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流连》 他要订婚了! 殷复颜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发生这么戏剧性的事。她不太敢相信,只得滴了几滴刚开的眼药水,拧了热毛巾敷上。药水好像多了点,溢出的部分顺着脸侧滑下来,刚好流进嘴角。这眼药水是人工眼泪,和普通的眼药水完全不同,咸咸的,好像真的是她在哭一样。 大概过了五分钟,她拿下毛巾去了洗手间。洗毛巾的时候她忍不住抬头看向镜子,虽然景象有些模糊,但还是能清楚地辨别出来,眼睛里是大片通红的颜色。眼睛实在酸得很,她抬手想揉一揉,想了想又放下了。 医生说是结膜炎,除了眼红、流泪,视力也下降得非常快,她甚至已经分辨不出颈侧是不是真的开始肿大。她怀疑了好久,看不清就用手去摸,可一直都不敢确定。 刚清理完,她忍不住回去又翻那本杂志。最新的一期八卦周刊,那书角正握在手心,又冷又硬。 终于勉强看清了,幸而封面上的照片异常清楚,清晰的人物,绝不可能是合成的。旁边竖行的标题,夸张的大红色,还跟着个感叹号。 她终于相信,慢慢把那杂志放好,双手垂下,忽然疲乏极了,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跟她真的订婚了。 殷复颜的前男友和亲妹妹,他们订婚了。 更可笑的是,自己和他的订婚消息就在三个月前传出来,同一本杂志,同一个封面。 眼睛忽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被烧了一样。她连忙闭上眼,眼泪漱漱地掉下来,特别疼。医生的嘱咐她一直记得,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疼。 她紧紧地闭着眼,其实一样疼得厉害。她一向不爱哭,此刻却真的忍不住,眼泪一股脑全流出来,哗啦啦瞬间就爬满脸。她甚至怀疑,脸上流淌着的滚烫的液体,不是泪而是血。 诺基亚标准铃声忽然响起,她拼命忍着疼勉强睁开眼,眼前一片血红的模糊影像。顺着铃声,她伸手摸索着手机,明明是住了好几年的地方,她第一次发现竟是这么不熟悉。 那铃声似乎不知疲倦,怎么都不停。她好容易找到了手机,却打翻了书桌的笔筒,绘图的专用铅笔滚了一地。 “喂,哪位?” 来人却是沉默,三秒钟后才传来不确定的声音。 “姐,是我。” “嗯……有事吗?”虽然料到兴颜一定会约她,可真正接到她的电话感觉还是奇怪,心里莫名堵得慌。 “姐,你有空吗?能不能出来见个面?” 她们早就不住在一起了,自从她有了工作、妹妹上了大学以后。甚至时间久了,连坐下来聊天的机会都极其鲜有。 兴颜是她亲妹妹,唯一的亲人,她一直希望有时间两人能多谈谈心,却没想到是如此情景。 “我现在没空,晚上再说吧。”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绝不能被任何人看到。 “是吗……”兴颜隐隐地叹息,在电话那头,“那……我晚上再打吧。” “唔,拜拜。”她放下手机,手臂太酸了。 正想合上,听筒里传来兴颜急急的声音:“姐!等一下——” 手肘酸得不行,骨头都在疼。殷复颜用尽全力,勉强抬手重新放到耳边。那么轻的东西,从来没觉得竟这么重。 “嗯,我在听。” “那个、我——”她支支吾吾的,却始终说不出一句整话。 “到底什么事?”她实在受不了了,好像有只虫子在手关节那里,一口一口啃噬骨头。 “我——”殷兴颜犹豫了半天,忽地叹气,什么都没说,“没什么,晚上我一定打给你。” “晚上再说,我尽量腾出时间吧。”说完她再也忍受不了酸痛,毫不犹豫按下了挂断键。一瞬间那酸痛从手肘那里钻到心里,一时支撑不住手机竟摔倒了地上,电池摔了出来,零件散落了一地。她紧闭着眼、揉着手臂,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眼下是不太可能找到沙发了,她只能跌坐在地上,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发低烧,全身的冷汗。 她苦笑,书上写的那些“持续低热”、“疲乏”、“肌肉和关节痛”的症状,她原本很难想象,现在可体会深了。 lm酒吧。 夜还不是很深,酒吧里却人声鼎沸。形形**的人展露白天里隐藏的那面,就如吸血鬼晚上现身一样。漂亮或是不漂亮的女人都穿着性感的超短裙尽情摆动腰肢。狭窄的舞台上一个三流摇滚乐团正在唱一首从没听过的摇滚乐曲,嗓音性感极了。 角落的三角沙发上坐了个男人,裹着一身价格不菲的黑色皮风衣,修长的腿随意搭在茶几上,面容藏在黑暗里不是很清晰。但从侧面看得出,他的轮廓非常深刻,鼻梁极高,眉毛既黑且浓,一头精神的短发更衬得人十分干练。 他对面还坐了两个男人,他们各自其中一个绝对惊为天人,尤其那下巴的弧度,极其性感。酒吧里眼尖的人认出来,那是舆论公认的误入商界的“妖人”廖习枫。 另一个有些眼生,一般的小神小鬼没那眼力认得。 三个人很有气氛地喝酒,你来我往。没多久茶几上摆满了酒瓶,爆米花被挤到了地板上。 本来,他们就是来喝酒的,关爆米花什么事。 廖习枫挥舞着手臂,脸颊通红,明显喝高了。忽然他手一伸,指着对面的梁洛展。 “你个笨蛋,订婚就算了,居然订了两次。你知道什么是订婚吗?男人发昏了才去订婚!想想将来还要结婚,不是我说你啊,你脑子里积的水简直可以养鱼了!” 梁洛展抿起嘴,随手弯下腰把地上的爆米花袋子捡起来。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的人生也得有第二春啊!明武你说呢?” 明武只顾喝酒,他和廖习枫始终保持两个身位的距离,而且还多此一举地转身向内。 “你高兴就好。” “我当然高兴!”他哈哈大笑,好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等结了婚过个两三年我就立刻离婚。姐姐那么狠心甩了我,我去报复妹妹最天经地义!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廖习枫如吞了一只苍蝇一般,一口酒含在嘴里,半晌才想起咽下去。 “不是吧!我明白你受伤流血的心,可报复这回事一定要搞清楚对象,甩你的人是殷复颜,关她妹妹什么事!说实话你这仇就算真报了也有点卑鄙。” “开玩笑的话你也当真,说你傻你还真不让人失望!哈哈!” 梁洛展捧腹,笑得更厉害,几乎笑出了眼泪。 “你们可别我卖了,那真的是玩笑话,回头兴颜要是知道了我找你们算账啊!这婚还让不让我结了?” 明武默默地喝着酒,抬眼从酒杯上方观察梁洛展的脸,面无表情。 梁洛展还是笑,忍不住抬手擦了眼角。桌上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花花绿绿的颜色。他捡起来看了一眼,慢悠悠站起身。 “我还有点事,对不住啊先走了。” 廖习枫立刻夸张地指手画脚,以此表达对他这种行为有多鄙视。明武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是站起来扶了他一把。他自己也该走了,梁洛展不在,他和廖习枫无论如何不可能独处。 梁洛展晃晃悠悠地出了酒吧,停车场里满满的,他脚步虚浮,眼前模糊一片,好久才勉强找到自己的银色奥迪。他手掏进口袋去找遥控器,冰凉的金属外壳,竟十分滑手,几乎握不住。 好容易开了车门,他瘫坐在座位上,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两手搁在身侧,竟再也没劲重新抬起。 他又输了,不知多久以前他重新炒股,却输得一塌糊涂。很久以前他也迷恋过炒股,大赚过一笔,后来耽搁了几年没再碰。现在重新捡起来,竟是一败涂地。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一败涂地。 三年前开的账户,到如今共存了一百多万,才几天的工夫,他竟输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剩。 反而是殷复颜,他收到的消息,她几个月前忽然开始投资,赚了很多。 她没什么特别的嗜好,几年前他们刚在一起时他教她的。他随手教的,只讲了一些最基本东西。她竟融会贯通,赚得比这个师傅还要狠。她一向聪明,非常聪明,无论学什么,一旦入门全靠自己摸索就能领略到精髓。他不服气,说她只是运气好。她不理会,随手关了电脑,进了厨房泡茶给他喝。 泡的是茉莉花茶,很普通,茶叶也没有多名贵,可他第一次喝就喜欢,从此总跑到她家里蹭茶喝。萦绕的热气,若有似无的清香,他一直喜欢,舌头总也忘不掉那味道。 他满意地直咂嘴,她一旁看着,忽然笑道:“一杯茶就能让你笑得唇红齿白的!” 他不高兴了,从交往起她总说他唇红齿白,他又不是兔子,也不是潘安,怎么能用唇红齿白这种形容词?可她一直坚持。 梁洛展不禁浅笑,一个总坚持自己的男朋友唇红齿白的人,这世上除了她恐怕再没别人了。 他忽然打了个寒战,这才惊觉原来自己竟呆坐了这么久。车窗都没关上,四九天里的冷风飕飕地窜进来,直往大衣里拱。 他连忙拉上窗户开了空调,好久才缓过来。 可已经渗入身体的寒气,却一分一分逼得更紧,从皮肤到肌理再到内脏,避无可避。 情敌是姐姐…… “姐——”殷兴颜看着对面,从姐姐进来坐下到现在,她只是低着头专心搅咖啡,搅着奶泡,却一口都不喝。 “怎么?”殷复颜微微抬头,尽量放慢动作,尤其注意不能露出最要命的脖颈。 “姐,你、你知道我订婚的事吗?” 殷复颜浅笑,低头又慢慢地来回搅拌咖啡。身下的米色沙发出奇地软,身子几乎全陷了进去。 咖啡店里暖暖的,还有咖啡的香味,熏得她鼻子痒。她挺喜欢喝卡布基诺,可这脂肪太高,医生嘱咐过要戒咖啡的。 “怎么可能不知道?别说八卦杂志上都登出来,我又没离开公司,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知道?” “姐!我——”她急急地说话,伸长了脖子。 殷复颜笑,这孩子就是从小就是这样,一急起来就爱伸脖子。 “这是你和梁洛展的事情,你幸福就够了,不用向我报告。” “不是,我不是来征求你许可的。姐,还记得两年前你跟我说的话吗?就是有你说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洛展哥的话,你还记得吗?” 殷复颜一愣,没料到兴颜会用这么认真的口吻。 她怎么会忘掉,不过两年的时间,她怎么会忘掉那些话。 妹妹喜欢洛展,见第一面起就喜欢,她心里一直有数,只是从不捅破那层纸。梁洛展想必也清楚,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小心地拉开和兴颜的距离,从不招惹她。 直到两年前,兴颜忽然拉了她的手,向她哭诉自己的感情。她不求能跟洛展在一起,真的只是想说出来而已。 “姐,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很苦,你放心,我不会跟你争的。今天说出来,我只是想放下那个包袱而已。我喜欢洛展哥,真的很喜欢。所以我希望他能幸福,你也能幸福,所以你不要放手,就算知道我的事也千万不要放手。” 她是怎么回答的,她这辈子都会记得。 即使只剩下九个月,她也会记得。 “我不会放手,即使因为自己的亲妹妹也不会,他也一样。隔了这么多年我终于找到幸福了,我死都不放。这辈子,除非是为了他否则我绝不会放弃。” 除非是为了他,她绝不会放弃。 她还记得,她许下的承诺。 她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他,她从未放弃。 她松了手,那珐琅彩牡丹调羹掉进了杯子,清脆的碰撞声,从褐色的咖啡里传来。 “大概记得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可我记得,都记得!”殷兴颜急急开口,身体前倾,几乎趴在了桌上,“可是姐,现在情况全变了,你不再是洛展哥的女朋友,我才是他的未婚妻!我才是!也许他不是真的想跟我结婚,可我想,而且全世界都知道。不管你跟他之前发生过什么,那都已经过去了。他以后的人生中只能有我!从此我就是梁太太!即使是你,只要介入我们之间,你就是第三者,我绝不原谅!” 她一股脑全说了出来,胸口剧烈起伏。厅里淅淅沥沥坐着极少的顾客,从都被她的声音吸引,越过高高的沙发座看过来。 殷复颜怔怔发呆,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妹妹被保护过了头,性格里有些懦弱。如今才知道,她和自己是一样的,从骨子倔强。 “你只要明白这一点,没人能跟你抢。只是,你别忘了我跟他分手的原因,将来别后悔就行。” “我相信他,他绝不会干出那样的事!” “那你还担心什么?我已经不在乎那段过去了。” “可他只在乎你。”兴颜一字一句,这句话说出来,落地有声。尽管不愿意,不愿意承认、不愿意面对,她还是得说。 “那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现在、以后都不可能了。” “真的?” “你与其跟我耗,不如把刚才的话拿去跟他说一遍,让他明白你的决心,说不定他对你就死心塌地了。” 兴颜怔怔地,好像完全没听懂。 她忽然就哭了出来,慌忙抓住殷复颜的手,隔着桌子,紧紧抓着。 “姐——我、我不是故意说这些话伤你的。可是……我没办法了。明明订了婚,可他根本不愿见我,一面都不愿!我该怎么办?他都不愿意见我,不愿意跟我说话……姐……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该怎么办……” 殷复颜沉默,任由自己的手被她握着,甚至抓得紧了,骨头都疼。 只在这一刻,这一秒,她有点怀疑。 自己的决定,自作主张无论如何和梁洛展都要分手,到底是错是对? “傻丫头,你对他的心,时间久了,他总会看到。等他明白过来,自然会对你好的。” “洛展哥是那种会放弃、会改变的人吗?”她还是哭,哭得更厉害,“姐,你呢?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忘掉的?” 她一怔,全身像触电般忽然颤抖。幸好兴颜忙着哭,完全没感觉到。 她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她真的回答不了。 离开国内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眼皮被拽着,惨白的灯光打进来,她忍不住这刺激,又开始流眼泪。幸而医生很快放了手,他推了推眼镜,坐回位子去开药方。那笔尖在纸上飞快行驶,忽然停滞,韩医生想了想,又划掉重写。 “韩医生,药方很难开吗?”殷复颜掏出药棉擦掉眼泪,医生已经禁止她用纸巾了。 韩医生抬头,眼睛越过镜框看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你的病情恶化得很快,颈部的淋巴结肿大情况虽然有所改善,但是视力下降非常快,再发展下去,很有可能失明。” 她全身一震,不敢相信。 “一、一定会失明吗?其他病人也有这种情况吗?” “具体症状根据个人情况不同而异,但是依你目前的情况,极大的可能很快就会失明。” 她怔怔地闭上眼,又睁开,眼前好像忽然又清晰起来。 她想多看几遍,想多看几天。她什么都无所谓了,可是这双眼睛,她真的还用得着,起码现在不能失去。 “韩医生,有什么治疗方法没有?副作用大也没关xi,我真的很需要这双眼睛,目前我不能失明。” 他放下了笔,低不可闻地叹气:“我没办法,这种病叫巨细胞病毒xing视网膜炎,很多这样的病人会患,而且很快就会失明。依目前的医疗状况看,我们真的束手无策。” “不仅是眼睛,你很快就会出现其它并发症,体重直线下降,持续几个月的周期xing发热。肺、口腔、消化系统、内分泌系统、心脏、肾脏、眼、皮肤甚至神经系统都有可能发生病变,还有很多罕见的疾病,发生的几率取决于你的体质。” “那——如果我配合治疗、认真吃药,发病的机hui是不是会小一点?” “理论上是这样,健康的饮食、合理的治疗甚至愉悦的心情都会影响你的病情。但是殷小姐……”他忍不住推眼镜,语气中隐含一丝怒气,“你是我见过的对自己最不负责的病人,病情明明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你不仅不听我的劝告去工作,甚至连按时复诊都做不到。殷小姐,你再这样下去身体只会越来越差、并发症越来越多而已!” “我以后会按时复诊——” “还有辞掉工作!”他不容分说地打断她的话,语气严厉,“勉强工作只会拖垮你的身体,而且我也是为你好,你很快就会发生持续高烧,那种状况之下根本没办法工作,辞掉它对你只有好处绝没有坏处!” 她垂着头盯着手中的药棉,脸sè平淡。韩医生见状,以为她动了心,连忙趁热打铁。 “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你的设计,但是‘真曼尔’基本建成,可你如果不照顾好自己,撑不到它开业的时候,不是更划不来?” 他一番话,全是发自肺腑。 说起“真曼尔”,南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是东梁集团旗下的产业,三年前平地而起。除了两艘巨型游艇上了江面开始营业外,陆地部分近期也基本完工,大约快营业了。 两个月前接待了这个病人,韩医生之前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是越看越觉得眼熟。某ri无聊翻起了杂志才忽然想起,那个病人竟是“真曼尔”的首席设计师! 她坚决不肯辞掉工作,说是离不开“真曼尔”,他怎么都说不通。他确实不懂那些艺术家的思想,难道生命就不如那一座冷冰冰的巨型游乐场? 她笑笑,答道:“‘真曼尔’对我来说,就如行医对您一样。” 他顿时噎住,竟无话反驳。 他其实并不清楚,若是换了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是不是还能坚持到底。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却真正让他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勇气,让他钦佩却恼怒的勇气。 “那我休息一段时间去治病。” 韩医生一愣,难道自己重听? 她竟听从了自己的建议,居然肯放下工作去休息。 “我要去ri本一阵,可以在那边治病。” “去ri本治病?”他放下笔,扶正眼镜,眼里流露出不悦。 自己的病人要去国外治病,这是对他的不信任,**裸的。 “韩医生您别误会,我这副样子已经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只能去ri本、顺便治病。”她轻描淡写,忽地猛地吸气,声音低不可闻,“韩医生,您说实话吧。最坏的情况我还能撑多久?” 他正sè,有些粗暴地撕了刚才那张纸重新写了张处方。 殷复颜抬手接过,也许天气太冷被冻伤,她的手背青紫一片。 她低头看那处方,韩医生的字龙飞凤舞,像所有医生写的一样难以辨认。 “我只能根据你目前的情况暂shi开这些药。记住,除了复诊,一旦发烧或者有其它情况,都要立刻回医院。” “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真正的艾滋病人,他能活多久?” 她语气再淡不过,仿佛问的是最平常不过的事。 “九个月左右。” 蓝羽妮打电huà过来的时候殷复颜正对着钥匙发呆,她犹豫不决,到底哪把才是家门那把。 “喂?”她随口应了一声,却阵阵发愁——难道只剩下一把一把试这个最蠢的方法? “michelle下午逛街去?” “好姐姐,你饶了我吧。我最近忙得很,哪儿像您呀贤妻良母一个。忙着享shou生活,我天生劳碌命!”她随手试了一把,不是。 “这跟贤妻良母有什么关xi?这是我们女人自己的休闲时间,当男人无视我们的时候我们就狠心地花他们的钱!”她恨恨地说,咬牙切齿。 殷复颜笑笑,第二把还是不对,只能再换一把。 “准是你们家那口子惹你生qi,你没处撒又找我寻开心来了。” “切!”蓝羽妮闷闷开口,她那点小心思全被看穿了。 她家“那口子”正是廖习枫,惊为天人呀!蓝羽妮足足倒追十几年,才算追到他。 “我还有事呢,就不陪你了。谁惹你生qi找谁撒气去!”她试了第三把,门锁“咔嚓”的一声,总算是找对了。 “我就没搞明白你到底忙什么呀?‘真曼尔’基本都建成了还有什么可cāo心的!我看你们企划部不是挺闲的吗?昨天lynn不是去相亲了?你看她把自己打扮那样,跟去拍琼瑶剧似的。谁会像你一样没事就爱蹉跎自己寻开心的!” “我真有事,收拾行李准备去ri本呢。” 蓝羽妮一愣,问道:“ri本?你要去找内山先生?” 殷复颜嗯了一声,给自己倒了杯水。除了去找老师,她真不知道还能投靠谁。 内山也丰,东方的建筑学大师,外头很少有人知道这事儿,殷复颜正是他的关门弟子。 三年前江北那块前景那么好的地被实力一般的东梁集团竞标成功,也算是爆了个小冷门。不过东梁用自己的实力证明自己绝对是匹黑马,它的首席设计师丝毫没让世人失望,“真曼尔”的设计蓝图把大师都招来了。两人关门聊了很久,内山也丰非常赞赏她,夸她是“难得的建筑天才”。 但他也指出了殷复颜一个致命的缺陷——因为生计关xi,她不得不一毕业就去找工作,没能继续生造,设计理念杂而无章。内山也丰连连叹息,说是这简直是在扼杀天才! 殷复颜笑笑,她倒是不介yi所谓的天fu被扼杀。后来两人就经常联系讨论自己最近的构思和想法,再后来,内山也丰一高兴,收了她当关门弟子。 “我自己有这想法,最近脑子里乱得很,想去ri本进修,顺便散个心,想想以后的设计蓝图。” “就是就是!最近公司里事情是多了点,去一趟也好。人资部那边我跟习枫说,你放心,他一定放行!” 殷复颜笑笑,能不能去成ri本还真不是廖习枫这个经理说了算的。 “那先谢谢你了啊,我先挂了啊。” “行,你慢慢收拾,回头再联系。” ?. ppa{color:#f00;text-decoration:underline;}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无弹窗! 他不要她 蓝羽妮挂了电话,刚把座机放好,耳边好像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她朝玄关看去,果然是他回来了。 她扭过脸不看他,白天的事情又浮现在眼前,她一肚子气。 廖习枫倒是根本不记得那档子事了,自顾自地进了厨房,刚打开锅盖,好心情立刻掉进了万丈深渊。 “小妮,怎么还没做饭?我快饿死了。”他推开空空如也的锅,伸长了脖子向外喊道。 此刻蓝羽妮完全忘了替殷复颜说请假的事,只顾着站在原地生闷气。忽然一股委屈涌上来,她只想发火。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干嘛要替你煮饭?” 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翻动声嘎然而止,她拿眼角偷瞟一眼,廖习枫出了厨房,正向她走来,她匆忙扭头,不肯看他。 “怎么啦我的蓝姐姐?好好的,我又怎么惹你生气了?”他靠过去,紧抓着她的胳膊拉她入怀,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上。他身量不高,幸好她也不是很高,只要他稍稍踮起脚、扬起头,正好能够到她的发顶。 她抬手想挣脱开他的怀抱,他却越抓越紧。 “你放开我,我没生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他坏坏地笑,单手抓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不就是拍婚纱照吗?至于为了那点小事跟我生气?万一把你老公饿坏了不怕将来守寡呀!” “你才不是我老公,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凭什么要替你做饭!” 廖习枫一愣,缓缓松开手,这才感觉她是真的在生气。 “怎么了这是?不就是个破照片嘛,至于跟我发火啊?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无理取闹!” “现在发现也不晚,我就是这么无理取闹!反正你也没打算跟我在一起,大不了好聚好散!” “哎!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啊?谁没打算跟你在一起,我没打算跟你在一起还跟你住一块我脑子有病啊!” 她推开他的手,扬起脸看他,芭比娃娃的大眼睛闪亮闪亮的:“跟我在一起?!你把我当成什么?我说结婚,可你怎么说?你连婚纱照都不肯拍,这些年你根本把我当成暖床的工具!” 暖床的工具?! 廖习枫顿时来了气,一阵无名火窜起,一把推开她的肩膀。他正在气头上,用力没有分寸,蓝羽妮又毫无准备,他这一推不要紧,蓝羽妮直接坐到了地上。 她简直不敢相信,傻傻地坐着,傻傻地看他。廖习枫居高临下,眼神冰冷。 “暖床的工具?!蓝羽妮我告诉你,你还真别把自己当回事!就因为你老这样我才不想结婚,跟你这样的结婚我以后还要不要活了?暖床?我要找暖床的女人想要多少有多少,我现在就出去找一个!” 说完,他喘着粗气,一挥袖子摔了门就走。 他摔的时候力气很大,门颤颤作响,一声一声,全打在她心里。 脸上忽然痒痒的,她一抬手,原来自己真的哭了出来。 廖习枫疯狂地飚车,心里一肚子火却无处撒。路边的霓虹蔓延开来,车开了好久他才发现,自己开得漫无目的,竟无处可去。他冥思苦想,竟真的无处可去。 他不信这个邪,把车靠边翻开手机,通讯录被翻了个遍,终于勉勉强强地找到一个人。 这时他感慨万千,女人绝对不如兄弟靠得住。 他到梁家的时候,梁洛展刚洗完澡,他不紧不慢地下楼,手里抓着一条毛巾擦头发。 廖习枫坐上沙发,身子完全陷了进去。梁洛展下来的时候,他正喝着酒,两眼无神,直直盯着面前的茶几。 “大晚上的怎么想到来我家串门?ine呢?”梁洛展坐到他对面,随手扯下了脖子上的毛巾搁在了沙发上。 “别提了,又为了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跟我吵上了。想想以前,蓝姐姐是多么善解人意啊!有句老话真是没说错,女人真的不经宠,稍微给点甜头就蹬鼻子上脸的。” “跟你那位吵架就知道往外跑。你赶紧给我走,万一ine跑这儿来我可抗不住。” “这大半夜的你让我投靠谁呀?我又不能回去,蓝羽妮还在气头上,回去岂不是找抽?”他站起身,看着客房就走了过去,全不顾梁洛展的阻拦,“我先睡了,你自便啊。” 梁洛展失笑,明明是他的家,怎么搞得自己跟客人似的。 廖习枫匆匆洗了个澡就上了床,他出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出来。幸而偶尔也会住在梁家,这里有他的换洗衣服,所谓狡兔三窟,大概就是这样。 床倒是很软,他两眼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却是怎么睡不着。他莫名很惦记着家里的床,比身下的这张舒服多了。还有,每晚她都会磨豆浆喝的,自家的豆浆机磨的,细滑的感觉。他对吃并不挑剔,这些年却被她养出了很多习惯。 改都改不掉。 猛地蒙上被子,他烦躁地翻过身,心里却在惦记,这次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没兴趣拍婚纱照吗,他们又没要拿证,蓝羽妮那儿最多两三天就能消气。他们吵架是常有的事,只要她主动跟他说话,这场架就算是吵完了。 等她主动吧,他心里郁闷。翻来覆去好几次,总算是睡着了。 第二天是周一,所有人按时上班,廖习枫和蓝羽妮不约而同顶着熊猫眼,很明显,蓝羽妮是哭的,廖习枫是没睡好。两人互不搭理,见了面自动保持三米以上距离。殷复颜奇怪,昨天打电话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吵了起来? 午休的时候不过殷复颜所料蓝羽妮果然来找她哭诉,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殷复颜叹气,拉着她进了一边的休息室,她这个样子实在不适合被下属看到。 蓝羽妮小大也是个财务部经理,她虽然没有商人应有的奸诈,却很精明,也很聪明,很干净的那种聪明。 “到底怎么回事你慢点说,我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殷复颜拆开一包纸巾,400抽的“妮飘”,随手扯了一张递给她。 蓝羽妮接过,慢慢擦掉眼泪,还嫌不够又扯了一张用力擤鼻涕。她抬眼看着天花板,过了好久才平复,勉强说得出话。 “昨天上午我拉着他去逛街,他一向不爱上街,我硬拉他去的。他一路上板着个脸,我想逗他高兴,路过一个婚纱店的时候我就开玩笑说我们去照婚纱吧,省得将来真的要照的时候没经验、手忙脚乱。他忽然变了脸色,拉着我就要走,还说没事拍什么婚纱照,又没有用。我生气了,我说我一定要拍,他竟一甩手,扭头就走了!” “就为这个?!”殷复颜哭笑不得,这也吵得起来? “你不懂,复颜。”她低下头,绞着手中的皱巴巴的纸巾,忽然一滴泪打在手背上,她忍不住又哭了出来,“我跟他在一起三年了,住在一起没名没份。他从来没有透露出一点想结婚的意思,总敷衍说现在这样挺好的,说我们跟夫妻有什么区别,那张纸根本不重要。可是天知道我每天睡在他身边什么感觉,一大帮女人伸长了脖子等着他。万一哪天他要离开我,真有那么一天,我连留下他的资本都没有。既然跟夫妻没有区别,为什么不肯跟我去登记?只不过是让我心安而已,他连这个都不肯!” 她捂着嘴头扭到一边,泪如雨下。 不想让你知道…… 殷复颜叹口气,又抽了张纸摸索着塞到蓝羽妮手里。 她的心思殷复颜不是不能理解,想当年蓝羽妮追廖习枫追得多么不容易,从高中一直追工作,整整十一年。连梁洛展都佩服,忍不住劝廖习枫,说人家女孩子容易吗?整整十一年,别说抗战,解放都打完了。廖习枫是何等人物,整日在女人堆里打滚,一般战术根本打动不了他,最多是做两三个月男女朋友,很快“gameover”。 蓝羽妮对他的感情绝对日月可鉴,即使全世界都认为她根本没戏依然痴心不改。最后硬是凭借这股蟑螂小强的精神打动了铁石心肠的廖习枫,顺利晋级成为廖习枫的正式女朋友,成为他猎艳史上唯一住进他家的女人。 刚开始还好,家里忽然多了个人,妈妈似的照顾生活起居,廖习枫安于现状。蓝羽妮却越来越担心,住在一起那么久,他却根本没有要跟她结婚的意思。他不仅闭口不提,哪怕她假装无意提起,他也会立刻转移话题,坚决不肯谈及那一话题。 拍婚纱不过就是个引子,他们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 殷复颜大概能想象。 “你知道michael的脾气,他最怕有人管着。哪天他要是真想离开你,有没有那张结婚证都没用。”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也根本不打算拿一张纸去约束他,只是……只是……我爱了他那么久,整整十四年,我想早点拿个证,只是想拿个证明,只是想当堂堂正正的廖太太而已……”她忽然紧紧捂着嘴,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么多年的心酸一下子涌上来,以前是害怕没有,现在是害怕失去。 她开心,因为他;她伤心,还是因为他。 她只是想安心,只是想做廖太太,怎么就这么难于登天? 殷复颜叹息,感情真复杂起来,真能折磨死人。她缓缓伸出手,缓缓抱着蓝羽妮的肩膀,让她哭个痛快。 蓝羽妮抽噎,她哭的时候从来没有声音,气息却更是堵得慌,眼泪珍珠断线似的掉下来,她匆匆擦掉,又换了张纸巾。一会儿的功夫,大包纸巾竟被她抽了个干净。 殷复颜有些为难,纸巾这种东西休息室虽多的是,可刚才是桌上原本就有的。若让她去柜子里去找,凭她现在的视力根本不可能找到。 她正踌躇着,lucia忽然破门而入,蓝羽妮连忙坐直慌忙擦掉眼泪。lucia倒是完全没有注意她,她看到殷复颜,如同见到救星般舒了口气。 “总算找到你了殷小姐,梁先生要见你。” 殷复颜眯着眼,努力看着她的脸。 “我知道了,马上就过去。” lucia也很为难:“殷经理您赶紧过去吧,梁先生找了你好久,现在正发脾气呢。” 蓝羽妮拍拍她的手:“michelle你赶紧去吧,肯定是有什么急事儿。” “那你一个人不要紧吗?” 她呵呵地笑,却比哭还难看:“我能有什么事儿啊?你放心吧,我的胆量还没大到为情而死呢!” “好,那我现在过去。” lucia连忙点头,只差说“感激不尽”。殷复颜站起身,却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眩晕忽然袭来,站了好久才勉强清醒。 她有些慌张,幸好蓝羽妮在擦眼泪,lucia已经走了。 她舒了口气,心里却在暗下决心——自己这个样子,不走不行了。 “梁先生您找我?” 殷复颜笔直地站着,根本不敢抬头,也不敢找椅子坐下。刚才那阵眩晕过去,她看得更模糊了,连事物的轮廓也看不清。 她倒不担心自己的病情恶化,唯一顾忌的是千万别出差错,不能让他看出来。他太聪明,任何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她只能站着,什么都不做是最好、最安全的。 她只知道,他坐在那张巨大的桃木办公桌后,两人面对面,却是如此陌生的相处方式。 他们回不到过去,过去的亲密时光。唯一剩下的可怜的联系,只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 这是她必须坚持的。 他的声音忽然传来,低沉而好听,和记忆中封存的一模一样。 “为什么忽然要去日本?” “我去进修。老师说过,我缺乏的是系统的学习和深造。所以我想趁这段空闲的时间去老师那里多学点东西。” “企划部怎么办?你是经理,离开两个月,你就这样把企划部丢下?” “我已经交代好了,lynn一定会处理好所有事情。如果您觉得这样落人口实的话,扣掉我两个月工资也可以。” 他不回答,什么声音也没有,她不敢抬头,偌大的办公室里寂静得吓人,她没来由地心慌。眼前似乎更模糊了,她忽然很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越快越好。 耳边忽然传来刺耳的声音,是椅子和地板的摩擦声,紧接着是皮鞋踏在地板的声音,正向她逼来。 她慌了,踉跄着后退一步,却抵上了冰冷的桃木办公桌,她双手撑着桌沿,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害怕和慌张。正想抬头,面前好像是团黑色的影子,腰上忽然一紧,一双大手轻而易举就把她托起,紧紧禁锢在桌上。 身下是冰凉的的桃木桌面,身上却是再熟悉不过的温暖怀抱。他紧紧抓着她,连动一下都不允许。他的手还是那么温暖,温暖地让她几乎落泪。 她一向是冷骨头,冬天里手脚跟冰块一样。他爱喝茶,尤其是她泡的茶。到了冬天却坚持自己泡,然后塞到她手里,替她暖手。没人的时候,他还会替她捂手。他的手又大又宽,什么时候都特别暖和。她总是笑,笑他的手跟熊掌一样,哪天饿了舔两口就行。他不回答,忽然把手伸到她面前,大义凛然地说:“你舔吧,只要你高兴,把我啃了都没关系。” 她一把推开,假装嫌恶:“你当我是狐狸精,还吃人啊?” 他坏坏地笑,忽然在她嘴唇上啄了一下:“你肯定是狐狸精,要不我怎么会这么着迷?” 她大叫恶心,装着想吐的样子,其实心里难言的高兴,流蜜一样。那时候她真的相信,,她真的可以用那么多辛苦去换幸福,跟他在一起时才有的幸福。 可是…… 来不及了,连上帝都嫉妒她,只给了她两年幸福的时间,就没收了他们在一起的机会。她只有九个月时间,什么都来不及了。 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告诉他。 往日的幸福,一点一滴,一丝一分,她想一辈子珍藏,可她就快没时间了,她什么都不能说。 为了他,她竟是什么都不能说。 除非是为了他否则我绝不会放弃。 为了他,她生生剜掉了生命最重要的部分,从此万劫不复。 而她,竟是什么都不能说。 他吻她的感觉还清晰地留在唇上,他就是这么近在咫尺,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能够了。 他抱着自己时的感觉,心咚咚地跳,多少次都一样,像小女生一样,如此刻一样。他们谁都没变,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能够了。 “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说:“我只是为了工作、为了以后能设计出更好的建筑而已。” “所以你要离开我!一离开就是两个月吗!工作?那就是你的理由吗!” 他大声地吼着,手臂却越发用力,紧紧地箍着她的腰。她一声闷哼,她原本就瘦,他这么用力,像是要把她折断一样。 他忽然低下头,埋首在她颈窝:“颜颜,我错了,以前惹你生气都是我的错。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快疯了,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她虽看不见,可这话语中的真挚却是真真切切,一字一句敲在心上。心里忽然泛起令她窒息的难过,他是那么骄傲的人,从来都是自信满满。此情此景,他竟是如此低声下气地在求她。 她的天之骄子,竟然放弃了最珍视的尊严,低声下气地在求她。 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强迫自己狠下心骂道:“梁洛展,你有点骨气好不好?