出几分稚气和滑稽。 与素日威风凛凛的祁愿相距甚远,宛若蔷薇失去了武装自身的夺目艳色。 我不喜欢这副状态下又软又娇的自己。 全无千金小姐的气势,父亲的矜贵、母亲的雍容,没有半分遗传给我。 只有样貌中的媚意柔婉无限放大,更像是合该被人攀折于手肆意亵渎的玩物。 “姐姐真漂亮。” 我正这样想的,拉斐尔饱满痴迷与热烈的赞叹从背后响起。 有人夸奖,总归是件好事,哪怕这句夸奖跟我的想法截然相反。 我透过镜子捕捉到拉斐尔一眨不眨的样子,心里有些得意,态度不禁宽容起来:“看了这多么年,不会腻吗?” “看一百年也不会腻。” 再油腔滑调的情话,借由他那双天生会唱歌的眼睛表达出来,轻浮削弱,真挚加倍。 怪不得女孩子们明知他的恋爱根本不走心,还义无反顾的前赴后继。 “真不知道你这张嘴哪句真,哪句假。” 我将埋藏已久的疑惑半真半假脱口,得到拉斐尔无比肯定的答复:“如果姐姐爱我是真的,那我和姐姐说的每一句话也都出自真情。” 那我的爱是假的,他的话也是假的吗? 或许是我心里本就有鬼,听到这句话的第一时间开始审视起他的面容表情,企图从细枝末节处寻找丝毫撒谎或虚伪的痕迹。 然而一点都没有。 拉斐尔眉宇坦荡,目光真挚,仿佛对我用了十二万分的心。 我叹了口气:“拉斐尔,我对你是真心的,但你要知道父亲还在祁岁知的手上,我们起码得找到机会把父亲转移出来,才能有其他心思去想以后。” “去意大利怎么样?” 拉斐尔停顿须臾,对我解释道,“爸爸妈妈留下的产业都在意大利,去那里,可以甩开哥的后续动作,我也可以更好的照顾你。” 我当然不想和他去意大利,考虑以后通通都是假的。 眼下要对付祁岁知,除了纪随流以外,只能从拉斐尔这里下手。 听说父亲在英国的保安都是拉斐尔的手下白慕找的,白慕在海外黑白两道混的很开,有时候祁岁知处理外头的、不太方便的生意需要依靠他。 反正人的誓言向来瞬息万变,许诺一场美好的镜花水月又何妨。 我随手扯落束在头上的发带,天然带卷的长发胸前背后,洋洋洒洒披散下来。 支起一边腿肘顶在床面,我就着要坐不坐的姿势,轻佻勾了下拉斐尔白皙的耳垂:“好呀,你拿主意就行,正好很多年没去过意大利了。” 拉斐尔握住我的手,于肌理纹路上怜惜一吻,又同我十指相扣,巨大欣喜照得他漂亮的眉眼熠熠生光:“我总有种在梦里的感觉,姐姐变了好多。” 失去那股任性妄为的恣意,倒叫我觉得与他做戏并不是那么费劲。 “也许并非变了,是我爱一个人就会这样,嗯……这样,慷慨。” 我思考了一会儿,找不到合适词汇,以“慷慨”二字作为略显怪异的结尾。 拉斐尔没有提出异议,仍然用雾蒙蒙的双眼注视着我,好像爱欲抽取了他的心智、他的灵魂、他的思想,从今以后成为我独有的附属品。 “姐姐会永远对我这样慷慨吗?” 如果从你身上能时时刻刻得到比付出更多的利益, 那么我许诺这份慷慨持续到永远。 我在心底冷淡答复,面上笼罩着既远又近的温柔,无声无息微笑起来:“拉斐尔,如果你永远做个天使,姐姐就永远喜欢你。” “是爱,不是喜欢。”他固执的纠正我。 “好,是爱,永远爱你。” 我好脾气的回应他,心底涌起一阵怜悯。 赌上一切奢求虚妄的爱意。 值得吗? 本家 宽敞的越野车在沥青路划分的黄线中停下。 再往里,路面狭窄局促,颇有些羊肠小道的意味。 摩托车、自行车或许可以来去自如自如,但再大些的车辆决计开不进去。 沿着这条路走到底,再右转行一百米,穿过种植着瓜果蔬菜的两侧田野,一栋颇为气派的五层自建别墅亭立在规划统一的青墙黑顶楼房中间。 虽然祖父祖母说着叶落归根,要回到祁家上溯几代之前的出生地,但是人与人的机遇不同,农村生活与农村生活的体验也不同。 父亲前后疏通打点了不少,由得祖父随意挑了个中意的地段,拔建起与众不同的洋楼。 祖母姓江,她家代代从政,算起来社会地位还比祁家高些。 越是高贵的家族,严苛的规矩越是不少。 譬如,男性不拘穿什么,女性则需以旗袍作为正装,才被允许进入本家。 重规矩以外,重男、重长孙、轻女亦是世世代代传承的“优良”习惯。 寒冬腊月,我身穿丝绒立领的改良亚麻色旗袍,即使外披了一圈风毛细密的貂绒大衣,下车时巨大的内外温差,仍然冻得我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忍忍,车开不进去,只能走了。” 又是下雪的天气,雪花不大,落在肉眼可见处已经化为半融的冰晶,祁岁知撑起一把黑伞罩在我头顶,估算到祖父宅子的路程,侧头低声安抚我道。 拉斐尔走在另一边,他不怕被雪淋湿衣服头发,好奇的打量着乡下陌生的一草一木,伸手想去接过祁岁知的黑伞,被后者不留痕迹躲开。 或许是因为前一天我耐着性子哄了他整场,拉斐尔明媚的笑容未变,从祁岁知身侧绕过来亲热挨着我:“姐姐别怕冷,这里吹过来的风我帮你挡住。” “规矩些,你只来过一次,小心祖母训斥你。” 我说这话不是没有原因。 拉斐尔只有在正式被父亲收养后,带着来本家拜见过祖父祖母一次,几乎是十年的事情。 我在这里获得不快记忆则多得多。 大伯未婚早逝,母亲怀着孕嫁给了父亲,名声传出去不好听,祖母连带着对刚出生的祁岁知都存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偏见。 人丁凋零无益于大家族的兴盛,时隔两年母亲二次怀孕,祖母期盼着能够生下一个名声清白、健健康康的男孩。 结果是我,她更加失望。 当时母亲的精神状态到了难以掩盖的混乱憔悴,诞育我后医生判断她的身体无法承担生育重任。 祖母得知消息,甚至隐晦提起过希望父亲离婚另娶。 父亲与本家大吵一架,到我长大高中毕业,18年间,除了收养拉斐尔的那次,父亲再没有踏足这栋象征父母权威的小洋房一步。 我见到祖父祖母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不到一公里的路程很快临近终点,往事纷至沓来。祖母训斥我没有端庄仪态的冷言冷语,祖父疏远持重,坐在太师椅上独自品茶的清癯面孔。 蜷缩于衣袖不复温热的掌心被同样冰凉的手掌一握,我对上祁岁知深切的眼神——就算是天之骄子、万千拥趸的他,在这件事上与我分外感同身受。 冰冷与冰冷紧贴,严寒相待,霜雪共依,相互的理解,是我和祁岁知难能可贵的共同秘密。 这点秘密,使我汲取到一丝微薄的热气。 走过爬山虎枯死的斑驳转角, 即是人情冷暖、往来委蛇的战场。 两位中年美妇,一位比一位看起来稍稍年长些,还有一对面容相似的双胞胎,和立在美妇身后的低垂着头,个子高挑,看不清面容,气质有些腼腆畏缩的少年。 他似乎没有放寒假,匆忙从学校赶来,身上还穿着Z城最好高中,也是我母校Y高的标志校服,像棵进入抽条期又营养不良的树。 “小祖母,劳烦您亲自出来接我们。” 祁岁知喊了声地位最高的美妇,与在场的各位一一得体打过招呼。 祖母前面加个小,听起来颇为不伦不类。 她有个柔情婉约的名字,叫白贞贞,是祖父名正言顺的小老婆,今年刚刚迈过60岁的门槛。 小了祖父快二十岁,却受到整个家族认可——父亲没有接替前,祖父是族长,手握至高无上的权柄,旁的人不认可也得认可。 小祖母保养得宜,略微丰满的皮肉撑住岁月的痕迹,颇为风韵犹存,一身褐底腊梅的旗袍,始终待着亲切和气的笑。 倒衬得旁边另一个更年轻些,着芥绿底印花旗袍的中年美妇,顾盼之间凝结了一抹挥之不去的严肃傲然。 那是小祖母和祖父生下的孩子,我名义上最小的姑姑,祁云霏。 “姑姑好,小深也在,怎么今天姑父没来吗?” 祁岁知做作起来,别人真没有与之同台竞技的分量,他称赞了一回小祖母和云霏姑姑的定制旗袍好看,又伸手拍了拍缩在两人身后的高挑少年。 小深,姓童,光念名字有几分精致的女气。 祁云霏和B城靠海运发家的豪门童家联姻生下的孩子。 亲戚 “深深,没听见你表哥在跟你说话吗,怎么不回答?” 童深闻言抬起头,稚嫩脸蛋和名字一样秀美清澄。 眼下轻拢着两团反映出睡眠不足的青黑,他堪堪17岁。入学早,过完年不出几个月就要高考,成绩不错,但还未到安枕无忧的地步。 祁童两家有无数手段将他送进国内顶尖学府,或是出国留学深造。 但祁云霏好面子,十分忌讳别人提到她小妾女的身份,铆足了劲要把人生赢家四个字挂在额头上。 自然希望唯一的儿子继承她的努力和天赋,凭本事引人瞩目,最好还可以跟大房出生,手持祁家权柄的长孙有相提并论之力。 “岁知表哥,拉斐尔表哥……愿愿姐也来了。” 祁云霏后退一步,留给童深与祁岁知同框的位置。 他却并不怎么注重表现自己,含着腼腆笑容点头问好。轮到我时,不知怎的把“表”这个字都去了,仿佛我是他的亲姐姐一样。 “父亲前几天去L省出差,两个小时前下了飞机正赶过来,会晚一点,他叫我们不用等他,先开始过年。” “姑父能者多劳,不像我早早放起了年假。” “岁知你可太谦虚了,谁不知道你年纪轻轻撑起了那么大个集团,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我们都老咯,未来是你们这些年轻后辈的。” “姑母高看我了,我也就是跟着股东们现学现卖而已。” 我以为世界上每个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 谁想到了祁岁知这里,好听的话仅仅只是一句话。 他眉梢一动不动,无论祁云霏夸得多么天花乱坠,都好像带了一张谦虚后辈的面具,保持在得体范围之内。 叫人以为与之靠得很近,围绕着他的心意兜兜转转,实则骨子里的真切想法半分半毫不曾透露。 “哎,二哥躺在病床上,看到你这么有出息,一定很欣慰,病也能早早好起来……对了,二哥怎么样了?英国的专家团队有没有把握让他苏醒过来?” “有了点面目,一些细节和预想效果再琢磨下,年后安排手术。” “我回去一定多给菩萨上两炷香,求菩萨好好保佑二哥康复如初。” 我不耐烦听他们似是而非的寒暄,短暂回忆了一下与童深发生的往事。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祖父弟弟的二儿子,所谓堂叔的生日宴上。 穿着扮熟的儿童西装,又瘦又小,身边没有大人看顾,被几个旁系的孩子围在角落,恶意而天真的叫着“你妈妈是小妾女,小妾女生的低贱种”。 时间相隔十多年,我不记得当时出于什么目的替童深解了围,其实往常我的性格偏向带头作恶的那一方。 那次以后,童深虽很少与我碰面,但相遇的场合总会对我表现出特殊的亲昵感。 祁岁知清浅的眼风撩着我这头,示意我也对付两句。 “嗯,小深长高了不少。” 我打量童深一圈,除了身高样貌没什么明显的变化,便随口敷衍道。 他腼腆的笑容随着有口无心的夸赞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我想了想,哄了一晚上拉斐尔,这会儿再哄童深一个也不算多,又干巴巴加了一句,“高叁学业应该很紧张吧,但也要注意好好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相比祁岁知的滴水不漏,拉斐尔的随机应变,我的嘴可以称得上非常笨拙。 老掉牙的鼓励听起来像几十年前长征革命的对白。 童深倒很给面子,唇畔重新绽放的莞尔,相较第一眼来得更真心实意了些。 “表哥表姐,你们来的好早呀!” “这会儿天没黑,姥姥姥爷准备的大菜还没出锅呢。” 出声的是在旁边聆听多时的谢家双胞胎姐妹,她们的长相身型实在相似。 为了方便大家区分,姐姐谢十安烫了波浪卷,妹妹谢十月剪了公主切。 “别在门口站着了,多冷呀,小祖母,叁姑妈,还有表哥表姐表弟,快进去坐,快进去坐,姥姥姥爷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十安十月这么大了啊,应该上大学了吧,在哪儿读呀?” “就近、就近,方便我们时时来看望姥姥姥爷。” “你们这份孝心,就是不来,父亲母亲也开心。” 祁云霏一面高低赞誉着,一面侧脸整理被风吹乱的鬓角,方向正好朝着我。 我饶有兴味的瞧着她,果不其然捕捉到了眼底飞快闪过的冷淡和讥诮。 谢十安、谢十月打头往里迎,小祖母和祁云霏随同,剩下我们几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不紧不慢坠在后头。 拉斐尔附在我耳边嘻嘻开了几句玩笑,小尾巴一样牵着我的衣角。 说来好笑,祖母对我和祁岁知,两个祁家正儿八经的孙子孙女不过面子情,却很是宠爱这来自她娘家侄女所生的两姐妹。 不仅常常叫来做客小住,而且允许她们直接称呼姥姥姥爷。 原本应该加上的“表”这个字都默认去掉了。 仿佛我们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她们才是与祖父祖母贴着心的血脉亲人。 只是这样声势浩大的唱念做打,终归刻意浅薄了些。 妻妾 穿过镌刻“淡泊明志”四个大字的石雕影壁,别墅的景观一览无余,外表其貌不扬,只颜色设计同周边的农村楼房有些不同。 但走进客厅就能感觉到照面而来的庄重大气,家具为整套的降香黄檀,陈设的字画古董疏落的摆了几处,细致端详尽是上过拍卖会的不菲之物。 它们的布局亦有讲究,建成之日花了大价钱请对岸的风水大师指点过,说是这样摆放有助于祁家世世代代门楣兴盛、富贵双全,歪一寸斜一厘都不行。 一张大圆桌摆在厨房对出的房间,团团置了十把配套的椅子。 祖父在正中心的一把上端坐着,他年近八十,穿赭色中山装,满头白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英俊长相,肩背微微佝偻,但久浸富贵名利场,养出来的一身不凡气度无人可比拟。 佣人轻手轻脚在他面前放了个厚实软垫,除却小祖母和祁云霏以外,我们几个孙辈按照血缘亲疏依次跪下,口中祝祷祖父长命百岁,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人老了,所托愿景不过是儿孙满堂、家和万事兴。 我们这么多小辈围绕着祖父,他常年表情淡淡的面容都松弛了几分:“来了就好,外面天冷吧,脱掉浸了雪的外套去去寒。” “祖母呢?” 祁岁知问着,谢十月已经奔进小厨房欢快的叫了声姥姥。 他也不以为意,顺势在祖父右手边坐下,我挨着他,拉斐尔挨着我,另一边空出祖母的位置,祁云霏领着童深坐下,谢十安的旁边则是谢十月的座位。 我数了数,算上赶过来的童姑父,似乎还少了一个人的椅子。 “嗯,你们来了。” 祖母手边伴着小声撒娇的谢十月,从厨房中缓缓步出。 头发在脑后挽了饱满的髻子,斜插一根纹路精致、温润生晕的和田玉簪。正红色的手工高定牡丹纹旗袍,嘴唇上擦着同色调口红。 那旗袍特地请了知名奢侈品牌子的创意总监,加工加点花费了两个月才赶制出来,无论何时何地不忘彰显高贵江家女的身份。 “大妈,好像还少了把椅子。” 祁云霏强作底气的嗓音不啻于一道惊雷,劈得全场安静下来,连最活泼爱闹的谢十月都下意识放开了祖母的手臂,顾盼左右不敢再说笑。 为什么少把椅子,谁不能坐下,我们心知肚明。 正室上桌吃饭,小妾在旁伺候,是祁家的规矩。 祖父早年宠爱小祖母的时候对此颇为不满,但顾忌祖母心高气傲的性子容忍下他娶小老婆的行径,免不得让小祖母委屈些,就当出了这口气。 祖母嘴上还挂着端庄慈和的微笑,眉宇之间已露出雪亮的不快。 她一向是这样,旧时代世家长女出生。 父母金尊玉贵的养着,所有人哄着让着,盼望她结一门助力家门更进一步的婚姻。 这样的性格,谁招惹她,虽然不至于疾言厉色,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会立刻发作出来,有时祖父也不敢跟祖母对峙到底。 小祖母战战兢兢在祖母手底下讨生活,祁云霏羽翼丰满,嫁入童家以后才被带出去,另买了一处房产安置,过了几年自在日子。 一对上祖母的眼睛,那些不堪的记忆又冒了出来,于是手下暗自使力拽了拽自己女儿的衣袖,冲祖母忙不迭的示弱臣服:“没事,我都服侍惯了,你们坐,你们坐,不必在意我的。” “大妈,我妈年纪也大了,前些日子带她去医院,医生说她腰不好,您看,能不能让她坐下吃饭呢?” 祁云霏说了第一句,发现自己的语气不妥当,此刻的态度柔缓下来,收敛当家做主惯了的气焰,低眉顺眼请求道。 祖母似笑非笑不说话,祖父闭目养神当自己不存在,大家也不作声,一时之间气氛尴尬了下来。 只有佣人端着一道道香气四溢的菜肴依次放在圆桌上,先是冷菜,再是热菜,还有汤羹和点心,不多会儿琳琅满足摆了十几二十道。 某种意义上,沉默何尝不是赤裸裸的打脸。 祁云霏联姻嫁入童家作为长媳,一直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不回本家多年,今日才想起祖母是何等不给面子的骄矜脾气,面上有些挂不住,为难地看了看小祖母,又求救似的瞄向不知何时张开双眼的祖父。 “算了阿音,阿贞的身子骨不行,况且等会儿育泽赶回来面子上也不好看,让她坐下吃饭吧。” 祖父一捏眉心,显然对自己妻子的性格有数,他开口,又是这样的场合和日子,祖母怎么都会给小祖母这个面子的。 阿音是祖母的名字,全名江晚音,娴静温柔的字眼组合,性格却生的截然相反。 育泽则指的是童深的父亲。 祖母不声不响一会儿,见我们因着她和祖父较劲不敢随意坐下,黑压压将不算太阔的空间站了个满,妥协一理旗袍绣花领边:“张妈,加把椅子。” 揭露 坐了一下午的车,再步行过来灌一肚子的风雪。 饥饿的肠胃提醒着我应该多吃些饭菜下去,补充流逝的精力和体力,但这样的场合,相信换作多么神经大条的人过来都难免食不知味。 我间隔几分钟,伸出手夹一筷子眼前的菜肴,放入口机械的咀嚼吞咽下肚,沉默的团圆饭进行到半晌,对于自己吃了什么并没太明确的印象。 期间偶尔响起几句祖父询问童育泽事业和童深学业的话题,母子俩的回答一个比一个干巴巴。 祁云霏似乎意识到自己再怎么风光,也无法在这里随心所欲,便沉默闭紧嘴唇,别人不跟她说话,她就安静的仿佛透明人一样。 “说起来,阿愿,你前几个月和阿知吵架离家出走,是因为什么事情啊?” 祖母平淡的询问如同细碎寒风吹进耳廓,我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总会来。 窸窸窣窣的夹菜吃饭声微妙停顿下来——看来有不少人对此感到好奇。 前阵子闹得那么沸沸扬扬,祁岁知为了打压我,没有刻意阻止消息传递。 一些与祁家交好的公司和家族隐有耳闻。 我无法确定祖母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桌布掩盖下高跟鞋尖轻轻点过祁岁知的鞋面,示意他快想办法。 “愿愿喝醉酒差点跟拉斐尔上床了而已。” 这下不仅仅是吃饭的声音没了,是所有的声音都不复存在。 我一口菜未咀嚼完,颤抖着牙关下意识囫囵吞了下去,被噎得连忙喝了半杯水。 我让他想办法,他却这样无遮无拦的宣之于口…… 我们叁个在外本来就是一体的形象。 我丢脸,祁岁知能好到哪里去? 实在想不明白,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场,我恨不得把水杯里的水泼他脸上去。 “哦,幸好说的是实话,我还以为你会替阿愿遮掩。”祖母的反应与我想象中的大相径庭,我以为她会立刻训斥我败坏家族名声,没想到这么风淡云轻。 风淡云轻到我好像只是贪嘴偷吃了颗糖,而不是跟自己的养弟差点乱伦。 我心跳如鼓,不敢抬头看祁云霏等人的表情,默默用余光朝着拉斐尔的方向斜过去——他脸不红心不跳,反而食欲颇好的替自己盛了一碗汤。 “不用这么看着我,你们倒比我像上世纪的老古董,拉斐尔又没有血缘关系,谈个恋爱也没什么的。” 祖母舀了一勺脆鳝糊进祖父碗里,她牙口不好,吃得很少,坐在这里更像是为了仔细照顾祖父的饮食。 做完这些,她抬眼扫视一圈,以目光警告幸灾乐祸的祁云霏:“小孩子家家不懂事玩玩闹闹也就算了,过了年更沉稳一些,应该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原来,询问她早知道的消息是有这个缘故。 撒谎是错,不撒谎也是错。 揪到个错处,才好安排接下来的话。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祖母的反应这么平静。 因为我还有用。 祁家唯一的直系孙女,将来联姻嫁出去,夫家一定会比小妾女生的祁云霏更高贵、更得力、更有权柄。 我勉强笑了笑,用力握住面带不满将要发声的拉斐尔的手:“祖母,我过完年也才24岁,结婚的事情还没怎么考……” “不用你考虑,我和你祖父自然会为你打算。” 祖母直接打断了我,“其实你想嫁的近些,纪家就不错,随流这孩子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人品好,长相好,家世也门当户对,如果你们结婚,Z城的经济重心大半会落入我们两家手里。” “祖母。” 拉斐尔终究还是没忍住,反握住我的手笑盈盈唤了声,只是祖母没有给他这个面子,法令纹深陷的面容警告时显得更为淡漠:“拉斐尔,你做了那么多年祁家的孩子,但凡记得一丁点养育的恩惠,就不应该阻拦你姐姐的出路。” 拉斐尔面容阴沉得可以滴水,祖母显然无法触及真相,不知我的母亲是破坏他家庭和睦的罪魁祸首。 目的一开始是错误的,那么恩惠也会随之变味。 他没有再说话,或许是被祖母那句但凡记得一丁点恩惠,堵得气不上不下。 “初五纪家办了酒会,邀请我们去做客,祖父祖母年纪大了腿脚不便,阿愿你和阿知一起去,嘴巴甜些,不要缺席,多和随流亲近亲近。” 我心念一动,想到和杨善终的约定。 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好了,大过年的,没必要对孩子逼得太紧,他们会想明白的。” 祖父抿了一口青瓷酒盅里的白酒,露出反复回味的神色,“好久不喝酒了,你们祖母为了保重我的身子,也就逢年过节同意我喝这么一小杯。” “你们估计不知道我年轻的时候有多喜欢喝酒,哈哈,为这个你们祖母还跟我吵了好几次架,但忍着忍着就慢慢不惦记了,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你以为放不开,只是你没有尝试过。” 相比说话直接、不讲情面的祖母,祖父和煦委婉得多。 他看似没有明确反对我和拉斐尔将来的关系发展,却用酒举了个例子表明立场,暗示我们年少的情感愿意放下,终归可以放下。 我并无与拉斐尔天长地久的打算。 利涌时聚,利尽时散。 却不得不感到十分悲哀。 或许我和卫小米归根到底没有什么区别。 这大概也是我想为卫小米做些事情的原因。 在他们眼里,女孩就是工具。 为兄弟铺平道路,为生活创造保障,为家族联合作为纽带。 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无人在意。 是为了保护我吗? 我正犹自陷入不甘,祁岁知倏忽放下碗筷,把脸转向了祖父的方向。 “祖父,祖母,即使愿愿不走这条路,我相信凭我的才干能力,也能将卓承发展得更好、更强大。” 谦和低调,组成了祁岁知步步谨慎的人生。 他很少说出这样听起来十分自满的话。 是为了保护我吗? 做出这样的承诺。 我心里像是吞了一片苦柠檬似的,又酸又涩。 要知道,他和我的处境并没太大区别。 父亲狼子野心抢夺大哥的位置,母亲背负未婚先孕的骂名,精神情况又不稳定,导致他出生不受祖辈疼爱。 接替父亲掌管公司时,那些听命于祖父或是和祖父有交情的股东选择冷眼旁观,祁岁知一步一步发展到今天走得的确艰难。 甚至有荒唐的传言说自从父亲昏迷不醒后,祖父想要利用精子库的大伯基因,重新培育一个祁家长房未来的接班人。 反正人均轻松活过一百岁的现在,祖父真要培养个孩子也不算完全来不及。 “阿知,你应该想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祖父听到祁岁知的保证,没有表现出生气,更没有欣喜。 只咂摸了一口白酒,吐出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爸、妈,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一个飞扬的男声阻断了接下来的对话,童育泽穿着笔挺的西装,西装外加了件厚实的羊毛大衣,满脸风尘仆仆。 他走在前,秘书打扮的男人走在后,手里大包小包拎满贵重的补品。 将补品交给保姆张妈,他转身对秘书吩咐了两句,只见后者退出房间,前者脱下大衣,挂在角落的衣架上,顺势坐于祁云霏身侧,亲昵搂了搂她的肩头,低声叫旁边小祖母一句小妈。 “来吃个饭,这么见外做什么,每次都是大包小包不离手的。” 祖父慢悠悠吃尽碗里的脆鳝糊,眼角堆积起几道笑纹。 这个女婿由他亲自挑选,十分懂得投桃报李,祁云霏嫁过去之后实打实为祁家带来了不少好处,他向来很是满意。 “您将云霏托付给我,这些年又明里暗里照顾了不少,我们一直记在心里,稍微孝敬一下不成心意的。” 童育泽再度站起来,恭顺的敬酒给祖父。 嘴里诚心假意的好话不要钱的往外蹦,真和祁云霏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姑父,最近身体好吗?” 该有的礼节必须完整,祁岁知开口,我跟着关怀了几句,无关紧要的絮语,做出其乐融融的样子,只为老人爱看。 “对了,岁知,你表弟打算考Z大,如果有空的话,到时候你多提点他一下。” Z大是全国名列前茅的大学,同首都的R大并驾齐驱,相对于人生地不熟的首都,自然是笼罩在卓承的势力范围之下更有好处。 童育泽算盘打得精,估计还有旁的想法。此刻没有全盘托出,只是拜托一件很小的事情,祁岁知笑着应下。 “也不知道考不考得上,这孩子,其他科目都挺稳定,就是语文补习都没有太大提升,真令人犯愁。” 祁云霏对待旁人旁事总是掺几分假,对待自己的孩子倒挺真情流露,蹙眉苦恼的样子很像一位事事上心的慈母。 “你也是,工作那么忙,天天跑来跑去出差,深深高叁这么严谨的阶段你要多关心关心啊。” 她说完童深,又埋怨童育泽。 估计想着在祖父祖母面前表现出事事如意,但前有小祖母座位的问题,后有童育泽晚了半场饭的迟到,她心里埋下了不少介意和憋屈。 “好好,我这次过年出完差,明年上半年都留在公司里,不会随便跑出去,深深有什么事情你随时找我。来,吃菜吃菜,这个鱼是你爱吃的。” 童育泽满口答应,又夹了雪白的鱼肉到祁云霏碗里,动心忍性的哄着。 “舅妈,我和十安高考时辅导语文的老师很不错,她手里好多学生都考上了全国前几的名校,回头我用手机把她的联系方式发给你呀。” 与姐姐对视一眼,谢十月提起手旁的手机冲祁云霏晃了晃,一口带着南腔的嗓音又柔又甜。 “小丫头,天天操心操心那个,可把你给忙坏咯。” 祖母两颊皱纹慈爱舒展,不同于训导我时散发居高临下的威严,与谢十月的调侃带出一点经年累月相处下来,习以为常的亲厚和随意。 “姥姥,都是一家人,表弟的事情当然是我的事情啦。” 共享天伦之乐的戏码看多了不再觉得稀奇,我手肘搭在桌子上欣赏了会儿,百无聊赖打个哈欠,不顾两旁惊奇的眼光提高声量说了句:“祖父祖母,我吃饱了,这里空调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 “你这孩子,大人都还……” 如果说刚才祖母的脸色还温暖如叁月如春光,见我这么不识相后,就转变成了深冬的寒风,在我身上凛冽刮了一个来回,恨不得刮出两个窟窿。 每次都是这样。 开始到散场,她不待见我,我不想接触她。 相处不像是亲人之间团聚,更像是战战兢兢对待领导。 不过这次她接下来训斥我的话被祖父打断了。 深深注视我片刻,祖父摆手:“去吧,记得到旁边房间给你大伯上柱香。” 作者的话:背景设定大概就是现代社会的并行空间,有一些地方相同,科技医疗之类的发展更先进一些∠( ? 」∠)_其实哥哥心里还是挺疼爱愿愿的啦 可笑的亲情 大伯的灵位在客厅左转的小房间里静静立着,有时候我觉得祁家的行事作风很怪异,哪怕是科技发达的今天,非要弄得跟不开化的古代一样。 高级墓园里竖立墓碑不够,还要在家里供奉个灵位。 我接过张妈手里递过来的叁炷香,用打火机点燃,虔诚对着灵位鞠躬。 是我父亲对不住你,如今他遭了报应。 如果你觉得已经出了气,就保佑他过完年动了手术早点醒过来吧。 别墅内没有一个地方不被空调输送的暖意包裹,这间久久无人踏足的房间为了迎接这一刻,早在我们来之前也提前打开了。 我的脸颊越发燥热,手指却寒浸浸的,轻盈线香那头担负着一条沉重的人命,一条被我父亲算计,后又见死不救的人命。 换作我是大伯,听到这么无耻的祷告,说不定会气得醒过来打我两耳光。 我苦中作乐这么想着,压在心头重逾千斤的沉闷轻了些。 鞠躬完自觉不够,跪下来像跪祖父那样,真心实意磕了叁个头,希望大伯下辈子可以自由自在追逐自己的梦想,和爱的人一起,过上向往的幸福生活。 我做完这一切,站起身想着出去透透气,冷不丁发现祁岁知无声无息立在门口。 没有悲喜的眼神像是隔岸观火,又像是死死盯住了大伯的灵位。 “张妈,辛苦了,你先下去吧。” 他接过叁炷点燃的香,重复一遍我刚才鞠躬的动作。 却没有跪下,也不把线香插在铜炉里。 只是沉默立在灵位前,仔仔细细将镌刻其上的文字看了一次又一次。 “芝兰玉树,生于谢庭。” “什么?” 祁岁知总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一会儿是英文,一会儿是古文。 就像这么多年,我也没有一刻真正明白过他的心。 “父亲和大伯的名字,祖父希望他们互为助力,光耀家族门楣。” 我想祁岁知对我说这些话,不仅仅是突发兴致,解释起名字的来源,一时不作声,果然他继续说了下去,“谢庭只是一处提供养分的所在,蓝玉才是真正能够光耀门楣的东西,你看,其实他们的名字取得很不恰当,如果祖父盼着大伯挑起祁家的重担,应该给他取名叫蓝玉才是。” “谢庭蓝玉,成语顺序是这样排列的,哪有大哥的名字反而叫后面两个字的道理,大家取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思来想去,不懂要祁岁知究竟要表达什么,就从成语本身上入手反驳了一下大伯为什么不叫蓝玉的原因。 “因为大家都这么想,倾注无数心血的长子必须得到排在前面的名字,必须继承最好的位置,而忽略他真正的心意,才会造成今天的悲剧,不是吗?” 线香纤细,很快燃烧半截,一捏成沫的香灰散了祁岁知满手,带着的灰烬接触肌肤的刹那应该是烫的吧? 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浑然不觉。 我不欲与他多做讨论,也怕隔墙有耳被人听见什么,于是倾身拉起祁岁知的手,挨着我原本的香认认真真插进铜炉。 祁岁知皮肤生的莹白如玉,所以烫出来的红痕尤其明显。 我用指腹擦去污点似的香灰,又垂下眼帘,帮他吹了吹。 “疼吗?被烫到也不知道放手。” 眼皮随着眼珠向上看的动作褶进去一点,我细细吹完,又用冰透的指尖权当是冷敷的冰块,压在祁岁知几处不规则的红痕上,不饶人地呛了他一句。 “有些东西只要拿起来,就很难放得下去。” 或许是站在亲生父亲的灵位前,祁岁知一改保留叁分的行事作风,无情绪的嗓音如同海浪一重一重压过来,我想到什么,心脏短促的疼。 “其实,你没必要对着祖父说那么满的话,万一,万一公司有什么决策失误了,祖父肯定会拿你保证的承诺来质问你。” 就算再怎么计划着报复祁岁知,我在这个充斥着诡异温情的时刻,难免将情感天平倒向了他的一边,“他当初不中意父亲接管卓承,今日也不会支持身为父亲名义上儿子的你。” “是吗?” 祁岁知嗤了一声,他很少发出如此刻薄的喉音,听起来有种与一贯温润形象格格不入的尖锐气质,“中意如何,不中意又如何,难不成他还想指望兄弟的孩子掌权之后孝顺自己,还是真要去用试管培养一个祁家继承人?” “可是祖父活着的时候,你终归会很不顺心……” 我的声音在祁岁知怪异的眼神中越来越低,直到微不可闻。 他替我抚平肩膀上缩起的一道丝绒褶皱,轻缓而富有耐心:“愿愿,我有时候非常苦恼你的无所顾忌,但有时候又觉得你这么执着于亲情的样子,真是幼稚到可怜。” 他凑近了一点我微微失色的面孔,就着至高向低的姿势,怜悯打量我一寸寸变换的表情:“你再把祖母当成祖母,她也不会喜欢你超过喜欢谢家两姐妹,你再把祖父当成祖父,他也还是算计着把你送去跟谁联姻,才能尽到最大价值……这样虚伪的家庭你很留恋吗?从内到外都脏透了的花架子。” “出生在祁家,大家都为了利益而考量。只有你还在傻傻的向往亲情,你以为父亲是出于对母亲的爱意,才把我留在祁家严格培养的吗?” 我茫然看向祁岁知,很想问不然呢,但他的眼神让我觉得事情并非这么简单,“他以为母亲发病只是诉说一些疯言疯语,其实母亲总是趁着找借口支开保姆的一小段时间告诉我事情的真相……这些父亲都不知道,我相信他要是知道,我应该和母亲一样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父亲担心你一个女孩子被祁家的长辈看不起,所以利用我长孙的身份为你遮风挡雨,让你的人生过得简单轻松一些。他把大部分股份都给了你,只是让我作为一个工具帮你管理集团。” 原来是这一层,怪不得。 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祁岁知眼睫柔顺垂落下来的神态,仿佛婉转半伏于水面累极了的天鹅,秀美而无害,我看得一怔,又有些痴,情不自禁伸出手去。 “要学会心狠,愿愿。” 还未触碰到那片微颤的睫羽,我的手已经被一只掌心炽热的大手紧紧包裹住,“想要在祁家趾高气扬的生存下去,就要狠心,别在意多余的言语,我会让你活得再也不用顾忌任何人。” 新的开始 缠绵不断的恨某种意义上来说,何尝不是难以放低的爱呢? 所以一面冷酷的驱逐,一面矛盾的付出。 就像我笃定要将受到的欺骗和潦倒尽数报复,又会在某时某分心软得一塌糊涂。 我突然理解了祁岁知行径的前后不一。 透光帘外原先还有丝光彩的天幕转变为浓郁的墨黑,我怕两个人在这里待得太久,引起祖父祖母问询,收回深陷在他掌心里的手,低头看脚尖:“我们今天睡在这里吗,还是开车回家去?” “明天要去纪家送节礼。” 祁岁知很快收拾好外泄的情绪,有些狡黠的冲我眨了眨眼睛,“况且,我知道,你在这里肯定会失眠。” 这样卖乖的动作多了几分与往日不同的朝气,其实算起来新年祁岁知不过25岁,Z城的富贵权势子弟,除了极个别出类拔萃的,与他差不多年纪的还在逛夜店、玩赛车、包养小明星、为女人争风吃醋。 我心照不宣轻扯了下嘴角:“那叫上拉斐尔回去吧,他作为咱们家仅剩的代表,不好不在那里坐着,这会儿估计也待得难受。” 随祁岁知一前一后回到席面,童育泽正拉着拉斐尔喝起了白酒。 他那张勉强算得上英俊的脸孔映出酒醉的粉意,两侧颧骨最为有趣,是年画童子腮红般惹眼的赤色,嘴巴张张合合跟拉斐尔说着什么,侧旁谢十安、谢十月笑着拍手,捧场十足的夸赞他酒量好。 而童深正捧着手机不知在看些什么,时不时祁云霏转头同他讨论两句。 拉斐尔左手边的白酒只剩半瓶,他站起来与童育泽碰杯,然后不疾不徐的又喝下一小杯,目光清亮,唇畔带笑,与童育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拉斐尔。” 我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叫了声他的名字,顿时几道目光齐齐汇聚在我身上,“你和姑父喝完酒了吗?我们该回去了。” 拉斐尔脱困似的松了口气,那头半醉的童育泽先叫唤起来:“愿愿,你弟弟还没跟我喝完酒呢,你们不多留几天陪陪祖父祖母吗?” “是不是你祖母催你考虑结婚,让你不高兴了啊?现在的小年轻可真是,一句两句还轻易说不得,哪像我们那个时候,什么都是大人做主。” 祁云霏不顾童深的阻拦,看好戏的把话说出来。 祖母听到我们要早走本就不善的目光越发冷淡。 我装作看不到祖母的神色,同她相隔不远的小祖母又紧接着望过来,眸中隐含几分抱歉,真不知道谨慎做人一辈子的她,怎么能生出祁云霏这样的女儿。 “你们有什么要紧事吗?难得来一趟,坐不了两个小时又要走。” 祖父半眯起浑浊却锐利不减的瞳孔,祁岁知见状,脚步挪了挪,将我挡在身后,挺直腰背,微微收敛下颔的弧线,保持一贯的谦虚得体:“祖父祖母,各位长辈,是这样的,前几日约好了明天要去纪家送节礼,父亲躺在病床上,纪叔叔为我们这些小辈特地抽出时间,如果随意更改的话不太好。” 祁岁知拿纪家作借口,终于让祖父松了口。 毕竟盘算着把我打包嫁进纪家,和他们有关的事情,祖父不敢随便敷衍。 拉斐尔对童育泽朗声道了句不好意思,耸耸肩抖落外套站起,遮在我面前,他和祁岁知一左一右彻底为我挡住了他人投射过来的目光。 我心安理得缩在后头,当起了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的鹌鹑。 “说起来,纪家那个新认的私生子,是你父亲最开始把他带进去的吧。” 正打算往外走,祖父的话冷不丁再一次响起。 纪家的私生子,杨善终。 我下意识收住脚步,听祖父继续说道:“纪随流的母亲娘家势力不小,还是不要因为你们父亲的关系,对那个私生子太过另眼相待,尽到面子情就是了。当然,也不要交恶,他家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好。” 是了,祁岁知说的没错。 我缓缓浮出一个明晰的微笑,预料之内的事情,并不觉得嘲讽或者失望。 这便是祁家的人。 从不会跟利益过不去。 难道要是将来杨善终掌握了纪家,他们打算把我嫁给他? 祁家人愿意,杨善终可未必想娶我,又不是菜市场门口挑选大白菜。 到家接近半夜十一点,拉斐尔借着酒劲不听撒娇,想让我搀扶他回房,我想着这点小事给他点甜头也不是不行。 谁知道我刚搭上他手臂,就被祁岁知不留痕迹的隔开。手掌按住拉斐尔轻微摇晃的半身,祁岁知对我道:“我来管他,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姐姐……” 拉斐尔不喜欢祁岁知的触碰,酒疯耍不下去,索性站直了身子,背手立于二楼台阶口,眸光含着水意,委屈拖长音调。 半个晚上在祖父祖母家的一通经历实在叫我疲惫不堪,这种疲惫无关身体,在于心灵一圈一圈漫上来的颓然。 我放松自己,不再克制倦怠的表情,不出声,只是看着拉斐尔。 他还是有些坚持,很快垂下倔强头颅,还要故作醉酒的姿态,往祁岁知身边靠了靠,小声说:“那让哥扶我上去吧,姐姐好好休息。” “好啊,那你别乱动了,在我旁边站好。” 祁岁知又去按他的肩膀,看着这两个人在我面前,心不甘情不愿上演兄弟情深的戏码,颇为有趣。 我控制着唇角的欲扬不扬,将注意力放到窗外去。 “还有一会儿就是新年了,希望一切可以重头来过。” 远方连绵群山在黑暗中静静沉睡,飞鸟杳无踪迹,日落再度日升,万物重归起点。 神念一动间,心事已经迫不及待以一种真诚而惆怅的语气道出。 拉斐尔与祁岁知也不互相闹别扭了,定定看着我。 希望重头来过,那就是现在仍然耿耿于怀。 这与我表现出来的放下和原谅不相符。 我自知失言,停顿了下,若无其事与他们的目光一一对望。 “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没什么事情不能重新来过。” 祁岁知率先表明态度。 无从了解他心里怎么想,至少面子上默认了我的说法。 我又去看拉斐尔,他显然比祁岁知更容易探知想法一些,眸光闪了闪,几分心虚,几分内疚,转而变成一抹读不懂的执拗:“我希望姐姐天天开心。” 一家人。 我最重要的家人还躺在床上,未来生死不知。 两个始作俑者,还希望我天天开心。 如何能够天天开心。 讽刺念头几度在脑海闪现,指甲下意识掐进掌心,但我已经不是原来的祁愿,学会了忍耐,学会了不在重要的场合煞风景。 我强迫自己挤出一缕动容的微笑,摸了摸拉斐尔的头发:“为了我开心,你今晚将就下吧,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我好累,先回房间睡觉啦。” 你来见我好不好? 虽说到了午夜,但这样的日子里,要睡肯定是睡不着的。 我打开手机,电话信息的提示框一层又一层交迭。 有往日的同事发来祝福,有林姝意的贺年短讯,还有各路亲戚邀请我和祁岁知过完年去走动聚餐的热情言语。 指尖无意识顺着通讯录下滑,连串字符如灵活的游鱼从屏幕上飞速掠过,逐渐变缓变慢,最后堪堪停在了一个名字上。 我突兀有些想念。 自从回到祁家后,我们已有将近一个月不曾见过面。 这个时候他应该很忙。 忙着在Z城的祖父家守岁放鞭炮,还是在首都的父母家一起吃团圆饭? 总之不会像我一样冷冷清清的靠在床头,百无聊赖,无事可做。 父母恩爱,家庭和睦,祖父是一生清廉正直的大法官,始终全心全意爱护着寄予厚望的孙子。 就算得知他放弃法律转战商场的消息,也没有过度责备,始终以他为傲,是我羡慕不来的幸福家庭。 我打开与对话框,上次聊天还是两天前,想发条信息过去问问在做什么。 但鬼使神差之间,我放弃了这种礼貌得体的方式,近乎任性的拨通了他的电话。 一声、两声、叁声,直到挂断,无人接听。 我不死心,又打了一个。 这次在转为忙音前的一秒,带着喘气的嗓音接通了我的电话:“愿愿,不好意思,刚刚在陪侄子侄女放烟花,没有听到你的电话。” 他说着放烟花,背景很应时的响起了混合着呼啸的爆破音,还有年幼孩子调皮的嘻嘻哈哈,其中一个大喊叔叔叔叔快过来,烟花蹿上天好好看。 这种热闹,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顾之昭,你在哪儿呢?” 我没有理会他的道歉,垂下眼去看自己为着过年叫美甲师新做的指甲。 鲜红欲滴的色泽,上面点缀着璀璨的碎钻和宝石花瓣,在天花板银杏叶吊灯的照耀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的潋滟光彩。 “我在Z城爷爷家过年,你呢,你在哪儿,附近好安静,你没有守岁吗?” 我与顾之昭认识这么多年,他的话一向不多,显露欢悦情绪的时候更少。 此刻看得出来他很高兴,连珠炮似的提问削弱了几分与生俱来的距离感。 “父亲病着,我和他们两个没什么好守岁的,明天还要去生意伙伴家吃饭,到家就洗个澡就歇下了。” 出于一些莫名的心虚感,我特地隐去了纪家的姓氏,含糊称之为生意伙伴。 幸好顾之昭没有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话筒不远处童声稚嫩的小孩子话语夹杂着英文不停催促。 他离手机远了点,小声哄了两句,等吵闹消停下来,又对我说:“我在和侄女说话,前几我在国外,我大哥又跟着大使驻守M国,好几年没见到他们了,今年难得一起过年。” 顾之昭说完,我张了张口,发现接下来不知道回什么,其实我只是想说有点思念他,但这字眼在唇边滚了几圈,败于羞以表达,我又开始没话找话。 “那你的侄女一定很可爱吧,毕竟你家基因都很好。” “是啊,下次带你来见见她好不好?” 鞭炮烟花声久不停歇,顾之昭不得不提高音量,一边笑一边对我喊。 先前粘着他的小女孩似乎并未走远,软甜声音又一次响起,带着单纯天真的好奇:“叔叔,你在跟谁说话呀?要带谁来见见我?” “嗯,是谁呢?” 这个“嗯”又轻又短,像是无意识的鼻音,可我的心难以自持的砰砰跳起来。 说不清的期待,道不明的忐忑,让我屏住呼吸,没有试图转移他们的对话。 “如果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 假设顾之昭未来成为一个父亲,一定会对自己的孩子充满耐心。 他熟练轻哄小侄女的语气,宛如无数散发明净光辉的拼图碎片,在我脑海中镶合成温馨美好的画面。 柔软的、宠溺的、偏爱的。 是从完满家庭里自然长成的鲜甜果实,入喉品尝咀嚼的一瞬间,周身如遇轻柔的情感拥抱,让人心生贪婪的渴求和向往。 “好吧,那我答应你。” “这是我们的小秘密,拉钩。” “拉钩拉钩,叔叔你都多大了,我五岁的时候就不玩这个了。” 我可以想象到顾之昭半伏下身子,伸出骨格分明的手指,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满脸小大人般的嫌弃,又出于无奈,与他拉钩保证。 “叔叔在跟女朋友说话,你知道什么是女朋友吗?” “我不是五岁,是六岁啦,女朋友不就是叔叔喜欢的人嘛。” “是啊,就是叔叔喜欢的人。” 我试图用温度稍低的手掌盖住脸颊,将发烫体温回落下来,肌肤冒出滚滚热气。 心脏仿佛揣了只活蹦乱跳的鹿,挺立着一对分叉的犄角到处摩擦碰撞。 很奇怪,我不觉得被撞到的地方疼,反而觉得有点酥,有点麻,还有点痒。 于是我说:“顾之昭,我想新年的第一眼就见到你,你来找我好不好?” 怎么会提出这么没有分寸的要求? 存心为难别人,任性又肆意。 如果顾之昭过来,他的家人会怎么看他。 如果顾之昭不过来,我又该多失望。 两方为难的事情,应该从下一句话开始就当做没有存在过。 祁愿,不可以强人所难。 我唾弃着自己,又控制不住的放软声音,可怜巴巴对着话筒那头沉默的人撒娇:“我好寂寞,爸爸不在身边,过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傍晚去本家吃饭的时候,祖父祖母脸色也很冷冰冰,他们对着表姐表妹都比对着我热情……我好想你哦,阿昭哥哥。” 为什么没有喝酒反而醉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 徘徊在嘴边的思念,轻而易举诉诸出口。 向来羞于提及的家丑,都被拿来作为装可怜的工具。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只是觉得这样的夜晚如果见不到他,将会成为人生中难以忘怀的缺憾。 “祁愿,”我随着顾之昭的呼唤不由自主应了一声,他轻轻发问,明明新一串炸裂的鞭炮还是那么响,我却将他的一字一句听得无比清晰,“你说想我,是真的吗?你真的想见我吗?” 这是最后的机会,阻止荒唐的冲动。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一觉起来我们都有各自的重要事情要去完成。 摇摇欲坠的理智在挽回、在指责、在阻止,我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干脆自暴自弃闭上双眼:“是真的,我好想你,我特别、特别想见到你。” “那你等我。” 顾之昭留下四个字,干脆利落挂断了电话。 我看了眼屏幕熄灭前的时间。 11点59分。 随心所欲的二十叁年生命,终于还是以最后一次任性划下了句点。 明天,是新的开始。 我只想见到你 这种感觉犹似偷情。 即使知道顾之昭开车过来要跨越小半个Z城,没有两叁个小时到不了。 我还是一丝不苟地泡了个热水澡,吹干打理好头发,再哼着歌转着圈走进衣帽间,挑选起了等下见他要穿的服装。 凌晨叁点差两分的时候,顾之昭发短信通知我马上就到。 与他约定在后院花园旁的角门边见面,我端详镜子里自己的妆容和着装,总觉得高调得像是要去参加宴会,横竖带着点浮夸,也显得我对这件事太过看重。 索性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卸了个妆,让一切变回几个小时前的原样,随手抓起不起眼的纯黑棉服偷偷摸摸下楼。 除却点缀的景观灯,整座庄园好像都睡去了。 我轻车熟路避开后院几处监控的位置,掏出藏在兜里的钥匙,摸黑对准了几次,才插进角门的锁孔之中。 脚步一点一点挪移,触碰到门槛的位置,再小心翼翼的抬起左脚跨出,深呼出一口气,四处张望。 靠左边的昏暗路灯旁,微弱火光如江岸渔火般明灭,顾之昭指节间的烟草即将燃尽。 因忐忑和雀跃而搏动的心跳声,在看见他的第一眼起突兀变得安定。 我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每次见面都以迟到作为开端。 他一边抽烟,一边看我,并不主动靠近,只沉默的凝视着我。 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比月光更皎洁的美人面孔。 我盯住脚尖,慢吞吞挪过去。 “顾之昭,你是怎么出来的,家里人不会说你吗?” 我的内疚之情在触及他眼底浮现的倦色时越发浓重,有心想表达一下关怀,但顾之昭的脸色因着这个问题黑下一秒,继续吸了一口烟,不作回答。 我不安搓着离了空调逐渐失去热气的掌心,继续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任性,打扰你和你家人的团聚。” 风声沥沥涌入没有遮挡严实的衣襟,吹得四肢像灌了铅似的发凉。 我的耳畔夹杂着顾之昭浅淡的一呼一吸。 没有抬头,我却知道他的视线焦点在我身上的某位一瞬不瞬。 四散的烟雾顺着寒风吹进我鼻尖,我对香烟轻微过敏,闻到味道会胸闷气短。 但出于心虚,我没有制止顾之昭,只是努力屏住呼吸,等待他把烟抽完。 顾之昭吐出最后一口青白的烟雾,指节间的烟头滑落到我眼前的地面上。 一双做工精致的皮鞋碾过,将些末不甘闪烁的余火踩灭。 不得不感叹基因的强大,这样带着市井和粗俗的动作,他做起来竟然也不失优雅:“你向来不喜欢烟味,居然不出声阻止我。” 顾之昭向我走了一步,白色大衣垂坠的下摆撞进视野,那股独属于烟草的清苦气息离我更近了些。 我憋气到极点,下意识张口吸了一大口进去,敏感气管马上做出排斥反应,胸口滞涩剧烈咳嗽起来。 星星点点的生理泪水堆积在眼角,我咳得面红耳赤,抓紧顾之昭的衣摆,萎靡不堪的伏在他怀里,喘着气平复呼吸。 “好狼狈,又可怜。” 顾之昭捏着我的下巴将脸庞抬起,昂贵的羊绒大衣被他毫不怜惜的当做手帕,轻轻揩拭过我的眼角,语气看似呵护,仔细品读又有种说不出的狎昵味道,“原来你内疚忍耐的时候是这个模样。” 今晚的顾之昭不像是我记忆里的顾之昭。 没有因为我做小伏低的态度而轻易原谅,反而想着法子故意来欺负我。 我打压别人十分,未必会感到后悔一分。 但别人如果对我不好一点,我就会牢牢记住心存报复。 这样想着,之前让良心不安的内疚感稍稍褪色了些,我胡乱擦几下通红的眼睑,嘴唇因气息不稳微微哆嗦:“我不懂事把你从家里叫出来,你报复回来,现在我们扯平了,接下来你不许再说任何有关这件事的话。” “你把我叫过来,真的是因为想我吗?” 顾之昭不接我的话,脸上多余的表情无几,只是弧度天生的唇角,在路灯笼罩下生出几分近乎错觉的温柔。 思念是真的。 不过仅有一半。 另一半是不想别人阖家团圆,唯独剩下我孤单冷清。 我吞咽了口唾沫,卑劣自私的想法也顺着喉咙烂进肚里。 包裹着厚实棉衣的手臂滑过顾之昭腰身,笨拙环抱在一起,我静静聆听血肉覆盖之下的沉稳心跳,似真似假说道:“新年第一面,我只想见到你。” 这句话居然比我曾经诱惑的重新复合效果还要好。 顾之昭缄默着将我搂得更紧了些,直到我娇声抱怨被风吹得好冷,他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打开车门,细致调整好副驾驶位的间距,让我舒舒服服坐进去。 作者的话:_(′?L`」 ∠)一个人写文好寂寞,宝们可以和我一起讨论讨论剧情吗? 誓言 “我平时不让人坐副驾驶的,这次载着祖父去机场接大哥大嫂位置坐不下去了,所以才……” 顾之昭絮絮解释起为什么调整座位来,好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我瞧着翘起半边唇角,他见状抿紧嘴唇,不肯再继续说下去。 “以后你要是带我回家,叔叔阿姨知道是我大过年把你叫出来,会不会不待见我?” 空调开启,热气很快温暖了僵冷的身体,我拉开棉服拉链,坐也坐不安生,又去搂住顾之昭的胳膊,贴着他白皙的耳廓亲昵撒娇。 顾之昭肯为我这样牺牲,我不介意多说几句好话逗他开心,于是得寸进尺,半是期待半是憧憬的挑起眼睛:“你说会带我去看小侄女,不是骗人的吧?” “愿愿……” 原来精确到仿佛一出生就设定好程序的顾之昭也会紧张。他唤了声我的名字,空出来的另只手往车座下方的储物格里摸索着什么。 忽然动作一顿,避开我自下而上凝视他的双眼,睫羽半阖,落下局促扇动的阴影。 “怎么了?不回答我的问题,还避开我的眼睛,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我很想知道顾之昭寻觅的东西是什么,索性大半个身体压在他腰胯上,探过身躯,朝他手臂陷落的阴霾处打量,试图看清圈紧的掌心。 顾之昭把被我压制的手抽了出来,钳住我的腰身,他的肤色本就胜雪,连脸红起来都比别人明显许多:“愿愿,别这么来回动,容易起反应……” 我的心思全放在顾之昭的左手上,第一时间没有领悟话里的意思。 等真正明白,我也开始变得不自在,这样暧昧的姿势,身体契合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结结巴巴反驳他:“……你不要想这个,就不会起反应了。” “嗯,你说得没错,那我们回到重点。” 我刚想问重点是什么,顾之昭就扶住我的肩膀,像摆弄一个棉花娃娃般把我带到副驾驶座位上。 两个人规矩坐着,再配上他严肃端正的神色,车内场景顿时从禁忌的深夜幽会转变为两方生意合作伙伴亲切会谈。 “这个东西,我准备了很久,送给你。” 小巧精致的黑色丝绒礼盒从他的掌心塞到我的手中,触感带着属于眼前人的余温。 轻飘飘的质感,我却仿佛被沸水烫了下,差点握不住。 手指勾着我的手指,掌心附着我的手背,我在他的带领下打开了丝绒礼盒。 是一枚做成蔷薇模样的粉色钻石戒指,花瓣绚烂,层层迭迭,即使是略显昏暗的车灯都无法阻挡它的华光璀璨、烁艳迷离。 奢侈品、豪车、别墅,对于置身富贵的我们而言,旁人看起来高不可攀的东西,不过沧海一粟,恋爱尽兴时送出去就送出去了,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但在我心里,戒指是不一样的。 无关价值,哪怕路边野草编织的指环,也是一份代表真心和责任的誓言。 19岁时的绮丽美梦一朝变成现实,我突兀感觉到物是人非的惆怅。 我可以与拉斐尔、祁岁知逢场作戏,却不能践踏利用别人的真心。 再次感叹完这枚粉色钻石戒指的惊艳,我默默将丝绒礼盒原封不动盖了起来:“顾之昭,你送我这个,是为了什么?” 顾之昭白皙的手指在礼盒顶端一寸寸碾过, 我的心也仿佛被人逆着纹路顺着纹路来回揉搓。 他脸上仍然一片风平浪静,不具任何与沮丧、颓废、失望沾的上边的表情,好似从容心绪没有一秒因为我的拒绝而受到影响:“蔷薇花很衬你,只是新年礼物而已,你不用感觉到太大的压力。” “你觉得只是礼物,可我觉得很重要。” 其实拒绝完没必要解释那么多,可我突然明白了杨善终那天说他没有精力去喜欢一个人的未尽之意,咬牙坚持着把话说出口,“顾之昭,我的父亲还躺在病床上,我的家族早早打算好了我的未来……我还有许多事要去做,我不能随便答应你什么。” “你知道粉蔷薇的花语是什么吗?” 顾之昭抚摸我的无名指,极慢的开口。 我陷入思绪的重蹈覆辙之中,有些迷惘:“什么?” “是永恒不变的誓言。” 他学着我平日里引诱他的语气,其中裹挟着不可磨灭的郑重,奇异混乱感凝结在黑如深夜的瞳孔之中,慢慢融化成近乎虔诚的温柔。 “爱意永恒不变说出来有点太轻浮了,我知道你心里介意我为了其他放弃过你的事情,但我向你保证,从此以后只有你放弃我,我绝不会再放弃你。” 作者的话:二十多万字终于写到了甜一点的章节。。 决定 戒指最终还是留在了我这里。 并非以收下的名义,而是顾之昭拜托我暂时保管——如果有一天,我打算放弃他,不用说出口,把戒指退还回去就好。 委曲求全成这个样子,我没办法再狠下心说出拒绝的话。 更何况,顾之昭是我的初恋,年少时的白月光,也是我这些年见过的形形色色的男人里面最合拍的一个,到底还是有些与众不同。 因为第二天还要去亲戚朋友家走动,顾之昭没有办法留下来陪我。 目送他发动跑车,行驶过盘山公路的拐角,踪迹再不可寻。 我握紧棉服口袋中的戒指,丝绒表层之下,坚硬材质硌着指骨,留下浅红的划痕,是特殊印记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如同来时一样,我打开角门,垂头避开花园的监控,轻手轻脚回到了家里。 还是一片漆黑。 黑暗有时候传递恐惧、萧索,有时却会给人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我望了一眼卫小米房间的方向,指尖触摸到光滑的楼梯扶手,赤裸着脚掌不欲发出惊扰的响动,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再上一层楼即将抵达我的房间。 一切理所当然的顺利,顺利到我只顾着反复回想顾之昭的话语,却忘记检查靠近二楼房间的走廊,寒凉如冰的嗓音冷不丁在身侧响起:“你去见谁了?” 我被吓了一跳,膝盖一软,差点顺着楼梯跌下去,祁岁知用力扣住我的手腕,也不开灯,在厚重墨色中一路将我拉扯回他的房间。 开门刹那,明亮灯光刺痛久处黑暗的眼睛,我条件反射用手背去遮挡,脚踝在失去视力的几秒之内不小心磕碰到坚硬的门框,引得我发出一声饱含痛楚的低叫:“哥哥,别拉着我走了,好疼……” 麻木感觉过去后,尖锐闷痛自骨头的撞击点往上,如潮水般席卷了整条小腿。 我不想过早进去面对祁岁知的狂风暴雨,干脆一屁股坐在他房间的玄关处,即使不算严重的疼痛缓缓褪去,也装模作样不肯起来。 “很疼吗愿愿?我马上打电话把医生叫来。” 祁岁知见我受伤,急忙半跪在我面前仔细查看,满肚子的火气也顾不得发了,掏出手机就想打电话给用惯了的家庭医生。 我总觉得我好像掌握了他的某种弱点。 这种弱点叫在意,叫关心则乱。 我用手制止他拨通号码的动作,疼痛之下,心绪越发清醒。 如果医生一来,又开大门,又点电灯。 一个祁岁知发现了还好说,要是拉斐尔被吵醒,知道我深夜约会顾之昭的事情,牛皮糖一样的性子肯定闹得人不得安生。 走廊幽微的风直直灌进我的领口,身后是黑暗,眼前是光明。 选择哪一边,关乎着我今后和祁岁知将走到何种结局。 我始终在逃避,逃避他昭然若揭的心思,逃避血缘的禁忌和背德。 开弓没有回头箭。 但我不能再以卵击石,和祁岁知对抗到底,又落到被逐出家门的地步。 想放大他的弱点,再将其彻底掌握在我的手里。 鬼使神差之间,我借助宽大棉服的阻挡,又摸了摸拉链口袋里的丝绒礼盒。 从一而终的平静幸福,对我而言,终究是可望不可即的奢侈。 “大过年的,又这么晚,别麻烦人家了。” 既然想清楚,趁着祁岁知眸光侧动,心疼神态无法掩藏的关头,我低垂脸颊贴近他笔直的锁骨,呼出的温热气息吹拂在动脉上:“……哥哥揉揉就不疼了。” 我只想让祁岁知不那么生气,没想到这点小伤歪打正着达到了想要的预期。 “愿愿——” “哥哥不愿意帮我揉吗?” 我阻断祁岁知的话,继续叫了声哥哥,堵在嗓子里丝丝缕缕流出来的痴缠。 一双之前搂过别人腰杆的手臂,忍住内心的胆怯,又去环绕他修长的颈项。 脚踝已经不疼了,与门框撞击的骨骼带着点酥麻和迟钝。 我见祁岁知低垂眼帘不知在思索什么,生怕他继续哪壶不开提哪壶,便心一横,勾住他泛凉的手指,引导着覆盖在那成片雪白中略显突兀的绯色肌肤上。 祁岁知触及到发热发胀的部位,如梦初醒的轩了下眉峰,他的动作没什么章法,区别于往日里的温柔,开始是揉搓,逐渐变成了对于我身体的好奇。 修剪得当的指甲划过脚踝后方凹陷的区域,引起过电似的颤栗——我很怕痒,那是我隐晦的敏感处,粉润脚趾几乎立刻就不堪承受的蜷缩起来。 我有些难耐,膝盖忍不住往里缩,想要躲开祁岁知的亵玩,嘴唇张合,提醒的声音亦如春雨打湿的柔靡花瓣般发着抖:“哥哥,不是这里……你揉错地方了……” 我不介意在这里帮你换 “愿愿,你心里想的不就是这样吗?” 祁岁知反问的话波澜不惊,我的心却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是他看穿了吗?看穿我的想法,看穿我的盘算。 我拿不准祁岁知的想法,害怕抬头就被他眼底洞察一切的讥诮罩面扇个耳光。 只好整个人埋进他的怀抱,瑟缩着咬了咬嘴唇:“我真的没做什么,就是单纯见了个面说了几句新年好的话,哥哥要是不相信……可以,可以……” “可以什么?” 我看不见祁岁知,他也看不见我,惟余胸腔和声带的共鸣震得我面颊发麻。 这种酥麻延伸到心底,连最基本的羞耻都被封印起来了似的。 我只想不顾一切的讨好他,直到度过眼前叫人犯愁的难关。 “可以……亲自检查一下,有没有,别人的痕迹。” 相比风月场的老手,我连句勾引的话都说的吞吞吐吐,不具半分风情妩媚。 祁岁知听完一阵缄默,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颇有些沮丧。 也对,如果我是个男人,同样不会喜欢如此生硬,毫无遐想空间的挑逗。 “祁愿,你在外面几个月,光学会了怎么勾引男人吗?” 祁岁知平静的语气依然不紧不慢,揉搓脚踝的手指探进棉服,隔着一层贴身的布料掐住了我的腰线,“一边让我揉腿,一边可怜巴巴的发着骚,现在直接投怀送抱。” 什么可怜巴巴……什么发着骚…… 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祁岁知是羞辱我羞辱得上瘾了吗……怎么我随便一点无意识的动作,在他眼里就变成了可怜巴巴的发着骚。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很变态?” 祁岁知将我从他的怀里挖出来,细细欣赏我隐忍不发又不可置信的表情,秀美脸庞漾开一丝鲜明到刺目的愉悦,一反常态的微笑了起来。 这一笑,如同春回大地,柔和昳丽,最寒凉的冰雪也消弭无痕。 我目眩在无边春色迷离中,直到变态两个字在耳边响起,惊得一激灵,额头滑落一滴冷汗,却听见祁岁知自顾自的说:“没有关系,就算你被操出一身痕迹,我也有办法全部覆盖掉,换上我的,只能是我的。” 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我自问除了漂亮精致些的皮囊,并未具备什么超脱旁人的真善美,为什么偏执的、病态的、阴郁的人都铆足了劲往我身边凑? 还没等自怨自艾更多,祁岁知已经一手穿过腿弯,把我整个人打横抱起。 就算做好了献身的准备,但我还是怕的。 短促的惊呼声随着身体同床面接触,从低弱到清晰。 祁岁知站在床前,静静俯视着我。 质感非凡的高领毛衣,提拔有力的身形,即使是午夜依然整洁干净、散发着迷人光晕的眉眼。 他像是穿上外套就可以出席最高规格的首席会议,又像是头发改变个色号就能去国际T台作为压轴男模。 他就着这副远在天边、不可触碰的高贵姿势,轻巧动了动多情的嘴唇,说出来的话却十分锋利:“既然想我不追究今天的事,那就努力讨好我吧。” 讨好…… 讨好,该怎么做。 我茫然睁大双眼,迟钝思考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说的讨好是什么意思。 像被豢养的金丝雀一样,去施展歌喉取悦主人。 我身无长物,只能…… 指甲掐进柔滑的床单,我越发感觉到屈辱,可对上祁岁知冷酷的眼,又想到病床上的父亲和那么多天流离在外承受的苦楚和委曲求全。 审时度势的屈服心理终究占据了上风。 拉下棉服拉链,让它顺着肩膀的曲线滑落,内里穿了件修身的黑色毛衣裙,我的手指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羞耻而犹豫。 祁岁知突然按住我的肩膀,凑近耳廓低沉道了一句:“选一件我的衬衫,去卫生间换上,里面什么都不准穿。” “我不要……” 我又不是会所里那些供人取笑的玩物,祁岁知凭什么这样对我。 不假思索的拒绝出口,祁岁知置若罔闻,如往常般替我整理边缘不平的毛衣领口,温柔笑了笑:“愿愿,如果不愿意进去换,我不介意在这里帮你换。” 讨好H 我是平平无奇的中等个子,骨架又偏小。 穿着祁岁知的衬衣活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袖子卷了两卷还是遮住了手背,下摆更是长到大腿中段。 内衣内裤被我胡乱扔在洗手台,顺滑的布料似有若无蹭过胸前,失去保护的乳头很快颤巍巍的挺立起来,将衬衣支出两个色情的尖尖。 所幸不是成人小电影里那么露骨,穿了仿佛没穿的衣料,除却敏感部位空荡荡的难以适应,光从镜子里面看,倒是还好,该挡的都挡住了。 祁岁知耐心极好的没有催促,我却心跳如擂鼓,怎么也镇定不下来,悄悄趴在卫生间的门板上侧耳聆听门外,悄无声息,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脸红的不成样子,素颜下的嘴唇都带了几分糜艳的红色,我拿冰冷水流扑了扑两颊,热意降下去一点,有几点飞溅的水滴浸湿了单薄的衬衫。 我的心此刻整颗放在祁岁知身上,不甚在意,再叁做完思想工作,深呼一口气,推开门慢吞吞走了出去。 有时候很难理解祁岁知到底在想什么,我穿成这样,他却好整以暇的坐在茶几边看起了书,衣服是衣服,裤子是裤子,拴在腰间的皮带都没有解开。 “哥哥……” 强忍着羞耻唤他,我行至他身边,回忆起刚才说的讨好,可我长这么大,仅有的几次性经验也没教会我如何去取悦男人,一时之间呆在原地,手脚无措。 “站着做什么?趴下来。” 我亦步亦趋追随祁岁知的指令,趴坐在他分开的腿间,余光瞄到裤裆。 沉睡的巨物蛰伏着并没有硬,仿佛和它看书的主人一样对我毫无兴趣。 我又去偷看祁岁知,他稳稳当当托着书本,八风不动的眉眼偶尔随着翻页的手指晃动两下,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装什么…… 上次被我骑在身下,还不是很精神。 可笑的好胜心总是在这种时候不甘示弱的彰显自己的存在,我勉力维持喉咙上涌着的不甘,吞了口唾沫,并起食指和中指去揉祁岁知的性器。 隔靴搔痒,不得要领,但那根东西很给面子的半硬起来,粗鲁挨着我娇嫩白皙的手指。 “你这么糟糕的技术,还能引得那么多男人为你神魂颠倒。” 祁岁知的话语像是询问,又像是笃定。 轻飘飘落在我脸上,重重盖下去个嘲讽的印章。 我恨不得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什么那么多男人神魂颠倒?强加给我的罪名,又嫌我担罪名担得没有落实到实处……天下竟然有这样蛮不讲理的人。 “我根本没有伺候过别人,怎么学得会?” 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我吊起眼睛发狠瞪着他。 “别这么看我……” 祁岁知探出口绵长的呼吸,手指落在我眼睑旁,与他同样位置的泪痣上摩挲几下,“解开皮带,把它放出来,再继续弄。” 听得多了,我无师自通的明白了他说的“它”是什么东西,原来衣衫整齐的等在这里,是为了羞辱我,让我亲手帮他做这个。 我支起背脊,手指与他漆黑的皮带形成鲜明的对比,金属扣脱离桎梏,在沉寂的室内发出类比巴掌声的脆响,我又是一阵难堪。 咬住下唇一鼓作气将拉链拉下,再扯开内裤,将祁岁知那根粗长的东西释放了出来——一副很少用过的样子,顶端到根部都泛着清秀的粉意,整洁干净。 不似印象里男人性器的肮脏,自带祁岁知常年用惯了的雨后柏木气息。 我与顾之昭、纪随流做爱,却没有观察过他们进入我身体的工具,今天近距离仔细一看,只觉得即使再好看,也无法想象到如何进得去……我会被弄坏的。 祁岁知见我呆呆地没有下一步动作,挺着腰杆靠近了我点。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那根肉棒笔直的跳动几下,顿时在我面颊下流的一拍,然后,然后我分明什么都没做,它直接完完全全的硬了起来。 “不用你舔……揉一揉总会吧。” 我从未见过祁岁知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半眯着一双比猫还慵懒的眼睛,末梢拖长迭荡开近乎柔媚的弧线。 在我握住他性器滑动的一瞬间,身体骤然弓紧,如同修挺颀长的翠竹舒展到极致,下一秒就会不堪承受的折断竹骨。 顶端不住吐出些清亮的液体,粉嫩的色泽配上青筋虬结的茎体,映在我眼帘,显得又可怖又可怜。 好看的女人会引发男人的性欲,反之亦然。 小腹涌起熟悉的酸意,我穿着保守而淫荡的白衬衫,腿根靠着厚实温暖的手工地毯,窘迫并了并双腿,掩在其中的小穴黏黏糊糊流满了情动水液。 哥哥,请进来H 祁岁知的肉棒灼热,穿透我的掌心,那股惊人的温度似乎要渗透进血管,再随着其中流动的鲜红液体直达大脑中枢系统。 摧毁理智,摧毁羞耻心,摧毁一切人类构建起来遮盖兽性的美德和秩序。 我的脸颊、耳垂、嘴唇,连带神志都被这种热意烧得晕晕乎乎,只觉眼前的粗壮性器也没有刚开始那么吓人,情不自禁垂下头,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祁愿,你在干什么?” 祁岁知话音出口近乎难耐的呻吟,一滴热汗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濡湿了矜贵的羊绒面料,氤氲开小片暧昧的深色区域。 仿佛严密防线从这片区域开始崩塌,他的精明、他的偏执、他的目空一切,尽数溃不成军。 所有人在欲望面前都是俯首称臣的奴隶。 这种认知极大的取悦了我,甚至为此产生微妙的,比身体满足更为汹涌的快意。 数十年你来我往中,我第一次占据了优势和主动。 支配祁岁知,躯体到心灵,哪怕仅仅情欲之中,难道不能视做一场胜利? “哥哥,不喜欢吗?” 我又低头舔舐他的马眼,丝丝缕缕的晶莹粘液腻歪在唇角腮边,略微抚慰的浅浅吮吸,祁岁知的手指张开再握成拳头,无所支持的撑在沙发扶手边。 他的眼睛真是媚,动情的姝色胜过春日里的万千媗妍,浅色薄唇染上湿红,是他控制不住时自己咬下的,但这些别人是看不到的,只有我才能看见。 本以为迫于无奈的性事会十分屈辱,没想到主动掌控的感觉不算太坏。 持久如祁岁知,直到我手腕酸涩,指腹麻木时他才射出微凉的精液。 躲闪不及,乳白液体小半喷在我的下巴和脖颈上。 洁癖发作,我强忍着干呕的欲望,瞥了一眼陷在沙发里仍在平复自己的祁岁知,想起身去洗手间洗漱一下。 结果过于高估自己,还没完全站起来,长久保持同样姿势已经失去知觉的膝盖一软,我整个人撞进了他的怀抱。 渴求已久的小穴骑上长裤包裹的大腿,娇嫩蕊珠直直蹭过布料的纹路。 我尖叫着揪紧祁岁知的毛衣,不住抬腰,臀瓣上扬,经历一波短促的小高潮,穴口径直吹出不间断的清澈水液,打湿了他的半边裤子。 老天……怎么能这么丢脸。 为什么我会敏感到蹭着自己哥哥的大腿就能潮吹…… “对不起……我,我不是这样的……” 我害怕他误会,语无伦次的解释起来。 祁岁知却不想听我辩解,故意脚尖点地顶起膝盖,使得布料与腿心结合得更紧密无间。 我刚刚丢了一次,身体无比敏感,很快抽搐着说不出话来,宛如发情的母猫在他大腿上扭腰摆臀、纠缠勾连,发出甜腻哭喘。 “舒服吗,还要不要?” 祁岁知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询问着要荤不荤的内容,实在是太犯规了。 我的小穴像是坏了一样,源源不断的流出热液,起初我还会因为自己弄脏他的衣裤感到羞愧,现在已经麻木的追逐快感,放任身体一次又一次突破下限。 “你要弄就快点弄,明天,明天……还要去纪随流家做客。” 受过好几次教训,我深知不该在性事中提到其他异性的名字,可我不想在祁岁知面前认输,拼命板着春情荡漾的脸,仿佛刚才又哭又叫的人不是自己。 “你真是学不乖。” 祁岁知转圜过来,两指挑着我的下巴,眉峰微蹙,不复几分钟前的柔情。 他的鬓角仍蒙着一层莹润的热汗,代表着方才情事的颠簸畅快,目光已然冷静下来,不再为欲望所困,淡淡命令我道,“从我腿上下去,扶住茶几跪好。” 他说出这句话,抵在我腿边的性器再度硬挺起来。 这算什么……难道他没有过女人吗…… 为什么,为什么发泄完一次这么快又可以…… 我心头抗拒,可到底顾念着自己的目的,怯怯松开他的衣领,转身膝行至茶几前,拼命拉扯着衬衣下摆,试图掩盖空无一物的腿间。 直到祁岁知掌击我的臀瓣,才鸵鸟似的埋进臂弯,心不甘情不愿抬起屁股。 半开的穴口灌进微凉空气,我看不见祁岁知的目光,却可以想象到他是怎样用如有实质的目光,一寸一寸逡巡视奸着我最敏感的核心。 想象之中的插入没有到来,掌心落下带起簌簌风声,我的臀尖又被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不会说话吗?讨好我还要我一步步的教你。” “呜呜……对不起,哥哥,别打我……” 我羞耻得再也克制不住泪水,呜呜咽咽请求着。 祁岁知反而越发起劲,不仅击打我的屁股,还有一下拍在暴露的腿心之上,湿红阴蒂诚实反馈出剧烈的酸疼和酥麻,穴口失禁一般流出大量液体。 自腿根而下,淅淅沥沥挂在大腿内侧,直到膝盖,很快就在地毯上积累了一小滩。 “祁愿。” 简短呼唤名字,没有后半句指令,我无端知晓他平静语气下的含义。 撩起宽大衬衫的衣摆,滑到胸下,袒露细窄腰肢,和相较于腰肢而言更为饱满圆润的臀部,我哭着掰开自己张开一条缝隙的小穴:“哥哥……请进来。” 饶了我吧H “你这个……” 来不及深究祁岁知要骂我骚,还是要继续通过其他的东西来贬低,所有矜持早在他插进去的一瞬间被我抛到九霄云外。 整个人仿佛熔铸成了一柄容纳锋刃的剑鞘,狰狞肉棒破开层层媚肉的谄媚吮吸笔直到底,我的灵魂到身体呈现出合二为一的浑然满足。 “哥哥,哥哥……唔,你动一动……” 祁岁知久久不动,这样的填充便如隔靴搔痒。 小穴深处的某个地方越发渴望起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再粗暴摩擦。 我扭动着腰肢就想侧过头去催促他,一只灼热的手掌捏住我的后颈,祁岁知倾身附在我耳边:“不许转头,如果你不想被我操到下不来床的话。” “那你快动呀……我好难受,好痒……” 惊怕于祁岁知嗓音中的迷离和病态,我不敢再由着性子乱动乱扭。小穴却与本心背道而驰,不管不顾夹裹吮吸,把停滞身后的他逼出一丝闷顿的低哼。 一手对着后颈由捏改掐,一手钳住凹陷的腰窝,祁岁知忽然毫无征兆的大力抽插起来,劲瘦有力的腹肌啪啪拍击在我的臀肉上,发出连串的清亮脆响。 “是这样动吗?” 祁岁知一面低喘着,还有闲心调笑。 然而我听不进去他具体说了什么, 或者说听进去了,也根本理解不了言语的含义。 手指抓着茶几木质边缘,被顶得高高扬起脖颈,湿透了的眼珠向上翻去。 我凭空生出一种错觉,一种肚子要顶破掉的错觉。 “不……不要那么快……啊,要死掉了,呜呜哥哥……” “不会坏的,顾之昭做那么多次都没坏,我一次就坏了吗?”祁岁知湿漉漉的气息拂在我侧脸,又含住涨红的耳垂一前一后扯咬。 这本是我除了小穴以外最要命的敏感地方,身体立马做出剧烈反应,洁白脚趾猛地绷紧,无力陷入深蓝色地毯一抽一抽的曲张。 祁岁知将我的泪汗通通抹在洁白的衬衣上,还专门挑乳尖的位置,原本严实的布料映出淫荡的沁粉。 他在外面把玩了一会儿,仍觉不够,把手掌探进去握得满满当当,强迫我低头察看,雪白乳肉顺着指缝涨出来不少,可怜而下流。 “愿愿,你的胸好色,跟它的主人一样又软又色。” “奶头挺起来了……好想吸一下,可是现在脱不开身。” 唇瓣张合着除了发出软媚呻吟,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偶尔有喘息的间隔,我也不肯搭腔。 祁岁知见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在小穴痉挛即将高潮的要紧处停缓了抽插的动作,猫似的抚摸我汗湿的额发:“说了伺候我,你趴着享受可不行。” 悬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的难受感觉逼得我濒临崩溃,祁岁知伸出中指抵住热烫的阴蒂来回揉按,快意持续累积,察觉到身子抽搐又冷酷的停下。 如此反复了几次,我小腹酸胀难耐,快被他弄得整个人崩坏溃败。 “哥哥……饶了我吧……呜呜,我真的不行了,让愿愿高潮吧……” “你爱我吗?” 祁岁知温柔又恶劣的发问,身体压覆于我背后,粗长肉棒以一种刁钻的角度进入的更深了些,正好若即若离的顶在舒服无比的那一点。 竟然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 我咬紧牙关,努力回笼理智,默默不言,想同放肆的情欲抗争到底。 “不回答吗……看来我的妹妹变得有骨气了。” 他轻笑了下,拢起我凌乱披散在背后的长发,拨向颈项的一边。 黑发如瀑倾泻,在雪白到极致的衬衫上呈现明与暗的冲击,有翘起的几缕绽放唇边,我在身体的前后晃动中,涣散着瞳孔将它舔入口腔。 祁岁知咬住覆盖肩胛骨的纤薄肌肤,齿尖微微用力,我还未感觉到疼痛,肉棒顶端已经向上用力蹭过小穴内壁褶皱,我立刻爽得魂飞天外,大声哭叫,什么都顾不得了:“我爱你……哈,哈啊……我爱你哥哥……” “你要记住这句话,现在不能忘,以后不能忘……这辈子都不能忘。” 我忽略祁岁知语声含糊之外的病态阴冷,抛弃最后一丝廉耻之心,抬高臀瓣曲意迎合他大开大合的动作,快感宛若洪水滔天淹没我的头顶:“好舒服……啊……好舒服,要坏掉了,要被哥哥操死了……呜呜……” 我立时又高潮了一次,小穴兴奋的吐着水裹紧祁岁知的性器,他把我转过身来,就着结合的姿势抱到床边,喉结滚动缓了缓,不愿交代存余的精液。 边缘尖锐的虎牙相隔白衬衫的布料叼住乳尖研磨,他不放置我于床上,搭住两边腿肘挺动腰胯继续发力。 我的精力捱过这难耐的几个小时早已不支,瞳孔对不准焦点,泪眼涣散又迷离的上翻看他:“不要了……明天,明天还要……” “我知道,乖一点,愿愿……做完这次就放过你……” 祁岁知的舌头裹着乳尖不放,含混小声的哄骗我。 我却全无和他计较的力气,被玩弄得腿心抽搐不停,眼泪口水糊了一脸,意识沉沉坠入痴缠梦境之中,再难自拔。 作者的话:我觉得,我肉写的越来越长了! 事后 叩、叩、叩。 不知过去多久,连续不断的敲门声把我吵醒。 迷蒙扫视一圈四周,熟悉的吊灯,熟悉的大床,熟悉的环境布局,是我自己的房间。 身上被仔细打理过,腰肢酸软难耐,昏沉头疼,幸好显眼处没什么吻痕。 祁岁知再放纵,总归顾忌着今日拜访祁家的重要事宜。 我从床头拿起手机,时间接近下午两点,迟钝动作兀自加快了些许。 利索穿上睡袍,拿腰带仔仔细细裹好身体,防止有哪处没瞧见的吻痕被人看到。 我走到门边打开门,卫小米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表情带着点紧张,见我醒来,顿时舒了口气:“祁小姐,造型师到了,您现在要叫他上来吗?” 不是祁岁知,不是拉斐尔,我也如释重负,不假思索道:“让他先在楼下喝杯咖啡等等,我洗个澡,二十分钟以后叫他上来。” “好的,好的。” 卫小米点头如捣蒜,瞧着我,凑过来挤眉弄眼,“拉斐尔少爷问了一中午您怎么还不醒,被祁总给堵回去了。” 我头疼扶住额间,等会儿上车解释又是一个麻烦,索性现在没那么多时间去思考怎么安抚拉斐尔,便说:“知道了,你下去忙吧。” 冲完热水澡,造型师正等在梳妆台前,拉开他五光十色的大箱子,往外拿出今天所要用到的工具。 我仰头躺在懒人椅上,随口吩咐了句做得简单清爽点,便闭目养神,思考等会儿穿哪套衣服去纪家做客。 杨善终送我回家时的话犹在耳畔,平日里我很少主动约见纪随流,这次倒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可以借机试探他说的是真是假。 造型师滑动毛刷在眼皮上细致晕染开粉腻珠光,带起轻微如春雨拂面的痒意。 临近化妆的尾声,我听见有人推开门走进的足音。 未开口询问是谁,来者迫不及待叫了我声:“姐姐。” 按照拉斐尔的粘人程度,能忍到现在才上来找我,算是有进步了。 我不应声,想等等他下一步的动作再作出回应。 结果拉斐尔那头也没有动静。 直觉告诉他在打量我,而且是不放过一处错漏的打量。 我被盯得发毛,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浮起来少许。 定了定心神,准备先声夺人,拉斐尔像是与我心有灵犀似的,换上一副甜蜜依人的强调:“姐姐,哥说抓紧点时间,再迟就要去纪家吃晚饭了。” 居然这么轻松就揭过了? 准备了一肚子的安慰和敷衍没有派上用场,拉斐尔不像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他想知道的事情向来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我不禁有些怀疑。 “你中午不是在问哥哥,我怎么不起床吃饭吗。” 我尽量保持不动,方便造型师用唇刷上口红。 失去嘴唇的开合助力,仅凭舌头发音是件困难的事情。因此声色失真,听起来颇为含糊不清。 但我肆意表达情绪惯了,即使尽力和缓态度,天生自带的盛气凌人没有削弱多少,陈述事实的过程更像是因不满而质问。 “昨天祖母说得那么一无是处,我回来跟林姝意吐槽了半夜,睡觉的时候很迟了。” 等唇妆完成,我的谎言粗粗打好了草稿,哄骗拉斐尔流利异常。 一点小事,不至于去跟林姝意核对。 就算真的要核对,林姝意会不知道我的用意吗? 我越想越觉得这个借口找的很妥当,理直气壮静待拉斐尔的回应。 “我只是关心姐姐,你一直肠胃不太好……饮食不规律又该难受了。” 我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结果是这么个理由。 配上清亮尾音下滑,隐含委屈的解释,我生出一点内疚来,似乎是自己做贼心虚,误解了拉斐尔的好意。 有心说点好话补救,但道歉求和我实在不太擅长。 幸好瞌睡有人递枕头。 “祁小姐,您和弟弟感情真是好。” 造型师在我家从业多年,了解每个人的脾气,很会察言观色,他一边附耳告诉我化完妆了可以察看效果,一边用略显夸张的语调松弛沉闷气氛,“我和我姐这么多年,上礼拜我过35岁生日她都不知道呢。” “我和拉斐尔一起长大, 感情自然不一样。” 两肘撑在扶手用力,我坐直身体,左右打量镜子中的妆容发型,顺着造型师搭建的台阶往下,对拉斐尔微笑,“你眼光一向不错,帮我看看今天出门穿哪件衣服吧?”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自欺 拉斐尔替我挑了件曙红的修身连衣裙,拉链开于后背。 其实按照我的喜好,罕少选择这样的款式。 美则美矣,总觉得穿脱不太方便,有时候拉链还会卡住及腰的长发。 但我想着不能一而再再而叁的不给面子,便没有多说什么,从拉斐尔手上接过裙子,来到落地镜前将它在身前比了比,打算换上。 很快我明白了他选择这件衣服的用意。 丝绒面料绷紧腰肢,在锁骨两侧开了个精致的荷叶领。 我撩高头发露出一段脖颈,手腕翻转向后,指尖堪堪触及冰凉光滑的金属拉头,拉斐尔已从身后拢住我的腰杆,手指覆盖我的手指:“我来帮姐姐。” 某个瞬间,他掌握的不像是拉链,更像是我的弱点。 拉链滑动的摩擦缓慢绵长,毫无关联的两幅画面在此刻悄然重迭。 我想起昨天跪在祁岁知面前,解开皮带释放欲望的场景。 在特定的想象中,声音是衬托红花的绿叶,是点缀夜空的繁星,是海面若隐若现的鲸尾——因它们点睛之笔般的存在,才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拉斐尔十分享受与我相处的宁静时光,唇际吐露夹杂着意大利语的赞美之言,镜面反射无法消弭一丝一毫那双烟灰色眼睛中的爱恋和痴迷。 嘲讽的是,我人在此处,思绪为另一人所牵扯,上下回落,起伏难平。 “姐姐,我真不想让你去纪家拜访。” 他温柔看着落地镜里的我,眸光闪动时,眉宇是印证情绪的另一面镜子,突兀闪过阴霾,光洁肌肤形成几道褶痕,如同无暇美玉上的瑕疵裂缝。 看来不止是我一人为祖母祖父的计划心有芥蒂,拉斐尔同样听进了耳朵里。 “我讨厌纪随流,讨厌所有眼睛黏在姐姐身上不放的男人。” 拉斐尔天生什么都有。 或者说,他的心绪不为所有红尘中唾手可得的情感放低。 说是欲望薄弱也好,说是绝对理智也罢。 当饱含嫉妒的话语,宛若黏腻的胶水在耳畔粘连时,我突然意识到,他对我的感情,远比我想象中的更为浓郁、更为强烈、更为欲壑难填。 “走个过场而已,不然祖父祖母那里不好交代。” 我伸手触碰拉斐尔的侧脸,鲜红指甲依附着滑如丝缎的肌肤,让他天使一般纯洁的面容平添几分成人化的柔靡妩艳。 身躯相贴的体温捂热了冰凉的拉链,松散两侧的布料顺从的缓缓聚合,在即将到顶时,拉斐尔的目光骤然往下,注视着我的脊背。 瞳孔一瞬间缩小,随即若无其事的移开。 “怎么了?” 敏感捕捉到他的变化,我的心又不安的跳动起来。 前侧可以仔仔细细的检查完,身后总有难以察觉的地方,所以我穿了将款式保守的衬裙作为掩盖——难道祁岁知咬在肩胛骨的痕迹经过一晚上没有消退,被拉斐尔发现了吗……这个怀疑让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没什么。” 拉斐尔无害的笑了笑,亲吻如羽毛落在我的发梢,“光顾着说话,拉链差点卡到头发,要是弄痛你,指不定又要一天不跟我说话了。” 我暂且放下心来,预备等晚上回家再脱下衣服重新检查一遍。 转念一想,拉斐尔并无忍耐和欺骗的理由,若是发现什么不对,肯定会哭哭啼啼、无所不用其极的找我讨要说法。 左右逢源的事情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如履薄冰。 稍不留神就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我怕拉斐尔看穿我对他的爱是逢场作戏,又怕祁岁知发现我在他眼皮底下试图拆散他们的联盟,只为达成报复的目的。 找不到天衣无缝的借口,索性还有别的办法。 我转身搂住拉斐尔的脖颈,轻轻将唇瓣送上去,吻了一下,再吻一下:“我怎么会舍得不理你呢……在我眼中,你可是最重要的人。” “我是姐姐最重要的人……” 他沉溺语境之中,挟裹痴迷不自知的喃喃低语,似是想要加重嘴唇相触的力度,最终生生克制住自己。 面容染上浅淡的酡红,小心翼翼吮吸唇角,他不知餍足地祈求着我的垂怜,“我会懂事,我会一直相信姐姐,只要姐姐不抛弃我。” 各怀心思的拜年 “祝叔叔阿姨新年快乐,事事顺心。” 纪家的保姆递过司机手上提着的各式礼品,纪杭之将我们迎进别墅,紧跟在祁岁知之后,我对着纪杭之和他的夫人冯悦然微微鞠躬,送上新年祝福。 “愿愿,平时有空就多来走动走动,阿姨打小把你当半个女儿看的。” 冯悦然拍着我的手,脊梁笔直,下颔微微收紧,莹润浑圆的珍珠翡翠耳坠凝在耳畔,与她这个人一样,散发着养尊处优多年的矜贵光彩。 平心而论,这是个极美的女人,否则也不会心血来潮,随便客串冯家投资的电影配角便一炮而红,隐退至今,演艺圈还有褒奖她美貌的新闻。 如果说我的母亲清纯柔婉,那冯悦然则是妩媚逼人。 纪随流蔷薇花般冶艳的容貌大半遗传自她,如果不是生性冰冷不近人情,恐怕长到现在,屁股后面的男男女女追求者要从Z城排到首都。 我见挣脱不开,只好紧挨着冯悦然坐下。 中间坐着纪杭之和祁岁知,左边是我们俩,右边拉斐尔孤身一人倒也自得其乐。 其实我和冯悦然的关系,远不如曾经姜矜对我那般亲密。 她身上有种类同祖母的天生傲慢,隐藏在利落干脆的气质之下,遇到不合心意的人事时锐利锋芒会从眼底眉梢浮现,叫直面的下位者战战兢兢。 “阿姨,小纪不在吗?” 我不好接她的话,可见的视野范围内没有发现纪随流的存在,便抿了抿嘴唇,带着属于小辈的谦恭询问道。 “他去外祖父家送礼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冯悦然听我主动提起纪随流,脸上收敛的笑意止不住的舒展,不知道是不是祖父祖母跟她通过气,总觉得这次来拜访,她整个人待我亲热不少,“你和小流好久没见了,等会儿他回来,你们两个去花园里说会儿话好了。” 她的话出口,祁岁知一顿与纪杭之有关浮光岛项目的交谈,借着喝茶的空隙,和拉斐尔一起不留痕迹朝我们的方向看来。 我很想说阿姨倒也不必如此赤裸。 “阿姨,姐姐和小纪是有什么悄悄话需要避开我们说吗?” 这话换作我和祁岁知来讲是实打实的冒犯,但拉斐尔满脸天真,又仗着半个外国人的身份,佯装不懂国内的说话礼仪,惹得冯悦然面上笑意一僵。 “不好意思,冯阿姨,拉斐尔他年纪小……” 我感到些许头疼,急忙替拉斐尔打圆场,冯悦然故作满不在乎的打断了我:“没关系的,大家半个一家人,想到什么说什么很正常。” “纪叔叔,怎么今天不见阿善呢?” 阿善,自然是被认回纪家的杨善终。 拉斐尔不懂事也就算了,怎么老于世故的祁岁知今也这么不知分寸? 我偷偷觑了眼冯悦然,她上扬的唇畔仍带着得体弧度,眸光深处的不满之色却如海面翻涌的波浪,昭示着心底的起伏波动:“昨天过完年,今天回家陪他母亲去了,不然一个人在那边也挺可怜。” 纪杭之苦心运作,将杨善终认祖归宗对集团的影响降低到最小。 与白月光的风流韵事更似烈日暴晒后的露水再无踪迹。 只是再怎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于身边人的伤害总归是造成了的。 单看冯悦然的反应就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并不像口吻一样宽容大度。 “说起来,一起在卓成共识的时候,我就觉得阿善的能力格外出众,不愧是纪叔叔的儿子,和随流一样出色的不分上下。” 祁岁知夸奖完,似真似假开起玩笑,“不如让阿善回卓承算了,没有他帮忙,我处理起工作都不像以前那么得心应手了。” “凝赫如今规模扩大,要做的事情很多,我也有意让他独立运作项目。” 纪杭之言简意赅回绝掉祁岁知的试探,顾忌着冯悦然即将喷火的眼神,又转移话题,“你父亲的病怎么样了?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专家,刚刚从美国拿了奖回来,要不要和你父亲的主治医生一起看看?” 我缺乏做生意的细胞,对商场人情中的你来我往不甚感兴趣,拨弄着指甲逐渐神游天外,在纪杭之提到父亲的病和医生时回过神来,警觉竖起耳朵留意。 “好啊,麻烦您了叔叔,您让专家联系我,或者给我个联系方式都可以。过了年我们打算为父亲动手术,但是成功率不高,挺发愁的。” 祁岁知沉郁叹了口气,好像他是父亲情真意切的好儿子。 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听纪杭之顺势回道:“我也希望你父亲早点好起来,这么多年朋友了……话说回来,还好你早早挑起卓承的担子,不然肯定乱成一锅粥。” “都是各位股东高层帮忙,我只是在旁边跟着看看。”祁岁知谦逊垂头。 “岁知你可真谦虚,我倒是想让小流跟着你学学,他现在还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都不知道前途严峻。” 冯悦然接过话头,意有所指横了眼纪杭之。 如果我是半个局外人,那拉斐尔就是整个局外人。 他与我的事情,想必纪家或多或少知道点。 