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 壹·窥见 入伏以后的盛京城变的格外燥热,即使过了子时,城墙内暴晒了一天的燥热也因无风带动久久不能消散。 朱雀门外靠近含光门的太平坊此刻一片寂静。周遭住的都是些五品以上大员,五更上朝寅时便要去殿外候着了。轻微的晚风从外墙吹过,止在厚重的院墙边,不留一丝痕迹。 公主府中也只有寝室内凉意正浓,各个角落里放着厚冰,嘀嗒嘀嗒,悄悄融化着。司有芸睁着大眼睛在床上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已经两个时辰了,整整两个时辰无论怎么努力都睡不着。 吵,实在是太吵了。 即使那融冰的声音在旁人耳中是催眠的乐音,可到了司有芸这便成了惹人心烦的噪音。掀开薄薄的锦衾,向外走去。 公主府有规矩,过了酉时后便要保持绝对的安静,越靠近主院越是如此。耳房守夜的侍女侧卧在榻上,平静的呼吸着并没发现主子早已开门离去。 夏夜的天空,抬头望去一片乌云,几颗微亮的星星寂寥的挂在天幕之上。司有芸收回目光,百无聊赖的往东南处的石亭那儿走。 石亭是入春以后才建好的,开始搭的时候是想着今年入夏没法去避暑山庄,阴面搭个亭子午憩用再合适不过。 呵,别说午憩了,她就没几天午时前能起得来床的。司有芸踩着石阶走到亭子中,不甚在意地坐下,石凳的凉意透过轻薄的寝衣,司有芸不禁挺起背脊打了个哆嗦。 亭子建的高,被院墙半挡起的清风此刻毫无遮挡的吹进亭子。望着一片寂静的太平坊,司有芸这才觉得心稍静了下来。 这个方向望去,恰巧能看见相府侧门后的小院。 能将这么宝贵的地界开出个四进五重的院子建公主府,谁能不道一句受宠? 先帝的儿女缘委实单薄,成年的皇子不过四人,而成年了的公主只有司有芸一人。说来可笑,作为‘唯一’,司有芸自有记忆起就没受到多少宠爱,更遑论偏爱了。就连这公主府也是… 司有芸甩了甩头,没继续想下去。本身这熬了一夜脑子就不大舒服,若是再想那些烦心事接下来的几个月又要和头疼打交道了。起身拍拍身后不知有无的尘土,向前两步倚在美人靠上,脑袋枕在柱上放空着。 公主府与相府间的斜后方其实还夹着一间二进的小院。皇城根底的院落除去几间御赐的府邸外,皆只能租赁用,且费用不少。那间二进的小院,司有芸先前只当是被相府租去做仓库用了,毕竟自己曾在相府小姐大婚前些日子看到有人往那处搬彩礼。 可如今么…司有芸眯着眼睛盯着那院里薄弱的光亮,“嗯…也不像是来借住的客人。” 诺大一个相府,定不会赶人去外面住,更何况先前自己只瞧到了那院放过物件,可从没见过有人住。 这是,有人租下来了?这地方租金可是不少啊,更不提院子小,有需求赶着点卯的官员住不下,没需求的又何必花大价钱住得这么憋屈?司有芸盘算着明天醒来后找人问一嘴。 “咚----咚!咚!咚!” 坊外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一声长叁声短,四更鼓响。司有芸不由苦笑,今夜又是熬到这个点都没睡着的一天。 深深叹气,揉了揉太阳穴打算起身回屋躺会。还没离开石亭,那小院里就升起炊烟,司有芸吸了吸鼻子,没闻出来做的什么只觉得怪香的。 肚子颇为诚实的发出长长一声叫唤,虽然四周没人司有芸还是低着头快步离开了亭子。这倒也不能怪她,自己作息不规律,平日起来收拾妥当也午时过半了,一日就只用一餐,也难怪这个时候肚子叫唤。 再向那院子看去,远远能看见一着青衣的男子。 司有芸眯着眼睛想看个真切,可眼睛使得再用力,半晌还是只能虚虚看个囫囵。 “殿下!” 不知何时出现的侍女正一脸焦急惊呼。 司有芸回过头来打了个哈欠,困意突然涌了上来。 “我困了。” 司有芸脑子不知怎的突然变得昏沉,不过有了睡意毕竟是好事。半耷拉着眼皮,在侍女的搀扶下回了寝室。 再醒来时,还尚未过午时。 司有芸只觉得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虽不过睡了四个多时辰,可比起往日里惯要睡个五六个时辰才能将夜里熬的精气勉强补个充足来说,今日真算得上罕见了。 侍女绿衣打帘进来,身后端着冰盆的侍女鱼贯而入。 “用不着这么多,留两盆下来,余下的往你们屋里分了吧。” 绿衣听闻向后面的小侍女摆了摆手后走到司有芸跟前,小心翼翼地问:“殿下睡得可好?” 见司有芸轻轻点头后,才长舒一口气接着说道:“宫里来人问话,说后日有宴。殿下可要去?” 司有芸拿了块刚端上来的桂花糕,身子向后靠了靠没立刻答话。 心里盘算着,这个时节整天寻思着找事的除了中宫那位也没别人了。 “再说吧。” 对这个回答绿衣倒是没太多意外。她们殿下白日里觉都补不够,哪有精神赴这种不紧要的宴。 “对了,相府最近可来了什么人?” “谢相府?”绿衣皱着眉仔细想了想,“没听说,可要奴婢去问问?” 司有芸端起茶碗,撇了撇浮在上面似有若无的浮沫,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过了许久才又开口,“我记得库里有件前些年皇兄给的千里镜?你找找后晌送过来。” 虽说今日精神头不错,可司有芸到底还是没出府。去书房寻了几本游记,窝在榻上等着绿衣。这一等就是近叁个时辰。 日色渐沉,司有芸揉了揉眼睛和上书有些纳闷。公主府如今只住了她一人,又因这宅子比起封地的小了几倍,平日里事务并不繁琐。怎会找个物件都耗费这么久? 因心里一直惦记着,司有芸刚准备起身去看看,就见绿衣一脸疲惫的抱着一长匣子走了进来。 打开一看,正是那千里镜。 绿衣心里叫苦不迭,那年公主看到这千里镜后只说了一个丑字,就再没惦记过。这么些年了,宫里自新皇即位后赏的东西又多,找这千里镜六七个人一起都耗费了不少功夫。 司有芸拿起那千里镜,向窗跟前走了几步,对着窗外眯着一只眼睛看了看。随后像是极不在意,将那千里镜随意扔在桌上对着绿衣道:“摆饭罢。” 贰·调养 任谁都没想到的是,这日夜里司有芸早早便歇下了。 用过膳后,司有芸只说自己要一个人消消食,没让人跟着一个人往东南面走去。等到绿衣再看到司有芸时已经过了近两个时辰,见了面只说自己要歇息,简单伺候着洗漱过后,便再没见里间的烛火亮过。 次日一早,见司有芸端坐在床前,把伺候的侍女吓了一跳。 司有芸也很想不通,这一连两日的她这失眠竟突然不药而愈了一般。 她这病,一病已有四年多。起初只是入睡时头昏伴随隐约刺痛,后来开始一日入睡时间比一日迟,到最后整宿都无法入眠。 不是没想法子治过。无论是太医院的还是民间的大夫,这些年不知来了有多少人,各式各样的方子用上都是治标不治本,喝药的时候能好上两天,然而那失眠症就像有反抗意识一般,犯得愈加严重了。 后来么,因着她脉象并无异常,夜里没睡到的觉到了白日里也能加倍补回来。反正她一无甚正事的闲散公主,白日里多睡一会也无妨。 若是说因此有什么耽搁了,大抵就是十八的人了,如今莫说婚事,往日里连适龄男子都没见过几个。 说起这个…司有芸皱了皱眉,这两日要说唯一的变化,也就是看到那相府侧院的不知名男子。 想起昨日夜间拿千里镜窥见的场景,司有芸脸有些红。 她不是没见过好看的男子,司家人长得都不差。她那皇兄也好,还是那与她没甚感情的父皇也罢,不都因为一张脸搞得后宫鸡飞狗跳么。 司有芸不愿多花心思去想皇宫里的那些腌臢事,她摇了摇头,昨儿夜间那场景又继续浮现脑海。 男子入浴时的蜂腰,翘臀…再到抬腿时隐隐看到的… 司有芸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道莫不是因为到了年纪身边还没个男人才惹得夜夜睡不着觉吧? 她不过是一时想岔了,若真是如此,那如今后宫里的女人岂不各个要失眠致死了。 不论如何,司有芸如今心中暂且是认定了看两眼美男就能安稳入睡这个事。 也正因如此,司有芸难得的连睡了叁天好觉,精气神十足的进宫去了。 盛夏时节,城中一惯燥热无比。哪怕不到晌午,都叫人气闷。 粗壮树枝上趴着的蝉不停鸣叫着,本来只有五分的暑气也因烦躁变成七分。 而这个时候把京城中的贵妇人叫进宫中喝茶赏花的主使,却丝毫没有一丝歉意。她正顶着那沉重的凤冠拿团扇遮住脸上的厌烦。 说来也是,谁能在给自己夫君挑妾室的时候还能从内而外保持愉悦呢。虽说这一切都是她个人一厢情愿,可到底在看到满园娇花时,心态有些失衡。 “长宁进宫了?” 孟皇后摇着团扇有些疑惑,精致的妆容被额间薄汗打乱几分。 “半个时辰前入的宫,人去长信宫了。” 听完,孟皇后脸上浮现几分厌色。手中团扇挥得更加用力,像是要把刚刚入耳的几个字从自己四周扇碎一般。 长信宫内。 司有芸久不入宫,一来自是要先问候太后。 “你今个怎有空进宫来了。” 上头美人倚靠在黄花梨扶手上,因侧卧挤出的半团玉乳显得白皙诱人。巴掌大的脸上竟无一丝皱纹,若不说,谁也看不出她还有司有芸这么大的孩子。 “儿臣这几日睡得不错罢了。” 司有芸没太在意太后口中的疏离。她的母后,自幼便与她不亲近。 那时,苏太后还不过一美人。在先帝那叁千佳丽之中,论美貌,家世,她那母后委实算不上起眼。 倒是这些年,、父皇死了容貌也越发明媚起来了… 有些念头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怎么也抓不住。 “这么说起来,你皇兄似乎又给你找了个医师。” 苏太后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一双桃花眼今日显得有些疲惫。她缓缓坐起身来。肩头那淡紫色披着的细纱随着动作缓缓滑落,她看像下首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女儿。许久不见,今日一瞧脸上的稚气褪去不少,少女韵味在那裁剪精致衣裙的承托下更显夺目。 苏太后慢悠悠地道:“前些日子你皇兄说,裕妃引荐了位族亲,在医术上似乎颇有成就。你过会得空去见见你皇兄,那人,无论如何还是见上一面的好。” 司有芸自然听懂了苏太后的话,这裕妃是江南士族第一大家出生,虽只是一庶女,可看在家族的份上,一入宫便是妃位。 无论如何,面子上也要承了这个情。 只是还没等司有芸离开,殿外的太监变来传话说皇上和裕妃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突然来了不少人,一时间司有芸有些不安。 奉茶点备冰盆的宫女其实动作已经足够轻微小心,只是司有芸这些年久不出府,对于人多的地方许是习惯使然,只能小心避开。 到底念着还在宫中,司有芸双拳紧窝,微微低下头,深吸几口气试着让自己心绪稳定下来。 好在没有半刻钟,皇上就到了。殿中的宫女并没继续留下来伺候,而是屈膝行礼后便默默退下,像是早已习惯了一般。 “长宁近来身子可是康健不少?瞧着面色红润,比之从前好了很多。” 司有芸弯了弯嘴角,“还是多亏皇兄一直惦记着。” 她对她这个便宜皇兄感情很复杂。 当年还是叁皇子的司晔过继给苏太后时,司有芸不过四岁。突然间多了个大自己十岁的哥哥,玩不到一起吃不到一起,司有芸觉得很没意思。在宫中无人关心的生活似乎并有因为多出来一个名义上的亲哥哥而改变什么。 直到六年前司晔继位后,亏欠了十多年的封号,封地,种种赏赐,都给她补全了。身子弱去不了封地,就赏赐皇城根下的宅子做府邸。即使她平时不爱露面,也没人再敢说司有芸这个公主不受宠。 可是司有芸自己清楚,她与司晔往日根本无甚交流,跟遑论兄妹情了。 这一两年都没再提过她的病情,突然来这一出… 司有芸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的裕妃,有些猜不透。 她其实对裕妃颇有好感,不止因为裕妃眉眼间带着几分她说不上来的熟悉感,还因为她出身大家行事却依旧温和有礼,和中宫那位对比过于强烈。 感受到司有芸的目光,裕妃抬头与她相视一笑。 “公主久不入宫,陛下总是在惦记呢,日后有空还是要常进宫来说说话的好。” “长宁身体不好,朕总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府里没人陪着说话,心中憋屈。” 司晔噙着笑,怎么看司有芸都觉得那笑容怪异。 还没等司有芸开口,就听见那头裕妃接着道:“如今瞧着公主身子好起来了,想来以后也能多参加些宴会解解乏了。” 司有芸脑子一时糊涂,没搞懂他们打的什么哑谜,有些无奈地开口:“也就这两日睡得好了些,身子还是要将养着的。”她可不想这么热的天再往外跑了。 “这么说还是要调养的,臣妾有一族弟,八岁起便入了虚竹先生门下习医术。这些年一直在四处云游,前些日子才归家。臣妾一听便与陛下商量着定要请他来给公主看看,不然咱们皇城这一朵娇花日日避在府中无人可见岂不是叫那些人失了福气?” 裕妃说这话时表情真切,是以司有芸并没拒绝。再加上想起先头太后对她说过的话,她只得点点头应下了。 叁·拜见 说完正事,司晔并没立马起身离开。司有芸拿勺子搅着面前的冰酪,一手贴着瓷碗,任凭那丝丝凉气透过手心。 一旁多是司晔在讲,太后在听,时不时点头或应个声。而一旁的裕妃在说完引荐之事后便再没开口,端着茶碗细细品着。仿佛那碗中是什么玉液琼浆,旁的事物再也惹不起她的注意。 “听说宫里今日有宴会,娘娘不去么?”司有芸突然开口。 那头裕妃放下茶碗抚了抚手腕上的镯子笑了笑,“这会儿外头正事日头毒辣之时,可不兴凑那热闹。” 本就是觉得气氛尴尬随便一提,没想到这话也要被拿出来打机锋。司有芸只觉胸中更闷,便打算着起身要走。 司晔身边的德海进来,在耳边说了几句后,司晔脸色突得一下沉了下去。司晔不再开口,殿内变得寂静无比。 一时间,司有芸耳边只听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 “长宁,今日坐得够久了,早些回府歇息明儿也好有精神。” 苏太后开口解围司有芸自然乐得离开。只是她起身后,一旁裕妃亦跟着起来说要与她有些体己话要讲,便一同离开了长信宫。 乘着轿向宫门走,裕妃并未与她同行多久便回了自己的寝殿。 司有芸无神地盯着那排经久不变的红墙,只觉得进一次宫要比几日睡不着还叫人疲惫。 到了宫门外换了马车,司有芸接过侍女备好的湿帕擦了擦颈边的薄汗,又扯了扯腰上系得极紧的腰带,将头上插着的钗环尽数取下搁在面前的案几上。一系列动作做完,这才觉得整个人又活了起来。 起得早这一天都显得格外漫长,司有芸回府换了身寝衣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疼,躺在床上看着外面天色虽还亮着,但眼皮子禁不住打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 不知是不是因为白日进了宫,竟久违的梦起了儿时在宫中的景象。 梦里看得并不真切,眼前雾蒙蒙地笼罩在周遭事物之上。司有芸只感觉到自己一直绕着寝殿的四周奔跑… 说奔跑似乎不太恰当,司有芸的脸上布满恐慌,分明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着在逃跑… 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就这样一直在弥漫着大雾的环境下跑着。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像是下起了雨。嘀嘀嗒嗒的,浓雾渐渐散开。司有芸用尽全力想要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情景,却怎么也转不过去。 再一用力,司有芸喘着粗气睁开双眼,屋内一片漆黑。 胸前的肌肤变得黏腻,不知什么时候出得汗干透了,将寝衣牢牢贴在身前。司有芸扯了扯领口,哑着嗓音喊侍女进来。 “几时了?” 喝过满满一杯温水,司有芸觉得清醒不少。 “酉时末了。”侍女看了眼司有芸额间贴着的湿发接着问道:“殿下可要沐浴?” 司有芸点了点头,目光随着那转身而去的侍女看去,这才觉出外头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对于热了许久的盛京城,这场雨可谓来得及时。 公主府四周的府邸也随着雨声变得寂静,今夜温度凉,不少人都早早上塌盼着能睡个好觉。 用过饭后的司有芸一人坐在廊下,肩上披着刚刚侍女加来的薄衣,鼻腔里弥漫着湿润泥土的清新,面上的愁容随之消散。 府里没有树木,空中的雨落下不受任何阻拦直接打在石砖之上,不久便积出小小的水洼。 司有芸举起立在一旁的油纸伞,习惯性的往石亭走去。 那小屋此刻一片漆黑,门窗紧闭着看不出屋里的情形。司有芸靠着石柱坐了许久,不知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孤独太久的人,总以为身边偶然出现的一盏烛火是专为点亮自己而生的。 这夜,司有芸一夜未眠。 日出之后迷迷糊糊地躺了不到两个时辰便醒了,也许是昨日下午睡得多了,司有芸倒没觉得一夜未眠哪里不适。 推了侍女端来的安神汤,用了几口早膳后便见绿衣来报有位姓谢的公子拿着拜帖前来问诊。 司有芸叫人先带去了前厅,又用茶水漱过口后才慢悠悠地往过走。 推开正门,绣着山水图的屏风挡在面前,司有芸隐隐能看到一坐得笔直的男子在听见声响后站起身来,向她这方向走了两步。 “在下谢昶,拜见公主殿下。” 谢昶脖颈微弯,后背却挺得笔直。即使这样,这个姿势半天不被叫起也不好受。 又过了几息,才听见身前女子开口说了声免礼。 谢昶抬起头,目光对上面前的女子。宛转蛾眉,皮肤吹弹可破,高耸的胸乳衬的腰身盈盈一握。他不敢再看,低头侧身站在一旁。 谢昶看她时,她亦在盯着谢昶看。 一开始只是觉得面前这人眼熟,思绪迟钝片刻便沾了人家好大的礼。再等人抬起头时,司有芸心中震惊不已。 谁能告诉她,为何裕妃的族亲会住在谢相府后头?而且他说自己姓谢? 一时间司有芸心中杂乱无章,捋不清这些关系。 可面上依然保持着那副皇家公主的端庄,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肆·软枕 谢昶脖颈微弯,后背却挺得笔直。即使这样,这个姿势半天不被叫起也不好受。 又过了几息,才听见身前女子开口说了声免礼。 谢昶抬起头,目光对上面前的女子。宛转蛾眉,皮肤吹弹可破,高耸的胸乳衬的腰身盈盈一握。他不敢再看,低头侧身站在一旁。 谢昶看她时,她亦在盯着谢昶看。 一开始只是觉得面前这人眼熟,思绪迟钝片刻便沾了人家好大的礼。再等人抬起头时,司有芸心中震惊不已。 谁能告诉她,为何裕妃的族亲会住在谢相府后头? 惊愕的点远不止一点,更何况他说自己姓谢? 一时间司有芸心中杂乱无章,捋不清这些关系。 可任凭心中思虑再多,面上依然保持着那副皇家公主的端庄,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诊在自己右手腕上的手指修长而又骨节分明,司有芸盯着谢昶的手指出神。他的手很白净,却又不像自己那因为久不见日的肌肤白得没有血色,而是透露着健康的肤色。两人肌肤相触,司有芸能清晰感觉到他指尖传来的温热。 谢昶抬了抬手,示意司有芸换一边来诊。 司有芸眼下与谢昶不过隔了一张小小的几案,凑近了这才发现面前这男子鼻尖右侧还有一颗小痣。 小小的,却给整张脸添了几分媚色。 媚而不俗,却仍是勾人。 