我说过多少次我们不合适、我不爱你,你像个男人别再缠着我行不行?而且你就快成我妹夫了,你再这样下去,我妹妹怎么办?你打算怎么对她!你都跟她订婚了,要是敢对不起她,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对不起她?”他喃喃道,声音低沉。 他不答话,手痴痴地放在她的脸颊上,一如既往的温暖。 她正考虑要不要推开他,忽然脸上一轻,他的手忽然离开,颈窝里又是一重,努力嗅着她头发的香味,甜甜的,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你明明知道的,只有你才是我的未婚妻……” 她喉咙一紧,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的手抚摸自己的感觉还在,还是那么温暖,每一条纹理、每一个细小的茧,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的面容模糊一片,他的表情近在眼前,短短的头发蹭着自己,痒痒的,她却什么都看不见。唯一知道的是,他紧紧抱着自己,像是从来没有分手一样,他紧紧圈着她,声音从衣领那里传过来,闷闷的。 “颜颜,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对方,你明明还是有感觉的。” 她不想放手的,她记得那个承诺,订婚时一生一世的承诺。 一生一世,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那时她承诺了一生,却不知道自己只剩下九个月了。 心上忽然多了把刀子,就算被割成一片一片,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酷。 义无反顾。 “那时的我被忽来的浪漫砸晕了头而已,梁洛展,我们真的不合适。你是天之骄子,可我是什么?我连孩子都生不了,跟你结婚?!难道让你以后鄙视我、抛弃我吗?” “我早就说过我不在乎!”他忽地抬头,大声吼了出来,眼睛里冲了血,红红的,“准备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说过无所谓,孩子没有你重要。为什么到今天你都不相信?” 她冷笑,自己的残忍全看不到:“没我重要?!梁先生,你现在年轻而已,等你老了,当你周围的人子孙满堂,你会恨死那个让你没有孩子的女人。很不幸我不想成为你以后泄愤的对象。” “泄愤?!我、我在你、在你心里就是那样的人吗?” 她冷哼一声,用力、坚决地推开已经愣掉的梁洛展。她从桌上跳下来,慢慢整理好衣服下摆。 她微微侧过头,假装看他:“我去日本是去工作,希望你能同意。” 说完,扬着脸,她大踏步离开了董事长的办公室。 梁洛展呆呆愣在原地,甚至来不及拉她。 她、她竟这样想,竟这样说…… 忽地一股怒气涌上来,他一甩手,桌上的东西全被扫到地上。文件、笔、相框、镇纸……噼里啪啦摔了一地。那支钢笔咕噜咕噜地转,一下子滚出去好远。 抱着她的感觉还是那样清晰,可怀里却空了,他连拉她都忘了。 怀里空落落的,连同心里的那个角落。 他整个人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了。 不堪的往事 殷复颜发现自己去日本的决定是对的。 她到这里的第二天就开始发烧,持续性,38度。她烧得没日没夜,整日晕晕乎乎躺在床上,她忽然怕了起来,在这里她举目无亲,她不想死在这儿。 她不想联系内山老师,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自己的事。可她没得选择,只有他才能帮忙。 内山也丰到了她的公寓,被她的惨样吓了一跳。到了医院一检查,竟然是艾滋病。 他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检验结果拿在手里,倒也不是很吃惊。等殷复颜烧退了点、意识清醒了,他坐到病床边替她削苹果。他把那刀拿到远处,眯着眼睛,有些困难地削皮。 “为什么会得这个病?” 她病得一点力气都没有,那句中文在脑子里绕啊绕,字字都明白,可连在一起什么意思,好久才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嗯,年轻时候不注意,不小心染上的。” 她的声音软弱无力,好像随时会飘散。 内山也丰笑笑,很随意,重新认真削苹果。他的手背上布满了皱纹,尽管保养得好,但年纪毕竟大了,他已经七十几岁了。 “别说什么年轻的时候,你才多大呀?” 她笑笑,差点呛到:“老师,我都快死了,怎么不能说年轻的时候?” 内山也丰不再搭话,下午就找了最好的医生,艾滋病的专家,替她看病。她没别的要求,只要把眼睛尽快治好就行。那医生和韩医生长得有点像,她来不及和他交流,什么都来不及说。 当天晚上她又开始发烧,又是38度。 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是觉得热,嗓子里冒火一样,还特别痒。她想咳,却又没力气。脑子里浆糊一般,意识浑浊一片。 小时候的、高中时的、大学时的、工作的…… 父母的、妹妹的、朋友的…… 还有他的…… 各种感觉涌了上来,她烧得什么都不知道了,以前模糊的印象反而瞬间清晰起来,放电影般。真正想看清楚时,忽然又没了,什么都记不清。 她流着汗,拼命流汗,可能是盗汗。 从来都是这样,每当她认真起来,就什么都留不住了。 她拼命跑,好像有人在背后追赶,可她看不清是谁,只是怕极了,只能拼命跑。眼前慢慢明亮起来,好像有阳光,她更加用力地跑,站在那里的好像是个人,轮廓陌生而熟悉。她跑过去,竟是爸爸和妈妈。 她哭了,这么多年,她又哭了,孩子一般。妈妈一点都没变,还是恬静的脸庞、恬静的笑容;倒是爸爸,她不记得了,一点都不记得了,毕竟,他死的时候她才4岁。 她想过去,像小时候那样趴在妈妈的怀里撒娇。妈妈的手很软,尽管爸爸死后她们没钱,可她能向妈妈撒娇,就像千金小姐一样。妈妈张开手,面容祥和,她想扑过去,背后却突然多了只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 她惊恐地回头,那手的力气太大,头皮被拽得生疼。舅舅的冷笑忽然响起:“怎么?现在就想走?!” 她怕极了,想向父母求救,再看过去,两人竟都不见了,周围依然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爸!妈!妈、啊!” 背后忽然挨了一鞭子,剧痛感瞬间传遍全身,她忍不住失声尖叫。舅舅却毫不留情,皮鞭一鞭一鞭落在她背后,很快皮开肉绽。 她翻了个身,紧紧皱着眉,梦中的自己哭喊着求饶,背上仿佛真的有伤,碰一下就撕心裂肺地疼。她浑身发烫,又全身是伤,只想真死了倒也真的解脱了。 她被打得没了力气,躺在冰冷的地上无力地*。身边有人停下,她虚弱地抬头,却被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傻瓜,怎么不早告诉我呢?”他心疼极了,声音都在发颤。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生怕碰到她的伤口:“我说的话你为什么不信?” 她信啊,她什么都信,只要是他说的,她什么都信。 他说过,她的一切都会接受。 不堪回首的过去、不够干净的身体、没有未来的未来…… 她难受地*,带着哭腔。她真的很想哭,真的很想知道上天对她的考验还有多少? 多年前那次**她挺过来了,流产时的痛苦也经历了,甚至弄伤了身体不能做妈妈也好像接受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呢…… 他真的接受了,和她一起,可是,她却来不及了…… 她侧过脸,眼泪忽地就流出来,顺着脸颊滚到了枕头上,瞬间就被吸收了。 那年,她才19岁,某次无意的深夜晚归,在无人的黑色巷子里,她被陌生的男人**。 就拿一次,她怀了孩子。打掉以后,她就不能再生育了。 以为这是最坏最坏的情况了…… 那个陌生人,他是艾滋病人。 艾滋病毒潜伏7年后,她也是艾滋病人。 回家…… 过了两个星期,发烧的情况有所好转,医生开始治她的眼睛。他不爱说话,殷复颜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病了以后面目可憎,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不懂中文。 眼睛的情况有所好转,皮肤上开始出现疱疹,棕色的皮肤斑,布满了手臂和后背。她倒不关心这个,反正是冬天,没人能看见。就算到了明年夏天,大不了不穿短袖就是。 当然,前提是她能活到那个时候。 眼下她只担心一件事。 虽然医生通过翻译告诉她说脑部没有出现异常,但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神经系统是不是开始病变,自己是不是开始痴呆。 因为她忽然记不起以前的事,很多的事,都是对她很重要的事。 跟他在一起的事。 她没办法,买了笔记本和笔,不管想到什么都会赶紧记下来,她真的怕自己会忘掉。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在国内从没有这么多清闲的时间,现在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挥霍都来不及。她可以尽情坐在窗边发呆,偶尔看看东京这个陌生的繁华城市。 她记了很多事情,厚厚的本子,很快就写完了。她以为自己快忘了,竟然还能想起这么多。往回翻看,阵阵墨香味。 她一字一字费力地看,普通的记事本,白纸黑字。原来这就是自己,好像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待自己。她想哭,又想笑,看着那日记,看戏一样。活了这么多年,真正经历过的事,竟好像是别人的事,和自己不相干。 日记里好多关于他的事。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竟还记得他穿的衣服,藏青色的,款式很随意。他一向爱穿风衣,这么多年最偏爱这个,家居服饰也以风衣为主。而且他偏爱深色,那么多风衣,满满一柜子,感觉都差不多。 她低着头站在一旁,不卑不亢。下班的时候他和她碰巧进了同一个电梯,那时候她刚进东梁,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董事长,她的大老板。 她站在角落,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倒是梁洛展,他微微侧过头,微微笑:“你好吗?” 他的头发短短的,特别精神,左边的嘴角微微弯起来,笑得特可爱。他那样严肃的人,笑起来她竟觉得可爱。左边的嘴角弯起,露出几颗牙齿,雪白。她一愣,忽然就想到了“唇红齿白”这个词。她语文不好,一时竟只想到这个词语。 “很好,谢谢董事长关心。”她点点头,脸上的微笑恰到好处。 “唔,那就好。” 他还是笑,好像认识很久一般,对着她浅浅地笑。 哦,她还记得后来谈到这第一次见面,总说他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勾引女孩,跟廖习枫一样。梁洛展大叫委屈:“明明是你勾引我的好不好!” 她大笑,抬手就打,他笑着躲躲闪闪,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向自己,毫无预兆的,轻轻贴上她的唇。他特别爱吻她,有事没事就爱做这种运动,而且出其不意的。她总觉得要狠狠拒绝才行,上瘾了怎么行。可她做不到,真正和他接吻时,先沦陷的其实是她。 对,就是这样的事情,她几乎忘光了。曾经的温暖,她仅有的温暖,竟快被忘光了。 第一面想起来了,第二面、第三面、第四面……她拼命想,支离破碎的画面,断断续续的,拼不起来。脑子里模糊一片,血淋淋的红色,撕开的疼痛,可她不想停止,强迫自己去想,强迫自己一定要把那些都找回来…… 思绪无边无际地飞,她几乎忘了一切,只剩下眼前漫飞的东京的雪。直到内山也丰来找,她才茫然地开始回忆,她到底在日本多久了? 内山也丰推着眼镜,拿到一卷图纸坐到了她身边。他的头发花白一片,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彬彬有礼。 “我看过你的蓝图,创意倒是很好,只是‘真曼尔’不是江边建筑吗?你确定这些设计都能派上用场?” 她轻轻地抬头:“不光是‘真曼尔’的,这阵子有灵感,想到什么就画出来。” 内山也丰一怔,重新看向手中她的图纸,感叹又遗憾:“我又想说那句话了,如果你接受过系统的教育,能早遇到我两年,就肯定不止现在这个水平,起码能超过我。” 殷复颜轻笑,复又看向窗外,晶莹的雪花成群结队地飘落下来,打着漂亮的旋,飘向她的窗户,飘向对面的酒店屋顶,飘向东京塔,飘向远方,飘向她看不到、猜不到的地方…… “老师,我想回去了。” 她忽然幽幽开口,吓了内山也丰一跳。 “你确定你的身体还撑得住,这样回去没问题吗?” “我已经能看见了,发烧的情况也好转,我觉得没问题。” 他不再盯着手中的蓝图,愣愣出神。良久,忽然缓缓站起来,收起那些图纸。 “我帮你订机票,会尽快的,放心吧。” “老师!”她终于转头,脸色苍白地让人心疼。她的嘴唇一张一阖,千言万语堵在那里,有感激,也有歉疚,却始终不知从哪句说起。她犹豫了很久,终于释然地一笑,只很轻地说了句:“老师,对不起。恐怕,我不是上天派来继承你衣钵的学生。” 内山也丰哈哈大笑,散发着一如既往的日本武士的气质:“你当然不是,你的设计风格这么幼稚,怎么会是我的继承人呢?所以养病就好了,根本不用对我感到抱歉。” “谢谢你,我、我、谢谢,老师。” 除了这句,她实在想不到什么可说的、还有什么没说的。她的人生竟是如此匆忙,什么都来不及对周围的人说。 她该回去了,出来这么久,离开国内,她该回去了。 就在老师进来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被落在角落的记忆…… 她之前来东京学习、上飞机之前,两人在机场大厅告别。她不知道别的情侣怎么相处,她又没有恋爱经验,可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她总觉得别扭地慌。他毫不在意,毫无顾忌地搂紧她的腰,挠她的痒痒,她闪躲不及,他不管不顾,甚至又要吻她。 她连忙后退,保持两人的距离:“怎么没完没了了?” 他坏坏地笑,忽然手腕一用力,把她拉向自己。她惊呼,待反应过来已经被深深吻住,他紧紧箍着她的腰,任凭她拍打自己的背,反而更加大了力气,坚决不放手。 她实在没办法,他力气大得很,她实在推不过,只能祈祷这时机场的人不要太多才好,千万不要碰到熟人才好…… 大概过了很久,他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抬头看向她,眼底还残留着狂乱,迷茫一片。她愣愣的,其实她一直愣愣的。她一向聪明,唯独对这毫不擅长,经历多少次还是没有吸取到任何经验,每次都让他主导。 他笑得更厉害,又啄了下她的嘴唇:“到那边以后记得给我打电话。” “嗯。”她怔怔点头,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遇到什么困难别一个人抗着,一定记得跟我说。” “嗯。” “一定要早点回来。” “嗯。” “最迟一个月就得回来。” “嗯——啊?不行!一个月怎么够?”她是去学习,又不是旅游。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我知道,当然知道。可是,你离开太久我会担心,别让我担心好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个孩子,坚决不肯松开大人的手。 “怎么撒起娇来?我就是离开几个月去学习,又不会怎么样。” 他怔怔的,盯着她的脸,眼神淡淡的,却不像在看她。良久,却重重叹口气,双手捧着她的脸,指腹温软:“我爸爸当年就是这样,说是只出差一阵子,结果一拖再拖,最后……” 她一怔,接下来的事她知道,他父亲当年是出车祸去世的。他很少提到这事,她也体贴地从来不问。这样忌讳的话题,还是第一次被两人提起。 他神色平常,只是一如既往地盯着她的眼。她笑笑,很浅很浅,手伸上来抚上他的:“我知道了,很快就会回来。” 他终于笑了,不再是淡淡的脸色:“这可是你答应的,时间一到我立刻抓你回来。” 她呵呵地笑,那天她到底怎么上的飞机,那段路是怎么走的,她完全不记得了,满心满脑,只想着他的眼。她不信那些天长地久的话,那是骗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的。如今真轮到了自己才明白,当时的失态、荒唐,只是情深情浅。 一个月的时间,她不能让他担心,她舍不得。她答应过的,不会离开他身边太久。对他的承诺,她竟然几乎忘了。她得赶快回去,她不会离开,死也不会。 冬天,伴着大雪,空气里干冷得很,吸进肺里隐隐作痛。她一个人站在机场的大厅,周围是听不懂的日语。四周空荡荡的,那里空荡荡的。 她只有一个心思,她要回去,赶紧回去。 回家,回心里的家,让心放下的地方。 解围 她回家了,可是困在了机场。 她从没想过,南京居然还会下这么大的雪,漫天遍野的,全是旋转下落的白色。她下了飞机才知道,很多航班停飞了。东京到这里的还在航行,所以她很侥幸地回来了。 可是,还有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她下了飞机,竟不知怎么回去。部分航班还在飞,机场到市区的高速却已经全部被封,根本没有车能出去。很多人困在了机场,她也是,一样逃不过。电话倒是还能用,她想了想,似乎只能打给ine。她打过去,廖习枫接的电话。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困在机场了?”他大呼小叫,吵得她耳朵疼。 “对啊,所以打电话问你,看有没有办法救我。” “我有什么办法啊!现在高速全封了,我根本不可能过去接你。要不你看看附近,能不能先找家旅馆住下来,明天天亮了我再想办法。” 她愁眉不展:“要是能找到旅馆、酒店什么的我找你干什么。所有人都困在了这里,附近能住的地方全都满了,根本没有房间。” 廖习枫毫无办法,正一筹莫展着,旁边的蓝羽妮忽然接过了电话,她更加大呼小叫,大声喊着“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之类”。殷复颜皱着眉把话筒拉远,她音调高得和廖习枫有得一拼,这两人真是天生一对。 他们毫无办法,只能在干着急,说着没什么可行性的方案。她无可奈何,只得先挂了电话。那话筒通身冰凉,握在手里,竟滑得要命,几乎握不住。她轻轻抚过,长叹一声。 抬首四顾,周围喧闹得很,大批人流涌进来、涌出去。一群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聚在一起,为首的在打电话,扯着嗓子对着话筒叫。角落里一对夫妻模样的人坐在行李上,唉声叹气。不远处的座位上坐满了人,离她最近的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在书包里翻检了好久,最后取出了一件半旧的大衣裹在了身上。 她茫然四顾,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她连坐的地方都没有。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的那种。这么多年,她也算是有了些历练,却是头一次,有了如此绝望的感觉。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大厅里贩卖机全空了,什么都不剩。虽然附近的商店还有吃的,但却没有热饮料。天气干冷透了,她嚼着起司面包,嘴里干干的,渴得要命,又特别冷。她瑟瑟发抖,心里白花花地茫然一片,偌大的城市,她竟不知该去哪里。 一个面包吃完,她随手放进垃圾箱,抬头的时候,不远处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向她走来,步伐沉稳。她猛地闭眼又睁开,脑子忽然炸开,竟不明白看到了什么。梁洛展怔怔地看着她,只看着她,一步一步,坚定无比地走过来。越过多少人、多少事,他只知道坚定地走向她。 要不然,他也不知该怎么走。 他走到她面前,定定盯着她的脸,忽然递过一杯热咖啡,抓着她冰冷的手,握着咖啡杯子。花花绿绿的杯子,盛的大概是卡布基诺,诱人的淡淡香气在两人之间盘旋。她傻傻的,居然还没反应过来。 “先喝杯热的暖一暖,等会我带你去找住的地方。” 他穿着一身深黑色的大衣,看着就让人莫名暖和,让人心安。鼻子嗅到淡淡香气,是他身上传来的,好像是樟脑丸的味道。 他的手附在她的手上,忽然拉住她另一只手,转身就朝门口走。她头晕目眩的,又没有力气,竟忘了挣扎,任由着他拉着自己,塞进车里,开往未知的地方。 也不知开了多久,两边景色逐渐萧条,比郊区还郊区。在南京生活了二十几年,殷复颜从不知道这城市里还有如此的地方。 又或者,他们已经出了南京? 她不想问,实在没力气,也不想管他到底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只要他高兴,卖掉她也无所谓。她浑身软软的,只想沉沉睡一觉,什么都不管美美睡一觉。她歪着头,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好像听到了兴颜的声音。她张着嘴在说着什么,自己竖起了耳朵,却一个字都没听懂。兴颜转身离去,她慌张追去,身旁却有人摇,摇得那么用力,她终于醒了。 梁洛展已经把车停靠在路边,他站在车外,抓着她消瘦的肩头:“我们到了,下来先吃饭、洗漱过了再睡吧。” 她头疼,又热得很。上车之前还冷得发抖,现在却是热得要命,车里的暖气开得特足,还有车里弥漫的淡淡柠檬味清香剂,她更想睡了,骨头都软掉了。他还在车外,站在雪地里等着,两眼盯着她,口中呼出的温热气息,在冰冷的空气形成一团雾,转瞬而逝。 她强打起精神,撑着双腿下了车。车里外温差太大了,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梁洛展极快地松开手,指着前面,一片白茫茫,车是肯定开不进去了。 “下面的路得用走的,不过很近,马上就到。” 她冷得要命,那股凉气从里到外,从皮肤里渗出来,再一点一点渗进去,直到最深的地方。她冻得瑟瑟发抖,牙齿都在打颤,脑子好像也冰冻了,转不起来。他怎么在这里?怎么到了机场?这里又是哪里……一连串的问题,她不知该问哪一个,甚至想不起来问,只得愣愣地跟着,傻子一般。 他边说边走,在前面带路。她听话地跟在身后。路确实不平坦,雪特别大,严实地盖了很厚的一层,她深一步、浅一步地跟着,什么都不说。他像是故意放慢了速度,两条修长的腿,迈的步子却是异常地小,她刚好能勉强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漫天遍野的大雪里,绵延的小路上,一步一步,只希望这路再长一点,目的地再远一点。 满眼的火树银花,永远开下去,该多好。 他们终于到了,很不起眼的旅馆,招牌都是极其陈旧的。里面的设施一看便知,很有岁月了。她低头进了房间,终于坐了下来,很古典的八仙桌,周围是黄晕的灯光,身下的木椅吱吱作响。 她很快地吃完了饭。房子很旧,餐具很旧,却是出奇地干净,饭菜清淡,肥大的空心菜、还有金针菇,她吃了整整一大碗米饭。她很少吃得这么开怀,自从犯病以来她体重骤减,食欲也急速减小,大多时候是强迫自己进食。如此放开肚皮吃,竟是舒畅至极。连最最普通的平桥豆腐羹,她也喝了大半碗,身上出了细细一层汗。她抽了张纸巾擦额头,面前却忽然多了杯水,梁洛展递到她面前。他没吃多少,玲珑剔透的米堆成完好的一座小山,丝毫未动。 她全身无力,说话都奢侈。梁洛展却是一怔,坐直了身,定定地看着她的侧脸,没有移步。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不过去了日本一个月,怎么瘦了这么多?” 她不看他,甚至不转头,一声冷哼:“梁洛展,别以为你做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我就会感激你,没了你我大不了在大厅过一夜,别虚情假意。” “虚情假意?!”他紧紧地握住拳,幸而自己不留指甲,否则一定陷进肉里,“你要是觉得我虚情假意,大可以不放在上,我又不是要你的感激!” “那你要什么?”她终于抬头看他,却是**裸的鄙夷神情,“你想要什么?若是想金屋藏娇,我劝你趁早打消这念头,我绝不会做亲生妹妹和她丈夫的小三。” 他一愣,像是被浇了桶冷水,从头到脚湿了个遍。是的,在这里整整等了两天,满心想的全是她还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光,他几乎忘了,自己已经订婚了。而那个和自己订婚的女人,正是她的亲生妹妹。 若是真和兴颜结了婚,怕是再也不可能把她找回来。 约定 面前放着青花瓷的碗,晶莹纯净的釉色,细腻的瓷质,碗口缺了一小块,还有一条极细的裂缝,顺延到碗底。 他抓着筷子,极力自制,咬着牙说:“我从没想过,我们三个会到今天这样的局面。可是颜颜你相信我,只要你愿意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我是对不起兴颜,可是当初我就说明白了,我不爱她,我只为了气你,才有了那桩可笑的婚姻。只要你回来,我会补偿她。除了结婚,我什么都可以补偿。前提是你别再逃避,我们三个人,只有我们三个人,坐下来好好谈谈。” 她冷笑,他全身冰冷。这房间里明明开了空调,他却依然冷得发抖。 “梁洛展,你把我们姐妹俩当成什么了?消遣的节目吗?你已经对不起我,若是再对不起兴颜,你让她以后怎么做人?全天下都知道你们俩订婚了,要是忽然取消了,其他人该怎么笑这个弃妇?!我已经受过这样的侮辱了,你还想再侮辱我妹妹吗?梁洛展,你到底有没有人性!” 她越说越大声,最后一句几乎是吼了出来,这陈旧的旅馆里全是木质的家具,她这一喊,好像墙壁也要坍塌。 她的眼睛红红的,满满的恨意,好像他是洪水猛兽,恨不得千刀万剐。 他淡淡回视,毫无惧意:“颜颜,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信?我不认识那个女人,更不知道她怎么会在我床上?你碰巧看到的,根本不是真相。” “如果不是真相,如果你没做错,那为什么要急着道歉?为什么你要抓着我的手要我原谅你?你根本就是心虚!” 梁洛展忽然扯开嘴,淡淡地笑,他慢慢松开筷子,隔着桌子伸过来想握着她的。殷复颜连忙收回手,满脸厌恶。他也不介意,依然淡淡地笑,挺拔的眉宇间溢满了淡定的温柔。 他黝黑的眸子看过来,仿佛注视最珍视的珍宝:“我们之间说好的,如果吵了架,不管谁的错,我一定要先道歉。” 最柔软的地方被挖开,她觉得像被凌迟一般,明明心里翻江倒海,却只能装出漠然的样子。这滋味,竟比当初看到病例时还要煎熬千倍。 他记得,他竟然也记得。她以为只有自己记得这样的琐事,没想到他也是如此。当初的一个月之约,酒后的玩笑话,她铭记于心,今天才知道,原来,原来,他竟也是如此。 她,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种话,可能说过吧,我怎么记得。”她淡淡扯着嘴角,起身收拾碗筷。他却不让,一把紧握着她的手,她真的瘦了很多,原本就纤细的手,此刻更是瘦骨伶仃,抓在手里,咯得慌。 她已经站了起来,端着空了的碗,他只得仰头看她:“你总是这样,每次说到关键的时候就要逃。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说完,有什么问题我们今天说个明白。” 她不挣扎,也不看他:“我们之间早没有什么问题,我都说明白了,是你不肯放手。梁洛展,我真搞不懂,我早就说出分手的话,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们的感情早没了,我对你没感觉了,我们完了。” 她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异常清楚,声声砸在他身上某个部位,闷闷地疼。许是疼得特别狠,他反而不觉得了,忽然想笑:“我们没完,我也早说过,我们之间,不可能结束。我太了解你,你也太了解我,我们永远不可能完。” 她无奈,咬着牙问:“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收敛了笑容,他松开手,缓缓站起来,注视着她,一刻不离。他眼睛非常好看,双眼皮很深,刻上去的一样,眼底瞬间波涛汹涌,又全部消失不见。 “我怎么能不坚持?我们两个总得有人要坚持,要不就真的完了。” 还是去年的时候,也是冬天,好像正值四九天,天寒地冻。下了班他们饥寒交迫,廖习枫最爱玩,他提议去吃火锅。一帮人杀去狠狠吃了一顿,烧干了几壶汤。殷复颜也吃了很多,浑身大汗淋漓,辣得直吐舌头。好久没吃得那么畅快,吃了那么多,好像狠狠出了口恶气。 廖习枫尤不满足,他天生会玩,五毒教教主。还没出火锅城就撺掇别人去迪厅。 蓝羽妮恨恨的,不由分说抓着他耳朵:“你要去哪儿?你现在就说清楚了,你去迪厅干什么?” 廖习枫疼得龇牙咧嘴,连连求饶:“我的小贝贝啊,我开玩笑的,就算他们要去我还不乐意呢!” 最后还是去中规中矩的ktv,廖习枫一见话筒就紧紧抓在手里,他是出了名的“麦霸”,抢话筒抢出了职业病,从头唱到尾。明武默不作声坐在角落,低头只顾玩手机,屏幕上花花绿绿的颜色,照在他冷漠的面容上,有些诡异。 梁洛展握着她的手,从进来就一刻不曾放开。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偶尔耳语几句,不过是损廖习枫歌唱得难听。殷复颜浅笑着听他说话,眼角无意瞥到蓝羽妮,她正托着脸蛋,满眼只看着廖习枫,一脸发春。 殷复颜收敛了笑容,蓝羽妮是她最好的朋友,她见不得自己密友受委屈。两人同居了那么久,吵吵闹闹,没说结婚,也没说要分开。 殷复颜终于轻叹一口气,毕竟,别人的私事,她不好太干涉。 梁洛展轻轻掰过她的脸,凝神盯着她的眼睛,她眼睛不特别大,可炯炯有神:“好好的叹什么气?” “我有点担心ine,”在别人背后议论别人的感情并不道德,可在他面前不需要掩饰,“michael那人你比我更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他是玩游戏,为什么要跟ine同居?如果他认真了,为什么到现在一点都不谈结婚的事?” “我知道你担心ine,我看习枫挺认真的,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跟哪个女人在一起那么久,现在还住到一起去。我看,我们等着喝喜酒好了。” 殷复颜侧过头,眼神奇怪:“你就这么确定他们会结婚?我可不看好。” “哦?为什么?”他来了兴致,坐直了身认真看她。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们不是总吵架吗?据我所知,每次吵完架两人先是冷战,最后都是ine吃不消,主动和他道歉才算和好。” “呵呵,”他咯咯直笑,“原来两人竟这么爱搞。” 她有些急,替蓝羽妮着急:“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为什么笑不出来?又不是我的事。” 她真气了,扭过头去不想理他,但是这气生得似乎没什么来由,忍不住开始绞手,不知该说写什么。梁洛展倒是没在意,等他笑完,忽然抓着她的胳膊看她。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女生会介意谁先道歉这种事。” “我不是介意,只是替ine不值。每次都是她先开的口,可见廖习枫根本不在乎她。” “那,我现在就答应你,虽然可能性比较小,可万一将来我们吵了架,你乖乖等着,我肯定先道歉。只是别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只要站在原地就好了。” 她想笑,莫名其妙地扯到他们自己身上。可看他的眼神,刻进去的双眼皮,黝黑的眼眸,波光深不见底,竟不像是在开玩笑,像是暗暗发誓。 “好好的,说你自己干什么?” 他咧开嘴笑,唇红齿白:“我也是想让你放心,你也别放心上,我自己清楚就行。” 她记得,她放在心上,刻进心里了。跟他在一起的一分一秒,像是烙印,忘都忘不掉。 她拼命地哭,即使知道得病,即使被病痛折磨,她也是咬牙忍着。可如今,在这穷乡僻壤,她窝在被子里,身下的床板咯得人生疼,她咬着半旧的被角,哭得声嘶力竭,像是要把以后日子里的眼泪都流光,再也流不出为止。 孩子 在那个旅馆里呆了两天,她整日窝在房间里尽量不出门。她原本就怕冷,生了病以后抵抗力极速下降,她更禁不起冻,暖手宝整日不离手。 她不想离开房间,屋里虽然没空调,可外面更冷。老板娘倒也和气,大概能看得出她畏寒,经常给她的房间送热水,偶尔还用正宗的南京方言和她交谈几句。 第三天,她睡了午觉刚起来,门外有人敲门,她迷迷糊糊地下床,只觉得头晕目眩,走路跌跌撞撞,也不知走了多久,总算勉强开了门。 原来是他。 “高速通了,收拾下东西,我们走吧。” 他大概刚回来就通知她这个消息,因为发顶、肩膀上还留着很多雪花,有些已经融化,晶莹的水滴杵在发尖,亮晶晶的。 他忽然低下头,表情奇怪。她顺着看去,原来他在看自己的脚。她走得踉跄,一只鞋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她转头找,原来掉在床边了。 “赶快把鞋穿好,天气冷,别冻坏了。” 她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默不作声地走回去,还不忘把门关上。 他们回去了,路通当天就坐了车回去。她回公寓简单收拾了一下,吃了药,下午就去上班。蓝羽妮夸张极了,紧紧抱着她的腰。她腰细,骨头又轻,蓝羽妮力大无比,她这一抱,几乎气绝。 抱了半晌,蓝羽妮终于舍得放开,抓着她的肩膀上下打量,眼神却慢慢变了,从欣喜,慢慢皱眉。 “不过去了一个月,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想你想的呀,你都不知道,茶不思饭不想的。” 蓝羽妮吸气,一脸鄙夷:“你想我?!得了吧你。你想的人多了去了,怎么也轮不到我啊!” 殷复颜笑笑,低头收拾图纸不搭话。她在日本近一个月,除了治病,只要清醒着,她就在画图纸,画累了开始写日记,想不出来事情又开始画图纸,反反复复,日子过得很快,图纸很快也堆成了堆。她一刻都不想停,仿佛要把一生的灵感都画完。 果然,蓝羽妮也被震撼到,她张大了嘴瞪着那叠厚厚的图纸:“你在日本到底出什么事了,又没人催你,这么拼命为什么呀?” 殷复颜笑笑不回答,忽然又想起别的事抬头看着蓝羽妮:“我还没问你呢,这次是怎么跟廖习枫和好的?难道又是你先开的口?” 蓝羽妮瞬间就低下头,绞着手咬着唇。殷复颜叹气,她这副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什么都不说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抱着图纸,想把它们放到资料室去。蓝羽妮忽然开口,吓了殷复颜一跳。 “我有什么办法呀?我知道这样会被你瞧不起,可就算再没面子,我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啊。” 殷复颜骇然转首,不可置信地看着蓝羽妮。 她大声说完刚才的话,怔怔地看着殷复颜的眼,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不值,总之心里酸酸的。芭比娃娃般的大眼睛里全是泪,忽然就全掉下来。 殷复颜不说话,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放下手中的东西,默默走过去,默默揽着蓝羽妮的肩。蓝羽妮也是沉默,只是哭,肩膀不停地颤抖。 过了好久,殷复颜先开口:“别哭了,这是好事啊。廖习枫他,孩子的父亲知道了吗?” 蓝羽妮摇摇头,从她的怀抱里挣脱开来,狼狈地擦眼泪:“我几天前才知道的,还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他。” “你就是为着这孩子,即使没面子也要回到他身边去?” 蓝羽妮浑身猛地一颤,不愿意承认还是要点头:“我一直都记得你的话,我也在问自己,为什么都是我先道歉,他一定是真的不在乎我。就这一次,我在酒店的时候跟自己说无论如何都不能先低头。可就前两天,这孩子忽然就出现在我生活里,我不能放下他,我不能放下我跟他的孩子。他不跟我说话,为了这孩子我只得低声下气。michelle,我没办法呀!你知道吗?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就是这样的人,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她终于狠狠地哭了出来,她就是这么没出息,整日为了那个男人哭。他在身边她会哭,他离开她更是哭得昏天暗地。她是完了,这辈子都完了,永远陷在叫“爱情”的陷阱,从此万劫不复。 殷复颜愣在原地,她不擅长安慰人,只得缓缓拍蓝羽妮的肩膀。