只是在座的不是大狐狸,就是小狐狸。 保持着心照不宣,从不点破这不是秘密的秘密。 联姻的事情不仅是祁家希望,纪家的期待不遑多让。比起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爱情、忠贞、专一、尊重……这些婚姻里必要的情感反倒显得无关紧要。 我和拉斐尔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 相隔摆着高档水果和清丽花卉的欧式茶几遥遥对望。 我盯了他会儿,眼眶有点干,正想移开视线,他反客为主,冲我俏皮眨眼。 前奏 我们挑叁四点的时间来,就是为着拜访完交谈几句不用留下吃晚饭。 眼见纪杭之拉着祁岁知聊起浮光岛的项目没完没了,我想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告辞离开,便找了个借口:“叔叔阿姨,我记得上次来做客的时候暖房里刚刚移植了一批名贵花卉,不知道现在开花了没有,我想去看看。” “说起花,我想起小流他爸前段时间拍了盆兰花回来,名字叫素冠荷鼎,看着倒是挺高雅的,就放在暖房里,花匠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养活。” 为纪家长脸的地方,冯悦然总是做得不遗余力,她一面对我微笑,一边递了个眼神给侧旁服侍的佣人,示意她领着我过去,“愿愿,你去瞧瞧喜不喜欢。” 我从善如流跟在女佣身后,拉斐尔也作势要起身,纪杭之眉心一跳,兴致勃勃的语速渐缓,当下冯悦然的表情也变得怪异起来。 就算圈子里知晓此事的人通通装聋作哑,这并不代表我和拉斐尔可以在任何场合肆无忌惮的黏在一起。 我隐隐觉得给了拉斐尔太多甜头,导致他越来越不懂得看眼色,全无当初寄人篱下的乖巧可爱,恣意性格时常给我增添麻烦。 父亲失去对家族的控制力以后,他的本性暴露的有够彻底。 按捺下心中不快,我以淡漠眼神将拉斐尔抬起的脚步钉在原地:“我自己去看好了,你不也成立了公司吗?跟着哥哥和纪叔叔多学点,总是没错的。” 如果说成这样,拉斐尔仍然不能领会我的意思,那也没什么利用的必要了。 好在他不算个无所顾忌的人,触及我眼底的幽暗神色,勉强有了叁分自制,迈开的步履如常,只是不再朝向我,而是坐到了我原本的位置上:“那我坐得近些,仔细听听哥和纪叔叔的经验意见。” 气氛从暂停键按到播放键,凝结的空气缓慢流淌起来。 纪杭之目光侧转,眼角纹路微褶,形成柔软的沟壑,笑得像是一位全无私心的慈祥长辈:“要是随流和你们一样不用我操心就好了。” 推开棕红色的侧门,主屋到花园暖房修出一条颇为雅致的小径,纪家的房屋设计偏向中式大气,却不显得厚重沉闷,不经意的细节处可见别致的匠心。 Z城的天冷到极致不过如此,置身在外几分钟并不觉得如何,只有长时间的静止久坐,才能感觉到那股凉津津的寒意无孔不入的渗进四肢躯干。 暖房修在靠近后门的地方,空间相较一般温室显得更为开阔雅致,由高硬度玻璃和制成贴近古代陶瓷色泽的天青色钢铁搭建而成。 纪杭之工作之余,爱好手机古董字画,摆弄珍奇花草,自诩是个讲究的文化人。 女佣带领我来到暖房,脚步停驻门口:“祁小姐,我去为您准备茶点。” “我不喜欢喝茶,给我带一杯热牛奶好了。” 我拉开平移的玻璃门,暖意扑面而来,竟然比主宅的温度还要高些。 目光所及之处是成片修剪得当的草坪,一架散发着高贵气息的纯白叁角钢琴立在中央,旁边不远处还有一张桌子和叁两把椅子。 头顶、眼前、两侧,争奇斗艳的各类花草,钢铁支架上还有柔韧葱茏的藤蔓垂落,细小花朵呈现稚嫩鹅黄,数目繁多,倒也不觉得凌乱。 我寻觅了会儿,找到几种疑似兰花的植物,实在分辨不清哪盆是素冠荷鼎,除了颜色以外,似乎叶子都是又细又长,尖端向外垂落,道不明的风流洒脱。 这样的温度,单穿衬里的丝绒长裙都有些热。 我脱掉外套,随手搭在一处椅背上,掀起钢琴顶盖,指尖触碰黑白琴键,清脆或低沉的音符跳动着荡漾。 虽然不善乐器,但我认出这琴来自于世界顶尖品牌。昂贵不菲,眼前一架是其中佼佼者,造价需要七位数。 如果纪随流不接手凝赫集团,去做个音乐家也不错,他的钢琴技艺师承世界知名大师,自身颇有天赋,从记事起开始学习,到现在已有十几年。 难怪冯悦然骄傲于唯一的儿子,他学习出色,长相出色,头脑出色,连随便拿来当做兴趣爱好培养的才艺,都能做到出类拔萃。 名琴娇贵,怕高温,怕潮湿,温室又闷又热,显然不是适宜放置的地方。 如果是普通的富贵人家,拥有这样一架手工定制的钢琴,应该摆在客厅显眼处或者独立的琴房,以彰显身份和权势。 然而这是祁家,Z城里唯一可以和祁家相提并论的家族。 再独特、再珍贵的东西,也只是供人随意赏玩的摆件罢了。 只要纪随流高兴,拿去劈了烧火取暖也无人反对。 退却 我用食指一下一下按着琴键,将泛黄记忆里唯一留有印象的简单曲调再现。 无关连贯流利的艺术之美,如初学的幼童般弹得断断续续。 反正这里没有外人,我自娱自乐比坐在客厅里发呆神游有意思的多。 身后的推拉门开了又合,带起幽微风声,我以为是先前的女佣带来茶点,浑不在意的边弹琴边随口吩咐道:“你把东西放在那边的桌子上好了,这里不用你伺候,我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看不出来你还会弹琴。” 喜怒不辨的言语传来,是男人的声音。 熟悉的、清冷的、堪比钢琴音色的悦耳低沉。 我呼吸停了一秒,偷用他人之物的心虚感油然而生。 立在这里,转头看他不对,站着不动也不对。 脑海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告诉我要对纪随流礼貌点,毕竟你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在弹人家的钢琴。 另一个又说谁低声下气谁先输阵,杨善终不是说纪随流喜欢你吗,趁着这个绝佳的机会快去试试他的心意。 “怎么不转过来?” 脚步踩在浇过水的草坪上,连足音都携带水汽湿润。 纪随流走得很稳,猫一样没有额外的声响。 我一会儿想到同他发生的那两次情迷意乱的往事,一会儿想到杨善终高深莫测的面孔和不怀好意的蛊惑。 突兀有些烦乱,下手忽略了轻重,猛地盖住纯白琴盖, “咚”地重重一声破坏这静谧时光。 曙红裙摆旋转,沙沙拍打小腿,仿佛受惊颤动的蝶翼。 我只顾着的自己的心事,没有及时察觉到纪随流和我之间的距离,竟然隔得这么近——以至于故作镇定转身时,差点撞翻他手上端着的热牛奶。 “你,你干嘛离我这么近……” 不得不承认,即使看惯了美人,纪随流的脸对我而言仍有莫大的吸引力。 特别是近在咫尺之中,黑是双眼,白是肌肤,唇瓣的一抹薄红,让本该单调的二色组成如同流动的水墨画,瞬间变得秾丽惊艳起来。 我的舌头几乎打结。 即使险些被撞到,纪随流依然没有半分后退的意愿。 不知是不是幻想过度而横生的混乱错觉,他注视我的眼底飞快闪过失而复得的渴求,转瞬即逝,我还欲再看,已经凝固成了终年不化的冰雪。 “你一个人在花房干什么?” 好吧,性格一如既往的冷淡,人也一如既往的没礼貌。 纪随流直接忽略我的询问,漆黑眼珠一瞬不瞬盯紧我。 好像我不是上门的客人,是偷摸来他家捣乱的小贼。 “冯阿姨说,你家花房有一盆叔叔前不久拍卖得到的珍贵兰花,叫什么素冠荷鼎,我好奇,就来看看……有,有什么问题吗?” 我本就不甚充足的底气,在他的注视下,如同扎破皮的气球,越说越小声。 “哦,你分得清楚是哪盆吗?” 纪随流轻慢挑起一侧眉峰,看似寻常的质疑,我却能读懂他的潜台词。 无非认定我肤浅不学无术,再高雅的东西放在眼前,我也不懂鉴赏甄别。 杨善终说他喜欢我,是真的吗…… 不会喝醉了叫着我的名字,在脑海中反复羞辱我吧? 来之前计划好的用来试探他的各种办法,随着心头勇气的退却彻底烟消云散。 我垂下原本虚张声势的高昂头颅,泄气扁着嘴巴:“是啊,你说的没错,除了花的颜色不一样,我根本分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纪随流一向与我唇枪舌剑习惯了,遇到争锋一个回合我就承认落败的场景,不由得有些愣怔,两个人冷场半晌,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将装着牛奶的玻璃杯塞到我掌心,伴随着低了半调的话语:“不研究这些,分不清楚也正常。” 我揉了揉久站发酸的腰杆,既然纪随流递了软话作为台阶,我才不和他计较,顺水推舟坐在长方形的真皮琴凳,喝下一口温度正好的牛奶:“你进去见过你爸妈了吗?就陪我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把车开到车库,从后门进来遇到了端着牛奶的佣人,她说你在花房。” 不加主语,没有情绪起伏,纪随流的言论平淡到仿佛在叙述与之无关的事项。 看来很怕我自作多情,以为他是特地为了和我独处会儿才不先去见爸妈的。 我盯住垂坠的裙摆看了片刻,只觉得这样艳丽的红色像极了纪随流。 分明是暖色,偏偏透着股生人回避的冷意,烈烈映进眼帘,教人仓惶垂头躲其锋芒。 分明和我有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肌肤之亲,他碰到我却始终不给一个好脸色。 也不知哪里惹到他了,亦或天生八字不合。 这样想着,我顿感委屈:“哦,那你过去吧,我自己待着就行。” 意外 “Mary Had a Little Lamb.” “啊?” 我“啊”过以后,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已经不想再去计较总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 纪随流竖起一根手指抵住我的肩膀,我下意识顺着他施力的方向往里挪动,让出大半个人的位置来。 他堂而皇之坐下,手指落在黑白的琴键上,有种上等羊脂玉般的半透明感,我的目光不由得被吸引过去。 这是一双很适合弹钢琴的手,修长白皙、整洁自律。 从指尖到关节,处处体现着易碎的精致之美。 “你刚刚弹的是Mary Had a Little Lamb,中文名叫玛丽有只小羊羔,这是我初学钢琴时,老师教会我的第一首曲目。” 纪随流说着,双手触及钢琴流利地弹奏起来。 这首音符简单、节奏明快的歌曲在我手里确实是儿歌,在他手里却像是悦耳动人的音乐会曲目。 怪不得别人说高级的演奏方式,会让人感受到曲调中蕴含的深切情感。 我徜徉其中,本有些不愉的情绪慢慢松懈下来。 看得出来,钢琴并不只是为纪随流人生增添光彩的工具,他因沉浸弹奏而恣意舒展的眉眼,成为这遍植奇花异草的暖房之内一抹独一无二的姝色。 山顶之上的霜雪融化成涓涓春水, 何等尽态极妍的美好,都不堪同他相较。 短短几分钟,像是过了很久,等弹奏结束,我忍不住说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在很多女孩子眼里,男生会一门优雅的乐器是个极大的加分项了。” 就连纪随流这个时候都顺眼了几分。 后半截话被我默默咽进喉咙里,我无意向右扫了眼,发现他不再专注对着叁角钢琴,反而看起了我。 目光交汇在某处,彼此的情绪相融,他唇角延展开一个欲笑不笑的弧度,我反复想起杨善终的话,心跳开始没出息的加速。 “你别这么瞧我,我可没夸你。” 我感到紧张,舌尖抵住牙关,左顾右盼,眼珠微移,最终回到乐曲进行前的焦点——欣赏纪随流的手指,总比与他对视少点压力,“不过你确实应该多弹弹钢琴,脸不绷着,看起来也没那么讨厌。” 不冷嘲热讽很难,夸奖敌人更难。 曾打定主意,如果试探出纪随流喜欢我,就想尽办法叫他为我神魂颠倒,如今出师未捷身先死。 简单设想一下我软着态度曲意逢迎的情景,就觉得胳膊上鸡皮疙瘩直立,难说演着演着自己先绷不住吐了。 “我的手很好看吗?” 视线里的手指骤然按下琴键,是沉降的音阶,荡人心魄的声响将思绪从构建的虚幻世界中拉回,我肩膀轻颤,吓了一跳。 等耳朵分辨清楚他询问的内容,又觉得感知神经是不是紊乱出错了,纪随流怎么会问出这般轻佻的问题? 湿热呼吸倾吐在额际,我抬了抬下巴,发现纪随流的唇瓣几乎要碰到不安乱颤的眼睫。 手掌撑住左侧凳面,我挪动腰臀悄悄后退了几寸,他全神贯注等待我的答案,身体又紧随着迎了上来:“为什么不回答?” 我要回答什么? 你的手确实很好看? 还是,我不敢对视,所以只好看你的手。 ……这两个答案听起来一个比一个让他瞧不起我。 脸颊热辣辣的,无知无觉之时,涂抹唇面的哑光唇膏似乎吸干了所有水分,我突兀有些口干舌燥。 高跟鞋绕过琴凳支脚,未曾发觉身后无路可退,险些一屁股跌进浇过水的草坪,幸好纪随流眼疾手快握住了我的手腕。 但难堪的是,我一边发出惊叫,一边抓住救命稻草般拽着他肩膀上的布料,以至于用力过猛,整个人撞进了他的怀抱里。 “祁愿,你没事吧?” 脆弱鼻梁碰上坚硬胸膛,我实在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去关注我们此刻的姿势是否得体,距离是否太过暧昧,旁边是否有人看到这一幕。 只觉得山根到鼻头都是痛的,痛得眼泛泪花,又被我咬牙硬生生忍住。 在纪随流面前袒露脆弱,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有没有事换你撞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恼怒发着抖,反倒失去该有的气势。 “抱歉,我只是怕你跌下去,没想到会弄痛你。” “……遇到你准没好事!” 我捂住鼻梁泛红的地方,有将落未落的泪珠挂在不住抖动的睫毛上,将纪随流冷艳锋利的面孔晕染开,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 似关切,似内疚,似是想要触碰又收回的隐忍。 待我伸直上半身再要仔细看个清楚,一滴豆大泪珠从眼角滚落,恰巧挂在他下颌线的收拢处。 我怔了下,纪随流也怔了下,像是发现未知大陆一般,中指指腹勾起那点热意犹存的半透明液体,垂落眼皮默默注视了片刻。 我面子挂不住,有些尴尬,正想用衣袖擦掉装作无事发生,他突然犹豫着将泪珠含入了蔷薇红的唇瓣中。 获胜的赌徒 “纪随流,你在干什么?” 他含着咸涩泪珠唇齿厮磨,飘忽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我却脸颊火烧起来,心脏血液直冲向头顶,努力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原来你的眼泪也是热的。” 换做别人做完冒犯的事情,还要说出这样阴阳怪气的话,我一定会狠狠赏他两个耳光。 可是纪随流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到他只是了解了一件以前从来不曾触及的事情,而对于事情的本身来源没有任何喜乐厌恶。 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我暗指遇见他晦气,他绵里藏针回敬我,靡艳气氛维持不过五分钟就烟消云散。 但我的心莫名轻松了一点,至少处理这些我是擅长的。 “你想说什么,说我冷血?还是说我自私?所以眼泪应该是冷的。” “如果不冷血,你离家出走的时间里应该回我个电话,而不是无视两叁次后不耐烦直接把我拉黑。” 纪随流话语里有一股克制不住的淡淡怒气,他攥住我的手腕抬高到半空中,阻止我逃离怀抱的企图。 “我为什么要和你联系?你那天跟祁岁知凑在一起密谋什么,以为我没有听到。” 他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我越发生气,不接电话又怎么样,谁知道他是不是祁岁知派来威逼利诱我的另一个说客,“你是不是和我哥想的一样?最好把我一脚踢出卓承,省得我一天到晚给你们添麻烦。” 我不知道祁家的事情纪随流了解多少,祁岁知同他的关系又是怎样,因此说一部分留一部分,消息半真半假掺和在一起质问出口。 “添麻烦?你不都是这么麻烦过来的。” 纪随流居高临下看着我,脾气上来整张脸板成了散发着浓郁寒气的天然冰雕,“初中暑假我帮你写作业,高中逃课我帮你请假,大学为了阻挡烂桃花,又是我假扮你男朋友跟那些追求者打电话,从小到大关于你的事,我哪一件没有不帮你解决过?” 我本认为自己占据道理,可他把前情掰扯开来,一件比一件使我感到心虚。抠进他指缝中意欲掰开桎梏的动作停了下来,我不自在的偏过脸:“那,那不是因为我们两家一直是生意伙伴,纪叔叔才叫你照顾我的吗……” “祁愿,你真是没有一点良心。” 纪随流眉峰紧锁,难言的指控从他闪烁的眸光中蔓延开来,“只是应付父亲的嘱托,我何必那么认真?” “……这段时间我的身上发生了太多变化,我没法分辨真心假意,也不知道谁值得相信。” 莫名的惭愧吞噬掉所有好胜欲,我耷拉眼皮,语气沮丧起来。 “我以前会管你,今后同样会。” 灼热体温从手掌交迭处一圈一圈涌入心底,我听过太多的誓言承诺,有更花哨的,有更沉重的。 但我和纪随流相处多年,他的性格说得好听是严谨坚韧,说得难听是执拗顽固。 一旦做下保证便心如匪石,不可转移。 “如果我和哥哥,有一天变成敌人了,你会站在哪一边呢?” 或许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发展到可以提出这种期许的地步。 又或许某个瞬间,心底有个声音反复告诫自己,透出底牌有一转头就被祁岁知知晓的可能。 但那一刻,纪随流眼底眉梢的真切动摇了我的顾虑多疑,我睁大泪意未褪的双眼,带着不自觉的期许眼巴巴看向他。 回应我的是沉默。 有力的手指仍然掌控着我,但肌肤与肌肤相贴之间露出了一道松动的缝隙,我试探挣了挣手腕,便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自由。 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有些失望,又觉得合乎常理——纪随流年轻气盛,然而他的肩头已经担负起了纪家的责任。 如果毫无保留站在我这边,难保祁岁知遭受背叛之余会不会做出什么报复,拼个两家鱼死网破。 伸手掸在他肩头,抚平矜贵布料上泛起的些微褶皱,我淡淡舒了口气:“是我强求了,如果你念着我们多年感情的话,就忘记我今天说的话吧。” 打理完纪随流的衣衫,我半靠着琴凳找个逃避借口似的,弯腰整理起曙红的裙摆。 时间在彼此无言的静默中无限拉长,我一直没等来拒绝抑或答应的回复,心里燃起的,不切实际的火苗,微弱摇曳着,如迟暮的光阴将要彻底熄灭。 晚霞缓缓沉没于天地相连的交界处,花房设计的自动感应灯如梦初醒般亮起。 我回头再次看了一眼用复杂目光沉静打量我的纪随流,酝酿着情绪,让唇畔扬起的笑容更哀婉动人些:“还有,你说的没错哦,你的手确实很美。” 一步。 两步。 叁步。 …… 数着自己前进的脚步,直到手指握住推拉门的金属把手,在外界的冷风灌进来之前,纪随流突然抬高音量喊住了我:“愿愿。” 故作懵然无措停下足音,我咬住下唇,颤抖起丝绒簇拥的肩膀。 华贵堆砌,妆容繁艳的外在,内里却丢失回头相顾的勇气,只低低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我在赌。 赌命运不会让我一败涂地。 “我……会保护你的。” “从父亲叮嘱的那天起,我就站在你这边。” 我看到透明玻璃反射出的一张脸。 笑容娇柔明媚,神色是截然相反的冰冷。 那是属于我的脸。 我是个获胜的赌徒。 可并不为此感到快活。 作者的话:其实小纪是那种爱在心口难开暗恋了很多年的笨狗哦 告辞 出于微妙心理,我拜托纪随流和我错开回去的路线。 我依照来时的脚步从侧门若无其事走进,纪随流则特地绕到别墅正门。 “怎么去了这么久?” 拉斐尔坐了我原先的位置,我不好要求他换回来,便挑了另一侧空位坐下。 祁岁知的询问旋连而至,关切又细致,做足疼爱妹妹好兄长的姿态,只有我知道这背后蕴含的强烈控制欲。 “暖房里好多盆兰花,我不像纪叔叔那么懂花,分辨了好久,才认出来哪盆是素冠荷鼎。”我不好意思的垂下眼,抚摸袖口处荷尖一现的蕾丝纹路。 “哈哈,你们年轻人不懂很正常,我们老头子才喜欢摆弄这些花啊草的。”纪杭之善意的替我打圆场,祁岁知跟着笑了笑没再多问什么。 无知有一天竟也能成为绝佳的借口蒙混过关。 正感叹着,忽然察觉斜前方的位置有一道锐利视线投射过来,我抬头,冯悦然意味深长瞧着我,红艳唇角一挑,冲我露出个彼此心知肚明的弧度。 是了,祁岁知同纪杭之聊得投契不便打扰,但少爷回家的消息总会有佣人告知冯悦然。 他既然从外祖父那里回来,不去接待客人,那他在哪里可想而知。 冯悦然没有出声,代表着替我隐瞒下了花房私下相会纪随流的事情。 她的目的无非同祖父祖母一样,希望祁纪两家联姻来确保亲生儿子的接班人位置。 顾忌着拉斐尔相距她很近,怕看出什么来,我只好被动接下这别样的示好。 “小流回来了啊。” 正感到局促,冯悦然微微偏头,越过我的脸颊,眼神中有了真切的喜悦,“见过你外祖父了吗?他身体还好吗?” “嗯,挺好,也叮嘱您肠胃不好,不要总贪凉吃冷的。”右侧沙发皮面下陷,纪随流一阵风似的走得又快又静,话音刚落已经坐在了我旁边。 脊背端直,下颌稍敛,处处彰显着镌刻于骨血中的自律性。 “都四十多了,你外祖父还把我当个小孩子……” 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冯悦然,也会有像个小女孩的时候,她揉了揉脖颈,心虚嘟囔着。 “岳父说的对,小流你去跟厨房说,等会儿晚饭把那道凉拌虾撤下去,别让你妈吃了,吃多了不好。”他们两父子一唱一和,冯悦然很快败下阵来。 我摁亮手机屏幕,确实到了饭点。 祁岁知总与我在无关紧要处出奇的心有灵犀,这头还没关掉手机,那头他已提出告辞:“时间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叔叔阿姨吃晚饭了。” “要走了吗?小流才刚回家,大家一起吃个晚饭嘛。”纪杭之殷切挽留道。 “反正初五要来的,到时候少不了叨扰您一顿饭。” 我达成了目的,也无继续在纪家待下去的必要,脚步轻盈地转到祁岁知身后,顺着话说道。 “岁知,那我刚才跟你说的事……” “叔叔,等我回去和愿愿商量一下,过两天给您答复。” 跟我有关? 弄得神神秘秘的。 我好奇的视线在纪杭之和祁岁知之间来回打转:“你们说的什么事情呀?” “回去和你说吧,现在叔叔阿姨要吃饭了。” 祁岁知手腕翻转向后,搭在我虚抚于他肩膀上的手,他做出这个动作,一般代表接下来的话不适合放到这个场合上说。 我从善如流说了句好,拉斐尔顺势走到我身边,齐齐跟纪家人道别。 “既然这样,我们也不留你们吃饭了,让小流出去送送吧。” 冯悦然说完这句话,低声吩咐旁边的佣人了两句,很快呈上备下的回礼让我们拿回去,一些珍贵补品、雪茄红酒,还有个限量版的鸵鸟皮凯莉包。 这个包包推出的时候,我处于跟祁岁知闹翻流浪在外的状态,喜欢是喜欢,然而心有余力不足。 不说别的,冯悦然赠送的礼物倒是很符合我的心意。 祁岁知和两位长辈站在大门口,照例又你来我往的客套推辞了一番,才叫闻讯前来的司机将礼物收下。 我口中道谢谢阿姨,颇为欢喜的摸了摸皮包礼盒印着花纹的外包装。 “你喜欢就好,这个包还是,嗯,我精挑细选的。” 冯悦然喜滋滋地说了一半,语锋生硬转弯。 我意欲再问,纪随流双手插袋,蹭了下我的手肘:“走吧,送你出去。” 真是没耐心,话都不让我说完。 但他承诺站在我这边,这些小事就不多计较了。 不知是暖气温度太高亦或别的,我在转身的刹那,注意到纪随流冰雪做的白净肌肤上,浅淡红晕烟霞似的格外明显。 第一次交锋胜利 回去照例是祁岁知坐副驾驶,我和拉斐尔各踞后车座的一左一右。 “纪叔叔和你说了什么,你要跟我商量完才能决定?” 轿车启动不久,我同纪随流挥手道别,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 “他想让你去凝赫工作,你愿意吗?” 祁岁知嗓音平静,专注看着前路,并未流露出特别的反应,拉斐尔却在后视镜的死角处偷偷摸摸捏住了我的尾指,暗示他的不乐意。 这不是瞌睡有人递枕头? 无论是偕同杨善终进行下一步动作,或者趁机和纪随流稳固下感情,好利用他更顺手一些,去凝赫工作对我而言皆是百利无一害。 我不能表现得太过积极,免得叫他和拉斐尔生出什么怀疑来。 极力掩去唇畔止不住上扬的弧度,我故意显得为难。 “啊……做什么工作呢?” “能有什么重要事情,大概就是给纪随流做秘书吧。” 按照祁岁知藏山藏水的性格,这样的话入人耳畔显得有些刻薄,可我径直着迷于愿望达成一半的欣喜中,懒得和他计较。 秘书有什么不好。 让我去做那些高难度的工作,还怎么分出精力来对付纪随流。 拉斐尔揉捏我的动作更加用力,眼底酝酿着气鼓鼓的愤懑。 我现在瞧他,自动脑补成一条心眼多还粘人的小狗,倒比原来麻烦精的形象容易接受了些。 耐着性子用大拇指磨蹭他的指甲关节,这样在祁岁知眼皮底下偷偷摸摸的事情我做得越发熟练。 紧绷的下颌果然缓和了些,拉斐尔性格阴郁多疑,但实在好哄。 我放下心来,假装犯愁的蹙起眉峰:“那哥哥怎么想呢?” “你不工作也没什么的,祁家又不是养不起你。” 我晓得祁岁知的性格,他未必乐意我一天里有半天的时间不在掌控范围之内,因此拿出酝酿好的说辞来应对:“说是这么说,可哥哥也不愿意我成为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人吧?” “卓承又不是……” “卓承当然不行。” 我打断祁岁知,微微沉下脸色:“解除职务的说明没从官网上撤掉多久,弄得那么难堪,这才几个月,又回去卓承,你不尴尬我还觉得尴尬。” 这话不仅仅说给祁岁知听,也时刻提醒着拉斐尔他当初对我的算计。 紧密贴合的手指肌肤退开了些,我不去看就知道,一定是拉斐尔又开始心怀不安了。 “凝赫不比自己家的公司舒服,纪叔叔不会对外宣告你的身份,你吃得了苦吗?”祁岁知见表达主观意愿行不通,从旁的角度出发试图使我动摇。 “哥哥说了是做纪随流的秘书,他能怎么样我?” 我面上如常,心底忍不住一嗤。 我这辈子最大的苦,便是祁岁知给的。 “无非讨厌我,打发我到哪个角落眼不见为净罢了,再说,受苦能比容清渠和肖然对我差吗,那时候我可是差点死在游泳池里了。” “哥,其实姐姐愿意去凝赫历练一下,也挺好的。” 人内疚起来,就会丧失自己的原则。 拉斐尔固然知晓祖父祖母的盘算,固然不喜欢我同别的男人朝夕相对。 但,只要能让我开心,他为什么不做呢? 祁岁知沉默着,下巴向左侧动,似是要转过来看我。 我赶紧把眼梢眉角调整到演戏的最佳状态,一润干燥的唇瓣,声音低落了半调:“其实除了这些,我不想哥哥在祖父祖母面前压力太大,纪家这么说,肯定是长辈们通过气,你还没有彻底掌握卓承,就先别跟祖父对着干了吧。” “好吧,对不起,愿愿,叫你两边为难了。” 祁岁知到最后也没有把头转过来,沉寂片刻,终于妥协。 “我不会让哥哥丢脸的。” 将悬于喉间的心脏踏实放进肚子里,我顺从的做出保证。 “我只希望你开心些,能把之前的事情忘掉。” 祁岁知的嗓音和他的视线一样澄明,仿佛全部的所做所想别无二致,澄明到满怀卑劣心思的我下意识斜过头,逃避似的望向车窗外的夜景。 如果未曾发生那么多欺骗,我想世界上最好的哥哥莫过于如此吧。 愿意事事求全,替我挡风遮雨,如掌上明珠一般对待我。 我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紧接着这股酸涩又化作了更为复杂的情绪,有恨意,有委屈,有眷恋……人与人之间,行至旅途的某一个点,注定背道而驰。 他无法宽宥父亲的所作所为,我亦无法谅解以真心对待虚与委蛇二十年。 善意 新年前叁天的大小饭局陆陆续续结束,初四得到短暂休息。 明日参加酒会的礼服祖母托人送了过来,以表对于纪家的尊重。 哑光防尘布封印着衣裙,映入眼帘呈现极透极冷的紫色,丝绸质感,并不显得适合过年的气氛,让我想起曾经见花匠栽培的,一种名叫加百列的月季。 别人称赞它花如其名,层层迭迭,袅娜华美,浅紫到纯白的渐变,是大天使般的圣洁高贵,我却觉得另有病弱娇贵、临水照影的自怜之感。 不出意外还是旗袍,祖母对这种款式的热爱几乎达到了极点,据说几十年来庄重的、通勤的、复古的、新式的旗袍大大小小收藏了百余件。 我将它抖开平摊在床面,裙摆处几枝荼蘼开到媗妍。 同是素淡的配色,唯独蕊心掺入浅金,灯光洒落时反射出不致喧宾夺主的矜贵柔和。 什么样的人爱什么样的花。 什么样的穿着彰显什么样的气质。 我想起祖母的告诫,女孩子应该娴静有度、高雅自持,在适当场合展现自身的教养学识。只觉得祁家人除了我之外,在方方面面的安排都有额外的用意。 “祁小姐,这衣服真好看。” 卫小米打扫完卧室地面,停下嗡嗡运转的吸尘器,凑到我身边痴迷的对着裙子看了又看,满口夸赞。 “你喜欢吗?这件祖母送的,我给不了你,回头我叫家里的裁缝做件差不多的送你好了。”我偏爱浓烈艳丽,对于端庄淑女的款式一向敬谢不敏。 卫小米赶忙摆手:“不好不好,这么娇贵的丝绸,我穿一次就勾坏了。” “衣服是为人服务的,勾坏了又怎样?” 我不见得多喜欢这件衣服,更反感其背后的用意,指尖散漫勾了勾领口镶嵌的宝石珠花。 “明天的酒会您要穿这件去吗?” “都差人送来了,可不就是让我穿这件。” 我拎起旗袍在胸前比对了下,随即毫无兴趣的甩进礼盒,连半点多余的眼神都欠奉,“对了,你弟弟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拉斐尔的同学,他母亲家里是开私人医院的,做这方面的手术很有名气,到时候我把卫……” “祁小姐,我弟弟叫卫雨时。” 卫小米眼睛一亮,忙不迭替我补全她弟弟的名讳。 “嗯,卫雨时,我会把他安排进Z城医院的。” 我也是通过和拉斐尔不经意的聊天,才知道大名鼎鼎的承安医院是原绍青妈妈的家族产业。 采取会员私人制的形式,在全国一线城市连锁,最出名的两个特点是治疗效果好和各项费用高,在私立医院的前面加上权贵二字更为贴切。 软磨硬泡了半天,还得再叁保证不会看上他,拉斐尔才不情不愿的把原绍青的联系方式发到了我手机上。 “可是家里的田地走不开人……我也不方便陪护。” 卫小米欢欣过后又掰着手指透出为难的神色,“您已经帮了我这么多了,阿姨不在,我不可能不服侍您,跑去看顾我弟弟,要不……还是算了吧?” “你个小土包子,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见她这样认真的苦恼实在好笑,忍不住用食指轻点她的额头,“芝麻绿豆大的事情我祁愿还能解决不了?” “小姐,治疗费我会想办法还……” “好啊,那我就从你工资里扣好了。”小唐僧又要开始念叨还钱,我有些头疼,赶紧出声打断她,“月薪减半,什么时候还完,什么时候可以不干。” “应该很贵吧,我之前简单打听了下要十好几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存够这笔钱,不过只要弟弟能够治好,我会一直努力的……” 好吃好喝养了一段时间还是偏黄瘦的脸颊泛起与年龄不符的忧愁,细窄眉头不自知的皱紧,卫小米越看越像只惹人怜惜的小土狗。 我虽然无情无义,但面对纯善又弱小的人群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保护欲。 “你安心工作,等父亲手术成功回国来,和卫姨一起好好……照顾他。” 话至末尾,我突然意识到错漏。 如果父亲手术成功,我是一定要带他避开拉斐尔和祁岁知远走高飞的。 计划里没有卫姨,也没有卫小米。 尚且自顾不暇,如何去顾全别人的将来。 只能在当下尽力医治卫雨时的病,算是回馈她这段时日里的尽心尽力。 宠物 原绍青在聊天软件上的头像是一只边境牧羊犬。 呈趴卧姿态,皮毛油光水滑,吐出粉嫩的舌头,漆黑浑圆的眼睛与面颊两侧皮毛几乎融为一体,俊俏而友善,憨厚而活泼,第一眼使我心生亲近的好感。 我备注清楚自己的名字和添加的用意,等待两分钟,见还未通过,想他或许是有事在忙,便丢下手机去浴室洗澡。 浴缸、热水、天然的植物精油,是严寒冬日里最好的慰藉,我一边听着舒缓的钢琴曲,一边靠在浴缸边沿泡澡,按摩功能启动,全方面放松紧绷的肌肤。 等我裹着浴巾出来已然一个小时后,手机锁屏界面排列着叁五条消息。 我滑动解锁,两条是与林姝意商量,二月份陪她参加许安柏电影见面会的内容。另外两条是好友添加成功的系统提示,和一句简单的你好,来自四十五分钟前。 纪随流足够冷淡,谁料想原绍青更寡言少语。 这些人好像多表达点感情,多说几句话,就会遭天谴似的。 实在无趣。 我左手打开护发精油的瓶盖,右手端着手机思考一会儿,他头像是大狗,那应该比较喜欢动物吧,于是在表情包里选了只伸着爪爪的小猫咪发送过去。 ——你好呀,原绍青。 ——嗯。 ……这个嗯是什么意思,这么不愿意跟我交流。 是我上次在淮扬菜馆喝醉酒做出的行为,他还在耿耿于怀吗? 我鼓起一边脸颊,用手指的第二关节抵住圆包,暗骂原绍青是个计较的小气鬼,既然敷衍我,那就做完保养再考虑回复。 结果手机震动,他的下条消息紧接着传来。 ——你拜托的事,拉斐尔跟我说过了,我母亲那里有空床位可以安排住院。 哦,原来不是敷衍,是打字慢。 ——好呀,谢谢你,那有把握可以治好卫小米的弟弟吗? ——具体情况等他到时候过来做个检查才能定论。 ——那等卫雨时一家到了Z城我再和你约时间。 ——好。 我互联网冲浪话虽不少,但得对着志同道合的人才能聊得起劲。 同拉斐尔公事公办的叁两句对话便把麻烦解决,我不知往下该回复什么,又发了个常用的可爱表情包。 上一次是打招呼的布偶,这次是说谢谢的金渐层。 正想着结束今晚的社交,打开软件欣赏一下最新关注的八块腹肌模特照片,左边对话框顺着猫咪出现的文字破灭了我所有的美好计划。 ——你很喜欢猫吗? ——是呀,毛茸茸的小动物有谁不喜欢呢。 ——我家养了两只狗两只猫,因为我母亲也很喜欢。 哦,那这样看来,原绍青的头像估计是他家养的宠物之一了。 他帮忙解决问题,我礼尚往来恭维下也应该的。 我捧起屏幕,从大拇指一个拼音一个拼音慢腾腾地戳,到两只手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打字,有口无心的聊天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你头像是家里养的狗狗吗,好可爱,冬天抱起来一定很暖和。 ——嗯,它叫皮皮。 手机前的我忍不住发出扑哧声,依照他高冷酷哥的形象,边牧的名字怎么也得来个英文或者神话史诗的典故,如此接地气,有种奇妙的反差萌。 ——我倒是挺想养宠物的,不过我哥对于猫狗毛过敏,所以小时候只有去别人家做客的时候才能看一看摸一摸,回来还得用消毒液洗好几遍手。 穷极无聊的夜晚,我涂抹完精油,又撕开一张面膜,等待肌肤吸收精华的过程,勉强起了点分享欲,随即将无关紧要的小事说给他听。 ——有机会可以来我家。 这行文字印刻在眼帘不过一秒就被火速撤回,原绍青似乎比我更先注意到不妥,正在输入的提示时断时续,重新修改好发出变成了“那真可惜”。 或许是昏昏欲睡理智松懈,或许是身体听从下意识的反应,人总有说错话做错事的时候,既然他撤回,我也乐得装作看不见。 身处飘荡起伏的漩涡之中,再去探知旁人莫测的心意,实在费劲。 不过必要的礼节不可或缺。 ——抽空见一面吧,你帮了我的忙,我请你吃饭。 正在输入的提示又一次替换掉备注,在对话框上面浮现。 可是原绍青却再也没有答应或者拒绝的言语发送过来。 我不死心等了会儿,直到面膜敷完,聊天还停在原本的界面。 他果然还是耿耿于怀。 我抹掉脸上多余的透明液体,面无表情想到。 再会 我的睡眠质量自从落水后一直差劲,经常会在梦境里回忆起无数负面的往事和被水流包裹的寒冷窒息。 奇怪的是这一夜却香甜酣畅到天亮。 十点上下的光景,卡在尴尬的点。 我思忖着下楼找些吃食填填肚子,为午饭忙碌的卫小米告诉我昨天凌晨白慕紧急打来电话,拉斐尔在疗养院的祖父身子不好,昏迷抢救了两日,处于回光返照的边缘,通知他去意大利见最后一面。 走得匆忙,来不及通知到所有人。 大约过段时间处理好后事才会回来。 这是拉斐尔世界上最后一个名正言顺的亲人了吧。 生死无常,世事难料。 父亲和我说起过,拉斐尔祖父的名字在意大利艺术界称得上如雷贯耳,是非常具有名望的鉴赏家和商人。 只是早早地患上了帕金森病,他生性高傲要强,妻子死后独自居住在高级疗养院,不愿亲人朋友探望照顾。 情理上来说,我和祁岁知中间,应该抽出一个人陪伴拉斐尔前往意大利。 但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他同样有着倔强孤独的一面。 像来到我家相见的第一眼那般,孑孓、封闭、寥落,抗拒同外在世界扯上任何情感联系。 但转念一想,我同样能够理解。 假设父亲病情恶化,我也会决定独自陪伴他度过生命最后的旅程。 无关其他,只因彼此是纯粹的亲人。 爱恨、欲望、算计、人心,在“纯粹”二字面前,都显得不堪匹配。 我的情绪被生死之事影响着,整个下午郁郁寡欢。 发送给拉斐尔的慰问言语亦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轿车缓缓停靠在露天停车场,有制服挺括的门童前来指引,纪家的酒会设置在凝赫集团旗下的五星级酒店中,规模不算大,仅邀请了关系密切的亲朋。 “每个人都有要完成的使命,拉斐尔是陪伴祖父,你我是参加酒会。” 不知不觉,温柔和煦的青年身影模糊成了脑海深处的残缺剪影。 祁岁知容忍我的习惯依旧,只是相处过程中属于性格本真的漠然冷酷,如同潜伏着的暗刃,时不时跳出来狠狠一刺,提醒着我他已非昨日之人。 “所以减少难过,专注眼前吧。” 淡漠尾音牵扯进车门打开向内灌溉的冷风中,碎成嶙峋尖锐的冰棱,扎得我眉心一跳,几乎立刻调整好面容表情,跟上他沉稳的脚步。 打扮隆重的冯悦然,挽着身穿雪白西装的纪随流迎了上来。 保养得宜的五官鲜妍妩媚,如不畏霜雪的深红玫瑰,即使有岁月入侵的细小纹路,也已用昂贵化妆品填平周全,他们站在一起不像是母子,更仿佛姐弟。 “阿姨,怎么好意思劳烦你们在风口等着。” “没关系,刚出来了两分钟,没觉得冷。” 我本想走到纪随流的旁边,让祁岁知应付冯悦然。 谁想她不继续挽她儿子的手臂,反而来亲亲热热的挽我:“这旗袍是你祖母的手笔吧,瞧着真雅致。” “嗯,不是什么大牌子,请家里的裁缝做的。” 单薄布料哪经得起冬季摧残,短短几百米路,等高跟鞋踏进酒店大厅,我才觉得强忍着不打哆嗦的身子活泛了过来。 “你祖母的御用裁缝,旁人排队想求着做一件都难啊。” 冯悦然和祖母的关系融洽,他们娘家的背景相似,地位相仿,时常会往来走动。因此谈及有关话题,随性打趣,少了几分小辈触及长辈的拘谨。 我抿唇矜持一笑:“叔叔怎么没陪您和小纪一起。” “哦,他和善终在招待早到的亲戚长辈呢。” 提起杨善终,冯悦然的语气虽然还是难掩不快,但比起上次去纪家拜访时好上些许,大概出门前纪杭之耳提面命的次数不少。 她絮叨起来,除了我偶尔回应两句话,祁岁知和纪随流就像是两道颇为点眼的背景板,好看是好看,就是除了好看不发一言。 好容易捱到28层,富丽堂皇的开阔空间装饰得点亮了双眼。 我来的次数不多不少,印象里熟悉的桌椅摆设被撤掉一些,整理出宽敞通行的直道。 齐整的长桌铺上雪白的蕾丝餐布,酒会采取自助形式,中餐西餐、甜品酒水,应有尽有,满足长辈们的老式口味,也不至于让年轻一代感到无趣。 吃饱喝足之后,旁边略小点的厅室布置了乐队和舞会,如果想要透气,推开纱帘阻挡的玻璃门,还有一处以供客人欣赏万家灯火、璀璨夜景的半露天阳台。 我环顾四周,众人言笑晏晏,氛围轻快的钢琴曲宛转悠扬,像往日参加过的无数酒会那样,并不出挑,也不难捱,这是我回归祁家后的第一次亮相。 保持仪态,面带微笑,没有人敢在我重拾身份的情况下上前为难,只要过滤掉他们眼底的探究和恶意就好。 不远处,簇拥着纪杭之和杨善终两人的圆圈,摩西分海般豁出一个缺口。 祁岁知轻声同冯悦然打完招呼,再和我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手扣合西装下摆,头颅微敛,谦逊又理所当然地走入人群之中。 那是他的主场,不是我的。 我的主场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祁岁知走后,冯悦然亦有姐妹团需要作陪,她临去前特地叮嘱纪随流好好陪我。 后者就像个跟屁虫一样站在我身边,释放的无形冷气让原本试图打招呼的旧日狐朋狗友纷纷停下了向前的脚步。 我扯了扯他的袖子:“我现在不饿,陪我去隔壁看看吧。” 纪随流欲言又止,最终没说什么,只是顺从着我。 等半只脚踏进,见到熟悉的人影,我才想起。 容家和纪家,似乎有那么一星半点亲戚关系。 作者的话:接下来的半部可能叫做小容受难记 邀请 再遇容清渠的感觉很新奇。 身体条件反射的后退一步,把纪随流瘦高的背影当做依靠的屏障,心却跃跃欲试的提醒我,重新掌握权力,有足够的资本去迎头痛击旧日的敌人。 “别怕,他伤害不了你的。” 相比干巴巴的安慰,他自发将我严严实实挡在身后的动作,赋予我难能可贵的安全感,“如果你不喜欢,我们还是回隔壁好了。” 容家日落西山之势无可避免。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旧勉力维系着上流圈层的奢华。 容清渠的叁件套西装从里到外黑的彻底,只有颈项边的银质领带呈现低调的灿烂。 比布料更黑的是他的眼睛,暗沉沉的,如无星无月的夜空,透不进一丝光亮。 幸好生着张人畜无害的清秀娃娃脸,可以替他稍稍修饰过度的阴郁。 纪家的酒会,纪随流自然是焦点。 抒情的圆舞曲落,年轻男女纷纷松开面前的舞伴。 和容清渠共舞的女人眼生,似乎不是相熟的人,那张圆润的鹅蛋脸上难掩再跳一支舞,顺道相约美好夜晚的热切,他却视而不见的朝这边走来。 我抓着纪随流西装外套的边缘,发觉容清渠越靠越近,心鼓鼓的跳动起来,有一瞬间我想扭头就走,像个溃逃的败兵般,拒绝一切与之照面的可能性。 可祁岁知的话语在脑海直白的闪现,每个人都有必须该完成的使命。 我的使命不仅仅是参加酒会,更为了战胜心中恐惧,重新在圈子里抬起头来。 如果自己先看扁自己,别人铺垫再多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舌尖抵住上颚,平复微微发颤的齿根。 我缓了缓发僵的唇畔肌肉,不知怎的想起放在晚宴包里的手机。 容清渠自命不凡,坚信可以轻而易举将我的行为操控在掌心,不如趁此将计就计,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扳回一局的难得机会。 我怀揣有最好,没有也并不吃亏的打算,借助身前的荫庇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顺势将其滑进腰间隐秘的侧袋之中。 天赐的机会,连旗袍都并不是过分紧身的款式,藏纳只手机不会格外点眼。 我做好一切准备,在容清渠抵达战场即将开口的前一秒,从纪随流背后走出,皮笑肉不笑的伸出戴着蕾丝手套的左手:“倒是有段时间没看见你了。” 眸光如同滞涩水银兀的一坠,似乎没有预料到我会先声夺人,容清渠的眉峰一轩,随即眼底那抹若隐若现的兴味明晃晃的晕染开来:“之前在养伤。” “是吗,怎么会受伤的?” 我恰到好处表现出明知故问的惊讶。 他并不回答,从我的脸滑到悬在半空的指尖,虎牙的位置顶出一个小小的鼓包,隔着不短的距离我都能感觉到舌蕾在齿尖厮磨的阴冷黏腻。 我强忍着不适,打算与容清渠虚虚握手走个礼节,纪随流却抢先一步握住了他伸出的手:“伤养好了就好好安分守己,别随处惹事。” “纪大少,哦,不对,是纪二少,” 容清渠眉梢流露出一抹说错话的局促,在接收到纪随流因着称呼唇角抽动的反应时越发刻意,“怎么纪二少自己家里的烂摊子处理不好,反而迫不及待做起护花使者来了?” “烂摊子,总没你家的烂。” 不知纪随流是否知晓姜矜偷梁换柱,把与初恋的孩子当做容家骨肉的丑事,亦或者单纯嘲讽容氏集团江海日下的颓唐。 总之他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精准痛击敌人的死穴。 容清渠起初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脸,此刻只剩下可以拧出水来的阴沉。 “听说杨善终认祖归宗后很得你父亲看重,不仅把重要项目交给他,今天还带着他接待重要的长辈客人。” 容清渠仍然不死心,借着他们俩兄弟的渊源继续阴阳怪气,“不过有冯阿姨在,怎么也不会让你这个妈妈的宝贝吃亏的。” “纪家不论交给谁,我都有能力过好自己的生活,不靠背景,不靠父母。” 这句大话换做旁人大概会得到我的不屑一顾,但他是纪随流,我从小羡慕到大的纪随流,我笃定他的人生前程似锦,就像笃定每一日的太阳从东边升起。 “那么你呢,如果不靠姜阿姨,你又会是谁呢?” 会是一个死在监狱里都没人叫得出名字的野种。 我用手指拨弄着打理卷曲垂坠在胸口的黑发,在心里默默补上这句话。 短暂休息结束,更为华美恢弘的新舞曲重新响起,时机在静待中逐渐成熟。 我在等,等容清渠开口。 果然,雄性之间的争锋相对终究无趣,他热衷的是欣赏弱小猎物在侵略中无力挣扎的景象。 