此刻谢昶的表情却不太妙,倒不是他察觉到司有芸一直盯着他瞧,而是这脉象… “公主往日可是日出之前都难以入眠?” 谢昶抬起手,拢了拢袖口显是已经诊完脉。 见他脸色不太对,司有芸心中咯噔一下。平日里来的大夫,大多露出疑惑之情,疑惑她脉象平稳无任何不妥却又呈失眠之症。可表情如此凝重的… “是,日出之后才能入睡。”司有芸虽心中不安,但仍先照常答了。 “入睡后能睡几时?” “六个时辰…睡到七个时辰的时候也有。” 谢昶听后沉思,微微点了点头。 “可是..这脉息有什么不妥?” 像是觉出司有芸的不安,谢昶松了松皱起的眉头,“并非如此,若只从脉象来看,殿下身体康健。非要讲,也就是有些微寒之症。许是近日天气过热,用冰用得多了些。不过…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还没等司有芸松口气,谢昶接着开口道:“只是子午流注中叁焦 胆 肝经当令。天有阴阳,人有起卧。如今殿下因为尚还年轻才脉象不显,长久若是昼夜颠倒 还是容易损伤叁元。” 谢昶的声音柔和,司有芸紧绷着的神经随之松快不少。 “可是要开药?” 谢昶嘴角轻轻扬起,摇了摇头,“殿下无病,自然用不上药。若是殿下有心调理,在下先为殿下施叁日针,至少要让殿下日出前能入睡。” 司有芸往日并不喜着华服首饰,此刻头上也不过松松插了支白玉簪。谢昶看到司有芸面上愣愣轻轻点了点头,那盘起的乌发许是过于柔滑,簪子随着动作像是要滑落一般。 谢昶双手交迭,按耐住心中想要上前给她扶起簪子的欲望,清了清嗓子,“不知殿下府中可有识得穴位的侍女?” “并无。” “既如此。”谢昶起身欲告退,“今日在下今日亥时前来为殿下施针。” 谢昶告退后,司有芸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出神。 “殿下。”青衣见司有芸从见了谢昶神情就不大对,心中以为是久不见生人的过,“可是有什么不妥?” “你说,裕妃姓徐。她的族弟怎会姓谢?” “殿下可是担心此人来路有问题?” 司有芸摇摇头,既然在皇兄那里过过明路,人就不会有问题。只不过因为她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有着太多好奇心,想问的太多,却又不好初次见面就如此失礼。 这番心里话要是让青衣听见定会不平,堂堂一朝公主,莫说见面多问几个问题,就是直接把人收到房里也不有没眼色的敢多说两句。 如此患得患失,只能说是司有芸本色如此。 苏太后当年生下她时不过二八年华,自己还不过是个尚未能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中熟悉生存法则的少女。司有芸的出生,并未给她在宫中带来多少助力。而司有芸就这样在不断更换的宫人的照料下长到了四岁,她本以为司晔的出现会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么不同。但是带来的只有苏太后的变化,一个皇子带来的帮助远比皇女多太多了。苏太后宁愿花时间去看司晔练字,也懒得在她生病时亲自来给她喂一碗汤药。 司有芸这些年活得太累,夜深人静之时躺在悄无声息的寝室中,脑海里不断浮现的都是当年在皇宫中战战兢兢生活的点滴。 所谓失眠,不过是多年的折磨在她得以喘息之际扑面而来的反噬。 可是她做错什么了呢。一国公主,是不愁衣食的出生,却亦无法改变出生带来的痛苦。 她只盼望这次,这拖了太久的失眠真的能痊愈… 入夜后,谢昶提着药箱一人来到公主府。 因着针要施在身后,青衣早早打扫出了间空闲的房室。可司有芸却怎么也不愿意去,无奈之下青衣只好将谢昶带到司有芸的寝室外。还好公主府平日人就不多,入夜之后走动的侍女便更少了。想着司有芸愿意治病已是不易,青衣没说什么,只是贴心的早早遣散了伺候在正院的侍女。 司有芸靠在榻上,着一件烟青色衣裙,裙尾绣着几处花鸟,显得素净极了。 谢昶进来拜见过后,取出匣子中的备好的香插进香炉,片刻后室内便充满淡淡的艾草香。 “殿下可备有软枕?” 司有芸站起身示意他往内室走,随即指了指床上放着的软枕,“这种可行?” 谢昶点点头,走过去取下两个软枕摆放在床的中上部。 “殿下一会请趴在软枕上,一个位于胸前,一个枕在额前。” 说完便侧身从药箱中又取出什么来。 司有芸有些局促,并未立刻上前。 “可是要褪去衣物?” 她这回才反应过来先前谢昶为何要问她府里有没有认得穴位的侍女了。可自己既说了没有,他又没有带人来… 莫不是要当着他的面赤裸上身不成? 伍·落荒 这个想法一起,司有芸的脸抑制不住地唰一下红了。 这…这怎么妥当?哪怕是不可讳疾忌医,但她也远远没到不脱衣服施针便要完蛋的地步啊… 还没等司有芸来得及多想,那头谢昶已经取出针包,手上还拿着块白布。 “殿下不必担心,在下习医多年,蒙着眼睛也能找准穴位。” 说罢便将那白布紧紧绑在脑后,使劲打了个结。 “殿下若是准备好了,便知会一声。施针要两刻钟,殿下趴下时记得寻个舒服的角度。” 司有芸心中那些不安这才消停下来,脸上的红色却没这么快消散开,嗯了一声后走至床边褪去了身上的衣裙。 五感失去其一时,似乎其他观感就因此变得更加敏感。谢昶能清晰的听见身后衣物滑动的声音,他握了握拳,心底被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包裹着,有些酸痒。 他远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般淡定,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心中的异样持续了许久还不见身后的人开口说话。谢昶的鼻尖生出丝丝虚汗,却不是因着屋子里热,而是内火燥热。 “我好了,谢公子,可以过来了。” 司有芸身上的衣裙并不难脱,不少时间都是在纠结贴身的小衣要不要脱。淡青色的小衣上并未绣任何花样,司有芸总觉得贴身的衣物即使针脚再细也扎人。从后面看去,那小衣其实并不能遮住什么,反倒显得欲拒还迎。 哪怕知道谢昶看不见,司有芸仍是有所顾虑。最后想了许久还是只解开了身后系着的带子,让里衣堪堪贴在胸前的肌肤和软枕之间。 聊胜于无罢… 谢昶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心绪平稳下来。取出金针,从脖颈处开始落针。 司有芸的脊背在感到谢昶指尖触碰的一瞬紧了紧。 其实除去开始辨认穴位的时候谢昶的指腹碰到了司有芸的脖颈,再后来的动作都极为克制守礼。不过几息,司有芸感觉到谢昶的动作停下了。 谢昶摸索着放下床周的帷幔,背对着坐在离司有芸不远的木椅上。 弥漫着艾草香的寝室一瞬变得安静。 “宵禁了,谢公子是怎么来的?” 司有芸趴在枕间声音闷闷。 “在下现下借住在谢相府,是走来的。” 谢昶没犹豫,如实讲了。司有芸心中略松,停顿片刻还是没忍住接着问道:“裕妃说你是她的族弟…那你和谢相?” “回殿下的话,在下的曾祖父与谢相父亲是堂亲,在下是儿时随母亲改嫁进的徐家…裕妃娘娘,当算是在下的族姐。” 司有芸没想到内中缘由如此,而谢昶还毫无芥蒂的直接讲了出来。她没由来的生出几分歉意,顿了顿道:“不用这么拘谨,谢公子不妨直接叫我长宁。” 谢昶一顿,面上的神情隐在昏暗的灯光下。 “我字耀之,公主若愿,可唤我的字。” “你及冠了?”司有芸惊诧不已,若不是还念着脖颈上落着针,此刻定要回过头去。 倒不是谢昶面幼,委实是见到他几次都不束冠。司有芸还以为他与自己一般大。 谢昶声音带着笑意,“我今年廿四了。” 只可惜现在司有芸趴着活像只刺猬却无法翻身,没法看到谢昶此刻在极用力的憋笑。 司有芸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可又有些不知该如何补救。她一贯不擅长与人交流,和刚认识不久的人主动攀谈,算得上是她有记忆以来的头一遭了。 “我再下个月就十九了。” “我知道。” …… 谢昶这话头接的快,说出才觉得有些不妥,赶忙找补,“我是说,我知道殿下今年十八。” 只是床幔里面传来平稳的呼吸,半天也没有再接话。谢昶有些慌乱,他是知道司有芸心思敏感的。进公主府看病这事本就是裕妃求来的,事关长宁公主的事裕妃大大小小的告诉了他不少。虽说此前从未见过长宁公主,可到底今日一见心中那些听来的朦胧画面有了实感。更不必说长宁公主本人远比他想象得要柔美,就像是笼着层极易碎的琉璃罩一般。 谢昶害怕自己说错了话惹得司有芸心中不适。 他试探性地开口,“殿下? 长…宁?” 回答他的只有悠长的呼吸。 这是睡着了…谢昶呼了口气,摘下蒙在眼前的白布,蹑手起身去看燃起的香柱。雕金镂空的香炉中那燃起的一节节香灰掉落,又燃起,周而复始。 直到香柱剩下最后一小节,谢昶估摸着时间到了转身走向床前,拉起淡青色的床幔,小心翼翼地取下后背的金针。眼前少了白布的遮掩,手下的动作也利索不少。 床幔之间混合着少女的体香与熏香。 任凭谢昶再如何自诩意志力强大,此刻的动作都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他不敢多看,收起药箱后便悄悄推门而去。 ---------------------------------------------------------------------------------------- 一个大刹车的动作。。。 陆·酡红 司有芸一觉睡到熹微之时。这一觉虽然不如往日时间久,身上却很爽利。一夜无梦,脑子也很清醒。 就是…昨夜她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身上穿着寝衣,被子也裹得严实。 “谢公子昨夜是什么时候走的?”司有芸叫住一个侍女问道。 “不到亥末罢…”那侍女想了想,不太确定,“昨夜奴婢们不在正院伺候,只记得好像青衣姐姐叫人亥末的时候送谢公子出了府。后来青衣姐姐就去正院了,殿下昨夜没见到青衣姐姐吗?” 那侍女年纪尚小,语气中还带着几分童真。 公主府中主子少,下人也少。司有芸不习惯身边伺候的太多,这些年了,即使不合规矩身边的贴身侍女也只有青衣一人。 司有芸柔和的对那小侍女笑了笑,没答话。心中想着大抵是青衣给她穿得衣服,念着昨夜青衣守了夜,此时该是还未起,便没再过问。 对司有芸而言,白日的时间变长似乎对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除了久违的去府中花园转悠了一圈外,其余的时间还是待在府里百无聊赖。 翻着已经读过几遍的游记,司有芸有些恹恹。心中想着,看来一天时间长了,也显得无趣。 算着谢昶到来还要两个多时辰,司有芸叫小厨房去备些清凉的汤羹后便把青衣叫了来。 “上个月贡的那批云锦,可做了成衣?” 做了自然是做了,只是那批云锦颜色艳丽,青衣想着司有芸大抵不会穿,制好后便放在柜子里没拿出来过。 “殿下可是要看看。” 司有芸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示意青衣带路。 其实司有芸肤白,又年少,穿什么颜色的衣裙都不难看。更何况她眉眼融合了苏太后的艳丽与先皇的精致,配这酡粉色的衣裙更显出几分少女的婀娜姿态。 “在府里穿这身,会不会有些太过了?”司有芸看了看铜镜,拉着勾着金丝边的衣角有些忐忑。 “怎会呢,殿下穿这身再熨贴不过了。”青衣虽不知司有芸怎么突然想要换起衣裙来,可她这话确实诚心的。她自幼从宫中陪着司有芸长大,这些年来司有芸的隐忍落寞她都看在眼里却又无力改变。如今虽不知是何缘由,但司有芸鼓起勇气开始尝试新事物总是好的。 “要不,殿下今日出门走走?”青衣试探性的问。 出门?司有芸心中有些动摇。她轻咬下唇,心中纠结得紧。往日出府,大半都是进宫去,虽说她是盛京人,可实则连京城热闹的主街都没去过两回。真要出府,她也真不知道该往哪去。 几番纠结过后,司有芸还是摇了摇头,“还是改日再说吧。” 这话却没说死,青衣眉梢带了些喜气,到底来日方长,司有芸如今能有出府的念头就已很好了。 谢昶比前一日早来了半个时辰。 “昨日公主睡得可好?” 这个时节,即使日头落了空气中仍是闷热。谢昶住的那小院又久不通风,只这半节路走来额头都生了薄汗,谢昶拿帕子拭了拭汗。 “托谢公子福,昨日睡得极好。”司有芸示意一旁侍女接过他手中的药箱笑着问道:“小厨房煮了消暑的绿豆汤,谢公子一同先用些吧?” 谢昶点头谢过后,与司有芸一同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微风袭来,他能清楚的闻到身边人身上的气息。两人并排坐着,司有芸抬起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衣袖随着她的动作无意间打在谢昶的手背上,谢昶的心随之一颤。 “公主今日这身衣裙很漂亮,可是云锦?” 司有芸有些哑然,没想到谢昶对衣料还有研究,诧异地颔首看着他。 “我是在姑苏长大的,外祖家是做缂丝生意的,所以从小便见了不少云锦的布料。”谢昶解释到。“公主这身云锦看得出是其中精品,颜色也很衬公主。” 没人会讨厌夸赞的话语,更不必说眼前的人话语真诚。 “对了,你是姑苏人。我还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司有芸话语中带着几分羡慕。只是听他这话,母家似乎是行商之人…能带着谢家孩子改嫁进徐家想来也不是一般人。 司有芸下意识又犯了这么多年在宫里养成的毛病,心中叹道不好,并不想继续猜测对方的家世,赶忙换了个话题。 “姑苏与京城可有什么不同?” 谢昶想了想,眼神有些涣散像是飘到了很久以前。 “比如说这绿豆汤就十分不同。”谢昶看着侍女刚呈上的绿豆汤道:“姑苏地区的绿豆汤是将绿豆煮熟后,佐以银丹草水,其中再加上蒸熟的糯米和些许蜜饯与冬瓜糖,便是姑苏地区的绿豆汤了。” 司有芸听得愣住,舒适没有想到那‘绿豆汤’的做法中在煮绿豆之后还跟着那么一连串… “银丹草是什么?听着做法好繁琐,要比京城这种绿豆汤来得好喝吗?”司有芸放下勺羹,瞬间觉得面前这平平无奇的绿豆汤不香了。 “是种野草,有清凉去火的功效。京城大抵也是有的,改日我寻些来,如果公主想试…” 或许是因为司有芸听他讲话时眼睛里散发出那种真挚的神情,又或许是她脸颊上那团酡红色的胭脂… 让谢昶自己都没察觉出此刻看向司有芸时眼中流露出的温柔。 “你要给我做吗?” 司有芸的眼睛更亮了,上下煽动的睫毛掩盖不住眼中的期待。院落中石灯闪烁着昏黄烛光,闪得人眼睛有些酸涩,谢昶别过脸去轻轻嗯了一声。 “公主用完了还是尽早进屋吧,这会儿蚊虫该上来了。” 侍从早在日落之前就在院中部下了驱虫的熏香,司有芸瞧着他左脸颊那浅浅的酒窝,并没说穿。 同前一日一样,只不过这回司有芸脱衣服的动作中少了几分扭捏。两人也因变得熟悉,话语间少了些局促与疏远。谢昶坐在司有芸床前,像说睡前故事一般讲着自己儿时的事。 “我是七岁那年被送去拜在虚竹先生门下的,先生前两年并未带我离开过姑苏,只习些识草药的事。后来我九岁那年,第一次离开姑苏,去了蜀地…”谢昶不徐不疾讲着自己头一次出远门的故事。 司有芸听得入迷,起初还时不时问上几个问题,慢慢地思绪沉了下来…伴随着谢昶温润话音的成了司有芸平稳的呼吸声。 她梦里好似回到了儿时,乳母还在的时候也是这么哄着她睡觉的。那时她还没有封号,乳母好像是唤她小芸公主… 小芸公主…这个名字有多少年没听过了?司有芸以为她早就忘记了,可是脑中的一些记忆似乎只是被封存了起来。还有些什么?司有芸仿佛能感受到那些存在…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耳边的声音好像停下了,司有芸感觉头脑又一沉,彻底睡了过去。 柒·炽热 虚竹先生被赞誉为当朝扁鹊,而作为继承了他衣钵的谢昶,也当然算得上是杏林高手。 这叁天里,司有芸终于算是能体会到睡眠带来的快乐了。可她不免还是有些担心,日后没有针灸治疗,自己还能睡得如此安稳吗。 可谢昶听了却言,若是无大病长时间的针灸对身体有害而无益。 叁日的针灸不过帮助司有芸将作息调整过来罢了,却并不能长期依赖。 “可若是不施针又睡不着怎么办?” 谢昶斟酌几番道:“公主应该往好处想… 但若是还难以入眠,恐怕还要寻别的法子。”有些话谢昶并没说出来。 有些事司有芸不知,他却是知道的。此番上京背后早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人笼罩起来。而其中,给长宁公主看病不过是将一些人和事连接起来的由头罢了。 至于失眠之症是否能根治,并不在那些人的考虑范围内。 但是谢昶却不属于那些人。从前他是旁观者,尚且可以说事不关己什么都不必理睬。可从他答应进京的那一瞬间起,他的命运便已发生了改变。 他无力改变背后的事,但却想至少能治好司有芸的病症…无论是作为一个医者,还是一个朋友… “公主其实该多出门走走,也有助于睡眠。不过还是不用太担心了,若是之后公主还是入睡困难,可差人去谢府后的小院来找我。” 就这样,谢昶再叁安抚过司有芸之后暂时离开了公主府。 事实证明,司有芸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 谢昶不来施针后,她只又睡了两天安稳觉。到了第叁天夜里,那种熟悉的感觉再度涌入脑海。 司有芸瞪着大眼,有些绝望地望着床幔。她现在就好像那穷人乍富过后,又一夜变穷的感觉。 这种滋味,比之从前习惯了失眠还不好受。 司有芸觉得胸腔中团着一股火,怎么也消不下去。不但烧得胸闷,连带着太阳穴也开始突突跳着疼。院里此刻正是夜阑人静之时,可每当司有芸一闭眼睛,总觉得耳边响着些嘈杂之声。 在床上翻腾了一番之后,除了觉得腰疼得厉害之外再无新的感受。 她翻起身来,趿着鞋就往外走。 这番动静可不小,守夜的侍女听到了赶忙追出来询问。 “去给我寻个梯子来。” 见司有芸脸上少见的带了几分怒气,那侍女不敢多问,赶忙去找梯子。 而带着梯子的司有芸直直向南边的小门疾步走过去。后头跟着的侍从哪见过这阵仗,她们往日里见到长宁公主哪一刻不是慢慢悠悠的? 公主府的小门并无专人看守,听见这半夜司有芸急着要开侧门,那管钥匙的嬷嬷尚在梦中迷瞪着过了半晌才来。 司有芸这下倒是觉查出了府中平日多么属于管理。可此刻显然不是纠结这些事的时候,她拢了拢披着的薄纱,出门行了几步后手指着那相府后的偏院,叫人把梯子架在墙头。 几个侍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说话。 “怎么?本公主的话现在是也不好使了?”司有芸挑眉,语气中有些不耐烦。 那几人忙道不敢,手脚利索的将梯子架好。 司有芸抬头看了看那院墙的高度,提着裙子扶着梯子爬了上去。 丑时初,巷子里只听得见那梯子吱呀作响摇摆的声音。司有芸跨坐在墙头,摆了摆手叫那几人回去。 见那些人缩着脖子都走了,司有芸坐在墙头才感觉出几分凉意,特别是在瞥了一眼墙内的地面之后。心中只道还好谢昶没住在相府里面,相府那高墙可不是她能挑战的高度。 过了片刻之后,司有芸把衣袖往上拢了拢,深吸一口气后转过身闭上眼睛,终于鼓起勇气松了手往下跳去。 却没有想象中的屁股着地,或是脚腕扭伤,接住她的是个带着温暖的怀抱。 