小时候她很调皮,只要一哭妈妈也会拍她的肩膀,很温柔的动作。所以她只会这么做,除了这么做,她真不知道面对一个痛哭的朋友该怎么办。 “复颜,我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我不知道,”她苦笑,她还真的没遇过这种情况,“他、他会要这孩子吗?” 蓝羽妮狠狠地摇头:“我不知道,他以前提过,说不喜欢小孩子,觉得多个孩子很累赘。” 殷复颜立刻站得笔直,盯着蓝羽妮的眼:“你总得告诉他吧?难道你想一个人偷偷地把孩子生下来?ine你疯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知道该不该说。他是那样一个人,天生怕束缚。如果说出来,他会不会、会不会直接离开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蓝羽妮还是摇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掉下来,滚落在衣襟上。那布料并不吸水,晶莹的水滴顺着衣褶滚,咕噜咕噜地滚到地上。 殷复颜垂下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她敢打赌,廖习枫即使知道了这事,他也肯定不知所措。他们就像孩子,住在一起打打闹闹的,一旦遇到这样严肃的问题,他们就手脚大乱,没了方寸了。 “不管怎么样,如果你真想要这孩子,就坐下来跟廖习枫好好商量商量到底是生下来、结婚,还是要做别的什么的。你们都不是小孩子,这问题存在也不是一天两天,刚好趁这机会解决。你不是觉得他不在乎你吗?刚好弄清楚。” “万一,我是说万一,他真的不在乎,让我把这孩子打掉,我该怎么办?” 她声音哽咽,万分艰难地吐字,哭得太急,芭比娃娃似的美丽眼睛红肿得不像话,怔怔地看着殷复颜,看得她心里没来由地发慌。 “小妮,”她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蓝羽妮哭得更厉害,殷复颜很少这么叫她,只要遇到廖习枫的事,只要自己又因为他哭,殷复颜才会这么叫她。 殷复颜直直盯着她的眼,从未有过的严肃,忽然又叹了口气,像是无限惋惜:“如果真是那样,小妮你就是时候醒悟了。” 拒绝 蓝羽妮早早下了班,买了菜做了满满一桌子美味佳肴。她坐在桌边,手臂搁在桌沿上,坐立难安,脑里不停盘旋殷复颜白天里对她说的话。 醒悟? 她是该醒悟?或是该继续沉沦? 她不知道,真不知道。 手无意识地抚上依然平坦的小腹,那里有个小小的生命在成长,现在还什么都看不出来。生命就是这么伟大,也是如此奇妙。在没人发觉的时候,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他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这个世上。 蓝羽妮摸着小腹,忽然就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廖习枫总嫌她胖,他嘴一向毒,说完了不一定能记得,可说的时候非常恶毒,好像真的厌恶一样。蓝羽妮很伤心,总说要减肥,美食当前却管不住自己的嘴。直到有一次,她替他修指甲,两人趴在沙发上,沙发很软,他们深深陷进去。他头枕着她的腿,伸出手任她修剪。他指甲很长,平时从不花时间打理,很不工整。她最擅长这样的生活琐事,并且乐在其中。殷复颜就很鄙视她这样的小女人情节。 先是拿剪子,小心地大概剪掉多出来的指甲,再用指甲锉打磨突起的地方。他的指甲很硬,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打磨圆润。她使劲捏着矬子,来来回回地和那难看的指甲做斗争,眼睛几乎成了斗鸡眼。 大拇指往往是最硬的,她最后才修,花了好长的时间才修好,放远了看,甚觉满意。她松开他的手放到他面前,表情有些得意:“看看,还满意吗?” 廖习枫张开五指,放在眼前细细打量。蓝羽妮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的表情,莫名地有些紧张,直到他眯起眼点头,她才觉得舒了口气。 “不错不错!我早说过你有当女管家的潜力。” 她大方地挥挥手,伸手去抓他另一只手,同时不舒服地动了已经麻木的腿:“你赶快起来,我的腿都麻了。” 他根本不听,重新闭上眼,享受得不得了。她无奈,又舍不得赶他,只得继续埋首于手里的工作。好容易十指都收拾干净,她动了下腿,已经完全麻木,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而始作俑者却闭着眼睛,舒服得不行。她忍无可忍,只得勉强动动腿抗议一下。 “你起来啊,我腿都麻透了。” “不要,你的腿肉肉的,枕在上面舒服得很,我才不起来。” 她一愣,他不是总嫌自己胖吗? “你、你不是说我太胖吗?怎么现在又觉得舒服了?” 他依然闭着眼:“说着玩的话你也当真。胖胖的有什么不好,其他女人身上一点肉都没有,瘦得什么似的,有什么好?” 她高兴,忽然又不高兴:“别拿我和你以前的女人做比较,我又不是她们。” 他差点咬舌,好好的居然自己提起了以前的事,蓝姐姐最忌讳的事。 他终于睁开眼,讨好地拉着她的手:“哎呦,我的蓝姐姐,我早就知道错了,早就不去找那些女人了。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那你以前嫌我胖,也是假的?” 他哈哈大笑:“当然是说着玩的,这种话你也当真。而且胖有什么不好,肉肉的枕上多舒服,更何况你又不胖。” 她心花怒发,看得廖习枫莫名其妙。 …… 忽然无声而笑,她重新坐好。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事。 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她触电似的立刻坐得笔直。 廖习枫往常似的进了门,换鞋的时候大概闻到了香味,欣喜地问向蓝羽妮:“是不是做了水煮肉片?” 水煮肉片是渝菜,他特别爱吃,于是她去学。她手巧,本来就有天赋,很快就上手。 她站起来,站到一半又坐回去,手指着桌上的菜,脸上却是苦涩的:“嗯,我刚做好的,还热着呢。你坐下来,我们边吃边说。” 他随后把外套放到一边,飞快地做好就开始动筷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蓝羽妮的话,更没看到,近得就在他对面的人,此刻却一脸矛盾。 “习枫,我怀孕了。”她很冷静地说出来了,起码自己这么认为。复颜说得没错,该来的总要面对,这孩子她要定了,不管他父亲要不要他。 如果、如果他不在乎,那真的是自己清醒的时候了。 廖习枫依然忙着吃菜,筷子一刻也不停:“你说什么?” “我说,我怀孕了。” 他没忍住,一口汤就喷了出来,洒了一桌子,却顾不上擦。他瞪大了眼看着蓝羽妮,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你说什么?” 她叹了口气:“再说多少遍都是一样,我有孩子了。” 他不可置信地向后仰着身子,眼睛越睁越大,仿佛吞了苍蝇一般打量着她,就是不说话。蓝羽妮也不主动开口,她主动了二十几年,早受够了。两人就这样,忽然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中,时间拖迟一分,她的心就死一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都觉得就这样离开算了,反正是早就猜到的结局。 很久很久,廖习枫终于吞下了嘴里的食物,却是一脸戏谑:“你在跟我开玩笑吧?呵呵,小妮,这个笑话可一点都不好笑,呵呵。” 她不搭话,却是直直盯着他,眼底越发绝望,像是快死的人,连最后一根稻草都被人夺走的绝望。廖习枫独自讪笑,没多久,他终于意识到了蓝羽妮认真的表情,终于意识到,她可不是在开玩笑。 “你、你是认真的?”他不敢相信,就像平常的日子里莫名其妙被人打了后脑勺一样。忽然他低下头,直直瞪着蓝羽妮的肚子。 那里,竟然有了一个孩子。 他的孩子。 她无力地张开嘴,终于勉强开口:“廖习枫,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要是嫌这孩子累赘不想要大可以说出来,何必一遍一遍地问我。难道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不成?” 他愣愣点头,慢慢抬头看着她的眼,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听到的是什么,立刻拼命摇头:“没有,我不是怀疑这个!只是、只是,小妮你查过没?去过医院了没?是不是真的有了?” 她点点头,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直掉到万丈深渊:“我查过了,两个月了。现在我告诉你,你打算怎么办?” 这句话终于说了出来,不是解脱反而是折磨,她只觉得心忽然又被提上来,**裸地放在他面前,任他宰割。 廖习枫张大了眼,毫无意识地后仰着身体,椅子前脚离了地。蓝羽妮坐在他对面,端正着身体直视他的眼神。 她必须这么做,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义无反顾。 耳边忽然向起刺耳的摩擦声,对面的人站了起来,什么都没说就冲了出去,连椅子倒下都没注意。 蓝羽妮看着满桌的菜,还有已经空了的对面,鼻间还萦绕着菜的香气,可是让她做这些菜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忽然捂住嘴,终于哭了出来。 她没猜错,现实从来不会眷顾她,连幻想都不屑。 他不想要,她要不起。 他只是个孩子 “你就这样跑出来,然后什么都没说?!”梁洛展翻着文件随口问道,虽然廖习枫语无伦次,但他总算把事情的原委大概讲了出来。 “你说我该怎么办!这事换到你身上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 说实话,他倒真没有离开蓝羽妮的想法,只是这消息就像重磅炸弹,他被炸晕了,完全没了方向,除了逃跑没有任何对策。 他受刺激了,很大的刺激。他一向自诩情场浪子,保护措施做得非常好,从未遇过这种问题。这孩子如此忽如其来,他被杀得措手不及。 自己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怎么应付这种事情? 他大声吼出来,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出了一口恶气。梁洛展撇撇嘴,低头还是看着文件。 “洛展,这事情、这事情我真没遇到过,你倒是给点意见呀!” 梁洛展失笑:“我能给什么意见啊?你没遇到过我就遇到过了?要不我带你去问有经验的人,比如你妈?” 廖习枫立刻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你打住吧!不给点有用的意见就算了你还给我在这儿添乱!告诉我妈?!这事儿它能让我妈知道吗?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二话不说拎着我耳朵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和蓝羽妮结婚!” “和蓝羽妮结婚不好吗?你倒是说清楚了,跟人家在一起那么久了,难道就想一直跟她这样耗着、永远不结婚?” “我、我……”他一时语塞,脑子想的全是他顶着黑眼圈、带孩子的场景,竟真没想过结婚这个问题。 她提过结婚这个事,他怕那张证书,怕手指上那个铁环,总是不遗余力地推。如今到了这份上,怕是再也不能当乌龟、缩着脑袋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梁洛展从冰箱里拿出了两罐冷饮,随手扔给他一罐:“习枫,不是我说你,人家女孩子容易吗?没名没分跟你住一起那么久,现在连孩子都给你怀上了,是时候结婚了。” “难道、难道就没其他办法了?”他左右为难,既内疚、又不想跳进那个“婚姻”陷阱里去。 梁洛展挑眉,音调不自觉地高起来:“你想让她去把孩子做了?!” “当然不是!”廖习枫连忙摆手,别说那是他的孩子,他也舍不得让蓝羽妮吃那种苦。 “那就要,而且得赶紧。其实习枫你也别怕,你现在跟结了婚的男人有什么区别?ine跟廖太太有什么区别?不就是一张纸而已。而且……”他拍着廖习枫的肩膀,声音忽然低下来,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你很幸福了,既然有了孩子,怎么能不要?” 廖习枫光顾着紧张:“真要结婚?” 他,廖习枫?已婚男人? 想想就不搭调! “这真的是唯一的解决方法吗?”他苦着脸,可怜兮兮地看向梁洛展。 没来由地,梁洛展忽然心烦起来,很想打眼前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混蛋。为了防止自己付诸行动,他连忙站起来踱到那巨大的落地窗户前。夜深得很了,醉死人的黑色,他莫名地心冷起来。 “我先睡了,你慢慢想。”他随手向后挥挥手,不顾廖习枫的求救眼神转身上了楼。 廖习枫毫无办法,梁洛展不理人,这事又不能让他妈知道,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他郁闷极了。 多想无益,他渐渐发现一个人大晚上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所以,他睡觉。 还是那个客房,还是那张不怎么舒服的床,他翻来覆去、迷迷糊糊间好像睡着了,梦里总有个声音在叫他,特别稚嫩,特别清脆。他到处找,却在角落发现了个婴儿,挥舞着肉肉的小手,傻傻地冲他笑。也不知这孩子有多大,只长了两个可爱的小虎牙,白白的,特别可爱。廖习枫也是愣在原地,心底泛起欢喜忽然想起来要伸手去抱他,却发现这孩子出奇的重。他怔了一下,抬手一看,竟是一手的血,触目惊心。他吓了一跳,仿佛当年父亲时那样的惊心,全身都在颤抖,完全没了方寸,世界都在某个瞬间一点一点坍塌,一个角都不留下。他怔怔地抬头,孩子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的血,红了整个世界。他忽地一蹬腿,却是忽然醒了,周围是熟悉又陌生的黑色,身下还是那张不怎么舒服的床。 他抬手擦擦额头,满脸的汗。 还好,只是场噩梦。 为什么…… 第二天早晨糊里糊涂地吃了早饭,吃的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开例会的时候是心不在焉,蓝羽妮就坐在不远处,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色。梁洛展面上不动声色,照顾他们俩的情况整个会议都没理会,散了会却二话不说拎着廖习枫进了办公室一顿痛骂。 “你要是不想开会、没心思上班就请假去,大不了打个报告上来辞职继承你妈的ktv去,东梁不需要这种不干实事的人!” 廖习枫却低着头,任他骂,一句争辩也没有。他的生活已经脱离了轨道,措手不及。 骂完了、消了气,梁洛展替自己泡了杯茶,反而有点担心。 “要不你跟ine找个时间坐下来好好谈谈,看看到底是要结婚还是要怎么办,老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你住我家里不过是添双筷子,可人家下半辈子还指望你呢。” “我不结婚,坚决不结婚!”廖习枫忽然扭过头,闷闷地开口,像极了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他想了一夜、愁了一夜。那个梦吓了他一跳,有个孩子可不比蓝羽妮养的蝴蝶犬,买点好点的饲料、时不时拉出去遛遛就行。那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重而又重的责任,他挑不起。 梁洛展怔了一下,没想到他思考了一夜,到头来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你想清楚了?准备怎么跟ine说?” “就这么说,我不要这个孩子、也不要结婚,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赌气般一股脑全说了出来,站起来扭头就向门口走,却愣在了那层台阶上。只是二十余厘米的距离,他竟不敢迈步…… 梁洛展站起来,这才看到刚好被廖习枫挡住的蓝羽妮,她手里拿着份文件夹,黑色的,特别厚重。她紧紧抓着,关节都泛了白;紧紧咬着唇,只怕一松开,自己就会哭出来。她怎么还能再哭?她不允许自己再哭,自己怎么能再哭?为了同一个人,关于不同的事。 廖习枫怔怔的,真没想到她就在旁边,自己说的话,她肯定一字不差全听到了。 “你怎么在这儿?” 蓝羽妮站在他面前,也不管还有别人在场,忽然仰起脸轻轻地笑,却比哭还难看:“你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廖习枫忽然低下头,不想去看她的眼,或者说,不敢看。她眼底深深的、毫不掩饰的绝望,他怎么会看不懂? “我是认真的,反正我不结婚。如果你不接受,大不了好聚好散。” “散?!到今天你跟我说要散?” “我知道你不服气,大不了你开个价,我没别的意思,就当是给你的补偿。” 她苦笑着,奋力仰着脸,芭比娃娃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直直要看进他心里去。忽然垂下眼,她无声哭了出来,眼泪大滴大滴,全砸在地板上。 这地板是大理石的,每天都有人打扫,她低着头,清清楚楚地看清楚自己的脸。她忽然觉得丢人,长这么大,从未有过的丢人。面前的这个男人,有着无比性感下巴弧线,自己爱了这么多年,眼下却给了自己这样的耻辱…… 她缓缓抬头,眼睛里全是绝望的恨意,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廖习枫,你这个混蛋,我瞎了眼才会想要替你生孩子!” 她奋力甩手,用尽全力扇了他一巴掌。近一天没吃东西,这一巴掌虽出奇地响亮,却根本无力。她尤不解气,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只觉得把眼前这个畜生千刀万剐才好,随手又操起另一只手上的东西,狠狠地砸在他脸上,把这张脸砸烂才好! 那文件夹并没有封口,雪白的纸张全飞出来,在两人之间旋转落地,廖习枫根本不想抬头,只能见到满眼的白色,偶尔还夹杂着黑色的宋体字。他说不出来,没心思去想,只得怔怔地盯着地板上印出的她的脸,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自己有多久没这么认真地看蓝姐姐了?她好像胖了一点,脸更圆了,但是眼睛却可怜地红肿起来,此刻正盯着自己的脸,全是恨意。 蓝羽妮什么都没说,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得撑着最后的念头,跌跌撞撞地跑出来,那个地方让她丢尽了脸面,那个男人让她恨之入骨,她只想赶紧跑,随便什么方法,离开就行! 梁洛展站在廖习枫身后,看不到此刻他的表情。文件撒了一地,哗哗的白色,全都躺在廖习枫的脚边。 “你真要这样做才高兴吗?” 廖习枫站得笔直,脊背僵硬,他紧紧抿着双唇,如同倔强的孩子一般。 他做错了吗?或者说他做对了? 这世界上的对与错,他该如何去辨别?如何做错了,那又该怎么纠正回来? “那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做?” 浑身的力气顿时像被抽了干净,他什么都不想再去想,只来得及问出这样的话,慢慢地走了出去。 梁洛展一言不发,却慢慢踱过去,捡起了地上的东西,一张一张,极其认真。重重的油墨味,熏着他的鼻子,说不出是好闻还是作呕。 他快疯了,这样的问题,快把他弄疯了。 他重新坐回去,一页一页把那混乱的文件重新整理好。 1、2、3、4…… 明了的数字,再熟悉、简单不过的东西,他竟然完全没办法理解。只能凭着感觉,恍惚地把它整理好…… 她回来了,他把她接了回来,却感觉两人渐行渐远。 她比以前更加沉默,眉宇间全是让他抓狂的冷静与漠然。无论他做什么或不做什么,她永远是事不关己的模样,永远只是接受绝不多说一个字。 他们之间是怎么了?她又是怎么了? 曾经那样刻入骨子里的温馨与感动,仅仅因为分手,竟要全部一笔勾销? 无名指的理由 廖习枫一人开着车在马路上随意乱窜。他没心情工作,勉强做起来也是错误百出,干脆请了一天假出来散心。 这城里住了多少年,什么地方有什么乐子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现在却一个都想不起来。车轮一直在转,他竟不知自己要去哪儿…… 他心烦意乱,随意地停好了车,随意乱逛,不知怎地进了一家珠宝店,好像是tesiro。以前他总念着有机会要替她买套首饰,不要那种俗得满大街都能见到的那种,最好是去tiffany订做,全世界就一套。她开心地笑,却伸出右手,白白胖胖的,在他眼前不停地晃。 “我又用不着那么名贵的东西,简单一点就行。” 他鄙夷地要命,觉得她不懂得享受人生又小气,男朋友送的都不要。 满柜的钻石晃啊晃,名贵与不名贵的,名家设计与普通的。商场最近在搞活动,柜台旁站着许多情侣,导购小姐正热情地向他们介绍各种钻戒。情侣们不厌其烦地试戴,一脸甜蜜。 他怔怔地看着其中一对,恍然大悟:她要的根本不是名贵的钻戒,她只想要一只结婚戒指,一只昭告她廖太太身份的戒指。 她的手空荡荡的,晃来晃去只是想提醒他:这里缺一个戒指。 如此小女人的心思,他竟今天才知道。 随便走近其中一个柜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也不是真的想买,大概只是想看看。导购小姐凑了上来,很殷勤地笑,小虎牙露出来,特别可爱。 “先生想买戒指吗?最近一批新货刚到,很精致,用来求婚很适合的。” “我不是要求婚!”他忽然喊出来,声音有些大,不知名的原因,总之就是很讨厌结婚之类的字眼。 小虎牙愣了一下,但毕竟是职业素质高的人,随即镇定下来:“对方已经答应了?那更要买个别致的戒指表达诚意啦!” 最后那个“啦”字是夸张的升调,听得廖习枫一身疙瘩,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台湾同胞。 小虎牙随手拿出几对戒指摊在柜台上,几缕阳光照进来,戒指闪耀着可爱的光芒,也不是很刺眼。 也不是很刺眼。 他随手拣起一只,却怎么都戴不上去。 小虎牙尴尬极了,极力想提醒他,又不想表现得不礼貌:“先生,你、你的戒指戴错了。” 廖习枫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跟他说话。 “什么戴错了?” 小虎牙笑笑,这位帅哥一定是第一次买。她伸手褪下他手上的戒指,拿在自己手边比划了一下:“结婚戒指是要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你戴在了中指上,而且……”她拣起另一只,放在廖习枫面前,“这才是男式的,你刚才戴的是女式的。” “哦,我女朋友手指很粗,我得帮她试戴一下。”他若无其事地挑出男式那只,语气听不出一点虚假。小虎牙吐着舌头:这女的手指得多粗啊! “显然这对不适合你们。”她埋头苦找,那些精致、细小的直接跳过。 廖习枫低头敲着柜台光亮的玻璃,低声嘀咕:“谁规定要戴在无名指上的,戴着舒服就行,哪个手指不都一样吗?” “那怎么一样呢!”小虎牙终于挑出了一对,很兴奋地摆在廖习枫面前,他斜眼瞟着,只觉得这对戒指粗大地诡异。 小虎牙将两手合在一起,其它四指都尽力贴在一起。中指却弯着,从第一个关节一直到手指头都紧紧靠在一起。 她将手放在廖习枫鼻子下,边比划边给他讲解:“把戴订婚戒指的中指贴紧千万别松开,你会发现,大拇指可以分开,代表你总会离开父母;食指代表朋友,它们能分开代表人有悲欢离合;小拇指也可以分开,它代表曾经错误的恋人,因为我们已经找到正确的;可是你看无名指,”她的无名指头动了一下,却没有像其它三指一样顺利分开,“只有无名指是分不开的,他们紧紧贴在一起,只要中指的第二个关节没动,它们就不会分开。” 廖习枫将信将疑,拿手按她说的比划一下,还真的是这样。 “所以结婚戒指要戴在无名指上,代表永不分离。” 永不分离……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承诺了一辈子。 他竟是这么久才明白。 而他…… 他忽然心慌起来,背后渐渐渗出冷汗。大厅里似乎很热,连手指都很变得滑腻,很难再合在一起。 他做了什么?那样爱自己的人,还有自己的孩子,他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小虎牙被他的表情吓到了,小心翼翼地问:“先生,你还好吗?” 他猛地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戒指还捏在手里,冰冷的金属触感,好像怎么都捂不热。 “对不起,我有事我必须走了。” “没关系没关系,您下次把女朋友带过来,我们可以照着她的手指大小把尺寸改过来。” 他顾不上她的话,匆匆忙忙逃出了大厅。正奔向停车场,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洛展,干嘛?”他站在车门前手忙脚乱地翻口袋找遥控器,另一只手还拿着电话,只有一只手帮得上忙。平时里瞬间就能完成得最简单的事,他从未发现这么难。钱包、钢笔、烟、打火机……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口袋可以装这么多东西,就是找不到他要的。他几乎泄了气,垂下手去,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发抖,他一直不正常,连遥控器都找不到,只是因为他在不停地发抖。 “你怎么了?”那头的梁洛展大概感觉到他的不对劲,轻声问道。 “没事。”他总算找到了遥控器,颤颤巍巍地要去开车门,心却没来由地更慌了,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梁洛展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习枫,你听我说。” 廖习枫的心思根本不在电话上,一个字、一个字,通过无线波从那头,传到他耳朵里。一句一句可怕的话,他费尽了心思,终于明白了它的意思。 梁洛展说,蓝羽妮住院了,她自己打掉了孩子。 不能说的话 廖习枫匆忙赶到医院,只见长长的走廊尽头,殷复颜默默站在那,像是等人。他只匆匆瞥了她一眼,问:“她在里面吗?” 她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口气淡却异常坚定:“你不能见她。” 廖习枫冷笑,因为梁洛展,他一直很不待见她:“是你不让我进,还是她不想见我?你有什么资格拦我?” “有什么区别呢,总之见了你对她没好处。” 他冷哼,推开她就要硬闯。殷复颜也不真拦他,只在他背后说:“孩子已经没了,你难道现在就让她面对害死它的凶手吗?” 他忽然僵住,手停在冰冷的门把上,感觉手指都没力气再动。她就在里面,躺在床上,可他,不过一天的时间,却没有脸面再见她。 “我不进去了,你只要告诉我,她、她现在怎么样?” 她看着他的背影,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颤抖:“刚做完手术有些虚,还晕倒了,养一阵子就好了。” 他没回头,好像完全没听到。殷复颜摇头,抬脚正准备离开,廖习枫忽然幽幽开口,声音轻如叹息:“你,你也看不起我吧?” “没有,我为什么会看不起你?”她摇摇头,转身看着他的背影。 “怎么会没有?你一定瞧不起这么不负责的男人。” 他默默转头,正看到殷复颜的淡淡双眸,真的一点鄙夷都没有,眼底只有深深的遗憾和同情。 “我只替那个孩子不值,还没来得及出生,就被自己的父母逼死了。” 廖习枫全身一震,忽然死死咬着唇,下巴绷着紧紧的。 他的孩子还没出生,却已经胎死腹中。 凶手就是他。 梁洛展处理完手中的事情就匆匆赶到医院,好不容易终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怔怔发呆的廖习枫。他很清楚此时的情况,只是如果几天前说不想要孩子的真的是廖习枫,此刻他应该高兴、解脱才对,为什么他现在看起来,却是失魂落魄? 他默默坐到椅子上,坐到廖习枫身边。 “孩子已经打掉了,你没有后顾之忧。如果你还想跟蓝羽妮继续在一起,从现在开始好好哄她吧。” 廖习枫一言不发,还是石化一样埋首于胸前,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他从小就懒,不爱锻炼,肩膀并不宽,此刻看起来,竟是有些瘦弱。梁洛展忽然开始担心,他担心,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廖习枫才发现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廖习枫忽然仰起头,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脸上狰狞的两道泪痕:“其实,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准备去向小妮求婚。” 梁洛展吓了一跳,若廖习枫真的已经回心转意,蓝羽妮却在那个时候打掉了孩子,她若是知道这件事,又该有多后悔、多自责;廖习枫明明想重新开始,却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他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廖习枫还是无声地哭,眼泪顺着性感的下巴,直流到颈窝里去:“我当时在珠宝店看戒指,唯一想的就是要向她求婚,然后带她一起去挑。你知道的,她眼光一向比我好,结婚戒指多重要啊!那是得带一辈子的。万一买的不好,日后麻烦的事情多着呢!她那样小气,肯定时不时就埋怨我,我下半辈子都别想有安生日子过。还有宝宝,最好是个女孩让我带才好,要是像她妈妈一样、是个小蓝姐姐,那被她盯上的男人可就惨了,甩都甩不掉。我们廖家要是出了这样的女儿,那不得丢死人!还有,蜜月旅行也得听我的,我可不管她是不是怕冷,总之我一定要去挪威滑雪……” 他絮絮叨叨地说,一刻不停,从蜜月旅行说到了结婚以后的家务问题,他从来不是唠叨的人,现在却像是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甜蜜的畅想,他和她的希望,他一刻也不停,好像现在全说了出来,就可能真的会实现一样。 明明是永不可能再实现的梦想,再虚幻不过的奢望,他一股脑、带着泪全说了出来。面前像是一只怪兽张着血盆大口,要把他吞进去,要把他和她的梦吞进去。 他和她的孩子没了,什么希望都没了。 他忽然想起来,孩子已经没有了,他跟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刚才他设想的那些美好,全都没有了。 他蓦地住了口,终于恸哭了出来。 她为他哭过那么多次,流掉那么多眼泪,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梁洛展看着不忍心,这么多年一起长大,自己倒真是第一次看到廖习枫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你把这话拿去告诉蓝羽妮,她要是知道了你的想法,会回心转意的。” 廖习枫默默摇头,勉强扯出的笑却是比哭还难看,他的笑谁都安慰不了。 “只要你告诉她,她会相信你的。” “我不能说,刚才的话,她永远都不能知道。” “为什么?若是不说,她可能永远都不能原谅你。” 他还是摇头,眼底流过无数颜色,却已经不再哭了:“告诉她以后呢?她或许会回到我身边,可她会自责一辈子,她那么善良,连家里的蝴蝶犬都不忍心让它挨饿。现在因为一个误会,她生生打掉了自己的孩子,她会恨死自己的。她会永远对我、对那个孩子感到愧疚的。” 梁洛展还是皱着眉:“可是、可是她可能不会理解你。” 廖习枫抬手胡乱抹眼泪,刚才哭得痛快淋漓,现在终于觉得有点尴尬:“总比让她自责好。我宁愿她恨我,也不要她恨自己一辈子。” 梁洛展愣住了,从没想过廖习枫竟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所有人眼中他最不羁,却不知他看似冷酷,心底却藏着这样温柔的心思。 那以前呢?以前的那个游戏感情的廖习枫,又是不是真实的他? 他打了寒颤,这样的付出,他自问做不到。 若是什么都不说就离开自己爱的人,然后自己默默后悔一生,他永远做不到。 廖习枫拿出手帕,边擦眼泪边尴尬地笑:“哼,一不小心就让你小子免费看了场苦情戏。” 梁洛展笑笑,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离开。 现在的廖习枫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就好。 廖习枫笑着拍着他的手,他只顾低头摆弄自己的手帕,直到脚步走远,直到长长的走廊只有他一个人,他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大拇指摩挲着手帕角落的图案。这张手帕原本极素净,她偏不满意,偏要在角落绣上“lyn”。他护着手帕死活不同意,说她这是侵占他人私有财产。后来她好说歹说、坑蒙拐骗,他总算勉强同意,但也只是同意她绣个“l”,她撅着嘴,但勉强接受了这个提议。 他忽然笑了出来,一想起那个时候她无可奈何的样子就好笑。宝蓝色的“l”就在手底下,顺滑的纹理、突起的手感,一个简单的“l”,是她,亦是他。 默默无话 梁洛展在医院只呆了一个中午就匆匆返回了公司,两个经理都不在,他必须留守主持大局。办公室前lucia接过他的外套,手指着房间却面露难色。 “梁先生,殷小姐来了,她一直在等你。” 他一愣,这才反应过她说的是兴颜。 也是,同是姓殷,他却很难等到真正想要的那个了。 他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开门。沙发上的人听到动静立刻弹跳起来,看到来人后顿时展露笑颜。 梁洛展一言不发,径直坐回沙发上,殷兴颜兴冲冲跟过去,脸红得如同苹果。 “洛展哥,我刚参加完毕业典礼,我已经毕业了,你看,这是我的学位证书。” 她献宝一般把手中的证书摆在他面前,只希望他能看一眼。 梁洛展的表情依然如冰山一般,看都不看,只淡淡说了一句:“恭喜你了。” 殷兴颜讪讪收回手,长长的指甲一下一下,抠着那红色的一角,忽然一块书皮被抠烂,她浑然未觉,只顾咬着唇,怔怔盯着他的侧脸。 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从书堆里抬头说道:“蓝羽妮病了,在医院住着,你有空的话去看看吧。” “ine姐病了?!”她惊呼,“什么病?在哪家医院?” 他皱眉,训斥道:“大呼小叫什么?她又没死。” “那蓝姐姐到底怎么样?廖习枫呢?他应该陪着她呢吧?” 他不接话,终于肯抬头看她。殷兴颜怔怔地看着,只觉得他的眼眸黝黑,好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泉,泉底流淌无数她读不懂的颜色,流光溢彩,浓华如梦。 他从不期待她能看懂,她不可能看懂,只是重吸一口气,淡淡说道:“我找人送你过去。” “那、你不一起去吗?” 他握着鼠标看屏幕,不再看她:“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就不过去了。” “我!”她急急地上前一步,却被他坚定地打断:“出去吧,我还有很多事。” 她默默点头,无话可说,默默转身把书包背好走了出去。 耳边传来关门的声音,梁洛展泄了气般向后仰去,眼睛怔怔望着天花板,心底却是一片冰凉。 她只是个孩子,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自己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在你身后 站在病房外,廖习枫的手搁在门把上已经好久,可就是下不定决心去开这扇门。即使是见了她,两人又能说什么,难道谈论分手费吗? 他想了又想,正犹豫着,忽然背后伸过一只手,脖子被人拎了起来。他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阵眩晕,就被人用力抵在了墙上。 他奋力睁开眼,却对上一双快要喷火的眸子。 他冷笑:“啊,看看,我们的情圣这次要说什么?” 明武死死抓着他的衣领,他拼命控制自己才不把眼前这个混蛋千刀万剐。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你说,你是怎么对小妮的?!” “我对我的女朋友做了什么管你什么事?谁要你狗拿耗子?”廖习枫毫不畏惧地回瞪,嘴角依然带着他特有的惫懒笑容。他这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像是要把对方活活气死才甘心。 “还记得当初我是怎么警告你的吗?你要是敢对小妮不好我一定杀了你!”明武越说越气,忍不住手上力道越来越大,好像要把廖习枫的脖子拧断才甘心。 廖习枫只觉得脖子上一紧,气都喘不过来,忍不住双手攀上掐着自己的人,猛地发力,用力把他推开,大股新鲜空气忽然涌进来,廖习枫连忙俯下身大口喘气,整张脸涨得通红。 “咳——咳!” 明武一愣,手上却松了,退后一步,嫌恶地看着廖习枫的背。 廖习枫弯着腰、捂着嘴不停地咳嗽,听着声音像是要把肺咳出来。明武一直站在他面前,既不走开、也不上前抚慰,总之就是冷冷地看着,看戏一般。 他咳了许久,总算慢慢缓过来,那撕心裂肺的声音渐渐转了调。明武不由一怔,仔细一听,这才辨别出来,原来他竟是在笑。 廖习枫缓缓站起身,他原不如明武高大,两人距离太近,甚至仰视才能看向明武的眼。他调整了下呼吸,背挺得笔直,扬着下巴,如同平时一样戏谑道:“怎么,到现在还没死心、还想英雄救美吗?我告诉你,就算我跟蓝羽妮分了,也轮不到你。” “我什么时候说要她在一起了?我只是要求你对她好一点,这你都不能做到?!” “我最恨你这副情圣的嘴脸,别装出一副只付出不求回报的样子,谁会感谢你不成!”他用手背抹了下嘴角,抬脚就向蓝羽妮的病房走去。明武立刻看穿了他的企图,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 廖习枫叹口气,抬头正对着明武的眼,两人就像野兽,乍着毛瞪着对方,准备随时扑过去把对方撕成碎片。 “你到底要怎么样?之前你让我对她好一点,现在她病了我要去看她,你挡在我面前算怎么回事?” “那是以前,现在你没资格见她。”他冷冷地说,像守护神一般正站在门前不许任何人进。 “真是奇了怪了,蓝姐姐怎么忽然年纪小得要找监护人了?还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们已经偷偷把证给领了?” 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说这样连自己的话来激怒明武、羞怒蓝羽妮,其实他真正想羞怒的,正是他自己。 果然,明武一把重新提起他的脖子,喘着粗气问:“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廖习枫笑而不语,眼睛却瞄向其它方向,根本不看他的眼,就像对面站着一个小丑,他实在懒得瞟一样。 明武眯着眼,他喜怒很少形于色,眼睛一旦眯起来,不是喜极则是怒极。 “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 兴颜赶到蓝羽妮病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明武抓着廖习枫的衣领,另一只拳头停在半空中随手会挥下去;而廖习枫则是把头转到一边,还是平时那副惫懒、无所谓的样子。 两人瞥了她一眼,明武慢慢松了手,廖习枫盯着他、扬着下巴,满脸的挑衅。等他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整理衣服。看着兴颜微微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这两人一向不和,兴颜是知道的。 她尴尬地开口:“你们、你们不进去吗?” 廖习枫上前一步:“正要进去呢,偏偏有人一定要挡在这儿。” 明武拽紧了拳头,脸倔强地歪向一边。 兴颜来回看着,说什么都不是,只得尴尬地穿过两人中间。正要开门,忽然门被里面的人推开。 殷复颜看着他们三人,面无表情:“你们站在这儿干什么?这么吵,里面还有病人呢。” “她怎么样?” 殷复颜瞟了廖习枫一眼,淡淡说道:“还没死呢,就是很虚弱,医生说要静养才好。她这次小产,去了半条命。” 廖习枫不说话,盯着殷复颜的眼,一字不漏地听。 “你们明天再来吧,她刚睡着,别吵了。” 明武透过窗户向里看着,那玻璃原本不是磨砂的,只是大约时间久了没人打扫,里面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到,生生把他们隔在了两个世界。 他回头说:“那我明天再来吧。” 廖习枫立刻接话:“你明天不用来了,我的女朋友不用别人来关心。” “你们别吵了行不行!你们都不用来,ine谁都不想见。”殷复颜低吼着,用眼神下着逐客令。两个男人互相瞪了一眼,无可奈何,只能离开。 “姐——”兴颜出声叫她,“姐,我今晚想去你那儿睡。” 她一愣,随即摇头拒绝:“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没自立?” “我没那么想,我只是觉得我们很长时间没聊天了,想跟你聚聚而已。” “那就不用了,我很忙,也没时间招呼你。” 兴颜一愣,咬着唇手指拽着书包。忽然指甲一滑,她送开皮包带,浅笑道:“我也是,我才刚毕业,要准备工作的事情呢。那以后再说吧!” “行,那你先回去吧,还有钱吗?” “姐,我有钱,那我先走了,我明天再来。” “拜拜。” 过年 新年又到了,殷复颜买了面粉和馅,自己在家包饺子。眼睛还是时好时坏,不过包个饺子还是没什么问题。 这可能,是她最后一个新年了。 没有人陪,也不能有人陪,她拒绝了所有的邀请,把自己关起来准备一个人过新年。 忙碌了一上午,总算煮好了一锅饺子。出锅的时候,热气腾腾,雾气充满了整个厨房,房门是磨砂玻璃,雾凝聚在门上,水淅淅沥沥地开始流淌。香味扑鼻,她加了点调料,醋、酱油、鸡精、香油……厨房里有的都加上了。装了满满一碟子饺子,小山一样堆着端了出来。 “洛展,吃饺子了。”她向后轻声喊着。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饺子汤的淡淡香味。 “洛展,饺子已经好了……”她喃喃开口,“再不吃就凉了。” 新年对他们而言其实没什么重要的意义,廖习枫就说过:“反正我也不指望向老板娘要压岁钱。” 说起来也巧,廖妈妈的生日就是农历正月初三,她喜欢热闹,廖习枫就奉命拉一帮人去给她庆生。 去年就是的,那时候是她跟梁洛展感情最好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拉她去了廖家,说是去吃寿面。 那是她第一次见廖妈妈,传闻中撒切尔一般的铁娘子。她一直就很好奇,见了真人后才明白,廖习枫帅得无法无天,绝对不是没理由的,五十几岁了依然风韵犹存。她或蓝羽妮也许比她年轻,但在气质上,绝对比不上她。 廖妈妈见了她倒是很高兴,拉着她的手放在膝盖上开始聊天:“听说洛展交了女朋友,还是个大美女,今天总算见到了,名不虚传啊。” 她礼节性地笑笑:“您过奖了,您才是大美人呢。” 她笑得很随意,自从跟梁洛展在一起后就很少板着脸了,连蓝羽妮都说,她笑的时候酒窝浅浅的,特别好看。 廖妈妈明显一怔,不由抓紧了她的手,紧紧地握了一握:“孩子啊,老实说,没见到你的时候听说你是东梁的职员,我就替洛展那孩子担心,担心你是想向上爬才跟他谈的恋爱。可今天见了你,我得为有那样的想法向你道歉。” 殷复颜歪着头,眼睛眨都不眨:“您为什么改变想法呢?说不定我就是那样的人。” “你肯定不是。”廖妈妈温柔地笑,端起桌上的茶杯,泡的正是信阳毛尖,“若是那样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笑得那么坦然,眼睛里干干净净,肯定不是。” 殷复颜倒是一愣,她收回手,缓缓坐直身。 “你别怪我多心。你知道洛展的,他从小就没了父亲。像我们家习枫,好歹还有我这个亲妈妈,还有他大伯,对他也是没话说的。可是洛展呢?洪馨也是的,那么小的儿子,竟然狠心丢下他就跟自己丈夫、就那么去了。所以啊,我总想着,就把洛展当成自己的儿子,一定要看到他幸福,这样也算对他早逝的父母有个交代。” 她手里的茶杯蟾蜍外形,底纹浑圆而厚重,毛尖的香气随着水气一点一点渗出来,闻起来清香至极,却隐隐带着一丝苦气。 殷复颜怔了怔,忽然反过来握住廖妈妈的手:“我们会很好的,您放心吧。” 廖妈妈点点头:“是你我肯定放心。” 厨房里忽然冒出一个人头,正是梁洛展的亲妹妹,他唯一的亲人,梁洛儿。 “阿姨和我嫂子聊什么那?也说出来让我们高兴一下。” 廖妈妈抬手抹了下眼睛,笑骂道:“我们能聊什么?倒是你们,一群人都聚在我的厨房里打打闹闹!尤其是你,要是弄坏了什么,当心我扒了你的皮!” 梁洛儿撅着嘴,老大不高兴:“我干什么了呀?什么都没做呢就在未来嫂子面前贬低我,您还是看着我长大的呢,就不能多说我点好话。” “就是看着你长大我才要实话实说!你什么时候能把你那五大三粗的毛病给改了,我就算死了也好歹有脸去见你爸妈!” “什么乱七八糟的!阿姨你看,你儿子在里面捣鼓了半天都没事,我怎么就不能在厨房里了?” 她不紧不慢地放出了这个重磅炸弹,一句话把廖妈妈咽得半死,闷声坐在那儿半晌想不出反击的话来。 廖习枫忽然伸出头来,面前裹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十足一副家庭主男的模样。 “聊什么呢那么开心?” “没你的事!你给我出来。” 廖妈妈忽然发威,倒把廖习枫吓了一跳。他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委屈至极:“干嘛呀?我玩得正高兴呢!” “玩?!厨房里是你玩的地方吗?你给我出来!你老婆忙里忙外的,你不帮忙就算了还在里边添乱?听到没有,你给我出来!别在里面丢人现眼!” 廖习枫铲子一摔,真的来了气:“我怎么了我?!我做什么了让您这样气?再说了,你儿子还没结婚呢里面哪儿有我老婆?” “总之你赶紧给我出来!这么多年来街坊邻居一提到我李真琪的名字,哪个不是竖起大拇指的?独独你这个败家子,让我丢尽了脸。我说你怎么就一点都不像我呢?” “我怎么知道?!”廖习枫一点都不让步,脸红脖子粗的,看来是真的生气,“再怎么丢脸这儿子也是你当年自己生出来的,早知道今天当时一把掐死我不就完了?” 两人越吵越欢,尤其是廖习枫,索性丢了围裙在一旁,直接拿了铲子就杀了出来;廖妈妈也丝毫不让,站在廖习枫面前鼻子对鼻子。殷复颜这才发现,两人竟是一样高:廖妈妈虽是女流之辈,却着实是巾帼不让须眉。 我只怕你冷 大概是外面动静太大,梁洛展和蓝羽妮一齐从厨房出来:“你们在干什么呢?吃饭了。” 他们连忙上前将两人分开,只有梁洛儿一个人站在一旁,捂着嘴偷偷地笑。梁洛展无意地瞥到,掐着她的手臂低声问:“是你搞的鬼?” 梁洛儿不着痕迹地拍掉他的手,一脸得逞后的得意:“管我什么事,阿姨是什么人物啊我还能使唤她不成?” “阿姨是什么人物我当然清楚,你这个小魔头我就敢小瞧了吗?” 梁洛儿低着头,隔得老远向殷复颜使眼色求救。殷复颜笑笑,上前说:“我刚才就在旁边,她真的没说什么。” 梁洛展将信将疑,斜眼瞧着梁洛儿的脸。殷复颜忍俊不禁,拉着他的手就入了座,趁人不注意在他耳边偷偷说:“你们兄妹俩一个样,都不让人省心。” 梁洛展看着她的眼,恍然大悟:“我说嘛,她肯定逃不了干系。” 说着站起身就要找梁洛儿算账。 “行啦!”殷复颜笑着把他按回座位上,“你妹妹还小,爱闹是正常的。” “她不小了,平时那个样子你是没见着,鬼点子一堆。现在我还能照顾她,以后日子长了,要是哪一天闯了什么弥天大祸那可怎么办?” “你啊就放宽心吧。”她坐到他身边,手却缓缓伸过去,放在他膝盖上,和他的交叠在一起,缓缓地十指相握,“洛儿还小,等年纪大了慢慢会懂事的。” 他想了想,却是自嘲地一笑:“我怎么忘了,你也是有妹妹的人。” 对面忽然响起戏谑的声音:“小两口在饭桌都这么你侬我侬的,还让不让我们其他人吃饭了?” 梁洛展毫不犹豫地反击:“你不服气你也来呀。” 廖妈妈及时站了出来,充当和事佬:“行了行了!把你们一群人叫齐容易吗?就不能让我过个安生的生日?我今年都五十三喽,你们这群孩子就不能让我少操点心。” 廖习枫住了口,凑上去陪笑道:“您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五十三岁的人,真的,跟三十五似的。” 廖妈妈狠拍他的头,笑骂道:“就你这混小子会说胡话,我都这把年纪了,怎么会像三十五?!” 廖习枫痛得龇牙咧嘴的:“不信你问他们。您不知道而已,平日里他们可羡慕了,说您既漂亮又温柔,还说我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才当了您的儿子。” 梁洛儿也趁势帮腔:“就是啊!阿姨您别不信,你这儿子看起来不争气,其实他很孝顺的。” 廖妈妈捂着嘴笑,光顾着高兴不再说话。一家人其乐融融,蓝羽妮则一直在厨房,整整忙了一个上午总算把菜上齐。虽比不上名厨的大手笔,可家人做的菜,吃起来总是格外香甜。 酒足饭饱,其他人又熙熙攘攘进了厨房洗碗,打闹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殷复颜懒得去凑这个热闹,空调的温度开得太高,她有些头晕,站到阳台上吹吹风。 南京很少下雪,小区前的空地上原本培植了很多草坪,现在是寒冬,除了枯黄的树根什么都见不着。倒是角落里还有几株松树,无论严寒酷热,永远是一如既往地绿色,坚强得让人钦佩。青绿常在,人又是否能常在? 背后响起脚步声,她没转头,只觉得肩膀上一重,她低头看去,原来是身上忽然多了一件外套,深深的藏青色。 “怎么出来也不多加件衣服?外面这么冷。” “也没那么冷,刚过了年,天气已经开始转热了。” “那也得保护好自己才行。”他不由分说,上前将她的衣领整理好,又把她整个塞到衣服里才甘心。衣服尺寸明显偏大,她看起来就像是个孩子一样。 “好了,我已经不冷了。” “你站在这儿这么久,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她转过头,还是看着角落里的那团绿色。都说绿色是冷色,可除了黑色她最喜欢的就是绿色:黑色是要把自己包起来;绿色却是自己的希望,就像是绝望里的那点亮一样,能说服自己继续走下去,好像继续走下去,就能看到出路一样。 “那你说说,阿姨刚才跟你神秘兮兮的,聊的什么?” “啊呀?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包打听。” 引得他笑,唇红齿白。 “你现在才发现啊,晚了。” “也没什么,大概就是你小时候的事。我还不知道,在你的长辈眼里,我竟是狐狸精一样的角色。” 他连忙举起手,以示清白:“与我无关,一定是习枫那小子乱说话。” 她笑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还说到你爸爸妈妈了。她说让我跟你在一起,她总算对你爸妈有交代了。” 他顿时收敛了所有笑意,一脸僵硬,怔怔站在她面前。前一秒还谈笑风生,此时却被揭开了伤疤,尴尬地无所适从。 她凑上前,轻轻抓着他的左手,用自己的双手包住,放到唇边替他呵气。 她的手真的很冷,细长骨感的手指,手背冻得青紫一片。大团大团的雾气从她口中冒出来,手指瞬间温暖,那团雾气立刻就消失在清冷的空气里。她低着头,一头长发披散着,别再耳后,额头上的刘海特别长,几乎遮了眼睛。离得这么近,他能清楚得看见她黑长的睫毛,好像还挂着雾,水灵灵的。他的手背痒痒的,只怕她的睫毛也碰到了自己的手。 抽出手,反过来包住她的,一阵阵心疼:“你的手怎么跟冰块似的,居然还来替我捂手。” 她浅笑,任由他胡作非为:“我不冷,我怕你冷。” 我不冷,我怕你冷。 他心里一动,忽然张开双臂把她抱进怀里。力气那样大,让她猝不及防。 他的脸埋在她衣服中,说话时声音闷闷的:“我一直不跟你说他们的事,不是因为别的原因,更不是要防着你。只是这么多年过来,我确实忘了。我不想跟你说,也是怕你担心。” 她用尽全力回抱他,她的力气当然不如他,可还是拼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们去得早,那时候我才12岁,说实话,小时候的事情我都记不全了,所以我没你想得那么难受。即使现在想起来,我也不是很伤心。 她紧紧抱着他,他的背那样宽,她的手很勉强才能碰到对方。 “妈妈要是能见到你,一定会说我没挑错人,一定也会为我高兴。” “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缓缓松开手,眼底还残留着迷乱,她近在眼前,近得连那个特别浅的酒窝都能看出来。他的手流连上她的脸,忽然俯身,吻了上去…… 背后响起口哨声,他依依不舍地松开她,咬牙切齿地转过头。 廖习枫托着下巴,一脸暧昧:“哎呀,我刚才不小心看到了什么?苍天啊,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微微侧身护着殷复颜,梁洛展不紧不慢地回答:“别不自信了,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你们俩也注意点影响,这还在别人家里呢就这么不管不顾了?我妈她年纪大了,禁不起这样的香艳刺激。” 梁洛展还是无所谓地笑:“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服气你也来啊。” “你不服气你也来啊。” 一想起那时候梁洛展说话时的表情,她直到今天还是会忍俊不禁。那样孩子气的话,也只有他能用那样严肃的表情说出来。 她随手拣起一只饺子,蘸了一点调料就往嘴里送。嚼了许久,却不知到底什么味道。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她总是吃不下饭,一点胃口都没有;即使强迫自己吞咽,却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了,索性随意起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 可今年这个日子有多特别,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即使再痛苦、再委屈,她也得好好吃一顿年夜饭。 饺子一个个被她拣起,再放到嘴里。鸡肉冬笋、鱼肉韭黄、韭菜虾仁……她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做了多少种,总之能想到的,她都做了。 平平安安,团团圆圆。 这么多的馅,她一定要做齐了,每样只做一个才甘心。 她一刻也没停过,从天蒙蒙黑,一直吃到深夜,觉得自己就要吐出来,总算是全吃完了。 她这阵子一个人的饭量都吃不下,这次竟强迫自己,硬是吃下了两个人的饭。 她坐在椅子上,端着空碗,发了好长时间的呆,直到全身都冷透,脚也开始僵硬,她才恍惚想起还要洗碗。 周围空无一人,房间里的空间并不大,可只有她一个人。 她端起三个空碗,起身进了厨房。 你别这样 蓝羽妮睡了一整天,医生说她这次流产身体受损很严重,一定要好好调养,不然这辈子都会留下病根。 殷复颜批了外套在身上,走到医院门口,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又折回去。廖习枫正要进去,她迎面碰到,抓个正着。 “我要回去做饭,ine还在里面,你帮我看着。” 他左顾右盼:“一定要是我吗?” 殷复颜站在他对面,两人几乎一样高:“你回去做饭也行。只有一样,大过年的,别拿餐厅里厨师做的来唬人。” 廖习枫乖乖缴械投降:“我立刻进去,你回去吧。” 长长的走廊里人流攒动,消毒水的味道混着饺汤的香味,感觉有些异怪。 他抬脚正要进病房,殷复颜不放心,又叫住他说:“医生还说她情绪不稳定,要是她醒了,赶紧联系我。”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做饭吧。” 就像撵家里懒惰的佣人一样,殷复颜忍不住狠瞪他一眼——这个混蛋,果然被蓝羽妮给惯坏了。 这是两人的病房,另一张床上原本住着个老太太,过新年被女婿接走了,现在就只有蓝羽妮一个人住着。 廖习枫进了门,蓝羽妮的床上却有人坐着,把他唬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蓝羽妮。她靠在床头,怔怔地看向门口,头发全撒开来,软绵绵地瘫在肩膀上。 她整个人一点精神都没有,软软地靠着后面,脸色惨白,好像随时会倒下去一样。 他的心被无名的手狠狠地揪起,一下一下,直被掐出血才放手。她那样近,可感觉却是天涯海角般远。 自己第一次决定伸手去抓她,她却跑得那样远,感觉再也碰不到了。 她也看到他,他一进门就看到了。明明很虚弱,她还是强迫自己坐直。 她要拿出尊严,尽管在他面前自己一直就是个小丑,可这次她说什么都不能服软。她打掉那个孩子,就是要昭告天下,从现在开始,只要是她的事,她说了算。 他慢慢踱过来,每一步走得有多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整个病房都是白色,即使新年也没见得有多喜庆。他缓缓坐下来,因为没有椅子,只能半坐在床头的置物柜上。 “感觉好点没?”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得胡乱开口。 “我没事。”她低头,扯自己的袖子,“反正还没死呢。” 他忽然火大起来,那置物柜本来就不是用来坐的,他一下站得笔直,莫名地大声起来:“说什么死不死呢,这么喜庆的日子!” 她不紧不慢,也没生气:“你喊什么?流产的又不是你。” 他不由一怔,像是全然不认识她一样,退后一步上上下下打量她:“小妮,你别这样。” “那我要怎样?你还来干什么?你走吧,我不会要你的钱的。” 他凑上前,紧紧抓着柜子的一角,语气几乎是哀求:“我不是要给你钱,我是想跟你谈谈,我们以后到底该怎么办?” 她忽然安静下来,仰着脸迎向他,就像他平时小瞧别人的时候一样。他呆住,忽然阵阵心疼。从进来到现在,他一直就在心疼,好一阵坏一阵。就像有把极钝的刀,在心口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割着。 “小妮,你别这样。” 又是这句话,你别这样。 你若是不喜欢我这样,那你倒是说,你到底要我怎样? 她喘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轻声问:“那依你的意思,你想我们以后怎么样?” “我……”他想怎么样?他到底想怎么样…… 他想怎么样他很清楚。他想重新跟她在一起,他希望她能再给一次机会,重新开始。等时候差不多了,他就求婚,然后带着她去挑戒指。他们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等到那个时候,他要亲自把这个孩子带大,他才不要请保姆,孩子是自己的,绝对不能假手与他人。最好是生两个,一男一女,那才完美…… 可这些,只是他的梦而已。他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如今,他只能说:“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恨极了我。只是,我们毕竟在一起那么久,为了、为了这样的事情就分手,会不会太草率?我、我并不是说这孩子一点都不重要,只是、只是,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其它理由分开的,对不对?” “还有呢?” “还有,你都住在我家那么久了,搬来搬去多麻烦。而且、而且你也知道我妈那个人,要是真的分开,她得骂我骂多久啊,我现在就已经能想象她揪着我耳朵的样子了。这次过年你没去,她就已经很不耐烦,好不容易才瞒下来。” 他一直站在她背后,眼睛无所适从,只得盯着她的背。他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看,肩膀上的黑发,竟然在颤抖。他有些不敢相信,忍不住揉揉眼睛,果然,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还、还有呢……还有别的理由吗……” 她用手捂着嘴,再一次在他面前哭得毫无形象。 他再也控制不住,背后像有一只手,硬要把他推向前,推到她身边去。他跪在床边,忽然伸手握住她的,用力地牵向自己。她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他胡作非为。她唯一能做的,除了哭,还是哭。 廖习枫缓缓伸出手去,用手背擦掉她的眼泪。他到底做了什么呢?他怎么总是让她哭呢? 她想听的话,他全都知道。 她哭着看着自己,眼睛里**裸的哀求,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再简单不过的几句话,他不能说,为了她好,他永远都不能说。 他一直僵持着,直到膝盖也麻掉,地上的凉气渗到骨头里,他还是一动也不动。若是可以,就这样一辈子才好。 只要记住我 “你知道我在手术台上,被灯光刺得睁不开眼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我那时候想,任人宰割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廖习枫,我就是这样,十几年了,我从十六岁起就喜欢你了。这么多年过来,我把整颗心都给了你,任你宰割。你高兴的时候,像对待喜欢的宠物一样逗我开心、逗我笑;你不高兴了,你一挥手,我就必须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不然,你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以前追你的时候,看着你身边的女朋友走马观花地换,我总想着等什么时候你厌倦逢场作戏了,一定会看到我的。后来,我终于住进了你家,你说我是你第一个批准住进去的呢。你都不知道,你说这话的表情,好像给了我天大的恩惠、是天大的施舍一样。” “michelle以前说过,你是个好情人,但不会是个好丈夫、好爸爸。那时候我不信,我想,住在一起时间久了,感情培养出来,你总会把我当成你老婆的。事实上好像真的是这样。我们住在一起时间越久,你就越依赖我。现在的你不爱在外面过夜,不爱喝别的地方的豆浆,有时间还会和我一起讨论明星的八卦,以前你最讨厌看八卦杂志的。你都不知道,每当感觉我对你的影响越来越大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好像时间再多一点,你就很快会带我去挑戒指、我很快就能变成廖太太一样。” 她抬起头,看着天花板。这个医院很老了,房顶上条条裂缝,下雨时留下的水渍,狰狞地爬满了每个角落。 “可是事实证明我错了,你怕结婚,或者说你怕跟我结婚。每当提到这个问题,你不是敷衍,就是逃避。一开始,我以为你还要时间来接受我。可时间越久,我越害怕。你根本就不是暂时接受不了,你根本是永远不可能接受,你永远都不想跟我结婚。我等了那么久,你永远都视而不见。” “医生说我怀孕的时候,我又是开心又是难过。尽管我还保留一点点希望,我拼命说服自己你是个好人、你不会不要自己的孩子的,哪怕是因为同情,千难万难你总会跟我结婚的。可是廖习枫,你生生断了我最后一点希望。你确实是个好人,你不会做那种杀掉自己孩子的事。可是我竟然不知道,你既要做好人,而且绝对不结婚!” “我还能怎么办呢?他的爸爸都不要他,我实在要不起这孩子。我除了放弃他,没有任何办法。他是无辜的,我不能让他一生下就没有爸爸。” “你既然要当好人,那我就当坏人吧。” “孩子没有了,所以我看透了,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蓝羽妮忽然笑笑,自己抬手擦干了眼泪。那轻松的表情,仿佛刚才不过讲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笑话。 “你说这些话,是想告诉我,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吗?” 她眨着芭比娃娃般的大眼睛,这双眼睛总是为它面前的人哭,现在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那你说,我们还剩下什么呢?” 他们还剩下什么呢? 他不由地握紧她的手:“起码,我们在一起那么久,那些快乐的时光是骗不了人的。而且,我习惯了跟你在一起,我被你养出了那么多的习惯,你不能说走就走。你要是就这么走了,让我怎么办?” “看吧,我对你确实是有影响的。可那又怎么样呢习枫?真正幸福的老夫老妻,他们之间是由爱情慢慢转成习惯、转变成亲情。可是我们,我们从没有过真正的爱情,你只是习惯有人照顾你而已。若是换一个人,时间久了,你一样会习惯的。” “不是……”他低喃道,心底藏着的那句话,叫嚣着要喊出来。他拼命压着,它却好像一只被咬了的小猫,伸长了爪子拼命地抓,心上一道一道伤口,血拼命地向外淌,流干净了才算完…… 他吸口气,握紧她一只手:“我直说好了,我不想分开。你或许说对了,我就是习惯了,而且懒得改。这世上女人那么多,我多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跟你住在一起。现在几乎什么都定下来,不就是没了一个孩子吗?有人还只做单身贵族呢。你说我无赖也好,说我无耻也好,总之我不要分手。” “习枫,这又不是游戏,这不是我养的将军,这只蝴蝶犬看不顺眼还能换一只。你别这么任性好不好?” “我又没有看你不顺眼,我不要换。随便你想怎么样,我就要你。你要是今天不点头,我就把我妈叫来。你也知道的,这么多年来,她就认定你一个。她那个人,为了留住自己的儿媳妇会使出什么手段,我可说不准。” 她忽然笑,很苦的那种:“可惜啊,伯母再有办法,就算留住我又能怎么样?我永远成不了她的儿媳妇。” “我——” 他拼命忍住,绝对不能说。 为了能留住她,他什么方法都要试一试。只有那句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说。 “那你自己呢?离开我,你自己就受得了啊?” 她不由一愣,忽然倔强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我会想办法的,时间久了,我总会忘掉你。” 他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傻瓜,你怎么忘掉我?我是什么人,你怎么可能忘掉我?既然不可能,我也不想分手,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委屈自己?” “因为如果不分开,最后可能连我自己是谁,我都会忘掉。” “忘掉又怎么样?你只要记得我就够了。这个世界上,你只要记得我就够了。” 从前的承诺 就是去年这个时候,一群人聚在一起替廖妈妈过生日。寿星坐在大厅里和殷复颜神秘兮兮地不知聊什么,蓝羽妮几乎包办了所有家务,从买菜到做菜一直到洗碗。虽然累得要命,可所有人吃了饭以后赞不绝口,尤其是廖妈妈,说这是她过得最好的一个生日。 洗碗的时候殷复颜又不在厨房,连刚才一直帮忙的梁洛展也不见了。梁洛儿和廖习枫光顾着玩,甚至打碎了一套瓷碗。廖妈妈闻声进来,瞧见地上的碎片二话不说拎着他们的耳朵就把他俩哄了出去。蓝羽妮不禁松口气,总算是消停了,他们帮忙简直是越帮越忙。 廖妈妈却没有离开,反而系好围裙和手套开始洗碗。蓝羽妮连忙去拦,要去接过她手里的碗。廖妈妈笑笑:“没事,我帮你。” “这怎么行呢?您今天过生日怎么能让您下厨房呢?” 廖妈妈斜眼瞅着她:“怎么?还没嫁进我廖家的门就想替我这个未来的婆婆拿主意了?” 就这一句话,蓝羽妮从头红到了脚,她立刻不作声乖乖擦碗。 廖妈妈偷偷看她,忽然笑道:“慢点擦,你那股狠劲像是跟它有仇似的。” “哦。”她闷声应着,手上的力道却是一点都没减。忽然手一滑,滚圆的五彩蛋壳就飞了出去,砸在水池里摔得粉碎。 她吓了一跳,弯腰去捡碎片,廖妈妈连忙拦住她:“算了算了,我也不缺这个碗。” 她还是不放弃:“可是碎片总要捡起来。” 廖妈妈失笑:“就你这副魂不附体的模样,我只怕你伤了手。” 她窘得不行,只觉得脸颊烧得滚烫,螃蟹煮熟了也不过如此。廖妈妈见了她的脸,只觉好笑:“这孩子怎么这么害羞啊?都不像是那个追我们家小枫的丫头了。” 她怯怯出声:“阿姨,我不是故意摔坏的……” 廖妈妈哈哈大笑:“你当然不是故意的,我又不是睁眼瞎。” 她绞着手站在原地,心里骂了自己千遍万遍,特别担心会给她留下坏的印象。 廖妈妈挽起了袖子,手伸进水池里一片一片把瓷碎片捡起来扔进了垃圾篓。 “刚才我说的可不是客套话,这是我这么多年来过的最高兴的生日。看到殷小姐和你,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总算是了了。” 她歪着头,半天消化不了廖妈妈的话。 “我啊,三十六岁守的寡,一个人把小枫拉扯大。说日子过得不苦是骗人的。可再苦再累,我都得一个人抗下来。孩子还小,要是连自己都说日子没法过了,他的人生那么长,他该怎么过。所以外头人都觉得,李真琪是个悍妇。可人前人后,受了多少委屈,我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也就是小枫开始工作了,才算过了几年好日子。”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我还有什么指望?只要孩子健健康康的,娶个好老婆,最好能让我早点抱上孙子,让我下地狱我都肯。” 她絮絮叨叨地说,眼睛里闪着泪。这么多年的辛酸,一下子全倒了出来,连同原本忍住的眼泪,她放下了盔甲,一股脑全向外倒。 蓝羽妮心疼极了,她毕竟年轻,看着一个母亲为着孩子说的话,只觉得心疼。她缓缓伸出手,握住李真琪的。 廖妈妈毕竟老了,手背上的褶皱一道一道,就像刻上去的一样,摸在手里,特别硬。 “阿姨——” “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不少。你对我们家小枫的心意啊,我真的要替他说声谢谢。以后也要请你,对他一如既往地好才行。” “我的孩子,他的脾气我清楚得很。他和洛展不一样,洛展不爱说话,可要什么不要什么,他全都表现出来毫不含糊,所以我完全不担心他。可小枫就不一样,别看他平时呱噪的样子,其实对于他真正想要的啊,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受了委屈也是一个人忍着。” “阿姨,我知道他的脾气。” “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对你好。若是以后,他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甚至要跟你分手,你千万忍着点,他肯定不是真心实意要分开。这一点啊,我现在就可以跟你打包票!” “阿姨——我!” “小妮啊,答应我!”李真琪紧紧握着蓝羽妮的手,条条褶皱陷进她的肉里,特别痒,还有点疼,“你好歹叫我声阿姨,说不定将来就要叫我妈妈。那么多晚辈,我都视如己出。可说句实在话,我最不放心的,反而是我们家小枫。以后的日子里,他如果做了什么你没法原谅的事,我先在这儿跟你说声对不起!他肯定不是故意的,他肯定有原因!日子还得过,你无论如何不能丢下他不管,好吗?” 一年光景 蓝羽妮这一休息不要紧,东梁整个忙翻了天。 他们这样的休闲企业,越是年下这样的日子,越是营业额高涨的时候。这样举国同庆的时刻,他们只能坚守岗位。 江上的巨型游艇营业已经进了轨道,江边的建筑也基本完工,眼下等的就是一个时机,好让“真曼尔”这个历时三年终于竣工的建筑,真正地面向世人。 总部的人叫苦不迭,去年这时候游艇开业,忙些倒也正常。原本今年没什么大的项目,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董事长和殷经理居然分了手,他心情不好拿工作出气,连带着也不把周围的人当人看,变本加厉地让他们加班,简直达到了全民健身运动的规模。 说起来殷复颜就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她倒是无所谓。过年于她而言不过是逼着自己吃了顿饺子,反正她也不想和妹妹一起过。 家里全是药,怎么能让她看到。 午休时她趴在休息室里喝咖啡,150毫升的量只泡了100毫升的水,她最近没精神,想喝点这个刺激一下,放到唇边,犹豫了很久还是算了。 茶杯上是可爱的小熊图案,好像是美国的一个动漫。她不禁失笑,怎么这么像蓝羽妮的风格。 她趴在桌沿上,转着茶杯玩。杯身暖暖的,抓着正好可以用来捂手。 房间里的空调温度调得很高,暖洋洋的风吹在身上,特别舒服。还有薰衣草的清香剂的味道,淡淡的,熏得鼻子特别痒。她的头枕着自己的手臂,眼皮越来越重,脑子里的景象却越来越清楚。时间好像回到了去年元旦游艇开业的时候,漫天遍野全是霓虹灯,两艘游艇首航驶上江面。波光粼粼的江面,宛如华丽的大理石,慢慢地被割开…… 她很久没有那么高兴了,喝了很多香槟,甚至兴致来了,还喝了一点鸡尾酒。 船上人山人海,夫妻俩牵着孩子的小手,替他买冰糖葫芦;几个穿旗袍的礼仪小姐,偷闲躲在角落里喝热饮料;恋人带着情侣耳罩,坐在角落里吃香草冰淇淋,两个球的那种。殷复颜就奇怪了,冬天这么冷,怎么吃那种冷的东西还能吃那么开心? 十一点五十几分的时候,人群开始骚动,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已经忍不住,大声叫喊“元旦快乐”之类的字眼。那女孩嗓门实在太大,殷复颜瞟了一眼,吓了一跳,竟然是梁洛儿。 她也见到了殷复颜,远远地向她吐舌头,鼻子冻得红红的,特别可爱。殷复颜被她逗乐了,向她挥手,算是回礼。 身后忽然有人拉她,她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那人连忙扶住她,心疼地说:“是不是站久了冻僵了?” 