怒意随同额际一跳的青筋缓缓褪去,容清渠呼出口气,对我扬起柔媚又激将的微笑:“愿愿,可以请你跳个舞吗?总不该,不敢吧。” 作者的话:宝们我明天过生日要出去玩,所以中文的那章晚上一起发哦 挑衅 撰写剧本者浑然入戏,或许是演绎的高明境界。 我思考着,此等场合应该表现出恨惧交织。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最能扮演好祁愿设定的人,那一定是我自己。 于是按捺已久的浓烈恨意,便自然而然的,随着眼角唇畔直直刺向容清渠。 他的笑容越来越肆意,上扬到一个夸张的弧度。 可偏偏长相十分出挑,纵使怪异亦有几分惊悚美感。 “别怕。” 纪随流又对我说出这两个字,第一次是干巴巴,第二次则蕴含了不容忽视的坚定在其中,他半搂住我手臂转身的姿势,似乎真情实意的想带我离开这里。 冷硬心肠骤然生出一丝利用无辜之人的内疚感。 但内疚仅仅是内疚,我不会为了这复杂无用的情感去白费难得的机会。 努力回想着落水时的惊恐和迷乱,记忆中口鼻窒息的体感竟如此鲜明。 我高昂的脖颈连同肩膀的接线不禁发着颤,咬牙推开纪随流的手,发狠望向抱臂好整以暇欣赏我胆怯表情的容清渠:“不就是跳舞吗?谁心虚谁才会害怕。” “祁愿……” “没事的,小纪,他难不成还能在这里再一次把我推下水?” “我可没有,是你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监控都显示着呢。” 纪随流虽担心,但绝不会勉强任何我不愿意的事情。 略带担忧的眼神默默扫过我,见我仍是钻进牛角尖的倔强神态,无可奈何往旁边撤了一步,退让开一条通向容清渠的道路。 彬彬有礼的带领我进入舞池,相互行礼示意,容清渠外表清瘦实则修长有力的手臂,托在左侧肩胛骨的触感像极了痴缠猎物的蟒蛇。 脚步随着鼓点前后左右挪移,我们的身体时而贴近,时而远离,我担心贴身的手机被他发现端倪,一直紧绷着腰杆,注意把控同他的距离。 容清渠在温柔舒缓的乐声中半张开唇瓣,雪白虎牙宛如他言语之下的恶意一闪而过:“你知道吗?人之所以会痛苦,大多数是因为非要逞能。” “逞能,逞多了,自然就能了。” 我把他的话放于口腔中不断品读,故意在本该后撤时脚步向前狠狠踩上他的鞋面:“不好意思,在外面呆了太久,都忘记华尔兹该怎么跳了……清渠哥哥,不会怪我吧?” 容清渠不过随着接二连叁的痛楚略微皱一皱眉,阴暗不可见人的欲望堪堪得到满足,趁着身躯又一次靠近的契机,于我耳畔发出一声嗤笑:“愿愿,你和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稍有不顺心就动点手段微末的小伎俩……可是,这能报复到我什么呢?” 暗想时机来临,我抬眼含着怒气和指责狠狠瞪着他,毫不客气的讥讽道:“谁和你一样恶毒,把我推到游泳里还要特地背对着摄像头。” 他左右瞧着我,只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我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难不成发现藏了手机在身上,怕我故意录音坑他吗? 然而事到临头没办法再去反悔。 我转了转眼珠,思索着对策。搭在容清渠肩膀上的指甲,隔着两层布料陷入他温热的肌肤之中,以下至上逼视他的面容:“这里没有别人你也敢做不敢认吗?真不愧是缩在姜阿姨怀里的好儿子,一点胆气都没有。” 纪随流讽刺过一遭,一向受他压制的我又继续讽刺,姜阿姨叁个字仿佛猛烈的耳光,扇得容清渠秀美的面颊略微扭曲起来。 与我相扣的手指紧紧掐虎口,力道之大让我忍不住泄出柔弱痛呼,他才满意的平复声调:“小婊子,我说过,你这么脏,就应该到游泳池里去洗干净。” “洗不洗干净,也总没你那么脏。” “你什么意思?” 我紧守着从陈西宴处听来的秘密,就是为了用在此刻,给予容清渠致命一击:“你以为,你和姜阿姨,把你是个杂种的事情隐瞒的很好吗?” 旋转的舞步骤然停顿,差点撞上旁边来者。 在谴责目光中,容清渠像发条损坏的人偶,又略显僵硬的挪动起来,他的话像是从囚笼中撑破血肉和骨骼,一个字一个字的挣脱出来:“你从哪里听来的?” “怎么,不承认推我下水,现在连自己亲生父亲是谁也不愿意承认吗?” 我笑盈盈望着他,心中不断涌起解恨的快意,情绪倾注之下,我咽了口唾沫,再接再厉,“哈哈,高贵的容家继承人,其实是个见不得光的野种,怪不得姜阿姨又是把你送到美国,又是处处替你盘算,原来是因为心虚。” 我以为庆兰大道的那日容清渠已经很可怕,没想到当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更胜一筹,唇畔肌肉偶尔神经质的抽搐,眼底黑得仿佛风雨欲来的海面。 或许挑破此事的场景不设置在人声鼎沸的酒会,而是在渺无人烟的荒郊野外,他早就把我整个人大卸八块,再泼上硫酸毁尸灭迹了。 “我、是、名正言顺的容家人,不要胡说八道。” “是吗?如果你心里真的这么想,为什么反应会这么大呢?”我状似亲密依偎着容清渠,特意避开腰肢不可碰触的隐秘部分,凑近他不知何时涨红的耳垂轻轻吹了口气,“看来姜阿姨也对你透露过一星半点吧。” “让我想想,姜阿姨的初恋或许尚在人世,不如你们去做个亲子鉴定?” 乐曲奏至高潮,清新欢快的曲调逐渐热烈高亢。 翩飞裙摆如蝶,在旋转舞动中交缠出迷离缭乱的光影,仿佛成片哀朽之上的浮华假象。 我得到想要的东西,无意继续周旋,干脆利落的荡步转身,再虚虚搂住他的臂膀,用柔情蜜意的气声激道:“当然,如果你狠下心,像对我一样,把他也推进水里,还是没有人发现的情况下,那世界上最直接的证据就消失了。” 胜局 “谁跟你说,我母亲初恋还尚在人世的?” 容清渠紧闭良久的唇缝从容松开一道缝隙,表情转变之快叫我大开眼界,仿佛方才的种种作态仅是为了诱惑我坦白敛藏已久的计划,“怀疑此事的人不少,但他们始终难以把我拉下台,你觉得,是为什么?” “为什么……” 难道我想错了吗? 姜矜冷酷到把所有证据毁灭,即使是活生生、难忘的初恋也…… “他叫徐慎初,是个父母双亡,家里无人的孤儿。” 苍白手指如同灵活的蛇,勾了勾我鬓边滑落的发丝,不经意触碰肌肤时渗透湿冷的触感,“既然世界上没有人记得他了,那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呢?” 刹那间我有些恍惚,湿冷的仿佛是容清渠的手指,也仿佛是我动摇的意志。 “穷小子跟富家千金的故事,只有在小说里才能得到圆满。”容清渠伴随舞曲制住我的腕骨,语气仍然轻缓如春风,我却被他逐渐加大的的力度挟裹抵抗不得,“而现实是,如果非要排除万难、不顾一切的在一起,便会有粉身碎骨的嫌疑。” “你们家的人疯到还能杀人不成?” 我梗着脖子质问,试图用强撑出来的气势掩盖那一刻油然而生的退缩。 容清渠微微一笑:“笨蛋就好好做个笨蛋,不要触碰会引火烧身的禁忌。” 手指蜷起,掐进娇嫩皮肉,我忍不住气白了一张脸。 平生最恨别人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傻子,用得还是这副无比傲慢的语调。 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让他明白什么叫做阴沟里翻船。 “你们这样对待自己的情夫,自己的父亲,不怕……” “嘘。” 容清渠不紧不慢打断未尽的言语,竖起手指抵在我为呼吸所浸润的唇心,颇为流连的左右碾压,直至指尖沾染上透明唾液,“什么自己的父亲,我的父亲只有一个,就是容氏集团的上一任董事长。” “知晓仇人的秘密,却不能用来作为打倒对方的武器,这种滋味感觉如何?” 形式完全调换,我主导的地位维持不过一刻,容清渠又变成了高高在上、胸有成竹的温和模样。 这种温和基于傲慢,在束手就擒者的血肉上生根发芽,最终蜕变成充斥恶意的参天巨木。 “会郁闷吗,会咬牙切齿吗,还是气得想哭?我说了,从前一眼看得透你,如今你也赢不了我。” 我突兀感到毛骨悚然,人类为了名利富贵,还能种下何等丑恶的罪果? “……野种,享受着不属于自己的一切,还在这里洋洋自得。” “我是野种,也强过你这名正言顺的祁大小姐不少。” 容清渠冷冷盯住我,漆黑无光的眼珠混合着不屑和痴迷,在婉妙舞曲之下形成一副光暗分明的画报剪影,“就算我不是容家血脉又如何,我终将与你们这些生来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平起平坐。” 原来,再心机深重的人,也会因为一些凡人共有的不甘欲望,显露虚弱原形。自知不配,才不断追逐平起平坐的可能性,他对自己的身世到底是在意的。 “你以为现在的容氏集团,还有支撑你野心的能力?” 我就算再不懂商场的风云变幻,也能从电视新闻上了解容家的近况——想来,好些的下场不过就是被人并购重组。 “总不会叫你失望。” 失望不失望,我看得到,你未必看得到。 我眉宇舒展,要笑不笑。 不知道姜矜告知容清渠这份录音存在的时候,他的脸上还会不会有如此信誓旦旦的表情。 乐曲奏至终场,我同容清渠各自停下舞步,平稳咚咚作响的饱胀心脏。 他额间笼罩的薄汗在灯光垂直照射下,反射出碎钻般的粼粼亮光,映衬微红如醉的眼睑,一副七情渲染、六根倒置的迷醉癫狂。 人群交迭的不远处,纪随流分花拂柳般向我走来,仍是远在天边不可攀折的模样,我却从他紧绷的下颌、垂落的眼梢和微蹙的眉脚看出了内敛的担忧。 懂得一个人的心意,就会顺带读懂他表象之下的真实情感。 冷汗湿透的掌心隐隐有回暖的迹象,我忍不住翘起唇角,再不施舍给容清渠多余的眼风,带着信任和依赖握住了纪随流向我递过来的手。 就算被讥讽、被挑衅、被戳中痛脚。 这一局还是我赢了。 出头 我在原绍青的带领下,进入充斥着絮絮低语的高级病房中,两个坐在床头略显佝偻的身影条件反射的站立起来,目光未至,面孔已经带上了习惯性的讨好。 我自诩见过各式各样的人。 天之骄子如祁岁知、纪随流。 普通人里的佼佼者如关萌萌、何若诗。 用心险恶者如容清渠、肖然。 却第一次见到卫小米父母卫建国和贺春萱这般的人。 配色过时的衣服洗到发白,即使肉眼可见用心清洁过,浑身上下仍然散发着一股常年与土地牲畜打交道的气味,说不上难闻,但也绝不好闻。 皮肤与卫小米如出一辙的蜡黄,只不过相比青春尚存的后者,他们的蜡黄中更多的反映出臣服于生活的麻木倦怠,像反复使用过后胡乱堆砌的松垮油布。 “祁小姐,您来了,您来了!” 贺春萱笑容可掬地握住了我的手,满心满眼的喜悦流溢到要扑出来将我整个人席卷,“小米这两天一直陪着我们,是不是给您家里添麻烦了,我这就让她回去伺候!” 我不爱与陌生人进行肢体接触,眉峰下意识的直接蹙起,原绍青见状想出声提醒。我强忍不适,想着终归是卫姨的亲戚,也算是半个长辈,便微不可闻的冲他摇了摇头,换上和颜悦色的表情道:“家里不缺一个两个的,你叫卫小米放心了再回去就行。” 卫建国比他妻子更懂察言观色,干脆利落的上前扯开了贺春萱的手:“对不起啊祁小姐,我老婆她不晓事,乡下农村的相处习惯了,您见谅,您见谅。” “哎,小雨,你来跟祁小姐打个招呼,这可是救了你的恩人啊。” 贺春萱意识到行为的不妥,显老的面孔上流动着一抹不安和局促,她用目光左右扫视了一会儿,又提高嗓门喜气洋洋的招呼道。 于是堵在我们面前的两座人墙退让开来,露出半靠在病床上的瘦削人影。 真的很瘦,头发还营养不良的发着黄。 估计是因为长年累月的生病,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感。 卫家人基因不错,换了个肤色,那抹淳朴自然的清秀让他生的颇为顺眼。 “祁小姐,您好,我是卫雨时。” 他挣扎着将上半身抬得更高,贺春萱心疼的急忙上去搀扶,换了个松软的枕头垫在竹节似的腰杆后头,“谢谢您出钱看病,又给我姐姐安排了个轻松的工作,有机会我一定报答您。” 若是轮得到你报道,那我得有多落魄。 我在心里腹诽一句,却不像往日那般不假思索的讽刺出口,反而上前两步,仔细地端详过卫雨时,安慰道:“气色倒是好了些,先养好身子再说其他吧。” “小雨这病,您看,能治好吗?” 卫建国眼巴巴的看着我,强烈的期待有如实质,在我和原绍青的身上来回翻滚,祈求着一个盼望中的正面答案。 原绍青来的路上说了好些学术名词,此刻我却忘得一干二净,偶尔想起的几个词语也零零碎碎拼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我被问得语塞,借着衣袖的遮掩,拉了拉他的袖口。 好在原绍青虽然性格别扭,要紧事上还算配合,只是语气不甚热切,显得公事公办:“中度肺动脉狭窄,不算非常严重,做完手术后,有治愈的几率。” “原先生,那这个什么动脉狭窄,治好大概要花多少钱啊?” “你们不用担心这些事,我会解决的。” 生怕耿直如原绍青,直接报出一个让他们震惊仰倒的数字,我赶在他开口之前淡淡抢白道。 “哎呦,好多钱呢,我们不好意思收您的。” 贺春萱死命纠结在一起的眉头如释重负的舒展开来,矮瘦精干的身躯向我靠拢,看架势又要克制不住上来握住我的手。 想起之前卫小米告诫我的话,说他们爱占便宜,容易得寸进尺,于是微笑着补充一句:“这笔钱是从卫小米的工资里面扣的,你们不用有负担。” “啊……是这样,我还以为……” 像是播放着的录音带突然卡顿,贺春萱的脚步迈在半空,走又不对,不走也不对,笑容失掉半截,与卫建国四眼对视,摸着脑门嘀嘀咕咕。 “妈,你别说了,那么大笔钱,怎么好意思让祁小姐来出?”他们似乎还要同我讨求什么,那头卫雨时已经受不了的拔高声音,“祁小姐,您放心,等我身体好了以后,我会出去打工和姐姐一起还您钱的。” 我原本对这家人没什么额外的好感,肯出钱治疗卫雨时,一方面是出于跟卫姨的情分,一方面是额外讨厌重男轻女的家庭,想让卫小米生活得轻松些。 想不到拎不清的土鸡窝里还有个明事理的人, 也算没有辜负卫小米一心一意的爱护。 我堵在心头的不痛快淡了些,意有所指发问:“听说你读书不错?” “我吗?” 卫雨时提及自己的强项,并未露出得意情状,反而有些隐晦的惆怅,“在农村的高中还不错,就是后面身体情况太差不允许用功读书了。” “哎,小雨读书很好的,不像他姐姐,脑子笨,读书不开窍。” 我阖了阖眼睛,眉心沉沉一跳,突然觉得给这些人面子很蠢。 贺春萱作为女性,还处处贬低相同性别的卫小米。 以为我不知道,是他们逼着女儿辍学,年纪轻轻出来打工给儿子治病。 “我见卫小米倒是挺机灵的,人也知道分寸,跟脑子笨没什么关系。” 我正想替卫小米出声,言语间好好敲打这两夫妻,教他们如何尊重女儿。 谁料原绍青抢先一步。 决定 “就是,就是……伺候人脑子好使,读书方面笨。” 贺春萱笑容一滞,估摸不出原绍青平淡语气中的用意,卫建国又接过话头,反复搓着蜕皮的掌心,唇角上扬的弧度更低微了些。 “没卫小米,你们的儿子能平平安安读到高中?” 我忍不住讥刻如冰的话音,抱臂后撤一步,红底黑面的高跟鞋跟在光洁的大理石地砖上重重敲击,眼前的两人哆嗦着被吓了一跳。 卫小米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病房大门后面,她抱着清洗干净的保温饭盒,为了往来不打扰病人休息,特地换了软底毛绒拖鞋,走动起来声息近无。 似乎习惯了父母打压的话语,她圆润眼珠带着抹与脚步声一般微小的失落,快步走到我与卫建国俩夫妻中间:“没关系的,大小姐,您别生气。” “什么没关系?本来也是因为你和卫姨两个女人才得到的好处,”我恨铁不成钢的盯着她,嘴上毫不客气掰扯清楚给在座的有心人听,“如果学不会好好对你,这病就别治了,治好了还嫌晦气。” 我这样说,卫建国默默低下头,不知是真的惭愧还是惺惺作态,贺春萱眉梢虽有几分不以为然,但也唯唯诺诺的点头答应。 出乎意料的是卫雨时,他遭我用病威胁,病弱面孔反而萌发出真心实意的喜悦:“姐姐是受苦了,还好有祁小姐替她着想。” “大小姐,我弟弟真的很好的。” 卫小米趁人不注意,偷偷踮起脚尖在我耳畔又快又轻地说道。 等我拿眼去觑她,又捂住嘴,脸庞飘起羞涩的红晕。 我被她的心情感染,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站在妻子背后垂着头的卫建国挪步向前,小心翼翼地称呼了我声,我挑眉略显不耐的望向他。 “是这样,虽然有护工照料,但我们还是对小雨不太放心……如果回乡下,想过来看看也不太方便,所以能方便祁小姐您替我们找个活做吗?” 顷刻之间,我竟分不清是卫建国身上穿着的衣服紫一些,还是他忐忑惶恐的面孔紫一些。 声音起初清晰可闻,在对上我的眼睛时越来越小,到最后低得像是蚊子嗡嗡鸣叫,“不管是打扫卫生还是看大门,什么都可以……” “爸妈,你们怎么能什么事都麻烦大小姐呢?” 卫小米咬着嘴唇,咚的一声把保温餐盒放在桌上,温顺如鹿的她也有高高扬起眉毛,咄咄逼人的时候。 “你这孩子,我们待在乡下,一来一回哪有那么多钱来看你弟弟?” “那你们可以先自己找找看工作,大小姐帮了这么多,怎么能……” “爸妈,我觉得姐姐说的对,不能事事拜托别人想办法。” “卫小米,我是你老娘,你敢这么跟我顶嘴?” “小雨他妈,当着人家面你干啥呢,好好跟孩子说话!” …… 这家人装了半场,终于绷不住,在我面前你一言我一句的争吵起来。 我屈指成拳,微微抵在额间,只觉头大如斗。 顺从了他们的想法,怕两夫妻不知餍足的一求再求。 不顺从,又觉得一来一回花费不少也是实情。 正兀自烦恼,冷不丁迎上原绍青注视着我的眼睛。 他静立于是非之中,又好似隔绝一切世俗烦愁在外。 挺括眉峰下弧线向内折进的流畅眼型,清冽的、明净的、澄澈的,仿佛火伞高张的叁伏天里使人清醒的霜冷冰雪。 如果是原绍青,他会怎么做呢? 在千头万绪的岔路中精准找到问题根本,坚持自己的决定,不为外物所扰。 似乎面对任何突发状况,都能保持绝对的冷静。 我又想起平安夜的那晚。 万家灯火,星落如雨。 他隔着中式雕花的古朴桌椅,那张英俊迫人的面孔遥遥望向我。 他说:“不管怎样,自己过得高兴就好。” 我顿了顿,听见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将所有纷杂的乱象一锤定音:“工作我会安排,后面的日子你们自己解决,别再搞出那么多花样。” 活学活用 我蓄意展现的果决凌厉,对上相处几十载的亲近之人未必奏效。 但用来震慑没见过世面的人绰绰有余。 病房内噪声如遭火苗的薄脆纸张般化为灰烬散去,与老实顺眼外表不符,满腔心眼算计的卫建国夫妇缩起脖子,耷拉下眼皮,敬畏望着我。 短暂接触过后,他们是何样人,我心里存下几分计较,想了想,继续补充道:“就算我给你们安排了工作,也别想仗着关系偷懒耍滑,要是违反了公司的规定,该受罚受罚,该开除开除,我绝不会出面求情。” “是,是……您说得对,我们一定好好干活。” 交代完事,我在这乌烟瘴气的屋子里待得实在厌烦。 随口嘱咐卫小米几句,让她安心照顾卫雨时,不用急着回到祁家工作,便使个眼色给原绍青,径自带上门退了出来。 我在前,他在后,像是公事公办的合作关系,毫无朋友并肩说笑的亲密感。 避开忙碌的医护人员,以及来往的家属病患,我时不时回头看原绍青一眼,担心他一言不合闹别扭的脾气,搞不好什么时候趁我不注意自己悄悄走掉。 远离制造麻烦的中心点,我的脚步逐渐轻快起来,特意寻到个安静的楼梯口,将双手交迭在背后,转身冲他好声好气的邀请道:“上次说要请你吃饭,虽然你没回复,但在我这里还算数。” 风声带动连衣裙的下摆,与他灰色羊绒风衣的衣角不小心蹭在一处,是蜻蜓掠过水面,快到来不及泛起造访的涟漪。 原绍青却好像遭遇了洪水猛兽般猛地后撤一步,喉结上下滚动,冷淡拒绝道:“不了,大家都忙。” 即使迟钝如我,亦能体会性格之中发生的转变。 换作往日,体验过一次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绝不会再给予同样的人第二次下我面子的机会。 但此时此刻,我被原绍青拒绝,仅有一丝忽略不计的不悦转瞬即逝,依然能够保持平静,真诚凝视他的眼睛:“你不高兴是平安夜的事吗?我酒量不好,喝醉了容易做出失态的行为,那天心情又很差劲,并不是要故意为难你的。” “……我有那么小气吗?” 原绍青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垂落眼帘盯了会儿地面,又皱紧眉头反问我。 不知怎的,他与寻常别无二致的语气里,我竟莫名听出极浅的委屈之意。 我哽住。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原绍青为什么要生气? 总不能是因为我打了个电话给顾之昭,让他来接我吧…… 越发觉得自己的揣测荒谬,我摇了摇头,以期将不切实际的想法赶出脑去。 “你摇头做什么?” “我,我只是在思考你不高兴的可能性。” 原绍青的疑惑,使我游荡的思绪缩回躯壳。 忆及刚才滑稽的行为,我微微脸红,赧然回应。 “我不高兴的可能性,那你思考出什么了?” “我思考出来的成果,不是被你一票否决了嘛……” 原绍青半垂着眼,纤卷睫毛盖住流转的眸光,漫不经心的神态让我想到小时候隔壁邻居家,那只皮毛清丽滑顺,性格高傲难以亲近的布偶猫。 “你也会在意别人高不高兴吗?” 诸如此类的话我听到过很多次,大部分都是为了达到嘲讽的目的。他的情绪却很淡,淡到仿佛在讨论明天多云还是晴天,晚上准备几点下班。 我无言,相较直白露骨的讥刻,他这般坦荡的平铺直叙更叫人难以回答。 白炽灯的光线映照近在咫尺的冷感面孔,漆黑瞳孔居高临下打量着我,黑与白形成壁垒分明的色彩对比。 虽没有动口催促,然而原绍青一动不动的执拗视线,反映出主人忠实的想法—— 他在静候我的回答。 越是迫切的时刻,我越是容易将注意力绕到风里雾里去。 眼前突然回想起社交软件上看过的一篇与异性相处的守则:在两方还能和平交流的情况下,遇见解释不清的事情,反复强调对方的重要性准没错。 我决定因地制宜、活学活用。 哑光的高跟鞋尖并拢在一起,我咬住半片娇嫩唇瓣,忐忑又小声:“无关紧要的人,我当然不会在意,但是你在我心里地位不一样呀……” 缠绕 “不在医院就好了,突然很想抽烟。” 我竖起耳朵仔细留心着原绍青的响动,试图印证互联网的攻略是否有效,冷不丁收到风马牛不相及的回应。 愣怔两秒,只见他葱节似的手指从风衣侧袋中掏出银质打火机,利索叩开外壳,转动滑轮,摇曳火光在我视线里明灭了一个来回。 我自觉原绍青权贵人家出生,当做未来的接班人培养,沉稳理智已作为无上的森严教条镌刻在一呼一吸之间,想不到也会有这般幼稚耍酷的时候。 温热手掌撑住我的额心,阻碍意欲抬起头打量他神情的举动,原绍青的音色不复今日初见的冷淡,充斥着古怪的柔和:“为了卫雨时的事,我拜托母亲特意从首都过来盯着,她是心血管方面的专家,这几天要陪她和我爸。” “你没有讨厌我吧?” 我双手握住原绍青的手腕,原本沉闷的心情一下子拨云见日。 眼梢余光接收到他微不可闻的点头,唇角紧跟着向两边扬起,故意娇声抱怨道,“那你别按着我头了,不要欺负我……” “这样,你几号上班?” “大概下礼拜二吧,怎么了?” “下个礼拜天,你请我吃饭,可不可以?” 原绍青说着,松开使坏的手掌。 我未曾反应过来,仍保持相握姿势。 直到他看着我的眼珠下撇,落在腕骨与掌心的结合之处,才手忙脚乱的将双手掩进衣袖,藏到他目光抓不到的腰后。 “好,好啊,你想吃什么?” “我报给你地址,你到时候过来就行。” 原绍青并不多言,游刃有余卖起关子。 微挑眼尾像是生着细小软刺的钩子,在我被吊起好奇欲的心口来回刮蹭。 虽没有说明不愉的缘由,但至少原绍青冷淡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我们就着卫雨时的身体状态简短交谈了几句,直到他放置在口袋之中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按亮屏幕侧键,扫了眼上显示的人名,对我道了声抱歉:“我母亲打来的电话,看来我要回家了。” 原绍青婉拒了我送他回家的请求,我同他在地下停车场处分道扬镳,刚坐进车里,拉斐尔的视讯电话紧接着响起。 这几天我给他发送消息,他偶尔会在Z城深夜时分答复只字片语,绝大多数时候都处于失联状态,能够主动打来电话真是这个礼拜破天荒头一遭。 我打开跑车空调,将肩颈调整成舒适的倚靠姿势,按下 手机接听键。 色彩富丽堂皇,向上隆起成穹顶状的墙面映入眼帘,星辰日月的浮雕、光影强烈的线条,无一不彰显着异国他乡的浓重格调。 手机那头并无熟悉的人影,只有尾稍带卷的黑发仿佛游荡的鸦群散漫在镜头边缘,随即涌动起一大串急促而韵律奇异的对话。 我与拉斐尔相处近十年,勉强可以通过几个单词音节分辨出这是正宗的意大利语。 乍亮的屏幕引起了交谈之人的注意力,镜头晃动起来,拉斐尔难掩疲倦唤了我声姐姐。 说了几天意大利语,骤然转变成中文,尾音难以不可混杂着古怪的强调。 好在他声音悦耳清亮,倒也不算难听。 “你还好吗?” 我的询问在触及到拉斐尔眼底困顿的乌青时显得分外多余,他却怕我担忧,强撑起笑脸,对我软声道:“挺好的,等处理完祖父的葬礼,我就回国。” ……既然拉斐尔这么说,就代表着他的祖父已经故去。 我这才注意到光艳迷离的角落,皆摆上了代表死亡的娟白花朵,不似西方的葬礼风俗,陈设布置颇为中式,在奢华流丽之下更添一份凄清的简素。 感同身受的难言滋味叫我心口发堵,鼻尖率先酸涩起来。 “我应该陪你去……” “不,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拉斐尔做出否定的手势,温柔打断了我。 他的目光湿漉漉的,眼眶却是枯萎死寂的河。 看起来像是要落泪,又像是体会过挫折磨难依然天真无邪的流浪小狗。 “姐姐,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 “如果没有你,我无法想象我该依靠谁继续存活。” 怀揣共同的默契,我们下意识忽略了父亲和祁岁知的存在,从某种角度而言,他们是亲人,更是间接造成拉斐尔孤独一生的始作俑者。 作者的话:存稿告急sos,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有点提不起写文的速度和热情,可能有点倦怠期_(:3 ⌒?)_ 表里 最后、依靠、存活,几个词语组合起来实在惊悚。 唯余彼此的相依为命感,只要稍微想象就沉重到喘不过气。 假设拉斐尔知晓我注定抛下他的计划,会做怎样飞蛾扑火的举动? 祁岁知控制欲强烈,然而拉斐尔的偏执顽固同样不遑多让。 我深陷无边构设中,肩膀耸动打了个冷战。 “姐姐,你怎么了?”拉斐尔略略歪头,深黑发丝从耳廓上方滑落。 科技迅速发展至今,即使身处大洋彼岸,手机传来的画面依然清晰稳定。 可我无端觉得拉斐尔脆弱的神态有些失真。 纹理的走向,肌肉的弧度,皆由大脑精准控制。纯洁皮囊之下,他的所思所想,我无法探查,他将来的所作所为,我亦无从预知。 “没什么,大概是刚开启空调,车内还是有些冷吧。”我言不由衷道。 “你出门了?去的哪里?” “卫小米的弟弟卫雨时,要治疗先天性心脏病,我前段时间拜托你帮忙问过原绍青的。”我想他最近事多,或许会忘记,又完整把事情复述了一遍。 “原绍青帮你安排了吗?” “嗯,很尽心。” 不似其他的对话脱口而出,提到原绍青,我下意识抿了下嘴唇,“他专门请他母亲从首都飞过来主持手术,你这个朋友还挺靠谱。” “是吗。” 拉斐尔喃喃反问,唇线扬起半截又骤然滞涩,形成似笑非笑的怪艳弧度,“他倒没和我提起会这么隆重,只说询问母亲看看再做决定。” 我以为原绍青会答应,是看在拉斐尔的面子上。 怎么估摸着他的语气,似乎真相并非如此。 隐约感觉到拉斐尔本就郁郁寡欢的心情越发不开怀,我急忙转移话题:“我下周二又要去上班了,不是自己家的公司,真的有点紧张。” “算起来,你的年假快放完了……等我回国,应该时常看不到姐姐了吧?” 我发现好像无论换成什么样的内容,拉斐尔总能从中找到负面的那一层。 眼见他原本与我平行的漂亮脸蛋,像是不堪承受花苞的枝茎般逐渐低垂。 我感到手足无措,恨不得穿过屏幕握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迫使他振作起来。 “拉斐尔,我不喜欢你这样,”手指缓缓捏紧真皮车座边缘,我一改懒坐的姿势,郑重望着他的眼睛,“你祖父泉下有知,也不希望见到你如此颓废。” “从本家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做梦梦到了祖父,梦到七八岁的时候,他带着我在佛罗伦萨看画展的情景,我以为是他想念我了。” 拉斐尔苦笑一瞬,双手合拢捂住鼻梁嘴唇,恍惚的言语像是起雾的玻璃般朦胧,“然后没过几天,我就接到白慕的电话,医生说他不行了,让我过去准备后事。” “是因为要死了,所以入梦来告诉我。” 千丝万缕的悲哀有如实质,而我是粘连在蛛网之中不得动弹的飞虫。 安慰、抚摸、拥抱,较之已经发生的事实而言徒劳无力。 他把我当成沉默的听众,径自往下说:“我会想,是我命中注定亲缘薄弱吗?家人一个接着一个,都早早地离开我。” 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的父母,上一辈所犯下的错。 如果父亲不对母亲欲念执拗强取豪夺,如果母亲能够懂得自身之苦不该祸及他人,你的家人就不会坐上提前的航班,葬身在茫茫天际尸骨无存。 我很想把心里话告诉拉斐尔,但当唇齿相契做出发音的前奏时,又认为自己没有资格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上,说出这番冠冕堂皇的劝慰。 “姐姐有时候也觉得我很烦很粘人吧?” 自怨自艾过后,拉斐尔话题一转,抬起那双美丽的眼睛看着我。 我被戳中软肋,几乎忘了呼吸。 是之前相处的种种让他感觉到我柔情蜜意伪装下的不耐了吗,还是他识破了我说只爱他一人的谎言。 “……我知道,我的性格不够正常,就算姐姐爱着我,我也每时每刻都在惶恐,会不会有一天连你也离我而去,去到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幸好,幸好他说的是这个,我无声松了口气。 拉斐尔将手指关节放入雪白牙齿之中,无意识的反复厮磨着,烟灰瞳孔涣散,失去专注的焦点,又在某一刻突然定定的望过来,“姐姐,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再伙同哥一起算计你、欺骗你,你原谅我所做的事情好不好?” 往事重提,不堪记忆纷纷涌入脑海,提醒着我何为绝望,何为心灰意冷。 下颌线条在一瞬间绷成一张拉满的弓。 父亲母亲的罪孽固然无可饶恕,那么我呢? 无辜的、愚蠢的、相信的、把你们当成一家人的我算什么?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人人都懂。 又有几个人真的能够做到? 我勉强松懈下即将皱紧的眉梢,忽略他卑微祈求原谅的目光,尽力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拉斐尔,别想这些,早点回家,姐姐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也很想你 祁岁知通知父亲手术在二月中旬时,我正在收拾搬回珑萃熹华的行李。 威尔森团队对于成功率的预估,从百分之十上升到了百分之二十,虽然同样希望渺茫,但不失为一个叫我喜出望外的好消息。 手术筹备剩余一个月左右,说不定还有继续上升的可能性。 我高兴,祁岁知未必如意。 至少我明白在他的认知范围内,父亲的身份组成,占据更多的是仇人部分。 追问见好就收,我从容应付着他面对我要从家搬走的隐约不满。 凝赫与卓承一样地处市中心,祁家半山腰的庄园千好万好,就是上下班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太过漫长。 他可以自律的十二点睡觉,五点半起床,晨跑、洗澡、吃完早饭,再开车两小时抵达公司,我却做不到。 祁岁知可以监管我的一切,却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为所欲为。在我的坚持之下,他只好退让一步,要求我周末放假回家,其余日子可以住在珑萃熹华。 轿车在路上行驶时,我的心情雀跃而激动,恨不得一秒到达。 但真正踏足久违的私人空间,看到一切家居陈设都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纤尘不染时,我的情绪深处又体会到了何为百味交集。 这个曾经被我视做一份珍贵礼物的地方,这个代表自由的地方,这个让我跃下枝头、跌落谷底的地方。 这个,家之外的第二个家。 当初按照我的性子,空间宽敞到夸张的衣帽间内,包装严实的新款服装鞋履、首饰皮包,依据我一贯喜好,按照品牌季度分门别类的摆放有序。 色彩别致,布料高级,散发着柔软而昂贵的芬芳,静静等候主人的光顾。 其中还有一个,同纪家送给我的一模一样的限量款鸵鸟皮凯莉包。 这正是祁岁知的好处。 就像我说过的,如果忽略发生过的种种难堪欺骗,他是所有妹妹梦境中的,那个集万千温柔于一身的,最完美的兄长。 我按捺下满心满意的复杂,拆开防尘布,挑选出一套明天上班的搭配,顺手拍了张照片发送给纪随流——纪总,人家可以穿这套上班吗? 他和杨善终被发配去凝赫集团旗下重要子公司,旭日建设担任副总,跟着纪杭之的心腹手下陈商历练学习。 私生子与血统高贵的正室子位列同一起跑。 也难怪冯悦然不满。 杨善终刚认祖归宗,过完年,纪随流就连带着一起,从煊赫气派的集团总部下放到了区区子公司。 手机不出片刻提示似的振动起来。 我懒散交迭双腿坐在床尾,纪随流的讯息和他一样正经冷淡。 ——第一天,沉稳些,粉色太娇气了,黑白灰比较好。 真不知为何年纪轻轻就跟老古板似的,我鼓起半边脸颊,飞快打字。 ——又不是真的问你我该穿什么,是为了让你夸我! ——? ——那你可以直接点。 还没等我发出一长串义愤填膺的控诉文字,属于纪随流的对话框左半边刷刷刷出现叁份文档,上面分别标注着“旭日建设管理高层名单”、“副总秘书职务规范”、“旭日建设公司规定”。 ——把这些记熟,减少工作出错情况。 班没上,领导的架势倒是摆起来了。 我粗略扫了几眼,发觉这些文档的内容长篇大论,还枯燥无味,再看下去可能八点半之前就能准时入睡,便点开顾之昭的头像熟练撒起娇。 ——哥哥,你在做什么呢? ——在忙工作,放了个年假,很多进度落下了。你呢,你在做什么? 我忍不住腹诽,为什么同样长得好看,一个从来无人敢追,另一个却是美名传遍整座校园的白月光,其中的原因在聊天打字里就可见一斑。 又把同样的内容复制粘贴,只将开头称呼敷衍更换,我点击发送。 顾之昭回应的文字如他长相一般叫人如沐春风。 ——虽然没看到你穿着这套衣服的照片,但是我想象了下,肯定很漂亮。 我的唇角于无声无息中挑向两边,自觉像个情窦初开的稚嫩少女,情不自禁的傻笑很是丢脸,又故作严肃的抿住,只手上动作不停。 ——你是不是应付过很多女孩子,才这么会说话? ——愿愿,我和你坦白过我的恋爱经历,是有过几段,和她们的相处让我学到很多。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总结良性经验,会让我们以后走得更远。 顾之昭圆融自洽的逻辑将我打败,他的剖白严肃诚恳,心肠微微触动之余,我也不好继续找茬,寻了个其他的由头跟他聊起对于新工作的期待和想法。 时间在你一言我一语中迅疾流逝,等我意犹未尽退出软件,看了眼屏幕左上角,将近晚上十一点,行李未曾归置,卸妆洗澡亦需要不少时间。 惯性促使我不假思索点开顶端的对话框,一边解开皮筋放下长发,一边往里发送了一句“哥哥,今天也很想你哦”作为聊天结尾。 推开水雾弥漫的浴室,等我再拿起手机已经十二点过半。 仍没有新消息的提示。 我有些奇怪,就算顾之昭准备睡觉,也应该是他发最后一条消息。 此时恰好震动声想起,我见熟悉的内容上方,是纪随流询问我文档有没有什么不懂的言语,下方是与我错屏的情话几乎同时浮现的一排省略号。 以及间隔漫长等待后的最新回复。 ——我也很想你。 这话像是他二十一年矜持字典里,撕下的格格不入的一页情不自禁。 我的心乱了章法似的,砰砰砰剧烈跳动起来。 合作 “祁助理,这是你的办公室,在小纪总办公室旁边,你先熟悉下环境,等会儿小纪总来了会安排工作内容。” 我尾随形容干练的总助走入一处朝阳的空间,桌上透明名片正中,烫金的祁愿二字端庄而规整,在投射进来的阳光照耀下反射出灼然的璀璨。 绛红的办公桌,米白的地毯,配套的实木文件柜,临窗矩形平台上几盆生机勃勃的花卉植物,其中最为点眼的是一盆仙气飘摇的佩尔朱克。 不说有多别出心裁,但至少看得出着意布置过。 我对总助道了声谢,送她出去时,随意扫了眼玻璃墙对门的副总经理办公室,黑白灰的线条布置,相较我这里的色彩明快富有人气,更符合职场的定位。 索性纪随流不来,就不算正式上班。 我靠近窗边半蹲着,摆弄起那盆佩尔朱克来。 能在寒冷的冬日里让它开出粉白渐变的花苞,想必送来之前养在温室中。 土壤有些干,似乎今日并未浇过水。 我打量着四周,寻觅花洒壶的位置,冷不丁开着的大门被咚咚敲响,我转过身,是倚门抱臂、西装革履的杨善终。 “杨副总,有什么事吗?” 我意识到自己的姿态不甚优雅,站直身体,理了理包臀裙的下摆褶皱,皮笑肉不笑的瞧他。 “作为领导,有义务关心一下新来的员工。” 杨善终说这话时,并不像电视剧中那些一朝翻身的微贱者一样高扬起头颅,做出得意洋洋的傲慢腔调。 相反,无论是微笑的唇角,还是内敛的眼光,都透出股平易近人的温和感。 似乎真的是关心下属的好领导。 然而这不妨碍我依然看他很不顺眼。 张牙舞爪是浅薄之人的行为,杨善终手段之高、心机之重,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见证过我的落魄,做过祁岁知的走狗,又为了自己的目的要求同我合作。 我吃过他的亏。 深知这样两面叁刀、变化无常的人,比纯粹的恶人更难以提防。 “那关心完了,就不妨碍杨副总工作了。” 我就是对着花花草草,也好过跟杨善终真真假假的试探来试探去。 秉持着下属面对上司的礼貌尊重,话里却隐晦带有逐客之意。 “祁愿,你倒是进步了,我以为你会想以前那样,阴阳怪气的说只有纪随流才是你的领导。” 他一动不动,置若罔闻地发出一声轻笑。 表面说着进步,暗地里还不是在讥讽我性格无礼。 我不接他的话,继续皮笑肉不笑道:“谢谢杨副总的夸奖。” “既然你做了纪随流的助理,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之前说的合作。” 果然,特地过来找我,就是要说这个。 “你和小纪都发配到同一位置了,不想着公平竞争,还要用一些额外的手段。” 我故意拉长声调,往他痛处上戳,“看来,杨总对自己很不自信啊。” “是,我不自信。” 出乎意料的,杨善终没有生气。 面色也不似我往日里提到,就一瞬间阴沉下去。 如此坦荡,我都禁不住要高看他几分了。 “我的母亲只是除了漂亮以外,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普通女人,我又是个私生子。” 他换了个姿势,不再倚门,将手臂缓缓垂落,顺势插入西装裤的侧袋,“纪随流是大少爷,和父亲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础,他母亲娘家也强势……你觉得,说是在同一起跑线,实际上我们两个人的基础条件公平吗?” “你既然知道没有争的资本,何必痴心妄想。” 我的话刻薄,却是事实。 人生来欲望无穷,不断追求,不断谋算,到头来只会伤害自己和家人。 “痴心妄想?” 杨善终咀嚼回味着这四个字,声音忽然放的很轻,“其实冯悦然早就知道有我的存在,八岁那年,她专程跑到我母亲藏身的美国,告诉她不要再痴心妄想,否则叫我和我母亲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我为他的遭遇怔愣一秒。 回过头来,又觉得这种警告,十分符合冯悦然眼里揉不进沙的性格。 “你现在,就不怕冯悦然继续做什么吗?” 疑问经由语气稀释,恍惚有种关心的错觉。 “怕有什么用?难道她占理吗?” 杨善终似乎想笑,但唇线扯开半截化作森冷的直线,“我母亲和父亲两情相悦,是她非要凭借自己的权势横刀夺爱。” 大多数时候,他的摇摆和现实让我感到齿冷。 但此时此刻,他所主张的真爱、先来后到,又让我忍不住怀疑是否心智不够成熟。 先来后到,固然是世界运转之中催生的规则,但并非是这个圈子的规则。 纪杭之从选择冯悦然那一刻开始,便代表着爱情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因为他爱我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杨善终被我奇异的目光刺到,眉梢紧密的防线泄露出一丝破裂。 于是这点破裂便成为燎原的火焰,烧得他瞳孔中的柔和春水化作滚烫的沸水,径直泼进心灵深处,使得他清俊优雅的面孔微微扭曲了一秒。 “你懂爱情吗?和那个冯悦然一样,以欺压耍诈作为毕生乐趣。” 人与人的叁观不同,我无谓同无足轻重的人争论到底。 “是是是,” 摆了摆手,我冲他点头:“你说的都对,我不懂爱情,我是个坏女人,那眼高于顶的纪随流怎么会对我动心?” “你没必要搪塞我,我比纪随流年长,能力经验超过他不少,他能不能顺当继承凝赫还是个未知数。最重要的,论对你哥哥的了解,他不如我多了。” 杨善终一顿,见我探知欲被挑起,主动权回到到他这边,浑身竖起的应激的刺缓缓褪了下去,“祁岁知未必相信纪随流,却愿意相信我。” “你和祁岁知是什么关系?” 在知晓心思的人面前,我懒得再去哥哥长哥哥短的营造感情修复、重归于好的假象,手指拂过佩尔朱克丝绒般的花瓣,淡淡问道。 “他高中去美国做交换生的时候,经常和朋友去酒吧,我恰好在那里勤工俭学,遇见几次性格相投就认识了,后面进入卓承也是他私下帮我运作的。” 这么简单? 祁岁知会因为一个朋友做到这个份上? 又或者,他凭什么这么相信一个所谓的朋友? 我并不开口,半眯起的眼底疑虑昭然若揭,杨善终又往下说:“有一次不知是什么事,他一个人跑出来喝得烂醉如泥,我没办法,把他带回我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母亲跟我说起纪家事情的时候,恰好被醒过来的他听到了。” “你哥哥对我坦白了身份,承诺要帮我的忙。我问为什么,他说父亲偏爱同母异父的妹妹,将他养大成人,只为当做管理集团的工具,他不甘心。” 祁岁知隐忍多年,好不容易碰到命运相近的人,自己手里同时掌握着他的天大秘密,两相交换,所以才会把压抑在心中的不满和屈辱通通说出来吧。 “可你为什么又背叛祁岁知来向我求合作呢?” “你真不知道为什么?” 杨善终突然恨恨盯着我“因为祁岁知变了啊。” “你离家出走的日子里,你们的祖母派人找过他,让他把你带回来,准备和纪家的订婚仪式,我认为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或许是承受能力变强了吧。 经历过大悲大喜,他接下来要说明的事情,仅仅叫我的心有了须臾之间的起伏,而并不会像以前那般得知遭到家人算计,痛苦不堪,落泪茫然。 “祁岁知痛恨你,不会给你来自卓承的任何助力,而你并不将纪随流放在心上,又与他性格相反,结婚后难免成为一对怨偶。纪随流冷漠,却重感情,他一心一意喜欢你,在家庭和事业中心力交瘁、分身乏术,我才有机会上位。” “明明最初计划得很好,我得到权力保护自己和母亲,拥有和冯悦然抗衡的实力,他解决掉你这个累赘,成功报复父亲,将卓承握在手里,可是我不明白,祁岁知到底为什么……临门一脚,他又反悔,还敷衍我想想别的法子。” 杨善终的话像是质问我,又仿佛自言自语。 我冷漠弯起唇角,冲他绽放出一个远胜蔷薇花的柔和微笑。 我当然懂得原因。 他却没有资格,也永远没有机会知道。 祁岁知爱我。 爱能让智者愚蠢,让圣人堕落,让绝对理智者失控。 爱,也能让他被仇恨懵逼的眸光,一次又一次动摇。 “所以,你找我合作,是?” “是因为你虽然没有祁岁知聪明,但足够狠心。” 杨善终的喉结上下一滑,紧接着用左手扯了扯颈间一丝不苟的温莎结。 这样略微粗鲁的动作,经由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做起来有种独特而禁欲的美感。 “反正你只是缺乏一个盟友在你需要时提供帮助,我已经背叛祁岁知,你不用担心我会反水,而凝赫的未来,我与纪随流皆有可能。” 杨善终摊开手,挑明利益相较打感情牌而言,他更显得游刃有余,“我赢了,可以帮助你,我输了,纪随流同样可以帮助你,这是获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驯服 我再不堪造就,也知晓恶犬背叛主人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的道理。 如今,这只恶犬已经有了讨价还价的能力。 杨善终满心满眼的争权夺利,我丝毫提不起兴趣。 或者,与其说提不起兴趣,倒不如清醒地承认,祁岁知苦心孤诣的浸淫其中二十年,他在商场和谋算人心上的能力我拍马难追。 