谢昶是被墙外那阵吵闹声吵醒的,等他起身来到院中便看到一着白纱的女子跨坐在院墙之上欲往下跳。若不是他目力极好,看到了司有芸的脸,真会以为是自己半夜撞鬼了。谢昶来不及喊司有芸的名字,连忙叁步并作两步跑上前。 还好,总算是接住了。 “公主!这么高的院墙怎就敢直接往下跳?!” 谢昶在司有芸耳边惊呼,惹得她耳朵极痒脸往谢昶的怀里缩了缩。 他俩现在的姿势不太好看,为了接住司有芸,谢昶并未顾及那么多。现在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一手托着她的臀部,一手抱在她的腿根。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传到手心的热度,宛如刚烧开的药罐子要把他手心灼伤。两人身上的衣料都轻薄得很,司有芸整个身子都牢牢贴在谢昶的怀里。 几息过后,谢昶觉出有些不妥来。却没有直接抛开,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司有芸放下,面上带着几分担忧。 可还没等他开口,面前的人盯着他突然就捂着脸哭了起来。 “谢公子…我…我又睡不着了…呜呜呜呜” 司有芸没觉得这么委屈过,积攒了许久的情绪一瞬间喷发。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拉着谢昶的衣襟便开始嚎啕大哭。 谢昶本就起得急,那衣襟也只是匆匆随便合上,被司有芸这么一拽近半边胸口都露了出来。他先是拍了拍司有芸的肩膀,见她半晌没缓过劲来,又哭得有些喘不上来气,叹了一口气向前迈了半步虚虚抱住司有芸。手揽过她的后脑勺,让她靠在胸口。 谢昶手落在司有芸的脊背之上,轻柔的给她顺着气。 一下一下,不厌其烦。 “公主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不是说了,公主若是睡不着可以随时来找我。”谢昶忽略了当初自己话语中说的‘差人’二字。不过这本就不重要,在他不厌其烦的抚慰下,司有芸总算止了啼哭。 司有芸双手拉着他衣襟,眼中仍噙着些许泪花。 谢昶的眼睛只辉映出她一人的脸庞,司有芸有些控制不住的沉溺其中。 “我今夜,能住在这里吗?” 捌·白浊 司有芸说完这句话后,意外的没有解释。 很多时候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对待任何人任何事她都下意识的选择讨好。公主的身份叫她做不出谄媚的姿态,可一些早就刻入骨子的阴影使她绝做不出任何拒绝麻烦别人的事来。 是以从前的她绝说不出半夜留宿他人家这种话,更不可能做出半夜翻人家墙头这种事来。 但所谓天时地利人和,除去那些积攒太久的情绪急于寻找出口,还有在面对眼前这个人时不知为何她总是很轻易的就放松下来。所以当司有芸仰着脸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心中反倒松了一口气。 谢昶抬起手,悬在司有芸头顶。似乎想要揉揉她那有些凌乱的脑袋,但最终只是轻轻抚了下。没开口问为什么,甚至没表现出诧异来。谢昶像对待自己的家人一般,宛如这事再寻常不过。 伸手牵住司有芸的手腕,“进去吧。” 借着月光,小院的情形被打亮开来。司有芸想或许是借住的原因,院子里打扫的很干净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向里走去,谢昶轻轻推开屋舍的门先走进去燃了烛火。 司有芸站在门口,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和谢昶温润的外表截然不同,屋内显得有些冷冰冰。桌椅床榻,一眼望去就将屋内全景尽收眼底。 司有芸往里挪了几步,呼吸间能闻到和谢昶身上相似的淡淡草药香。 “被褥没有多余替换的了,但是这是前日才洗过的,委屈公主了。”谢昶将床铺收拾整齐,面露几分愧色。 司有芸摇摇头,坐在床边脸颊微红,“那你呢?” “公主不是说睡不着?躺下给你按按穴位吧。” 这会儿司有芸倒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自己睡不着半夜跑来霸占人家的不说,还要让人家当苦力给她按摩… 想着身子往里侧挪了些,倒不好意思自己真霸占着一整个床铺。 只是不知谢昶平日里都制些什么药,混在衣服上的味道好闻极了,并不像平日里喝的药,又涩又苦。 按在头两侧的手指力度并不很大,指尖打着圈揉在太阳穴上。等到谢昶的手按到耳后的穴位时,司有芸的呼吸已变得悠长平稳起来。 借着透过窗纸的稀薄月光和桌台上那微弱闪着的烛火,谢昶难得能如此近距离的细细观察司有芸。 其实平日里他是有些不敢看司有芸的,对他而言长宁公主是那般明媚之人,细看便已是亵渎了。自己长于山野之间,虽担着虚竹先生弟子的名号却并不出众。这次能进京给长宁公主看病也不过是因为本家需要罢了… 他这般无用之人,怎么配? 夜深人静,真正只有他们二人之时谢昶才敢带着些放肆去看司有芸。 睡熟后的司有芸保持着往日的习惯侧着身睡,胸前春光乍现,浑圆的半球之间深深的沟壑像是给那久旱之人供给甘霖的源头。腰间的布料贴着身子,即使侧卧也不见小腹的赘肉。 骨肉匀亭之人,竟无一处不诱人。 谢昶伸手不由搭上司有芸的肩头。像是感受到肩膀突来的热源,司有芸伸手将那热源拉开。嘴上嘟囔着几句,头往里缩了缩。 可就这么一拉,谢昶本来虚虚前倾的身子直接被拉倒在床上。面对着梦呓的司有芸两人之间不过一指的距离。 谢昶呼出的热气打在司有芸脸颊上,她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又往谢昶身边凑了凑。 那里有好闻的气味… 司有芸此刻身子紧紧贴在谢昶怀里,寝衣单薄的布料根本什么也阻挡不住。谢昶感受着小腹之下涌上的热意,有些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手环住司有芸的腰,将她搂得更紧些。 这一次,就这一次…他给自己解释着。 解释着自己的无赖与放肆,和那些情不知所起,欲无法抑制。 清醒的人总有各种手段摆弄不清醒的人。即使谢昶知道不少,可此刻他一样也没做。 仅是拥抱着司有芸就花掉了他所有的勇气,仿佛靠着那肉身的紧贴就能消去他身下的欲火一般。 可睡着的司有芸却不懂谢昶的苦心,朱唇挨着他的脖颈辗转轻抿仿佛梦见了可口的果子。又觉得身上变得好热,伸手将衣带解开渴望更多肌肤能接触到新鲜空气。 这样一来,本就单薄的布料随着两人的动作直接滑落。硕大的玉乳就这么贴着谢昶的胸口,浅粉色的小豆摩擦在衣料之上变得硬挺起来,宛如成熟的野果等待山林中的赶路人来采撷。 谢昶没想到事态走到这一步,更没想到司有芸里面并未着小衣就这么出来了。感觉到自己背后固者的大手松开,司有芸翻身平躺着觉得总算凉快些。 脸粉生红,鬓发紧贴,分明是热的可谢昶却感觉看出了些别的意味。 就像…翻云覆雨之后的媚态… 刚贴着他还看的不明显,此刻却是整个身子都赤裸裸摆在眼前。即使平躺,那对玉乳也依旧高挺,想必一手握住还有余得多… 胜雪的身段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亵裤的边缘被胯骨顶起,留出向更下方探寻的空间… 再多克制都一瞬化为云烟,更遑论自己对她早有好感。 他低下头,轻轻吻上微启的唇瓣。 吮吸轻咬后的朱唇更显得娇艳欲滴,床榻之间的草药香逐渐被槐花的香味覆盖,混合出让人痴迷的花草香气。 谢昶细细吻过司有芸的脖颈,嘴上得以呼吸的司有芸忍不住碎碎呻吟几声。 本就肿胀的下体受了这番刺激,再也忍不住的喷出了几股白浊。 谢昶愣在原地,瞬间清醒了起来。 玖·思之 司有芸醒过来时,窗外的鸟正叫得欢。 睡眼惺忪的撑着卧起,司有芸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府里为了听不见鸟叫半棵树也不敢种还是睡不着,怎么到了别人家里外头声音再嘈杂还能睡得如此踏实? 屋内不知什么时候摆了盆冰,司有芸拢了拢衣襟并没注意到左边锁骨有些泛红。 小院中,公主府的侍从已在候着了。天蒙蒙亮的时候青衣就听到有侍从来说长宁公主大半夜翻到别人家院子里去了,不知内情的青衣急得嘴上起了个大泡,犹豫几番还是来到谢昶的院落外。 唤了几声后,就见谢昶出来开门说司有芸已经睡下了,让她们过几个时辰再来。 青衣可不敢把好不容易进入梦乡的司有芸拉起来,应过后便先回府了。只是她有些奇怪,这谢公子怎么一大早就湿着头发。 这个点冲凉,莫不是被司有芸折腾的一夜没睡?心中默默有些怜悯谢昶… 青衣无意之间也算猜到了半个真相,谢昶自是被折磨得不轻,大清早在凉水里泡了半个时辰才又缓了过来。 这事本不该声张,只是这院子里什么也没有,大白日司有芸自然不可能再悄摸翻墙回去。是以,青衣只得陆陆续续带着侍从来收拾。 司有芸换了侍从带来的衣服,丝毫没察觉到夜里发生了什么,就这么回府去了。当然,回去的时候走得是正门。 她本想和谢昶道谢,可待了半晌也不见人。再一看小小的院落里站着的侍从,觉得再等有些不妥当留了张字条便先打道回府。 就这样,一连几日司有芸都没在见到谢昶,连个回信也未曾有过。还好这几日司有芸睡得还算安稳,心中虽然念着但到底自觉没有理由再去找谢昶。 更何况,太后的生辰就要到了。 叁十五岁的生辰宴本不会大办,可今年不知为何临近了又邀了不少达官贵人,还给在封地的几位王爷发了请柬,不过除了离得近的瑞王能来以外,其余几位是赶不过来了。 司有芸心中有些厌烦,却丝毫不能表现出来。早早量了身量制了新衣,又按制度打了首饰…等等一系列的事做完,也就到了生辰宴那天。 这日司有芸起的极早,坊内赴宴的官员妇人们还尚在梳妆的时候,司有芸便站在正门口等着入宫了。 她可不愿这路上还遇上什么人,宫宴本就耗费心神,她可不想在路上还要出什么意外。只是,似乎出来太早马车还未套好,司有芸只得站在阴凉处先等着。 目视前方司有芸眼神有些涣散,她突然想起了谢昶。这么多日没见,不知道他是否原谅自己了?私闯民宅,霸占人家床位…司有芸叹了口气,想着要是有人这般对她,定要拉去行刑不可。 只是…司有芸真的很想他。若是这宫宴有他陪着,是否也能少几分憋屈与厌烦? “长宁妹妹!” 一旁传来的声音将司有芸的思绪拉回,回头看去一英挺的青年正一脸兴奋的朝她跑来。 “真的是你,刚见公主府外有人我还在想是不是你,长宁妹妹这会可是就要进宫去?” 司有芸见来人有些惊讶,点了点头面上难得笑得真诚几分,“谢叁哥哥。” 几年没见,谢霁的脸上褪去了年少时的顽皮,军营的历练给他添上几分飒爽。 “谢叁哥哥是什么时候回京的?”司有芸险些没认出来他,若不是这京城里这么唤她的只有谢霁一人,她还不敢确认。 “有两个多月了。”谢霁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只是一直都没见到长宁妹妹你,我还以为你不在京中了。” 谢霁当年走的时候,司有芸还未犯失眠的毛病。上个月端午的时候龙舟会上便没见司有芸,那种场合也未出现,谢霁还以为司有芸去了封地。 只是这话不好答,虽然谢霁当年在宫中做了几年伴读,和司有芸关系也算融洽。但到底这么多年未见,司有芸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相处。更何况,这些年发生的事太多,怎是叁言两句就能讲得清的。 “谢叁哥哥这么早,也是要进宫么?” 谢霁伸手帮司有芸取下不知从哪落在肩头的花瓣,“是先要陪母亲去取贺礼,先前备在候府里了。” 想来谢霁说的是他外祖家,司有芸微微颔首,身子微不可察的往外偏了偏。 谢霁却察觉到了,这些年在军营的历练让他对万事的变化都变得敏感,可他却没说什么。这么多年了过去了,虽见面不过说不过只言片语,他直觉长宁公主似乎变得比从前更加拘谨了。他叹了口气,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听到司有芸问道:“今日可是只有你与谢夫人二人进宫?” 司有芸的眼神往相府后方瞟了瞟。 谢霁只当她在问谢相,“祖父偶感风寒,今日便只有我与母亲前去贺寿。” 司有芸问的人当然不是谢相,只是听到贺寿二字还是不免觉得怪异险些起了鸡皮疙瘩。 想来,虽是同族,谢昶与谢相府的关系也并不十分密切。不然怎么会一个随从也不分的住在府外的偏院里… 那头马车备好,司有芸向谢霁告别后便上了马车。 一阵微风拂过,卷起地面上掉落的细碎花瓣,司有芸长长裙摆上也无意间卷起些许。谢霁看向身后风吹来的方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公主府的高墙边上整整齐齐种了一排月季。艳色的花瓣夺目耀眼,当他再回头的时候,公主府的车架已向皇城驶去,只能隐隐看到车厢的影子。 “霁儿,看什么呢?”谢夫人见儿子久不过来,头伸出车厢唤了一句。 谢霁小跑过去,“母亲,儿刚刚见到长宁公主了。”话语间洋溢着欢喜。 谢夫人表情却淡淡,“时候不早了,再耽搁就要迟了。” 见母亲不搭话,谢霁只能应一声上了马去。心里却嘀咕着不对劲,按母亲这反应绝不会不知道长宁公主还在京中。只是前些日子自己问的时候…母亲是怎么答来着? 谢霁拍了拍脑袋,怎么也想不起当时谢夫人说了什么。几番思考未果,也只能专心御马往前行。 拾·凌乱 宫内今日难得的装扮得喜气了些,太后一身绣着凤凰大红色蜀锦衣裙之上点缀着几颗个头不小的珍珠,头上顶着一套点翠钗环端坐在正上首。下首司有芸和几位妃子一同陪坐着却唯独不见皇后的身影。 前来贺礼的贵妇人已到了泰半,司有芸抬起袖子遮住下半张脸,打了个哈欠。 宫殿中欢声笑语显得热闹极了,几位口齿伶俐的贵妇人将太后哄得笑逐言开。 “太后娘娘这一笑真还似二八年华,可见得皇上与公主孝心纯挚啊。” 开口那位夫人姓刘,是前年才随她那叁品夫婿调回京城的。出身差了些不大会说话,她这一开口瞬间气氛沉了些。 倒不是话语犯了忌讳,只是这宫中哪怕是夸赞人也要拐几个弯。更遑论这位夫人与苏太后关系并不怎么亲密,想来是看先前一旁几位夫人得了太后的青眼,有些急功近利罢了。 作为被提及的人,司有芸难得没有出声。垂下眼帘,端起茶碗抿了抿。 相差六岁的母子,哪来的孝心。 那头刘夫人察觉到气氛不对,尴尬的笑了两声。 上首苏太后叹了口气,“女儿都这么大了,哪还能真的不服老。只是…什么时候能看着她成了婚,倒也算了却哀家一门心事。” 这话音一落,几位夫人相视几息,殿中又热闹了起来。热络的介绍着家中的子侄,上首苏太后听得专注时不时点点头。 司有芸自是没想到这话头怎么突然就变到她身上了,心中的烦闷平添几把火,却还得佯装害羞应对着那些夫人的提问。 “这么说来,我家渺儿还算是公主的表兄呢。” 那头着绿衣的妇人举着团扇笑得有些暧昧。 司有芸想了许久,才想起这位应是端王妃的堂姐。心中冷笑,若是这么算他的表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可苏太后却仿佛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笑着看向那人道:“哀家还记得,张渺那孩子小的时候也是进过宫的。可是比长宁还小一岁?” 见苏太后来了兴趣,那张氏面露喜色忙道:“太后娘娘好记忆,渺儿八岁的时候的确进过宫。哎呀这么说来,渺儿和长宁公主还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呢!” 妇人手上的团扇得更起劲了,本就有些臃肿的眼皮一笑只余下一条缝。身旁其余几位命妇都有些忍不住,或是撇撇嘴或是掩面偷笑。司有芸亦觉得离谱,这张渺她连脸都记不住,估计话都不曾说过一句就被牵扯上了,心中火气更旺。 司有芸深呼一口气,扯着嘴角打了个哈哈。那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上首苏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开了口要移去后花园用膳,这才暂时消停了下来。 后花园搭了凉亭,席间置着不少盆景,身侧还引了小溪流过,仔细看能瞧见几尾红鱼在水中嬉戏着。 看得出花了些心思。 席面上男女并未特意分开,司有芸打量一番才发现来得几乎大半都是妇人带着家中青年,心下有种不详的预感。 司有芸手心出了汗,低着头将颤抖的手臂隐在桌下。感觉胸口气有些喘不上来,恶心得想吐。 身旁青衣见不对劲,赶忙蹲下取出荷包里早备下的药丸。在司有芸吃药的时候,青衣站在左侧用身子挡住下首的视线。 看着司有芸就着温水咽了药,像是变得好受些,悬着的心虽还是吊着但也算稳定了些。 “公主…”青衣眉眼间尽是担忧。 司有芸却摆摆手示意无事。 强撑着身子心中盘算着寻个时机开溜,完全没注意到席间有些人的眼神一直往她身上滴溜着。 等到侍从呈上那道凤凰胎时,司有芸再去看太后的位置已经空了。周遭的宾客正吃得欢畅,这道凤凰胎算是御膳房中拿手一道好菜,却只在几场重要的宫宴中能见到。司有芸此刻离席,并没人会注意到。 黄昏时刻,离了席后宫里显得静悄悄的。 久不进宫,宫里变得更加陌生了。司有芸瞧了瞧四周,看到远处的湖面只隐约记得这好像是哪个宫殿后头的小花园。加上先前贪嘴喝了几杯果子酒,司有芸觉得头有些晕。 “青衣,你去找个人来带路。” 青衣同司有芸一样,在宫里的时候绝大多数时间都只待在当时住的殿内,这地方她也不认得。 看了眼靠在柳树上闭目养神的司有芸,青衣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寻了条小路走了出去。 垂下的柳枝随着微风相互缠绕着,只听得见互相抽打的声音。 司有芸合着眼睛,却突然听到后方似乎有人走进的声响。 她本以为是青衣回来了,可传出的声音却把她吓了一跳。 “娘娘还在里头?” 那说话的人声音像极了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翠珠。 “嗯,且等着吧。” 回话那人嗓音尖细,虽刻意压低了音量可那声音还是直直钻进司有芸的耳中。 司有芸此刻后背贴着树干,脊骨微颤。她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一瞬之间身体被薄汗打湿。 她看了眼青衣离开时走得路,心中飞快盘算着。 绝不能让青衣再回来撞上,司有芸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提着裙子尽可能不发出声响的从那路口快速离开。 借着那几棵枝繁叶茂的柳树,总算是顺利离开了。 可她还不放心,咬着下唇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嘴里尝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时,才晓得停下来喘口气。 那翠珠的声音她自然不会听错,可另一人分明像是皇兄身边的德海… 司有芸此刻脑袋像被抽空,再多的想法也无法思考。直到身边有婢女的声音响起,才将她从空洞之中拉回。 那婢女是无意经过,就看见长宁公主一人衣冠凌乱的站在这。