她一抬头,原来是梁洛展。她刚要说话,忽然他背后一个巨大的烟火绽开,红色、绿色、紫色、金色、黄色……千百种颜色,像是闪烁的流星,夜空像是罩上了巨大的天鹅绒黑幕,此刻被撕成黑色的碎片。 此刻的南京城,盛世天下,绝代风华。 她手一动,忽然醒了,小熊的图案近在眼前,原来刚才的只是一场梦。 她揉了揉眼睛,对面却恍惚多了个人影。她受了惊吓,不由地跳了起来,触电的那种。对面的人远远地伸出手,抓着她的肩膀,低声说:“醒了?” 她这才看清,原来是他,不由地伸手抚摸胸口替自己压惊。 “你好好的坐在这里干什么?吓人很好玩吗?” “我不是故意吓你的。” 她捂着嘴打呵欠,刚才迷迷糊糊,现在正是最困的时候:“梁先生,有事吗?” 梁洛展却是一怔,坐直了身,定定地看着她的侧脸,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你还没回答我呢,去了日本回来,怎么就瘦了这么多?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能遇到什么事啊?我去日本是去学习,老师对我要求很严格,没时间管其它事。” “那也得好好吃饭,累垮了怎么行?” 她冷哼一声,根本不看他:“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况且我又没耽误工作。” “只要是你的事情,我就要管,你逃不掉的。” 语气坚定至极,好像说的是理所当然的事。她不禁失笑:“梁先生,你好大的口气,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他却笑笑,不以为意的那种。她气结,正考虑要不要继续和眼前这个自恋狂继续纠缠下去的时候,梁洛展忽然伸出手,绕过她的脖子,从大衣的领子里拉出一条项链。 手里托着这条项链,眼睛却看着她,他不紧不慢地问:“若是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了,那还带着这条项链干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普通的钻石项链,再简单不过的款式,两条银色弧线包围着那颗钻石,切工一般,而且很容易看出来,年代已经很久远了。 她怎么会忘记,去年元旦游艇首航的时候,当着世人的面,他跪下来,像王子一样,拿着戒指向她这个灰姑娘求婚。欧美名设计师量身定做,全世界只此一枚,第二天就成为了全城的焦点,甚至比“真曼尔”还要耀眼。 不速之客 没有人知道,他拉着她的手溜到了早订好的包间,就是游艇里最后一层,专为情侣设计的。彩色的安全蜡烛,还有秋千。为了表现回归原始的主题,秋千上缠绕的藤蔓全是真的,每天都要换。 就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好像还有青草的独特香气,昏暗的烛光左右摇摆,她莫名地有些紧张,好像涉世未深的学生一样。 他忽然地拿出这条项链,带在她脖子上。很简单的款式,两条银色弧线包围着那颗钻石,切工一般,而且很容易看出来,年代已经很久远了。 她有些奇怪,那只戒指绝对价格不菲,为什么紧接着又送她这样普通的、甚至有些寒酸的项链? 他可不是会做秀的人。 很认真地替她扣好扣子,他摸着那颗有些陈旧的钻石,眼底却是沉重:“这是我爸当年送给妈妈的。” 她一愣,这大约是他第二次提到他的父母。 “你也知道的,东梁年轻,爸爸当年拼死拼活才有了今天的局面。那时候不像现在,他一直想给妈妈补一份结婚礼物。他攒钱攒了很久,才在妈妈三十岁生日的时候买了一条项链。” 她捡起来放在眼前,认真地打量,问道:“就是这条,对吗?” 他点点头,外面的烟花照进来,他的脸忽明忽暗:“妈妈去得早,她走的时候把这条项链留给了我,说是给将来儿媳妇的,可是她来不及亲自给了。若是今天她在这儿,肯定也会赞成我的决定。” 她忽然笑,很顽皮地撅着嘴:“伯母要是在,肯定追着你打。” 他莫名其妙:“为什么呀?” “因为你老是装深沉、不让自己真正开心啊。” 他不由一怔,半晌才弯下腰,哈哈大笑。 这么久了,不过一年的时间,感觉竟如隔世般遥远。 一年过后,他和她,竟再也不能像以前。谈情说爱、开怀大笑,从此与他们无关。 戒指自然已经还给了他,只是这条项链,她一直戴在脖子里,从来没拿下来过,竟一直忘了。 她轻笑,随手就扯下来,递到他手里。 “我倒是忘了这条项链对你的意义,一直忘了还,你可别误会什么。” 他伸长了手臂,把项链推到她面前:“我不会要的。送人的东西,我怎么能再收回来?” “这是送给你将来太太的,你亲手交给兴颜比较好。” 他坐直了身子,眼神炽热:“我不会给她的,已经给了你的东西,我绝不会再要回来。你要是不想要了,大不了扔掉,反正我不会再收回来。” 链子软软地摊在桌子上,软软地摊在她面前。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冷哼一声,随手捡起来就扔进了垃圾篓里,然后就走了出去。 他还坐在原来的位子上,半天没力气动弹。他一直盯着垃圾篓,怎么都移不开眼。 她准确无误地扔了进去,正好挂在小熊的咖啡杯上,软绵绵的。 他竟忘了,本来就黯淡了的东西,怎么指望它再发光? 公司里忙翻了天,尤其是财务部,原本人手就不够,现在蓝经理不能坐镇,更是忙翻了天。 人事部也好不到哪儿去,廖经理陪女朋友去了,于情于理都不能拦。 梁洛展没办法,指派明武帮着财务部,殷复颜帮着人事部。可年下正是最忙的时候,哪个部门不是四脚朝天。 梁洛展左思右想,决定说什么也要把廖习枫拉回来。至于财务部,他跟人事部副经理周宇打了个招呼:“向外招聘吧,给财务部招聘个助理。” 周宇只能同意,眼下这是权益之计。 他一个人坐不了镇,只得拉上殷复颜。广告刚打出去一天,应聘的人就排成了长队,其中不乏高校毕业的高材生,甚至是海归。 殷复颜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当年进东梁时候的场景,那时候她刚毕业,首选就是东梁这样有些底子、但也不是业内翘楚的二流企业。 说来也好笑,她进去的时候还被廖习枫调戏了一把。说起这个廖习枫至今还后悔得直喊娘:“早知道你有可能成为我嫂子,杀了我也不敢对你有非分之想啊!” 那样可爱的弟弟,已成往事。现在廖习枫见了她,能把最基本的礼仪做到就很不错了。 她能理解,梁洛展和廖习枫,他们两人二十几年的兄弟之情,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只是没想过,有朝一日她还能暂替他的位子,替蓝羽妮选助理。 缘分真的妙不可言。 连周宇都说:“颜姐,总觉得你跟他们是斩不断、理还乱呢!” 他话里有话,殷复颜怎么会听不出来。她不以为意地笑,随手抄起桌上的笔照着他脑门上敲:“整天乱七八糟想的什么呀你?我说人事部乌烟瘴气的,看来不全是廖习枫的错,你也难辞其咎。” 周宇立刻左顾右盼,像模像样地和周围的人讨论起应聘人员交上来的简历。殷复颜笑笑,不再理他。她咳嗽一声,四周立刻安静下来,开始最后一轮的面试。 她那时候面试只注意自己,根本没管其他人。眼下自己当了主考官才知道,面对那么多不同的、形形**的人,面试的结果千奇百怪。她不过提了最简单的问题——你为什么想进入东梁集团,回答各式各样。还有人说是因为崇拜她,甚至有人直言不讳,是为了接近廖习枫才来。 殷复颜哭笑不得:“难道廖习枫比‘真曼尔’更加声名远播?” 周宇不以为意,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颜姐,你深居简出不明白现在的行情,咱们的廖经理身价高得很,很多明星的曝光率拿他比差远了!” 她吓了一跳,看来廖习枫整日显摆也不是完全没资本。 忙活了一下午,她头昏眼花,眼见着终于快完工,她长舒一口气。趁着叫人的空档,她习惯性地浏览下一位的简历,见到姓名时倒是一怔,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视力又开始下降。 周围人开始骚动,大家窃窃私语、指手画脚。周宇偷偷伸过头,低声问:“颜姐,我记得你妹妹就是叫殷兴颜,是这个女孩吗?” 他手指着照片,殷复颜顺着看过去,虽然没见过她的证件照,但这肯定是兴颜错不了。 门外有人敲门进来,周围立刻噤声,全都看向殷复颜。她默不作声,一心盯着手里的简历。 来人站在众人前面,挺直了腰杆,挂着自信的微笑,如同新生太阳,正发出耀眼的光芒。 姐妹 折腾了一下午,总算是结束了,周宇撺掇着要请大家吃饭,殷复颜摆手说还有事情要忙。 打开会议的门,她果然没猜错,有人正等在那里。 兴颜一直盯着那扇门,殷复颜一出来,她就迎上去。 “姐,我在这儿!” 她瞟了她一眼,自顾自地向着电梯走去。兴颜无故受了白眼,却又不知道原因,只能怏怏地跟着。 殷复颜走在前面,忽然开口:“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就来应聘?” “是你说的要我独立,我想试试自己,没有你的帮助,我能不能达到和你一样的高度。你当年不就是一毕业就进了东梁吗?” 殷复颜停下来,上下打量自己的妹妹,如同棋逢对手一样,最后她嗤之以鼻。 “所以宁愿研究生也不考了,就是要证明你和我一样优秀?”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兴颜低着头一言不发,双手不停地来回绞着。 殷复颜摇摇头,感慨自己这个妹妹怎么还是长不大,就像被抢走了糖的孩子一样幼稚。 “虽然我们还没有讨论过,最后的结果要过几天才能出来。但有一点我现在就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这次应聘的结果绝不可能选你。” “为什么?!” “就因为你是我妹妹。” 兴颜瞪大了眼睛,两人就在东梁的大厅里,像是两只被惹怒的猫,浑身乍着毛,随时准备扑上去咬对方一口。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希望你去读研,我当年就是没有钱继续读书才吃了这样的亏。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可是你呢?明明有条件继续深造为什么不去!” “我想赶紧工作,我知道你供我读书有多不容易,所以我不想再靠你了,我不想再成为你的负担。就算真的没办法胜任这份工作,我还可以辞职继续读研,现在不就有很多研究生一边工作一边读书吗?”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可能进东梁。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不仅是我妹妹,还是董事长的未婚妻,你要是真的进了这个大门,其他人会怎么说我?我不想给自己留话柄。” 兴颜住了嘴,站在自己亲姐姐面前,听了这样的话,忽然觉得委屈无比,声音都哽咽了:“总之你不想让我进来,是吗?” 电梯正好开了门,兴颜从她身边走过,径直一人进了电梯,也没等她,一个下了楼。 背后响起门合上的声音,殷复颜无奈地叹气,这个妹妹,还是如此地不经人事,自己也没多少时间了,怎么样才能放心? 反正也没几层楼,她转身想干脆走楼梯,一阵铺天盖地的眩晕忽然来袭,她的世界就像有人忽然关了灯,全都变黑了。明明还脚踏实地,可感觉就如同正从悬崖上被人推了下来,头正向下栽去。她茫然挣扎,扶着墙壁慢慢坐了下来。 周围有人路过,连忙走上前扶着她。 “michelle你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差?” 她口干舌燥,抬手擦了把汗,勉强回答:“我很好,我没事。 “她真来了?”梁洛展站在巨大的落地窗户前,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廖习枫跷着二郎腿,深陷进沙发里,眼睛却盯着茶几上的简历,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 “啊——我骗你干什么,简历都交上来了。看不出来啊,殷复颜是个牛人,她妹妹也巾帼不让须眉。我说洛展,你的未婚妻怎么都是这种爱自作主张的类型?你是不是就好这一口啊?” “你少拿我说事儿,自己家那位还没搞定就敢在这儿装大头。” 廖习枫还是很痞地坏笑,头却慢慢低了下来,指甲抓着兴颜的简历,一不留神就撕下一个角。 梁洛展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实在心疼:“ine还没原谅你?” “她——她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梁洛展泡了杯茶,想了想又多泡了一杯。再熟悉不过的茉莉花茶,冒着淡淡的香气,他端在嘴边,半天只抿了一小口。 廖习枫把那珐琅茶杯推到一边,敬谢不敏:“我对花茶没兴趣,还是咖啡有味道。” 他笑笑,也不勉强,随手拿起被挖了一个角的简历,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跟她姐姐当年真是像啊。” 廖习枫点头“唔!可不是吗?连做事风格都那么像,谁都猜不到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我说的是长相,尤其是眼睛。” 廖习枫失笑:“现在也很像好不好,人家可是亲姐妹。” “不像。”梁洛展端详着简历上的照片,边摇头边咂嘴,“她姐姐现在比她漂亮多了。” “喂喂——你看清楚了,这才是你未来的未婚妻啊,不用这样护着前女友吧?” “行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我这儿可不是你的避风港。”他扔了简历在桌上就开始赶人。廖习枫大呼小叫,一回去就意味着要做无数落下的工作,眼下能躲一时是一时。 “我水还没喝一口呢你就赶我走,你这老板虐待员工啊!” “我这儿只有花茶招呼不了你这样叼的嘴,要是想喝味道香的咖啡回自己办公室去,让nicole泡给你喝。” nicole是廖习枫的秘书,不算聪明,但是特别细心,又体贴,廖习枫做事竟离不开她。 他跟蓝羽妮刚谈恋爱的时候蓝羽妮抓他抓得紧,他刚开始特不习惯,尤其是隔三岔五的查勤,简直吃不消。朋友们也了解男人的苦,偶尔一起出去玩,蓝羽妮问起来,还能替他瞒一瞒。日子久了,蓝羽妮再也不信他那群狐朋狗友,反而开始问nicole。 nicole一直替廖习枫瞒着,长得又善良,蓝羽妮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但时间久了,渐渐持怀疑态度。后来为了一试真假,她专门拣廖习枫在家的时候当着他的面打电话给nicole,语气非常焦急与恶劣。nicole不明所以,结果中了她的道,说廖习枫就在她身旁,正在陪客户喝酒。蓝羽妮点头说自己知道了,结果刚挂电话,廖习枫的电话就响了,来人正是nicole。在蓝羽妮的眼神指示下,他万般无奈接了电话,只听那头nicole心急火燎地说:“经理赶紧回去吧,ine到处找你呢,我说我们在陪客户,你先喝点酒再回去啊。” 从此,nicole被蓝羽妮列进了黑名单,但廖习枫却对她倍加赏识。 用他的话说,能知道上司的心思,这样的秘书上哪儿找? “那么好的秘书,公司里谁不羡慕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赶紧回去工作吧。” 他耍无赖:“午休时间还没结束!” 梁洛展没办法,从小就是这样,廖习枫一向听他的,可他就是对这种耍无赖的举动毫无办法。 “行,你愿意呆多久随便你,我走。只有一条,时间一到我就让lucia进来赶人,要是没用,我就叫保安进来,总有一样你会喜欢的。” 廖习枫一脸惧色,梁洛展打了个响指,出门时表情高深莫测。 离开 他去了17楼,去找明武。 非常干实事的青年,交际圈极广。 广到连梁洛展都不知道他的深浅。 明武给他倒了杯水,最普通的玻璃杯,盛着白开水放在梁洛展面前。 “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想知道,以你对传媒的了解,如果我再次解除婚约,对东梁的影响会有多大?” 这样的话,如此大胆的决定,明武听了,没有任何表情。 梁洛展就是欣赏他这一点——处变不惊。 明武坐回椅子上,开始摸他的笔记本电脑,一分钟后给出了一个结论。 “影响会很大,你的公众形象在12月份传出和殷兴颜的婚约就一落千丈。就这两个月,‘真曼尔’的营业额同期下降了四个百分点。” “如果我是跟之前一个未婚妻重新在一起呢?” 明武抬头,从屏幕上方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去:“我估计会更糟。有人会说你反复无常,同时玩弄姐妹俩的感情。” “那还有什么办法补救吗?” “洛展,别怪我多嘴,就算你的婚约解除了,michelle她会跟你在一起吗?你这样对她妹妹,以她的个性,根本不可能原谅你。” “事到如今,我还有别的路吗?难道就这样跟兴颜……” 他住了口,根本不想说出那个词。 殷复颜最近就一直觉得很不舒服,其实自从她病发后就没舒服过,但是这几天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整个背上的斑疹触目惊心;没胃口就算了,她开始呕吐、腹泻、甚至前一天开始便血。 韩医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反复强调一定要按时复诊。 “可是韩医生,你要求的复诊时间越来越频繁了,有些都是工作时间我不可能来啊。” “所以我早就说过要把工作辞掉,你怎么都不听!你的病情现在恶化非常快,抵抗力也直线下降,如果不及时住院治疗,只会有越来越多的并发症!” 他说得非常诚恳,痛心疾首。这么多年他一直照顾艾滋病人,知道这种病有多痛苦。身体上的折磨不必多说了,人们给的白眼才是最难忍受的。 对于这种病人他这样的内行人总愿意多给一些关爱,可眼前这一个却让他头疼至极。 “可韩医生我还有事请没做完我……” “之前你问过我,若是我也生了病,我会不会扔下工作、扔下那些需要我的病人。当时我回答不了你,因为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蓦地出声打断她,忽然提起了以前的谈话。她愣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 不过是情急之下她随口胡诌的,没想到他竟记住了。 “我现在认真而负责地告诉你,若是我生了病,必须休息才能保命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辞职。” 殷复颜坐在他对面,一字不落地听着他说话,像是听着别人说书,再精彩再惊心动魄也与她无关一样。 韩医生就是看不惯她这一点,年纪轻轻地偏要那么镇定,看破红尘了一样。 “因为我还有家人,他们才是我最重要的、最关心我的人,不为别的,就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我也得好好照顾自己。” “‘真曼尔’是我的一切。” “那对于你的家人而言,你又何尝不是?” 家人…… 她父母早逝,唯一的亲人就是妹妹。 还有他…… “还有,就算你还想坚持,你现在这种情况,别说工作,很快就见不了人了。” 她一惊,立刻就想起了“真曼尔”。 她是建筑师,自己的作品还没有真正面世,而自己却有可能永远也见不到那一天了。 母亲在她十岁的时候就离开了她,长大成人的过程有多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真曼尔”就像她的孩子一样,难道也要没有她一个人独自成长? “你自己也知道,你的背上已经开始长斑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蔓延到手上甚至脸上。而且……”他顿了顿,向上托了托眼镜,“从你昨天头疼了一晚上的情况以及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病毒很有可能已经侵入你的神经组织了。” 她呼吸一滞,说话都有些困难:“您的意思是……” “你很快就会感染各种各样的脑类病毒感染,很有可能会患脑炎。” 脑炎…… 脑病发生后从严重痴呆到死亡不超过六个月…… 韩医生穿的标准白大褂,他面前摊满了病例、笔。桌角还有一个测血压的仪器,学名是什么她说不上来,小时候学校里体检就很常见。那时候她还小,最烦的就是体检,觉得浪费时间。其他同学倒是很喜欢,因为半天不用上课。 年幼无知的时候觉得自己身体好,这辈子都用不着去几次医院。只是从没想过,这病来得像是报应一样,既凶猛,而且看不到出路。 她迟疑了很久,趁脑子还能正常运行的时候,为以后做着打算。韩医生就坐在她对面,专心地等她思考的结果。 她打着腹稿,若是那样一份申请递交上去,自己面对的该是什么样的局面…… 冲突 上午处理了一些例行事务,散会的时候殷复颜随手拿了份文件交给周宇,只说是给廖习枫的。这种事情原也很多,周宇也没在意,就收了起来。 她回了17楼,副经理lynn见她有些魂不守舍,倒了一杯白开水进了她的办公室,殷复颜正趴在桌子上,肩膀消瘦。 “刚开完会是不是有些累?” 殷复颜抬起头,扯开嘴角笑:“还好,最晚没睡好所以今天没精神。” “不是我说你啊michelle,你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了,连我看着都心疼。你自己照照镜子,这段时间瘦了多少!” 殷复颜垂着眼,竟没有反驳。 “我累了这么久,是该好好休假了。” lynn有些不明所以,殷复颜的话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根本不像平日里那个工作狂。 殷复颜随手拣起一只笔,在手里不停地转。 “lynn,若是我走了,我估计你肯定会被扶正。” 这样的事情,lynn倒是从来没想过,只当听了一句笑话:“就是啊,有你这么个人在,我是永远不能出人头地了。” 殷复颜到底笑笑,也没当真:“你出去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点点头,不忘关照道:“我说的话你也上点心,偶尔也对自己好一点,女人啊,对自己好最重要!” “对自己好最重要!” 她接着话,和lynn同时说了出来。 lynn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笑,这才关门真的出去了。 确定听到了关门的声音,殷复颜这才放心地狠狠趴在桌子上,后脑勺如同被人打了一下,太阳穴烧起来,火辣辣地疼。 她趴在桌子上,头枕着自己的胳膊半晌起不来,脑膜里好像雷鸣般嗡嗡作响,即使睁开了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真的,刚才真的眼前一片漆黑,明明知道lynn站在面前,却什么都看不到。 自己这个样子真的是不走不行了。 也不知趴了多久,总算是恢复过来了。她慢慢坐好,睁开眼睛。还好,虽然不算正常,但好歹不是睁眼瞎。 周围的场景一点没变,依然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工作了三年的地方。陈设极其简单,东梁上下她和明武的办公室出了名的单调,一丁点多余的摆设都没有。 曾经真有无聊的人,非要比较出到底谁是更简朴的人,愣是把他们俩办公室的摆设一件一件列了出来,结果明武略胜一筹。因为殷复颜的桌上多了一盆仙人球。 那是她好几年前买的,也不贵,当时就是脑子一热就买了下来,一直带在身边直到今天。很少照顾这个小生命,从没见它开过花,但是倒也活得很顽强。 这样卑微却执着的活物,她偏偏喜欢。 她伸手轻轻抚摸,它的刺毛茸茸的,也不刺人,反而很痒,乍得她心里暖暖的。 “再见啦。” 她在心里如是说。 外面忽然响起骚动,她缓缓坐直了身。 该来的,她挡不住。而她该走,谁也拦不了。 梁洛展站在桌子前面,手里紧紧抓着一份文件。他的手紧握成拳,那张纸被蹂躏地不成样子,可他浑然未觉。 他只想搞清楚一件事,眼前这个女人快把他弄疯了。他已经什么都试过了,竟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捏着那份报告举在她面前,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辞职?!事到如今你竟然想一走了之!” 面前忽然扫过一阵风,殷复颜只是眼睛也不眨地盯着前方,任凭自己的辞职报告被他扔在自己脸上,也不去看一眼。 “辞职的原因我写得很清楚了,我已经不想再呆在东梁。而且内山老师也指出过我的缺点,希望我趁着还年轻、还有精力,去国外深造。” “如果你想深造,打个报告上来就可以,公司替你安排,谁说要你辞职了!” 她忽然站了起来,指甲掐着桌沿,头抬得高高的,和他对视:“你还不懂吗?我最想躲的人是你!我整天在这个公司里不仅工作烦、事情多,还要面对所有人的同情的目光!还有你和我妹妹不停的骚扰,我快崩溃了!梁洛展我只求你,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你还在乎我的话,求求你放我走吧。这地方我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你跟兴颜订婚也好、结婚也好,我不想再做亲妹妹的假想敌了!” “那你就留下来我们一起把问题解决啊!” 他大声吼着,又靠近她一步。两人中间还隔着桌子,可看梁洛展的样子,恨不得掀了它才高兴。 lynn慌慌忙忙进来,大概是被里面的动静吓到了:“michelle,没事吧?” “滚——”她不过刚伸进个头去,董事长就一声怒吼把她吓退了回去。外面人推推搡搡,八卦地问里面到底什么情况,lynn连忙开始清场:“赶紧都回自己座位上去,有什么好看的?” 她也是为那些人好。 不过,董事长的眼神真够骇人,跟要吃人一样。 把多余的人呵退,他只盯着殷复颜的脸,忽然伸出手,紧紧拽着她的手腕拉向自己,两人几乎都趴在了桌子上。 他贴上她的脸,在她大声吼道:“你哪儿都不准去!别指望我会放你走!我告诉你,你别指望!” 她奋力挣扎,明知挣不过他的力气,如同赴火的飞蛾,死也不退缩。 “我就是受不了你这样的脾气!你以为你是谁?!难道就因为你喜欢我这辈子就非你不可了?!你赶紧放手,要发疯我可不奉陪!” “我就是疯子怎么了!” “你放开我!” “不放!” 他什么都顾不了,唯一的念头就是把她牢牢抱在自己怀里、再也不放手,死也不放!殷复颜拼命挣扎,用尽全身的力气想挣脱,好不容易挣开一只手,她连忙抓住机会向后退。梁洛展连忙伸长了手臂去捞她。她绝望地挣扎、力气小得可笑,他不遗余力地紧紧抱她,两人就像一直纠缠的野兽,几个来回、反反复复。 桌上的东西几乎被一扫而空,两人只顾反复纠缠,根本就不去理会。撕扯中,她实在没办法,情急之下抓起他的手臂一口咬下去,用尽全力。忽然她整个人倒下去,连带着桌角的那只花盆,摔到地上摔个粉碎。 她摔下来,重心不稳,明明看到地上有碎片,却只能顺势用手撑着。碎片立刻划破了手,扎进肉里去,特别疼,还血淋淋的。她吃痛不知,“啊”地叫出声。 梁洛展连忙俯下身抓过她的手查看伤势:“怎么样很疼吗?我带你去医院。” 较量 医院? 她大惊,她绝不能和他去医院! 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她坐在地上坚决不动:“你离我远点好不好!” 他不由一怔,因为很少听到她如此大声地说话,仔细听竟有一丝紧张。他顾不得那么多,重新拉着她的手要起来。 “先别管别的,先跟我去医院。” “你还听不懂吗?我让你别碰我了!” 他整个人停下所有动作,这才意识到她是真的生气了。刚才那样纠缠,他到现在胸口还是剧烈地起伏、喘着粗气,只能听她说话,任由她说出最残忍的话,把自己千刀万剐。 “梁洛展,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说我对你还有感觉?你知不知道那段感情对我而言是怎么样的重负,我快受不了了!我每天都在你对我的好还有内疚中度过,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对!我承认!我真的爱过你。可就是因为这种关系我每天都生不如死!你到底懂不懂!” “可同样的话我也说过无数遍,我不在乎!我知道你的过去,那又怎么样?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才相信?” “我永远也不会相信。” 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像是叹息一样说出这样的话,把他们之间最后一根线,生生给掐断了。 我永远也不会相信。 她永远也不会相信。 出生至今近三十年,他从未如此真心地对待过什么人,真到一句假话都没有。可到头来,她只说她永远也不会相信。 一片赤诚,到头来,竟是尘土。 “你和另外一个女人一起出现在床上,这说明了什么再清楚不过。刚看过的时候我确实无法释怀,后来我也想通了,我不是个正常的女人、不能替人家生孩子,难道还不允许他去找别人吗?我有什么资格拦着你?所以今天即使你说你和那个女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也回不到过去了,因为我不会再相信你,其实就因为我不会再相信自己了。” 他无力地吞咽喉结,盯着她一起一伏的唇,任由它说出那么残忍的话。几十年来吃过多少苦,他从不觉得,更很少记得。只有跟她在一起的三年,才是真正算是享受的时光。原本还在侥幸上天都不能抢走他的幸福,可是她却不愿跟他在一起了。 话说得如此明白,她再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了。 “我原本是去找明武,我刚才都已经决定,向外宣布再次解除婚约了。” 他认真地说完,认真地看着她露出意料中的惊讶以及痛苦,立刻感到快然,还伴着隐隐的疼。 他知道的,他从来都知道,她痛苦的时候他也不好受。可如今,自己痛不欲生,她凭什么可以如此置身事外。 他低声,在她耳边轻轻说:“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会跟兴颜结婚,然后用一生的时间,把你欠我的,从她那里全讨回来。” “你敢?!” 她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像是要交手的生死对头,正在估算他手里的底牌。 他缓缓站起来,也不拉她,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你看着好了,这是你自找的,到最后你可别后悔。”说完,他背挺得笔直,径直走了出去。 “梁洛展!你把话说清楚了,你到底要对兴颜做什么!梁洛展!” 他没有停下脚步,甚至没有回头看。他的背影正如两人刚见面时一般冷静,甚至更为萧瑟。 她坐在地上,满手的血,lynn进来时被满地的狼藉吓了一跳,半晌才想起要拉她起来,结结巴巴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殷复颜呆呆的,什么都不说任由她摆布自己的手,甚至花盆渣子生生从肉里***,她也一点都不知道。 这才是他,刚才的才是真正的梁洛展——有仇必报,敢作敢为。 他对她的好她知道,可即使是她,也不能碰他最心爱的东西,否则他一样不客气。 殷复颜欲辞职的事情引起了满城风雨,lynn听到周宇如是说的时候张大了嘴巴,几乎不敢相信。 她左思右想,恍然大悟:“这、这就是董事长今天上午那么生气的原因吗?” 殷复颜坐在她一旁,手刚包扎好,虽然止了血,但目前尚不能用力。 她摇摇头:“他的心思,我怎么知道?” lynn还是皱着眉:“那你上午说什么你走了之类的莫名其妙的话,不是开玩笑,是真的?” 她要走了? 殷复颜笑笑,伸手随意拨弄了额头上长长的刘海:“是真的,就像我说的,我走了以后你肯定会被扶正。” “谁关心那个了?!我——”她急急地开口,却被一阵铃声打断。殷复颜一怔,原来是自己的电话。 她不想打断lynn的话,可这电话是蓝羽妮打来的,她还在医院,说不定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她举起电话向lynn示意,连忙按下接听键到一旁去听:“喂?” “michelle,那辞职报告是怎么回事儿?真的是你写的吗?你要离开东梁?” 说话声音底气十足,逼得殷复颜把话筒拿远。她皱眉头又替蓝羽妮开心,看来她身体基本是好了。 “我是这么打算,先前去日本的时候也跟老师商量过,这次辞职想在他手底下多学点东西再回来。” “那你也不用辞职啊,请个假不就完了!” 殷复颜叹气,这家伙怎么还是这么不开窍,一定要把话挑得非常明白才甘心。 真正逼她离开的理由,她绝不能说。 正犹豫着要不要自己的感情史拿出来当挡箭牌,那头的蓝羽妮声音一滞,忽然就带上了哭腔:“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从你进公司一直到现在,多少事情我们都是一起度过的呀!我的事情全都跟你说,还有习枫的事情。可你呢?出国这么大的事情,别说商量了,我居然是通过别人才知道!” “小妮我——” 她无话可说,蓝羽妮的话确实让她无话可说。决定辞职的时候光想着如何赶紧在发病之前离开,如何应对他,根本没想过蓝羽妮的感受。相识这么些年,虽然两人性格迥异,却是实实在在的闺中密友。 交换一下立场,若是蓝羽妮不告而别,她八成也会既气愤又伤心。 “你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别跟我说什么要去学习,颜颜我知道你,我知道‘真曼尔’对你有多重要,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一定要这么地离开、甚至连我都不通知?” 蓝羽妮一向爱哭,一番话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她最近遇到的事情也多,本来就心力交瘁。现在最好的朋友忽然要离开,更是雪上加霜。 殷复颜握着话筒,听着蓝羽妮一番话,眼眶忽然就红了。 她不过是个穷孩子,除了妹妹什么亲人都没有。本来她是愤世嫉俗的,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亏欠了她,可是现在真正要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拥有了那么多…… 电话那头哭着质问她的最好的朋友、坐在一旁还在等着自己给出解释的同事、最爱的妹妹、还有尊敬的老师、还有“真曼尔”,她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建筑…… 还有他…… 她愿意穷尽一生再去多看一眼的爱…… 她从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富有。人生如此,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关心她的人那么多,她关心的人也有那么多,她怎么能不珍惜自己? 韩医生的话,她总算完全明白。 “因为我还有家人,他们才是我最重要的、最关心我的人,不为别的,就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我也得好好照顾自己。” 就是这样,不为别的,就为了周围那些还在乎她、还爱她的人,日子再短、甚至不到九个月,她都得好好活。 她捂着嘴,还是哭了出来,泪流了满脸,半晌,勉强说道:“我真的是有原因的。你也知道我的事情,老呆在东梁我受不了。” “那你也不用去国外啊!”蓝羽妮大声哭喊着,已经是声嘶力竭了。 “我不会去很久的。我去国外,一是学习,二是为了老师,你也知道,他年纪大了,请我过去帮忙。” 蓝羽妮不说话了,好像在考虑她这话的可信度。沉默了好久,哑声问道:“那你要去多久?” “不会去很久的,敬修完了我立刻回来。虽然不太可能再在东梁,可我保证一定还在南京,你别哭了,你身体刚好一点,不能再哭了。” “你保证!”她大声撒着娇,就像一个需要大人哄的孩子。 “我一定会回来的。” 她一定要回来,这是她的家,除了这里她哪儿也不去。 就算是只剩不到九个月的日子,她也要好好活下去。 九个月后,即使没有她,爱她的人也要好好活着。 选择 蓝羽妮挂了电话,坐到了床角。刚才哭得太厉害了,到现在还在抽咽,上气不接下气。明武办完手续进来,正看到她捂着嘴,满脸都是泪痕。他阵阵心疼,缓缓坐到她身边去。 感觉到身下的床垫陷下去,蓝羽妮连忙抬手抹眼泪,明武递过一包抽纸去,说:“要是知道你会哭这么厉害,我就不告诉你michelle的事情了。” 她连连摇头,哑声解释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因为那个哭……我是说,你告诉我是正确的,哭是我自己的问题,与你无关。” 她语无伦次,也解释不清楚,总之就是觉得难受。现在别说最好的朋友离开,随便一只流浪狗、流浪猫都能让她流泪。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擅于外交,却在她面前束手无策,一点口才都施展不出来,只能在一旁默默地陪她。 