更何况,祁家重男轻女的恶劣习气不改,就算我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也不会得到来自家族和股东的认可。 我没有太大的志向,自然不愿付出过高的代价。 在手指抚摸花瓣的动作,进行到第二十下的时候,我揪下了连接花托底部,边缘略显枯败颓黄的一瓣,随手将其扔进无物造访过的垃圾桶里:“我可以顺带帮你完成一些小事,至于多的,你也别痴心妄想。” “小事就够了,再明显的,纪随流又不是傻子。” 平日里,杨善终与我对话,每一句每一个字眼都经过深思熟虑,慎之又慎不落下一丝话柄,几乎罕有如此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速度。 我突然意识到,或许他早就猜到了我会这样回复,答应他,又未尽全然。 “你从认识我开始,一路算计我到现在,胆子真的很大。” 说不清我的内心对此持何种态度,是遭人利用的厌恶,是笃定佐证的冷淡。 甚至照不进光的角落里,还有一丝晦暗细微的羡慕。 羡慕他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途,我却只能被动步步向前追逐祁岁知的背影。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你还想过下去?” 杨善终直面我的嘲讽,手腕处的黑曜石白金袖口闪动着与他容颜一般坦然到近乎无耻的光亮,“你现在虽然还是祁家的大小姐,但你的心依然跟以前一样无所顾忌、充满底气吗?” 洞彻人心的言辞,不需要犀利,却同样有着击中痛点的威力。 他的眸色清亮镇定,像倒映万物的静谧湖泊,吞没我全部的莽撞惶恐。 唇瓣张了又合,我吞咽下无数口干涩的唾液,始终没有恢复反唇相讥的本领,只手指掐住纯木办公桌的圆钝桌角,倔强绷直站立的弧度:“没什么事,可以走了,纪随流看你对我迫不及待的样子,说不定要怀疑。” 杨善终无谓颔首,转身打算离去。 然而说曹操曹操到,掌管整片套间出入口的厚重大门,带起手掌自外向内推开的倏忽风声。 渐进的足音与地毯相触不消二十秒,我的耳畔已经响起纪随流略带疑惑的嗓音:“你怎么在这里?” “啊,小流,毕竟愿愿之前也算我半个东家,她入职旭日,我按照情理前来关心一下也没什么问题吧。” 杨善终半阖眼睛,那股欲笑不笑的腹黑样子,深深印证了我高中所看少女漫画里面提到的经典哲理,眯眯眼的没一个好人。 “上班时间,不要把过于私人的称呼带出来,杨副总。” 纪随流并不买账,全无情感的话音淡漠而直接。 我早在杨善终道出肉麻的愿愿二字时,忍不住脸颊发烫的低下头去,再抬眼,视线已被包裹在深蓝手工西装下的高挑背影彻底占据。 声音虽不曾表露,但自从那天舞会遇见容清渠以后,纪随流似乎习惯了把我护在身后,以如此敌意的、理所当然的、充满占有欲的姿势。 我自然不会蠢到以为杨善终突如其来的迭字称呼,是为了表达同我的关系亲昵,他这样刻意,无非是为了膈应纪随流。 既然达到目的,亲眼见证过纪随流的在意,也没有多余的理由继续看戏。 “是,是,纪副总。” 可杨善终一面说着,一面却不见离开的架势,两人一时之间呈对峙之态。 要是上班第一天,就在公司传出两位副总因为一个新来助理争风吃醋的艳闻,那祁岁知肯定会立刻替我辞职,抓着绑着把我带回家的。 退一步说,就算祁岁知不行动,我也不想跟杨善终扯上任何暧昧联想。 借助视野的遮掩,我悄悄伸出手指,勾了勾纪随流垂在略略弯曲腿边的尾指,暗示他缓和态度,这样无需成本的敷衍,我拿来哄骗拉斐尔百试百灵。 如今用在纪随流身上,也不知是否有所成效。 等待几秒,我见纪随流不为所动,连脚步都不曾挪开一下,好像在这片徒弟上生根发芽的沉默树木。 心底存了几分好强之意。 我面上不显,晃晃悠悠的指尖顺着他的手掌纹路摸到掌心,再次挠了挠。 两下重,一下轻。 偶尔侧过来,用涂抹薄粉甲油的指尖顶端,在温热细腻的肌理上来回画圈。 纪随流终于动了,手腕翻转,抓住了我作乱的手指,气势汹汹的脊背肉眼可见柔和下来,对门口的杨善终道:“杨副总,旭日建设新接手的案子,等会儿九点半左右,我会拿着资料来找你讨论,我们会议室见。”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痴缠 杨善终走后,纪随流就着拉住手不放的姿势转过身来,冷冷警告我:“祁助理,你也不允许在上班时间里对上司做出骚扰的行为。” 从前觉得纪随流冷漠、傲慢、目空一切,这一年接触下来,却发现背后的种种真挚、傲娇和口是心非为他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息,不再那么叫我讨厌。 我笑意盈盈瞧着他,直到面前人冷白胜雪的肌肤上泛起浅淡的薄红。 想起那日去他家拜年,冯悦然提起鸵鸟皮凯莉包时,他亦是这般情景。 某些疑惑和未尽之思在这个瞬间真相大白。 纪随流真是高,即使我穿着七公分的高跟鞋,都不得不踮起脚尖。 迎着他越发沉坠的面色,挣脱开手腕间的桎梏,反手挽上他修长而高贵的脖颈:“那个包包,是不是你送给我的,小流?” 我不是叫他纪随流,就是在长辈面前装作亲昵的唤他小纪,今日第一次变了个称呼,使得横亘在我腰间,即将发力分开这过度亲密动作的双手微微停滞。 “松开,会被别人看到。” “纪副总,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我圈紧手臂,不依不饶道,“明明手机上还存留着想我的证据……难道,都是假的吗?” “昨天参加一个项目的酒会,喝醉了。” 纪随流有些狼狈地避开我凑近的,热气喷洒在他下巴上的嘴唇,纤长的睫毛如受惊的鸦翅般上下扇动了十个来回,才憋出一个堪称蹩脚的借口。 我在心底发笑,面上恍然大悟的拖长声调:“哦……原来纪副总一边参加酒局,一边还惦记着给我发送管理名单和公司规定呢。” “祁愿,你别太过分。” “是我过分吗?”我变本加厉贴住他的身体,“有人故意说谎才过分。” 纪随流维持肩颈乃至上半身后仰的姿势,外人角度看来,我简直像是整个人趴在他的怀里,仰头意欲索吻。 雪样肌肤上弥漫的薄红逐渐变深,从一开始微不可察,到现在昭然若揭——调戏他实在很有意思。 “你送的包我很喜欢,今天上班就背来了。” 恶劣心思得到满足,生怕过犹不及。 到时候纪随流真的像只猫一样炸了毛也不好收拾。 我收回双手退后半步,乖巧背在身后,唇角带笑侧过一点目光,示意他转头去看。 我的话并非哄骗,包包确实放在办公椅上。 入职纪家的公司第一天,再带上纪家送来的礼物,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传到纪杭之和冯悦然的耳朵里,代表我的尊重之心,总归是出不了错。 不出所料,纪随流见我喜爱他馈赠的礼物,嘴唇到下巴的紧绷线条如同拉满到极致的弓弦,一寸一寸缓和下来,他看过包,又看向我:“嗯,很配你。” “你是不是还想问问杨善终为什么来找我?” 安抚成功了一半,后头借口就好找。 我的笑容不变,在触及他瞳孔轻微收缩的微表情时,忍不住加深了一点:“杨善终说,如果你嫌我笨手笨脚,我也可以考虑去做他的助理。” 无论纪随流信与不信,按照他高傲的性格,自然不会像个怨妇一般,做出上门质问这种有失体面的行为。 我撒出不痛不痒的小谎,也同样笃定杨善终会为了我们的共同“利益”顺水推舟的配合。 “杨善终不会喜欢你的。” 我因这句话而感到惊讶,认识纪随流这么多年,从未听过他在背后议论任何人,却见后者垂眼看我,别扭的说道:“他这种浑身带着目的的人,不会放纵自己的感情,更不可能爱上一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定时炸弹。” 近似内容,在我回祁家那天晚上,杨善终同样提过。 我不得不感慨,纵使初出茅庐,纪随流识人的眼光,可以称得上精准毒辣。 想完这一层,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口里的“定时炸弹”是我自己。 “怎么就是定时炸弹了?”我不由得瞪着纪随流,“你想表达杨善终这样待我是另有想法就直接说,拐弯抹角的扯出那么多情情爱爱做什么。” “岁知哥说,你在卓承上班的时候都是杨善终带着的,你也没少在他们面前夸奖他。” 纪随流面无表情揭着我的老底,“谁顺着你,不停甜言蜜语,你就觉得谁是真的好,从前秦照是这样奉承你,现在杨善终也是这样哄骗你。” “是是是,纪副总,我肯定听从您的建议,不跟杨副总有多余来往。” 话少时我嫌弃冷淡,话多几句又觉得分外啰嗦。 我双手附上他的后肩,微微用力,朝着门口方向推去,“快去工作,快去工作,时间不早了。” “你的工作我还没安排。” 我哎呀起来:“你们大早上,总助先来了一回,杨善终又来了一回,然后你还在这里唠唠叨叨,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会儿再聊工作。” 好不容易送走了纪随流,我在办公桌坐下来。 反复揣摩他刚才说的话,一时有些惆怅。 卓承无忧无虑的底层工作时光,再次回忆,只觉恍若隔世。 周末回家,兴高采烈地谈论一星期里公司发生的事情,以及英俊宽和的领导,父亲同祁岁知会坐在餐桌边耐心倾听,然后温柔的鼓励我,同我分析道理。 出街玩乐,林姝意和秦照是忠实的同伴,我们一起说笑、打闹,占尽风光。 一路走到这里,我似乎失去了很多。 失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我清楚知道,这些失去永不可复得。 筹谋 纪杭之不让杨善终和纪随流待在凝赫总部,计划开发的城东项目也随着两位太子爷的下放递到了旭日建设的手里。 这个项目本来已经进行得八九不离十,但新上任的土地规划局领导在旭日建设申报的资料方面,盯着细枝末节的错漏,卡了半月不肯审批通过。 拿不到建设用地批准书,就意味着凝赫先前和各家公司谈的百货大楼入驻计划无法实施。 拖延得越久,损失越大。 入职两个礼拜,我陪同纪随流约见了数次这位新官上任叁把火的局长,但无一例外都被推脱。 据说有另外一家公司在竞争土地,想要用来发展公益事业,考虑到Z城的对外形象,新局长有意把土地审批给他们。 由于是突然空降,一时之间Z城有头有脸的人家手上都没有确切的消息,只晓得局长姓陈,来自首都,至于有什么背景,平生经历如何,一概不知。 我拜托顾之昭向他在首都开设律所的父母打听,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政界的稠密人脉网,了解到局长是陈家最小的儿子,陈今川的亲弟弟,名叫励川。 早年因为从政的志向与父母不和,一气之下断绝关系跑去首都发展,不曾依靠家里的关系,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处事公正,为人清廉。 陈家不向外公开,大约是因为还未谈拢,或者他根本没有与家族和解之意。 这样算起来,陈励川是陈西宴的小叔叔。 许久没有想起这个名字,冷不丁如锋利的针尖扎入脑海。 在最困难的时候,是他给了我一处暂栖之所,使得暗无天日的生活中照进一丝光亮。 可也是最困难的时候,他叫关萌萌冷眼旁观容清渠和肖然对我的欺辱,只因认为我这样骄矜不驯的性格合该得到磋磨。 他最后想要告诉我的秘密,坦白来说,我毫无兴趣。 无论是爱,亦或恨,我始终明白他与我并非同路人。 相似的人无法拥抱,就好似试探走近的刺猬迈过安全界限会扎痛彼此。 如果可以,我不想和他之间再有任何交际。 为着这个隐晦的想法,我犹豫多日,理智同情感的天秤来回摇摆,是否要把这个消息说出去,如果真的要说,是首先告知纪随流,还是杨善终。 最重要的是,现下距离父亲进行手术的日期仍有一段时日,如果所有计划实施的前提不能成功,父亲醒不过来,那我做再多都是枉然。 无法面面俱到规划好所有未来的路径。 我不够缜密,不够强大,只能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一路走下去。 如果手术失败,我不敢细想,恐怕今后都将活在和仇人连同害死至亲的极度内疚之中。 或许会变成母亲那样,疯癫、避世、痛苦,日复一日,循环交替。 埋首沉默工作到二月中旬,祁岁知通知父亲手术成功时,我正因用眼过度太阳穴隐隐发胀的酸痛,而伏在桌上看着不远处开至末梢的佩尔朱克。 娇艳的渐变粉,如年华老去的美人面,被一种颓败的黄丝丝缕缕侵染。 而旁边枝头,待放的花苞正孕育着无限的生机。 祁岁知说,父亲的手术能够成功,是威尔森博士都无法预料到的事情。躺在病床上的这半年,脑内的恶性肿瘤已经掠夺了躯体能够提供的绝大部分能量。 接下来的半月里,父亲会在某一天醒来,可就算是醒过来,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短至叁五个月,长至一年,这期间必须心平气和、保持情绪稳定。 至于想活到寿终正寝,再好的医生也回天无力。 我以为我会落泪,再不济至少会表达出剧烈的伤心。 但似乎时间过得太久了。 久到我接受悲剧是既定的事实, 久到父亲能睁开眼重新唤我一声愿愿,已是千万般妄想中的最不切实际。 叁日后,我即将起飞去英国。 我突然意识到,人生可以有无数虚度的时日,但真正重要的那一天来到之时,有太多太多的无定数需要我去排查、考量、解决,以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陈励川,是筹码,是一个等价交换的机遇。 如果运用得当,杨善终会想出办法替我调开祁岁知,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祁岁知视我为禁脔,拉斐尔的爱如越缠越紧的藤蔓,不够健康的关系是引诱飞蛾前赴后继的烛火,终将有人落到焚烧亡损的下场。 生活在他们之间,是虎尾春冰,是战战兢兢。 痛苦和情感交织,仇恨和依恋碰撞,使我感到万分疲惫。 如果不逃开,父亲醒来看到一切又该怎么办? 叫他接受自己的孩子们拥有不伦的情意,还是告诉他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祁岁知和拉斐尔亲手策划的局。 从年少开始,并非只有他一人苦守真相、步步为营,而是除我以外的、所有名义上的家人,在美好的表象下处心积虑蛰伏以待。 蓄意 “我有办法让你见到陈局长。” 抬起左手按住心脏所在的位置,勉力平静节奏加快的心跳,电话显示接通的下一秒,来不及等人开口,我便抢先一步说道。 与我的迫不及待相比,话筒那头显得沉默而游刃有余,在漫长几近窒息的安静过后,我听见指节敲击金属的声音,铛、铛、铛。 数到第五声时,杨善终平声询问:“你想我做什么?” “在我需要的时候帮我调开祁岁知,越久越好。” 到底对他存在几分疑虑,我只模棱两可的提出自己的要求,并不解释这背后的各种用意。 “调开他不难,但祁岁知回过头来,肯定会发现我与你合谋背叛他的事情,” 敲击金属的动作一滞,杨善终换了种颇显为难的语气,“只是让我和陈局长见上一面,这个筹码似乎有些轻呢,愿愿。” 这个人是用不入流的招数恶心我恶心上瘾了吗? 若说那日在纪随流面前,他称呼着迭字小名还保留着叁分克制,那么如今便是肆无忌惮。 温柔嗓音像是亲密无间的情人, 鲜明的恶意则昭示着我们是被迫合作的仇敌。 我按捺下回怼的欲望,在不耐之间还有一丝赌中心理的窃喜。 经过这么多教训,我知晓不能一次性把自己拥有的底牌,全部呈现在谈判者面前,极容易得不偿失。 杨善终问出这句话,便如上钩的鱼。 我放出更肥美的饵料,他会将钩子吞得更深。 “陈励川不愿意见你和纪随流,是因为他更倾向于把土地审批给另一家公司做公益事业,那他要是愿意见你们了,不就代表这个倾向有所改变吗?” 这么简单的道理,不需要我掰裂了、揉碎了,一点一点阐明。 我反驳过后,杨善终迅速抓住语句的关键点问道:“陈励川?这样一个名字……他和芒寒集团的董事长陈今川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兄弟,陈励川是陈今川最小的弟弟。” “父亲跟陈伯伯,好像有几分交情。” 既然做好准备,我就不会给杨善终第二条路选择。 “可以叫纪叔叔去试试,但不怕告诉你,你设想的道路走不通。” 无怪世人都喜欢做掌控者,只因这种滋味尝过实在难忘,我不动声色笑了笑,“而且你认为如果纪叔叔知道,他会不告诉纪随流吗?到底还是名正言顺的父子亲。” 戳人软肋者自戳之。 杨善终懂得我最恨人生不由自己做主,像个傻子一样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无力感。 我亦明白他作为私生子,在触及名正言顺四个字时会下意识的心虚。 “既然你这么肯定,那我就不让父亲去碰一鼻子灰了。” 果不其然,他很会找个台阶理直气壮地下去。分明害怕纪随流抢夺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还要说的冠冕堂皇,是担心父亲求人不成还要丢脸。 “你和陈局长见面的具体时间,到时候我会发到你的手机里。” “那祝我们合作愉快。” 彼此客套完毕,我正想挂掉电话,杨善终突然用一种正经八百的语气叫了声我的大名:“祁愿,总觉得你变了很多。” “变是正常的。”否则在这个家我该怎么立足下去。 后半截未尽之意被我默默咽进喉咙里,墙壁上的挂钟显示时针和分针即将转到晚上七点半,离和陈西宴约定好的晚餐还有半个小时。 我最后一遍将嘴唇的口红前后抿抹均匀,冲镜子里明艳照人的自己啵出一个无声的飞吻:“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准备出门,先挂了。” “小流要是知道,应该会很难过吧。”杨善终叹出口气,略略喟叹,“不仅仅是失去盯了这么久的项目,当初也是他向父亲提议,让你换个环境上班,怕你在卓承一时半会儿调整不过来,被人议论纷纷显得难堪。” “你想说明什么?” 我尽力忽视心间传来的意味不明的压抑,继续审视着妆容的缺陷错漏,忽然觉得这只近来爱不释手的口红色号,莫名失了当初一见倾心的惊艳之意。 “这么沉默伟大的守护精神,如果被守护者察觉不到,不是很可惜吗?” 我自然不会蠢到认为杨善终是真的不忍心,然而他接下来的话依然叫我殊无笑意的面色变得更加沉冷:“可是就算你知道,还是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犹豫的背叛他,这才是叫我觉得最舒畅愉快的地方。” “你要改变主意吗?” “把这个消息告诉纪随流,那我再怎么费心安排也会输掉项目。” 这一刻,杨善终和煦而恍惚的声音,与花房中纪随流对我承诺时的语气奇迹般重迭在一起。 因着这层温柔,善与恶之间不再泾渭分明。 我以前会管你,今后同样会。 从父亲叮嘱的那天起,我就站着你这边。 …… 我的心在某个须臾,蓬松成了一团棉花,棱角全无,软弱到几乎握不住手机。 齿尖陷入敏感舌尖,骤起的激痛又反复提醒着我当下的处境。 “你要改变主意吗?” 杨善终轻笑着又问了一遍。 “不,我有我要做的事情。” 我听见自己的回答,如半熟的葡萄皮般晦涩。 又如顽固的磐石般不可转移。 叙旧 招牌老旧的小饭馆,熟悉的布帘比记忆中更脏,似乎开办至今未曾更换。 我承认自己的私心和讨好之意。 陈励川同陈今川关系不佳,对待陈西宴这个小辈却出乎意料的关怀备至。 强强联姻的道路一时半会行不通,陈家长辈又隐隐倾向陈西淼,他索性暗中运作,从首都直接调来Z城,以表对于陈西宴成为未来接班人的支持之意。 窥见冰山一角,我通过顾之昭的人脉,花了笔大价钱联系业内有名的私家侦探继续调查得知,当年除却志向与父母安排规划的不和以外,还有一桩秘闻。 陈今川会看上陈西宴的母亲,就是通过追星的幼弟。 世界上的缘分如此微妙。 陈西宴的母亲在遍地鲜花的娱乐圈名不见经传,却能惹得正直倔强的陈励川一心一意追逐热爱,继而引起陈今川的注意。 熬到正妻死后嫁进陈家,成为陈励川的嫂子。 这也是我笃定杨善终拜托纪杭之前去会被拒绝的原因。 芒寒集团以文化产业起步,十分注重名声舆论。 陈今川同时拥有妻子和小叁已是不堪,更何况这个小叁还是他抢了弟弟暗恋对象得来的。 既然心怀内疚不安,好面子如陈今川,又怎会愿意接受请求,落下脸面嘱咐已经成为陈家夫人的妻子,到自己弟弟那里求情说软话呢? 蛇纹十字架项链的暗光,先那张走到哪儿都是人群焦点的面容一步映入我沉思的眼帘。 同样的寒冬腊月,我立在小饭馆旁边,八点早已过去大半,手脚冻得冰凉失去知觉,陈西宴方才姗姗来迟。 宽大的墨镜随着垂头的动作滑至鼻梁之间,露出一点锋利的五官线条。 他挑起半边眉峰,那抹惊讶感显出几分夸张。 头发染成近乎于灰的蓝,凌乱有型的梳向脑后,再配上颜色明亮、绣花反光的浅色西装,活脱脱像是从哪个秀场里面偷跑出来的当红明星。 “你不进去,在外面等着。” “我请客吃饭,等等你也是应该的。” 前任,特别是鸡飞狗跳收梢的前任。 再次相聚,总会存着一番心思,凸显出自己没了他以后生活更高的优越姿态。 我本想遵循旧例,就算求人,也不能太输了自己的原则。露怯,会被陈西宴这种性子恶劣的人拿捏到底。 谁料冻得太久,才一开口说了半截话,我的嘴唇就哆嗦起来。 牙齿与牙齿之间磕碰着,以至于后头的八个字说得结结巴巴,仿佛静置良久的开罐可乐一般——满怀的气势消散得无影无踪。 “进去吧,杵着干什么?” 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准备迎接陈西宴抓到我糗处后随之而来的讥讽嘲笑。 没想到他只是透过墨镜滑落的缝隙,淡淡看了我一会儿,神色平静无关悲喜,然后迈开步伐丢下这句话,率先揭开小饭馆脏兮兮的红色布帘。 考虑到万中存一的泄漏几率,狭窄局促的空间被我以十万的价格整个包下。 经营餐馆的一对中年夫妻立在收银台旁,见我们走进,扬起朴实的笑脸,用手在老旧的围裙上擦了擦,招呼道:“祁小姐,陈先生,你们来了。” 陈西宴初见此等架势,鞋底生了根似的在门槛上立了会儿。环顾四周,半晌才摘下墨镜挂在胸前的装饰口袋上:“祁小姐,你这阵仗不小。” 他话里话外刻意与我保持距离,人倒颇为乖巧。 跟在我屁股后头,走到最里面的一处餐桌旁坐下。 两夫妻顺势递过一张菜单:“打算吃点什么?” 虽然饭菜鲜美令我记忆犹新,但这里的东西都是用旧了的。 就好比菜单,哪怕擦拭得再干净,上面仍不免带了层油蒙蒙的泛黄印记。 我稍稍瞅了眼,没有第一时间接过,用目光示意道:“给陈先生就行,他对你们的菜比较熟。” “糖醋排骨、油爆虾、莲藕土鸡汤、焖菜心。” 陈西宴更为直接,菜单看都不看,线条优美的嘴唇上下磕碰,就报出一系列菜名,叫夫妻中的妻子有些惊奇的瞧着他:“陈先生,这些菜都是我们这里卖得最好的,您是怎么知道的?” “住在附近的日子里,经常来你们这里吃饭,” 陈西宴性格嚣张,通常不会给毫无往来的人一个多余的眼风,对着这俩夫妻却少见的带有几分耐心,“不过可能你不记得了,那时候的我也就十岁出头。” 阿姨思考了两分钟,激动地一拍围裙,与丈夫相视一眼,眉开眼笑道:“哦哦,我就说你怎么长得看起来有点熟悉,你是宴宴吗?” “嗯。” 我心想原来陈西宴的小名这么女气,难怪从来不曾听他说起。 这头腹诽着,那头面容憨实的叔叔又说:“宴宴长这么大了,像你妈妈一样,模样真出色,我记得十年前只要你娘俩一起出来吃饭,这地头的老少爷们都爱往我们这里挤,就为了多看一眼你妈呢。” 叔叔语气热切,眼瞳发亮。 从他赞美的语气和内容中我可以想象到,陈西宴的母亲当年有多么惊艳。 然而陈西宴听闻自己的母亲被褒奖,并不表现得如何开怀。 甚至眼梢微微吊起,有一瞬间表情凶狠到令我心惊。 做生意数十年的阿姨见状,一手肘捅了下叔叔的腰窝,亲昵训斥道:“这么大年纪,老头子一个,还说啥呢?快去做饭,快去做饭,别让客人饿着了。” 赌咒 餐桌两侧顿时只剩下面对而坐的我们。 陈西宴向后一靠,两条比例夸张的长腿架起,旁人做来不甚雅观的动作,到他这里别有一番潇洒意气:“有话直说就行,请客吃饭,不是很有必要。” “我想我们的关系,也没糟糕到连吃顿饭都不可以。” 求人该有求人的姿态。 我垂眸研究起面前餐桌的木质纹路,并不理会他的冷言冷语。 “我们的关系?” 陈西宴抚摸着胸前的墨镜,哈出一口冷气,“祁小姐认为我们有什么关系,前男友前女友?还是,前任上司和下属?” “很感激你顶着压力收留了落魄的我,” 我用舌尖稍稍滋润干燥的唇心,斟酌着脱口的用词,“只是不知该怎么面对,索性就逃跑了。” 他又挑起一边眉,也不接话,显然不满意这浅显的借口。 于是我只好再放低一寸声线:“我以为关萌萌和我做朋友,都是出于你的授意,你们两个联起手来看我知道真相后的丑态……当时,当时真的很生气。” “在你眼里,杨善终是好人,纪随流是好人,甚至你的哥哥弟弟,知错能改也是好人,只有我是天大的坏人。” 余光中,陈西宴唇畔的不屑和自艾有如实质,“祁愿,你对着我,从来多分出一丝一毫的耐心也不肯。” 该怎么多分出耐心? 从一开始就背叛我的人,利用我,当我和阮沁玉争执时在一旁看好戏的人。 我的性格,别人做足一百分我未必留下全然的好印象,但若有什么不周到,就会扎根在心里面,成为日后相处过程中一根时不时出来作祟的刺。 有千般言语,万般佐证于喉间涌动,可我明了不是谈论谁对谁错的时机,抬起一双传递内疚的眼,缓缓望向他:“我知道你好,不然我也不会来拜托你。” “你的话颠叁倒四实在厉害,是这半年里面练出来的吗,拿来欺哄我。” 同纪随流、拉斐尔相处,我仅仅显露一部分性子在他们面前。 娇气坦率,虽目中无人,倒也敢说敢做,不存城府。 信任我的人眼里我大约是这个样子。 可陈西宴不同。 他见识过我的不耐、我的冷酷、我的狠心,寻常招数于他而言毫无影响。 那张秾艳胜却芙蓉的美人面上,不仅没有半分触动神色,反而相较前几分钟多了一缕看穿的讥刻笑意:“还有什么伎俩,多来两趟,叫我见识见识。” 既说出这番言论,我知他再无信我的可能。 两个人从靠近的第一秒钟开始就带着猜忌和怀疑。 如此,没有信任,怪得了谁? 颇有些意兴阑珊。 指甲陷进皮肉的刺痛又提醒着我,这件事关于自己同父亲的的以后,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断不可能凭借感情和本心行事。 我一面沉默咬着嘴唇,一面搜肠刮肚地思索着对策,良久才道:“我明白,要你满心满意的帮我不可能,那我们等价交换好了,谁也不吃亏。” “先说事情。” 陈西宴不为所动的看了眼左手腕上的机械表。 “土地规划局的陈局长,陈励川,你的小叔叔,卡着凝赫集团旗下子公司的一个百货大楼建设项目不放,你有什么办法解决吗?” “噢,小叔的事,怪不得你会绕开陈今川来求我。” 陈励川尊称为小叔,自己的亲生父亲却直呼其名。 我观陈西宴对待两者的态度,便知从顾之昭和私家侦探那里得来的情报资料所言非虚。 “可你为什么要为凝赫的项目这么着急上火呢?难道就像圈子里最近传言的一样,你打算和纪随流订婚,成为纪家人了?” 薄而红的唇角极轻慢的勾起,陈西宴装作一副感兴趣的模样,瞳孔色泽却比这深冬天气的温度更为凝冷。 “我当然不会!”甚至连最基本的思索都没有,我下意识驳斥了他的揣测。 “那,为什么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方才好声好气,陈西宴无动于衷,眼下我带着恼怒反驳,他的眸光反而亮了一点,隐隐带着辨识不明的期盼。 “我有我的理由,跟感情无关,但跟今后命运有关。” 他笑意若有若无,仍是不相信的态度,我心下一阵发急,这样下去,说破嘴皮子也没有尽头,便管不了那么多话术分寸,倔强直言道:“你不相信我之前所有的话无所谓,但刚才那一句,如果有假,就叫我明天立刻暴毙在家。” 交换条件 我爱重自己异常,别说赌咒发誓,平时就连略略委屈一分也不肯。 陈西宴神色一怔,终于坐直身子,手肘支在桌面,有些复杂的说道:“如果誓言有用,那人人努力工作干什么,都去求神拜佛好了。” 或许我那一刻的决绝震慑住了陈西宴,他虽嘴上一如既往的不饶人,但细微处露出了真实的松动:“我可以解决麻烦,你愿意用什么作为交换条件?” “我手上拥有的卓承……” “不,我不需要这些。” 陈西宴目光灼灼打断我,“金钱、权力、地位,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多一点,少一点,对我来说无关痛痒。” 可这是我手上最值钱的东西。 股份不在意,那我还能给他什么? 就算父亲手上的股份,我注定要签下全数放弃的合同转让给祁岁知,但我手上现下拥有的百分之五同样不是小数目。 那是普通人十辈子都得不到的财富。 更何况,比财富重要的是,陈西宴可以凭借成为卓承的股东这一好处,稳固自身在陈家的继承者地位,让那些偏向陈西淼的长辈们闭嘴。 来之前,我反复在心里设想了各种的可能性。 或许是欣然接受,或许是刁难后再接受,或许嫌弃不够还想要加码其他。 然而思来想去,我都没有预估到过,他会拒绝这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你想要什么?” 路行至此处,已然逼到绝境,没有回头的余地。 我静静注视陈西宴的面孔:“我拥有的,都可以给你。” 漆黑眼珠在白色部分偏多的眼眶里略微转了转,凝固的寒气忽然尽全散去。 陈西宴又恢复了我们初见的样子,如同冰下掩藏的火焰,锋利而多情,野烈而炽热。目光流转中野心勃勃的生机,可以引得众生为他倾倒。 我却太过清楚这副神情,那代表着他心头作乱的主意即将冲破绝艳的皮囊,蛮不讲理的传到我耳际:“不如,你陪我睡一觉,怎么样?” “说起来,我们谈过恋爱,我却根本没有深入了解过你。” 深入二字故意被他咬地缠绵悱恻、暧昧异常。 谁都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自然不会有人傻傻询问要进行哪方面的深入了解。 我来不及转开眼睛表达反感,只觉头脑已经自发轰的一声响,紧接着气血从躯干肢体中四处流窜,直直涌向天灵盖,每一处毛孔,都要流出难堪的污垢。 原来,这才是他想要的。 最恶毒的报复,蓄谋已久的羞辱。 我真是蠢钝。 竟然忘却眼前人从小生活在不见天日的黑暗泥沼中,这样不堪的出身际遇,怎会怀揣一丝奢侈的善意,无私地为别人考虑,渴望替他人带去光明? 很难描述清楚此时此刻我的感受,只觉得错愕过后,剧烈的屈辱感裹挟着震如擂鼓的心跳,再慢慢转变成深沉的麻木滞涩。 也许我应该给他一巴掌,然后抓起包转身就走。 但神智清醒的提示我,别无选择。 手指是麻木的,双腿是麻木的,嘴唇机械性的张了又合,说出的话立刻如一阵烟雾般,在大脑的保护机制运作下,强迫性的忘却消散。 “谢谢陈总告知,和我睡一夜的价值,居然比得上百分之五的卓承股份。” 热气腾腾的饭菜由阿姨陆续端上来,还有两杯装在深蓝陶瓷杯里散发出廉价香气的茶水,她洋溢着笑容的唇角,似乎要开口催促我们赶紧品尝。 可当陈西宴沉冷的眼神扫过,再附赠一句不咸不淡的谢谢时,她又识趣闭上了嘴,简略短促的说完请两位趁热吃,就攥着围裙匆匆退回厨房。 又剩下我们两个人。 被外人打扰,凭空增添两分钟的喘息余地,并不能够促使我平复好自己的心绪,回归公事公办、权衡利弊的状态。 陈西宴好整以暇看着我,明明是平视的角度,其中蕴含的居高临下之感,却让我内心本就发胀发堵的屈辱感沸腾到极点。 “你肯吗?” “祁小姐,你怎么不回答我?” 他不紧不慢问出这两句,像是用爪尖逗弄战利品的狡猾猎手。 我肯吗? 道理上,陈西宴是我平生见过长相最出色的男人。 同他睡一觉,当成交换也好,当成约炮也罢, 拿下旭日建设的项目,我拥有可以掣肘杨善终的条件,叫他老老实实办事。 届时再调开祁岁知,准备好两张目的地保密的飞机票,我和父亲就能摆脱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去,换个国度重新开始今后的生活。 换做任何一个锱铢必较的吝啬鬼坐在这里,都算得清楚这是一笔不亏的帐。 指尖突然传来濡湿的痛觉,顶端修平的法式美甲深深扎进掌心,指缝中沾染了渗出的血丝。 我从把滚烫茶水泼到陈西宴脸上,与他同归于尽的狂乱幻觉里苏醒过来。眼前仍然是这个无耻的男人,这般需要出卖尊严的境地。 “你不会认为用这种方法可以羞辱到我吧?” 万千念头闪过脑海,不啻于一场冰封千里的暴雪,湮灭所有的不堪和胁迫。 然而注意力回归现实,光阴如水仅仅淌过几分钟,面前的菜肴滚烫之气与空气中的冷雾相遇,袅袅腾腾升起,朦胧了陈西宴深妍的眉眼。 我不表现出强烈的屈辱,这场利与欲的交易就不能叫他体会万分满足。 这样自欺欺人的借口安抚了我。 于是调整坐姿,迫使自己蓄势弓紧的腰杆放松下来,冲他露出一个妩媚盎然的微笑:“我从开始就喜欢你的样貌,和你睡一觉我没什么吃亏的。” 作者的话:最近工作比较忙,存稿告急,就暂时每天一更的样子,周末看情况二更,谢谢大家的珠珠和支持!!以及,女儿终于又快要吃肉了 爱之于人 “是吗?” 陈西宴左侧的白皙耳廓正中,为了配合造型穿过了一枚指环式样的耳坠,镶嵌的菱形深蓝宝石在小饭店浑浊的灯光照耀下,依然映射出质感非凡的华光。 比那道华光更灼灼的是他的眼,似两枚尖锐的钢钉定在我的脸上,一刻不肯松懈,“那,你决定兑现承诺的时间好了。” 好比犯罪,越过法律边缘,人会化为无恶不作的野兽。 将脸面踩在脚底的话语,第一句顺利说出口,接下来的主动出击就变成了顺理成章:“只要替我办好,现在跟你去也没什么不行的。” 还有叁日,残余的时间如同沙漏里的流沙般飞逝,唯有把所有的伏笔埋好,所有的阻塞理顺,才能在抵达美国之后一步一步实现我的计划。 “你似乎很着急。” “叁天后,我要去美国了,你我的交易必须在那之前完成。” “祁伯伯醒了?” 提到美国,陈西宴迅速联想到了我父亲。 我不欲详细解释,微微点了点头:“你能让我无牵无挂的去吗?否则事情办不好,到了那边我忙着照顾父亲,还要时时刻刻惦记。” “其实你只是个小小的秘书,不必……” “我不想父亲昏迷前是个废物,父亲醒过来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我打断他,“你能理解我的想法吧?毕竟你被陈叔叔认回去,也在认真发展事业。” “我可不是为了陈今川的认可,我只想让我妈在陈家好过点。” 和陈今川有关的事,陈西宴就是一点就燃的炸药。 原本还带着点温度的目光,立刻沉云压境,冷冷反驳我道。 “为的人不同,但初衷殊途同归。” 我说着,身体前倾,越过狭窄桌面握住陈西宴随意搭在边沿的右手。 他被我唬了跳,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像挣脱开。 我却越发用力,像是苦海沉浮之中,抓住一根求生的稻草,“帮帮我吧,陈励川选择旭日建设的项目,不会损害你个人的利益。相反,后续百货大楼建成,开始周边的陆续开发,你掌握一手资料,还有不少生意可做。” 出卖色相与否只关私人爱好,而我所说的内容关乎他手下公司的发展规划。 陈西宴陷入沉思。 时不时盯着饭菜,偶尔又将复杂的眼神投射到我脸上来。 我等得心浮气躁,正想继续分析利弊,他突然夹了一只油光发亮的油爆虾,隔着点距离精准无误投掷进我的碗里:“给我剥虾。” “你……” “请我吃饭,光说话不吃菜总不对吧。” 陈西宴理所当然道。 “那我说的事情呢?” “吃完饭再说。” 有求于人,我只好沉下性子,老老实实充当起剥虾工具。 小半年的独立生活,我已不再是当初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祁愿,剥起虾壳也不会像过去那般坑坑洼洼。 掌握好巧劲,完整弹牙的虾肉一只一只出现在陈西宴的碟子里,直至堆成圆锥形的小山。 期间他叫老板娘上了两碗饭,唏哩呼噜的样子活脱脱叁天没吃饭的恶鬼。 我把整盘虾剥净,他的两碗饭也见底。 瓷白碟中还剩最后一只虾,陈西宴一抿嘴唇,借着擦拭的动作转开正对的下巴,理不直气也壮的嗓音突兀有些漂浮:“这只你吃了,我吃不下了。” “我不吃别人碗里的……” 不假思索的拒绝,在他愤怒喷火的眼神里越来越小声。 “祁愿,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 “当初连哄带骗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不见你说从不吃别人碗里的。” 真是奇怪,分明是他以权谋私,种种作态却仿佛被丈夫抛弃了的怨妇一般。 句句指责,声声委屈。 在这微妙的关系置换中,我心头的屈辱感隐隐削弱了半截。 或许无关情感的身体纠缠,不是践踏自尊的快意报复,而是某些人为了填满自己空洞心灵的卑下寄托。 “你那天想说的,是不是我误会了你,其实你爱我?” 冷不丁宣之于口的爱字,是挑破那一层掩耳盗铃伪装的尖刀。 意料之内,陈西宴不算愉快的神色彻底冰封,他倾倒城池的面孔流露出来的表情难以言喻——仿佛高高在上的君主,内心却是身处困顿的囚徒。 “你也配说爱这个字。” 咬牙切齿,极力掩盖。 “我配不配,你的感情都在那里,一分不少,反而与日俱增。” 我垂落眼睫,淡漠叙述事实。 “你就不怕我反悔?” 用筷子取过最后一只虾,放入口中缓慢咀嚼,顺从任凭其滑落喉咙。 陈西宴见状,恼怒稍退,咕咚一口喝下半杯不再滚烫的茶水。他似乎没有丝毫察觉到,自己的喜怒哀乐尽数掌控在另一个人手上。 并不等他得意翘起唇角,作出傲慢姿态,我先开始笑。 “好啊,那你反悔吧。” 人设可以打破,性格可以重塑,但先动心者的不安定感永远无法消除。 它是附骨之疽,它如影随形,它看似随着自身的底气强大灰飞烟灭,但只要碰上特定的人和事,又会如野草般故态复萌,在摇摆不定的感情中作祟到底。 “如果没别的事,明天见,” 我胜券在握迎上陈西宴羞怒颤抖,又无可奈何的瞳孔:“记得带上建设用地批准书。” 威胁 “你想要的东西,我拿到了。” 私密性很好的咖啡馆包间内,我打开牛皮纸的文档袋,薄脆的装订纸张顺着光滑桌面滑到杨善终面前。 翻到最后,土地规划局的盖章一应俱全。 “这是内部的通知,正式公告会在下礼拜一向社会各界传达。”我点了点封面上的保密二字,“你可以用它去纪杭之面前证明自己的能耐。” “我不意外你能做到,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仔仔细细阅看了一遍又一遍,杨善终抬起脸,分外和颜悦色。 和颜悦色到令我想起初一开学那天,年级主任了解到我父亲是祁蓝玉后露出的温柔笑脸。 两者的区别在于,杨善终的温柔仅仅是温柔,并无一丝卑躬屈膝。 我无动于衷的将头发挽到耳后:“希望你遵守诺言,否则纪杭之知道有人手段下作算计自己的弟弟,祁岁知又发现好朋友背叛了他,不死也会脱层皮。” “你以前总是明着来,现在也学会你哥哥那套了。” 杨善终心情颇好的同我开起玩笑,虽然他是说一套做一套的笑面虎,纪随流是时时刻刻释放冷气的冰山。 但不得不提,在阴阳怪气这一方面,他们确实是血缘相亲的同父兄弟。 “在祁岁知身边这么久,我总该有些进步。” “你的多疑也挺像他。” “多疑不好吗?” 我饮尽杯中最后一点醇厚苦涩的液体,手腕上的时装手表提示午休时间已过半截,“祁岁知从不相信别人,你也是,你们如今都活得风生水起。” “只是想到以前的你虽然跋扈,但别人对你真诚,你也会回以真心。” 我发觉自从进入旭日建设后他分外古怪,总是动不动提起过去的我如何,倒像是曾经默默关注了我很久似的。 “我们第一次单独吃饭,那时你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满脸信任的叫我杨哥,一心想着努力工作提高自己,来获得哥哥和父亲的认可。” 似乎伪善的人皆是这般,在通过不正当手段攫取胜利成果后,再假模假样的追忆美好往昔,以此增加一些冰冷交易关系中微不足道的人情筹码。 “你喜欢这个称呼,我可以继续叫。” 敷衍着点了点头,舍出甜头让人尝尝滋味的小事我早已不再计较。 杨善终语塞,眼底继而浮现一抹对牛弹琴的怒色。 “……谁在乎你叫我什么!” “哦,那不叫杨哥,我要叫你善哥终哥,还是善终哥哥?” 允许他唤我愿愿恶心人,就不许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期待着从杨善终的脸上欣赏到更少见、更丰富的表情,他却突兀闭上了嘴,垂落怒视我的眼帘,面色僵冷接连饮下大半杯咖啡。 片刻才道:“你是我的下属,应该叫我杨副总。” “杨副总,” 我咀嚼着这个称呼,有些玩味,“我以为在别人手里战战兢兢多年的人,是不会喜欢职务里面有个副字的。” “我迟早会摘掉,不急在一时。” “先提前祝贺杨总了。” 我抬高空掉的咖啡杯,隔着方桌虚虚一敬,“祝你打倒冯悦然,让所有看不起你的人都匍匐在你脚底,拼命舔你的皮鞋面。” 杨善终被我逗得一嗤,气氛陡然轻松下来,然而这轻松不过几十秒,他又盯着我轻声问道:“那你呢,变成祁岁知,你会感到快乐吗?” 不自觉出口的言辞,如泠泠溪水漫过了这段关系之中应恪守的距离。 杨善终恍作不觉,眸光深深浅浅地驻在我面上。 似是问我,更多的,又仿佛扪心自问。 会快乐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念头乍起的某刻,我很想顺应杨善终的蛊惑,向其倾吐所有烦恼和压力。 但横亘在我与他面前的牛皮纸,似米黄桌面上醒目的标志符号。 也变成了刻在我心上的一道符号。 如何度过人生,难道仅凭快乐这种浅显的感觉来做决定? 胜局在握的人,才有资格盘踞在王位之上,高枕无忧地伤春悲秋。 “与其在这里抒发没用的感慨,倒不如想想怎么才能万无一失的帮我留住祁岁知,” 我利落扫码结完账单,拎起银灰相间的提包冲他笑,“你应该知道吧,如果这一步失败,我会跟你同归于尽的。” 私人领地 拉斐尔会从罗马提前飞到美国,先我们一步守在病房前。 礼拜五下午,距离我见到父亲,再加上飞机航行的十一小时。 满打满算还有叁天半。 准确来说,双休日也不在我的私人时间范围内。 所以为了完成和陈西宴的交易,我只能利用到下班前的半天。 我向纪随流提出请假,只说需要充分些的时间回家收拾行李,他懂得我去意如箭的心思,并没有多问什么。最后,还答应帮我在祁岁知面前保守秘密。 欺骗一个男人打掩护,去赴另一个男人的一夜情邀约。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的人生已经变得分外荒唐。 我没有驾驶自己牌号张扬的跑车,而是出于某种自欺欺人的心思,立在严冷的空气中,等待片刻,拦下了一辆路边的出租车。 在上车前,我又回头看向纪随流所在的楼层,落地窗建造的材质是单面可视玻璃,望过去只有蓝岑岑一片。可我莫名认为,他正在那后面沉默注视着我。 “去华明道。” 我随口报出陈西宴发送到手机上的地址,出租车开了叁四十分钟,逐渐驶出市中心,两侧风景也从林立的高楼过渡到葱茏的树木。 晚冬似乎对它们不曾造成半分影响,只树叶的颜色,从生机蓬勃的浅绿变为了庄严肃穆的深青。 我与陈西宴在一起时彼此从不上心,更无进一步的身体接触。我仅去过他位于市中心不远的别墅,那里装修的非常公式化,丝毫没有经常居住的气息。 今日的地址我闻所未闻,第一次前往。 等出租车停靠在目的地,入眼的小区和与我揣测截然相反,似乎是很早建成的楼盘,位于郊区,地段偏僻,连保安亭旁的镀银名牌都带着轻微剥落痕迹。 来来往往的人群衣着平凡,在经济适用的轿车中还混杂着自行车和电瓶车。 我想破头也想不出来,陈西宴叫我来这里干嘛。 莫非有什么特殊癖好,房子太大硬不起来? 堂而皇之走进小区,玩着蜘蛛纸牌的门卫大叔甚至没有叫我留步登记身份。沿着同样破旧的标识牌找到5 栋,按下装在生锈底楼大门旁的对讲按钮。 叮咚叁声响过,一道懒洋洋的男低音:“喂?” 我重重咳嗽了一声,迎着候在旁边的大妈好奇而八卦的眼神,面带微笑道:“陈西宴,给我开门。” 如果说来的路上还有一些憋屈和不适,那么等我在年代久远、不安装电梯的狭窄楼道爬至顶层6楼,见到气定神闲,抱臂倚靠门框的陈西宴时。 除了灌了铅似的双腿,和火辣干燥的喉咙以外,我再也感受不到其他——所有多余的矛盾情绪已经顺着毛孔的薄汗排空,烟消云散。 “呼……你这是,什么鬼地方……” 我存了一肚子的抱怨,被喉咙中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打断,“住这么高,呼,电梯,都没有……” “进来吧,这里隔音不好,对门邻居该听到了。” 陈西宴穿着居家的毛衣长裤,冷眼观望,仍由我拎着包扶在门框上平复剧烈的心跳,一丝绅士风度也无,只从旁边鞋柜踢出来双崭新的粉色毛绒拖鞋。 为了搭配外套,我今天穿着麂皮的高跟长靴,穿脱颇为费力。又要防止衣摆与地面接触,又要固定皮包不住下滑的趋势,还要抽空拉下两腿内侧的拉链。 我多么希望陈西宴能在这个时候情商突然开窍,帮我接过手上多余的物品,然而结果是他仍然一副居高临下看好戏的可恶样子。 拉链平稳拉至脚踝,我舒了口气,撩了撩散乱的长发,好歹没有那么狼狈。 正打算抬起腿穿进拖鞋,靴子的鞋跟冷不丁朝外一斜。我的膝盖发软,经过六楼的折磨,还未恢复支撑的力量,眼见就要扑倒在地。 慌乱中我一边尖叫,一边攀上递过来的手,继而紧紧抱住了眼前的人腰。 “这么着急投怀送抱?” 陈西宴反手扣住我的腕骨,伏于耳廓轻轻问道。 “我说,你们在干什么?怎么大呼小叫的?” 对门住户不堪高亢的尖叫声攻击,啪地甩开内门,隔着一层防盗装置,一边拍打铁铸的栏杆,一边对我们气势汹汹斥责道。 我转过头去,恰好看到了一张戴着黑框眼镜,眉目阴郁的中年男子的脸。 