担惊着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你可有见到本宫身边的青衣?”司有芸压住心中的不适问道。 那婢女摇摇头,“奴婢未曾见过,可要去奴婢去找找?” 司有芸点了点头,“多找几个人,本宫就在这里等。” 婢女走后,司有芸这才注意到磨破边的裙摆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头上的金钗也勾着几根发丝拽着头皮发疼。 “长宁妹妹。” 见着司有芸,谢霁急步走来。 “谢叁哥哥,你怎么在这?” 司有芸眼眶红了红,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纷纭杂沓,每一样都让她疲惫不堪。 “是先前见你离席然后又看到…”谢霁想了想当时看到张渺那副兔头麞脑的模样,咬了咬牙还是不准备说出来污了司有芸的耳朵。”然后正巧遇到你身边那个侍女,说是来问路的,却忘记你待得地方是哪里了…” 听着青衣没回去,司有芸总算能长松一口气。 “长宁妹妹,你…没事吧?”看着司有芸有些凌乱的仪容,谢霁不免有些担心。 “我无事。只是,谢叁哥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找我那个侍女,我们要回府了。” 夜幕降临,司有芸单薄的肩头有些颤抖。 谢霁解开外衣,披在司有芸身上。“说什么麻不麻烦,你那侍女和我小厮在一起找你呢。你啊,以后可不敢一个人再独身待在危险的地方了。” 把皇宫说成危险的地方,谢霁倒还真像小时候那样心直口快。司有芸笑了笑,肩头放松地沉下。 谢霁说要送她,便没有再回席上。只是他来时是与母亲一同来到,回得时候也只能坐司有芸的马车回了。 虽然车厢里再坐叁个谢霁都绰绰有余,但他还是留在了车厢外面守着司有芸。 路上行的极稳,约莫两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谢霁跳下马车,余光撇见公主府外像是站了个人。他只当是守门的侍从,没多理会。打开车厢扶着司有芸下了车。 拾壹·心悸 谢昶在公主府外等了近小半个时辰。从那日之后因羞愧与无措,一时想不明白该怎么面对司有芸,便有意无意的开始避开她。 正巧因为要配几种药,谢昶便闭关了几日。可谁知一连几日司有芸也丝毫没有音讯,谢昶便有些按耐不住。又等了两日后,白日借口送药来公主府一问才晓得司有芸今日入宫参加太后生辰宴去了。 不知怎的,谢昶突然想起司有芸曾无意间提过自己不愿去人多的地方,心思一转,便回去配了几种安神的香柱。琢磨着快到时间,来公主府外等着。 等了近半个时辰,谢昶终于看到从皇城方向,带着公主府徽记的马车缓缓驶来。在正门口停下后,从马车前跳下一男子亲密地去扶司有芸下车。 两人看起来颇为熟稔,司有芸身上披着那人的外衣,嘴角噙着笑对着那人柔柔地说着什么。 谢昶愣在原地,心中下意识想走,却怎么也挪不开脚步。如同沾染上数倍树梢掉落下的粘液,将他死死困在原地。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可即使隔着段距离那也能看出那人身上与自己散发着完全不同的气息。 耀眼夺目,意气风发。 是那种身份上真正配得上公主的世家子,不是他这般徒有虚表的人… 越是细细想着,手指越变得无力起来,手中握着的药箱随即一瞬落地。 叮铃哐啷的声响砸在地上,犹如心碎。 “谢公子?”司有芸看着他的身影喃喃着。 她闻声转头才发现,谢昶不知在门口的石狮旁站了多久。 司有芸回过头对谢霁歉意道:“谢叁哥哥,今日多亏有你。”司有芸本欲解开身上的衣服还给他,想了想还是解开抱在手上,“衣服改日洗过后再叫人送去相府罢,今日还有些事…谢叁哥哥,长宁便先告辞了。” 说罢便转身小跑过去,语气有些焦急,“你在这等了我多久啊,怎么不进去坐?” 司有芸没多想什么,蹲下身和谢昶一同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东西。 晚风拂过,谢霁站在马车旁眯着眼睛打量着那个一开始被他忽略的人。看着司有芸的动作,谢霁心里参杂着一股难言的情绪。或许这几年不在京中,失控的东西太多。 可那又如何呢,谢霁心中冷笑,转身回了相府。 公主府内,司有芸拉着谢昶的手指给他上着药。 谢昶正望着司有芸出神,清凉的药膏涂在手背之上那瞬间,谢昶忍不住缩了缩手指。 “别动。”司有芸眉头微微一皱,“你看你在外头被蚊虫咬得,这么多你也忍得下去。”指尖沾着药膏,敷在那红肿的地方。 话语间虽满是埋怨,却叫谢昶心头一松。司有芸垂眸睫毛忽闪着将那药膏仔细地涂着,堂内除几盏烛火燃烧的轻微响动外,再无声响。 “你…” “好了。”司有芸抬起头,拿帕子擦拭着手指才察觉谢昶好像说了些什么。 谢昶摇了摇头,只是道了谢。心里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间竟不知从何开口。 “我制了些香,想着公主晚上或许能用得到。“谢昶舍不得动那只摸了药膏的手,生怕衣袖将药膏擦去,只是要辛苦右手一只去拿颇有些费力。 捣鼓半天才将香柱取出,看着谢昶笨拙的动作司有芸忍不住笑出来声。 虽拿衣袖遮着嘴,可那弯得厉害的眉眼一看就知笑得不轻。 谢昶看着司有芸因笑而向前微倾的背脊,无奈的叹了口气。手上仍和那打着结的布料做着斗争。 “我来吧。”司有芸伸过手去解开那包裹,摆放整齐的深褐色香柱在布料揭开那瞬间挥发出淡淡的香气。 “是安神香?” 见谢昶点了点头,司有芸笑意凝住,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升起一股无法言语的哀痛。像是心中被空缺很久的地方,突然有些什么填补了上去。 她这一天过得极漫长,发生的事情太多此刻坐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再去回想,仿佛已时隔多日。她本是想回府后泡个澡,再自己琢磨那桩桩件件。 没想到的是,一回府就看到谢昶,被他这一打岔竟忽地就忘记了那些恼人的事端。 面前的人正专注着看着自己,眼神中还流露着明晃晃的关切。司有芸从他的眼睛里能清晰看见自己的脸庞,他身上流露出的药草香从鼻腔缓缓流进喉咙,又慢慢滑下渗透进血液里。 随着心跳,正一下一下的,传送至身体的每一处。 司有芸半晌不说话,神情也变得严肃些。谢昶心中有些不安,害怕是自己这香送的不妥。 可是她感受到自己有窥探的意图?或是她厌恶此香?又或是… 谢昶面色尚未镇定,心下却想着要怎样道歉才能不叫司有芸对他产生厌恶… 司有芸却没再继续愣着,双手自然撑着两人间相隔的小案,站起身来慢慢靠近谢昶。 看着他的眼睛里自己的脸庞不断放大,司有芸缓缓闭上了眼睛。 朱唇贴上了谢昶的唇瓣。 呼,吸… 司有芸感觉出自己鼻腔里的气味更加浓厚,却还不够… 还不够她想明白,这份心悸的原由。 拾贰·想要 司有芸弯腰半晌,有些支撑不住。见谢昶半天没有反应,起了坏心眼撅起嘴往他嘴里吹了一口气。 一股酒气。 之后司有芸便有些赌气的坐回椅子上,手背贴上脸颊感觉有些发烫。但那份炽热却不是出于害羞,倒像是酒劲上来了。 经过那一阵骚乱,本以为席间饮的果子酒上来的酒劲早就吓回去了,没想到这会儿竟是又犯了…只是,喝醉酒的人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 仗着自己脑子的混沌,司有芸直白的表示出不满谢昶的态度,猛地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歪着脑袋问道:“你有什么感觉?” 乌黑的长发一缕垂在胸前,几根不听话翘起的发丝扫在他的脸上,痒痒的。 谢昶半天都没太缓过劲来,袖子之下狠狠地掐了一自己一把感觉到疼才啊了一声。 虽说司有芸此刻意识有些不清醒,可看着这人半晌没点反应呆头呆脑的样子不免有些觉得没劲,心中自觉失了面子,掉头准备逃离这里。 再怎么说她也是一朝公主,这番丢脸的事,谅他也不敢说出去… 看着带着怒气将要离开的司有芸,谢昶总算是回过神来,一把拉住司有芸从他面前挥过的衣袖。 “啊!”司有芸哪成想谢昶会突然拉住她,身子不稳惊呼着向后跌坐在谢昶的腿上。 可谢昶这回却没再愣神,顺势抱稳她的腰身,抬起头看向一脸无措的司有芸。 手上传来的温度,要比那夜里感受到的更真实。虽说隔着衣料,可到底此刻二人心意相通。他无需胆战心惊,亦无需事后不断谴责自己的无耻。 他想说明白,即使可能只是妄想。 “长宁。”谢昶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不必再艳羡他人口中的亲密称呼。“我…很高兴,却也紧张极了。”胸膛之下跳得厉害,他甚至有些耻于他人听到这般猛烈的跳动。 谢昶手臂和他的声线一般,微微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后还是继续开口道:“只是,公主你是知道的。我父母出生平平,不过我名下还算有些资产…只是都不在京中…” 开始谢昶还有几分怯意,说开了便在那头絮絮叨叨地盘点着自己的商铺,看着他这副认真到恨不得扳起她的手指也来算的样子,司有芸扑哧一声笑出来。 “哈哈哈哈…你,你说这些做甚?” 谢昶一愣,怕自己会错了意,“日后总不能一直靠你养家,虽然我现在财产甚微,但从现在起好好打理,总能是承担的起公主府的花销的…吧?” 司有芸还是停不住地笑,她是没想到这一会儿谢昶就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 “我的公主府,自然要用我的俸禄来养,与你何干?”司有芸嘴角上扬,虽说一开始便没存着要与他成婚的意思,现在却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谢昶听罢却将她搂得更紧,“公主可是不要我了?可是对耀之只是玩玩?” 被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这么盯着瞧,谁能狠得下心来?而且他…自称耀之…想想自己似乎还没叫过这个名字,嘴里将这名字默声辗转着。 无论如何,司有芸看着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是狠不下心来,她眼睛扫过那高挺鼻梁下的唇瓣,双手搂住他的肩头怜惜地吻了下去。 不同于第一次那般直白的碰触,司有芸凭着本能轻柔地啄着他的唇瓣。将那药香碾碎了咽进口中,含在舌间细细尝着。 “我要。” 像是回答谢昶刚才的问题,此刻听在二人耳中却如同情人间调情的情话。 他们心里都燃着一把火,要烧断身份的桎梏,烧尽身上的衣物。 好实现真正坦诚相对。 可此刻却好似还隔着什么,司有芸跨坐在他身上,本能地用身体去摩擦。那感觉像是隔靴搔痒,怎么都止不住心中的那团火。 “长宁,长宁…” 谢昶喘着粗气,下巴枕在她的香肩之上,细细啄着她的耳垂,在她耳畔一边又一边唤着她的名字。 背上的手臂搂得更紧,但只片刻便又松开。 谢昶眼角微红,眼神迷离地看着司有芸此刻娇艳欲滴的双唇。他想再往下,狠狠地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可最终只是温柔地抚上她的脸,拇指反复摸索着如玉般润滑的脸颊。 他是习惯了忍耐的,尤其这一次。谢昶并不想重蹈那夜的覆辙,冲动的结果不过是满足当下的欢愉,却并不能带来长久的幸福。 他要她,由内而外的。 ----------------------------------------------------------- 今天光顾着生气,写得不多( 拾叁·白日 一轮孤月挂在天幕之上,今日夜里万里无云显得有些寂寥。 长信宫内守夜的宫女站在寝殿之外打了个哈欠后,用手指使劲挠了挠耳朵。刚才棉花塞的有些久了,耳朵里极其不舒服。 殿内恼人的声响没停多久后,便要了水。可守夜的宫女刚离开没多久,站在门口便又听见殿内传来几声嬉笑,随后便又是绵延的呻吟。 可几个宫女仍是低头站着,一点表情也无。这种事情她们早就习惯了,里头那两位前几年倒还避着些人,这这几年倒越发放肆了…不过这种改变对于她们这种小侍女而言并没什么差别。 这些事说出去,别说她们自个了,家里人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 命如草芥罢了。 那侍女又抬头看了看那轮明月,心中只想着快些结束好回去睡觉。 而殿内的两人可没功夫体谅小小宫女的烦恼。苏太后正趴在床榻上,合着眼由着身旁男人给她擦拭着腿根。 大手在腿间游走着渐渐变得不安分。 可苏太后此时已没了劲再来上一次,无论保养的再如何精致,身体却总是比不上十年前的时候了。 她翻身推开他的手,“莫闹。” 见美人娇嗔,盯着他的那双桃花眼无需特意便勾着魂,那本软下的东西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母后风韵不减当年啊。”司晔凑近苏太后舔了舔她的耳垂。 苏太后最受不住他这番撩拨,可刚才已是激战几番,再加上近日司晔日日来,着实有些吃不消。便笑着躲了过去,拉着司晔躺下靠在他的胸膛上依偎着。 感受那芊芊玉手抚在身上的触感,无论是多少次也不会觉得腻。只是他也察觉了苏太后体力不支,带着怜惜的意味将她环紧,只是娇香软玉在怀,他只能开口说些话去分散一下注意力。 “听闻长宁这几日常出府去,母后前些日子不是要给她招驸马?人选得如何了?” 苏太后闭着眼睛懒洋洋地回着,“是看了几个人,不过长宁似乎都没什么表示。陛下觉得,长宁该配个什么样的驸马?” 司晔爱极了她这副样子,搂着又亲了亲她的额角,“长宁是你的女儿,朕哪里有什么想法…不过说起适龄的青年,朕看太傅府的几个公子就不错,或者薛尚书家好似也有几位公子与长宁尚为相配。” 苏太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嗯。在床榻上时可以随意唤着卿卿夫君,可到了正事上苏太后惯会瞧眼色,不然也没法从当年一个小小的美人一路爬上来最后当上太后。 既然皇上有意愿,那便随他的去。她从不会在这点小事上扫了他的面子的,至于司有芸本人的意愿…并不在她们的考虑范围内。 而那头司有芸这几日却委实过得不错,虽说出门还是会有些害怕,可谢昶不知道从哪找到那么多离京城不远却还人烟稀少风景优美的地方。慢慢的,再紧张的心也能放松下来。 “公主,今日还要出府吗?”青衣见司有芸捧着张字条正笑得不亦乐乎,想着定又是那谢昶给公主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青衣,你有听过说书的么?”司有芸打开面前的匣子,将那字条和些零七八碎的东西摆放在一起。 青衣自然摇头,她从小便入了宫,跟在司有芸这样的主子身边可以说外头的娱乐半点都没沾过。 “谢耀之他说京中有个有名的说书先生,讲得比他还好呢。”司有芸眉眼之间充满着向往。 司有芸喜欢看各式各样的书,毕竟喜欢待在府中,能做来打发时间的事不过那几样。谢昶前些日子每日都来给司有芸讲书,常常一讲就是半天。中午用过后,便一直能讲到司有芸就寝之前。虽说因着这个,司有芸夜夜好眠。可青衣还是觉得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大夫,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她家公主给拐跑了。 可看着司有芸那流露出的喜悦之情,青衣实在不好说些什么丧气话,叹了口气道:“那公主要去么?说书先生是在茶馆里头的吧…去人多的地方,公主没关系么?” 这一说司有芸有些犯难,虽说那茶馆里是有包间的,可那样的地方人不会少。她又做不出为了一己私欲包场不叫他人看的事情来。 只是沉思片刻,司有芸还是点点头,想着无论如何还有谢昶在,能出什么事呢? “公主,谢公子来了。” 小侍女在门口话音刚落,便见司有芸提着裙摆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身后留下一脸无奈的青衣和那侍女对视一眼,又默契的转过了头。 “长宁。”谢昶脸上还是那一贯的温润笑容。只是在看见司有芸向他跑来时,嘴角上扬得更厉害些。 “耀之,我们什么时候去茶馆?明日吗?” 看着面前提着裙摆满脸兴奋的少女,谢昶有些无奈。这些日子他常常感觉司有芸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初次出门虽有些紧张,可在他的安抚下也逐渐变得没那么胆怯。但许是因为久不出门,司有芸对外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稍微一些有趣的事就能吸引着她半天挪不开眼睛。 谢昶总觉得,他倒不像是司有芸的意中人,而像是她身边的玩伴,每日想着法子陪她玩。 他伸手拿掉司有芸肩头沾着的东西,揉了揉她的头,温声道:“嗯,明日就去。” 司有芸满面笑容,又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对谢昶小声道:“你低下头来。” 随即吻上他左脸颊上那浅浅的酒窝。司有芸满意的笑着,从刚才开始她就觊觎这个地方很久了。 感受到双唇挨着的地方突然变烫,司有芸疑惑地看着谢昶才发现他的脸变得通红。 谢昶自己亦察觉到了,微微撇开脸垂下眼眸有些不好意思,“还是白日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司有芸笑得大声,她是没见过这般腼腆的男子。平日里见多摸他几下都要扭捏,司有芸后来也就尽可能控制自己了。今日是瞧他那酒窝实在可爱的紧,才一时没忍住。 谁料到他能说出还在白日这种话来。 司有芸在谢昶一脸不情愿的神情下总算止了笑,心里却有些发愁。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叫他知道自己现在还只是想和他一度春宵。 他还能情愿吗? 拾肆·春梦 说起来司氏一族从建朝以来便对贞洁道德观念淡薄得很,单司有芸有记忆的便不胜枚举。就说她曾祖父就做出过不少强纳臣妻的事来,还有她那几位姑姑的后宅更是丰富多彩,其中一位还和自己的庶兄搞在一起过… 不过斯人已逝,这些算不上朝中密闻的事也甚少有人再提。 所以当司有芸起初察觉到苏太后和司晔的关系时并没有太大震惊,只是担心自己和身边人不要掺和进这番腌臢之事才好。 在如此环境下成长的司有芸,虽当真算得上‘洁身自好’四字,却不是出于她本意。毕竟往日里觉都不够睡的人,哪还有那么多精力想男女之事。 不过今日随着睡眠愈发充足,心里也就愈发活络起来。 身边日日见着一大美人,要想没什么想法都难。 司有芸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谢昶近些日子来的一颦一笑。门窗紧闭着,提开身上的薄衾感到室内一阵燥热,司有芸翻了个身侧卧在床上,手正好摸到枕边放着的香囊。 香囊上的刺绣针脚密密,那是谢昶前些日子自己绣来的。 会绣花,会医术,最要紧的是人长得顺眼脾性还温柔… 司有芸实在是找不出拒绝这样一个人的理由。如若非要挑刺,那也就是太腼腆了。