等蓝羽妮平复一些了,她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有些尴尬地笑笑:“真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他也跟着站起来,帮她拎着行李:“没什么,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停了一下,接着说:“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吧。” “我想暂时先在酒店住一阵,以后再慢慢打算。” “那现在我陪你去找。” 她摇摇头:“我想先回去一趟,收拾点东西,再把将军抱出来。我出来这么久了,不知道它瘦了没有。你知道的,习枫从来不是——” 她忽然就住了口,因为念了那个名字。 一直就跟自己强调,不要再想那个人了,甚至自欺欺人,尽量不去为这些天来他为自己做的事感动。可是,他的名字就像是藏在暗处的野兽,一不小心,它就跳了出来,狠狠地咬了自己一口。 明武望着她的侧面,看着她大大的、芭比娃娃般的大眼睛,若无其事地说:“既然要去我们就快点,待会儿该堵车了。” 蓝羽妮一怔,抬头看去,正看到他的背影。他与廖习枫完全不同,身材高大,肩膀尤其宽,从背后看去,莫名地让人心安。 两人小学起就认识了,她那时候扎着个马尾辫,坐她后面的明武总是狠抓她的辫子,她哭过多少回。后来上了初中两人不在一个学校,她那时候才认识的廖习枫。大约过了一年初二的时候,明武忽然也转到了他们学校,她一开始还很怕,犹豫过是不是要把这头长发剪掉。可能是人长大了性子也成熟起来,明武见了她不再捉弄她,反而淡淡的,不认识她一样,她也就放了心,继续留长发了。 后来她就开始了追求廖习枫的那段马拉松,为了能和他在一起,甚至放弃自己做护士的梦想,上了金融专业。当她如愿以偿进了东梁后,竟然看到明武也在这里。原来他的父亲竟然也是东梁的大股东之一。 不管有缘还是没缘,兜兜转转十几年,几个人一直在一起。 到现在偶尔回忆起那段时光,蓝羽妮还心有余悸地摸头发,唏嘘道:“你那时候手劲可真大,也不想想对方是女孩子,下手尤其狠。” 明武总是很尴尬地笑笑,然后很快扯到别的话题上去。 这么些年了,不光别人看得出来,蓝羽妮自己也不是傻瓜。明武对她的心意,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以前她眼里只有廖习枫。如今,更是…… 她莫名地不忍心,在他背后轻轻叫道:“阿武!” 明武停下来,转过头看着她的脸:“怎么了?” 她仰起头,看着他挺拔的鼻梁,眼底闪过无数颜色:“阿武,我——” “酒店里不会让你带宠物进去,还是把将军交给我吧!” 他出声打断她的话,揽着她的肩膀出了门。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他等了十年的答案。 他也知道那答案会是什么样子,于是他选择不听。 开车进廖习枫住的那个小区,明武把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场。 他坐在车里,伸出脖子又问了:“真的不用我上去帮忙吗?” 她向他挥挥手,微笑着说:“真的不用,也没多少东西,我一个人能行。你等我一下,我收拾好了马上就下来。” 他点点头目送她离开,尽管她已经转过身,看不见他的表情。 她乘着电梯上去,在熟悉的门口站着,手里明明捏着钥匙却始终很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 这个地方她住了三年了,熟悉到就像自己的家一样。无论有什么客人来,她一直就是这里的女主人。可今天,她是来搬东西离开的。就算钥匙还在她手里。可是一切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像往常一样回去,然后做饭、等他回来? 不可能,她太清楚,不可能了。 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什么都别想、拿了东西就走、别再对这地方有任何留恋。 推开厚重的防盗门,房间里跟她离开时相比,除了乱了些、家具上多了些灰尘,没什么大的变化。 她苦笑,他一向懒,能有什么变化? 于是去卧室。住院的时候已经带了很多在身边,眼下要收拾的并不多。 翻开衣柜,他和她的衣服放在同一格,分别放在两边。她的衣服还是如走的时候一样整齐,他的却很凌乱,还有一件羊毛衫的袖子拖到了外面。 她忍俊不禁,忍不住重新整理好,每一件都仔细迭整齐,放到原来的地方去,就像一直以来她为他做的那样。 浅绿色格子羊毛衫,还是她替他买的,他懒得抽筋,衣物基本上是她购置的。他拿到就穿,一直夸她眼光好。纯羊毛质地,摸着还有点扎手疼,他每次抱她的时候,都会扎得她脸疼。 如此熟悉的感觉,温暖地让她不自觉就红了眼眶。 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人,她吓得站起来,只见廖习枫抱着将军,正站在门口,一直看着她。 重新再来 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人,她吓得站起来,只见廖习枫抱着将军,正站在门口,一直看着她。 他一直在家,只是一直在厨房,听到卧室有动静,原来是她。 两人一直对视,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空气里透着尴尬,再也找不到以往的甜蜜。 将军忽然从廖习枫手中挣脱,跑到了蓝羽妮身边蹭她的拖鞋。她蹲下来,忍不住把它抱起来揉它的头。 “将军好像瘦了不少。” 他看着别的地方,小声说:“我没什么时间,这只狗又挑剔,好多都不吃……” 她知道,将军跟着她久了非常挑食,廖习枫根本连自己都不会照顾,何况是只狗。 她把将军抱在怀里,将军跟着她这么久,她就是忍不住心疼。 他忽然问:“小妮,你是来收拾东西的?” 她怔怔的,低着头,将军在她怀里不停地拱:“嗯,是的。现在是上班时间,我以为你不在。” “今天是周末。” 啊,她这才想起来,明武是个严谨的人,不会在工作时间做别的事。 “我来收拾东西,好了就走,不会麻烦你的。” 他摇摇头,走过来蹲在她面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一定要走?” 她笑笑,转头看着衣柜,把那件羊毛衫放好,又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就像是回答他,又像是赌气,几件几件一齐塞进包里,动作特别快。 廖习枫在一旁看着,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他就是罪魁祸首,此刻心如刀绞。 终于他忍不住,伸手拦住她:“小妮,你别这样。我上次就说过了,我们不用走到这一步的,我一点都不希望你离开。” 她停下来,手放在自己的史努比黑色睡衣上,转着头看他,眼眶里又红了。 “你是说过,可你上次就没回答我,我们如果重新在一起,理由是什么?” 理由? 真正的理由,他不能说。 倒是分开的理由,确实有好几个。 他抓着她的手放到自己面前,又开始耍无赖:“比如我离不开你、你离不开我啊,又比如这里这么多东西你搬来搬去多麻烦。还有你现在也没地方住,以前租的房子早就退了。你以前早上总要弄豆浆,你都不知道,我这阵子是怎么活过来的。你光看见将军瘦了,你有没有看见我也瘦了很多?” “那不一样……”她无力地打断他的话,明知道他在耍无赖,明知道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可是这样的话,偏偏让她根本抗拒不了。 他抬手擦掉她的眼睛,没有眼泪,可是动作异常温柔。蓝羽妮停下来看着他,企盼着他要说的话,等着他的话让自己上天堂,或是下地狱。 “小妮,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尤其是这次,让你原谅不了。虽然现在说有点晚,但是我真的想让你明白,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不习惯。刚才站在门口看你收拾东西,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是真的,我真的特别怕。怕从此你都不会再跟我说话了。” “虽然现在有些事情我还是不特别清楚,但现在我就能跟你保证很多事情。” 他忽然跪了下来,拉着她一起。他看着她,眼神虔诚无比:“我保证,以后十点后回家肯定向你报告行程;虽然我不会做饭,但以后碗都让我洗;每个星期最少有五顿饭在家里吃;星期天带着你一起还有将军去公园散步;每个月都跟你去逛街……” 他跪在她对面,像背书似的一一背出自己的誓言。生活里的每件小事几乎都有,都是两人以前曾经吵过架的事情。 她从来没想过,原来他也记了下来。那样琐碎的小事,比如放袜子的地方,打扫房间的时间,他全都记得。而且愿意配合她,愿意全都让着她! 明明说好不许再为他感动的,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廖习枫细心地捧起她的脸,看她的眼睛,在她耳边轻声说:“小妮,我们再试一次,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泪如雨下,心里那道脆弱的防线瞬间倒塌,除了流泪和拼命点头她再也不想做别的事。 变得卑微又怎么样?变得被动又怎么样?甚至变成小丑,都不上他刚才的那番话。 自己都爱了他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给他、不给自己多一次尝试的机会? 她任由自己哭着,喜极而泣的那种:“只有一样,我得答应我。” “什么?” “你不许洗碗,因为你会把碗全都摔碎。把那项条件换成你陪我去买菜。” 他笑起来,就像高考终于时从心里释放的轻松,又像是大学里能坚持跑完马拉松的痛快,一瞬间各种感觉都涌上来。他再也忍不住,紧紧地拥她入怀,把她的哭泣、笑声全都放进心里。失而复得是什么感受,他只想就这样一辈子拥抱着,再也不放手。 第二天蓝羽妮就去上班了,同事们纷纷祝贺,部门里的好姐妹ja**ine趁没人的时候挤眉弄眼:“好啊,一下子就消失了这么久,老实交代,跟廖习枫去哪儿风流快活了?” 同事中知道她小产的人并不多,再加上廖习枫出现的次数也很少,难免会起这样的流言。 她抿着嘴微笑,不置可否。 其实她有对不起的人,昨天跟廖习枫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她完全忘了明武还在停车场等她。等吃晚饭的时候想起来再去,他已经走了,只把她的行李留在了保安室。 在公司见到她,他也是一言不发。她尝试着和他道歉,他却不理会,不等她说话就一个人径直走开了。 她知道自己不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种事情又不能跟廖习枫说,他们好不容易才有机会重新开始,她不想有任何事情影响到他们。 争执 可她没时间感慨,离开的时间落下了太多工作,年下又是最忙的时候,部门里还有事情必须要她来拿主意。 她原以为michelle的离开已经算是最大的新闻,可她怎么也想到的是,殷兴颜竟然成了她的助理?! “怎么可能会是joanna?廖习枫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能把董事长的未婚妻拉进来?”这简直不可思议,别说外面人会怎么想、同来应聘的人会怎么想,连她都觉得这是走后门的结果。 ja**ine回答:“这不是廖经理的决定,这是董事长亲自关照下来的。” “真的?!”蓝羽妮更加吃惊,别说梁洛展几乎不过问这样的小事,就凭他的性格而言,也不像是会给自己留话柄的人。 ja**ine也觉得一头雾水:“我也奇怪了,公司里最近怎么这么多事儿?先是你忽然去国外进修,然后殷经理辞职,她的妹妹进了东梁,现在董事长更是宣布要尽快完婚——” “什么?!” “你不知道吗?昨天梁先生跟记者说,他会在上半年结婚。” “和谁?” ja**ine眨着眼睛,显然被这个问题吓到了:“当、当然是他的未婚妻殷兴颜啊。” 蓝羽妮低着头拼命思考,一时间事情太多了,她得好好理理才行。 michelle辞职……她的妹妹进了东梁……梁洛展宣布要结婚…… “难道michelle是因为董事长的婚讯才要辞职的?” ja**ine想了想,不赞同这个看法:“时间上不对,是殷经理辞职在先、董事长宣布婚讯在后。” 蓝羽妮彻底懵了,在她不在的时候一定发生了很多的事,自己最好的朋友要离开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看到michelle没有?” “刚才倒是看到她了,可能是来收拾东西。你去企划部看看,可能还在那儿。” 蓝羽妮立刻就去了17楼,这一连串的事情中一定藏着她不知晓的蹊跷,她一定要立刻找到殷复颜问清楚。 殷复颜果然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见了蓝羽妮进来,随手招呼她坐下。 她哪儿有心思坐,环顾这原本就简单的办公室,像被打劫过,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好了,正躺在她脚边。 “你真的要走了?!” 殷复颜正在翻检书柜的最后一格抽屉,她跪在地上,口中应道:“嗯,东西都收拾差不多了。” “哪儿有这么着急……”她低声喃喃道,怎么看都觉得脚边的纸箱碍眼,恨不得立刻把它放回原位去。 她趴在地上,伸长了手臂在书柜里,若是没记错里面还有几幅图纸。 “也不知道下一个搬进来的是谁,我得赶紧腾出地方来,不能、不能妨碍别人。” 蓝羽妮实在看不下去了,看她这副急着离开的模样就一肚子气。 她把殷复颜从地上拉站起来,问:“你先等一下再收拾,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再说。” 殷复颜喘口气,抽空捋捋头发,上面沾满了灰尘:“你想说问什么?” “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你这次要离开,是不是被洛展逼的?是不是因为他要和joanna结婚、你受不了所以要辞职?” “不是。”殷复颜毫不犹豫地回答,而且是肯定语气,“是我辞职在先的。” “那跟洛展到底有没有关系?” “没有。”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去日本?” “都说了我是去学习,顺便散心的。” 蓝羽妮又急又气:“你去年不是已经去过一个多月了吗?!这才多久?更何况你好不容易才在东梁有了今天的地位,为什么要走呢?辞职很好玩吗?” 殷复颜笑着拍拍她的手背,浅浅的酒窝露出来:“我又没说不回来。” “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殷复颜无话可说,眼见着蓝羽妮又红了眼眶,生怕她再哭出来,连忙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出院的也不跟我说一声?现在住在哪儿,要不要我去帮忙?” 蓝羽妮立刻噤声不说话了,左顾右盼,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殷复颜冷眼瞧着,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忍不住开始生气:“小妮,你不会还跟廖习枫在一起吧?” 她低着头,嘀咕道:“他已经跟我道歉了……” 不等她说完,殷复颜自顾自转头接着收拾东西,像是彻底无视旁边站着的人。蓝羽妮气不过,上前一步拦着她:“我是说真的!他这次真的跟以前完全不一样。这次他不仅主动跟我道歉,而且对我做了承诺——” “他有没有跟你求婚呢?” 蓝羽妮愣住,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尽管不愿意,但总归要承认。 “他没有——” “那跟以前有什么区别?!小妮,我早就跟你说过,你真的应该清醒了!廖习枫是什么样的人你到现在还看不清楚吗?!” “我?!”蓝羽妮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连耳根都在烧。她忽然就心烦意乱起来,莫名地火气大。 “对!我是跟廖习枫和好了,那又怎么样?这关你什么事了!为什么每次我们吵架你都要劝我们分开?你就这么不希望看到我好吗?我跟我男朋友在一起凭什么要经过你的同意?” 殷复颜叹口气,越过她走到门口打开办公室的门,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 “你现在在气头上,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你还是先回去吧。” 蓝羽妮咬着唇,又是生气又是懊悔。她恨恨地盯着殷复颜的脸,忽然一跺脚,夺门而出。 温情 殷复颜摇摇头,关上门环顾房间,想着可能落下的东西。 忽然耳边传来敲门声,她的手还搁在门把上,顺手就打开了。看到来人,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不由地一怔。 “姐。” 殷复颜点点头并不理会,径直走到书柜前开始整理书籍。殷兴颜进了房间,四周看了看,忽然脚下一绊,低头看去,原来是放东西的纸箱。 “姐,你真的要走?” 殷复颜跪着忙着把书码到另一个纸箱里去,头也不抬地回答:“是啊,自己部门里的事情也交代完了,东西也收拾差不多了,只要再去你们财务部把这个月工资结了,我就可以走了。” 兴颜急了,从进门就想说的话再也忍不住了。她跪下来,就在她姐姐对面:“姐,如果是因为我,那我马上就——” “呵——”殷复颜笑了出来,无可奈何地打断兴颜的话,“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觉得我是因为你呢?我就那么脆弱吗?而且这事情不难明白,是我辞职在先、然后才是你进东梁的。” “所以你不是因为洛展哥和我的事情?” 殷复颜笑笑,握住她的手:“当然不是,我要去日本进修一段时间,老师也很希望我去。这事情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收起同情心来好好做事吧!” “那你走多久?” “这说不准,等我心情好了就回来。” 兴颜低着头,好像有很多事情要问清楚,但又具体想不起来哪一个。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随口问道:“姐,在房间里戴手套干什么?” 殷复颜有些尴尬,不着痕迹地搬起纸箱,刚好挡着手:“外头冷,我全都收拾好了,现在就走。” 兴颜也跟着站起来,搬着另一个箱子:“我帮你一起吧。” 蓝羽妮搬回去第一天,廖习枫眼巴巴地跟在她身后,跟将军一样,指望着她能做一顿美食,改善自己多天来与方便面为伍的日子。岂料蓝羽妮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带回来的竟然还是方便面! “为了让你能更加深刻地牢记你犯的错!” 蓝羽妮如是说。 她也没办法,她只买了方便面的原因其实不是刚才说的那样,她一个人在外面转了好久,反复思考殷复颜说的话,反复思考自己做了这样的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她一直就是这样的习惯,一有心事就喜欢到处乱逛,等想起来要去买菜的时候看看表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她总不能什么吃的都不买,只得又买了方便面。 廖习枫又开始耍无赖,只差满地打滚。最后蓝羽妮实在敌不过他楚楚可怜的、“小狗般的眼神”,竭尽所能,尽管是方便面,还是把它煮得华丽无比,香菇、排骨、鸡蛋、青菜……应有尽有,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廖习枫感激涕零,只觉得人生总算又有了奔头,吃面的时候热泪盈眶,只觉得是绝世美味,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吃到如此的珍馐了。 狼吞虎咽地吃完,他满足地叹口气。正准备收拾去洗碗、兑现他的承诺,却看到蓝羽妮拿着筷子在自己的面里来翻检,廖习枫都吃完了,她的面几乎没动。 “怎么了有心事?” 蓝羽妮不由地一惊,随即向他笑笑,表情却很勉强:“没、没有。只是这面,真的很难吃。难怪你不爱吃方便面,这么难吃。” 屋顶的大灯没有打开,只有墙壁上的几个罩灯开着,房间里光线很暗,他一向爱浪漫,茶几上还点蜡烛。黄晕色的光圈,若即若离的温暖,仿佛是落日,余辉已尽,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挽留,却根本是徒劳。 他抬手,抚摸她光滑细腻的侧脸,分开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他终于忍不住,缓缓凑上去,吻在她的唇上。 一如既往的温软。 他用尽全力去召唤起她曾经的热情,温柔地不可思议。她慢慢闭上眼,感受着久违重逢的快乐,明知就是这样的罂粟让自己沉沦,却根本欲罢不能,心甘情愿就这样死不瞑目。 不知过了多久,他松开了她的唇,看着她迷离、泛着红晕的脸,只是笑。 他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偶尔还用鼻尖蹭两下:“现在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事情发愁了?” 她轻轻摇头,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没事,就是没胃口。” “这么好吃的面为什么没胃口?还是不舒服吗?” “真的没事。” “你瞎说,骗谁呀?你一不高兴的时候就这样,面前有什么捣鼓什么。你看看那面,被戳成什么样了?” 她转头看去,还真的,一碗面几乎没动,泡的时间久了,快成浆糊了,惨不忍睹。 她咧开嘴苦笑:“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他轻声哄着:“那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呢?” 她心烦意乱,房间里灯光太暗,空调又烘得她没法思考,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总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想不起来。 她逛了一晚上,连自己的问题到底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更别说想出个结果了。 今天下午她和殷复颜闹了个不欢而散,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不对,可就是受不了殷复颜总说她的感情问题。 她就是受不了! “我就是烦michelle的事,也不知道她和wren到底在闹什么,竟然要到国外去!” 原来是这个原因,蓝羽妮和殷复颜感情原也很好,廖习枫没往深处想。 “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咱们别管。” “那、你和wren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没有说到底为什么要让joanna进来?” 尽管殷兴颜是名校毕业,可她只是本科生,况且毫无经验可言,就因为董事长的一句话,连很多海归、硕士还有有丰富工作经验的人都被拒之门外,这确实难以服众。 廖习枫摇摇头:“我不清楚。本来面试我就不在。等我回来的时候洛展只交代了要选joanna。具体什么原因我倒是问了,他装深沉不肯说。” “他们三人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很担心。尤其是michelle,她是最受伤的一个。一个是她前男友,连婚约都有了;还有一个是她亲妹妹,我要是她,肯定崩溃了。” 廖习枫不以为意,捧起她的脸:“可你不是她,以你的性格,怎么会陷入那样的境地?” “可我就是担心她,你都没注意到,她最近瘦成什么样儿了都!” “我怎么会看不到?小妮你有机会真得跟她说说,让她去医院看看,最好再做个全身检查。我也想说呢,再怎么不注意身体、再怎么伤心也不至于瘦成那个样子。” “我倒是提过,她说会去的。” “那你还担心什么?” “不知道,连洛展都不对劲。” 廖习枫叹口气,蓝姐姐就是太小善良了,见不得周围的人受苦。 他伸长了手臂,把她揽入怀,还嫌不够,忽然把她整个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把自己的下巴搁在她颈窝上,嗅着她的香气。 特别熟悉的味道,好像还有很淡很淡的奶香。 “你别胡思乱想了,洛展那家伙我太清楚了,什么都打算好了才动手,不会吃亏的。” 她点点头,想了想又摇头:“不知道。前一阵他忽然和兴颜订婚,后来不是后悔了吗?” “可他现在又要结婚了不是吗?放心吧,他有分寸。” 她坐在他腿上,上身为了配合他,却一直歪着,非常不舒服。 她伸展着身子,他立刻觉察到了,松开手让她坐好,两人晃来晃去,他忽然忍不住,找到她的唇就吻了上去,就着刚才的感觉,在这昏暗的环境里,又吻上去。 她有些迷糊,脑子一直就不是很清楚,只能凭着感觉,任由他胡作非为。他的技巧非常好,总是占着主导地位,被他吻着,非常舒服,让人该死地上瘾。 两人正吻得难解难分,只觉得体温开始上升,电话铃声忽然不实相地响起。蓝羽妮试着推他,两手根本没力气:“电话……接电话……” 他有些气,这种时候她还能分神想别的事。电话不依不饶,他实在受不了那噪音,轻咬她一口,愤愤地去接电话。 “喂!” “廖习枫你在哪儿!你到我家来!” 原来是梁洛儿,她前两天过年的时候刚回国。 廖习枫向天翻白眼:“大小姐你打的是我家座机,我能在哪儿啊?” “你快过来呀,我哥他——” 他这才听出来,梁洛儿大呼小叫,竟然带着哭腔。 “你别着急慢慢说,洛展他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从昨天就没见过他。原以为他出去了,今天下才发现他竟然一直在家里,还把自己关在自己房间的浴室里什么都不吃、什么人都不理……你快过来呀,我真没办法了——” 他心里打了个突,忽然就想起蓝羽妮说的话。 在感情面前,谁又是常胜将军? 傻事 “哥!你说话呀,你别吓我呀——”梁洛儿拼着全力拍门板叫喊着,因为太害怕,声音都变了调。可无论她如何凄惨地哭喊,里面除了隐约可辨的流水声,没有一丝回应。 “哥!你有什么事情先出来我们坐下来慢慢商量,你别这样啊!哥!你开门呀——” 一旁的珍姐偷偷抹眼泪,她一直带着兄妹俩,看着他们长大。性子沉稳的梁洛展一直把她当自己的亲生妈妈。眼下他竟是如此自贱,怎么不让她这个长辈寒心? 她正哭着,楼下忽然有人敲门,她擦掉眼泪喜不自禁,连忙就下了楼。 廖习枫对珍姨也是极为尊敬的,只是眼下这情况他也顾不得安慰她,拉着蓝羽妮急匆匆就上了楼。 梁洛儿正趴在门板上,一见他就如同见了救星,沙哑着嗓子哽咽道:“他就在里面,你赶紧跟他说说,先让他出来啊。”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揉揉梁洛儿的头发,把她推到蓝羽妮的怀里,转而看着那道浴室的门,又把耳朵贴在上面,问向梁洛儿:“他真的在里面,你确定吗?” 梁洛儿哭着点头:“我在隔壁看到有人影,而且门口鞋柜里他的鞋子一双都没有少。我还打过哥哥的电话,确实听到里面有铃声。” 那应该确实在里面,廖习枫不再怀疑这一点。他转向那道门,重重地拍着:“洛展,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赶紧出来!” 梁洛儿泣不成声:“我、我叫了他一个多小时了,可是、可是——” 洛展一向性子沉稳,更何况这是在他自己家里,若不是什么特殊的原因,他绝不会这样吓妹妹和珍姨的。 廖习枫退后一步,把她们三人轻轻推到一边:“你们让开。” 他毫不犹豫,侧过身子、用尽全力撞向门板。 第一下没成功,门框发出一声闷响,但纹丝不动。 外面忽然又有人进来,蓝羽妮闻声望去,竟然是明武。 大约是病急乱投医,梁洛儿情急之下谁都打了电话求救。 明武只匆匆瞟了他们一眼,再看到廖习枫在撞门,他火速跑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抡着个椅子。 “你们都让开。”他冷冷说道,然后狠狠地砸向浴室的门。 门板上出现了一条裂缝,顺着镂花一直裂到底部,但还是没有打开。 明武喘着粗气,没想到自己用尽了全力还是不能砸开。他顺手把椅子的另一边抵着廖习枫的胸口,指着已经有了裂缝的门:“一起,我的力气不够。” 廖习枫颇为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重重点头,随手一捞把旁边三个女人拦到身后。 “你们让开,别砸伤了。” 他深吸一口气,拿椅子的一脚对准那条裂缝,和明武一起用尽全力劈了过去,木质的门像是最软的瓜,被刀从中间劈成两瓣,摧枯拉朽! 终于打开了,他们一把把手中的椅子扔向一边,和旁边的人一齐冲了进去,可看到里面的情况,却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水从浴缸里溢出来,汩汩地流进角落的下水道里去;玻璃架上的东西此刻全被扫到了地上,洗发水、沐浴露、毛巾……无一幸免,地上一片狼藉;面对门的那面镜子,竟被什么东西砸中,从中间向旁边,四分五裂。 而梁洛展,他整个身体都泡在了浴缸里,面朝上,在浸满了水的浴缸里,上下浮沉。 梁洛儿吓得大叫一声,她不是胆小的人,此刻却感觉被雷击中一般,看着眼前骇人的场景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心里的恐惧迅速靠拢,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后面有人推了她一下,廖习枫怒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你哥哥拉出来!” 她这才回过神来,踉跄着上前去拉水里的梁洛展。他在水中泡了整整一天,全身都被冷水泡得起了皱,惨不忍睹。众人用尽全力把他抱了出来,感觉就如同从河里捞出了一具尸体,让人触目惊心。 廖习枫抱着他的头,边去摸他的额头,边向已经完全呆住的珍姐喊道:“赶紧叫救护车啊!” 看到这片狼藉,珍姐完全失了方寸,她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难禁得起这样的吓。就是廖习枫那样冲她吼,她还是呆呆的,脚下像是生了根,半天不能动弹。 梁洛儿看她被吓得不成样子,连忙扶着她的肩膀坐到外面床上去。 已经是一团乱麻的情况,若是再多一个病人,他们怎么照顾得过来? “我去打电话!”蓝羽妮扔了手中替梁洛展擦水的毛巾,站起来要出去。 刚挪动脚步,手腕忽然被抓住,她心里一沉,循着看去,竟然是明武。 “不能去医院,洛展这个样子要是被记者知道了,不晓得又要闹成什么样子!这阵子东梁的负面新闻已经够多了。” 廖习枫一把抓起他的领口,眼珠怕是要瞪出来,好像完全没有刚才两人联手的事情发生:“人都已经成这样了,你还有空惦记着面子?!” 明武一把推开面前的手,并不理会廖习枫。他半站着,撑着梁洛展的肩膀向外拖。 “他没事,只是一天没吃饭晕过去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再吃一顿马上就生龙活虎了。” 梁洛儿连忙上前抬着梁洛展的腿,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并不答话,只是尽力抬高梁洛展的身子不碰到地上的门的残骸。梁洛展到底是练过的人,身子骨非常结实,从浴室到床上只是极短的路程,明武还是觉得极其吃力。 珍姨总算慢慢缓过来,到底是自己带大的孩子,既害怕又心疼,帮着明武把他弄到床上躺好,连忙又去收拾干净的衣物替他换上。 梁洛儿还是不放心,转而问向明武:“我哥他真的没事吗?我看着他脸色好怕,还是去医院吧。” 明武摇摇头,捡起条干毛巾擦手,脸色淡淡的:“我学过医,他底子好得很,泡了这么久连发烧都没有。就算去了医院也没用,还无缘无故让记者猜疑。” 明武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听他如是说梁洛儿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算是放下了。床上的梁洛展还是没有醒,她忙着和珍姨一起料理他。 这种照顾人的事情廖习枫插不上手,他随手脱掉刚才被浸湿的外套,想了想又不对劲,尽管不愿意主动和明武说话但有些事还是要问清楚。 “你什么时候学过医?” 明武并没有听到,他不仅大衣湿了,里面的羊毛衫也湿透了,正想翻梁洛展的衣服借穿一下。廖习枫又问了一遍,他正才意识到。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廖习枫的脸色不太好看,眼睛看着别处回答:“是,我问你什么时候学过医。如果只是三脚猫的功夫就别卖弄了,洛展如果出了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明武的嘴角向上扬起,意味深长地看了廖习枫一眼,自顾自地转头继续换衣服。 “放心好了,我虽然没考过医生执照,这点小毛病还是看得出来的。大毛病就更不可能了,洛展每年都会做全身检查,一点问题都没有。” 梁洛儿正忙着替他擦身,急急地问道:“那他什么时候能醒啊?” 明武淡淡回答:“让他睡一觉就好了,根本用不着担心他的身体。不过他把自己关起来的原因,那倒是值得我们好好商量一下,不弄清楚原因的话万一他以后做傻事呢?” 总算放手 显然被最后一句话吓到了,梁洛儿惊悚地回头,对上明武严肃的眼。 他没开玩笑,说话也在理。刚才经历过如此可怕的事情,唯一的亲人还躺在眼前脸上毫无生气,她必须想起来,她不能拿哥哥的生命开玩笑。 几个人聚在一起,把自己知道的都放在桌面上讨论许久,最终确定,他是昨天上午起就已经在浴室里了。 梁洛儿心疼极了,她最敬爱的哥哥,此刻竟躺在自己面前,脸色雪白、毫无生气。他们兄妹从小相依为命,长兄如父,在她眼中,哥哥就是天神,无所不能。可是现在…… 几人还在商谈着,丝毫没注意到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一旁的珍姨正在替明武找替换的衣服,转头时正看到梁洛展的眼,一时间喜极而泣,手中的衣服都丢掉了。 梁洛儿随后发现,她扑到床边,紧紧转着被子一角,好像那是他的生命,一松手他就会从眼前消失。 “哥——”梁洛儿叫着他,不知是还是高兴,泣不成声。 廖习枫最看不惯这样的场景,不禁皱着眉头:“哭什么?你哥离死远着呢!” 蓝羽妮恨恨地捣了他一下,咬着唇低声说:“胡说什么呢你!” 明武不着痕迹看了一眼,走过去帮梁洛展垫了个靠背,让他坐好。 他演了这样一出近乎自杀的戏,吓坏了身边所有的人,无论如何得和他们有个交代才行。 梁洛展慢慢坐好,脸上逐渐有了血色。他抬首,扫视了在床前站着的人,要么是他最亲的亲人,要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他们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紧张得好像他会消失一样。 珍姨拉着他的手,他能感觉到,那双从小替他穿鞋、长大替他打领带的手正在发抖。 珍姨的脸老泪横流,混浊的眼睛里是最深的惧意:“洛展啊,有什么话好好商量。珍姨一把年纪了,禁不起你这么吓。就算不为我,你年纪轻轻的,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 他只觉得惭愧,只想说些安慰的话,嗓音沙哑:“珍姨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了。”顿了顿,他轻声问:“珍姨,有吃的吗?我饿了。” 珍姨连忙向外走,擦掉眼泪,步履踉跄:“有!我帮你去做!你饿了两天了,确实应该赶紧吃东西。” 目送着老人家出了门,明武转向梁洛展,淡淡地问:“说吧,珍姨都已经被你支走了。这次到底是什么事?能跟我们解释清楚吗?” 床上的人坐直身,从来沉稳的脸上忽然轻笑起来。廖习枫顿时无名火窜起:别人替他担心手帕,他居然还有脸笑?! 梁洛展开口:“我失恋了,难受,就把自己关了起来。” 淡淡的口气,脸上看不出有一丝难过,旁观者不禁起疑,这是难受的表情吗? “我昨天是想不开过,但是以后不会了。” 廖习枫忍不住开口骂道:“有你这样的混蛋吗!被人甩了又怎么样?你就把自己关起来啊?万一没人发现、你岂不是要死在里面了!你傻不傻呀?!” 他越想越气,声调也越来越高,只是梁洛展脸色一点变化都没有,任凭他骂,好像是希望有人来把自己骂醒。 蓝羽妮听不下去,为了防止廖习枫冲上去和虚弱的梁洛展决斗,她连忙把正在气头上的廖习枫哄了出去,还不忘把门锁上。 呱噪的人被拉走了,明武看了他们的背影一眼。 有些话确实很隐私,碍着朋友的面子他一直不好问,可事情到了今天这样的田地,他不问不行了。 “洛展,你是为了michelle吗?从一开始到现在,从你向joanna求婚开始,就是为了报复她。可昨天她不为所动,居然要辞职,不仅离开你,连最爱的‘真曼尔’也不要了。