因着近视而微微凸起的浑浊眼珠黏在我脸上,闪过一丝惊艳的光亮,再下滑到我与陈西宴亲密相迭的身体,直勾勾地反复打量,口中还油腻的意有所指道:“哟,现在的小情侣可真够奔放的。” “什么奔放?我那是摔了,唔……” “不好意思,我和女朋友打扰到你了。” 陈西宴板过我的头,温暖干燥的手掌盖在我说了一半的嘴唇上。他道完抱歉,紧接着把门关死,彻底隔绝了那个中年男人赤裸的眼神。 骤然之吻 虽然整个小区破破烂烂,但陈西宴屋内倒是装修得简洁有味。 不大的空间还设置了樱桃木的嵌入式吧台,半透明的酒柜中,名贵红酒按照高低排列,琳琅满目,如同西方传说中恶龙精心收拢、妥帖安放的心爱珠宝。 皮质沙发上随手扔着那天穿来见我的手工浅色西装,酒吧对出的落地阳台边,枝叶仅剩几片的绿植与菱形纹的陶瓷花盆相映成趣。 看来这才是陈西宴真正的家。 出乎意料的朴素。 “干嘛不让我说?那个流氓敢那么看我,真是恶心!” “还有,谁是你女朋友?” 经历完漫长的爬楼折磨,又差点狠狠摔上一跤,这些不够,还要忍受油腻老男人的眼神非礼,我郁结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堵得喉咙发痒。 “你和他计较什么,快四十岁还找不到对象,你站着理论,他在心里一次又一次视奸你。” 陈西宴左手端着高脚杯,从酒柜中挑选出半瓶红酒,浓郁的液体缓缓注入晶莹杯底,为他眼底都染上了一丝艳丽醇厚的红。 顺着他轻描淡写的叙述想象了叁秒,身体立刻做出诚实反应,轻柔羊绒布料覆盖下的手臂浮现细小的鸡皮疙瘩,我忿忿瞪着造成这倒霉一天的始作俑者:“你是买不起房还是有什么特别爱好,喜欢住在这种电梯都没有的鬼地方?” “这是我做模特赚到钱买的第一套房,按揭了五年。”陈西宴取出另一支高脚杯递向我,手臂舒展的线条像是修长摇曳的灰色兰花,“喝一杯?” 酒会失态,酒能乱性。 领教过这丝滑液体背后的威力,除却必要场合,我鲜少饮酒。 陈西宴的手悬在半空,洁白的,匀停的,映着玻璃折射的碎光,臂膀到指尖的力度都呈现出不容忽视的专注。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帮了我个大忙,不太过分的要求满足一回又何妨。 我犹豫着,还是伸出了手,接过高脚杯。 陈西宴顺势走来,停在距我半臂的位置,微微垂首,酒液漫过杯底则止。 “干杯。” 玻璃与玻璃轻碰,脆响如同明快的乐曲,顺着手指撞进心里。 这杯酒与我喝过的多数葡萄酒不同,回味甘甜之余,透着些鲜花的芬芳,我小口小口喝完,神奇的力量让不愉的情绪镇定了些许。 “再来点?” 陈西宴浅酌一口,似乎不合喜好,将酒杯卡在两指之间仅仅作为装饰。 他瞧我饮尽,露出意犹未尽的神色,便倾斜瓶口想再添一杯。 较之常人更为高挑的身躯,遮挡住背后从阳台传来的午后阳光。陈西宴本是背靠吧台的姿势,为添向右转过身来,阴影顿时笼罩了大半视野。 我们未曾主动拥抱,影子率先亲近交迭。 “不要了……” 我试图阻挡酒瓶继续倾斜的动作,却不着意握到了陈西宴的小拇指。 他的注意力起初放在瓶口,一下子定到我脸上再不肯挪开半分。 那道目光与我印象中的桀骜锋利不同,坦白而赤裸,幽深而莫测,掺杂着成年男性的侵占欲,以至于使我突然想起了今日登门的目的。 “我是来履行诺言的。” 一鼓作气,手指不退反进,撬开肌肤与瓶身的缝隙, 勾住他白皙的尾指。 “诺言。” 陈西宴对我的小动作恍作不察,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眼。 自己说的时候,尚可掩耳盗铃,不断给动如擂鼓的心脏灌输这只是交易的思想。 然而同样的话从眼前微微张合的薄唇中吐出,一切都变了样。 我受不住这般黏腻的气氛,身心仿佛受困在蛛网上的弱小飞虫,致命的甜蜜毒液注射进血管之中,蒙骗大脑,清醒的意志麻痹,冷酷的心智旖旎。 既然无法见招拆招,我只好直接提醒:“你说睡一觉就答应唔唔……” 瓶底与台面相触,失去精准的力度,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陈西宴得以空闲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薄红两瓣覆盖下来。 如同秾艳蔷薇花带着酒液的醇香倾倒在我的唇上。 碾压舌尖,厮磨唇肉,吮吸我意欲逃离的灵魂。 锋利的线条远观伤人,真正亲吻起来,却是灼热而柔软的。 贞洁烈男微H 仔细计算起来,我同陈西宴亲吻的次数不算少。 有时是拍完杂志封面,我去接他下班,灯光照耀不到的角落,他突然把我抵到墙边,一面低声抱怨好累,一面俯下高傲头颅等待我的安慰。 有时是周末他来珑萃熹华跟我一起窝进沙发看电影,毛茸茸的脑袋突然埋在我的颈窝,等我嫌痒笑着推搡,他又抓住我的手腕把嘴唇凑过来。 短暂的恋爱时光,在接吻的当下,走马灯一般在我的脑海中过了一遍。 原来,还是有很多令人动容的美好画面。 但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步呢? 我努力想要抛开这些不合时宜的思考,疑问却于情绪的土壤之中落地生根,开出大蓬迷蒙的花朵。 舌面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我忍不住用鼻音轻哼一声表达痛楚,下意识抬起睫羽,猝不及防对上陈西宴一双包含怒意的眼睛。 他泄愤似的抓起我的手,按在半硬裤裆顶端,重重向下碾压,唇瓣与唇瓣分离之时发出叫人脸红的啵声:“我为你硬成这样,你却接个吻都要分心?” 没来由的一阵心虚,可转瞬一想就算分神想的也是我们两个的事情,便十分理直气壮的瞪回去:“你把我嘴都亲肿了,还咬我舌头,疼死了!” 陈西宴冷笑:“你在想谁,哪个奸夫,纪随流吗,还是那个顾之昭?” “你是觉得自己比不上他们俩吗?” 被亲吻和疼痛刺激出来的生理泪水堆积在眼梢,沉甸甸的,将坠未坠,捎带着连我讥讽的表情气势都削弱几分,“真是好笑,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陈大明星,也有质疑自己的魅力那一天。” 但嘲讽人的事我做顺手了,扎人的角度依然精准有力。 “我质疑自己的魅力,难道不是你实在放荡不堪?” “做富家千金的时候和自己的弟弟不清不楚, 被赶出家门了还有老情人支援救济,现在还要为了其他男人的公司项目来找我求我,不惜跟我睡觉。” 陈西宴抓着我的手不放,略显淫靡的气氛伴随争吵一下子荡然无存。 他天生昳丽的眼尾斜斜挑起,逼仄收进位于眼皮上方的那道窄线。 要不是我掌心的性器越发挺立,这场面不像是即将上床,反倒可以看作批斗大会。 “我就是这样,不满意别跟我睡啊?我放荡不堪,是谁趁人之危提出这种要求?” 劣性乍起,我索性握住陈西宴的粗壮性器,指尖围绕龟头的位置恶意揉搓,“嘴巴叽喳个不停,有本事就别冲着我硬。” 刚才居然还觉得他这样锋利傲慢的人嘴唇柔软,想来全是我脑筋搭错。 “再说,我想跟谁好就跟谁好,你是我的谁?前男友,前上司?全都带个前字,也能对着我现在要做的事情指手画脚?” “你!” 陈西宴气得发抖,甩了一下我的手,又不舍得真的用力,我的五指连同掌心仍然顽固黏在他的敏感部位,甚至毫不客气找到拉链所在之处狠狠拉下。 “我,我怎么了?” 我盈盈微笑起来,手指探进拉链下滑露出的缺口,在贴合腰线的内裤边缘来回游移,“不是想深入了解吗?我在让你了解我呀。” “了解清楚真正的我,你可还算喜欢?” “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 “不好意思,陈大明星,今天的交易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我摸索着,突然找到了在这段关系中占据上风的办法。 谁更无赖,谁就不会受到伤害。 于是冲他缓慢又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自己脱吗,还是我帮你?” “出去,听不懂吗?” 浓颜系的美人天生优势,无论做什么动作都自带渗透人心的感染力。 就如此刻,陈西宴面沉似水,白皙额角细小的青筋隐隐跳动,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一副盛怒难以压制的暴烈样子,叫我心中短暂的胆怯了两秒。 可是,除开言语威胁,他又能做什么? 像只被主人圈养惯了的、外强中干的山羊,头上空长一对尖锐泛光的长角,却在敌人的迫近下惶恐无措朝后退去,一边退,一边还要发出威胁似的咩咩叫。 我唇角的弧度越发扩大:“你知道你像什么吗?像那种被恶霸强抢到手,却抵死不从的贞洁烈女,哦,不对,不好意思,是贞洁烈男。” 作者的话:祁·床前猖狂·床上求饶·床下拔X无情·愿 为所欲为 陈西宴还要骂我,我却不再给予机会。 拽住高领毛衣的边缘迫使其低头,再一次堵住那张美丽而刻薄的嘴。 旁人的接吻是缠绵悱恻的器官探索,而我们仿佛攻占城池一样争锋相对。 我越是想用舌尖舔开他抗拒的牙关,他越是不意让我得逞。拖鞋在后退的过程中不知不觉撇到一边,光裸的脚掌在地板发出短促的挪动声。 我拽住他的领口,他勒住我的腰杆。 一脚踢开半掩的房门,放任难舍难分的身体重重摔进深蓝色的大床。 我如同耐心的园丁,用舌尖一遍又一遍研磨舔舐洁白蔷薇紧闭的花苞,在所有缝隙松动处极力寻找一探内里的可乘之机。 一次不行,就两次。 两次不行,就叁次。 失去他的配合,这场单方面的进攻我做起来甚至称得上随心所欲。 但终究技不如人,当我来不及为自己的耐心自傲,如愿以偿勾到陈西宴的舌尖那一秒起,他骤然发狠,手掌一路向上扣紧我的后颈,将我的舌尖以不容反抗的力量整条推回口腔。还要顺势侵占,吮吸舌根直至发麻发酥,来不及吞咽的唾液从我嘴角勾着丝滑落。 苔藓混合着乌木的沉香无孔不入渗入我的鼻尖,烟熏的、辛辣的、呛人的,回味又挟裹一点柠檬甜酒的清冽澄透,一探再探,我吻得几乎迷失自己。 “唔……唔,放……” 左手收握成拳,无力捶打在眼前线条平直的肩膀上,等陈西宴心满意足吻够,我已经满脸潮红,除了大口呼吸氧气,竟说不出一个连贯的词语来。 “还,还不是,拒绝不了我……” “你满意了吗?” 如钢铁般紧箍身躯的手臂尽数松开,陈西宴支起身子,面无表情望着软瘫在床不忘挑衅的我,从精干腰线开始扯起毛衣,顺着宽松的领口将蔽体的布料分离,“今天不弄死你,我是不会下床的。” 他是模特,所以身材并不夸张。 即使隐退下来,也不似寻常健身房里塑造出来的一般健壮茁硕。 柔韧的肌肉、挺拔的骨骼、冷白的肌肤,包裹、缠绕、交织,共同组成一具令无数男女魂牵梦萦的男性肉体,宛如雕刻大师手下最完美的惊世作品。 粗长性器彻底硬起,间隔内裤,从拉链的缝隙处顶出一个剑拔弩张的凸起。 我并非特别注意他的肉棒长短尺寸,而是侧卧在床,目光斜上的角度不偏不倚,恰好降落在他的裤裆正中央。 “你在看哪里?” 陈西宴顺着我的视线向下,定在同一个尴尬的点。随即羞恼起来,手掌下意识遮挡了一瞬,又不自然的移开,“你怎么那么下流?” 当下的场景诡异而好笑。 强迫我陪睡的是他,不由分说吻过来的是他,擅自脱衣服放狠话的也是他。 可我不过是看了眼那里,他条件反射的阻挡动作,却像个连自慰都未曾经历的黄花大闺女,就差指着鼻子骂我是臭流氓。 “陈西宴,瞧瞧你的样子……看来平日里的身经百战都是装出来的。” 我虽然抓住痛脚不留情面的嘲讽,但心里某个不平角落莫名的和缓了一点。 世上男人大多偏爱处女,莫非我也有处男情节? “洁身自好有错吗?” 陈西宴脸上浮现出我熟悉的恼怒和别扭,“我只想跟我喜欢的女人做爱。” 我换了个姿势,将手臂枕在脑后,抬起脚掌,用足弓蹭了蹭他炽热的欲望所在,“陈西宴,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 话语起了个头,便被我踩下的动作打断。 陈西宴蹙眉,因突兀的刺激闷哼出声,那素日里轻慢而凌厉的嗓音,更是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欲色易折。 谁真的意欲探究他为何爱我,又爱在哪里。 我只想让陈西宴明白,从选择利用我开始,从把我当成赌上真心,付出一切,甘愿为他的微笑而赴汤蹈火的普通女人开始,就应该预料到有一天会被踩在脚底,亲身一尝使劲浑身解数也得不到我垂怜的滋味。 “愿愿……” 人陷落在情欲之中的样子大抵都格外不堪,我在陈西宴一声声难耐的呼唤中半坐起身,腰杆靠在床头,加快了脚上的淫秽亵玩。 脚趾轻点饱胀的龟头,再合拢脚心来回错搓动他的茎身,浅灰的内裤很快被铃口流溢的透明水液染出一小片深色区域。 比起做爱,掌控他们的神魂,引导他们的情欲,看绝对理智的面具彻底破碎,身处主动位时的为所欲为,才是让我兴奋到小腹颤抖的根源所在。 你要被我上了H “被我踩一踩……这么有感觉吗?” 在陈西宴的肉棒勃起至可怕长度,虬结青筋一抬一抬跳动,表现出强烈的射精预兆之前,我停下取悦他的动作,转动着酸软的脚腕,歪头疑惑询问道。 “哈……” 质感偏冷的肌肤染上鲜明的粉意,或许是因为羞耻,亦或许是不想看见自己被玩弄到发狂的痴态。 那双紧闭的狭长眼睛上镶嵌的一排睫羽,如同受惊的深黑蝴蝶,在情欲风暴之中不安而怯懦的颤动着蝶翼。 我甚至阴暗的思考,假设陈西宴当初以这副受虐者的模样与我相遇,说不定我会对他付出更坦荡些的真心。 即使失去了快感来源,他依然不肯睁眼与我对视,绷直脖颈引颈受戮的姿态宛若就死的洁白天鹅。 “陈西宴……” 我瞧着颇为有趣,膝行至他散发着暖意的身躯旁,攀住赤裸的手臂,温热呼吸沿着头颅上扬的途径一路喷洒,凑到同样渲染氤氲粉意的耳廓旁:“你怎么不敢睁眼看我?是害怕发现原来最下流的那个人是自己吗?” 本以为受胁迫的性爱会是屈辱无比,可奈何威胁的人实在没有一点丰富的性经验,连我在这方面都能称得上他的前辈。 于是事态颠倒,成了眼下的情景。 手指滑过两弯仿佛盛着清透月光的洁白锁骨,顺眼优美隆起的胸肌沟壑朝下。 他的腹部肌肉完美,没有多余的毛发,呈现年轻岁月的力量和洁净,两道深刻的人鱼线收拢在解开一半的休闲裤中。 我受到蛊惑,情不自禁弯腰,露出牙齿和一点红嫩的舌尖,轻巧咬住内裤的边缘,还装作不小心时而舔上他腰腹的肌肉。 那里一阵收缩,显露出更加清晰的规整块状。 “祁愿……” 陈西宴呼唤我名字的声音,挟裹着更深露重的湿润水汽。 回应他的是布料缓慢拉下时,与肌肤摩擦发出的情色窸窣。 蓄势待发的肉棒迫不及待竖到我的眼前,并未因为一时片刻的冷落而软下些许,它仿佛寄居在这具诱人肉体里的异物,在特定条件下焕发持久的生机。 我按住陈西宴的肩膀,近乎一米九的个子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我推坐在床上,抬腿比了比姿势。 确定这样方便做爱后,我摘下手腕上的皮筋,将碍事的及腰长发挽成松散椭圆,再撩起长裙,脱下同色的打底裤和内裤。 早就分泌出水意的小穴抵住他怒张的龟头,上下滑动,带动水意布满整片穴口,在蹭过阴蒂时我猛地绷紧臀瓣,软绵绵的低呼了一声。 “陈西宴,你要被我上了……” 双手松散搭在他的肩头,我除了脸颊略微发烫,借助长裙宽大下摆的遮掩,外人旁观与平日并无差别。 只有自己清楚优雅得体之下,是淫荡无耻的真空上阵,硕大顶端将狭窄的小穴撑到极致,一点一点入侵湿热收缩的谷地。 在即将顶到最深处的前一秒,陈西宴猛地握住我的手臂,指尖陷进绵软如云的肌肤,留下用力过后的红痕,紧接着,不堪承受地睁开一双昳丽的眼睛来。 我见过讥刻的他,见过暴怒的他,见过逢场作戏的他,见过不可一世的他,却唯独没有见过像这般,烈火燎尽原野,冰川消融成水的他。 肉棒卡在一个格外难捱的位置,顶端似有若无的蹭着小穴内壁的敏感点。 我晃动着腰肢,左右挪蹭以腿心为源泉,不断向外淌出爱液的臀瓣,好叫他顶上舒服的位置厮磨一二,消磨胀痛褪色后逐渐攀升的空虚和痒意。 “你很喜欢玩弄我是不是,” 咬紧牙关,言语碾碎在喉咙,再化作无踪烟雾丝丝缕缕飘进我的耳道,“……万般的手段,看着我为你难耐,为你发狂。” 情欲当头,我无心与他争执谁玩弄谁、谁又磋磨谁,只颤抖着指尖,贴进横亘于颈窝处的紫青血管之上轻轻刮蹭暗示,连流着水的小穴都开始热情谄媚的吞吐:“快进来……弄我,唔……” 陈西宴仍然沉沉盯着我,并不领情身体低叁下四的讨好,要不是他额头鼓动如有生命力的青筋,和体内越发坚硬灼热的肉棒,时刻彰显着难以忽略的存在感,我都要以为他是缺失生理欲望的性冷淡。 “纪随流操得你爽吗?” 他问出早早埋在在心底一直不曾出口的困惑,与此同时掐着我的腰窝,骤然凶猛挺身,迫使我整个人向前方的胸膛挤压靠拢,助力性器顺畅无阻的一插到底,“你现在求着我进来的骚样,他有没有看见过?” 作者的话:在床上永远帅不过叁秒的女鹅 宣告H 耳畔乍一听见纪随流的名字,我莫名感到心虚。 仿佛自己成了个背着丈夫出轨的荡妇,连一迭声的喘息都淡下少许。 陈西宴却误以为我不屑拿他与纪随流做比较,赌气转头,轻嗤了一声,而后沉默着挺动腰腹,大开大合,腹肌啪啪撞击在我的臀瓣上,插得我又痛又爽。 起初我勉力维系着自尊心,咬紧唇瓣,不肯丢人的示弱求饶。 可他存着心要在床上扳回一局,便用双手撑住我汗湿的腿窝,向上使劲一抛,肉棒正好退于穴口将出未出的位置,偏偏坏心眼不肯彻底拔出。 等我顺着地心引力往下坐落时,又抬起劲窄强悍的腰身,笔直粗壮的性器破开层层阻拦的媚肉,将体内微突的敏感点都撞得凹陷进灼热的内壁。 “呜……慢,慢点……别这样……要高潮了……” 我的声音发着颤,整个人都发着颤。 原本圈紧颈项的手指,胡乱在他肌理优美的后背处抓下情欲癫狂的痕迹,连接腿心的两块大腿内侧肌肉,同糜红湿软的小穴一样,玩坏了似的时不时抽搐痉挛。 “我说过,今天不弄死你,我是不会下床的。” 积累到顶点的欲色,如枫糖融化在把我彻底捕捉的漆黑双眼中。 淌出来的是蜜,更是腐蚀神志、分解清明的剧毒。 我想我真的是疯了,听见他说要弄死我,我的双腿居然不知羞耻的立刻夹紧了他的腰杆,起伏的小腹一鼓一鼓,下一秒就要攀上绝顶的高潮。 陈西宴在我越发错乱的呻吟声中觉察出了异样,半眯起泛红眼梢,颇为满足的勾着唇角。 顺势撩起起遮挡作用的裙摆,敷衍地塞在大腿与他身躯相接的缝隙处,扬起手掌狠狠拍打在我的臀瓣左侧:“骚货,可以高潮了。” 这一刻,我不再是一个拥有身体自主控制权的理智女性,而是变成了陈西宴的性爱娃娃。 他叫骚货,我的小穴马上收缩煽情回应。 他说可以高潮,我就在耳畔沙哑而动情的低喘声中,立刻眼珠向上翻起,大腿痉挛着,触感黏腻的结合处喷出大股大股象征覆灭快感的清亮淫液。 “我和纪随流,谁比较厉害?” 陈西宴果然不死心,在我意志最松懈的时候又问出相差无几的问题。 区别是前面我还能稍作忍耐,以表对于他幼稚行为的抗议,而如今我只要头脑混沌反应慢下一秒,他就恶劣顶弄处于高潮余韵之下无比敏感的穴心。 “你别……你别……呜呜……我不行了……” 这样的快感不如高潮时来得激烈,却如淅沥的雨水经年累月蓄满干涸的河道,酸麻交织的小腹在陈西宴的撞击下反应出逐渐鲜明的尿意。 “谁厉害?” “你厉害!你厉害……别再那么弄我了……” 我使出吃奶的劲悄悄抬起屁股,试图远离那根带来快乐又迭加持续不断折磨的肉棒。 在我耍弄小心思,一面娇怯怯的呻吟求饶,一面抗衡身体不断传来的崩溃快感时,陈西宴突然捏起我的下巴,微笑道:“不好好吃,那我帮你。” 说着,像我玩弄他那般,两手贴在我的肩膀,轻巧向后一推。 我们之间的姿势,变成了我仰面躺在床上,他半跪着,架高我的双腿,将汗水打湿的额发捋向脑后,再度前后九浅一深的抽动起来。 我实在聚集不起反抗的力气,头颅软绵绵依偎在与床单同色的深蓝枕头上。 不知何时,束缚的皮筋已然绷断。 天生带卷的及腰长发,如同栖息在海水之中,漫无目的游荡的成片海藻,柔顺而无依的自两握荏弱的肩头散开。 还有几缕胡乱绽在脸庞,又被我随同急促的喘息声下意识舔进口腔。 细长手指灵活解开绷在我胸前的,泛着粼粼银光的贝母扣,打底的短衬吊带粗鲁拉下,米白的蕾丝绣花胸罩,将雪浪般的软肉包容成两只饱满欲出的圆。 陈西宴红着瞳孔放大的狭长双眼,弯下脊背,唇瓣凑近,我估不准他是想要舔还是想要咬,但待在祁岁知身边如履薄冰的危险记忆,唤回一丝浮游天际的神志。 我无力伸手挡住他的唇:“不行……不准留下痕迹,会被发现的……” “被谁发现?” 沉沦情欲的陈西宴,性子较之寻常更为喜怒无常,他遭到拒绝,并不移开自己被热意熏得艳丽悱恻的脸庞,只就着湿红唇瓣陷在我掌心的姿势,装作不经意,又难掩阴郁地问道:“你就这么在意纪随流的感受?” 什么纪随流……他的脑子里怎么全是纪随流…… 难道我祁愿必须与纪随流绑在一起吗? 还是说他笃定我后半辈子就是纪家人了? 我蹙起眉尖,身体被插得颠簸起伏,每次开口想骂,陈西宴便使劲一顶,让我语不成调,嗯嗯啊啊了半晌,整段的言语竟没说出来半截。 索性我不说话,他也不再勉强。 两个人沉默做起爱来,倒真有了点权色交易不见天日的模样。 腰侧被手掌向上托起,在本就猛烈的基础上,陈西宴粗喘着咽下一口唾沫,又加快了冲撞的速度,喉结上下不停滑动,锁骨绷成两道锋利的弓弦、 一下,再一下,恨不得把我顶在床上,捅穿我的肚子。 我察觉到他射精的倾向,胆怯的揪紧身下床单,腿脚胡乱踢蹬,试图脱离控制,却被大掌圈住脚踝动弹不得,只好哀哀哭叫道:“不许射在里面……” “呼……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不肯睁开眼吗?” 他一瞬不瞬看着我的眼睛,冰冷又灼热,两种极端矛盾的情感交融在惑人的瞳孔表面,以至于其中倒映出来的我也是彻底分割的。 无意识轻咬着肿胀的下嘴唇,表情妩媚而痛苦,神色放浪而羞怯。 我上半身紧贴床面,下半身虚悬于半空,只有陈西宴的腰身是唯一的依靠。 失控的泪水有些滑落眼角,有些从眼头笔直流向额头。 但无论终点是何处,它们都阻碍了我重新聚焦的能力。 在模糊的光影变换中,我听见一声近乎痴迷的宣告:“因为我怕睁开眼,会发现它和我幻想过的,跟你有关的所有事情一样……仅仅只是个幻想而已。” 作者的话:今天很粗长!! 道别 我顾虑着傍晚要回家,不肯让陈西宴做到尽兴,又被哄着骗着在床上用羞耻的姿势做了两次,他才不知餍足地抽出肉棒,抵着我滑腻汗湿的腰窝射了。 借用他家浴室洗了个囫囵澡,拿起大衣口袋里的手机,最新的短讯来自半个小时前,是祁岁知发来的,问是否需要派司机先到旭日建设接我下班。 虽同陈西宴厮混许久,幸好时间不算特别耽误。 还有一个多小时赶回家里,不叫人发现端倪。 与我兀自出神的状态不同,陈西宴敞着家居裤,绒被一角虚掩腰胯。一手撑在耳垂下方,挑起红意未褪的眼梢半调不调地瞧着我。 情事过后的他格外懒散娇气。 又趁我洗完澡坐在床边暂歇的间隔里,伸出双带着红肿抓痕的白皙手臂,从背后搂上我的腰身,略显眷恋的磨蹭:“你什么时候从英国回来?” “看父亲的情况吧,如果恢复得好,会早点回来。” 撒谎一次,辗转反侧,撒谎两次,良心愧怍。 但叁次、四次、五次……我已经学会了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敷衍欺瞒,横竖只要于己有利,别人事后知道真相会怎么想,与我总是无关。 “那你还会再来见我吗?” 陈西宴形状优美的嘴唇凑在我腰侧,满含希冀与期盼的语气,挟裹着湿热呼吸,纵使隔着厚重的冬日布料,亦能让我敏感的肌肤近乎颤栗。 太接近了。 也太暧昧了。 这不是公事公办的关系,也并非事后两清的态度。 倒像个陷入盲目痴恋的男人,对着心上人发出一而再再而叁的热烈邀请。 性与爱混为一谈,本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我在开始之前,存着几分疑虑,然而只能反复麻痹内心,这件事必须成功,而陈西宴提出上床的要求,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不甘心的报复和羞辱。 “你怎么不回答我?” 见我长久沉默,陈西宴不由得圈紧手臂,追问一句。 我越发察觉到心底的不安。 如果放任,他会成为我计划里的另一个极易变化的因素,一颗定时炸弹。 心念转圜之间,我已经决定完毕。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陈西宴。” 勉力忽略小腹处因插得太狠而传来的异样,我木着脸,一改不久前的情迷意乱,挺直脊背,垂落床沿的双腿交迭,缓缓喝下半杯温度正好的清水:“做过了就算过了,你我两清。还有,不许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听闻我无情言语,他怔了怔,倏忽冷笑一声,沉默转过身去,掀起被子连同发丝凌乱的脑袋盖住整个躯体。 良久才道:“我早就知道你是这样的女人。” 或许身体结合可以松动一个人的内心设防,又或许今日一别,下次相见猴年马月,我冷不丁被他讽刺,却不同于往日一般起了争锋相对的意思。 “我是这样的人,你自然不用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手指无意识的在床单上勾画,我看了会儿他的背影,垂下眼帘,自己竟也不明白为何要说出这番,看似做作又矫情的言辞,“但总有一心一意向着你的人陪你度过这辈子,如果能珍惜,就好好珍惜吧。” “祁愿。” 陈西宴并不转过头来,只轻唤我的名字,那声音恍若杳渺而来的山林迷雾,沾在肌理,染于心间,透出彻骨的湿气,“你有全心全意爱过一个人吗?” 爱,还要全心全意。 我发觉我看不懂他了。 我以为我们都是背负着黑暗过去的人,在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之前,不意分出多余的心力去谈论爱这样一种负担沉重的东西。 “算了,不用回答,我明白你的想法。” 有绒被作为介质,他的叹息滑入我耳畔时,多了一丝无可奈可的沉闷。 时间在彼此无言中一点一滴流逝。 我将彻底空了的水杯轻轻搁在床边矮柜,再整理一番压出褶皱来的胸前衣襟。 偏西下沉的阳光穿过窗帘缝隙,温吞挥洒进室内,将我同陈西宴分割出一道光暗分明的清晰界线。 仿佛今生今世无法逾越的鸿沟。 突然很想伸手抚摸他的头发,但指尖在缩成长条的米白绒面上,犹豫着逡巡了几秒,我又收回手,不动声色朝着他的背影道:“陈西宴,我走啦,再见。” 作者的话:祝大家端午安康,以后的日子都安康! 苏醒 我想象过很多次,同父亲再见面的场景。 无论何等场景,大约都逃不过独自一人,对着他病床下跪忏悔的结果。 但父亲原谅与否,我们的团聚时刻,不该有祁岁知和拉斐尔的存在,更不该出现加害者与被害者装作一家人,妄想再度回到无知过去这一荒诞戏码。 我在宾利抵达医院停车场的前一分钟,掏出大衣口袋内侧的手机,摁亮屏幕看了眼信息栏中封存了大半个月的预定通知——是我拜托林姝意为我准备的,前往某个不知名西欧小国的双人电子机票。 父亲在我们前往美国的前一天苏醒。 据卫姨而言,在他得知自己的病情和身体状况后,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对着守在床头的拉斐尔动怒辱骂,只说一切事情等我到来再做定论。 电梯于VIP病房所处的28楼停靠。 两扇紧闭的金属门随着提示音响起向两侧无声滑开。 异国他乡,大洋彼岸,我触及所及皆是金发碧眼的陌生人种。偶尔有几个穿着不凡的中国人走过,深黑的发丝颜色,混迹其中格外显眼。 笔直走至尽头,右转第二间,是父亲的病房。 我与祁岁知并肩,一步一步接近,那些以为按捺些许的过完种种画面,又在我的脑海深处死灰复燃,痛苦、欺骗、爱恨、彷徨,历历在目。 终于还是来到了这一天。 “待会儿见到父亲,希望哥哥注意自己的言行,多想想他是个时日无多的病人。” 说到时日无多四个字时,心口窒息般的钝痛让我呼吸一紧,恨不得将真实想法一一道出,可为着父亲,为着来日,我又不得不利用这点软语哀求。 “愿愿,我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祁岁知目不斜视回答道。 比起我的愁眉深锁,他气定神闲到仿佛前去看望的只是个有着几分交情的寻常亲戚,而并非养育他二十数年,又被他算计卧病的骨肉至亲。 “这些天,哥有想过将来的事情吗?” 我反复拉扯垂坠掌心的丝质袖口,面上保持着镇定,询问他道。 “父亲在国外修养着挺好,什么事都不必知道,也就什么事都不用操心,这样兴许还能舒心的多活几年。” 祁岁知微微一笑,衬得秀美五官如同春日到来时,湖绿水面亭立的风荷轻举,“威尔森医生说了,父亲的病最忌讳动气焦虑、情绪大起大落,愿愿会帮哥哥吧?” 收梢临了,他又添上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毕竟我们都不想父亲有任何闪失。” 果然,祁岁知从没想过让父亲回家。 容忍父亲安稳不知事的度过余下生命,已经是他面对逼疯母亲、见死不救亲生父亲的仇敌,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我心下一阵发凉,却也明白无法要求他冰释前嫌,像对待家人一样去对待父亲,只好勉强勾起唇角:“这一年我可以留在美国陪伴父亲吗?” 还有叁步即将到达父亲的病房门口,我已经看见了守护在两侧的高大白人保镖。 祁岁知突然停下了脚步,深深看向我的眼睛。 依然是那张同我叁分相似的完美皮囊,可内里蕴含的情绪锐利而严冷。 某个瞬间,我禁不住怀疑他是否早就洞悉了我暗地里一直以来的计划。 “可是我会想你。” 祁岁知下颔微斜,捻起我脸侧被走动带起的微风吹散的一缕发丝,细致绕到耳后。 指尖不经意滑过耳垂对应的凹陷处,感受到我身体微不可查的颤抖,他的笑容弧度呈现微妙的凝结,“哥哥发现愿愿好像总是很想逃离我身边。” 我可以对着拉斐尔、对着纪随流,甚至对着陈西宴游刃有余的说谎,可到了祁岁知的面前,还是被一眼看破的浅薄池水。 手指攀在他方才停留的位置,不由自主勾缠着一小撮头发。 我咬住嘴唇,脑袋高速运转起来。 思考着该如何回答,才能显得不过度刻意,又符合祁岁知眼里的性格设定。 明明病房近在咫尺,祁岁知却收拢大衣外稍沉静站定,黑色的眼高深莫测瞅着我,像是非要等到我的答案,否则誓不罢休。 “你们不进来,站在外面干什么?” 严丝合缝的大门从内往外打开,熟悉嗓音夹杂着朦胧而高级的雪松香气,我暗自泄了口气,恰好找到避开与祁岁知对视的理由,便借故向右手边望去。 半长带卷的黑发彻底消失,连接后颈之处只显露泛青的头皮。 拉斐尔逆着光,头发剃得极短极利落,目光朝我,话却对着祁岁知说。 他略显阴郁的五官组合在一起,仍然是记忆里俊秀无俦的少年模样,但从头到尾仔细打量,属于成年男性的淡漠内敛,又令我感到莫名陌生。 他似乎长大了。 “姐姐,进去吧。” 拉斐尔侧开身体,为我让出一条通行的道路。 期待尽快与父亲相见的愿望敦促之下,我顾不得问候他失去祖父后的近况,只一边敷衍点头,一边抬步往里走。 祁岁知跟在身后,却被拉斐尔拦下:“哥,叔叔说现在只想见姐姐。” 高级病房无非就是那些设施,区别不过是国内外的装修风格不同。 平日与卫姨视频时充当背景板的护工医生通通不在室内。 我走过玄关,大门在身后无声无息闭阖。 等视线全然开阔,只见一道清癯的身影半倚在浅蓝的靠枕上,戴着副银边半框的眼镜,安静阅读外文报纸,乌黑的满头发丝间掺杂着点眼灰白。 “爸爸。” 我低低唤了一声,想学着祁岁知镇定冷静,让病床上的父亲看到时隔几百个日夜之后的进步和变化,又怕是梦,把控不住轻重就会立刻醒来。 左右彷徨之间,眼泪已然止不住的簌簌落下。 父亲抬起头,他不过半只脚踏入五十岁的关卡,曾经保养得体的英俊面孔因着病痛长年累月的折磨,增添了几道曲折晦暗的纹路。 可即便是这样,依旧能够辨别出年轻时的万丈风华。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包容慈爱,如同温柔的丝缎将我包裹,声音却透出长久缄默过后再度开口的艰涩,以及无法掩盖的心疼:“你受苦了,孩子。” 我的痛,我的恨,似乎在此刻都显得无足轻重。 只要叫我知道,世界上唯一全然无悔爱着我的人苏醒就好。 作者的话:终于要开始虐臭狗们了 相似 父亲明了事态的样子起先叫我有几分惊讶。 但转念一想,拉斐尔一心站在我这边,他违背祁岁知的想法,将昏迷过程中发生的情况告诉父亲也属正常。 “爸爸,对不起,都是我那天喝醉了做出不堪的事情……”眼泪情绪发泄完毕,我面带羞惭垂下头,老老实实坐在床边,对着父亲认错。 “愿愿,说实话,拉斐尔和我们家没有血缘关系,你真想和他谈恋爱也没什么的。” 耳边响起父亲的叹息,他大病初醒,身体还有些吃力,顿了顿,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想你也清楚了家里的,还有我同你母亲的事情……他这样的孩子,我担心脑子里藏着的想法太多,你招架不来。” 我不知道拉斐尔到底把真相说透了几分,又或许将错尽数推到祁岁知的头上,把自己撇得干净。 但无论如何,让父亲追忆起过往经历,对他的病情没有任何助益。 我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握住眼前这双失而复得的手,向父亲诚恳道:“爸爸,现在只有你的病最要紧,别的东西,以后再提也来得及。” “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 似乎是我的错觉,父亲的眼睛在阳光直照的区域里,隐隐反射出湿亮的痕迹,“我没想到岁知早就触及了真相,你又是我和阿烟唯一的女儿,爸爸怎么能够忍心让你去负担起卓承大大小小的事务。” 我以为父亲说的犯错,是他不该见死不救大伯,又囚禁母亲巧取豪夺。 可我在父亲平静略带内疚的语境中怔怔抬起头,却发现他的泪意全都是因为没有保护好我,对着母亲和大伯仿佛一丝歉疚都没有。 “爸爸……你不后悔吗?” 迟疑着,我还是问出了一直蛰伏在心底的困惑。 “嗯?” 父亲陷在自我反省的苦沼之中,骤然经我一问,透过镜片的覆盖不到的视角,下意识将泛着奇异情感的目光投射到我面上,“你说的后悔,是问我有没有后悔为何不尽早处理掉你哥哥吗?” “哥,他……他也很可怜。”我忍了再忍,还是低声替祁岁知辩解。 “愿愿,如果你有一件魂牵梦萦的东西,你会想尽办法得到吗?” 父亲维系着宽容的态度,像是教导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抬头轻轻抚摸我的发顶,“你大伯喜欢阿烟,可被我用家庭、事业和责任稍微试探,又立刻懦弱的松手,说只想专注自己的梦想,不想一辈子和卓承还有祁家捆绑在一起。” “难道因为我是祁家的次子,就只能拱手把自己爱的人让出去,再眼睁睁看着你不擅长谋算经营的大伯将整个卓承集团带到谷底?” 我向来不善言语,心思亦不活络。扯些歪理还好,但事情牵涉一代人的爱恨情仇,在父亲的声声反问里,我局促地张了几次口,最终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怪我心软,想着祁岁知身上好歹有一半阿烟的血脉,放在家里当做你的亲哥养大,将来替你管理公司也能更尽心尽力些。” 父亲说起我,仍然是记忆里的宠溺模样。 可提到祁岁知,曾经熟知的温和荡然无存。 隐含冷意的语气仿佛他是我们家的一个佣人、一条看家护院的狗。 我在从祁岁知口中得知实情的岁月中,总是在想就算他们身上背负着各自的仇恨,但好歹父亲养育过他一场,自小到大倾注期待,培养得祁岁知样样出挑,在Z城的上流圈层是各家父母夸赞、各家子女羡慕的对象。 为何如此处心积虑……为何要这样下死手。 害得父亲变成植物人不说,在我的千求万求下,才勉强同意威尔森博士实施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二十的手术。 原来在我注意不到的死角,祁岁知风光无限的二十几年竟是这样度过的。 父亲的性格,爱一个人,恨不得全世界的美好都夺来堆积在她面前。 哪怕我并非他们相爱的结晶,而是伴随着母亲的痛苦和抑郁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他仍然捧我在手心,看顾得如珠如宝。 同样的,有人妨碍他的道路,亦或是恨上了某位,他就会想方设法折磨拔除,哪怕是血缘一脉的亲生兄长和自己的亲侄子,他也不意保留半分温情。 我突然意识到了我和父亲的相似之处。 爱自身爱得竭尽全力,不惜为此伤害别人。 我也想保护您 我同父亲面对面,听他絮絮讲述自己的不甘和手段,只觉人生第一次看清了这矜贵温文脸孔后的阴冷疯狂。 静默良久,我打断他的话,平静说道:“爸爸,我斗不过哥哥的。” “我还没死,股份也没交到他手上,有爸爸在,还愁不能让股东改变心意,全力支持你坐稳位置吗?” 父亲眉峰一轩,不以为意,“还是你害怕你祖父祖母,他们是很在意长幼男女,但是也没什么好怕的,爸爸有自己的势力。” 也许姜是老的辣,父亲第一次被祁岁知得手,第二次有了防备能够很快将局势扭转。 可这有什么用呢? 再多的财富、再滔天的权势,也不能修复逐渐耗损的生机,不能延长他眼下最为紧要的生命。 我闷闷听着,几乎以为父亲是否不清楚自己的病情坏到了何种地步,却又被后者一个清明的眼神打消了荒谬的想法:“我知道自己的寿命就在一年两年了,所以才要殚精竭虑做出这番安排,否则我死了以后,你该怎么办?我就看着你被祁岁知和拉斐尔联手赶出祁家,流落街头?” “哥说,只要我肯放弃卓承的股份,他不会为难我和你的……” “你真是天真啊,女儿。” 父亲情绪起伏起来,扶住发疼的额角,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等你放弃了,他想怎么样还不是他说了算,谁还能来帮你?” 谨记医生的叮嘱,我连忙站起身,附在父亲的后背上下滑动替他顺气:“您别生气,您别生气,有什么事不差这一天两天,可以慢慢说。” 如果我们只是单纯的异父兄妹,交出股份后,祁岁知自然将我生吞活剥,囫囵个吃下去。 可祁岁知对我怀有不容于世的情感。 他的爱是我最大的忌惮,也是最大的依仗。 这些话翻滚在心尖,我无法同父亲交代完全。 倘若说出口,他的身体怕是今天都捱不过去。 “爸爸,我记得小时候,无论我想学什么想做什么,您都会支持我的。” 替父亲顺完气,我双手抵在他嶙峋肩头,前后按揉,缓解长久卧床而僵硬的肌肉,“和我们关系相近的家里,女孩子都学些绘画舞蹈,就我看了几部偶像剧,想拍电影,您还出钱给我买了很多设备,配了有名的大导演教我专业技术……虽然最后我一事无成,还差点耽误了学业,你也没责怪过我一句半句。” 如主人性格一般固执紧绷的后颈线条,在我温情的阐述和轻缓的手法下逐渐放松。 父亲手腕后转,朝我的方向伸来,我顺势握住一同贴在肩膀:“现在我长大成人了,不想再去逞凶斗狠,也不想爸爸您最后的日子里,还要费尽心机替我打算……我们放弃这些,换座他们找不到的城市去生活好不好?” “你从小到大,直到爸爸昏迷前都没吃过苦。” 父亲试图转过头来察看我的表情,可动作进行到一半又颓然放弃,“放弃地位,放弃居住习惯了的环境,放弃金字塔顶端的生活。” “在异国他乡重新开始,面临语言不通、风俗不同的麻烦,不再走到哪里都有人奉承着你,替你做好一切,还有一点,要隐姓埋名,不能被你哥找到。” “你真的舍得吗?” 舍得吗? 做出这个决定的日日夜夜,我也经常询问自己。 放弃物质只是最表面的东西,重要的是,我还没有报复,没有让祁岁知和拉斐尔品尝到被信任的家人所欺骗、所玩弄的滋味。 在他们身边的每一天,都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与他们状做亲密的每一秒,都想大喊为什么是我,我在上一辈的互相背叛、互相折磨中,又做过些什么? 但是人活着,并非依靠仇恨才能振作斗志一路走下去。 在所有的恩怨纠葛面前,我率先是一位女儿。 我要守护我的父亲。 “我可以放弃的,爸爸。”我呼出口气,两只手自父亲肩上穿过,搭在锁骨前方,脸颊轻轻贴住瘦削的后背,将胆怯的、真实的、渴望温暖的自己与他紧密依靠,“我只想和你一起,平静的过完接下来的生活。” “活了一辈子,爸爸在这个世界上所有关心的人已经离去了,只剩下你。” “到那一天,下去见到你妈妈,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有无声而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我相迭的手指上,穿透肌肤几欲灼伤内心,我阻止了下意识向后缩去的冲动,更为坚定的依偎着父亲。 “无论如何,我也想保护您。” 似真似假 “哥哥,爸爸叫你进去。” 我立在祁岁知身前,用指腹将刻意残留在眼角,还未完全风干的泪水揩去。 “父亲还好吗?” 他不似我一般迫不及待抬步,注视着我通红的眼睑,关切的话语得体而不动声色的从唇角逸出。 只有我知道,在这温情表象之下,是逐寸的怀疑和审视。 “爸爸当然不好,” 我说着,半假不真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一方面为父亲的病情真切感到煎熬,另一方面,祁岁知的多疑需要我的眼泪稍作平息,“他都这样了,我只能强颜欢笑挑点有趣的跟他说……哥进去的时候也要注意,你答应我的,要像以前那样,爸爸的病可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大拇指拨动着手指上的银质圆环,那是他思考事情时常做的小动作。 我的目光掠过其上不过一秒,便晓得他并未全信我的情真意切。 幸好临出门前跟父亲仔细商量过,他会暂且忍耐,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以从小到大熟悉的,不远不近的态度继续和祁岁知相处。 拉斐尔又发誓站在我这边,我们叁个人联手做了一个局,叫祁岁知也尝尝自以为掌控在手的人和事,脱离预期、狠狠咬出一口血的滋味。 我的演技不好,其他的祁家人却个个都是唱念做打的专家。父亲可以养着妻子与情敌的孩子二十数年,再忍上几天自然不会露馅。 “别哭了,愿愿,在技术领先、设施齐全的医院里休养,身边有威尔森医生时时看顾着,说不定父亲的身体还能多支撑几年。” 祁岁知的安慰如此情真意切,我的牙关却下意识咬紧。 多支撑几年,他巴不得父亲早点去了才是吧。 不然活在世上,要撒谎欺骗,要父慈子孝,于他而言也是种沉重的折磨。 我挤出一个痛哭过后显出虚弱的笑容:“哥快进去吧,别让爸爸久等了。” 病房门口很快只剩下我和拉斐尔两人,望着斜前方五六步远的他,我有心上前交谈几句,但身旁的保镖挺腰抱臂,宣告着这里不是可以谈论计划的地方。 正犹豫着,拉斐尔率先走来,双眼平视前方,靠在左手边的墙面上,打消了我的顾虑:“姐姐,他们都是白叔叔的人,况且,也听不懂中文。” “他倒挺放心把父亲身边的事情都托付给你的。” “海外的一些业务,哥需要依仗我家的背景来运作。” “这些小事上,他何须跟我斤斤计较。” 头发剃得极短的拉斐尔,削弱了流连眉眼下颔处近乎天真的稚气感,一些老于世故的沉潜干练,譬如月上柳梢后的倒影,逐步浮出深冷水面。 他轻描淡写的口气,同祁岁知的行事作风在某一瞬间奇妙吻合。 我面上不显,心底暗自收起了敷衍的看低。 不是木头,便无法用完就丢。 我收起扮可怜的假笑:“我们的事情,你说了多少给爸爸听?” “姐姐想要叔叔了解的,我都说了,那些不如姐姐意的,我也藏得很好。” “不管怎么样,爸爸的身体最重要,你好好记在脑子里。” 这番警告,不是突发奇想,拉斐尔的母亲在父亲、母亲、大伯的叁角恋之中同样扮演着受害者的角色。 将心比心,他的记恨未必比祁岁知少到哪里去。 “姐姐是不相信我吗?” 拉斐尔突然转过脸庞,那如雾气般流动的烟灰眼瞳中晃荡着委屈的浅光,“我为了姐姐,什么也愿意放弃,什么都做得到的。” 我沉默两秒。 忽觉什么沉潜,什么世故,不过是外形改变之后一时所催生出来的幻觉。 这样幼犬般示弱的眼神,这样熟练撒娇的甜腻腔调,无一不在向我宣告他依然是手中扯着线的风筝,翱翔高飞,还是桎梏身侧,全看我的一念之间。 “忙完祖父的葬礼,又先我们一步尽心尽力看护爸爸,辛苦你了。” 我只当拉斐尔说的什么都愿意放弃,是指放弃复仇以及与祁岁知同流合污之事,他既然态度诚恳,我也乐得顺着台阶甩出两句好话,“我已经说服了爸爸,他愿意放下祁家乱七八糟的纠葛,跟我们去意大利过生活。” “真的吗?” 拉斐尔神态先是一亮,又局促把双手背到腰后,“……叔叔愿意接受我,让我呆在姐姐身边一同照顾他吗?” 父亲当然不会接受你,更不会同意让你照顾。 我在心中无声回答,故意忽略他隐含期待的视线,彼此的目光如同两条无限压近又各自反弹回旋的曲线,在半空中错开即将交汇的某一点。 心意 我轻轻点头以示答应,又不痛不痒关怀了几句。 直至风尘仆仆的白慕从电梯快步走出,用恭敬一如既往的语气,礼貌告知有私事要同拉斐尔商量。 “我的事没有姐姐不能听的,你在这里说就是。” 拉斐尔身形不动,侧转眼珠沉沉斜了白慕一眼,吐出这句话。 白慕有些为难的敛着下巴,并不劝说拉斐尔,只向我递来一个表情。 “父亲的情况已经叫我很头痛了,你去吧,和白叔叔说完再来也一样。” 或许他有心向我传递无条件的信赖,我却无意掺和他在意大利的家事。 “姐姐……” “不要耽误了。” 手指的第二关节抵在发胀的太阳穴,轻轻碾了碾,我笑着打断他。 “少爷,大小姐看起来有些劳累,不如您让她休息一会儿吧。” 瞧我不感兴趣的态度明显,白慕这才适时开口。 