往日若不是自己主动,无论周围是否有人在场,都要离自己至少叁丈远。 自己举止若是再亲密些,便是要红着脸摆手说万万不可。 这哪里像是正值壮年的样子,分明像是个苦行僧。 枕边香囊散发出的淡香,让司有芸脑子变得飘飘然,最后只留下个他该不会是不行的念头便彻底睡死过去。 许是执念太深,司有芸罕见的做了梦。 一场春梦。 次日一早,进来服侍的侍女被司有芸哑着嗓子叫退后,便留下了更换的衣物先行退下。 帐中,司有芸闭着眼睛不愿睁开。可腿间的粘腻紧贴着肌肤叫人有些烦躁,她咬了咬牙伸手将干净的衣物拿进,褪下贴身的亵裤慢慢回想着昨夜的梦。 那滚烫的掌心,炽热的双唇,还有沉重的呼吸…无论哪一样都清晰的如同现实。 她换好衣服拍了拍脸颊,想着自己真是魔怔了。即便再怎么想,也不该觉得那些事是真实发生过的啊… 那般守礼的人怎会在梦中那般孟浪? 司有芸为自己的臆想感到羞愧,甚至今日有些不敢去见谢昶。 “殿下?”那头青衣见半晌司有芸不出来,担心出了什么事。 司有芸慌乱间将换下的衣物又掖了掖,扫开床幔起身下床。 今日难得天阴了些,徐徐有风刮过带来几丝难得的凉意。 公主府内那个最擅长梳头的小侍女今日开心的嘴都合不拢,自己的一技之长今日总算是有发挥的空间了。 往日里长宁公主要不就是不出府,偶尔出府也就是进宫只能梳些端庄不宜出错的发型。前些日子公主总算是开始出府了,可去的地方又是些深山老林。 今日她总算能一展身手,花了近半个多时辰给司有芸梳了个繁琐又不失俏丽的发髻。两端插着的步摇轻轻晃动,司有芸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半晌都合不拢嘴。那发髻之中还缠着几颗大小不一的珍珠。 “萱儿,你手可真巧。”一旁青衣也对这发髻赞不绝口。 司有芸虽然觉得这发髻似乎有些过,可左右看着铜镜中的样子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萱儿,今日给你带你喜欢的糕点回来。” “多谢公主殿下。” 萱儿笑得更明媚了,要她选赏银还是糕点的话,她一定毫不犹豫的选糕点。公主往日里看着有些冷清,其实心里就连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喜好都记得一清二楚。 淡紫色薄纱拢着白净如藕节的手臂,手腕上那白玉镯子堪堪卡在手腕下的骨节上,随着步伐的晃动叫人有些担心那玉镯要从手上滑落。发髻之中缠着细细金丝与珍珠,婉如天神下凡。 谢昶看到司有芸时,心中的跳动似要穿破胸口涌动出来。他知道司有芸很美,往日见她哪怕是素面朝天也依然带着不可磨灭的贵气。 今日一见,却和往日不同。周身的打扮给她添了几分欢快的气息,比起平时倒显得更加俏丽。天神在天宫之时凡人触不可及,增加了烟火气的神仙便给凡人添了几分勇气去亲近。 从太平坊到茶馆所在的安乐街马车要行半个时辰。 时间算不上短,行了有一刻钟车厢里一直静悄悄的,只有谢昶刚烹好的茶在散发着袅袅热气。 司有芸用余光瞥了一眼一旁的谢昶,见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觉得有些怪异。 往日出门,主动引出话题的人一定是谢昶。可今日自己几次开口,对方都只有简短几字回答。 譬如现在。 “今日这六安瓜片泡得极为不错,你尝尝。” “嗯。” 谢昶神情有些呆滞,显然是没听进去司有芸说了什么。 司有芸有些气闷,从刚一见面就成这样,莫不是谢昶今日根本就不想和自己出门不成? 她拽过谢昶的衣袖,看着他的眼前气道:“你沏得分明就是龙井,你若不想出门和我早说便是,如今这副姿态算什么?” 谢昶看着面前人瞋目之态,心中的跳动又加快了。 扑通扑通,无法抑制。 他喉结滚动,垂下眼眸,“抱歉,我只是…” “只是什么?” 谢昶偏过脸去,不愿让她看见自己此刻面红的样子。 见谢昶这样,司有芸哪里还反应不过来。只是心中那股憋着的劲,在看到谢昶如此赫然之态后愈发有些控制不住。 她伸手搂住谢昶的脖颈,将半个身子贴紧他的胸膛。隔着微薄的布料,能分明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以及肌肤之下的跳动。 今日司有芸的口脂似乎有股桂花的芬芳,谢昶难得的没有说些破坏气氛的话。他的双手抚在司有芸的背脊之间,隔着薄纱随着光滑的肌肤滑动。 情浓之时,双臂不自觉地用力将她拥得更贴近。胸乳被挤出深深的沟渠,比那夜在月光下隐隐看到的更为致命。 车厢内充斥着咂咂之声,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 司有芸双手有些不得章法,只是顺从着本性在他身上随便游走。可是双腿间的空虚比夜晚来得更激烈,让她控制不住的往谢昶身下探去想要更进一步。 “这样下车发髻会乱的。”迷离之间谢昶到底还是想到了他们今日是来听书的,在马车里胡闹一会怎么见人。 可司有芸现在顾不了那么许多,下面的空虚席卷了浑身的感知,眼角渗出几颗泪珠。 “可是我下面好不舒服,你帮帮我好不好。” 壹伍·挑逗 往日安乐街人多,马车多,故而为了出行方便今日特意选了架身量小的马车。 此刻司有芸拉着谢昶的衣襟,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热气从鼻尖打到他的脸上,双腿不自觉并紧。 她是真有些不舒服。但她不是八岁小儿,自然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昨夜那场梦,又加上刚才那番接触,使得她身体里憋屈的欲火燃得更旺。 但她此刻意识清醒,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抱着把廉耻心抛下的决心,想看看谢昶到底会是如何反应。 毕竟,在司有芸读话本子以及听八卦的经验来说,只要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青年就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 可谢昶却是个例外。 刚才还吻得难舍难分的人,如今倒是冷静下来了。 他看着司有芸,表情开始变得有些严肃。 车牙行在不平稳之处引得车厢颠了两下,即使铺着软垫,司有芸还是不受控制的往谢昶身上靠得更近。 车厢外车夫小声道了歉,解释着前面不知哪来不少碎石子云云… 谢昶拥着司有芸,将她护在怀里。马车缓慢行驶着,带动的风远不足以吹起掩住的帘子。车厢里密不透风,他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充斥着她身上的香甜。 甜蜜,而又致命。 “公主,你喜欢我吗?” 谢昶在她耳边轻轻问道。 司有芸心里正猜疑着谢昶究竟是不是不行的时候,突然听到他这么一问,愣神啊了一声。 那头谢昶深吸一口气,刚想重复便被司有芸打断。 “喜欢,当然喜欢。” 她依在谢昶怀中,抬头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是喜欢?说实话她也不懂,但她从未如此亲近过任何一个异性,应该算是喜欢吧? 凝视着司有芸困惑的神情,谢昶哑然,他亦搞不懂自己到底还在纠结些什么。心中那些自卑与多虑,牵着他不敢多行一步。 司有芸见他松了眉头,似是看出他心中的动摇,立马摇了摇他的手臂又去啄了啄他的下巴。 “你啊…真是一刻都不老实。”谢昶被她逗得有些无奈,心中暂且放下那些想法。“长宁,我也不是圣人,你这样…” 司有芸没等他话说完,便拉过他的手去解自己的衣带,心道谁要你做圣人啊?她若是想找圣人,此刻就该去寺庙,而不是天天缠着他。 柔荑包裹着玉指,扯开那半松半垮的衣带。包裹着酥胸的襦裙一瞬失去了桎梏而散开,上衣半敞着,下裙滑落在软垫之上。内里除去那透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小衣外再无他物。 司有芸松开他的手不再引导,而是去搂住他的脖子寻到他的双唇吻了上去。 那双大手无师自通,揉搓着挺立的胸乳,如同他后来梦到过多次那般。小衣早受不住这般搓磨而大敞开,那粉红的乳尖立在空中摩擦着谢昶的手心。 手指因为多年写字采药的原因早就磨出几处茧来,谢昶前些日子还对着这些茧感到有些拿不出手。如今司有芸却被那偶然擦过的坚硬之处摸得只哆嗦,那是与自己的手完全不同的触感。 那手顺着腰线一只慢慢向下探去,粗旷的触感在碰到腿间的一瞬间司有芸喉咙忍不住呻吟出来。 可到底念在是在大街上,那一声过后司有芸紧要下唇,拉住谢昶的手,“不要了…我不要了…” 可谢昶却没停下,那手指灵活的想往更深出探去。 “我说不要了…本宫不要了!”司有芸颤抖的声音带着几分哭腔。 “公主,在下早就说过,在下不是圣人。” 谢昶戏弄心起,一指在隔着亵裤探在穴周游走着。食指清楚的勾勒出那小穴的轮廓,因挑逗而不受控制分泌出的汁水早将亵裤打湿,又浸透他的指尖。 而纯纯只会纸上谈兵的司有芸早被吓得没有了一刻钟前的神气,此刻羞耻心才涌上心头,昨夜感受到的空虚难受都不敌现在的万分之一。她想止住这番欲望,却被那根指头挑逗得更加剧烈。 半赤裸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即使是炎炎夏日也不经颤抖起来。司有芸仰着头喘着粗气,坐在谢昶腿上清楚的感受到隔着他身上的布料,那处硬挺正戳在她的臀间。 最为要命的是,在这种关头马车稳稳地停了下了。隔着车窗,临街商铺的叫卖声,路人的交谈声不绝于耳。 “公主,到了。” 壹陆·婚事 望月楼前身是一座酒楼,本是曾经一户部尚书的私产。只是随着那年党争之乱,那户部尚书下了大狱,他名下的私产也自然被瓜分得不留分毫。 如今的望月楼,无论白日还夜晚,都单只作饮茶的茶楼。此番做派,非但没有将生意做垮,反倒靠着一位说书先生的一张嘴,成为了京城第一茶楼。 不过这名号也是近几年才起来的,所以司有芸这一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反倒一点不知。 马车停在望月楼正门口半晌都不见有人下来,本来进出望月楼的人就不少,来往的路人再一瞅这马车上的徽记,便有不少人看着嘀咕了起来。 毕竟长宁公主的车架,委实罕见。 停在正门本无错,只是司有芸久不下车,叫车夫心里也忐忑起来。见这情形不对,青衣便给车夫使了个眼色叫他将车先行去一旁的巷子里。 里面,司有芸费了半晌力气都没将衣裙穿戴整齐,这衣服脱的时候好脱可穿起来怎么都觉得不对。 那头谢昶看了半天,本是开始就想上去帮忙,可看了一眼司有芸乌云密布的脸色还是选择规规矩矩坐在一旁。 “要先系下面那根带子。” 再司有芸不知第几次出错后,谢昶叹了口气选择伸手拉过凌乱的衣带帮她一一系好。 只剩外衫那条衣带时,司有芸猛地拍了一下谢昶的手,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道:“用不着你帮忙,本宫自己会!” 说罢理直气柱地将衣带系好,捋了捋鬓边的碎发后便要下车。 车厢打开,便是一脸不愉的司有芸。只是不管怎么说,见司有芸终于下车,内心惴惴不安的青衣总算松了口气。可再看司有芸,怎么都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探头望了眼跟在身后努力憋笑的谢昶,感到有些莫名。 这说书先生与司有芸想象中的出入很大,并不是那种蓄着白胡子的刻板老头,而是一看起来颇为严肃的中年女子。面前无它,只一寸檀槽,一把桃花扇。 那女子开口亦不如她形象那般严肃,洪亮而欢快的声音足以让上下叁层的茶客都听得一清二楚。 身着布荆,一欠身,一拱手,轻敲鼓板便引得众人高呼。 司有芸坐在叁楼的隔间,倚着栏杆往下看。一楼的散客听得入神,发出阵阵叫好声。只可惜司有芸今日来的不巧,说得正是故事的中段,听得她有些云里雾里。虽说如此,也不妨她听懂故事的大概。只是在余光瞥见那头谢昶正挺直腰背听得聚精会神时,突然有些气结。 她也不知自己哪来这么大的气,只是见不得他那气定神闲的姿态。 摆手叫茶博士退下,下巴点了点桌上煮着的茶壶,示意谢昶接过手。 谢昶没多言,只是笑笑为司有芸烹了杯茶。 “淡了。”司有芸抿了抿,将茶杯推向谢昶跟前。 将杯中的茶倒入自己杯里,又行云流水的重新操作一遍。 只是无论几次,司有芸都能挑出毛病来。秉持着不能浪费的原则,这些茶水统统都进了谢昶本人的肚子里。哪怕如此,谢昶依然没有半句怨言。 “长宁…我先出去一趟…”一炷香过后谢昶嘴角的笑容已经变得有些许僵硬,单手攥着小腹前的衣料,说得有些勉强。 司有芸没答话,只是站起来挡在门口,戏谑道:“这书还未讲完,谢公子是准备往哪去。” 要知道刚才她便是这种感觉!司有芸已经全然忘记了是自己按耐不住先起的头,只单记得那难于启齿的感觉,想要叫谢昶也尝尝罢了。 谢昶想笑却只能露出一个比苦还难看的表情,“一切都是我错了,是我不该…” “你还敢说!”话还未说完就被司有芸打断,只是看着他面露难色到底是心软了下来,忽然又想起前晌在车厢里的事,脸上的怒气被一抹红晕所掩盖。侧了侧身,让开了门口的路。 看着谢昶离开的背影,司有芸又想起了他刚才憋得要紧的神情,靠在栏杆边哧哧地笑个不停。 等谢昶回来的时候,她还没察觉。单手撑着拖着腮,似是听得入迷。 那头正讲到一群武林高手打斗的场景,说书先生站起竟也边说边拳打脚踢着示意书中的情形。女子有力的臂膀挥出一拳,随之一横踢… 司有芸从未见过如此场景,自然看得津津有味。 衣袖落在肘处露出雪白的手臂,透绿的翡翠玉镯卡在半中。少女长长的睫毛上下闪动着,嘴角噙着一抹淡笑。 如此生动的司有芸,这是她最美好的模样。 谢昶从身后拥住司有芸,轻吻她的发间。 这次换司有芸诧异了,“这还在外头呢。” 隔间虽有屏风隔断,可靠着栏杆一侧却是毫无遮拦。虽然对面离得远,可司有芸先前却也能隐隐看到对面的人影。 但她没有推开,任由谢昶就这么抱着。身子靠在他怀里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的跳动,熟悉的气息叫她觉得安稳。 搂着她的双臂收得略紧,像是害怕一松开就会消失。谢昶闭着眼睛,心中浮现出刚才在楼间听到的话。 他无意探听他人隐私,只是那间人的嗓音着实大了些。话语中议论着长宁公主的婚事,长舌而又聒噪。提及的那些人,他并不认识,却将他们的名字只一遍就深深记住。 他怕极了,怕他如今所触碰到的一切不过镜花水月。 手背传来一阵冰凉,司有芸覆上他的手轻道:“我们回家吧。” 谢昶回过神来,点点头,“手有些凉了,近日要少用些冰了。” “就你唠叨。”嘴上埋怨着,手却钻进他的手心里。 惠风和畅,一如谢昶其人。 壹柒·噩梦 日落黄昏之时,安乐街上正是将要热闹起来的时候。 忙碌一天过后收工归家的工人们簇在东边街头上,或是排队买着要带回家给妻儿的糕点,又或是聚在酒垆门口等着沽上一斗酒。 司有芸未急着上马车,只是站在街头有些懒散地看着过往的行人。这一切出乎意料的并没让她感到局促,反倒心思渐渐趋于平静。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各自为着生计奔波操劳的同时还能自发的寻着乐子,这种真实的美好是她从前从未感受过的。 站在街头,行色匆匆的百姓并不会多分出心思来关注她,注视在身上的目光也唯有来自身后的谢昶。 安乐街很长,只是中间此乎有条无形的分割线。寻常平民只会在东街行走,即使迫不得已要穿过西街,也只是低头匆匆而过。 司有芸就站在这泾渭分明之处,神色茫然,与这周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殿下。” 青衣提着两大袋糕点跑来,额间出了不少汗。那间糕点铺生意委实太好,青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一众人中抢到两袋。 “奴婢让王叔去取马了,殿下稍等片刻。” 司有芸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就听见那头传来一女子惊异的声音。“表姐?”这声音在嘈杂的街头并不算突出。 是以司有芸起初没意识到是在唤她,直到那人从马车上下来又连唤几声后,司有芸这才回头瞥了一眼。 心中顿感不妙。 “表姐!真的是你,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 女子带着帷帽,却声音高昂动作迅猛,违和感十足。 那头马车上随机跟下来一老妇人,面色不虞地盯着戴帷帽的女子,走至司有芸面前先屈膝行礼后才对那女子严肃道:“二小姐,应先拜见公主殿下。” 那女子显是不乐意,可戴着帷帽无人能看到她的表情,只得福了福身子,“长宁公主。” 司有芸这才摆摆手,表情已恢复了往日的冷淡,“都是自家人,在外无需多礼。” “看吧,我就说表姐不会在乎这些事的。”那女子语气得意,说着便要过来挽住司有芸。 司有芸不动神色地退后一步,此刻心中已是有些后悔今日出门了。 面前这位难缠的小姐,正是她外祖父家的二小姐,苏意。 苏家是新贵,迁进京城不过几年。司有芸就连她那外祖父都没见过几次,见这位表妹的次数更是不过寥寥。怎奈何这位苏二小姐是个自来熟,每次见面司有芸都觉得头大了几圈。 “这位是?” 苏意遮在白纱之下的双眼满是好奇的盯着一旁的谢昶,没想到不爱出门的表姐身边竟还带了个没见过的小白脸,顿时好奇心满满。 司有芸这会儿倒是顾不上旁人挨她近了,上前一步挡住投向谢昶的视线,“表妹这会不回府么?” 苏意滴溜溜转着眼睛,心中猜想这莫不是司有芸养的面首?才这般避人… 可她惯没有什么眼力见,见司有芸不答反问还想再问些什么时却被一旁的嬷嬷打断,“二小姐,时候不早了是该回府了。” 说罢便行礼半拖半拽地拉着不情愿的苏意上了马车。 “表姐!有空来看看祖父啊!若是不方便的话,我也可以去…” 苏意挥舞着双臂,兴奋地呐喊着。直到被那嬷嬷强塞进马车中,声音才渐渐淡了下去。 “那位,好像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青衣盯着那嬷嬷的背影,蹙眉嘀咕道。 司有芸自然认出了,点了点头有些无奈,“我们也回府吧。” 身后的谢昶表情落寞,却始终未开口说一言。 司有芸对儿时的记忆并不深刻,只是脑海深处隐约提醒着那些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是以,或是出于身体本能,往日里她脑海中也甚少会浮现儿时的场景。 许是因为久不见那些人,司有芸晚上梦起了那年她头一次见苏家外祖父的场景。 她母后在升为皇后不久后,便将外祖父一家接进了京城。 那年她刚七岁,儿时未有过父母的疼爱,亦未感受过隔代亲人带来的温暖。所以当突然出现一对素未谋面的外祖父母时,司有芸小小的内心深处还是燃起一丝期待。 小公主年龄尚小,皇后不放心她一人出宫便叫叁皇子司晔与她同去。 苏家一家都站在宅门外迎着两位小殿下,初见那时司有芸觉得祖父母颇为和蔼,会关心她穿得暖不暖,吃得好不好… 她那时觉得即使隔着年岁与距离也挡不住血亲之间的紧密联系。 是以,司有芸那段时日隔叁差五便要往宫外跑,有时还要撒娇央求与祖母宿在一起。 