你受不了,于是宁愿冒天下之大不讳也要让joanna进来,还让我放出你要结婚的消息。这一切一切,你只是为了报复她的狠心。” “可是她还是无动于衷,昨天递交的辞职报告,甚至不等批复,今天就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好,连行李都搬走了,所以你才会这样自轻自贱,就是为了报复她、让她伤心对不对?” 明武的一番话,听得梁洛儿心惊肉跳。原本只是为殷复颜终不能成为自己的嫂子而难过,没想到哥哥竟是如此放不开,她离开的时候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 “哥,阿武哥说的对不对?” 梁洛展脸色平静地听着明武的话,好像听的不过是别人的故事。 “你错了明武,我从来就没想过报复她。” 蓝羽妮怔怔的,虽然初中时就认识了梁洛展,但是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她一直都不能理解。 “你们并不了解我跟她之间的事情,不了解我跟她之间到底是哪种感情,所以直到昨天,我从来都不认为那是分手。我总觉得她不过是在生气,闹过了就好了。所以我做的那些事情,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些,不过是我希望她回到我身边的方法。” “我尝试了我所有的方法,可她还是不愿意回头。我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守在原地,等她回来。我们之间就是这样,我总觉得时间久了她一定会回来。” 梁洛展的眼神忽然变了,眼底不再是平静的湖面,像是起了波澜,连语速也加快。 “可是昨天她的辞职报告让我彻底死了心。‘真曼尔’对于我们是什么也许你们并不清楚。可我知道,那是她比生命看得还珍贵的东西,她给了我。可昨天她竟要离开!她的生命还没有真正地面向世人,她就迫不及待要离开了。甚至我拿她妹妹来下赌注,她都毫不在乎。所以我知道——” “她是真的下定决心了。”明武幽幽地接上他的话,“那你呢?你是不是像她一样,能放下了呢?” 蓝羽妮一瞬不停地盯着他的眼,只觉得他的眼底忽明忽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掐断了。 “昨天还没有,不过今天以后,我不会再为她难受了。” 他像是发誓,缓缓说出以上誓言。 蓝羽妮只觉得心痛,不仅是为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更为了这样一段就在自己身边的感情。 “洛展不爱说话,可要什么不要什么,他全都表现出来毫不含糊,所以我完全不担心他。” 廖妈妈的话还那样清晰,仿佛就是昨天说的。 蓝羽妮叹息,廖妈妈的眼睛真的非常毒,一下就说出了梁洛展最真实的个性。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他要什么从不含糊、坚决不退让;可如果那是他无论如何也求不来的,他又该怎么办呢? 谈心 匆匆吃过了晚饭,殷兴颜抱着纸箱跟着姐姐去了她住的那个小区。 复颜走在前面,进小区大门的时候值班室里的保安见她们都抱着箱子,连忙出来迎了上去。 “殷小姐,这是什么呀?我帮你抱上去吧,看着怪重的。” 书确实很重,但殷复颜只顾往前走,面子上却是笑着,很客气地和那上了年纪的大叔打招呼。 “不用不用!这我能行的。” 那位大叔不由分说地抢过她抱的箱子,快步进了大楼。 “这东西这么重,你个女孩子就别逞能了。统共也没几步,一个小区的哪儿能不帮忙?!” 殷复颜拗不过,只得连连道谢。慢了下来和兴颜并肩走着,随手取走她纸箱里的一些书抱在手里,眼睛却盯着不远处那位热心大叔矫健的身影,脸上的酒窝露出来,笑意很浅。 殷兴颜凝视她的侧脸,倒是怔怔的,像是不认识她。 殷复颜有些奇怪,抬手擦自己的脸:“怎么?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兴颜猛地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楼梯,讪讪地笑:“没有……只是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吗…… 殷复颜倒是有些怅然,不止是第一次听别人说有变化,连蓝羽妮都说,她比刚进公司的时候少了很多戾气,眉目之间越发地平静,像是最满足的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样的变化是为什么,为了谁。 殷兴颜接着说:“还记得以前我还住在这里的时候,你从来不跟街坊邻居说话的。” “现在不好吗?” “当然好了,你比以前爱笑了,前面的江大叔以前还问过我,你姐姐是不是说话呀?怎么跟她打招呼从来都不理啊?” 殷复颜呵呵地笑,恍惚的记忆中自己好像是有这样一段对谁都没好脸色的时候。 下了电梯就到了她家门口,江大叔把箱子放在了门口,殷复颜边掏钥匙边邀他进门喝茶。江大叔连连推辞,说自己还得赶紧回值班室,出了岔子不得了。 殷复颜知道他确实还要值班,也就不挽留了。 “那我晚上做点宵夜给您,权当谢谢,您千万别推辞啊!” 江大叔爽朗地笑,眼角和眉头的皮肤全都皱起来:“那就不用了。只是小殷啊,有些话我一个老头不说心里不舒服。姓梁的那个小伙子我看是真的对你好,时候也差不多了,你也该气消了,该原谅人家了。” 就这一句话,屋子里的气氛立刻僵到了极致,殷复颜都不用回头就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灼热又有些怨恨的目光。 脑子里特别乱,她只得尴尬地笑笑,眼神闪躲:“呃,我和他没什么关系,您误会了。” “诶——怎么会呢?!我虽然一把年纪了,可眼神和脑子都清楚得很。人家几乎天天都守在你楼下,可有诚意喽!” 殷复颜无话可说,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连应付的话都想不起来。老人家也终于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面前的姐姐面色阴郁,背后的妹妹眼神怨恨。 他有些搞不懂了,整日思索柴米油盐的脑子怎么会理解现代青年的感情问题? 他挠挠花白的头发,摁了键进了电梯,临走还不忘说道:“有空找我们家小海玩呀,她可想你了!” 殷复颜点点头,目送着老人家离开,眼里是真挚的感激。 她人生已经没多少时日了,却在这时才发现生活中处处都有令自己的感动的人和事,就算江大叔这样简单的老人,卑微地活在社会的一角,他也有自己的快乐,简单而实在。 她羡慕不来。 关上门,她勉力拖着箱子。只拖了一半,忽然缓缓站起身,看着背后的妹妹——她倔强地咬着唇,眼神倔强而怨恨。 殷复颜无奈,不光是为妹妹,还有自己,还有他,他们怎么都是这样固执的人? “江大叔说的,我都不知情。” 殷兴颜还是恨恨地看着她,像是没听到她的话。殷复颜忽然有些怕起来,自己的妹妹什么时候有了这样骇人的眼神? 殷兴颜缓缓抬手,不着痕迹地擦了下眼角,顺势坐了下来,背对着她。 “我没说什么,就算是真的,也和你无关,这个道理我懂。” “那你在别扭什么?” 她蓦地转头瞪着自己的亲姐姐,一直压抑的恨意一股脑全涌上来,她一时之间什么都顾不得了。 “我在想自己到底有什么比不上你!你到底有什么比我好!” 那样的怨恨,话语里夹着的恨意,只恨不得眼前的人此刻死了才好! 殷复颜不由地退后一步,并非怕了这样恶毒的眼神或者恶毒的话,只是因为眼前的人不是别人,这是多年来相依为命的妹妹。 她们都是这世上彼此唯一的亲人了,她竟是让自己的妹妹这样恨着。 从小就赖着自己的小丫头,妈妈去世后她们住到了舅舅家里,在那个地狱般的地方,她们受了多少折磨、忍了多少气!舅舅的毒打,舅妈的刁难,表哥的欺侮,她们一共忍了七年!七年来不离不弃地度过,到今天,为了一个男人,她的亲生妹妹竟是这样恨着她! 她都有些不认识她了,兴颜的容貌还有些稚嫩,好像还是那个在巷子深处等着自己回家的小女孩。 小时候下了课她还要打工,回家晚了,她骑着邻居“借”的凤凰牌自行车,在坑洼不平的小路上,远远地她就能看到兴颜站在家门口,脏脏的小脸贴在破旧的木质大门上,脸颊都被压得变了形。巷子特别深,只有她们家门口才装着一个路灯,孤零零的灯泡,吱吱作响。她的自行车很破了,铃铛“铛铛”地响。 听到了铃声,小兴颜就立刻跑过来,一路颠着,可还是很开心地跑。 直到今天,偶尔想起那段不堪的童年,妹妹奔向自己时展露的、最天真、毫无保留的笑颜,是她唯一的欣慰。 可就是几年前还在一起无话不谈的亲妹妹,现在竟是这样地恨着自己。 她沉默着,不得不面对的死结拧着她的心,屋子里的空气沉寂得可怕。 安静了好久,殷复颜一步一步踱到妹妹面前,这才发现她一直在无声地哭着,泪流满面。 “我知道,这始终是放在我们之间一道坎。既然今天提起来了,索性大家就毫无保留,一次把这问题拿出来,聊个痛快,直到解决了为止。” 最后一次 “姐——我不是故意想气你!我、我、我只是特别难受!昨天知道他宣布了婚讯,我还找过他,可他不接电话,公司里也找不到他!姐,我该怎么办呀?结不结婚都由着他说了算,在他眼里我、我到底、到底——唔——” 这样的悲切,说话的声音却是越来越低,最后一句一句话已经是泣不成声,怎么都听不真切。 殷复颜看着她,也是心如刀割,抬手帮她擦眼泪。好久,才勉强哑声说:“求婚的是他,想解除婚约的是他,不跟我商量就要结婚的还是他!姐,我是什么?我只是一个工具,想用就用,不用的时候连问都免了、直接扔掉吗?” “好了好了,别哭了。”殷复颜无话可说,只有安慰的话,轻声哄着她,把她抱进怀里,像小时候那样轻声哄着。 “唔——” 不知过了多久,兴颜总算稍稍平复下来。从殷复颜怀抱里挣脱出来,她有些狼狈地低着头,用纸巾捂着眼。 确定她不再哭了,殷复颜进洗手间拧了条热毛巾给她敷着眼睛,这样消肿得快。 “既然你也不甘心被人利用、当成棋子,当初又何必接受他的求婚?” 殷兴颜忽然停下来,怔怔地看着手里毛巾上的英文字样,他向自己求婚求婚时的场景忽然就涌上了脑海…… 半年前姐姐忽然和他分了手,他一直都不放弃、一直都想重新和姐姐在一起。后来他们公司聚会,蓝姐姐把她叫上了,周围全是成年人,她很规矩地躲在角落,忽然胆子大了起来,偷偷喝了一杯龙舌兰,味道既香又粗犷,回味无穷。 她偷喝着酒,习惯性地在人群里去找他的身影。后来在另一个角落里看到他,还有姐姐。那样炽热的眼神,像是拼命解释什么。而姐姐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一边,像是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隔了那么远,她就在角落里望着他们俩,看着他拼命地解释而姐姐充耳不闻。她忽然烦躁起来,胸口像是有只猫,张牙舞爪,抓得她难受。她抓起包正想走,姐姐摆脱了他走过来正撞上她。 显然蓝姐姐没告诉她自己也会来,因为姐姐看到自己时的眼神很阴郁,尤其是看到她手里空了的酒杯。她低着头,刚想认错,忽然手腕被人紧紧抓住,酒杯也飞了出去。她还没反应过来,唇上传来温热的感觉。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可他的脸庞进在眼前,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挺拔的轮廓,还有眉毛间藏着那颗痣。 她简直不敢相信,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她和他竟真的可以距离这样近。 在这有生之年。 接下来的事情她就不太记得了,感觉如同跌进云雾里一般。大概是酒劲涌了上来,她只觉得胸口里那只猫抓得厉害。 所以当梁洛展阴沉着脸跪下来向她求婚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想就答应了。 为什么不答应?那是她的梦! 就算没人祝福,就算他铁青着脸,就算姐姐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就算蓝姐姐想上来要阻止,就算廖习枫站在角落似笑非笑,就算明武端着酒杯一脸高深莫测,她的幸福摆在眼前,为什么不去争取? “我不知道,现在想起来那天晚上我的脑子就昏昏沉沉的,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是后来呢?后来是你跑到公司里说答应他的求婚的,现在才后悔吗?” 殷兴颜剧烈地摇头,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冷不丁地,她忽然伸手抓住殷复颜的肩膀,长长的指甲陷进去,疼得殷复颜直吸气。 “姐,你根本不爱他对不对?你如果爱他,怎么忍心看他受那样的苦?!你如果爱他,早在他第一次跟你道歉的时候就原谅他了,事情怎么可能拖到现在?我说的对吗?你根本就不爱他对不对?对不对!” “可是我爱他!从第一面起我就爱他!所以明知道他只是利用我才求婚,我还是说服自己,就算没什么希望还是要去争取一下,要不然我这辈子都没希望了!就因为这个我才答应了他的求婚,我才成了你们之间斗气的工具!” 殷复颜的心像是被车轮碾过,弱弱地争辩道:“兴颜,你不是工具——” “我是!我知道的,我一直都是!甚至这次进了东梁,他忽然改口又要跟我结婚,我从来都是他用来报复你的工具而已,我知道的……” 她已经无力再说下去,这样心底的一番话说出来,她只觉得心神俱疲,一个字都不能再多说,就像是终于把心口上的毒瘤给挖掉,即使成功了还是很难痊愈! 胸口里的那个东西一直往下掉,像是掉进了无底洞,看不到方向,更没有出口。他偶尔施舍的温柔恰恰是最毒的陷阱,让她心甘情愿醉死在里面永世不得超生。而他,却是一眼都不愿意多看。 可这一切,偏偏正是眼前的亲姐姐,筑成了她的噩梦! 让她如何不恨! 殷复颜实在找不到位自己辩解,又或者,她根本不想辩解。 她只是不说话,伸展着手臂想重新揽妹妹入怀,像刚才那样,像小时候那样。兴颜却奋力地抬手,把她推开。 复颜不由一怔,眼前的这个人,眼神里透露的是极度的憎恶和仇恨,哪里还有同胞的亲情? “你明明知道他的脾气,为什么不阻止我?!为什么当初他求婚的时候你不拦着我?你就是想让我出丑、就是想知道他有多爱你对不对?!” 殷复颜再也忍不住,从进门到现在就一直想做的一件事,她忍不住。 啪—— 对着兴颜的脸颊,她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打断了兴颜的充满恨意的话。兴颜的脸被打得歪向了一边,头发凌乱地盖在脸颊上,嘴角很快就红肿起来。 “你要发疯自己找个角落去,不要在这儿丢人现眼,我们家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人!” 她怔怔地看着旁边,既不反抗也不转头,仿佛那一巴掌打断的不仅是她的疯言疯语,更是自己都不曾真正相信的痴梦。 殷复颜喘着粗气,刚才说的话尤不解气,她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是怒极的野兽,忽然又转过头看着还在发呆的兴颜,接着说道:“当初我确实没有拦过你,可我有没有说:不管你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姐姐都会支持、绝不干涉!因为我觉得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抱负,就算看起来很难的事情,你也会想要去争取、绝不轻易放弃!拦着你你肯定当时就恨我;不拦着你现在又恨我,你倒是教教我,我该怎么做?啊?!” 兴颜歪着头,眼泪忽然流下来,划过红肿的脸。殷复颜看着这滴眼泪,原本要说的话又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姐,你只要回答我一句话就好。”她幽幽开口,声音低不可闻。 “你问。” 兴颜重新坐好,整理了耳边的乱发,规规矩矩地坐正,就像是待死的人,临死前也要端正仪容,维持那最后一点尊严。 放开 两人聚首聊了很久,从小时候去厨房偷粥,再到那个死结,工作后近两年的时间空白就像是一座无形的冰山,活活冻住她们的亲情。而刚才毫无保留的谈心,一点一点地,把那冰山化开,融化后流下来的水反而滋润了她们,比从前更加亲密。 她们聊了很久,直到深夜。兴颜打着呵欠,明明很困还是死撑着,并不想睡。殷复颜无可奈何,打断了谈话去倒水,回来的时候再一看,沙发的人已经睡着了。 殷复颜笑笑,从房间里拿出被子替那蜷缩的人盖好。当把被角掖到兴颜嘴巴下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明明说好不在这孩子面前哭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 妹妹……她唯一的亲人…… 手轻轻抚上她的睡颜,她完全是个孩子,即使几个小时前还那样仇恨地瞪着身旁的姐姐,现在依然可以毫无戒心地睡地如此香甜,甚至可爱地打着小呼噜。 她真的只是个孩子,只知道为了所谓的爱茫然地伸手去抓,全然不顾后果。就像天下所有正处于痴狂、爱恋中的年轻人一样,她也为了所爱的人不顾一切、甚至众叛亲离。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她轻轻抬手抹掉。 她动作特别小心,连呼吸都是谨慎的,生怕吵着睡梦中的人。 这是她的妹妹,她最爱的人啊! 小时候她打工赚钱,除了被舅舅抢走的那部分,她买来的食物绝大部分都是留给兴颜的。冒着严寒她要很早很早起床,买回包子小心翼翼地藏在褥子里等妹妹醒了让她去吃。因为她们是没有早饭吃的。兴颜知道,那是姐姐留给她的,可她一直奇怪为什么姐姐从来不等她一起上学,偷偷吃饭的时候也不见她的人影。 殷复颜直到今天都没有告诉她答案,兴颜没有早饭吃,她也没有。她的钱少得可怜,每天一个三毛的包子都是拼命省下来的。她愿意让给妹妹,可她还是饿呀。自己毕竟只有十三、四岁她每天早上都饿得不行。尤其是拿着把包子藏在褥子里以后,她都要仔细舔过一遍手,直到把面的香味舔干净才罢休!她实在不敢想象,让自己看着妹妹把唯一的食物吃完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除了看着妹妹健康成长的喜悦,饥饿是她对童年唯一的记忆…… 她轻轻抬手,把兴颜的刘海别到耳后。 傻丫头,你要赶快长大呀! 她缓缓俯下身,吻在梦中人的眼角上,冰凉的泪水滑下来,正滴在她的脸颊上。 吃过了晚饭,梁洛展又和其他人聊了一会,他饿了一天,确实很需要休息。廖习枫本想多赖一天吃晚饭,梁洛儿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我知道你想霸占珍姨的手艺,告诉你,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没门儿!” 廖习枫大叫委屈,因为从撞门开始他就一直以梁洛展的救命恩人自居。蓝羽妮看不下去,拎着他的耳朵就出了门。离开的时候不忘跟梁洛儿关照道:“出了什么情况赶紧联系我们。” 梁洛儿感激万分,若不是他们,刚才的情况下只有她和婷姨在,只怕除了报警真没有办法了。 送走了其他人,她端着茶去了主卧室。只见床上的人虽然躺着,两眼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空洞无神。 她心疼极了,哥哥在她心目中就是无往不胜的神,没想到如今也是为情所困。 她顺手把茶杯放到茶几上,坐到了床边。床立刻陷下去一个角,床上的人回过神来,歪过头来看着她,静静地咧开嘴无声地笑,像是要让她放心。 “好了,你心里难过别笑得那么勉强,好像我逼了你一样。” 他无奈,笑容还挂在脸上,肌肉都有点僵硬。 他尴尬地扯开嘴角:“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什么时候都是丝毫不让。” 梁洛儿*过话:“你给我还有珍姨留条命就好了,刚才真的被你吓死了。”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很不放心,扑上去趴在梁洛展胸口,抱着他的脖子,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哥,你可现在就要答应我,这样的事情以后可不能再发生了。就算不考虑我,珍姨好歹把你带大的吧?你看她刚才被吓得的,她一把年纪了,可吃不消啊!” 他眸子一暗,点点头,像是暗下了什么决心,低声说道:“我答应你,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再也不会这样自轻自贱。” 终于得到了确切的保证,梁洛儿松了口气,看梁洛展的样子也是睡不着,索性拿了枕头靠在他背后开始聊家常。 她随手端起茶杯递到他面前,熟悉的香味迎面而来,他望着水面上泛着的菊花瓣,神情恍惚。忽然转过脸,淡淡地说:“我不喜欢喝花茶。” 梁洛儿倒是一怔,前因后果串起来,她笑笑,也不勉强,把茶放得远远的,心中一片了然。 “是因为颜姐吧?我记得你就是因为她才改掉了喝咖啡的习惯、开始喝花茶的。” 提到了那个名字,他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梁洛儿从来不怕她大哥,这样的禁忌的话题,即使梁洛展的脸色已经不好看,她照说不误。 “你们到底是怎么了?去年还大庭广众地求婚、你侬我侬呢,怎么不到一年的时间不仅解除了婚约你还跟她妹妹在一起了?!” 他冷笑一声,这样狗血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如今由别人之口说出来竟是如此好笑。 见他看向另一边并不答话,梁洛儿心下一惊,难道那里还有什么难言的蹊跷? 梁洛儿撇撇嘴,她一向不怕死:“哥,你说话呀,到底怎么回事?” 他还是紧紧抿着嘴,一个字都不肯吐。梁洛儿越等越气,忽然站起来指着他说:“你不说拉倒,我直接去找她问清楚!你不说总有人肯说!” 他无所谓地漂了她一眼,眼底有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他忽然掀了被子,折腾着要穿鞋下床。梁洛儿连忙过来扶着他,嘴里数落着:“好好的不在床上躺着、下来干什么?” 他轻轻推开她的手,自己穿好鞋子,步伐稳健地打开衣柜换衣服。梁洛儿一脸不解地站在一边,直到他穿好西装打领带的时候她才醒悟! 难道——他要—— 她倒抽着凉气,想都不想上去拦着:“你疯了不成!现在这个样子还要去公司?!” 他还在打领带并不理会,淡淡开口道:“我离开两三天了,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我怕明武一个人做不了主。” “不还有廖习枫和蓝姐姐吗?你安心养一两天好了,还轮不到你出头!” 梁洛展完全不理会她的折腾,随口跟在厨房里忙活的珍姨打了个招呼,拎起皮包就出了门。梁洛儿还不死心,一路小跑想拦着,追到门口连衣角都没够到。前一秒还有气,转念一想,他既然已经健步如飞,说明身体没什么问题。 最后一面 两天没回公司,他忽然有些惭愧。父亲当年和几个朋友走南闯北才拼下的事业,自己竟是如此不珍惜。 21层的大厦,凝聚了几家两代人的心血。就算是再痛苦,他无论如何都要守着它。 lucia正在工作,见了他,不由地一怔。但她反应够灵敏,又见过世面,随即半弯着腰,脸上露出职业笑容,轻声说:“梁先生好。” 他微微颔首,就开始询问离开滞留下来的公务。lucia搬出所有的文件,只挑了最重要的放在他面前。 “其它的明经理基本都已经处理掉了,他说必须由您亲自过目才行。” 他有些错愕,有什么是必须自己过目的? 匆匆翻了一遍,全是和“真曼尔”有关的事项。 明武一向冷静且不失分寸。“真曼尔”是殷复颜的设计,一直以来事无巨细都要通过她同意才行。眼下她离开了,明武守着分寸、不碰“真曼尔”一下,也是正常。 没来由地烦躁,他随手把文件全推到桌角,说:“先放这儿吧,我待会再看。” lucia答应着,却没有离开。梁洛展有些奇怪,坐直了身体看她:“还有什么事?” lucia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殷小姐来了,她一直在会客室,从早上等到现在了。” 他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殷复颜。 脑海里有个莫名的声音在大声叫嚷着,喊的什么却听不清,只觉得脑子迷糊起来,他只能任由本能问了一句:“她来干什么?” lucia面露难色,老板果然还是对她残留着想法。 “我也不清楚。我和殷小姐说过可以留口讯,可她坚持要等你。” 他又是一怔,是什么样的事情让现在的她还能坚持等他。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如今的他们,已经是回不到过去。 会客室就在他这个楼层,开门的时候他小心翼翼。也不是怕惊动什么,莫名的,他动作非常小心。 门毫无声息地打开,沙发上的人一直盯着这里,看到他进来,也缓缓站起来。隔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两人互相看着。明明是几天前才见过面,这一眼,竟是恍如隔世。 他咳嗽一声,关上门,默默走到她面前。 从没想到今天,他和她会坐到彼此的对面。原来两人感情多好啊,连自称情圣的廖习枫都说忍受不理他俩整日如胶似漆的形影不离。除了在公司里需要保持上司和下属的样子,他们私下里恨不得永远粘在一起。连去她家吃晚饭的时候他也决不坐在她对面,说是妨碍感情,坚持坐在她身边。她一开始还反抗,要把他撵到桌子那头去。他忽然眸子一暗,殷复颜大叫不好,只觉天旋地转,待反应过来,已经坐在他腿上。 梁洛展定定望着她,眼里的炽热像是要把她融化掉。她有些呆,全世界只剩他漆黑的眼神,还有宁愿溺死在其中的深情。他得意地笑,忽然凑上来轻咬她的鼻尖,低声说:“要是不坐我旁边,以后就坐这儿。” 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推开他,可是力气实在敌不过,也就任由他胡作非为了。 就是这样的人,坚持不与她相持两面,今天却主动坐到了对面去。 她面上淡淡的,提醒自己今天来的目的,首先开口打破沉默:“好久不见了。” 他却没有心思和她绕,直接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求你一件事。” 他冷笑,分手以后的时光在面前闪过。他总找机会和她独处,然后不遗余力地解释、希望她能回来。甚至,他这样的人,连“求”这个字也用上了,她只是冷笑,然后毫不犹豫地推开。 今天,她竟然要“求”他?! “说说看,你要求我什么?” “我求你,好好照顾我妹妹。就算努力后也不能爱上她,起码好聚好散,别为难她。” “哼!”他冷笑,不以为意,“我以为你是冷血的人,没想到这世上你唯一在乎的果然是你妹妹。” 仔细一想,他这才觉察出不妥:“你让我照顾她,那你自己呢?” 她大方地坐在沙发上,无论他说了什么话,用了什么样的口气说话,表情永远是恬静的。 “我要去日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还会不会回来。你是她未来的丈夫,所以我要这样求你。” 她要走了,可能永远不回来…… 怔怔的,他半晌才明白她说的话代表着什么…… 他没来由地不安,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的脸。即使说的是这样永别的话,她仍然是淡淡的表情,好像说的只是无关痛痒的家常话。 他回过神,眼睛看向她背后,角落里的菜叶草还没开花,叶子此刻萎靡不振。 他只能说:“如果亲姐姐都不要她了,我又为什么要照顾她?” “她好歹是你未来的妻子,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我确实说过要娶她,可没保证过娶了她以后要对她好,更没说过不离婚。” 殷复颜忽然瞪大了眼睛,只一瞬,又恢复了原来淡淡的样子。 “她虽然已经毕业了,可心智就像个孩子,我没求你照顾她一辈子,只等她真正长大**就好。你也是有妹妹的人,一定能理解我。” 心底像是被刀子划过一道,梁洛展忽然急躁起来。他不喜欢和她聊这个话题,为什么他们之间只能聊别人。他们怎么办?他们曾经深刻、现在只剩痛苦的爱怎么办? “你要是想照顾她自己想办法,我不会帮你的。” 顿了顿,他接着说,嘴角带着残酷的冷笑:“而且,你欠我的,我从她身上讨回来,不算过分吧?” 终于,他如愿地把冷静的面具从她脸上撕了下来,成功地看到她露出慌张的表情。 “你不能这样!” “你凭什么对我说这样的话?!而且,”他带着报复的快感,声音却慢慢低了下去,“殷复颜,以前我说的话,你以为是在开玩笑?” “什么话?” 不过五步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她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如此熟悉却清冷。 他本来还是存着希望的,生命中的一部分,怎么会弃自己而去?怎么可能?!直到她交上了辞职报告。一纸报告,她毫不犹豫地要掐断和他最后一点关系,连“真曼尔”都不要了。她最爱的“真曼尔”,她人生第一个设计,无数深夜熬出的成果,她竟是弃之如履。 他终于明白了,她不是开玩笑,长久以来不理会他的解释,不是他所理解的生气,是真的要分手。 他泡在水里看着波光、破碎的天花板的时候,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我说过,我这辈子只会爱你一个,不会爱别人。这句话,我是像发誓一样说出来的。” 殷复颜坐在他对面,当听到前一句话的时候,眼底瞬间闪过无数颜色。长长的指甲掐进枯瘦的手背里,掐出血印来也毫不自治。 “既然我们走到了这一步,你始终不愿意相信我,我就没办法再爱你了。从此以后,爱你的那部分空白,我会用恨来填补上。” 她大惊,吓得站了起来,面无血色。 在她对面,梁洛展也跟着缓缓站起,紧紧凝视着她恐慌的眼,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你听到没有,既然不能爱你我就活不下去,那我会恨你一辈子。” 我会恨你一辈子。 败露 在会议室和梁洛展闹得不欢而散,殷复颜心不在焉地下楼,他最后一句话却一直在脑海里撞来撞去。像是笼子里的困兽,明明要出去却无路可走。 像极了她自己,当初就知道这必定是条不归路,还是那么义无反顾。 可是她得承认,今天的她,真的迷茫了。 劈开华丽或贫穷的外衣,其实她和他真的很像。既珍惜周围的人,又不愿意太迷恋怕自己会上瘾;既渴望获得无止境的成功,又渴望普通的幸福;既从最深处渴望自由,又无法彻底挣脱礼数。 这世界,真的有非你不可。 她心事重重下了电梯,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哎呀!” “对不起!”她连连道歉,看清那人的脸后却是一怔。 来人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就遇见她,惊喜得要命,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颜姐!不是说你辞职了吗?怎么回来了?” 殷复颜讪讪地,任由梁洛儿转着自己的手转圈。 梁洛儿常年在国外,很少见到她的面。两年前过年的时候两人终于从互相的传闻中解脱终于见到真人了,她们一见如故,完全不像梁洛展担心的那样梁洛儿会欺负将来的嫂子,有时候反过来,梁洛儿捉弄哥哥的时候,殷复颜会帮着说情。 梁洛儿只承认过她一个人可以做她嫂子。 “颜姐你见过我哥没?我刚要去见他呢,一起啊!” 不由分说梁洛儿就拉着她的手要进电梯。殷复颜有些尴尬地挣开她的手,笑得很勉强:“我刚从上面下来,我们见过面了。” 自己被挣开,梁洛儿怔怔地看着,仿佛被冷水从头浇到了脚。 “这么说你们是真的不可能重新开始了?即使我哥把自己关在浴室里一天一夜、几乎死在里面你也毫不关心了?” 殷复颜蓦地抬头,随即又低下去,淡淡说:“那是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梁洛儿真的火大,她原本就是急脾气,“与你无关他会因为你辞职就宣布婚讯吗?!颜姐,我觉得我哥已经够傻了,没想到碰到一个比他还要傻的,竟然傻到眼前铁的事实都不相信!” 她越说越火大,嗓门也不自主地高了起来。过往的人都看向她们,不认识的人看到梁洛儿这样眼睛红红的小丫头,还以为是殷复颜欺负了她,纷纷怒目而视。 殷复颜哭笑不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梁洛儿被称为魔头不是没有原因,不巧今日她才发现而已。 思索片刻,她没办法,只得做出让步:“我刚见过他,确实不好再上去了。我们也很久没见面了,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怎么样?” 这个主意不错,起码她不用到处严刑逼供了。 普通的咖啡店里,殷复颜和梁洛儿坐在角落。身下的米色沙发出奇地软,身子几乎全陷了进去。 殷复颜搅着面前的拿铁,却是一口都不喝,任由它慢慢冷掉,觉得闻着那香味就很好。 “问吧,你想知道什么?” 梁洛儿撅着嘴:“这可不是我想知道什么,问题在于你有遗留问题没有向党和人民交代清楚。现在我好不容易找来了,可是你的态度还是很有问题。” 殷复颜“嗤”的一声就笑了出来,刚想为自己那个“遗留问题”解释,梁洛儿先是发现了不对劲。 她忽然伸过手拉着她长长的围巾问道:“颜姐,在房间里你还戴着手套和围巾,不嫌热啊?” 殷复颜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地拉回自己的围巾,淡淡地笑着说:“这不是因为你吗?万一话不投机你甩袖子跑了,我全都戴齐了好追呀!” “哪儿有你这种想法?”梁洛儿歪着眼看她,显然不相信这种说法。她嘴角歪了歪,忽然站起来,趴在桌上去扯殷复颜的围巾和手套,笑喊着:“我才不会跑呢!倒是你,我看很有可能会跑。一定要把它拿下来,让你跑不掉!” 不由分说她手上更用劲了,只当是开玩笑,却没看到殷复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死死地捂着脖子上的围巾,坚决不肯松手。 旁边的服务生看过来,像是要阻止她们这样的举动。梁洛儿紧紧抓着围巾的一头不放手,假装凶狠地说:“不就是个围巾吗?我又不会跑!屋子这么暖和,你不拿下来待会出去会冷的。” 殷复颜全然没听见,只是一心一意护着自己的脖子。梁洛儿原本还当是玩,渐渐地就觉得她脸色不对了。她缓缓站直,盯着殷复颜的脸,忽然怕了起来。 “颜、颜姐,你怎么了?好了,我不玩了,你没事吧?” 殷复颜不说话,不仅没有放手,反而越抓越紧,仿佛那是一根救命稻草。嘴唇雪白,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直往下掉。 梁洛儿立刻慌了,连忙绕过桌子扶着她的肩膀:“颜姐,你没事吧?我不玩了,你别吓我啊!喂!颜姐!” 殷复颜还是冒着冷汗,整张脸变得惨白。梁洛儿托着她的肩膀,忽然手上一沉,只见怀里的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整个人都倒了下去,连带着桌上的咖啡,全撒到两人身上。 梁洛儿完全乱了阵脚,大呼小叫音调都变了:“来人啊!救命啊——” 一旁的服务生连忙赶过来,见了她们的惨样,只得叫了救护车。 理由 世界一片黑暗,她颤颤地伸出手去,却是触手冰凉,直冷到心里去。她怕了,连忙缩回手。背后忽然一道光打过来,她惊喜地转过头去,那道光却太刺眼。她连忙遮住眼,手一用劲,挣扎着就醒了。 头顶上果然亮着灯,刚才梦里的大概就是它了。 意识慢慢回了脑子,她环顾四周,雪白的墙壁,身下是雪白的床单,空气中还有重重的消毒水味道…… 这里是…… 她怔怔的,手好像还被什么东西抓着,她歪过头去看,自己的床边还有另外一个人,她正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眼泪不停地留。 脑子还是有点疼,她慢慢回想起来…… 自己晕倒前正在咖啡厅里和梁洛儿喝咖啡,她要过来抢自己的围巾,而自己拼命护着不让她碰。然后…… 然后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只剩下失去意识前梁洛儿抱着自己大叫救命的声音。 她慢慢睁大了瞳孔,洛儿正坐在面前,而这里又是医院,难道她已经…… “洛儿,你——” 梁洛儿哭得眼睛都肿了,有些婴儿肥的脸庞甚至都哭得有些皴。她紧紧握着殷复颜的手,连被手中的那堆“骨头”戳疼了都没有感觉,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只有深深的恐惧。 “颜姐!你、你告诉我,医生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殷复颜不说话,只是无奈却认真看着她的眼,脸上倘然的表情已然解释了一切,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突然抬起了身子,枯瘦的手抓着梁洛儿的肩膀,手背上红紫色的皮癣露了出来,蜿蜒进手臂,像是长长的腐烂蜈蚣,狰狞恐怖。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是瞪大了眼睛,大声问道:“你知道了什么?你有没有告诉你哥哥?!你别哭,说话呀?