我一直认为他同祁岁知性格类似,但相比祁岁知身上偶尔流露的,托生在大富之家的,属于天之骄子的矜傲,他自带一股沟壑中奋力求存后的圆滑妥当。 “那好吧。” 拉斐尔品尝完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无力,犹豫着上前握住我的手。 掌心温暖,纹路干燥,还不容拒绝的强要十指相扣。 我挑起一边眼梢瞪他。 处处是外人的环境,他竟也这么不管不顾了。 仍做出一番虚浮笑容,我侧转身体,借着衣袖遮掩微微挣扎手指,想要挣脱出他的桎梏,用气声道:“你别……还有旁的人呢……” “白叔叔是我的心腹,他清楚我和姐姐的关系。” 我顺着他直白的口气去看白慕,后者眼观鼻鼻观心,并无意外,习以为常。 “那也不能,谁晓得这里有没有祁岁知安插的人。” 我加大了一点声量,猝不及防被拉斐尔按住后腰拉过去紧紧抱住。 他贴在我耳边,呼吸沉稳而笃定:“放心,祁叔叔在海外的事,大半都由我和白慕帮哥处理,哥十分厌憎祁叔叔,有关祁叔叔的情况,他不想管,也不想听。” “姐姐休息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相比漫长的手指相扣时间,拉斐尔的拥抱短暂得仿佛未曾来过。 他又对我勾起一点惯常的微笑,是熬煮糖水过程中泛起的细小气泡,黏腻的、涌动的、痴缠的,为剃掉半长卷发以后的利落形象增添了几分拙稚感。 有一刻,我为他的容颜感到眩目,又或者是情绪发泄太过神志不清,再抬起头,拉斐尔已不在手边,慢他一步的白慕在转身之前,飞快掠过我的脸。 我说不清那眼神,疏离的温和以外,游进更深处的,是厌烦和冷冽。 是了,连拉斐尔都明白祁岁知有多讨厌父亲。 我怎么可能听从祁岁知的话,放任父亲流离海外,还不允许我长久照顾。 如此考量,我再次坚定了带父亲离开的心思。 放弃卓承的产业,拱手相送,已经是对于二十多年兄妹情谊的最大让步。 一时失去交谈的对象,祁岁知的架势又不像是一时半会儿能出来的样子,我百无聊赖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瞧了瞧自己。 嘴唇苍白,眼睑糜红。 哭泣过度的下场,是脑子里如有细短的玻璃棒在搅弄,昏闷与涨疼约定好了似的此消彼长、你进我退。 对着伫立的保镖用英语简短交待两句,我依照医院的指示寻到了靠近楼梯间的卫生间。 由于整层楼都属于高级病房的领域,这里分外整洁,除我以外别无他人,散发着消毒液和清新香氛混合的气味,起初有些怪异,闻多了倒有些心旷神怡之感。 我索性半靠在黑白纹路的大理石洗手台边缘,将父亲同意和我一起出国的消息发送给顾之昭,相隔七个钟的时差并未阻挡他秒回消息的速度。 ——我会安排好的,你放心。 ——你在英国,凡事小心。 同样是“放心”二字,拉斐尔说来,我只觉其背后有无数触及不到的心机阴谋。 而顾之昭说来,却能感到肩头重担有人分去一半的,同流合污般的安定。 我将手机屏幕反扣,贴在胸口,眉峰不自觉地舒展开。 或许初见的剧烈心悸经过数年已然消退,可一起经历过、共度过,顾之昭与我而言,唯有契合二字,可以恰如其分地诠释彼此之间的粘连。 相互见证狼狈和迫不得已为契,放弃后而念念不忘为合。 我与他,在这万丈红尘中,并非诗词歌赋中亘古传颂的痴心男女。 却是最为牢固的、始终势均力敌的。 两日来时刻敏感的心肠软下半寸,我将冰凉净水掬在掌心,捂了捂略肿的眼睑,正思考如何回复顾之昭的讯息,相隔一面墙的楼梯间突然传来低微语声。 那声音是我听多了的,此时却带有几分平生难见的急促。 因着这份急促,原本低不可闻的音量大了些。 是白慕。 欺瞒 “少爷,老家主在的时候,他能费心帮您看顾意大利的事项,老家主都去世了,您还不回去,有些东西我真的不好越俎代庖管理。” “她在这里,我怎么回去?” 虽然拉斐尔没有明说“她”为何人,但我无端清楚指的是我。 “因着老家主对我们一家的恩情,少爷,我不得不说一句,大小姐这个人自私自利,只爱她自己,从小到大都拖累着您。” “您得想想,您一心一意为她,她又把您当作是什么人?” “以前也就算了,现在意大利那头的事要紧,您千万不能再错失良机了。” 拉斐尔沉默着,任凭白慕肆意抹黑我,始终不发一言。 我本打算轻手轻脚出去,当自己没来过,不欲把事不关己的秘密藏在心头,可拉斐尔提起我,白慕又反复贬低我,阵阵恼怒从思绪中袭来。 这些年,他表面上对我,比对正儿八经的主人拉斐尔还要恭敬,背地里却如此挑拨离间……难怪他临去的眼神又冷又狠。 古人言知人知面不知心,实在诚不欺我。 搭在洗手池边的手紧紧攥成拳,思量片刻,我踮起脚尖,朝着谈话来源轻悄挪近了些,以便能够听清他们背后的言辞重点。 白慕贬低我不遗余力,我不做小人着实对不起他这番苦口婆心。 况且拉斐尔是计划中的重要环节,在我逃出生天前经不起半点波折和意外。 “祖父去世,手底下有些人不安分,我是知道的。” 像是为了呼应我准备偷听的决定,拉斐尔沉默到不能沉默后终于开口说话。 他的声音还是如潺潺清泉般的清亮明丽,尾稍带着些蜜糖融化后的黏腻缠绵。 只是同我相处时语调轻快灵敏,对着白慕倒多了些上位者的慢条斯理。 “不安分的,怎么处理,你跟着我祖父事情办熟练了,你决定就是。” “也不光是不安分的,没了老家主,局面有些乱,需要您亲自约束。” “局面乱,总有源头,你去抓出来,煽风点火的剁掉手指,费心谋划的打断四肢,或是扔下海喂鱼,或是浇到水泥桩里,有什么难办的。” 轻飘飘几十个字眼,内容却叫我不寒而栗。 突然想起落魄时同原绍青吃的那顿饭,他笑我天真,认定拉斐尔的家世简单,背景清白,只在国外从事艺术行业,父母遭遇空难,除了祖父家里再没人。 我以为他说的另有隐情,无非是商场上一些不可与外人言的灰色生意。 没想到…… 脑海中的零碎画面交替纷杂,一时是拉斐尔年幼初来祁家时冷漠空洞的瞳孔,一时又是他长大成人后,留着自然卷的半长发,纯真无辜如天使的面容。 是的,天使。 他的长相媲美教堂墙壁上广受歌功颂德,为人间带来福音的神明,名字拉斐尔的来由,更是指向西方圣经中声名显赫的,象征治愈与守护的力之天使。 可笑的是,空有光明虔诚之名,内里奉行的却是险恶黑暗之义。 我捂住因惊讶而下意识张开的嘴唇,手臂上浮起细小而恐惧的颗粒,那头听白慕迟疑着回道:“我去处理,怕是跟在老家主身边年资深厚的,会不服。”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让我回罗马吗?” 喉腔逸出短促笑音,拉斐尔的嘲讽赤裸,毫无遮蔽。 “这也是老家主去世前唯一的心愿。” “少搬出祖父来压我。” “少爷,不,家主,” 白慕顿了顿,并未退缩,他紧接着的话哪怕是我,都觉得被深深一刀扎进了心窝最痛处,“您真的被大小姐迷惑了双眼,连祁蓝玉这个造成您父母悲剧,害得老家主夫人郁郁早死的凶手都顾不得恨了吗?” 啪。 回应他的是清晰可闻的响亮耳光。 “我从来没忘,但决不允许你再玷污姐姐一个字。” 拉斐尔语气淡漠,仍是无波无澜,可我从中听出了一丝外泄的杀意。 我越发用力地捂住嘴巴,指甲陷入皮肉,生怕齿关磕撞的切切声惊扰两人。 “等回罗马,属下会去领罚。” “要不是为了帮助祁岁知得到祁家以及整个卓承的话事权,我怎么一直拖着不回去接手祖父的事业?” 我听见拉斐尔的鼻尖重重呼出一段绵长的气息,“让祁蓝玉亲眼见证自己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家业,被仇人的儿子夺走远远不够,我还要曝光他和颜烟这对狗男女做下的丑事,叫他们丢尽脸面,遭到人人唾骂,像过街老鼠一样成为整个Z城的笑柄。” “这才算解恨。” “可要是大小姐发现……” “姐姐是姐姐,祁蓝玉是祁蓝玉,两者不相干的。我总有办法哄着她相信我,把所有错推到祁岁知头上就行了,反正姐姐对他恨得也咬牙切齿。” 我利用他,他欺骗我。 就像首尾闭合的报应,一环扣着一环,一层剥开一层。 道不明当下的心情感受,说不难过是假的。 然而这难过深处,隐隐的,被一层可笑的如释重负包裹。 幸好, 还好。 拉斐尔,我不相信你,你也不曾将一丝真心托付于我。 我们就来比比彻底撕破脸的那一天, 谁会更痛苦吧。 交易 待一墙之隔的两人将所有事宜交谈完毕,代表离去的足音响起。 从近到远,由钝转轻。 我在一片沉寂中默默的数着数,等数字跃向叁百,心跳亦从剧烈变为平静。 已经过去五分钟,这处空间仿佛只剩下我独自一人。 他们应该走远了。 我走出卫生间,想回到父亲的病房外等候,白慕双手插在西装裤袋,绕过楼梯间半扇虚掩的大门,衔着一抹坦荡了然的微笑与我对上:“大小姐。” 注意力远在父亲身上的我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心跳似要破开胸腔,如果此刻能照镜子,大概我同肩膀一起打颤的嘴唇会比泪水滑过干透的面容还要苍白。 “你……”怎么知道我在厕所? 堪堪发出一个音节,白慕已然洞察我的疑惑,轻描淡写地开口:“保镖是我的人,您跟他们交代完的下一秒,他们就把讯息发到我手机上了。” 拜这段时日的经历起伏所赐,我不再过分迟钝,顺着白慕的话自发联想到了他的根本目的:“你和拉斐尔贬低我的那些,就是为了让我听到,是吗?” “突然觉得大小姐除了美貌,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他依旧是恭谨有礼的强调,却包含着一缕细微但尖锐的轻慢,“毕竟您要是不主动,我的少爷是不会愿意把脚步从您身边挪出去一丝一毫的。” 拉斐尔不在此处,白慕似乎连虚与委蛇的客套都懒得进行,逐字逐句压迫着我听闻丑恶又受到惊吓的神经:“大小姐不要误会,我本人对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感,提起那些,也不过是让少爷讲明心里话,再请您想想办法。” “白慕,你真是一条会背着主人乱咬的野狗。” 我刻意将目光冻在他挨了巴掌泛红突兀的左侧面颊上,面沉如水,冷冷指责道。 “要是咬疼了大小姐,我也不辩解,毕竟狗就应该一心一意为着主人。” 白慕同杨善终有着同样在底层摸爬滚打过的坎坷岁月,他们聪慧骄傲,自恃才华,为心中认定的信仰而行,绝不喜欢被人以狗和主人的关系来进行评价。 可杨善终被我称作狗时,尚且会露出恼怒的神色,白慕的神色却清淡得像阵风——那些踩踏他的言语也如风般荡过无痕,不会拐着弯、打着旋吹入耳畔。 “所以您愿意帮忙吗?” “别让少爷继续在你们这些无聊狗屁的事情中纠葛不清。” 文雅精英的面具摘下,白慕的用词粗俗而大胆。 是我要纠缠,还是拉斐尔没完没了? 装好人说什么要和我一起照顾父亲,背地里却打算把我骗到国外,然后在Z城公开祁家的丑事。 他不劝说自己的主人不要两面叁刀,当面扮着无辜又耍阴谋诡计,反而在我面前阴阳怪气地胡乱牵扯。 我被祁岁知欺负,被拉斐尔欺负,难道还要被一条狗欺负? 发狠咬着下嘴唇,我气得浑身颤抖,扬手在同样的位置赏了他一耳光。 “既然少爷能够教训我,那么大小姐也能。” 白慕本可以躲开,却满面笑容被我打得偏过头去,他用舌尖顶了顶受疼的侧面,白皙肌肤突出一个显眼的小鼓包,“您可还感到解气吗?如果不满意,多打两下不成问题。” 堆积的怒火顺着热胀手掌,在用力的耳光中发散出去大半,我突然冷静了下来。 瞧着他那张不甚出色,胜在温文可亲的脸,掏出外套口袋里的纸巾擦了擦手缝:“我不想拉斐尔在我身边,也不需要他围着我团团转。” “我知道您不爱少爷,” 他泛肿的嘴角一扯,是笑的征兆,眼底没有丝毫与之匹配的情绪,“您猜猜,少爷知道您不爱他这件事吗?” 拉斐尔知道吗? 我以为我演的很好。 千依百顺,温声软语,时不时漏点甜头给他尝尝。 心跳倏忽乱了一拍,我不自在的率先移开对视的目光,将焦点落楼梯间反光的瓷白地砖上:“我,我当然是爱……” 或许是白慕的眼神太冷,爱的后面,拉斐尔的名字,我怎么也说不出来。 “没有人说过大小姐演技很差吗?” 他盯住我片刻,如影随形的审视轻飘飘地移开。 又恢复了柔和到没有任何棱角的语气。 “您以这副勉强的姿态留在少爷身边,如今他还能骗骗自己总会捂热您的心,但天长地久下去,等到骗不了自己的时候,不知少爷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即使身处数九寒冬,这座高级医院的暖气仍然供应不绝,身穿外套的人免不了感到微量溢出的热气。 我却在这温暖的境地中牙关相切,打了个冷战。 回想起拉斐尔吩咐剁手剁脚时的冷静清明,哪怕清楚一切不过是白慕为了达成目的诱惑我就范的无端构陷,我还是不可避免的越想越坏,越想越黑暗。 拉斐尔是做得出来的。 他的底线远比普通人更低。 恍惚间,我埋藏在内心深处最真切的打算,无风自起地淌了出来:“我可以不再成为他回罗马接手祖父事业的阻碍,但有两件事,你必须帮我完成。” 利用与反利用 白慕与我约定,拉斐尔问起,会让两个保镖撒谎说我去底楼花园闲逛。 既然演戏,就要逼真。 我特地走到楼层的另一侧乘坐电梯下楼,在充满寒风的园景中找到一处圆凳坐下,坚持着用手机跟顾之昭聊了半小时的天才重新回去。 祁岁知待在父亲病房内的时间比预计的要少,待我越过走廊再遵照标志提示转弯,将病房牌号收入眼帘时,他和拉斐尔正一人一边坐在门口的休息椅上。 “姐姐,花园好看吗?” 拉斐尔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暗示我挨到他手边去,他们之间可以坐得下两个人的间隙显得更加空旷,“这家医院除了心脑血管疾病治疗方面世界首屈一指外,楼下的花园也是请一位隐退的园林大师设计的。” 我很想知道父亲在祁岁知那里说了什么,却也不好当着另一个人的面,对其中某个表达出过分的亲近,便挑了一处两边距离差不多的位置坐下,心不在焉回拉斐尔道:“是不错,坐了一会儿心情放松不少。” “我也是这么想,祁叔叔待在这里养病,能下地走动的时候,还可以由护工推着下楼逛一逛,看看风景,对身体恢复或多或少有点好处。” 拉斐尔后续絮絮了些什么,我无心仔细分辨,白慕于我面前剖开的赤裸现实,又叫我不知如何笑靥以对,散漫点了点头,口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应和声。 他见我敷衍得无趣,颇为委屈地蹙眉抿起嘴,衬上削弱稚气逐渐显山露水的面容,又有些怪异的惊艳之美。 “你乖,等等再说这些,我先把正事问了。” 按捺几欲破开平静眸光的复杂思绪,我强迫自己伸出手,像拉斐尔安抚我那般,拍了拍他玉质无瑕的手背,才转头对祁岁知殷切道,“哥哥,爸爸还好吗?” “当然好,我陪着坐了会儿,喝完卫姨送来的营养汤,他又躺下休息了。” 祁岁知觑着我向拉斐尔靠拢的手,唇畔挑起笑弧,虚虚一层悬浮面孔,“只是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原谅拉斐尔的?明明之前看见你们醉酒后的行为气成那样。” 是了。 他悬在心间的疑惑,总要找个适当的时机戳破。 “父亲说……” “父亲说,好歹是从小养大知根知底的孩子,同咱们家并无直接的血缘关系,真要追究起来算不上姐弟乱伦,只是当时伤口恢复得不太好,震惊之下才会晕倒的。” 我截断拉斐尔的话,把早就和父亲商量好的借口摆上台面,“如今醒了,看见拉斐尔刚料理完祖父的葬礼,又急匆匆的前来照顾,自己眼圈底下一片青黑都顾不得,冲着这份孝心,就是有什么气也消了一半了。” “哥哥应该能理解吧,” 我说到后半截,语音跟着低落下来,仿佛雨后屋檐下将坠未坠的雨水,情绪化作尾稍饱满低垂的弧度,却迟迟不见滴落,“当一个人剩下的日子不多的时候,什么生气高兴之类的感情也就看得很淡了。” 祁岁知算天谋地,热衷将人性解构至一览无余。 我在他面前耍心眼、拼心机,无异于班门弄斧自比小丑,倒不如索性耍赖,卖痴卖惨来得容易顺畅些。 他果然无言,纤长漆黑的睫羽深深垂落,几乎要停靠在倦色半掩的下眼睑。 “还有一两年,说不定还有办法的。” 又是这套说辞,我面上扮着苦相,喉底差点冷笑出声。 以为我浑浑噩噩、懵懂无知,不晓得你们背地里的心思。 就算真有什么突破疾病、延长寿命的技术,也恨不得彻彻底底藏起来才好。 我嫌祁岁知娴熟演绎出来的关切虚伪,不愿再继续盘旋这个注定没有结果的话题,便吸了吸鼻子,将流溢鼓动的情绪略作收敛,声音低哑可怜:“就算哥哥不同意我一直留在英国陪伴爸爸,最起码我也要待够一个月再回去。” “一个月,是有点久。” 祁岁知的答复想也没想,下一秒就追着我的尾音而来,“不过我会陪着你,一个月再回去也一样的。” 我就知道,祁岁知肯定不会放心我一个人待在这里。 要不是提前结盟杨善终做了两手准备,我真要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进行远走高飞的计划,他就把我的路彻底堵塞。 但我仍不死心,想试试他对我的控制欲到底有多强。 “没关系,你先回去好了,卓承的公务要紧。” “愿愿,只许你做孝顺的孩子,还不许哥哥尽孝心吗?” 相较我的小心翼翼,祁岁知显得无比游刃有余,简直把做戏两个大字锃光瓦亮贴在额头上,连安静在旁摆弄手机的拉斐尔,都忍不住挑起眉看了他一眼。 “哥哥,真的不用……” “……是不是你心里对我还有什么介怀?” 又来了,又来了。 我装可怜,他一个站起来一米八十多的大男人装得比我更低声下气。 ……祁岁知要是进军演艺圈,还有现任影帝许安柏什么事! 这句话出口,叫我说没有也不是,说有更不是。 说没有,他会问为什么我不同意他留下。 说有,他搞不好立刻把我提回国囚禁起来,直到洗脑成功。 我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寻不到什么强有力的理由,勉强笑道:“那哥哥留下来吧,难道我还能强制把哥哥打包回国不成?” 祁岁知观察我的表情,眼神更深了些,缓缓说了句:“好。” 我猜,他肯定在心里想着又一次战胜了我的小把戏,但我也正是利用了他轻视我害怕麻烦,一计不成就偃旗息鼓的这一点。 耳濡目染这么久,我总该有点进步,用些新手段来回敬我的哥哥了吧? 质问与反击 我安分守己了几日,估算着时间,趁着上洗手间的空隙发短信给杨善终,叫他快点行动起来,想办法把祁岁知弄回国。 杨善终虽是小人,但也还算守信。 回复静候佳音的第叁天,我便看到祁岁知的脸色明显差了下来。 我偷听他与国内的董事会线上会议,说是之前浮光岛的别墅群在施工过程中一处大型手脚架造成严重坍塌,砸伤了不少工人,还有两个昏迷在医院生死不知。 这件事刚刚发生的时候,就被祁岁知勒令公司上下的知情人管住嘴签下保密协议,瞒得极其严实,作出的赔偿也慷慨到让家属方十分满意。 但不知为何经由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媒体掌握一手资料,骤然报道了出来,再加上初期秦家和容家闹出的风波,现在外界议论纷纷,造成的不良影响很大。 祁岁知要忙着调查内鬼,又要连夜开会商量出解决事宜,由不得他再像个门神似的随心所欲杵在我身边,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我们叁个就近住在医院旁边的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内,拉斐尔又和白慕出去不知道干什么事。独自看望完父亲回来,我刚打开房门,就瞧见祁岁知捏着眉宇之间,面沉似水半靠在褐色真皮沙发上的景象。 看来,杨善终提供的办法虽然赤裸直接,没什么迂回婉转的高明心机,但颇有成效,逼得祁岁知不得不把回国公开发布说明会的事宜提上日程。 “哥哥,这是怎么了?” 我在玄关换好拖鞋,脱下敛着寒气的羊绒大衣,连同保温杯和手提包一起随手搭在一旁的黑曜石台面上。 “愿愿。” 祁岁知招手,待我走到跟前,又拉着我的手腕带着叁分不容拒绝的强势,迫使我以一种菟丝花般供人亵玩的姿态,倚坐在他西裤包裹的结实大腿上。 见我咬住嘴唇,露出熟悉的羞耻神色,祁岁知才拢转我的肩膀,额头抵着额头,淡淡道歉:“对不起,好像不能陪你待在英国了,哥哥有事要回去。” “你会怪我吗?” 他一边说,一边转动沉沉的眼珠,温情又冷冽地看着我。 彼此之间的距离过于接近,四眼相触,蕴含的心事暴露无遗,我小心翼翼控制着呼吸心跳,生怕被他察觉不由自主的兴奋,和计划将成的悸动。 我意识到,祁岁知在试探我。 这头做出留下来的决定,那头就立刻坏事败露催着他回去。 他对我有一半怀疑。 至于为什么只有一半,大约是祁岁知也实在想不出来,他一向天真跋扈又愚不可及的妹妹,哪来的本领能够在没有接触卓承内部事务的情况下,拿到确凿的证据,去揭露他掩盖填铺后的真相。 我明晰他的动机,自然有应对的方案。 疑惑是有的,一丝终于可以呼吸自由空气的窃喜也是必要。 我将这两种情绪按照某种比例混合在一起,偷偷抬起眼帘窥了祁岁知一秒,确保他敏锐捕捉到我释放的细微态度,又错开他变换的眸光,不确定的小声问道:“是发生了什么吗?” “公司出了一些事,不如你明早跟我一起回国吧。” 手指按在我的后颈,随着有条不紊的语气时不时揉捏两下,像是爱抚娇气难哄的宠物。 祁岁知看似在和我商量,我却了解这般通知,已经意味着替我做好了决定。 “哥哥,” 我攀住他佩戴着钻石袖扣的衣袖边缘,“我不回去。” “是你做的吗?” “什么?” “愿愿很喜欢装傻。” 我甩开祁岁知控制的手,身体后撤远离了他些。 为一瞬间剧烈跳动直欲冲破胸腔的心脏勉力掩盖,又蹙紧眉心状作不耐:“哥哥究竟是从哪儿说到哪儿?我已经不是叁岁小孩子了,不需要时时刻刻看管犯人一样的看着。” “我说的事,你不知道吗?” “你不让我知道的,我有什么是知道过的?” 察觉到脱口而出的指责尖锐如针,我呼出口气,调整着音量,“在卓承的时候,我在偏远部门,每天也就做做宣传文稿,想想活动方案,现在为了不让哥哥尴尬,我干脆去了旭日。” “愿愿……” “我说了股份全部给你,你不把合同给我签,自从回来以后,每天两点一线,一到周末就回家待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哥哥已经想发设法把我养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了,到底是还有什么不放心?” “哥哥说的重新开始,就是这样重新开始吗?” “表面上妹妹愿愿的叫着我,实际上一丝一毫的信任都不肯给我。” “非要活得这么累,还不如当初就让容清渠淹死我得了!” 起先我只想打消祁岁知的怀疑,然而负气说到后头,这掺杂着许多假意和目的的诘问中,增添了更多这些日子以来的愤怒和失望。 等我发泄至尽兴,才后知后觉祁岁知已经沉默了很久。 愿意:茶言茶语的谁不会! 最后的吻 “你有这么多不高兴,为什么不愿意跟哥哥说呢?” 放任我在不安中辗转反侧,几欲求饶,祁岁知才摩挲我的头发,轻轻问道。 无关背德的情感,无关禁忌的欲望。 他手指的力度和怜惜的眼神,让我恍惚想起了一切都没变质前的日子。 曾几何时,他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份信任连父亲都不曾得到。 “哥哥,我不想这么累。” 我犹豫着凑过身去,蹭了蹭祁岁知微微凸起的唇线边缘,“我会乖乖的,你也不要让我透不过气,好不好?” 暖色的灯光质感下,他向来浮于表面的柔和似乎有了实质性的改变。 那双时常饱含复杂情绪的秀美凤眼没有多疑、抛开审视,只剩无奈的宽纵退让:“愿愿,你总说是我抓紧了你,我倒觉得,是我被你牢牢攥在掌心。” 无论谁掌控着谁,谁又对谁臣服。 我们的关系,冥冥之中仿佛经由神明的手彻彻底底捆绑在一起。 祁岁知曾经无比娇惯我,任凭我随着心意打压旁人,目空一切,但事情涉及性格深处的阴暗面,他也绝不会有一丝妥协。 他似乎变了。 从什么时候? 他发现我和顾之昭深夜幽会,却没有动用一切手段追问调查清楚的时候? 还是他分明充满疑虑,却被我粗劣的哭闹指责搅弄得不再开口的时候。 祁岁知为我一步步放宽自己的底线,一次次袒露底牌,我是应该高兴的。 可我发现我的心高兴不起来。 一切都太晚了。 覆水难收,我到今日才懂得。 包裹在浅色布料下的脚尖侧转,我的眼珠向右下方斜去,凝结在轻轻磨蹭他苍白踝骨的撩拨上,诱惑的言语远比这动作更轻:“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祁岁知将这话尽数收拢在耳廓:“我希望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暧昧的布料窸窣声,迎合心跳的节奏一下又一下的进行体温相触,这样冷心冷性的人,肌肤的温度却好似可以融化最坚硬的冰雪。 “看着哥哥的眼睛重复一遍,哥哥就会相信吗?” 并无第一时间迎合他要求的意愿,我无意识吮咬着放入口中的手指关节,拉长的声线含糊又轻佻,如同柔韧的藤蔓一点一点缠上祁岁知的身躯:“还是要像上次那样,抓着我的腰,盯着我的肚子,明知道第二天要去纪家拜访,还要做个不停,把我玩弄得又哭又叫才肯罢休……” 祁岁知没有意料到我会突然把话题扯到粗俗的方面,臀瓣底下垫着的大腿肌肉僵硬几秒,微微咳嗽两声用来掩饰失态:“那天的事,是我不对……” “哥哥不对的事情又何止这一桩?” 计算着他赧然的时机,我倏忽把一张桃花蘸水的脸半扬起来,下巴尖尖,眼神楚楚,他来不及藏敛的情绪,就这样一览无余地尽数被我看清。 我意有所指地娇嗔道:“你做错了的结果,还不是人家来受苦。” 受苦二字被我涂着妃红色口红的双唇厮磨着一碰,引起无数旖旎透骨的遐思,我想得到,祁岁知自然也想得到,他澄静的瞳色一下子渗得很深。 “就只有苦吗?” 我懂他的言下之意,虽是主动勾引,但也忍不住红透了脸。 那么激烈,那么痴缠。 我都被做得晕过去了,谁还记得除了受苦之外有什么…… 我拒绝回答,祁岁知就好整以暇地静静等待。 从小到大惯会看眼色的本领,偏生到我这里失了效。 ……如果说他不是故意,那谁还能是故意的? 我不想认输,竭力克制着脸颊上薄红蔓延的趋势,故意胡搅蛮缠道:“我早就记不清了,谁会一直记得这种事情呀?” “能毫无隔阂的拥有一次,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 这张商场谈判上向来战无不胜的嘴,说起情话来竟是如此光景。 我心里责怪祁岁知肉麻,伶俐的口齿失了舌头一般嗫嚅着再说不出话来。 这种时候。 一个吻, 或是再赤裸点, 一次激烈的性爱,就可以平安渡过眼前的所有难关。 我却不想施舍半点甜头给祁岁知。 趁着他为欲望而失神的当口,半直起身,掌心挨着他肌肉匀称的胸膛,手指使了巧劲向后一推,脚尖顿时轻快落了地:“哥哥不许想些有的没的,你明天还要坐最早的飞机回国呢……就算要想,也等你回来,我在这可跑不掉呢。” 就当我撩完便跑,施施然打算回房时,一双矫健的手臂自身后将我搂回了怀里,祁岁知湿热的呼吸挥洒耳朵泛红的软肉处:“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不要和拉斐尔走得太近,我会叫人另外开个酒店套房给你。” 我唇畔的笑容一顿,迅速联想到他是否发现了我在无人处和拉斐尔死灰复燃的私情,要是发现,他肯定会安排别的人在我身边盯梢。 那就不好办了…… 心下想时,我试图侧头打量清楚他的神情,再针对性的进行狡辩。 “哥哥,我唔唔……” 他却吝啬赋予颠倒黑白的机会。 手指扳过我的肩膀,不容拒绝的给了我一个充满掠夺性的吻。 作者的话:哥哥就要下线很长一段时间了,距离拉斐尔发疯也快不远了 揭破 祁岁知对待自己一向自律到严苛。 英国繁星寥落、略显迷蒙的夜幕,堪堪呈现发亮的征兆。 这个平日我绝对不可能清醒的时段里,他已经西装革履,整装待发,在客厅召开私人飞机起飞前的,最后一次公司高层视频会议。 说是平日无法清醒,我却不知怎的辗转难眠。 伴着昏黄的床头灯光郁郁坐了一夜。 等电量只剩四分之一的手机时间转向整点,我拢了拢肩头即将滑落的披巾,光脚下地。 脚掌踩在细密厚实的手工地毯上,像一株没有主干的女萝沉默着伏在门上,试图通过隔音极佳的木质材料,留神聆听祁岁知那头的动静。 会议进行到一半,我百般努力,只能听到几个不成整句的词汇,反倒是光滑冰冷的门面,被我不甚雅观的姿态捂到温热。 祁岁知的工作风格,与他和我在一起时的剪不断理还乱截然相反。 简练而强势,分拣思路,指出问题之后,往往是干脆利落的一锤定音。 我趴到身躯发冷,其实过去了一刻钟而已。 很想开门出去,借着告别的由头再看他一眼。 那么多次的再见,唯独这次,恰巧是真正的告别。 但我必须装作若无其事,把今日当成普通而寻常的一日——所有的一反常态,不合时宜流露出来的情感,都会成为祁岁知继续怀疑的证据。 我站了一会儿,门外万籁俱寂。 会议结束,临近出门,或许是他在最后一次整理仪表。 情况不似脑中假设,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从客厅缓缓来到我的门前。 又是沉寂。 我在等,相隔另一侧的祁岁知也在等。 我不敢乱动,生怕被他抓到偷听的现行。 出于某种心虚,我把腰杆往旁边挪了挪,露出一寸光洁如新的门把手。 门外机括门内相连,在我躲开后不过叁两分钟,那把手悄然向下一斜,却远远不到松开咬紧的机关,从而彻底打开房门的地步。 那极轻的动作,仿佛午夜梦回的幻觉,快得没有在视网膜中留下半分影像。 祁岁知也想见我吗? 短暂几天,他竟如此舍不得。 我情不自禁联想到不知在何处看见的,一句形容爱情的精准描写。 爱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 那么,对于祁岁知而言,爱是想打开又害怕打开的门吗? 我被自己偶尔浮现的文艺矫情冷到,下意识将呼吸放得低了些。 直至彻底离开,祁岁知再也没有进行同样的动作。 我在这头,他在那头,彼此隔着一道难以称得上阻拦的阻拦。 却谁也没有将其推开,坦诚相见的勇气。 转身走开几步,我抱住膝盖,靠着床脚缓缓坐在地上,将整张脸埋进臂弯。 也许以兄妹身份相称的这二十多年,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扇门,祁岁知反复转动着门把手,却没有将其一推到底的果决。 而我在另一边,懵懂无知的生活在家人血亲为我构建的虚幻幸福中,以为通通都是真实的所见所感。 分不清是谁比谁更悲哀。 说我虚伪也好,说我做作也罢。 虽时刻向往彻底挣开祁岁知的摆布,但真正面临这一天,我的心从内而外四散着难以言喻的感觉,是解脱,是畅快,更是命中注定互相背弃的无可奈何。 不知过了多久,手指骨节轻扣木质光面,颇有节奏的敲门声将我从沉溺的情绪里唤回,是拉斐尔:“姐姐,我知道你没睡。” 我是没睡,可这不代表想在这种时候见他。 指腹盖在眼皮上方,打着圈揉捻通宵过后干涸的眼睛,我拍了拍自己发僵的腮边肌肉,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而镇定:“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见你,可以开门吗?” 低微而哀求的语气,要是放在俗套的怪物片里,活脱脱是嗜血妖精化身亲人爱侣纠缠引诱的桥段。 我深呼一口气:“门没锁,你进来就是。” “哥走了。” 拉斐尔居高临下望向我,逆光的面孔第一时间看不清表情。 “这不是很好吗?我们的敌人走了,接下来的计划也能顺利进行了。”我装作无所谓的态度,将散落于肩头的发丝撩到背后,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 “姐姐不会有一丝不舍吗?毕竟哥这么多年对你……” “拉斐尔,你知道吗?”我打断他隐含醋意的试探,婉转眉梢,笑意温然而妩媚,“过年你喝得半醉那晚,祁岁知将我压上了床,说他爱了我很多年,不顾同母异父兄妹的身份,非要和我做爱。” “你说,他把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弟酒后乱性未遂的事情,都能刻在耻辱柱上反复鞭笞,自己骨子里跟我留着一半相同的血,这样的想法是不是更恶心?” 像是被不可见的手掌胁迫着,拉斐尔在我漫不经心的言语中,摇晃着向前一步,他那张足以与天使媲美的面孔,敞亮呈现在房间温暖洁净的灯光之下。 眉梢眼底,封冻着尖锐致命的坚冰。 “现在你清楚,我对祁岁知不存一丝留恋的原因了吗?” 我笑着后仰头颅,在澄明自刺痛的光线中阖眸。 微热水流漫过眼皮,像是不知为何事滑落的一滴眼泪。 我要把他杀了吗 我时常捉摸不透祁岁知和拉斐尔的想法。 他们如猛烈的风,不顾一切侵犯我的领土。 过境之后,摧毁我对家庭美好、亲人互爱的一切想象。 可有时他们又像是我掌心的纹路。 肆意生长,走势不定,却最终依存于这方寸之间的肌肤。 拉斐尔可以容忍纪随流、可以容忍顾之昭,可以容忍这世界上的男男女女,哪怕我明日宣布爱上丑陋无盐的山野走夫,他都能面不改色求全蛰伏。 唯独无法容忍祁岁知。 这个与他遭受同等不幸,从小到大向他不断灌输仇恨的同盟者。 这个嘴上道貌岸然的报复屈辱,转过头却拜倒在我裙下的背叛者。 这个。 把我拉下地狱,强迫我跌入兄妹不伦深渊的背德者。 拉斐尔一步一步靠近,跪坐在我左手边,喉咙和唇舌一起发出极力克制的颤音:“他怎么敢?” “我是勾引你父亲的女人所生下的孩子,那么祁岁知呢?” 我用手掌撑住侧脸,转头看他,“他不也是母亲的孩子吗?母亲能够为了报复不惜伤害与亲密朋友多年的感情,那么祁岁知也能为了报复不顾一切跟他的亲妹妹上床。” 拉斐尔的眉心,在触及上床二字时悚然一跳、 有细小青筋在他脖颈边浮现,鼓动的,盘桓的,是沼泽中伺机而动的蛇。 “他打算强迫你的时候……你可以告诉我的,姐姐。” “哈,你说秦照他家被踢出浮光岛项目的时候,他有的选吗?还是我被根本不爱我的人生下来,像个傻子似的过了二十几年,我就有的选。” 我哈的一声,人在自揭伤疤的时刻,语调反而没了做戏般的抑扬顿挫。 然而越是平淡,越是直白的告知于他,他有多么无能,多么不可依靠。 或许温情的宽慰可以稍稍安抚拉斐尔内心不断攀升的暴怒,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希望他快点回意大利接手祖父的事业,亦或回国,去跟祁岁知狗咬狗,两败俱伤,那是最好不过的场景。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姐姐,才会,才会让……” 话语和身躯一同颤抖着,只说了半截再难继续下去,拉斐尔双手捧住脸颊,高挑的个子无助蜷缩在我身边,指缝中可见湿润的水光。 到底是有几面性格? 可以在白慕那里,以血腥的方式轻松随意的决定几个人的生死,转头又在我这捂着眼睛哭哭啼啼个不停。 我的心中不合时宜的发出一个疑问,唇畔残忍地迎合道:“是啊,就是你的错,拉斐尔,你还要继续跟在祁岁知身后多久?你有抗衡他的实力吗?” “哥哥要我跟他上床,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不服从,那我父亲怎么办?就连你现在,也只敢偷偷摸摸带我逃出祁家,剩下的日子还要提心吊胆的过。” 瞧着指缝的水光累积过剩,滑落到手腕、手肘,一路形成蜿蜒湿亮的河流。 我轻轻撩起一侧裙摆,替他将其擦拭干净:“不要哭了,拉斐尔。” 单薄的布料搭上冷感的肌肤,像是在抚摸冰冷的玉石。 他并没有因为我的告诫停止哭泣的举动,甚至隐隐约约传来小动物受伤般的呜咽,似乎与前几分钟居高临下、眼神似雪亮尖刀的男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共同点。 我几乎快要笑出来,柔弱不能自理的弟弟角色,他究竟要演到何时。 “是因为凭手段永远无法赢得过祁岁知,所以只能靠哭泣发泄不满吗?” 话音出口的瞬间,拉斐尔自动停止了一切声音。 我的指尖顺着他的手臂向上摩挲,来到不甚严丝合缝的手掌边线之间,甚至没有浪费额外的力气,就掰开了他覆盖在面前的所有阻拦。 泪水挂满湿漉漉的下颌,映着苍白的面色,两团幽微的火苗在烟灰色眼底摇曳,随时遇风熄灭,随时暴涨吞天,阴冷又激烈。 艺术家们热爱描绘残缺的作品。 大抵是因为悲剧都有一种震撼人心的破裂之美。 便如此刻的拉斐尔。 我一夜未睡,心情却在此刻悸动至前所未有的峰值。 侧仰起头,干燥的唇面压在他右边脸颊的泪痕上,咸味很快渗入唇舌。 我浑然不顾,肌肤与肌肤一刻不曾离分。 如同黑夜中跌跌撞撞彼此靠近取暖的流浪者,我最终寻觅到他的嘴唇,缓缓印下一吻。 唾液交换,气味勾缠,拉斐尔的情绪在亲吻中逐渐平缓下来。 手臂拦住我安抚过后试图离开的腰杆,软弱的泪水分明还坠在湿红眼睑,他的眸色却呈现出一种期待到诡异的跃跃欲试:“怎么样才能斗得赢哥?我要把他杀了吗?” 祁愿: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弟弟 疯子 习惯了拉斐尔在我身边的天真黏腻,伪装陡然撕落,露出真实的面目,言语更是暴戾直白到令人心生胆怯。 就算见识过他吩咐白慕时残酷的言语,我却依然吃惊地挣大眼睛,捂住唇鼻:“你在……你在说什么呀,拉斐尔?” 我明里暗里怂恿了半天,是为接下来让他走上我设定好的路做铺垫,可不是叫他干这个的……这个疯子,竟然计划着把相处了近十年的兄长杀掉。 “姐姐讨厌我只会哭泣的样子,我也觉得自己很没用。” 拉斐尔薅住后脑勺的短发,近乎粗暴的向外拉扯,疼痛使他混血的眉骨投落戾气十足的阴影,我竟在此中看到了类同容清渠的神经质,“不如我去把哥杀了吧,杀了他以后,我和姐姐就能回到意大利过平静又美满的生活,不准有别人,只有我和你。” “不不不——” 我惊乱的阻挠起来:“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把祁岁知杀了,你后半生怎么办?祁家不会放过你,你会以命抵命的——” “姐姐是在关心我吗?我好高兴。” 拉斐尔越发用力得搂紧我,湿热的嘴唇在我腮边厮磨着撒娇,“也许是很麻烦,但我总有办法摆平。” 什么办法,叫你混黑道的家族安排个人出来替你定罪吗? 还是直接派别人暗杀祁岁知? 难道我是有什么特殊的体质天生吸引疯子吗? 我险些质问出声。 “是不是吓到姐姐了……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 埋头在我颈窝之中,拉斐尔坚硬的发茬刺激着娇嫩皮肤,他的声音又转变为浓稠蜂蜜般的甜腻,仔细聆听分辨,又带有一种狂热的怪异,“只是想到姐姐被迫吃过哥的鸡巴,我就生气得快要发疯了。” “你,你不要说粗鲁的词汇……” 面对祁岁知这种连粗口都闻所未闻的天之骄子,我开起黄腔来逼他就范十分熟练。 可是遇到比我还要下流的拉斐尔,我用来指责他的舌头几乎要打结,“反正,你不能轻举妄动,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随便乱来的……” “姐姐是舍不得哥吗?” 扯开我睡衣的一侧缎带,拉斐尔高耸的鼻尖拱来拱去,黏糊糊的质问听不出心情好坏,趁我放松身体的下一秒,又泄愤似的狠狠咬在雪白皮肉上,听我吃痛的惊喘了一声,方才抬起头来,阴郁的眸光流转不定:“是不是他的鸡巴比较大,弄得你很爽,所以舍不得了。” “你是狗吗?咬我干什么!”我猜肩膀一定被拉斐尔咬出血了,活像是掉下块肉那么疼,我半是羞恼半是痛楚,使劲推搡眼前结结实实缠着我的身体。 印象里拉斐尔高挑偏瘦,算是成年男人里面不甚强壮的体型。 然而事实是我用尽吃奶的力气,他依然像棵沉甸甸的大树一样压着我的肩头。 反倒是我因为激烈的反抗而面红耳赤,口中不住发出短促的喘息。 “姐姐发怒的样子都好美,像一株生机勃勃的蔷薇花。”拉斐尔待我精疲力尽,大拇指和食指扳起我的下巴,低沉的赞颂有着意大利歌剧式的夸张和痴迷。在俯身欲吻之际,又冰冷地侧开眼珠,看向虚无的某个点,咬牙切齿道,“可为什么,为什么会被哥捷足先登呢?明明是我守了这么多年的小蔷薇。” 他在这般咬牙切齿中硬的彻底。 勃发的性器直勾勾地顶在我大腿侧旁,散发着恣意又下流的气息。 “我们重新做一次,可以抹掉哥在你身上的所有印记吗?” 手指粗鲁揉按我的唇心,来不及合拢的齿缝,漏出透明的唾液沾惹湿红。 拉斐尔满眼期待地看着我,象征阴郁的烟灰瞳色都绽放出殷切的亮光。 饶是我做好了在挑破秘密后献身的准备,可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讨要玩具糖果的懵懂孩童,一脸纯真的说出禁忌背德的话题。 我脸颊绯红得彻底,嗫嚅着不知该答应,还是拒绝,只好说道:“早就过去了,也没什么印记可以一直留到现在的……” “哥和我,骨子里都是相似的,面对心爱的女人,恨不得像条狗一样骑在她的身上耸腰射精,标记自己的领地……就是因为太了解他了,我一想到这些画面,才会有无比强烈的欲望想要杀了他。” “……杀了他。” 如果说前半截听得我身体发软,那么后半截的惊悚程度又足以让我浑身僵硬,忍无可忍伸出双手捂住拉斐尔兀自沉浸的口齿:“你什么话也不许说了。” 全部都是疯子。 若不彻底逃开,待在他们身边,我迟早会被作祟的占有欲撕扯成惨烈两半。 我硬得好难受 湿润的舌尖在掌心和手指之间来回打转。 那是和眼泪完全不同的触感,色情的、好奇的,又带着浓烈的性暗示意味。 拉斐尔在我的强制下,顺从地不再开口,却选择了一种令我浑身气血尽数上涌至天灵感的方式。 细致分辨,还有遍布舌面黏膜的微小颗粒摩擦指腹的粗糙感,仿佛进食前的试探,猎杀前的麻痹,脑海中已经自发联想到具象画面。 不算敏感点的掌心于此刻变成了难以言喻的敏感点,遭受舌尖一遍又一遍温柔的凌迟和挞伐。 我实在受不了,后撤手腕脱离不过一秒,就被他反客为主牢牢掌握住,甚至变本加厉用舌尖将指缝都一舔再舔。 拉斐尔自容颜初成起浪荡,玩弄俗世的男女欢情多年,即使因为恋慕我始终守身,但调情的手段颇为高超。 仅仅是低俗的肢体挑逗并不能使我羞耻万分,偏生还要用那双毫无杂质的眼睛带着几分媚意瞧着我。 就好像,好像他在舔的不是我的手,而是别的东西…… 我意识到这个要紧点,诚实的身体比理智更快一步,熟悉的热流涌向小腹,再一股脑从双腿之间的柔腻穴口溢出,濡湿了贴近曲线的真丝内裤。 “姐姐,和我做吧……我会比哥服侍得更好,更能让你得到快乐。” 他手上的动作皆占据主导地位,口中大胆的请求却将自己放得一低再低,仿佛虔诚至死的教徒在顶礼膜拜他一心一意信仰的神明。 拉斐尔一脸情迷意乱的映衬下,我的心出乎意料的冷静镇定。如果一定要为了达成计划赌上自尊和肉体,那么不妨将天平那头的筹码再加重一些。 “你说,会为我付出一切,是不是?” 我低婉勾起唇角,舌尖羞怯地探出一点,漫无目的舔过上唇。 那里不上妆饰,只因纠缠不休的亲吻变得柔靡湿红。 “姐姐不相信我的心吗?”拉斐尔停止了舔舐,如教徒祷告般不厌其烦地向我倾吐直白到不掺一点虚伪的情话,“它每时每刻都在为你跳动。” 趁他手上力气松懈的隅隙,我挣脱出一双手腕,伸出食指顺着干涩吞咽的喉结向下,虚虚悬在他的胸口,探过层层覆盖的肌肉,那是心脏的位置。 我一面转动指尖,似有似无的触及布料簇拥下的肌肤,一面略略抬起下巴,冲他微笑:“人人都喜欢拿真心来发誓,可谁又能真的把心剖出来看一看呢。” “我愿意为姐姐杀了祁岁知也不够吗……事成之后我会把所有证据交给你,如果有一天我背叛,或是你厌烦了,把我送进监狱也可以。” 抓紧眼前的布料,我身体前倾,分开大腿整个人跨坐到拉斐尔怀里。 这样亲密无间的距离,不仅能感觉到臀下性器的坚硬粗壮,更能闻到萦绕在鼻尖无孔不入的醇厚雪松气息。 其实这味道与他起伏不定的性格并不般配,然而数年之前,经由我随口称赞了一句,他便再也没有替换过别的香水。 我对待拉斐尔向来随心所欲,追溯原因,大概逃不过寄人篱下四个字。 称赞是散漫的,相处是散漫的。 当下有求于他,连抚摸后颈,游走耳垂的厮磨依然散漫。 像是逗弄前来讨食的流浪猫。 即便如此,他白皙面皮上的红晕却依托于这点吝啬的爱抚,兀自显眼到一种无法忽略的地步:“姐姐,我知道再多的话说出来都是空洞无物的……不过没关系,接下来的几十年,你有很长的日子可以慢慢考察我。” 就那么爱我吗? 爱到明明什么保证都得不到,还要满脸憧憬的畅想未来。 “你养半长发很好看,为什么不经过我同意把头发剪掉了?”我安静了一会儿,选择性忽略拉斐尔执着的话题,湿润的呼吸贴在他侧颈,低声询问道。 “参加祖父葬礼的时候,一些那边的亲戚说我留着头发看起来女气。”沉丽的眉宇间滑过一丝快而重的阴霾,拉斐尔闷顿着喉音,言简意赅回复道。 “你们家不都是从事艺术行业的吗?怎么,他们也会觉得男人不该留长发吗?”我装作不知道他身后的家世,适时露出一点合理范围之内的惊讶。 “想为难一个人,什么样的借口找不到……” 他含糊过去,又展开手臂将我半抱起来,可怜巴巴抿着嘴,“快关注关注你的弟弟吧,我硬得好难受。” 我要强奸姐姐了微H “你答应我的要求才能做。” “什么事我都答应……” “明天你也回国,不要告诉哥哥,去帮我办一件事。” “回国?”拉斐尔不情不愿蹙起眉,孩子似的开始耍赖,“再过两天就要飞去意大利了,这个时候,回国干什么……不想回去。” 又眸光微闪,定定看着我:“姐姐是不愿意我留在身边吗?” “我可以放弃祁家的地位、卓承的事业,但不代表我可以放过容清渠。” 提到这个名字,我难掩嫌恶语气,“这里有一份容清渠亲口承认推我落水和他并非容家独子的录音,我要姜矜亲手把她的疯狗儿子送到精神病院去。” “父亲伤口在恢复阶段,身边离不开人,这件事我需要一个最信得过的人替我去完成。”