虽然大多数时,都被外祖母以不合规矩的原因拒绝了,可她求得次数多了,倒也能有得偿所愿的时候… 冬日里暖阁的炉火烧得热乎,司有芸吃过外祖母剥下的橘子后便嚷着困要宿在暖阁。苏老夫人见天色渐晚,便只好叫人先回宫去传话。 “你呀,小鬼头。”苏老夫人笑着手指虚点司有芸,替她掖好被子后看着她睡熟便起身离开。 在听着老夫人脚步渐远,司有芸睁开了眼。在床上翻了几番,拿被子捂住头躲在里面傻笑着。 她从未宿在宫外过,如此新奇的感受让她有些兴奋。又想着外祖母对自己的疼爱,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淡不下来。 父皇母后平日里忙,管不上她又怎样?有祖父母不就够了么… 司有芸睁着大眼睛望着放下的床幔,门外却突然传来外祖母的声音。 司有芸吓得一激灵,以为外祖母要进来,忙躺好闭上眼睛。生怕被人发现是装睡,要把她赶回宫里。 “公主殿下睡下了?”似乎是苏老夫人身边的仆妇开口问 苏老夫人嗯了一声,语气淡淡。 “这几次都是公主一人来,叁皇子殿下怎么…” 老夫人听罢冷笑声,“姑娘家家的天天往外跑,也不知宫里是怎么教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一旁的仆妇又忙称是。 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这下苏老夫人像是憋了很久倒豆子似的气道:“我那丫头肚子不争气,这么多年多亏认下一皇子才算熬出头来…虽说是从别人肚子里钻出来的,可认了我们家便就是我们苏家的外孙!” 老夫人上了年纪耳朵不好使,又加上语气十分气愤,那语调比往日高出不少。虽然说的话大不敬,可苏老夫人显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来,接着又道:“头一次来,叁皇子不还与我们很亲近么?怎的后来就只有这小丫头一人了,每次来都搞得府里人不得安生,就我这把老骨头了还要先把她哄睡了再给她处理这些事…” “说不准,都是这丫头在宫里说了什么,叁皇子才不来的。” …… 仆妇安抚着老夫人,激昂的语调逐渐随着脚步声远去。 闭着眼睛,一片黑暗。黑暗之中布满了嘲讽,埋怨,虚伪… 司有芸像是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明明只要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光明的出口。 可是她无论怎么努力,都做不到。 壹捌·梦魇 “殿下,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摇曳的烛火衬出青衣焦急的面容。 今夜青衣值夜,回府时就瞧见天空中厚厚的乌云堆积在整个太平坊的上空,显得格外闷热。到了夜间,雨却依然落不下来。空中无风,比往日更难捱。 于是青衣过了子时后便想进屋给司有芸换盆冰。推门而入,听到的却是从床幔里传来的低沉而又痛苦的呻吟。 青衣燃了屋内的烛火,忙跑去床边唤了几声司有芸。可无论怎么唤,司有芸仍是一点反应也无。青衣不敢耽搁,忙唤人去叫谢昶。 谢昶今日难得没早睡,公主府来人时他正坐着研究着张药方。听到来意后,谢昶并为多说,只是点点头拿起药箱就随那人往公主府去。 不过半柱香时间,青衣见到谢昶神色匆匆赶来便起身给他让了位置。 谢昶坐在床边,看着司有芸平躺在床,双手压在胸前。面色苍白,嘴唇微张着颤抖着。薄汗浸湿了胸前的衣襟,衣襟之下露出的锁骨被汗液包裹着显得透亮。 显是魇住了。只是不知到底是梦见什么可怕的事情,司有芸不断摇着头像是在极力拒绝什么,嘴里还喃喃着些听不真切的话语。 谢昶握住她那紧紧扣住的手,触及那一瞬间冰凉的体温让谢昶心慌。他轻轻拉下压在司有芸胸口的手,在左手心中握紧,右手取出一旁的金针,找准穴位落了下去。 几息之后,虽不见醒,但明显气息平稳了不少。 青衣却不敢松气,蹙起的眉头就未有松下的时候。她选择性的无视了谢昶那自然握住久久不肯送开司有芸的手,心中只盼着司有芸早些醒来。 不到一刻钟,谢昶用手背试试了司有芸额间的温度后,才将针一一取下。 “我先去开个安神的方子来,殿下应该一会便能醒了。” 谢昶这头话音刚落,感受到手背上温度渐渐消失的司有芸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们怎么都在这?” 司有芸先是一愣,随即疑惑地看着她屋里突然冒出来的人,撑着身子想要坐起。 青衣见司有芸总算醒过来不禁兴奋的叫着,“殿下醒了!” “你们声音这般大,我自然会被吵醒。”司有芸哑着嗓子,转过头透过窗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不知是几时,只知还未天亮。 “殿下先前魇住了,奴婢便自作主张叫了谢公子来…还请殿下责罚。” 青衣低着头请罪,无论司有芸现在与谢昶是何关系,她自作主张半夜叫人近了殿下的寝室,便是冒犯。 “行了。”司有芸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感觉有些粘腻,“就罚你去给我打盆温水来。” 见司有芸现在还能淡笑着说话,青衣松了口气便转身出去了。 “还难受吗?” 谢昶拿出怀中的帕子,坐下给司有芸拭着额间的细汗。 “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司有芸合上眼睛,用指节出顶着太阳穴缓缓按着。 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她以为自己早忘了… 谢昶搂过司有芸,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伸出手替她按着头上的穴位。司有芸不说,他便也不问。只是一下又一下,不厌其烦地给她按摩着,抚慰她的情绪。 鼻尖满是熟悉的草药香,司有芸不再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往他怀里钻了钻。 “今日下午遇见的是我表妹,是我外祖家的孩子…” 司有芸顿了顿,有些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我不太喜欢我外祖一家…又或者说,我身边从未有过对我好的亲人。” “不知道你可知道,虽然宫中只有我一个公主,我的生母是中宫皇后,但是我一直未有封号…无论是公主府,还是封号都是及笄后皇兄才赏赐下来的。” “可能这么说你不信,但我从小到大活了这些年,真的不懂得如何喜欢别人。” 一个从未被人爱过,感受过什么是爱的人,哪来的勇气说自己懂得爱人? 司有芸今夜内心忽然变得柔软,她不想一辈子都活得浑浑噩噩,整日活在过去那些无法改变的阴霾之中。 “所以,你先前问我喜欢你吗…能不能等我再想一想?” 先前那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的喜欢,究竟是欲望使然还是真心实意,司有芸自己心知肚明。她本可以就这样蒙混过去也无妨,自己活到现在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不敢直视,没有勇气面对,得过且过… 因此每夜除了独自一人胡思乱想外,毫无其余发泄方式。 谢昶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侧头贴上司有芸的头顶。 烛火照亮他们的身影,映在墙壁之上婉如交颈的鸳鸯。 “公主,我亦从小便没有亲人的关照。只是我幸运的遇见了我的师傅,教会我医术,教会我做人…我们不是血亲,却比我的血亲与我更加亲密。世上的关系从来依靠的不是血缘,而是这里。”谢昶点了点自己胸膛的跳动之处。 “所以,公主如果感觉累了,不必去往那些让自己感到不快的地方。我们不是只有一墙之隔么?公主只要往我那院中砸几颗石头,我在那小院里啊便能听到了。”谢昶笑笑,在司有芸看不见的地方却攥紧了拳头。 他亦害怕,害怕司有芸就这么拒绝。他们之间的关系危险而又脆弱,他怕与司有芸之间只会是一时兴起的肉体关系…而此刻,他或许连那薄弱的关系都维持不下去了。 司有芸没应声,只是直起身离开了他怀里。 “青衣一会要回来了,你…先回去吧。”司有芸垂首未去看他,“今日多谢你了。” 屋内闷热让人喘不上来气,青衣推开屋门,一股风吹入,门外闪起了轰隆作响的雷电。 落雨了。 久旱的盛京城,此夜总算是凉快了下来。 壹玖·倌馆 处暑之后,城里的温度随着一场接一场的小雨渐渐降了下来。 禾乃登之时,京郊的庄子每年这个时候都会送来些熟得正好的瓜果。今年也不例外,出门前司有芸吩咐着要给相府和谢昶那各送一份。 府外,马车早已备好。 青衣觉得这段时间司有芸变了不少,比起之前虽说还是不愿往人多的地方凑,可到底是愿意出门了。 马车刚行一会,便听见车棚顶上传来雨滴的声音。司有芸掀开车帘,外面石板路渐渐被雨滴染上深色,未带雨具出门的行人慌忙用衣袖遮住头顶向最近的商铺檐下跑去。一时间,路上的行人少了不少,唯有几家马车还在冒雨前行。 “青衣,一会不行便让王叔先回府吧。雨若是下大了,外面可不好等。” “那殿下一会怎么回?”青衣不解。 司有芸思索片刻,“反正离府不远,不如一会我们走着回?雨中漫步不是别有一番风味?” “可是…” 青衣的话还未说完,马车便缓缓停在一处茶馆门前。 自从那日之后,司有芸便时不时自己一人出来到茶馆中小坐。 京城人好饮茶,无论是市井小民或是达官显贵,得了空子总要去茶馆一坐。因此京城中的茶楼遍布街巷,却又风格各异。 司有芸起初不懂,不过一杯茶,哪里就值得专门花时间往外去。只是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早,司有芸此刻坐在二楼临窗的雅间里,品着这间茶馆中特有的梅子茶,好不惬意。 名声上虽不能与樊楼的葱茶,梁园的雪泡梅花相提并论,可司有芸却爱极了它家这爽口的茶汤。酸中带着丝丝微甜,只在滑进嗓子中最后片刻才会给唇齿带来些许甜意。 它家虽不如那望月楼有位名声远扬的说书先生,可它独有的幽静却能让人心安。 独坐在此,窗外是淅沥的雨声。街头少了往日的喧闹,周遭变得寂静。 一安静,便容易胡思乱想。 司有芸靠在椅背上,心中默数着有几日未曾见过谢昶了。她虽有意这几日避而不见,可并没有断了联系,她只是还需要些时间罢了。 手托着下巴,眼神往街头飘去。 廛里一何盛,街巷纷漠漠。街头巷尾出现了不少叫卖雨具的小贩,撑着油纸伞的行人又开始走向街头,各自奔向目的地。 青衣男子缓步经过茶馆楼下,撑着油纸伞看不见脸。从楼上望去,司有芸仿佛看到了谢昶的身影,趴在窗边唤着他的名字。 见半天那男子都没有回头,司有芸带着些怒意抓起一旁的油纸伞便下楼去。 身后青衣忙想追出,可看着茶馆里来往的茶客却不敢喊殿下二字,匆忙之间付了银钱后便抱着伞喊着姑娘追了出去。 那头司有芸早就跑得不见了人影。 她一手举着伞,一手还要提着衣裙以免裙边沾上积水。可无论怎么喊谢昶的名字,他都不曾回头。两人之间约莫隔了十来丈之远,司有芸久不运动,这一会便快累得半死,心道谢昶这家伙报复心未免太重。不过是几日不曾见面,就装作不认识了,自己早上那筐桃子算是白给了。 如此这般不守君臣之道,日后莫不是还想要在她面前振夫纲不成? 司有芸越想越气,脚下的步伐愈加快了起来。那青衣男子拐向一巷内后,步伐总算慢了下来。 “谢耀之,喊了你半晌你为何不理我?”司有芸随着那男子走入馆中,拉住他的手质问到。 男子回过头,却不是司有芸想看到的那张脸。 浓眉皓目,是与谢昶完全不同的长相。 慌乱之间司有芸忙撒开手,喘着粗气,脚下无措地往后退了几步。 “抱歉,我认错人了。” 可司有芸却没能顺利走成,那男子反握住司有芸的手,勾了勾唇角,“姑娘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司有芸这才用余光打量了她无意间进入的地方,红木楼阁,看起来并未有什么特别。只是呼吸间,似乎弥漫着股怪异的香气。 司有芸拽了拽手腕,她不喜这般与陌生人接触。可谁想到,那男子看着弱不禁风手劲却大得很,挣脱半天都纹丝不动。 “这位公子,能不能先放开我?”司有芸蹙眉,话语间添了些薄怒。 那男子倒是爽快地松了手,“这里是南风馆,姑娘可知进了这馆内,就断没有立刻就走的。” 南风馆?司有芸自然是听说过。可谁也没告诉她,这小倌馆是藏在这么隐蔽的巷子之中的。 “那你想如何?” 男子浮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姑娘怎么也要喝上几杯再走。” 他不露神色地打量着司有芸,从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知道自己今天走了大运。眼前这人,虽说衣着看似素净,可若是细看便会发现,她娇嫩的耳垂上坠的是东珠,素色裙边压着的禁布是青白玉雕的鸟衔花佩… 而那素净的衣料也绝非凡品。 更不必说她样貌娇而不媚,艳而不俗。气度更非凡人,大概是哪家氏族千金误入此地,被他好运撞到罢了。 不光小倌之间分叁六九等,小倌在背后也会给客人排个等级出来。 往日里不是没有闺阁女子来南风馆的,但如司有芸这般气度容貌的闺阁女子,却从未有过。 是以,他在心中想着,这乃是上上等。 司有芸本想掉头就走,可看着面前的男子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拢了拢鬓边的碎发,点点头不以为意道:“那便带路吧。” 贰零·秋风 司有芸头次听说南风馆是在一次宫宴之中。当时她倍感无趣,便溜去花园里躲清闲,却无意间听见几个妇人在讨论着淮南王妃与南风馆小倌那不可说的二叁事。 淮南王是她祖父最小的儿子,因为身体自小孱弱,封王之后便特许留在京城。可到底没熬过几年时间,娶妻五年后便撒手人寰了。 可她那王婶却正值好年华,哪里耐得住闺中寂寞。 这事说不上多不妥当,皇祖父早已仙逝,淮南王与先帝的关系又不过尔尔。若是藏着掖着些,她一不大重要的皇亲倒也没人会揪着她的私德不放。只是后来不知怎的,这事竟传的人尽皆知。 不仅朝中人知晓这件事,就连平民百姓之间也拿这件事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 皇家尊严流落到被市井之人都用来调侃时便已不能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司有芸隐约记得,那时南风馆似乎被查办了一段时间…当年除了淮南王妃外,最后好似还牵扯出了不少官员内眷… 只是事情已过了五年之久,司有芸一时半会儿是在记不清当年具体究竟发生了什么。 再看如今南风馆的位置与构造,想来也是当年事件之后又从新选址搭建而成罢。 她跟着那自称为长风的小倌扶着楼梯缓步上了二楼。从背后身型看,他真的与谢昶极为相似。司有芸思绪漂浮着,行走在陌生地界的不安也被消磨不少。 “小心。”拐弯处有一台阶,长风的出声提醒讲司有芸思绪拉回。 她回过神来打量着四周的情景。与刚刚一楼那朴实无华的大厅不同,这层构造极为精妙。透过雕花阁窗,各色的花束用花瓣挡在镂空的地方隔断了行人的视野。廊檐下浓墨重彩画着各式春宫图,司有芸只看了一眼便匆忙垂下头不敢再看。 可眼睛尚且能控制,耳朵却控制不了。 因着每一间并没有装建寻常的大门,作为隔断也只是做了几个交叉的镂空隔板,虽说确实看不见里面的人,可里面的声音却能真真切切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司有芸身下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面上神情有些怪异。 “你们这里…还接待男客?” 长风嘴角挂着微笑,侧身对司有芸点了点头。 刚才两人路过的那间房里,两男子的呻吟之声他们是听的一清二楚。 司有芸欲言又止,面上憋的近乎发青,“那你…” 长风噗嗤笑出了声,“姑娘放心,虽说馆内是有些人男女不忌,但是我只接待女客。”说罢停下脚步,“到了,姑娘请进。” 屋内的情景与司有芸想象中的大不相同。除去屋子正中央有张巨大的圆形床榻显得怪异外,整体氛围并不是不能接受。 博古架上摆放着精致的青瓷,绕去屋子后方可以看到屋主人摆放整齐的各式丝竹乐器,一旁的小塌上还放着擦拭到一半的曲颈琵琶。 那头长风用泥炉在温酒,见司有芸打量过一圈后忙笑着招呼她坐下。 “姑娘尝尝这酒。” 长风送来的酒并不是温和的果酒,入口有些辛辣,司有芸抿过几口后便放下杯子不愿再尝。 见状,长风倒也没急着劝酒,只是不动声色的挪到司有芸身边,又取出新的酒杯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又从桌上拿了一颗杏干丢进酒杯中。 “姑娘不如试试,将这杏干泡浸这酒中,等半刻钟再入口会温和不少。” 司有芸将信将疑,只是实在受不了身旁一直有人含情脉脉地盯着自己看,手脚麻利地放了杏干后,借机往一旁挪动了些。 “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长风就仿佛不知道司有芸的刻意疏远一般,她每退一寸他便要近两寸。 “我姓…长…” 司有芸抓起桌上的酒杯就往嘴里灌,试图用手臂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原来是常姑娘。”长风直起身子,不再故意靠向司有芸。心中盘算着京中哪些人家是姓常… “我见里间有琵琶,你可是会弹?” “姑娘想听?”说起琵琶,长风表情变得真挚。起身取了琵琶,试过音后手指捺上上首的琴弦,清脆之声流淌而出。 弹得是秋风词。 抱着琵琶的长风收起了那副轻浮的笑脸,不再去看司有芸。手中弦声缠绵悱恻,手上并无绚丽指法,却声声道泣泣私语诉衷肠。 丝竹飘颻入青天,一曲毕后,司有芸面前的酒壶已见了底。 “常姑娘可是有心上人?” 长风作为在风月场求生之人,哪能看不出她那副感慨而又纠结之情从何而来。 司有芸愣住,并未应答而是反问道:“如何算得上心上人?” “或许…是那人不在眼前,心中却仍时时刻刻念着的人罢。”长风手摩挲着琴头雕刻的花纹,语气淡淡。 室内光线暗了下来,司有芸望向窗外这才察觉日头早已落下。长风起身燃起屋内的烛火,她这才想起来青衣还被自己抛在茶馆里,慌忙站起身便要离开。 只是那壶清酒劲实在太大,猛地起身后大脑一片空白,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长风抱住司有芸,却被她一把推开。 司有芸跌坐在地上,身下的痛感试图在提醒她清醒一些。她蹙眉摇了摇头,片刻过后感觉晕眩消失不少后便自己撑着费力站起。从身上摸出沓金叶子递给了长风后,便离开了南风馆。 那头自跟丢司有芸后,青衣焦急地在街头寻找一圈无果后便赶忙回府去寻府里的侍卫。 在门口却碰到恰巧从外面回来的谢昶。 “谢公子?你怎么在这?” 见到一脸惊诧的青衣,谢昶也是满头雾水。 “殿下…殿下没和你在一起吗?”青衣分明是见司有芸喊着谢昶的名讳去追人,怎么这会却只见谢昶一人?青衣此刻忧心如焚。 