我殷切看着他神色转淡的面孔,“你会帮我吧,拉斐尔?” “哥前脚走,姐姐后脚又让我回国。”拉斐尔敛下睫毛,吊顶的灯光将眼睑周围的肌肤模糊成一片沉潜的阴霾,“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在异国他乡。” “白慕不是人吗?” 我只做不知他真实的意图,娇气又不耐地斜眼觑他,“我瞧他盯着我的样子,比你还还紧张些,不愧是你的好手下。” “白叔叔一向忠心耿耿,我的事都是他在办,不如他替我们去吧。” “我求你帮我报复个人,你都推叁阻四的,你是真的想和我在一起一辈子,好好保护我吗?” 我把求这个字咬地极重,揣度拉斐尔愈发不快的面色,咬咬牙,添了一剂猛药进去,“便是哥哥,当初我还没回到祁家,他知道了我被推到水里的事,也第一时间出手去教训容清渠,怎么到了你这里,反而……” 我顾忌着拉斐尔暴戾的一面,刻意没有说到底,但他自己脑部出来的东西似乎更精彩一些。那张肤白胜雪的面皮上阴晴不定,转眼间阴冷到可以渗出冰水来:“姐姐叫我去,我去就是了。” “我会乖乖等你的……” 心满意足环上拉斐尔的脖颈,我将唇瓣凑得极近,近得几欲贴上他绷紧的嘴角,蛊惑似的呵出一口热气,“我可从来没有对任何人主动过,你知道我的心意,我身边又有白慕守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嘛?” 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虽没有服软的张开来,说出一如往常般讨好又动人的情话,却在不经意处微微缓和了叁分。 我既与白慕结成联盟,便清楚成败在此一举。 我厌烦我这张脸不上妆时孱弱娇妩,活像是雌伏于男人掌心中的玩物。 可这种时刻,我又不得不成为玩物,那种让人神魂颠倒、放松心智的玩物。 于是摆动细瘦腰杆,着力于拉斐尔勃起的性器之上,以滑腻的皮肉似有若无的磨蹭相贴。 我将高昂惯了的头颅伏低了些,轻轻咬住下唇最饱满的所在,直至透出一点楚楚可怜的粉白:“你不是叫我关注你吗?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你了……还板着一张脸吓我做什么呀……” 甚至不需要什么技艺高超的引诱,我这句话说到半截,他的肉棒已经硬的快要顶破裤裆,直勾勾地隔着内裤抵在我流水的腿心中央。 “姐姐会这么骚的去讨好哥吗?” 下身涨到爆炸,拉斐尔偏偏还要阴着脸色问一些超越我承受底线的问题,“怕是勾引完第二天就被操得下不来床吧。” 我发作不得,只好更加用力咬着嘴唇不答,他却误以为是我心虚才说不出话来。 手指探到下摆,掀开真丝的睡裙,在内裤边缘来回滑动,迟迟不入正题,越发逼问我道:“你们是不是强奸着强奸着就变成合奸了?” 欺人太甚…… 我气得眼梢蓄满了苦苦压抑的生理泪水,睁大一双眼睛瞪着拉斐尔,正思考着讽刺些什么作为回击,忽然热鼓的阴蒂被向旁撩起的布料狠狠一刮,来不及收缩的内壁瞬间淌下一大片淫液,兀自打湿了他深青的长裤。 “呜——” “现在我要强奸姐姐了,要是姐姐控制不住自己高潮喷水的话,那就证明我说的没错,你跟哥到最后也从强奸变成了合奸。” 修长手指揉捏阴蒂,在最敏感的两侧粗鲁打转,拉斐尔又恢复了天真幼犬般的坦荡活泼,他绵软伏在我耳边,用一种轻快的语气作出下流不堪的判定。 濒死的高潮体验H 我佩服我错识他人的本领。 从杨善终,到拉斐尔。 渴肉不驯的狼,竟会被我当成易于驯养的狗。 柔软高级、散发着昂贵香气的大床近在咫尺,他却等不及地将我抵在床边,吊带七拐拔倒挂着肩膀,只消手指一勾,光滑的睡衣就会从身体上剥落。 拉斐尔大约很喜欢这样要露不露的场景。 绑带蝴蝶结的蕾丝内裤被解落一侧,袒露出方便手指进出活动的空隙。 他像是初次探索世界的孩童,饶有兴致的将我两腿之间的器官从里到位摸了个透彻,边摸边无辜又好奇的说着难以言喻的荤话:“姐姐的小穴好粉啊,看不出来被人使用过的痕迹……这里有这么舒服吗?稍微揉一揉,下面就会开始吐淫水。” 长至脚踝的裙摆被他一把撩起来,层层迭迭堆在腰腹间,阻挡了我察看他动作的视线,宛若无光的夜里行路的旅人,一举一动的感知都极具放大。 我的身体实在无用,拉斐尔爱抚的手法不算出色,却把我摸到浑身颤抖,小腹一涨一涨的,恨不得他再多多粗暴揉按阴蒂,把我送上第一次高潮。 “不要高潮。” 一如既往不甚庄严的语气,化为淫靡的雾气纠缠我的耳朵,从轮廓到软肉,他笑着轻轻舔了一下。舌尖远低于耳垂的温度,潮湿微凉,让人想起某种生活在不见天日的沼泽之中,身披鳞片、口含獠牙的剧毒动物,“你答应过我的,如果喷出水,那你和哥之间发生的性行为,就不是强奸。” “你,你明明是强词夺理……” 我呜咽着,扭动身躯试图躲开他专往敏感点刮蹭的手,“高潮又不是,哈,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呜……” “不能控制吗?” 拉斐尔若有所思挑起一侧尾梢锋利的眉,“可我为姐姐控制了十年,一个女人都没有碰过,连自慰都很少呢。” “你自不自慰,跟我有什么……” 余下的话语被覆盖上来的手掌彻底熄灭在喉咙中,拉斐尔五指向内收拢,我脸颊上的软肉在指缝中挤压变形,靠近骨骼的那一部分发出不堪承载的疼痛。 “姐姐怎么总是说出一些让我难受的话。” 句式是疑问,语气却是笃定,他无杂质的烟灰色眼睛深情款款时,像是无上璀璨的稀世宝石,可不含情绪的时候,又充满了无机质的残忍。 “如果姐姐问我为什么很少自慰就好了。” “因为我想把所有的精液留给你,射到你的肚子里面去。” 拉斐尔微笑着,越发用力钳住我的面颊。 我在疼痛中感到不能呼吸,下意识伸出双手推搡他的手臂,这点力气无疑于蜉蝣撼树。 他的食指关节按在我汲取氧气的鼻尖,随着力量的加大,我又一次重温跌入游泳池中生机缓慢散去,人体接近窒息的恐惧。 拉斐尔一面做出谋杀的行为,一面却不停手上淫亵的动作,指甲的硬质边缘拨弄着硬如石子的阴蒂,在遍布神经的尖端和着淫水搓弄。 察觉到穴口明显的收缩抽搐之意,又合并为掌,冷酷拍打在那点娇弱可怜的蕊珠上。 我的脸整个涨红,在濒死的境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性快感,它使我的眼珠向上半翻,要不是嘴被堵着,整个舌尖都要尖叫着吐出来。 “其实,我在想,杀死哥有什么用?” “把他杀了,姐姐同样会跟别人在一起,顾之昭、陈西宴,还是纪随流。” “不如把姐姐杀了好了,做成美丽的标本,永永远远陪着我。” “哪怕我老得快死了,姐姐依然停留在最美的年纪。” 奇怪,我的全副注意力皆在拉斐尔捂着我口鼻的手掌,外界的任何声息都无暇顾及。 可他对我说的每个字,每句话却于寂静的世界中清晰传入耳畔。 高潮如期而至,甚至比寻常的性爱来得更快更猛烈。 我无声抬起臀部,宛如脱水的鱼一般抽搐身体,裙摆之下喷出的淫水大片大片打湿他深青的束腿裤。 禁锢着面颊的手指骤然松开来,与之替换的是半悬在我面前的手机。 聚光灯亮起暗灭,我遍布指痕的肌肤、狼狈流满半张脸的泪痕,以及崩坏探出的舌尖,尽数保存在这台冰冷的智能设备中。 作为一次压倒性战争结束后的战利品,在今后的日日夜夜,由拉斐尔恣意把玩欣赏。 我头颅朝后高仰,两腿大张着,劫后余生般半瘫在地毯上,相似的姿势,相似的动作,一如拉斐尔几十分钟前缓步进来所见到的画面。 直临灯光,我依旧睁不开眼,眼皮下压着泪水,眼褶上淌着汗液。 拉斐尔一声声重复着低沉的“我爱你”,倾身吻上我拼命索求呼吸的嘴。 我突然意识到。 他如此爱我。 爱得恨不得杀死别人。 又爱得只能够杀死我。 这是最后一次H 后来发生的事情不再受我摆布。 无论是姿势的喜好,亦或做爱的场所。 拉斐尔不顾我的阻挠,将我整个人一路抱着一路推开了祁岁知的房门。 索性这处宽敞的房间没有留下太多属于祁岁知的痕迹,大床整洁,陈设优雅而华贵,仅有靠近床脚的透明玻璃茶几上散落着换下的宝蓝色领带。 我看了一眼领带不愿再看,拉斐尔却兴奋地将我放倒在茶几旁边的床沿,贴着我面颊泛红的部分,如同野犬标记领地般煽情地舐吮,睫毛投落缠绵悱恻的剪影。 “要是能让哥看着就更好了。” 他似乎并不因为差点杀了我感到内疚,而是用一张漂亮的面孔充当诱饵,无辜而残忍的发泄着经年不见天日的欲望。 “疯子……” 我双腿曲蜷,左边小腿架在拉斐尔的肩膀,右侧膝盖弯曲于他的臂膀间。 腿心如一树被风浪颠散的娇靡晚樱,随着抽插耸动的快慢时不时抽搐痉挛。 饱胀的龟头是掉落玉盘之上的滚珠,肆无忌惮的在花穴内壁横冲直撞,碾辗到哪里,哪里就泛起一阵蚀骨销魂的酥麻痒意。 我被捅得小腹酸痛,又执意与他冷战到底,一双手胡乱在半空抓取,试图寻觅到一处除他以外,可供我在欲海情天中避免沉浮的依靠物。 浅淡的雪松香里掺杂着肉体拍打、汁液交缠的咸腥气息,像是内敛而忧悒的绅士一尘不染的大衣下摆沾染的显目墨渍。 鼻尖吸入的每一秒,都在重复提醒着我躺在拉斐尔身下放浪寻欢的事实。 “姐姐,就算第一次,我也能做得比谁都好……” 他将我的下半身往上挤压,性器进入到前所未有的深处,雾沉沉的眸子只在交合处和我的面孔上来回流连,喉底憋着一股劲势要与祁岁知分个高低。 我厌恶这双眼睛,也恐惧这双眼睛。 清亮的烟灰色深黯下去时,他仿佛变了一个人,无限放大心底勉力压抑的丑陋欲望,将它化作言语、神色、肢体动作,处处宣告予我无处可逃的事实。 也许他真的下得了手杀我。 这个念头不断旋转,交织快感与痛苦的濒死体验,让一贯无法无天的我心生怯懦,决绝的怒意风干在眼底眉梢,小穴却吓破胆似的谄媚讨好。 “姐姐,你的身体又在吸我了……呼,它比你倒是诚实很多。” 热氲氲带着一点汗水味道的艳丽薄唇,像是雨后携带露水的有毒花朵,舔咬我肌肤的每一寸,留下斑驳暧昧的痕迹——拉斐尔事事隐忍、处处退让,唯独对于在我身上展示自己的拥有权这件事上毫不顾惜。 我恨极了他床笫之间的专制癫狂,趁他再次索吻的间隔凭空凝聚起一点力气,双手抚摸过他精致的喉结,手掌张开到极致,白缎似的卡住修长颈项。 拉斐尔并不反抗挣脱,任凭我猛地用力缚住跳动着的温热脉搏。 “想,杀了我,吗,姐姐。” 他的气管受阻,呼吸和说话不畅,叁两个字的往外逸出。 回想我窒息时雪山崩倒的痛苦,拉斐尔容色光耀的面颊缓缓涌动成困顿的红,他正与我经历着感同身受的濒死体验。 可截然相反的回应是,那颀秀眼底泛起甘愿就死的光亮,似乎死在我的手里是一件多么幸福又令人期待的事情。 “白眼狼……我家养你到大,你居然想捂死我。” 从小到大所受到的教养牢牢约束着我,尽管在心底骂了拉斐尔一千遍,可真正吐出口的,不过是这点毛毛雨般不痛不痒的愤懑之言。 “如果,我死了,姐姐,会,记住我吗?” 我使了死手的力量,拉斐尔瞳孔涣散出奇异的光晕,唇畔带着满足的微笑。 哪怕遭我掐得额头错杂的青筋凸显,他依然没有一丝一毫恐惧和崩溃,晶莹液体从眼梢坠下,笔直坠落在我裸露的胸口,“这样死,也,好幸福……” 拉斐尔的眼泪经过空气降温,触及肌肤只有隐约的热意,我却仿佛被烫伤般急急忙忙的松开手。 贪图一时的报复快感,就算他死在我手下又如何……我要的不是当下的畅快,我要彻彻底底摆脱他们,开始自己崭新的人生。 失去手掌的控制,拉斐尔脱力向后倒去,紧密相契的交合处啵的分离,清亮的淫液打湿了我身下的床单,小穴灌入空气,难耐的收缩起来。 他颈项间红色掐痕触目惊心,沉溺在方才的体验中难以转圜,衣摆凌乱,腰胯敞开,映着媲美天使的五官,像是遭人凌辱后随意丢弃的美丽祭品。 我揩拭蒙在眼间的泪痕,定定地打量了他几秒,就着他半跌在地毯上的姿势重新跨坐上去。 蓄势待发的性器经过一番你死我活的拉扯,并无一点软下去的迹象,反而在我腿心来回磨蹭,找寻着重新回归温暖之源的方法。 “这是最后一次。” 扶着拉斐尔粗壮饱胀的龟头,对准早已操到熟烂的穴口沉沉坐下,我感到勃动的心脏和被破开的内壁,一起酸软成一池浑浊的春水。 来不及思索,只是适时的情绪表达,我突然无头无尾说出这句话。 您把他弄成神经病就好了 纵使留了白慕在身边监视我,拉斐尔仍然放心不下。 他回国后的手段迅疾凌厉,我估摸着姜矜迟早会为了她的宝贝儿子打电话到我这里来。 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通讯软件浮起长久不见的头像时,我正收拾着准备离开的行李。 说是行李,衣服物件并无几样。 其外的,是对于父亲一些祁岁知无从接触的海外秘密资产的了解和打点。 重返故土,不知猴年马月。 人要久居异地,须要穿衣吃饭。 好在我再笨,也相伴父亲和祁岁知多年,资产金融方面的事宜耳濡目染稍许,只是盘点询问,还有白慕从旁的提点,不算太过吃力。 “姜阿姨,您好。” 接起电话的那一秒里,我想到的不是如何应付她的哀求或者怒火,而是惊讶自己居然可以做到如此心平静气,带着一种云过天青的笃定。 “愿愿,真是好久不见了。” 姜矜的镇定对应亦使我感到略略意外,一个母亲遭遇心爱儿子出事时的慌乱无助,没有在她娇俏温柔了几十余年的腔调中得到体现。 想要在男人主导的商业战场厮杀出一条光明灿烂的道路,内里要花费数倍的功夫心血。 我虽不得而知,但从她的从事为人中可以窥见一二。 “有什么事吗?” 她既不主动开口,我作为小辈先行一步也是应该的。 “你父亲的病情恢复的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出于防止卓承股价下跌的目的,我、拉斐尔、祁岁知,以及所有清楚父亲病情的人都达成了共同意向。 那就是先全面隐瞒,等祁岁知掌控公司内外稳定后,再徐徐告知外界。 或召开新闻发布会,或官网张贴说明。 “挺好的,在国外修养一段时候就会回去。” “想想上次和你父亲喝酒,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真是让人怀念。” “总还有机会的,阿姨,谢谢您对爸爸的关心,我会转告给他的。” 我们互相打了会儿太极,姜矜见客套得差不多,突然话锋一转:“说起来,清渠这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没去留学前经常来你家吃饭的。” “是吗?我记性不好,很小时候发生的事都记不太清了。”我维持着微笑的语气,倚坐在酒店的单人沙发里,眼睛却淡漠的看着窗外雾霭停云的天空。 “我收到了一段匿名音频,是你和清渠舞会上发生的对话……” 姜矜刻意将话说了一半,试探我的反应,话筒沉默良久,她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往下,“愿愿,你要整治清渠,前前后后也打断了他的肋骨,敲折了手脚了……阿姨能不能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就放过他一次?你知道的,阿姨一向像看女儿一样看你的,你以前跟阿姨最要好最亲近了呀。” “容清渠说,阿姨对我千好万好,不过是看上祁家的地位势力,想把我讨去做儿媳帮助他在容家站稳脚跟,施展抱负罢了。” 我以为见识到在成长过程中,以慈爱和关怀,稍稍弥补我丧母之痛的长辈真正虚伪面目,会难过、会痛苦、会愤怒又无力。 可事实是,经历过家庭的千般变化起落之后,我的心坚硬如同顽石。 “怎么你们亲生母子,前后说话都没时间对一下口供吗?” 指尖敲击沙发光滑的皮面之上,传来哒哒的闷顿声,那头的姜矜被我不冷不热的言辞讥讽得没了动静,她没挂电话,我也耐心充分的等她如何作答。 “不管怎么样,不能进监狱啊!” 当极端的情绪引导大脑,再娇甜悦耳的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姜矜似是意识到失了惯常的体面,重重呼出一口气,又软道:“有没有其他的商量办法,要是进了监狱,清渠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您儿子没法做人是大事,他把我推到游泳池里差点淹死我就是小事。” “愿愿,话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清渠只是跟你玩闹的时候不小心,后面他也第一时间把你救起来了呀。” 姜矜兀自狡辩道。 或许每位父母的本质皆是护短。 无论一贯表现得多么明理通达,遇到儿子的事,姜矜也难免蛮不讲理起来。 “救不救的,这种拙劣的借口还要拿到我面前来说吗?要不是我父亲还没死,他怕哪天醒来找他麻烦,巴不得我淹死在里面。” 干脆把所有的路堵死,容不得姜矜再找借口撇清责任,她被我说得一哽再哽,骨子里的高傲不再允许自己端着亲近长辈的姿态,便阴阳怪气道:“离开祁家了一段日子,愿愿的口舌本事见长了啊。” “姜阿姨,” 我敲击沙发的动作停下,收回漫无目的逡巡窗外风景的视线,将其慢慢凝聚在眼前的宝蓝领带上——前几日的性爱之中,拉斐尔执意用体液污染了他,事后被我叫人收去清洗,如今又辗转送到了我的房间,“如果您只是打来闲谈,那么我很忙,下次有机会再聊,如果您是为了容清渠的恶行来求情,那么我告诉您一个不让他坐牢的办法。” 我捏着领带,放到眼帘下端详,深蓝的布料搭配低调的浅银纹路,散发着洁净高级的芬芳。 我却不忘那日它肮脏又湿腻的样子。 就像有些人,无论外表修饰得再如何光耀堂皇,撕开精致衣冠,肌理之间仍是一团污秽。 我轻巧勾起唇角,微笑着对姜矜说道:“您把他弄成神经病就好了。” 蜕变 拉斐尔是聪明人。 他清楚把野兽逼上绝路,难免会拼死反咬几口。 如果第一要求是将容清渠送进精神病院,姜矜一定会寻找突破点讨价还价到底。 可如果第一要求是监狱,她会认为相比起来精神病院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我半抬着领口端直而出的颈项,放松身体,将头颅靠在浅褐的沙发皮革上,些许凉意透过发丝,宛若细密的芒刺扎在头皮,再扎进心里。 “是卓承旗下的产业,对外我不会公开容清渠进入精神病院的事情,待上两年,也算出了我一口气,您届时把他领回去,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这般口气,声量渐熄,我恍然察觉到与祁岁知为达目的时别无二致。 时间、地点、解决方法、后续,铺平在简短言语中,坦荡直白至胜券在握。 “两年,一个人的黄金时期有几个两年?谁晓得你要清渠在里面做什么?” 看来,总有人分不清我非昨日之我。 也端正不了自己摊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孱弱地位。 “阿姨,谁赎罪是去享福去的呀?”我学着她的强调,娇甜问道。 “祁愿,你别太过分,就算容家不行了,等和我娘家彻底合并,也不会由着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辈在这里对着长辈放肆。” “怎么,原来那个音频后半截你没收到吗?” 衣裙与光滑的皮面摩擦,发出低不可闻的窸窣。 衬得满室空旷,阗寂无声。 我将身体缓慢沉落,到一定位置,又抬起双腿踩在沙发边沿,整个人蜷缩进沙发深处:“阿姨不会认为我靠这么点把柄就不知天高地厚来前驱使您吧?” 姜矜警觉起来:“你又想说什么……” “清渠哥哥,不是容叔叔的孩子,不是吗。” 譬如圆润轻巧的棋子落下时在棋盘上炸起惊雷般的效果,我不需要借助视频,脑海已自发联想到她在手机旁边惨白脸颊,哆嗦嘴唇的怨毒模样。 “……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姨要是不相信,后半截的音频抽个时间我发送给您,您可以依靠这段小东西,慢慢回忆您前半生的甜蜜时光。” 我无视她不复和软的阴冷质疑,捏出额旁一缕发丝举到眼前缠绕把玩,“当务之急,还是按照我说的做吧。” “你这小贱人,在外面待了几个月,学会的本事真不少!” 小贱人,小婊子。 我并不生气,甚至想笑。 看来他们母子称呼人的功夫一脉相承。 我垂落睫羽,深深敛去眼底的情绪,对着话筒平静回道:“您不用这么恨我。曾经我以为您是真的喜欢我,所以我对容清渠也爱屋及乌,克制着自己的脾气从来没有主动有过招惹。结果他呢,他做了什么?” “回国的欢迎派对,他身边的肖然公开羞辱我,后来见我落魄,又借着公事故意为难羞辱我,到了容清渠出面,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我推到水里。” “难道这些是我的错吗?阿姨。” “你不用跟我说这么多,一报还一报罢了,你昔日的作风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到我儿子身上,反到站在道德高点大义凛然的指责。” 姜矜谋算人心多年,她的嘲讽一针见血,我听了只觉默然。 或许这是我为所欲为后该受的报应。 不仅仅是容清渠和肖然的联手欺辱,还有我的亲人、我的家庭、我的真心。 皆如雨中浮萍,狂风一吹,尽然离散。 握紧这头,那头飘远。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不是吗?” 大约我恍然的言语太轻,姜矜未听分明,不由问了一句:“什么?” “您按照我说的去做吧,” 我忽然感觉自己的态度有些微软弱,停滞了两秒,又淡淡补充道,“容清渠是不是容家人,算不算亲骨肉,这些东西我不想了解,也没有兴趣掺和。我只要解了恨,旁的都与我不相干。” “愿愿,我该感谢你高抬贵手吗?” 姜矜用力磨着牙关,一字一顿。 “我在英国,时常会思考自己为什么生于祁家,祁这个姓氏又能带给我什么?” 娓娓道了半截,窗外下起骤雨来,密集雨水砸上玻璃,我的面容在映在其中模糊不清,又有种绚烂莫名的光晕,“仗势欺人、拿捏弱小,是手握权利财富之人最底端的行径。我姓祁,是为了敞亮活在天底下,不必畏惧强权,无需忍气吞声,用自己的双手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去捍卫应得的自由和利益。” 曾经的我有威风只能在依附的弱小者那里发泄,对上祁岁知、拉斐尔之流,就像个懵懂无知的傻瓜一样被牵着鼻子走。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如今我不欲再做死物,想变回一条鱼,去属于我的海洋里游一游了。 报复 白慕心机深重,却对拉斐尔的祖父忠心不二。 原因无他,祖父把他们一家人从烂泥堆里刨了出来,又一路提携指点至今天的地位。 就算拉斐尔再怎么耽于儿女情长,他都打定主意一定要让自己效忠的主子后继有人,哪怕面临拉斐尔的滔天怒火也在所不惜。 我与白慕达成共识,并信誓旦旦保证会叫拉斐尔彻底死心,所以他在能提供帮助的各方各面也不遗余力,只盼着我这个祸水早日离开,永不归来。 无论是医院,还是保镖,皆为白慕一力安排,再加上我和卫姨相见后同她道明原委,虽然不舍得我从此背井离乡,但她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助我一臂之力。 想来上天怜悯,这是我平生所做下的最豁出去的决定,惴惴不安了数个月,祁岁知和拉斐尔被我先后调开,不知道白慕使了什么力,连我与父亲一同出院的事情也分外顺利,临走前威尔森博士还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说着长串英文。 由于语速太快,我的心中又有重要的东西惦记,勉强记得他的意思是切记要让父亲保持情绪平静,每日服药,清淡饮食,回国后多派些人照顾日常起居。 我哑然失笑,或许这些医护人员一致认为父亲有叁个孝顺的儿女,生怕他待在国外照顾不到,所以要接回国亲力亲为地服侍看护。 小说和现实最大的区别是,我午夜梦回时做到的,拉斐尔堵在机场门口嘲笑我太蠢,告诉我一切只是他俩戏弄我的闹剧,这种叫人即刻想死的场面没有发生。 摩挲着手里的封口处打下蔷薇花火漆的纯白信封,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它交给了白慕,并留下一句话:“他看完,会跟你回去的。” 我忘不了他的眼神,充满露骨的怀疑,却兀自淡淡的微笑:“既然大小姐和我做了交易,我相信大小姐也一定会叫我满意的。” “我也很佩服你,白叔叔,能不管不顾自己的前途和今后的人生,只为了主子能够回心转意,从此以后发愤图强。”我反唇相讥道。 略微凝重的气氛经由我们的争锋相对,反倒冲淡了不少。 各自命途未卜,身后又有一大堆的烦恼。 白慕目光动了动,对我道一声保重。 我点点头,又握着一脸苦相要哭不哭的卫姨的手。 她眼眶微红,目光较之白慕真挚不少。 我瞧着,心中一酸,差点淌出泪来。 如果能带着她走该有多好。 像是知道我的想法一般,卫姨用力地捏了一下我的手掌,另手使劲擦去半敛在眼梢的泪水,坚定道:“小姐,你和老爷一定要平安快乐。不用担心我,我照顾祁家这么久,大少爷小少爷也是有感情的,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 告别他们,直至过了安检,在候机室坐落,半靠着轮椅,一直沉默不言的父亲才叹出一口郁郁的气息:“愿愿,什么都不要了,你不会后悔吗?” 我仰头看着飞机场穹顶充满现代化气息的钢架结构:“爸爸,我选的那个小镇,听说气候挺不错,冬天不会特别冷,夏天也不是很热,光照充足,还挺适合蔷薇花生长的,到时候我们还可以拥有一个像祁家那样漂亮的花园。” “你的母亲很喜欢蔷薇花……你也很喜欢。” 父亲很有些惆怅,他提起母亲,仿佛怀念的不是爱人,而是一段回肠荡气又稍显缺憾的过往,“其实你们除了外貌以外不太相似,她内心软弱又犹豫,只有在逼急了的情况才会不顾一切报复,可就算是报复,也没什么头脑章法,反而自己受到的伤害最大。” “我不会让自己这样。” 我低声回答,像是告知父亲,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要过得好。 即使所有人过得不好,我也要过的好。 父亲大伯摧毁了母亲的一生,拉斐尔和祁岁知又破灭了我最美好人生中的温暖幻想。 难道饱尝苦果的女子只能选择忍气吞声,如母亲一般逼疯自己,给孩子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然后又化身始作俑者去损害别人的家庭吗? 明知力量不够,无异于以卵击石,还要拼着毁灭自身,众叛亲离的下场,去给仇人造成不痛不痒一击的复仇方式太过愚蠢。 我永远铭记母亲赋予我的沉重教训。 在另一处春暖花开的地方重新开始,有慈爱的父亲陪伴,有满足物欲的金钱财富,有能够理解我、明白我的爱人,平静安定的生活,一年又一年。 那些越想让我牢牢放在心上的人,我越要把他们风淡云轻的忘却,扬成灰,散做砂,成为鲜明的对比,从此以后他们活在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的后半生中。 反复品尝嫉妒的侵蚀、仇恨的煎熬、猜忌的啄咬…… 抱着冰冷的权柄取暖,周身再无真心相待之人。 这才是我赠与拉斐尔和祁岁知的最精准有力的报复。 新生和回首 这处四季温度适宜,淳朴自然的国外小镇格外适合养花。 起初,我在别墅后面的园子随手种下了几棵月季蔷薇的种子,偶尔的浇浇花、施施肥,它们越长越好,短暂的一年里陆陆续续发芽生长。 甚至在初秋时节开出零星几多或粉或白或黄的初花。 父亲说,既然我喜欢,不妨试着接触这片领域。 懒散如我,在园艺的几大发展方向中摇摆不定,最终选择了做进出口代理。 外表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生意,但一切仿佛冥冥注定。 我在离开祁家前反复思量出国的落脚地,权衡之下敲定这里,便是因为与之相邻的城市坐落着国际闻名的花卉培育公司——加西亚。 以姓为名,祖辈传承,世代热爱园艺,推出了无数饱受赞誉的蔷薇属品种。 其实加西亚家族作为商界低调而手握实权的大鳄,早在上世纪就已经在工业、运输、科技领域取得了不凡的成就。 花卉培育是他们起步的基调,所以一直坚持不肯放弃。 培育的品种除了早期风靡不衰的几类,这十几年过去,仅仅送至各个国际大赛交流评奖,再专人照顾养护,用作家族内部宅院的设计装饰,很少与其他公司签订经销权,输送花卉至世界各地。 我这小小的,仅有十几二十个人的公司,能与加西亚家族达成获奖花卉国内独家销售的长期合作。 说来实在惭愧,我死缠烂打找准各种机会拜访商谈不得,才发现原来加西亚的现任家主是我父亲在国外读大学时的同班同学。 他们看重我背后的力量,又阅读过我熬了一个星期与顾之昭合力讨论出来的计划书,颇为痛快的点了点象征意义非凡的高贵头颅。 好吧,活了二十几年,事事运气不好,这次命运总算馈赠了我一回。 旁人,特别是我公司员工的眼里,我是年纪轻轻、事业有成的大小姐,有一个每两个月来一回的、帅得惨绝人寰的男朋友,特指顾之昭。 即使里里外外清楚我名花有主,加西亚家族年纪最轻的诺亚小少爷,来公司讨论生意的时候,依然忍不住做出一副含情脉脉、热烈活泼的姿态。 仔细想想,这是我人生中难得的自在时光。 如果父亲的身体没有到强弩之末,亦或者父亲从未生过病,该有多好。 拉斐尔、祁岁知,还是容清渠、陈西宴,再想起仿佛上一世的场景。 我从顾之昭的只字片语中了解到,我和父亲离开英国后不久,拉斐尔在卓承的董事会上当众掏枪,于祁岁知的左下腹处送进去一颗子弹。 即使抢救及时,祁岁知仍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才能勉强下地。 集团高层竟是蔑视法律的极端分子,事发突然,来不及遮掩,他又是祁家的养子,流传出去造成的社会舆论严重,卓承股价下跌,祁家更是乱成一团。 由于拉斐尔籍贯归属意大利,身后家族施压之余,白慕不断奔走运作,国内监禁叁个月后,他与祁家脱离关系,被遣返意大利,终生不得随意前往中国。 我不知道是我的离开刺激了拉斐尔,还是那封信叫他发疯,一下子点燃了心中蛰伏已久的火焰,他要报复祁岁知,要打击祁家,燃烧自身,不计后果。 答应白慕的事情,我还是做到了。 虽然代价惨烈,令人唏嘘。 顾之昭叙述予我时,默默立在别墅向阳的落地窗旁,临近傍晚,和缓的光线削弱了刺目亮烈的特质,温柔地为他英俊而古典的轮廓镀上浅金色窄边。 他骤然回首看我。 因是逆光,眼睛极黑。 倒衬托出身上那件手工衬衫格外洁白、纤尘不染。 “祁家世世代代的心血,你父亲苦心经营得来的产业,如今狼狈不堪,你会感到难过吗?”难过只是托词,我明白他实际想问的是,我会感到后悔吗? “难过不难过的,”我张开五指,高举过头,在油画似的黄昏下,细细欣赏食指上佩戴的蔷薇花粉色钻石戒指,“有这个下场,也是他们欠我的。” “我探望过祁岁知,送了一束百合和果篮。” 我莫名从他的言辞中听出冷幽默的意味:“祁岁知和我不一样,他不喜欢花,不喜欢一切脆弱需要费尽心思打理呵护的东西。” “自从他和拉斐尔闹出兄弟相残的纷争,你的祖父一直想换个人暂代他管理卓承的业务,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他似乎打算和陈家联姻。” 我的身躯僵硬一秒,随即若无其事道:“陈家?陈西宴家?” “嗯,陈家的女儿,陈西淼。” 我哦了声表示知道:“算起来,陈西淼还比他大两岁。” “我们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吧。”顾之昭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我会把嘉际的主要业务交给信得过的职业经理人管理,然后陪你定居下来。” 他的眉眼在光晕中显得模糊,那股笨拙而真挚的期盼却清晰得一览无余。 无从得知明日、后日,亦或再长一段时间过去,我的想法会不会发生变化,那至少这一刻,我为顾之昭强烈的希冀所惑,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诺亚 时间转向五点半,世界各地大差不大的下班时间。 收拾桌面文件,整理久坐后略显褶皱的衣摆,再将电子文档保存,关闭电脑。 我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外侧工位的员工仍埋首专注工作。 虽成立于国外,但我的公司从名称到录用的大部分员工都与国内息息相关,耳边时常响起流利的中文,也算是漫长异国光景中的些许慰藉。 “小徐,跟他们说如果工作不着急完成的话,就早点下班好了。”我捏了捏倦怠的眉宇中央,对距离最近工位上的助理徐之唯吩咐道。 “好的,医院那边打电话过来询问,顾先生陪着您的父亲快做完常规检查了,问您是否要一起出去共进晚餐。” 徐之唯放下手上翻看的文件夹,站起来对我含蓄微笑时,左侧脸颊下方的酒窝若隐若现。 出于私心,当初前来公司面试的五男二女中,我独独留下了徐之唯,她的学历不算最高,长相也不算优越,只因行事作风莫名让我联想到关萌萌。 时隔一年多,曾经的龃龉逐渐淡去,相处的亲密时光浮上水面,怀揣一点从未诉与人知的心事,我留下了徐之唯,事实证明,她工作能力十分出众。 “嗯,知道了,上次诺亚约我吃饭的那家墨西哥餐厅不错,你帮我预订一下六点半左右的叁人座位。” 我短暂思考了一会儿,给出答案。 “星期二的时候,诺亚少爷问过您周五是否有空跟他共进晚餐,您答应了的,您看……” 徐之唯看了眼立在办公桌上的行程贴牌,有些委婉的收敛眉梢。 我停下打算离开的步伐,抬眼望向她。 诺亚邀约时,我正在准备十五分钟后的工作会议。 电话里他的英文又快又急,我也敷衍着嗯啊两下,没注意听他所说的时间是礼拜几,眼下关头才想起这茬要紧的事。 父亲通常半个月去一次医院,具体时间定在周五的下午叁点,等陆陆续续的冗长项目结束,差不多是饭点,所以我们会把这天的晚餐安排在外面。 谨记威尔森医生的叮嘱,我劝说了父亲两次,他不以为然道反正好好保养耗费无数金钱人力撑死活个两年,偶尔由着自己的心意享受一下也没什么。 我坚持了几次,他清醒自持一生,到现在反而闹起小孩脾气,没办法,只好稍稍宽松些。 拂过西装袖口泛着银质光感的贝母纽扣,我一脸镇定,手指微微挑着下颔,脑中却高速旋转起来,不住地思考应对理由。 要说一个人的才能出众,不仅仅是工作方面,察言观色也可见一斑。 还未等我开口说话,徐之唯已经觑着我稍显不耐的脸色,笑意心照不宣的深了些:“明白了,我会找个借口替您拒绝他的,西芙小姐。” 乘坐电梯下楼,来到停车场。 粗略估算不过五分钟,诺亚的短信已经四五条的浮现在我手机的提示栏中。 字字规整的黑体英文,从他那双漂亮修长的手下诞生,仿佛古板的僧侣穿了件春花烂漫的袈裟,自带一份久经情场的撒娇调情意味。 几百字的无意义废话,有用的中心思想总结如下:西芙,我从礼拜一盼到今天,这是我一个礼拜内最开心的事情,你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嘛。 既然存心逃离祁岁知、拉斐尔的掌控,我自然要处处完善妥当,通过白慕的帮忙准备了两张可以通过任何审核检查的假身份证。 父亲叫里昂,我叫西芙,洛佩兹是共同的姓氏,加西亚的掌权者清楚我们的身份,但出于私交和其他方面的因素,也依样画葫芦地称呼起捏造的假名。 诺亚·加西亚,整个家族里面最放荡多情的小少爷,堪堪毕业于世界顶级名校,时年21岁。 早前还是个奋发上进的意气青年,据说大叁惨遭相恋两年的女朋友劈腿,对方的出轨对象还是个底层得不能再底层的贫困生。 于是他从此意志消沉,流连花丛,差点拿不到毕业证,如今更是被父亲打发来管理加西亚家族最没有前途,却传承自老祖宗名头很响亮的花卉培育公司。 我的进出口贸易公司卓雅借由父亲穿针引线,与加西亚家族谈合作时,他便是前来商谈的主理人。 白金发色,碧绿眼瞳,一身高定西装,宽肩窄腰,光看五官,可以出道成为各大知名奢侈品的宠儿。 人都是视觉动物,我见到他那张漂亮的脸蛋,难以免俗的存了叁分善意。 结果工作没谈几句,他就趁会议暂歇的空隙,把我堵在女厕所门口,说他从来没有谈过来自东方的女朋友,我能不能答应他的请求,让他体验体验? 事实证明,人不可貌相。 后续我除了没有看见他绕道走以外,私下相处都保持了略带冷淡的距离,他却越挫越勇,完全无视顾之昭的存在,恨不得整个人贴到我身上来。 西芙,好巧 汽车开出平整宽敞的直道,再经过两个转弯,即将抵达徐之唯提前为我预约好的墨西哥餐厅。 在英文标牌的指引下,我停靠在横线划分出来的路边,不远处一辆低调的银灰色轿车低调挨着道路的尽头,熟悉的车牌,那是父亲的。 想来刚到不久,我的手机上还没有座位的具体号码。 快步走向那扇色彩运用颇为明快繁复的餐厅大门。 还未等侍应生上来招呼,我已经在半开放的视野转角,看到顾之昭和支撑着拐杖,行路一步一顿的父亲。 虽然病情日益加重,但他在外人面前一贯要强,不愿像个行将就木般的病人一样,萎靡不振坐在轮椅里被人推来推去。 能走路的场合,哪怕动作很慢,他也要坚持自己行走。 “我跟前面那两位先生是一起的。” 我用熟练的英文,对一旁墨西哥风格同样鲜明的高挑侍应生说道。 努力收起眼底眉梢的疲倦,我绕开他们走过的转角,只消几步就能看到座位那头的现状——顾之昭刚扶着父亲坐好,他松开深蓝西装纽扣,并未落座,突然如有预兆般抬起眼睛,我半是放松半是狡黠地扬起唇角,冲他招了招手。 “今天来的挺快,还以为你要扮演勤奋老板,等员工走光了再过来。” 顾之昭半真半假开起玩笑。 “饿着你没关系,饿着爸爸我可是要心疼的。” 我亲密挽着父亲的手,凑到耳边轻快喊了声爸爸,他表达亲昵的小动作一如小时候,指尖并拢轻轻拍了两下我的手背:“二十多岁了,还这么爱撒娇。” 父亲腿脚不便,我习惯性坐在他旁边,预备随时帮忙夹菜拿碗。 顾之昭和父亲面对面坐在外围,显然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您的身体检查,一切没什么问题吧?” 微侧面颊,我关切的望着父亲,语气中的意思却是向着顾之昭。 他也识相,清楚聚餐的场合,真要有什么问题也不适宜在此刻提出,便温声道:“结果跟往常差不多,医生倒是说伯父的面色看着越来越好了。” 说是这么说,然而在场的每个人都不会真情实感的认为。 估算着父亲余下的寿命,我心中一紧,笑容却自发变得柔和了些。 从一开始听到检查就惨淡勉强,到现在收放自如。 一年以来,我演戏的功力直逼老谋深算的祁岁知。 “点餐点餐,人家小哥站了好久了。” 父亲用中文小声催促完,又用英文向年轻的侍应生说了声抱歉。 遵循着脑海中还算清晰的记忆,我在菜单上找到上次尝过认为不错的菜色。 点餐完毕,旁边杵着的人影鞠躬后退下,父亲问起加西亚的公务:“听说你们商谈了叁个月,现在已经在挑选国内的花卉合作公司了?” 其实就算没有我,加西亚家族也可以自行在国内选择一家或几家花卉公司,授予他们培育花卉售卖权,或者干脆不考虑销往陌生的国度。 只是父亲的情面放在这,再加上他们的方方面面生意,之前都很少涉及到中国,因此有了卓雅的加入。 算得更清楚些,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看作是国内代理人,帮助他们找寻靠谱的合作商家,少走岔路和弯路。 “诺亚这个人,粗粗接触感觉很不靠谱,但是到了要紧的关卡,他还是挺能立得住的。” 在我夸奖诺亚的过程中,敛眸专注倾听的顾之昭忍不住朝这儿看了一眼,连父亲都露出稍显意外的神色。 “开始你不是说他就是个花花公子,每天不谈业务,纠缠你个没完吗?” 我和顾之昭很少提到诺亚,即使提到也不过是商业上的事情,合作意向初期短暂流露出的抱怨,被他记在心里良久,到现在平静发问,面上神色不显。 我不以为然道:“他这个人,是花花公子没错,不过算个人品不错的花花公子,也就口头上过过嘴瘾,真要以权势强迫我什么,他是做不出来的。而且他未必是真的对我感兴趣,这里很少出现东方面孔,他逗逗我罢了。” 顾之昭沉默,眼睛里闪动的深色昭示着他不太愉快的心情,像是贤惠的妻子在家操持老小,还要不断忍受丈夫生意场上的逢场作戏。 有一瞬间,我因自身虚伪的借口而感到内疚如潮水般迅速袭来,但很快这种情感被铁石心肠代替。 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我深知如果不能想方设法抓住身边的一切壮大自己,未知的命运便好似漂泊的浮萍遭人左右摆布。 “你掌握好分寸吧,愿愿,小昭这一年来也算对你很用心了。”父亲不咸不淡岔开话题,我们识趣的没有再继续,场面依然难以避免地冷了下去。 冒着酸辣气息的菜肴依次呈上,我漫不经心拨弄着餐盘旁的银质餐刀,有意换个内容挑起顾之昭的兴趣。 想法刚在脑海萌芽冒头,我身后突然响起每一句英文的末尾语气上扬,热烈又轻快的青年男子声音:“西芙,好巧!” 交锋 好吧,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个俗语到国外也适用吗? 我略微尴尬的抿住嘴唇,打招呼的青年已经自来熟的走到了顾之昭旁边,骚包的银色西装,纯黑的真丝领带,袖口挽起半截坦着白皙健壮的小臂。 遮住半张脸的宽大墨镜往鼻梁下滑了滑,露出一双媲美祖母绿的深邃瞳孔,他用不熟练的中文笑嘻嘻和父亲打招呼:“祁叔叔,晚上好。” “诺亚,你怎么在这儿?” 我边说边觑着顾之昭的脸色,只有我们叁人时,他还会稍稍外放真实的思绪想法,待诺亚一出现,他又挂上了看似亲切实则疏远的得体微笑,轻飘的眼风掠过我,迎上笑得春花烂漫的诺亚。 他不着急进行下一步,左手撑在顾之昭的侧前方,半伏下高挑的身体,顺势摘下两侧悬着铂金细链的墨镜,轻巧挂在胸前的装饰口袋上 “看你上礼拜吃得挺开心,本来打算这礼拜继续赏脸这家的,结果你的秘书替你回绝了我,我只好独自一人可怜巴巴的来咯,西芙,你可真狠心。” 相较中文的笨拙表达,换成英文的诺亚用词大胆缠绵,饶是我同他接触许久,触碰到哀怨情人般的语气都有点受不了:“诺亚,你还是这么风趣幽默,我的父亲和男友都在这里,你可不能随便开玩笑。” 干脆的男友二字让诺亚成功停止了乔张做致,他站直腰杆,语气谦卑礼貌,目光却满含期待瞧着父亲:“叔叔,我可以和你们共进晚餐吗?” 这只狐狸,知道问我,我肯定会找各种理由拒绝,请求父亲还有几分可能。 我装作低头分割菜肴,实则偷偷递眼色给父亲,然而父亲看都不看,微笑着邀请道:“正好小昭那里还有一个空位,你坐那里吧,诺亚。” 至于原因,父亲虽没有明说我,我也能揣摩一二。 即使口中承诺会将嘉际的工作重心转移到海外部分,但承诺向来充满不定变数,顾之昭生存于世间并非只用考量自己的喜好,未来真的打算迈出这一步,彻底定居在海外,他的父母会作何感想,不用查证,我也知道一定是反对的。 大儿子作为外交官常年难以归家,起码二儿子要孝敬膝 下,否则晚年凄凉,迟早父母子女关系之间,会产生怨怼、不满、失望等负面情绪。 因此抛开轻浮浪荡这一点不谈,与诺亚在一起更为适合我。 大家长开口,再没有小辈拒绝的余地。 顾之昭让出可容一人进去的窄道,随后滚动着喉结,端起一旁的薄荷水,仪态优雅地灌了半杯下肚,以此来遮挡黯淡的眸色。 顾之昭的右手旁,诺亚计谋得逞冲我眨眼,落地窗外的浅色景观灯,将他充满生机的面孔照得一片夺目。 好像我变成了满腹算计、尘霜满面的成年人。 他依然永远年轻,那么漂亮骄傲。 像是一切未曾变化之前的拉斐尔。 “你吃什么?”我不意失态,收回注视的目光,又加一句,“我来买单。” “好呀。”他弯着眼睛,潋滟的翠色半隐半现,“下次我请你去吃别的。” 这样看,又不太像拉斐尔,拉斐尔的甜腻粘人之下,平添一份回旋曲折的思量,而他是坦荡的、无畏的,心怀磊落所以坦荡,天生什么都有,因此无畏。 “开春了,你的母亲身体还好吗?”父亲和顾之昭相处时,一副纯然关怀,仿佛他是他很看重的后辈,到了诺亚面前,他分寸不改。 如果没有参照物,或许顾之昭会感激父亲不计较他早年甩了我,如今又调转头吃回头草的所作所为。 可当他意识到,父亲对待诺亚同样别无二致的温和时,就会发觉其实父亲根本不认可他,眼中也没有把他当成自己人。 适合我的,才是父亲认可的。 “母亲常年在疗养院,保姆和护工把她照顾得很好,只要不回家跟父亲住在一起,她肯定能够万事如意、长命百岁,您不用担心。” 诺亚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当着外人的面曝出家丑,手指一路点着菜单,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如同每个巨富之家或多或少都有的丑闻一样,他的母亲是家主凯撒·加西亚明媒正娶的妻子,美貌不凡,身份高贵。 无论是城府手段,还是为人处世都挑不出一丝错漏。大约上帝造人时认为太过完美也是一种无趣的表现,这位堪为女性楷模的夫人二十岁嫁到加西亚家族以后,整整十年,都生不出将来继承事业的、血统纯正的嫡子。 于是,凯撒·加西亚就把养在外面,本来不打算让妻子知道的,两个长期保持关系的情人,分别生下的私生子堂而皇之领到了家里,美其名曰,不管怎么样,她都是加西亚家族唯一的、受到长老们认可的女主人。 诺亚的母亲天生体弱,不易有孕,赌上一口气在叁十岁时生下了儿子,紧接着和丈夫直接摊牌,以后这段婚姻只有明面上的关系,私下里各过各的,再不相干,她住到疗养院调理身体,而诺亚从一出生就因为母亲遭受父亲的不喜。 回味了一遍诺亚家狗血跌宕的爱情故事,想到这看起来生于温室的小王子背后有着与我相似的荒诞人生,我终于不再板着脸,态度自在地品尝起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