谢昶听到青衣说司有芸是在街头遇到他时亦不安起来,他今日去了济安堂后便忙了一日未曾出来… 他来不及多想,问过青衣最后见到司有芸的地方后便直奔而去。 贰壹·硬挺 那壶司有芸喝下的酒名为雪雾胭脂醉,乃是南风馆内的留客酒。 所谓留客酒,便是专门为那些初次来或是面皮薄的客人而作。只需半壶酒,便能让人意识昏沉却又不会四肢无力或是感到恶心不适。 这酒取用冬日里攒的落梅雪,配上秋露、梨花、芍药等花瓣酿造而成,初闻酒香并不浓烈,入口却是伴随着辛辣与甘甜而绵长的回味。是以,初尝难以接受,可只要喝过两杯后便觉得入口幽香,醇厚甘甜。哪怕是不喜饮酒的女子,一不小心也很容易喝多。 长风起初拿这酒招待,是存了些心思的。 司有芸来时并未带随从,便是真在馆里发生了什么也无人照应。对待这种富家小姐,馆里早有一套对应流程。先用酒留住客,只需一晚便能叫那些闺阁女子体会到什么叫飘飘欲仙妙不可言。 事后,多数女子都不敢将事告知家里人,哪怕是真厚着脸皮说了却也拿不出证据。 毕竟倌馆内多的是法子不破身子让女子享乐的,如此一来多数人由这一留便留成了常客。 可到最后长风却还是放人走了,倒不是他突然起了什么廉耻之心,而是在司有芸将他推到在地后,他看见了司有芸藏在外衫内腰间挂着的玉牌… 皇家之人… 长风不欲惹麻烦,在接过金叶子后思索片刻便拿着那沓金叶子上了南风馆的叁楼… 那头摇摇晃晃出了南风馆的司有芸,迷离的眼神早就分不清东西南北。走起路来左腿和右腿不停在打架,幸好月色沉沉,她这副样子并没被太多路人所看见。 她眯着眼睛向那高耸的含光门城墙望去,到底潜意识还是知道太平坊方向该是往含光门那边走的。甩着衣袖慢悠悠地挪动着,若是半途没睡着天亮之前该是能到家。 夏季将逝,天色逐渐暗沉得早了起来。 谢昶提着灯笼,在看见司有芸那一刻长松一口气。身体放松的一瞬汗液顺着脊背滑落,脚步加快向她小跑而去。 司有芸面色绯红,撅着满是酒气的嘴不虞地瞥着挡在面前的人。 “你怎么又追出来了…我都说了我不会待在你们南风馆,本宫…本宫要回家!” 上嘴皮子和下嘴皮打架的司有芸,不仅人认不清,话在嘴边也要绊叁番后才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虽话语模糊,到底声音洪亮。谢昶冷笑,听得一清二楚。 “公主这么晚了,竟是去秦楼楚馆寻欢了么?” 若是司有芸此刻清醒,她定能听出谢昶话语间的冰冷。可谁叫她此刻是个醉人,脑子里一团浆糊,只当面前站了根柱子,绕开便要继续往前行。 谢昶一把拉住要走的司有芸,忍着愠怒道:“你还要去哪?” 身体失了平衡,栽倒在谢昶怀里,司有芸却没挣扎。那股熟悉的气息顺着鼻腔流入她身体上下每一滴血液里,形成的习惯让她无法抗拒。 她转身面对谢昶,迷离的眼神在朦胧纱灯的照耀下辉映出淡金色的光芒。她眨眨眼,往谢昶脸上吐了一口气,捏住他的脸颊,“谢耀之,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我…” 谢昶被气笑,握住她的手想让她撒开手,“公主倒是会恶人先告状,自己一人跑出去喝个烂醉,害得所有人都在担心你…” 酒气喷在脸上,谢昶却没觉得厌恶。心中的怒气在司有芸抱住他的那一瞬间便消散无影,他只是怜惜她的身体。在他怀中蜷缩的身体一触冰凉,入了夜没人给她添衣裳又不知在街头一个人走了多久…她那般尊贵之人,如何能受得了这般委屈。 司有芸没看出他的担忧,只是耳朵捕捉到一个醉字后便又开始胡言乱语。 “今朝有酒今朝醉,喝完和我…” 司有芸傻笑着戳了戳自己,又指了指谢昶。 “成 双 对。” 再美好的气氛也抵挡不住酒疯子犯傻,可谢昶却觉得此时的司有芸比往日清醒时可爱得多。 他低下头亲了亲司有芸那满是酒气的嘴,在她耳边喃喃,“公主可知如何算得上成双对?”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司有芸望着他半晌不说话,就在谢昶以为她是不是要昏睡过去时,她却突然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 “我知道。”脸上分明醉意慢慢,话语间却又是坚定。说罢停顿片刻像是再回忆什么,“就是我在上面,你在下面,此乃共翱翔。 夜色昏沉掩住谢昶面上的红霞。不知是否是因为身处无人的街巷中,那种勾人心魄的禁忌感愈发浓重,脑海里止不住幻想的场景无比真实… 身下起了反应似乎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司有芸没觉出自己说错了话,只是察觉到小腹处突然抵了个硬邦邦的物件。她低头去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好奇心驱使下,司有芸松开环在谢昶腰间的手往那硬处摸去。 “不可!” 司有芸的手心隔着布料碰到一个她从未接触过的东西时,谢昶这才惊呼不妥当。慌忙地向后退出几步,可司有芸身体没了支撑一下站不稳也往他身上倒去。 两人结结实实的摔了个跟头。 趴在谢昶身上的司有芸是一点痛感也没感觉到,她只顾着双手继续往他身下摸。只是位置不对,几次叁番都没找到。 “谢昶!你把那东西藏到哪里去了?!”司有芸有些生气,心中不满谢昶背着她藏了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谢昶此刻躺在青石板路上显得有些生无可恋。 他受不住司有芸这般在他身上胡乱摸索的行为,羞耻地捂住脸道:“先回府吧。” “为什么?回府以后你就给我看吗?”司有芸歪头疑惑问道。 谢昶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继续拱火,扶着她想要站起身来。 没得到准确答案的司有芸不满地撒气泼来,瘫坐在地上不愿起来。 再这般胡闹就要宵禁了…谢昶已是精疲力竭,无奈只得应下。 “好…先回府…回去就给你看。”最后几字乃是咬牙硬吐出的。 说罢,已是没脸再见人。 贰贰·赤身 夜色昏沉,唯有手中的不停晃动的提灯指引着前路的方向。 司有芸趴在谢昶背上,昏昏沉沉。徐徐微风吹过,发丝顺着风的方向掠过谢昶的鼻尖,茉莉花香弥漫在四周的空气中。脸颊无意识地抵在他肩头压出些许红印,谢昶单手托住司有芸的屁股将快要滑落的人往上推了推。 谢昶长长呼出一口气,一刻钟便能走完的路此时变得格外遥远漫长。听着背上的人呼吸变得绵软悠长,谢昶心中不知是失落还是放松。 想来回去睡过一觉后便会把今夜的事情忘了吧… 行至太平坊内,前路已不再昏暗,公主府前的几盏石灯将道路照亮。青衣站在石阶之上来回张望着,在看到谢昶身上背着个人的瞬间惊呼着殿下直奔而来。 谢昶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不知扶着司有芸的手是该放下还是该去捂住青衣聒噪的嘴巴。 “公主睡了。”谢昶压低声音,示意青衣小声些。 青衣慌忙闭上嘴,看了看谢昶背上熟睡了的司有芸,想了想压低声线道:“谢公子,麻烦你将殿下再背一段进去吧。” 谢昶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心里冒出些别的想法来,觉着司有芸这个侍女当得不大称职。若今日背司有芸回来的是旁的男子,青衣也会邀那人进她的寝室吗… 并不远的距离打断了谢昶的胡思乱想。 “谢公子。”将司有芸在床上安置好,青衣叫住了要走的谢昶,“我见殿下似乎是喝了酒,不知谢公子这会能不能帮忙备些解酒的汤药?殿下每次喝酒醒来后身子都不大舒服…” 谢昶目光投向蹙眉侧卧着的司有芸,微微颔首,“麻烦姑娘带路。” 雕花木门吱呀合拢,浑圆门环叮当打响木板。屋内又恢复了宁静,黑暗之中司有芸缓缓睁开双眼,许久没有动作。 半晌过去,眼睛似乎已经习惯了黑暗,她撑着身子坐起唤了几声门外的侍女。 “去备水,本宫要沐浴。” 脖颈的粘腻着实恼人,司有芸将贴在身上的衣物拽开些又叫住那要走的侍女,“谢昶呢?” “谢公子好像在小厨房…” 司有芸点了点头,“叫他之后别走,过来找我。” 侍女不敢耽搁,府里常备着热水,准备好后便疾步向小厨房跑去。 待到谢昶端着热汤进来时,司有芸正烘着湿哒哒的头发。乌黑的秀发搭在肩头垂落在背后染湿了轻薄的寝衣,帕子擦过一半的发丝垂在胸前自然卷翘着。 司有芸双眼无神地呆望着面前的镜台,微微歪着的脑袋漏出半边赛雪的面颊。 谢昶一进门便看到这幅鬓云欲度香腮雪之景。轻轻放下汤碗,站在司有芸身后接过她手中的帕子。 司有芸思绪一下被拉回,透过铜镜看着在她身后一脸认真的谢昶。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来打破这份难得的静谧。 司有芸摸过桌上的一个小瓶递给谢昶。 “这是什么?” 谢昶放下帕子,打开瓶塞一股淡淡茉莉香瞬间飘出。 “是发油。”司有芸眯着眼睛懒洋洋答道。谢昶的手法实在太舒服,她瞬间萌生一种想要招他作贴身侍从的冲动。 谢昶没有用过这种东西,也从未见旁人用过。只是看着一脸惬意的司有芸,他只能疑惑的倒出少许在手心试探性地往她发间抹去。 只是司有芸的头发又多又密,那一点发油根本是杯水车薪。谢昶这一次一下倒了半瓶出来,可抹到头发上时才觉出不大对劲… 司有芸鼻尖耸动,嗅着突然有些呛鼻的味道捂住嘴嗔道:“你到底是倒了多少出来…” 谢昶看了看自己那油亮的手心小声嘀咕,“半瓶。” “半瓶?”司有芸猛然回过头,盯着谢昶双手蹙紧眉头。 知道自己做了错事谢昶有些无措,“这个…总之是我的不对。” “我…改日定赔一份一样的。” 虽不知发油是哪家制的,可单看那瓶身便知价格不菲。 司有芸却不怒反笑,“这是皇家专供,你从哪给我找来一样的赔?” “况且要说赔的东西,可不止这一样。” 司有芸盯着谢昶的双眼,“你路上答应我的事呢,若是我不去叫人留你,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路上的事… 谢昶没料到司有芸现在还记得那些,脸一红偏过头去。 “我没有…”嘴上狡辩着。 司有芸站起,食指勾过他的腰间的革带。 一退一进之间皆由她一人主导。 镜台旁侧放着一张美人榻,谢昶脚下踉跄跌坐在榻上,喉结滚动却不敢直视司有芸。 “公主…公主白日没有看过吗…缘何晚上又来戏弄我。”谢昶咬着牙,汗珠顺额角滑落。 天知道他忍了多久才问出这一句来。 司有芸却挑眉不解,“我白日哪里见过?”话音刚落她才意识到谢昶意有所指。 “白日落雨,我看见街上有人打着伞背影极像你…才追了过去。那个地方,是我误入的。”司有芸看到谢昶慢慢回过头来,双眼与她对视。 “我只是在里面喝了几口酒,旁的…什么也没做。这么说,你信吗。” 她撅起嘴,似乎有些委屈。 谢昶哪还能再说不信,慌忙握住她的手,“长宁…” 司有芸俯身抱住他,“你最近和我生疏了,都不唤我的名字,也不来找我。我只是在街上看到一时激动,什么都没想就追了上去。” 声音呜咽着,司有芸肩头微微颤抖。谢昶看不见她的脸,是以并没看到那一脸平静的面容上没有泪珠,甚至眼眶也不曾红过。 “长宁…”谢昶双臂收紧,像是下足了决心。 “是我错了…都是我不好。你想做什么,看什么便作罢。” “我不会再避着你了。” “真的吗?”司有芸颤抖的声音掩盖住了她心中的狂喜。 没有一丝犹豫,双手解开他腰间的衣带。层层衣衫从肩头滑落,短短片刻就被人如同拨竹笋一半扒个干净。 “等等。”谢昶捂住最后一件亵裤,耳垂红得近乎滴血。 贰叁·凸起 司有芸双手拽着谢昶的裤腰疑惑地看向他。此刻她正跨坐在他身上,双眼平视着他的侧脸极为不解。 屋内灯火通明,仿佛白日。两人间的距离不过一拳,司有芸觉得她甚至看得清谢昶睫毛的颤抖。 可面对这副场景而感到面红耳赤的人却只有谢昶一人。 司有芸无辜眨眨眼,见他半晌不再说话,又试探性地将裤子往下拉了拉。 所谓天道好轮回,司有芸还记得前些日子在马车里的狼狈,现在她是根本没做放过谢昶的打算。 赤裸之人被轻轻一推平躺在塌上,面上已有些生无可恋。谢昶捂住脸,仿佛这样就能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随着失去衣物的束缚,腿间的物什直挺挺的暴露在空气中。司有芸坐到他身旁,好奇的盯着那支棱起来的性器瞧。 她只在书上见过些图画,实物却还是头一次见。但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丑陋不堪,亦无多少令人作呕的气味,她伸出手指轻轻刮过粉色的冠首。 指腹划过,谢昶打了个哆嗦。他垂下捂着眼睛的手,看着司有芸毫无章法又肆无忌惮地摆弄着那敏感之处。 “不…不是那样的。” 在看到司有芸竖起手指似乎想弹一弹,谢昶再不敢装死赶忙吱声。 司有芸歪歪头,“那要怎么样?” “你可以轻轻地…摸摸它?”谢昶撑着坐起身来,嗓音微哑,什么都没做已是筋疲力尽。 司有芸耸了耸鼻子,又想了想曾在书里的看到过的东西。随后,五指微曲拢在最上端,慢慢滑下。数次之后,像慢慢是得了要领,手上动作开始加快… 手心内的温度不断升高,还有变粗的趋势。司有芸感到一手合不住,手腕也因长时间悬空而有些酸胀。 谢昶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强力克制着喉间的躁动,不让一丝声音流出窗外。 还沾着发油的手攥着塌上的绸缎,太过用力使得手上的青筋突起的一清二楚。 “快拿开,别…别动了。” 谢昶是咬着后牙吐出这句话的,可还没等司有芸松开手,一股白浊不受控制的直涌而出。他松开咬住的牙,喘着粗气。 司有芸看着流在手指间的粘稠,皱了皱眉头。 “好恶心。”她将手往谢昶身上抹了抹。 小腹被涂抹上一层近乎透明的浅白色,往下是有着低头趋势,顶部却还坠着些许液体的肉棒。 谢昶垂眸,并看不清神色。 香炉里燃着的香恰好剩下最后一小节,燃烧过后的一节香灰啪嗒掉落在香炉里,散发出最后一丝香气。 司有芸仰着脖子有些恹恹。过程太快,还没觉出乐子来便结束了。 她自觉自己已经玩够了,打了打哈欠道:“天色已晚,收拾收拾你早些回吧。” 谢昶并未回话,长吸一口气平息了心绪才接道:“公主觉着,这是结束?” “不然呢?” 司有芸向他双腿之间撇了一眼,内心觉得谢昶已是尽力了。 感觉嗓子有些干,司有芸刚欲起身去倒杯茶,便被人一把拉住。嘴里的惊呼还未出口便被堵在口中,她瞪大眼睛半晌没回过神。 交缠的舌头在口中打转,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有过的亲吻,这一次像是带着怒意与轻狂的暴风,席卷而来。 唇瓣被嘬得红肿,背后的双手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现在,才是开始。” 勾着唇舌的力道终于松开,司有芸唇瓣半张这才得以喘息。她再看向谢昶,脸上的娇羞早已被欲望所顶替,露出她从未见过的表情来。 她本能的向往后退,却没有半丝余地。 谢昶低头吻住她,力道比上一次轻柔,却仍然不可抗拒。 司有芸双手抵在他赤裸的胸膛之上,凸起的两点摩挲着她的掌心。身上本来得以保留的寝衣,不知什么时候被褪去,只余衣袖堪堪搭在小臂上。 啧啧之声不断作响,四周空气开始变得炎热。两人相对而坐,手臂环在他的肩头,挺直腰背紧贴在他怀中。 娇红的乳首在空气中变得硬挺,司有芸口舌被含住只能用嗓音发出丝丝呻吟。双乳在他粉嫩的乳晕之处画着圈。 她身下被那硬物顶住,半干的液体又贴回她的身上。平坦的小腹摩擦在他腹部线条之间,司有芸这次再也说不出半刻前那番轻蔑的话语,取而代之的是娇柔的呻吟。硬物打在她的腿心,随着她的动作轻点着。 叫她知道自己先前的言论说得多么离谱。 贰肆·绵软 身下梨花木鼓腿随着震动磨在地砖上吱呀作响,镶着云石的背屏拦着欲要掉落的人,屋内传来断断续续地喘息声。 不知从何时开始做主导之人成了谢昶,司有芸被压在塌上仰着头任由他的唇瓣顺着脖颈向下滑去。 湿润的双唇细细吻过每一寸肌肤,挺立的娇红乳尖等着人来采撷。 他一手握住一边胸乳,却堪堪只握住一半。雪白的乳肉握在手心,两指缝间夹住那小红果轻轻一捏,司有芸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上挺了挺,却是把另一边往他口中送得更深。 舌尖勾住顶端,嘬住周边的红晕,牙齿轻轻咬住嫩肉,一股乱流顺着脊柱席卷全身。 司有芸嗓间发出呻吟,“受…不了了,呜呜呜我不要要了…” 可说着拒绝的话,双臂却像无力一般始终没有推开,反倒双腿将人圈住往自己身上更贴近了些。 谢昶又回去吻住她呜咽的小嘴,双手一齐揉搓着那两团浑圆。 司有芸泪眼朦胧,下身早已泛滥不堪。可她却没一丝能推开的力气,反倒在其中越陷越深。上身的火热显得下身愈发空虚,她本能的合拢双腿,效果却了了。 “我们去那边吧。” 得以喘息,司有芸往里间床榻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表情有些可怜。 谢昶不语,却利落地抱起她往里面走。 没几步路,却走得过于漫长。 谢昶抱住她,手掌托着她的大腿根处。每走一步,拇指便往里戳一下。不过几息,手掌便被染得湿漉漉。 司有芸咬住下唇,手臂环在他脖子后面,身子紧紧贴住他。感受下身的痒意,腿将他的手夹得更紧。 里间未燃烛火,只隐隐有从外传来的微弱光亮。 眼睛无法灵敏视物后,身体的感官就变得更加明感。 司有芸面露不安,谢昶本要转身去点盏灯,却被她一把拉住。赤裸的上身紧贴他的手臂,软肉被挤得变形。 “别走…” 她拉着他躺下,两人相对侧卧在床上。床帏之间充斥着司有芸身上那股淡雅的花香,谢昶屏息,心跳却跳得更快。 黑暗之中的对望,却好似要灼伤眼睛。 他闭上双眼,拦着司有芸。鼻尖相对,交换着鼻息。裹住她的唇瓣不再需要心理建设,而是成为了本能。 肉体贴合不留一丝缝隙,离交合之差最后一步。 谢昶温柔分开她的双腿,从未踏足过的娇户大敞而开。粉红的穴口尚还流着水,感觉到那赤裸的目光后不自觉流得更欢。 “我…我怕…“司有芸拉住他的手,语音颤抖着有些不愿让他碰。 谢昶俯下身又轻柔地吻住她的唇角,“不要怕,我会慢慢来的。” “长宁…你可信我?” 司有芸湿漉漉的眼睛看了他片刻后,重重地点点头。看着他那修长的手指顺着小腹慢慢向下滑,最终停在私处毛发之下。 花核在指尖的挑逗下充血变成一处凸起的小珠子,司有芸抓住被子彻底控制不住放声呻吟。 “嗯嗯嗯…啊…” 谢昶此刻也难受极了,下身肿胀到近乎要爆炸,却只能强忍着让它孤零零地露在空中受着冷风吹。手指的动作却没停下,食指按着那小珠,另外两指扒开那唇瓣,挺身试探地将肿胀的下身缓缓放入。 可只入了半个头身,司有芸便哭着直呼痛。 “呜呜呜呜,你个骗子,你退出去…” 初尝人事的两人此刻额间都布满细汗,具是煎熬不已。 说着痛,可是司有芸却觉得里面的痒意来得愈发猛烈,下体愈发使劲的夹住。 谢昶咬着牙,进退两难。 好在下面水够多,谢昶轻轻往进送了送进去了大半根。 “呃啊…” 像是松了口气,那肉棒无需多大劲便抽插起来。两边的卵袋撞在耻骨上啪啪作响,一时间水声撞击声混合着两人不再抑制的呻吟,让空气都变得萎靡。 司有芸舒爽的呻吟着,下身的痒意总算得到抑制,她拉住谢昶胳膊坐起来与他相对。 呻吟呜咽皆被吞下腹,下身因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夹得更紧。司有芸感到一股热流冲进她的体内后,那根上一息还硬挺的性器,一瞬变得绵软,灰溜溜的滑了出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知这尴尬的局面如何收场… 贰伍·鱼水 谢昶目光呆滞,端坐在床上屏住了呼吸。虽说无论是书上记的还是道听途说的,男子头一回的时间总是要短点的。听闻时觉得坦然,可等到这事落在自己头上的时候,便变得如何都难以接受了。 那头司有芸蹙眉盯着身下瞧,只是视线不明,除去一团凌乱外再看不仔细什么。她起身够着床边摆放的烛台,燃起烛火,视线变得清明起来。 她这会又仔细朝床上看了看,张口刚欲说些什么便被谢昶慌忙打乱。 “我…这是意外…”谢昶红着脸慌乱解释着,跪坐在床尾慌忙摆手道:“再一次,再一次肯定不会如此了。” 司有芸皱着的眉头却没松开,她盯着谢昶疑惑半晌后才缓缓开口问道:“为何…为何没有落红?” 谢昶愣住,这才低头往床塌看去,除去一团凌乱的褶皱被些许体液打湿外,并无一丝暗色。他抬头看向司有芸,茫然的脸上带着几分忧心。 谢昶呼了一口气握住住司有芸攥紧的手,声音缓缓,“并不是每一个女子初次都有落红的,这很正常。” “真的?” “真的。” “市井流传的那些虽是常态,可并不绝对。人的体质各有不同,所以…没有落红的女子也不在少数。” 司有芸松了口气,神色却依旧淡淡。 见她眉头终于施展开来,谢昶试探性地往她身边凑了凑,却被司有芸一下躲开。 “我有些累了,先叫人进来收拾罢。” 谢昶半倾的身子停在远处,显得有些尴尬。可那头司有芸赤脚下地披了件衣袍向外间走去。 趿上落在地上的鞋子,司有芸抱起榻上散落的衣物退了几步回去一把扔给跪坐在床上的谢昶后,便回头去唤门外的青衣。 守在门外的青衣闻音而来,谢昶被这节奏搞得手足无措,慌忙抓起落身旁的衣物囫囵套上。 那头青衣进来后始终垂着头,并没往里走。一股有些上头的味道使她忍不住耸了耸鼻子,听过司有芸要备水后便点头一言不发地掩门退了出去。 谢昶站在原地,神情恍惚。无论如何,这副场景都不符合他的认知。 那头司有芸脸上的潮红早已消散,面上端着与往日无异的淡淡。 她偏过头去,没被束缚的发丝顺着肩头滑落,“你不回家吗?” 谢昶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也是…”司有芸打量他几下,“这副样子却是不太好走,我叫青衣去备水了,你也去洗洗再说吧。” 正院的浴堂就在西厢靠近起居室的位置,双耳铜壶、浮石,木屐、铜灯、浴凳等整齐地摆放在金丝楠木铺内。 沐浴间水汽氤氲,金铜浴盆中散落着刚从花园中摘下的花瓣。 司有芸拎着铜壶,热汤从肩头浇落。身上的粘腻一点点被慢慢冲刷掉,倚着盆壁慢慢合上眼睛。 “你不进来吗?” 那头谢昶不知在屏风后站了多久,在布满水汽的浴房裹得严实站了半天,背脊上布满细汗。里衣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即使这样,也不敢往里行半步。 “我,可以进来吗?”谢昶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话语间充满着小心翼翼。 司有芸闷闷地嗯了声,左手捂住快要流出来的笑意,强忍着不让他听出来。 他试探性挪动步伐,探出半边身子。 空气中氤氲的水汽看着一切并不大真切,只是靠在浴桶边的那个脑袋好似在微微颤抖。 谢昶自然不知那时司有芸憋笑憋得,他眯着眼睛,手臂伸在身体两侧,脚下往前挪动着。 等谢昶走到司有芸跟前时,衣服已经湿了个彻底。 “你要穿着衣服沐浴吗?” “啊?”谢昶站在她跟前,瞥见水面之下隐起的肌肤,偏过头去抿了抿嘴。 明明已赤身相对过,谢昶依然无法坦然直面这副场景。更不必说,一刻钟前他才惨淡收场过。又被司有芸那般漠视一番,谢昶信心全无早就没了当初那股不知从哪来的勇气。 “可…你不是还没有洗完?”谢昶声音闷闷。 “这么说,你是不愿与本宫同鉴而浴了?”司有芸挑眉,语气突然变得凌厉。 谢昶猛然摇头,手下犹豫几番还是解了衣袍,抬腿跨入盆中。 浴盆本不算小,容得下叁个司有芸还有余。只是谢昶虽然看着身子上没什么肉,到底身量在那放着。整个人一入水便将盆中热汤挤出去泰半不说,盆里的余量也显得可怜极了。 水下双腿不可避免的触及到对方的身体,无需太多多余的动作,身体便轻易触碰到对方柔软的部位。 分明是半坐着,可司有芸总觉得浮在水里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一直往谢昶那边飘去。 半边胸乳浮出水面,深邃的沟渠盛着一汪清水,随着双臂的动作快速滚落,与浮着花瓣的水面融为一体。 司有芸搂住谢昶的脖子,好避免那种失重感。 呼吸伴随着水汽变得急促,她有些搞不懂自己。先前那一回本以为所谓房中之事不过如此,心中带着几分不满之余还有些许失落。只是在看到一脸委屈不安的谢昶后,到底还是起了些怜悯之心。 司有芸闭上眼吻住他眉间的水珠,唇瓣轻轻划过高挺的鼻梁。 难道是因为此人长得实在太合自己心意?为什么没有一次能忍得住? 司有芸心中纠结几番,还是决定该再给他一次机会。毕竟人无完人不是么? 几息之间,谢昶不会猜到司有芸心中的想法到底变了几番。只是在感觉到盘上自己腰间的双腿时,后背顿时变得僵硬。 心跳得太快,好似那水面上的波纹都是从他胸腔中的震动而传来的一般。 他搂紧司有芸,回吻住她。两个身躯紧贴得不留一丝缝隙,高挺的胸乳就着变得温热的水在他胸前滑动着。 身下早不知是浴水还是因欢爱的鱼水被打湿得更加彻底,浴室间水声拍起盆壁的声音掩盖住喉中的呻吟。 腿间软掉的物什再次变得硬挺,一下一下戳着腿间的软肉。 窗外初升的阳光被些许乌云掩住,苏醒的鸟儿鸣叫着低飞过房檐。此时本该亮起的相府后屋,却依旧漆黑一片。 主人不知去处,只留院内的那棵枣树,探着枝桠接着早起黄鹂的声声鸣音。 ------------------------------------ 浅更一下~ 贰陆·病愈 那日之后司有芸就染上了风寒。 府上弥漫了好几天的呛鼻药味,正院里咳嗽声不断,一时间司有芸双手连捧起药碗的劲都没了。 好在,有些人还算有良心。这几日谢昶可以说是衣不解带地细心照料着,连煎药喂药这种事都没半点假手于人。 谢昶端着药碗,盛了一勺汤药在嘴边试了试温度后才小心翼翼地送到司有芸嘴边。看着司有芸一脸狰狞地喝下一碗汤药,谢昶那副虔诚的面孔透出了几分心虚。 只有他心知肚明,司有芸的风寒绝大多数责任都在他那日升起的无用胜负欲。冰凉的水里折腾近一个时辰,也就是他这般铁打的身子骨才好命的没染上风寒。 不过司有芸并没因他殷勤的举动多给他半个好脸。也或许是因为风寒太重,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脑子整日昏昏沉沉,也生不出什么多余的想法来。 不过好在谢昶开的方子有效,不出叁日便止了咳。等到第五日的时候,除去面上看起来还是没什么精神外,已无大碍了。 司有芸百无聊赖的坐在榻上,手上摆弄着前几日谢昶送来解闷的九连环。 刚入了秋,又加上大病初愈。司有芸膝上盖着条薄绒毯子,身上还披着入冬才会拿出来的莲青斗纹鹤氅。 虽说开着窗,可这番行头在屋里待得久了也不免会感到燥热。 司有芸将解了许久还未解开的九连环往榻上随手一扔,刚欲解下身上的鹤氅就见那头青衣推门而入。 司有芸一哆嗦,还以为这么快就被青衣发现了,刚欲开口解释就见青衣眉头紧皱着小跑上前道:“方才宫里来人,说太后娘娘请殿下入宫一趟。” 握紧系带的手不禁一颤,本还不错的心情被这一句瞬间搅散。 “殿下病才好,可是要回一句…”青衣试探地问着。 司有芸摇摇头,思索片刻慢慢吐出一口气,“罢了,收拾一下进宫吧。” 上一次进宫还是一个月前那回… 司有芸踩着青砖从一片红墙中穿过,早已被遗忘的片段突然又闪过脑海。她站在长信宫外,望着那宫墙边立着的柳树深吸一口气。 刚入秋,宫中的柳树叶便开始发黄。早前才扫过的树根,现下又积了不少落叶。 青衣看着驻足停顿的司有芸,在一旁低声唤了身殿下。 司有芸这才回过神来,抬脚迈入宫内。 午时刚过,虽说天凉了些,可这个时辰到底日头还大。司有芸眯了眯眼睛,四下却没有接见的侍女,只遥遥望见一单薄的身影跪在正殿门前。 司有芸蹙眉,上前一瞧,只见是一面生的宫女。 像是刚行完仗责,肩头单薄的宫衣混合着血肉已看不出本身的颜色,后背弯曲着隐隐还有血水往外渗着。那积攒出的血水却没一滴落在这长信宫的青砖之上,而是顺着她的脊背一滴滴落在她那洗得泛白的裙摆之上… 司有芸不愿再看,眼神扫过她那不断颤抖的肩头看向姗姗来迟的宫女。 “这是犯了什么事?” 司有芸语气淡淡,仿佛不在意般随口问道。 “回殿下话,这个宫女打碎了太后娘娘最喜欢的凸圈纹琉璃杯。”回话的宫女垂直脑袋,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这罚也罚过了,再怎么说让人跪在正殿门口万一叫不明所以路过的什么人看到了,倒觉得是太后娘娘苛责下人。” “临秋,你先带她下去上药。本宫进去见母后,会说清楚的。” 听了后面这话,临秋才呼出一口气去搀那跪在地上的宫女。 “还不快谢过殿下?” 司有芸这才看清那宫女的脸,干裂的嘴唇不余一丝血丝,脸颊红肿着近乎看不清她原来的样貌。那宫女被临秋拽起,嘴巴微张着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一个音也没发出。 虽说那宫女此刻像是能免些皮肉之苦,可司有芸心里清楚,看她那样子绝不止打碎一盏杯子那般简单。 而她那母后,在出了气之后更不可能就这么简单放过一个无甚地位的宫女。 这宫中的红墙,本就是靠着无数无辜之人鲜血的日夜洗涮。 才能永远这般鲜艳醒目。 苏太后阖目倚着身子,自司有芸进殿之后便连眼皮子都没抬起来一下。 司有芸也不吱声,习惯了一般安静地站在下首一言不发。 直到殿外传来几声鸟叫,苏太后这才如梦初醒般睁开双眼。瞥见站在下首的司有芸,无声打量她几眼后才缓缓开口,“你的失眠之症,可是治好了?” 没想到苏太后开口第一句是这个,司有芸先是一愣随即应是。 苏太后嗤笑一声,“看来那小儿是有几分本事,也怪不得裕妃急着拉进宫来给哀家诊脉。” “谢昶进宫了?” 司有芸猛地抬头讶然道。 见状,苏太后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却没有意外。 “怎么?他不能进宫?” “儿臣非那个意思。”司有芸说完才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只是有些讶异,母后一向身体康健,怎需他来诊脉…” “是啊,哀家身体康健。”苏太后捏了块果子送进口中,“所以裕妃带着他去你皇兄那给他请脉去了。” 司有芸攥了攥拳头,今日谢昶没来府里,她还当是有什么事。谁料到是宫中早有准备把人叫了去,可她却半点音讯都没得到。 “叫你进宫是晚间有个宴。”苏太后一顿,斟酌几番还是继续开口,“是些来觐见的外邦使臣,哀家本不愿你来赴这个宴。只是…” 苏太后看着那双与自己没有一丝相像的双眼,最终撇开了对视的眼睛,“罢了,后殿给你备了宫装。” 说罢摆摆手,捂住嘴别过头去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顺着胸前将欲呕出的气。 司有芸垂下头,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一般默默退了出去。 正殿外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干净的砖瓦被擦拭的干净,抬头是一群将要归巢的燕雀在四四方方的天上盘旋着。 引路的宫女打断了司有芸的沉思,侧殿一群侍女簇拥着给她套上华丽的宫装。 司有芸坐在镜前,有些看不清自己的脸。只是感受到拉扯头发的力度是那般小心局促,唇瓣被点上艳红色的口脂。 她不喜欢这个颜色,往日里府上从不会备这个颜色。可此刻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眼眸,心绪徘徊在谢昶身上。 只道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贰柒·求娶 “本宫要先去见陛下一趟。” 宫女挡在司有芸面前表情却不为所动。 “殿下,太后娘娘有旨。在您梳妆完之前,您哪也不许去。” 那宫女偷偷瞟了一眼司有芸,语气依然坚硬。 司有芸厌烦地撇开头,远远望着门外守着的侍卫,最终不言转身进了偏殿。 她从小就是如此,对于苏太后的强权,她不仅没有任何拒绝的底气,就连想要流出几分不满的神情都需再叁克制。 一个去不了封地,手无实权的公主。 怎会有说不的勇气。 司有芸回头朝永寿宫的方向回望,提着裙摆的手攥紧,随即猛地回头沉默着入了殿。 等一切收拾妥当时,竟已过了快有两个时辰。 还未踏出长信宫的大门,司有芸便已觉得脖颈要被这一头的钗镮压得近乎折断。 天色变得昏沉,借着宫女手中的提灯,司有芸挺着腰背上了轿。 抬轿侍从的腰背比往常压得更弯些,脚下却仍旧仔细着不敢有分毫差错。 乾阳殿内已是灯珠辉煌。 除去苏太后以及皇上未至,席间已是坐满了人。 司有芸的到来使本鼓乐齐鸣的厅堂暂时安静片刻。她眼神扫过一众行礼之人,却未寻到谢昶的身影。 落席后,司有芸按耐住向下继续探寻的眼神,扫过上首空着的席位。 一旁的史官跪坐在席位之下,在听见殿外的大驾的通传声才匆忙站起后又跪下行礼。 司烨是同苏太后一起到的。 不同于司有芸今日一身华服,苏太后只着了件素色淡雅的宫装,头上也并无过多饰品。步履缓缓,倒显得司烨的脚步有些匆忙。 今日宫宴不同于以往,除去不少重臣外还坐着一众外邦使臣。 司有芸只在幼时见过一回前来进贡的使臣。面对大国,那些外邦人似乎只有陪笑谨慎的份。司有芸至今还记得那时为了恳求减少贡品,外邦人央求用百名貌美女子以替换千石稻米的场景。 只是,皇祖父那时拒绝了。 她眼神恍惚,虽然那时自己尚且年幼,可她清晰记得那群外邦人面上的表情绝不像现在席面上这般开朗… 甚至,还带着几分得意。 近几年边关战事不断,可胜败却是半半。打的胜仗多了,夏国人便开始有了几分底气。这些年的贡品逐年递减,也不知这回上京又是要讲什么条件… 司有芸眼神飘忽,厅堂中忽闪的烛火似能摇摆人心。参杂着酒肉味的空气,仿佛能让厅堂之中的众人变为毫无敌意的挚友。酒杯碰撞之声隔空击打着那头管弦挑起的余音之上,只要不说就不会破坏这伪造出的和谐之音。 皇祖父那时有着辉煌战绩的将军,几乎都牵扯进后来的夺嫡之争中。 唯有与谢相有关的几名将领,如今尚还守着边关。 而谢霁,便是其中一员。 司有芸闻声看向那头面对外邦人挑衅露出不屑神情的谢霁,屏住了呼吸。 “谢小将军难道不是因为吃了回败战,这才缩着尾巴跑回了京城吗?” 那头大放厥词的外邦人面部通红,眼神恍惚着还不忘边灌酒边说着蹩脚的汉话。 “就像你们的羊肉一样。”那人握着一根筷子戳了戳面前冷掉的羊肉,“不行。” 厅内一片寂静,唯有外邦人粗鲁的笑声回荡着。 谢霁眼神冰冷,习惯性地想要握住身边的刀柄,腰间却空无一物。 一边的谢相抬首看向上首的司烨,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瘦高的男子清了清嗓子,对那大笑的蓄胡汉子制止道:“行了,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大汉止了笑高声道:“你说的对。” “陛下。”那汉子起身,“我是来替我们尊贵的王前来求娶公主的。” 话音一落,司有芸愣在原地一时缓不过神。 他身边的瘦高男子狠狠瞥了他一眼后站起补充道,“陛下,是我们的巫女起了卦,卦上道唯有位于我们东南方之国的公主才配得上我国的王后之位。” 司烨没有答话,眯着眼盯着那两个外邦人许久,又转头看了看下首的史官,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此刻司烨心中没多少对外邦人的怒气,反倒盘算着史官手中记着的《实录》。所谓史官不虚美,不隐恶。《实录》虽如实记载着皇帝的一言一行,却不能呈览给皇帝。这是从开国便有的传统,此刻却搅得司烨心神不宁。 “陛下,据臣所知,夏王此前似是患了重疾啊。” 谢相缓缓开口打破这片诡异的寂静,却是盯着那两个外邦人说的。 “看来你们夏国的医术颇为匮乏啊,靠着些歪门邪道所言可治不好你们王的重病。” “你这个…!”那蓄胡汉子欲冲上来,却被一旁的人拉住。 “陛下,此事是我们提的匆忙了,改日再与陛下详谈。” 那瘦高个拉住一旁的汉子,给了他一个警示的眼神。两人坐下后,那汉子往嘴里猛灌几口酒不再开口说话。 另一头一红衫官员起身接道:“夏国地少人稀,是以没有拿得出手的郎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那官员一顿,向谢相的方向微微一视后接着说,“我国医术高明者不在少数,譬如这位便是虚竹先生的得意门生。” 那人侧过身,司有芸总算看到谢昶的身影。 他笔直地坐在那,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明明此刻众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却仿佛与他无半点干系。 “你说高明就高明?”那醉酒的外邦人听后嗤之以鼻,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已坐实了夏王病重一事。 红衫官员并未理会,拱手道:“陛下,臣听闻太后娘娘近日玉体欠佳,不妨让这位给太后娘娘请脉。” 司有芸闭上了眼睛,眉头下沉。桩桩件件荒谬之事纠缠不清,却为何要牵连无辜之人。 “大胆。”司有芸拍桌怒道:“母后身体向来康健,不知是从何而来的消息?私自打听皇家之事,该当何罪?” 那官员慌忙请罪,口中却依旧不依不饶,“臣并无打探之意,只是太后娘娘德高位尊,想让这位借此问个平安脉罢了。” 司有芸眯了眯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平稳住语音中的颤抖,“你若真想知道他医术如何,何不直接来问本宫?” “他给本宫调养了几个月身体,他什么水平本宫最是清楚。”后半句,司有芸近乎是咬着牙说完的。 “以本宫来看,此人医术平平。不会对夏王有何帮助,更不配给母后请脉。” “林大人下回举荐的时候,可是要再叁慎重。这回恰巧是本宫认识这郎中,若是换了其他什么不知底细之人,岂不出了大错?” 司有芸声音慢慢缓和下来,不再去看谢昶。“至于母后,自有御医来请平安脉。” 苏太后望着下首恢复平静的司有芸,缓缓开口,“哀家的身体,哀家自然心里清楚。”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示意众人,广袖挡住众人的视线,仰头饮尽那杯果酒。 丝竹管弦声接着响起,觥筹交错之间又恢复了宴席该有的热闹。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一场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