洛展知道吗?” 梁洛儿只是捂着嘴哭,就像是断绝了最后一丝希望的人,事实已经是最坏最坏的情况。 她忽然推开床上的人,站直身大声喊道:“这就是你坚持要跟我哥分手的原因对不对!辞职要离开,是因为你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你要一个人去国外死对不对!你根本还爱着我哥哥,所以你不忍心拖累他对不对!” “洛儿——”她茫然地伸出手去,抓住梁洛儿的衣角,却不知该怎么解释。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全都涌上来,她根本无法去分析,只能任由本能占了上风,茫然地抓住这孩子的衣角。 外面值班的护士忽然进来,厉声道:“你们吵什么?!这里是医院!” 梁洛儿却不理会,还是怔怔地盯着床上的人。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就按号码,嘴中念道:“我现在就要告诉他——“ 护士皱着眉头,医院里是不许用手机的,她正想上去阻拦,忽然一声巨响,只见床上躺着的病人整个摔了下来,连带着床边的仪器,只怕这层楼都被惊动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扶起那个摔在地上的女人,口中数落道:“你是病人!不好好躺着瞎折腾什么?!没摔伤吧?” 梁洛儿也慌了伸,看了一眼手中的电话,这才想起来要把地上的人拉起来。手刚碰到殷复颜的肩膀,忽然就被她死死抓住。 殷复颜瞪着双眼,根本不想起来:“洛儿,你先听我说,不要告诉你哥哥,他不能知道!我已经瞒了这么久了,只要去了国外一切就尘埃落定了,你不能这样对我!” “那我哥呢?他以后该怎么办?!你难道想就这样瞒着他一辈子?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他在误会你呀!而且、而且,你想过没有,如果以后他知道,你是因为生了这样的病离开他,而他自己当时却是这样地误解你,他会伤心死的!” “你们先别闹了!”护士忍无可忍,终于喊了出来,“总之病人先会床上去,你们声音放小一点,慢慢聊好不好?” “对啊颜姐,你先起来。” 她又要拉她,却不没想到殷复颜死死抓着自己的手,根本不要。 “你先答应我,无论如何要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再说!” “我不管你们在聊什么,总之病人不能呆在地上!” 梁洛儿也像是哭傻了,看着还躺在地上的殷复颜,她的脖子没有了围巾的遮挡,左侧硕大的肿瘤触目惊心,脖下的皮肤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几乎不堪入目。她简直不敢想象,一个人是怎么样面对这样的病痛折磨,甚至还有恋人的误会。 她咬着牙,说道:“好,我答应你现在不说。你先躺回去,说一个我哥不能知道的理由。如果我觉得你说得对,那我就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殷复颜却不理会,只是咬着牙依然不肯起来:“你根本就没想过后果!没错,他如果知道了我们确实珍惜剩下的日子。可是以后呢?你替他想过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吗?他是个认死理的人,他这辈子都会遗憾、都不会忘掉我的!你就忍心看你哥哥一辈子不快乐?!” 梁洛儿明显一怔,显然是被她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看看殷复颜披头散发的样子,终于一咬牙,一字一句地说:“我答应你,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护士忍无可忍:“你们终于聊完了,病人可以起来了吗?” 殷复颜躺在病床上,梁洛儿站在一旁替她整理头发,无意间看到她耳后溃烂的皮肤,已经成了紫黑色,好像是从里翻出来的腐肉,令人作呕。 她的眼眶渐渐又红了,眼前的人在人后到底受了多少折磨? 殷复颜只觉得旁边的人动作慢了下来,她抬起头,正看见梁洛儿怔怔地看着自己耳后。她不着痕迹地拉下她的手,自己摸着耳朵,说:“吓着你了?医生说这是皮肤病,很多艾滋病人会有的,不奇怪。” “怎么会这样的?你怎么会得这样的病?” 殷复颜笑笑,黑夜里那个魔鬼的轮廓一闪而过,她顿了顿,轻描淡写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怀疑是几年前注射的时候染上的。” “几年前?!那你怎么现在变成这样?” 殷复颜呵呵地笑:“这叫‘潜伏期’,而且不是所有艾滋病毒携带者都会发病,我命不好。” 梁洛儿不说话,低着头若有所思。她对艾滋病这种东西确实不了解,印象中那些垂死的病人大多都是些私生活不检点的人,他们得这样的病完全是自作自受。 怎么会想到今天,她最爱的嫂子竟会得这样的病?! “那颜姐,你以后怎么办?” “我想好了,我会去日本,然后多去几个不同的地方,直到没人记得我、就我不存在了为止。” 梁洛儿忽然又哭了出来:“我哥会记得你啊!”她扯着被单,开始后悔了,“我真不应该答应你,他将来要是知道了会恨死我的!” 殷复颜拉着她的手,她的皮肤已经可是溃烂,脖子上的肿瘤更是异常丑怪,但是那双眼睛却是一如既往的美。深不见底的黝黑双眸,过去看透的是人心,现在更是看透了生死。 “他会忘掉我的!我太了解他了,所以我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所以我才会宁愿他恨我却什么都不解释。” 梁洛儿哽咽着抬头,对于这番话既是相信又是不信。 “他是那样一个向往自由的人,可能会被一时的仇恨蒙蔽双眼。但是时间久了,他自己就会从失望、阴影中走出来。眼下他确实很恨我,可以后他总会遇到比我更合适的人。那时候他一定会忘掉我,去迎接自己的幸福的。” “可你如果现在告诉他,没错,我确实可以跟他过完剩下的日子、我确实很幸福地走,可你替他想过他以后的人生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他会永远记得我,永远都不能过自己的日子。以后他的身份就是已死的殷复颜的男朋友,你让他怎么办?” 梁洛儿已是泣不成声,空着手死死地拽着雪白的被单。说,不可以;不说,还是不可以。两个都是她最敬爱的人,两个都在受最深的苦痛折磨,自己明明知道全部的真相,却什么都帮不了,竟然只能哭! “所以我求你,不要告诉他。这是最好的方法,我太了解他了,他一定会忘掉、一定会让自己幸福的!” “可是、可是,他要是知道了怎么办?” 殷复颜一怔,眼角终于流下了眼泪:“他不会知道的,我很快就离开,他永远都没机会知道了。” 寻找 后来殷复颜见到了韩医生,才觉得缘分妙不可言。她慌张之中找的医院,竟然就是殷复颜一直就诊的那个。 韩医生替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眉头紧锁,站在门口一直和其他医生研究病例。梁洛儿坐在床边,不停地向门口眺望,担心极了。 “会不会很严重啊…… 殷复颜看她着急的样子,好像生病的是她自己,忍不住开口说:“没事的,那些医生比较喜欢虚张声势。” “怎么会呢?你没看到那个韩医生,头顶上就像顶着团乌云!” 殷复颜挑着眉,忽然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韩医生头顶上光秃秃的,哪儿来的乌云?” 这个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殷复颜却是笑弯了腰、自得其乐。梁洛儿又着急又生气:“颜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样的话?!” 殷复颜还在笑:“那、那我有什么办法呀?韩医生的头顶确实是秃秃的!” “颜姐!”梁洛儿气急了,“你的病都已经这么重了,你就不害怕吗?” 笑过去了,殷复颜渐渐平静下来,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干净。 她轻轻握住梁洛儿的手:“怕呀,怎么不怕?几个月前刚知道自己得了这样的病的时候,我又恨又怕。可是现在我不怕了,人不过就是几十年的生命,我比别人短了而已。可是有些人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我几乎全都有了,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梁洛儿看着她消瘦却始终微笑的脸,慢慢地又红了眼眶。她怎么都不敢相信,怎么都觉得这是场噩梦,这样好、这样美的人,怎么会得那种病?怎么会被折磨成现在这个鬼样子?她不过比自己大几岁,连三十都不到,却要独自面临死亡的恐惧…… 她慢慢地咬着嘴唇,简直不敢想下去。 “那你说的没有遗憾,也包括我哥吗?” 殷复颜却是一怔,坚定,而且清楚地说:“当然是了,你哥哥,他是我最想去好好珍惜的人。你不要觉得我很难熬,其实没什么的。只要多想想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我就觉得自己真的是最富有的人。” “那我哥呢?他这辈子都等不到你了,甚至、甚至连你离开的真正原因都不知道,你就不怕你成为他最大的遗憾吗?” “洛儿,你知道我最对不起你哥什么吗?” 梁洛儿死命咬着唇,说好不许再哭、不许惹她伤心,可眼泪就是不争气。 “什么?” “我最对不起他的,就是让他爱上这样的我。” 我最对不起的,就是让你爱上这样的我。 “现在的我什么都不能替他做了,以前说好的承诺也全都不能兑现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忘掉我,去寻找更好的人。” 梁洛儿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索性任凭眼泪拼命地流。她哑声争辩着:“其实你就是最好的……” “我不是。”她摇着头,抬手抹掉梁洛儿的眼泪。 她手背上的皮已经已经大面积地老死,有些伤口结了痂,碰到脸上特别疼。梁洛儿却没感觉到,只觉得一阵心慌。 这双手曾经是那么细腻光滑,却变成了眼前这个可怕的样子。 心里的恐惧和难过膨胀到了极点,梁洛儿从没觉得如此心疼,即使是小时候父亲忽然出车祸去世的时候,即使是母亲殉情的时候,他们走得急,毫无征兆,全然不像现在,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还在面前,却不剩下多少时间,就要死别。 “你哥那样好的人,他值得拥有最好的,而且肯定不是我。” “颜姐,我——”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也实在说不出什么了,她甚至又开始后悔,或者说她一开始就没想过真正要答应,真的去遵守那个承诺。 “我只要离开了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他会好好的,我知道的,没有我,他会好好的。” 不过离开了一个多星期,屋子里竟是脏得不成样子。浴室和厨房的地板上狼藉一片,粘着黑色的黏稠状不明物体,角落里还有将军咬了一口的排骨。蓝羽妮大叫恶心,只怕招虫子,她知道某人懒,只是没想过他竟这么懒。 她拿出抹布和围裙准备大干一场,廖习枫立刻拦着。 “你才刚出院,怎么能干家务?歇着吧,我来!” 蓝羽妮只觉得好笑,表面上抱着胸准备看好戏,看着他宝贝自己的样子却像是从心底流蜜一般甜。 他大张旗鼓地干了一晚上,厨房里的水表飞转,效果倒是没看出来。尤其在书房的门后面发现了将军的大便后,蓝羽妮实在忍无可忍,宁愿累死也要死得“干净”! 廖习枫很是惭愧,面前的兔八哥围裙上还有很多泡沫,他缩在角落就像是等待受罚的孩子。他确实尽了力,可这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蓝羽妮不仅气他的懒惰,还气他居然把将军也带坏了。将军有自己的马桶,它从来不会随地大小便! 她狠狠地抠瓷砖里的口香糖,暗骂道:这个混蛋,洗澡的时候居然还嚼着这个东西! 衣柜里也乱七八糟,很多内衣堆在一起,蓝羽妮简直要怀疑它们是不是块发霉了。她用手指捏着去质问廖习枫,他委屈地回答:“不是你说内衣不能放在洗衣机里洗吗?” “那就手洗啊! 他振振有词,而且很有逻辑性:“我想多聚一点,一次性全洗掉。” 蓝羽妮实在无语,什么都不废话乖乖回去替他洗衣服。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个人以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她趴在地上向衣柜最底层的最里面进攻,搜寻廖习枫的袜子。而肇事者正在浴室替将军洗澡,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隔了那么远大声喊道:“小妮,我那件睡衣你看看能不能翻到,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 她正在整理翻出来的东西,居然还找到了以前丢失的流氓兔拖鞋,上面长满了霉斑。 她想都不想地问:“哪件?” “就是你去年买给我的那件,灰色的。” 她想起来了,确实是去年替他买的,袖口上还各有一只狗。他刚开始还嫌别扭不肯穿,后来因为很暖和、很舒服,竟是非常喜欢,天天晚上要穿着睡。 他还不知道的,因为他很喜欢这件老是穿着,她偷偷地在睡衣领口绣了“lyn”。 没和他商量。 光是想想她就不自觉地笑出声来,这样的衣服怎么能丢掉?她当即扔了那只鞋子一定要把那件睡衣找到。 翻了很久居然没有一点头绪,她诧异,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东西摆在什么地方她再清楚不错,今天竟然丢了一件衣服,在她的眼皮底下。 她高声问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廖习枫想了想,回答说:“就是你住院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怎么都找不到,拿以前的那件黑色的救急,然后到现在也没再看见过。” 那就更不对劲了,她想了又想,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廖习枫随手扔在了什么地方,而他已经完全忘了。 也就是现在的房间已经不是她熟悉那一个了,什么地方都有可能,她把头发仔细绑好,抹上袖子,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那件睡衣给找回来…… 发现 廖习枫则在浴室里帮着将军洗澡,那只蝴蝶犬特别爱闹腾,它洗完了不算,廖习枫感觉自己也洗了一回。 好不容易全洗干净了,他抱着将军出了浴室,忽然隐隐约约觉得不对—— 蓝姐姐好长时间没说话了,卧室里连打扫的声音都没有,房间里寂静地可怕,只有将军舔舌头的声音。 “小妮,找不到就算了,重买一件吧。” 他推开门,却看见蓝羽妮坐在地上,怔怔地发呆,肩膀竟然在颤抖。 他没来由地心慌,轻声道:“小妮?” 蓝羽妮明显一颤,她缓缓转过头,廖习枫这才看到她手上像是拿着什么东西。他是两百多度的近视眼,只能眯着眼睛看。看了半晌,他隐约分辨出好像是一个耳坠。 他一惊,耳坠! 蓝羽妮站起来,举起手中的心叶型耳坠,放到他眼下,面如死灰:“这个是谁的?” 她站得很近,他忍不住退后一步,眼睛盯着那个耳坠,却找不到话说来解释。 她等不到答案,每多等一分,心就死了一分,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哑声又问了一遍:“我没有这种款式,而且我很确定我离开之前打扫过床下,那个时候肯定没有。你回答我,这个到底是谁的?” “我、我不知道……”他本能地摇头,他不记得这个耳坠了,只觉得不要是他猜测得那样就好,就是真的是那样,他也要全都否认掉! 她越来越怕,他越是这样,越是不确定地一味否认,她越是害怕。心里那股恐惧溢出来,像是要把自己撕开,粉身碎骨。 她低声问:“这是别的女人的对不对?我住院的时候,你带过其他人回家对不对?” 她全猜到了,他已经无话可说,没有退路只有承认。 她终于哭了出来,在心最愉悦却转瞬被打死的时候。 看到她又哭,廖习枫怔怔地,看着她家庭主妇的打扮,头发乱乱地绑好,还有围裙和护袖。以前他总讽刺她这种打扮很土,其实有些话他一直没说过,他喜欢她这样。就像是已经被他绑住的人,无论她是妩媚的,或是邋遢的,生活里柴米油盐的烦心事涌上来,她都会陪他一起过。 他上前想去拉她的手,岂料蓝羽妮挥手甩开,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不过是离开了半个月,你就这么着急要恢复你的风流本色?” 他无力地解释,只觉得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已经离开他了。 “我那天喝醉了,我甚至不认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觉醒来就在家里了。” 她冷笑,眼泪无声地掉,就像是已经碎了的心,全部摔碎在地上,再也拼不回来。 她默默地解开面前的围裙,随手扔在地上,和满地的袜子。廖习枫伸手去接,却被蓝羽妮全力挣开。 “你别碰我!” 她抬眼望进廖习枫的眼里,芭比娃娃般的大眼睛是他完全没见过的浓浓恨意。 “廖习枫,你以后再也别碰我了。” 她再也不说话,也不再看他,从阳台上拉出了刚放好不久的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从冬装到夏装,从衣服到其它生活用品,从带过来的到住在这里以后添置的,一样不落,全都收拾干净。跟他住在一起的所有,全都要收拾了干净、全都带走。 廖习枫傻傻地站在原地,他不想说谎,所以只能告诉她这样的残酷事实。 把她接回来的时候他想过这件糊涂事,可只是那么一秒钟就忘掉了。自己那时候确实喝醉了,莫名其妙地就带回了一个酒吧里的陌生女人,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迷糊一片的过程中连那个女人的脸都不记得。不过是酒后的一次风流,他几乎都忘干净,更没想过蓝姐姐会知道。只是没想到,那个女人丢下的一只耳坠,竟然出卖了他。 两人住在一起之前廖习枫的风流韵事一直是蓝姐姐心口的刺,一直是他们的禁忌话题。今天他好不容易把蓝姐姐拉回来,却出了这样的事,他只觉得,这次她是真的很生气。 他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收拾齐所有的东西,一件不剩地离开。甚至蓝羽妮经过他旁边的时候,他伸出手想去拉,还没碰到,她就已经走了。 房间里什么都空了,连同一直住在这里的女主人。他一直站在原地,脚边堆满了脏衣服。他忽然想起来,满屋子去找,直到翻遍了每个角落,他终于承认,她把将军都带走了。 当初那样拼命挤进自己生活的那个缠人姐姐,已经完完全全地离开。 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却没想通怎么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他心烦意乱,随手把那些脏衣服扔回柜子里,摔门的时候无意地一瞥,角落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却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抓起了一只,左看右看才想起来,那是前两年他们去扬州瘦西湖的时候买的。扬州的娃娃又多又便宜,蓝姐姐偏偏喜欢这种东西。她看着喜欢,竟一次买了五十只! 不过是小小的娃娃狗,有白色、灰色、褐色、黑色好几种,头上还顶着博士帽,他就不待见这种毛茸茸的骗小孩的东西,最重要的是那么一大堆,把车厢的后座全都占满。带回家的时候还得他抱上去,万一被邻居见到了,要多丢人有丢人。 他有气没出撒,不禁抱怨道:“这种东西你喜欢的话买几个就好了,买这么多干什么?!” 她根本不理会他的抱怨,抱起一只白色的狗就往脸上蹭:“这娃娃多可爱啊,而且还这么便宜!你下个月不是要过生日了吗?送你一只。以后你一过生日就送一只,这些可以支撑到75岁呢!” 廖习枫哭笑不得,立马有了把这些狗全都扔出去的冲动。 “我过生日你就送这种便宜货给我啊?!” “我又没说只送这个,你放心好了,会送其它东西的,这只是赠品。” 她眨着芭比娃娃般的大眼睛,一脸得逞后的得意。 说是他过生日时候再送,可这些一直放在家里,不过是从衣柜里拿到客厅的壁橱上而已。 从那时候到现在,他过了三次生日,外面只有三只,大多数还在里面。 那狗毛茸茸的,手指从它身上抚过,顺滑的触感,竟然有了温暖的感觉。 她带走了所有她的东西,可这样两人共同拥有的,又该怎么办? 她替他买了这样的礼物,却说要分五十年送给他。 他恍然大悟,不过是五十只小狗,她却把自己的五十年给了他,连同一辈子。 那时年少 蓝羽妮拖着两个大箱子,站在楼梯口怔怔发呆,面前的路四通发达,她却不知自己的目的路在哪里。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拽她的裤脚,她低头看去,原来是将军。 她的心很疼,摸摸它的头,将军刚洗过澡,浑身的毛还没干,摸在手里很冷。 “将军啊,现在就只有我和你了。” 将军睁大了眼,黑漆漆的眼珠咕噜噜地转,“呜呜”地低声叫着。忽然用了劲,拽着她的裤脚向回拉。它也不小了,劲出奇地大,蓝羽妮一个不注意,被它拽了一个踉跄。 她很难受,刚刚才哭过,冷风吹在脸上,尤其得难受。她原来租的房子早就退了,爸妈又在国外,现在竟是举目无亲,连安身的地方都没有。 她越想,越是难过,比打掉孩子那时候还要心疼。 她蹲下来向将军招手,那只狗摇着尾巴过来,钻进了她怀里,用沾满口水的舌头拼命地舔她的手。 “现在,就真的只有我和你了。” 她没办法,只能住酒店。房间倒是还能找到,只是将军比较麻烦。酒店里不让带宠物。 她只让服务生搬好了行李,连水都没喝一口,就开始翻通讯录,寻找可以托付的人。 梁洛儿?不行,珍姨倒是挺好的,可惜梁洛展不喜欢宠物,更何况有一次将军还咬过他一口;殷复颜?不行,她要去国外了,正是最忙的时候,肯定没时间理会宠物狗;ja**ine?也不行,她的孩子才刚一岁,为了照顾宝宝她已经焦头烂额,甚至动过辞职的念头,哪儿来的力气再去多养一只狗。 她自认为人缘不错,此时才觉得山穷水尽,除了把将军送进照顾宠物的机构去,似乎只剩下明武了。 上次他好像也说过,酒店里不会让你带宠物进去,还是把将军交给我吧! 她实在无计可施,而且舍不得把将军送到笼子里去,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向明武求救。 他什么也没说,问了她的位置就开车过来。 他停好车,远远地瞧见了她,抱着一只白色的宠物狗,站在法国梧桐下,一身浅绿色格子大衣,背后的巨大黑色天鹅绒黑幕上嵌满了星星,他隔得远远地,看得久了,甚至觉得在看童话故事一样。 而她就是他的公主,他们之间的一切就像是童话故事一样不可能成为现实。 他一直不觉得她很漂亮,小学的时候只觉得前面女生的马尾辫很碍眼,没事就爱拽几下。他那时候还特调皮,即使把她弄哭也从来不觉得愧疚。因为他讨厌做作的女生,所有东西上都有卡通人物,动不动就爱哭鼻子,还特别笨,被人骗了还傻乎乎地笑。他认定了蓝羽妮是这样的人,所以越发来劲地拽她的辫子。 后来上了初中,他们不在一个班,甚至不在一个学校。他前面坐的也不再是一个长头发的爱扎马尾辫的女孩,而是剪着短头发的假小子。他忽然有些怀念,怀念那个总是爱心大发、总是轻易相信别人的傻丫头。可只是偶尔想一想,刚上初一的小男孩,正是十一、二岁最爱玩的年纪,不过是同班的同学,哪儿会记得那么久? 这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青梅竹马? 后来他就一直读到高中,再后来妈妈和爸爸离婚了,他被判给了他爸。再后来,爸爸为了让他能够顺利进入东梁、多和现任的董事长接触,将他转学和梁洛展、廖习枫安排在了一个学校。 他无所谓,妈妈都不要他了,在哪个学校读书有什么区别?只是他没想到的是,竟然还会再碰到蓝羽妮。 她显然也没想到会再和他一个班,见他第一面就很紧张地护着头发。他暗暗好笑,大家都十六、七岁了,这个最暧昧的年纪,他怎么会蠢到再去揪女生的头发? 只是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会喜欢上廖习枫。廖家的那小子,从小就和他不和,不过仗着张了副好脸皮,整日地耀武扬威。他越发讨厌蓝羽妮了,原来她不仅笨,而且还是以貌取人的花痴。 廖习枫身边的女朋友换了又换,蓝羽妮却一直守在他身边,痴心不改。他看在眼里,时间越久越奇怪。他奇怪这个笨丫头哪儿来的那么多耐心,看着廖习枫和别人寻欢作乐;他还奇怪,廖习枫虽然帅,可追她的人当中也不乏质量很高的,她竟连多看他们一眼都懒。 直到高考填志愿,梁洛展和廖习枫都是生来要进东梁的人,无论去哪个学校都必定是经商。他原本也应该是志愿,无意当中问蓝羽妮要去哪个卫校,她却摇摇头,说也要学商。 他奇怪,如果没记错,她的志向应该是做个护士。 她曾经为此写了篇作文,全年级的最高分。 问她原因,她红着脸就是不肯说。后来梁洛展笑着吐槽廖习枫的时候,他才惊奇地发现,那个看似花痴的笨女生,竟然是个勇敢面对感情、甚至连自己梦想都可以为对方放弃的人。 她甚至都不知道,她以后和廖习枫会走上什么样的路。 他那时候才真正觉得自己对蓝羽妮的感情变味了,连她对廖习枫一如既往的痴心都让他觉得酸溜溜的。他终于明白,尤其是当自己的母亲因为名利抛夫弃子的时候,像蓝羽妮一样为了爱的人一心付出、对周围人一视同仁的单纯女孩是多么可贵。 单亲家庭的孩子缺少了多少温暖,只有他这样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正是这种孤独,让他对家庭既向往又害怕。 他早就该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了,蓝羽妮越是对廖习枫痴心不改,他就越是爱她;他越爱她,就注定自己越痛苦。 明明是他先认识蓝羽妮的,幼时家庭在心灵里埋下的阴影,注定他今生都万劫不复。 他也不想这样,他也想要幸福,可他毫无办法,自己陷进了自己的陷阱,怎么都找不到出路。 他习惯了不去强求什么,这样远远地看着她,也好…… 已经丢失的…… 他正兀自出神,蓝羽妮已经发现了他,放下将军走了过来。 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仔细看她的脸才发现不对的地方。 “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她连忙垂下眼,尴尬地笑:“可能是用了新的眼影,有点过敏。” 明武是多么聪明的人,他什么都不说,只是掏出手帕递给她,说:“那就擦掉吧。” 将军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忽然叫了一声。明武只觉好笑,蹲下来拉起它的狗爪,和它对话:“将军啊,好久不见,跟我回家好吗?” 小狗呜呜地叫,对这样的问题似乎不感兴趣,只顾救出自己的爪子,然后像是找到了好玩的玩具,不停地抓明武的手。 他抬起头,对着她说:“它很高兴呢,那我真把它带走了?” 她咯咯地笑,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果然是只忘恩负义的狗。” 见了她的眼泪,他再也不能装作无动于衷。丢了小狗在一边,他站起来伸出手,她慌忙闪躲,不想被他触碰。 明武的手孤零零地停在半空中,蓝羽妮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想起一句“对不起”。 他自嘲一笑,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淡淡地说:“没什么。”顿了一下,又说,“女孩子的眼影确实不能直接用手擦,是我疏忽了。” 她尴尬极了,明明不是这样,他却愿意为她解释。 她忍不住想,若是那个人有眼前人的一半体贴,他们之间就不会成现在这个模样…… 明武抱起将军:“你快进去吧,外头挺冷的。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照顾将军的。” “这狗被我惯坏了,很多东西都不吃。你不用理它,饿两顿就听话了。” 他笑笑,摸摸蝴蝶犬雪白的头:“这样的话这狗倒是像你养出来的。” 蓝羽妮挑眉:“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像我养出来的?” 他哈哈大笑,放下将军在地上,忽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那你明天还上班吗?” 她一愣,反问道:“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不上班?” 他笑笑,牵着将军就走:“没什么,随便问问。”他挥手告别,“那我回去了,天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她听话地点头,安静地笑。将军似乎没感觉到主人的悲伤,摇着尾巴就跟着别人走了,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她这才觉得浑身没力气,几个小时来一直支撑着自己的信念瞬间瓦解,连将军都没有了,她只剩一个人,什么都没有了。 她忍不住回想这么多年的历程,怎么都想不通,自己长到快三十岁,竟然会像今天一样一无所有! 不注意的时候眼泪就会流下来,可是,在乎的人却不在。 公寓里,殷复颜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在医院的时候,韩医生整日皱着眉和其他医生一起会诊,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建议殷复颜去国外治疗。 梁洛儿火冒三丈:“治不了就把病人往外推,你们这群庸医!” 韩医生只是淡淡地瞥了这个不懂事丫头一眼,对着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的殷复颜说道:“你的病你自己也清楚,在国内不是不能治,但国外无论是医生还是设备都比国内要好太多。这种病本来就没有彻底治愈的方法,你若是想多活一些时候,我建议你去国外。” 她点点头,自己并不是笨蛋,得了这样的病她也会下很多功夫去研究。国外的条件确实好很多,若是运气好一点,她说不定真的能亲眼看到“真曼尔”开业。 真曼尔…… 只要想起这个她一手设计出来的作品,好像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只要能看一眼,现在就走与七十年后再离开,好像也没多么不同。 她欣然接受,很快就办了出院手续。 她问过梁洛儿什么时候回家,那丫头跟着她坚决不走,而且振振有词:“你现在这样的身体情况,身边没人照顾怎么行?” “那你不回家不会有人来找?” 梁洛儿想了想,信心满满:“你不是要去国外吗?我正好有同学在日本,就说东京的朋友请我过去玩,他不会怀疑的。” 殷复颜冷着脸:“我可不能怂恿你向你哥说谎,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就让你心安理得地成为坏孩子。” “那怎么办?既不让我告诉我哥,又不让跟着。你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人去国外我怎么放心?!实在不行我还是告诉哥哥好了,他一定会把你照顾得很好、我也不用担心,大家都省事!” 殷复颜看着这个小女孩,又好气又好笑。难怪梁洛展都拿这个妹妹毫无办法,不愧她魔女的称号! 梁洛儿打定了主意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步,殷复颜没办法,她不能冒让梁洛展知道这个秘密的风险,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点头。 梁洛儿大叫万岁,高兴的样子不像是去照顾病人反而像是去旅行。 “但是有一条,时候差不多了你该回来还是得回来,决不能让你哥起疑。” “知道啦——” 于是,很莫名其妙地,梁洛儿成为了她旅行的唯一伴侣。 她收拾齐所有衣物和生活用品,屋子里摆设本来就少,不一会儿功夫就被收拾一空。 梁洛儿帮着小忙,眼睛却一刻都不离开殷复颜,直到殷复颜忽然开始拼命地翻箱倒柜。 她连忙过去,拦着惊慌失措的殷复颜,查看她的脸色。 “怎么了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殷复颜根本不理会她的话,只顾着翻检抽屉里的每一个角落,额头上全都是汗。 “项链……项链……我的项链不见了……它不见了!它不见了!” 梁洛儿不明所以,只觉得能一向镇定自如的颜姐竟然如此慌张失措,那丢失的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长什么样子?我帮你一起找。” 殷复颜还在拼命地找,甚至趴在地上查看书桌下面。忽然想起了很重要的事,她紧紧拉住梁洛儿的手,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你应该见过的,那是你哥哥送给我的。他说是你爸爸送给你妈妈的生日礼物,很普通的款式!” 梁洛儿知道了,这样重要的东西她怎么会不知道,当初爸爸买的时候还拉了她当参谋。 这样的东西,确实不能丢掉。她二话不说,弯下腰来一起找。 直到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被翻检了好几遍,甚至殷复颜以前丢掉的一只笔都在床底下被发现。梁洛儿气喘吁吁,觉得这样盲目找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她拉住脸色已经惨白的殷复颜,说:“颜姐,这样找下去很难找到,你仔细想想,最后一次见到它是什么时候?” 殷复颜喘着粗气,她怎么会不懂得“关心则乱”的道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有关那条项链的一切…… 那次在休息室自己当着梁洛展的面把它扔进了垃圾篓,她断定梁洛展不会去捡,她就躲在暗处,只等他一离开就把项链捡了回来…… 总之是不能再戴在脖子里了,她就把它放进了办公室的抽屉里锁了起来…… 后来辞职的时候她回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明明记得把它拿了出来。那样重要的东西,她怎么都不可能忘掉。正当她拿在手里看的时候,有人敲门进来,她一着慌,匆忙把项链塞进了大衣口袋…… 大衣! 她想了起来,进来的人正是蓝羽妮,她们还吵了一架。 她立刻打开所有箱子去找那天穿的大衣。最近事情特备多,衣服还来不及送去洗,应该还在口袋里…… 她把衣服撑开,翻检了上面所有的口袋,甚至连衣服的褶皱、箱子、还有衣柜,一个不剩全都检查了一遍…… 没有,还是没有…… 她抱着衣服,傻傻地站在原地,心里好像有什么最重要的一块已经被人挖走,却连去哪儿要回来都不知道。 她和他几乎什么都不剩下,连戒指都还掉,那条项链是她仅有的,可是居然也弄丢了。 她靠着衣柜缓缓下滑,全身像是被人榨干,一点力气都不剩。 地面! 她忽然想起最后一个可能性,蓝羽妮进来的时候她匆忙把项链放进了口袋,而当时戴着手套,有可能是项链根本没有放进去,就直接掉在了地上。后来兴颜也来了,她根本就没再想到那条项链。 她匆匆忙忙抓住梁洛儿的手,呼吸急促:“洛儿,帮我回去找一下,就是我原来的办公室,那条项链肯定就在地上!” 惊闻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梁洛儿立刻回去找。快到下班时间,大厦里人声鼎沸,她鬼头鬼脑地溜进去,只希望别引起注意才好。 岂料刚按下电梯的按钮,就被梁洛展抓个正着。她已经很多天没回家了,梁洛展不免多问几句。 “我住在朋友家里,她高中就是我的好朋友了。” 梁洛展眯着眼看她,一脸的不相信。 “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 “告诉你干嘛,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倒说来听听,看看我知道还是不知道。” 梁洛儿的脸忽然就冷了下来,口气都变得冷淡:“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别把时间耗在我身上,留给真正需要的人吧!”说完扭头就走。 她发了脾气就走,倒把梁洛展弄得莫名其妙。他略微想了一下,眼神也跟着阴沉起来,他一伸手拉住梁洛儿,不顾她的叫喊拖进了旁边的休息室。 “你放开我!干什么呀你?” 梁洛展皱着眉,问:“连你都觉得是我的错?” 脑子里想的全是殷复颜受的苦,她想都不想就回答:“废话,不是你的错难道是我的?!” “我什么都没做,解除婚约是殷兴颜一个人的决定!她甚至都没跟我商量就向媒体宣布了这个消息,说起来,我还是受害者之一!” 梁洛儿不由一愣,很明显他和她说的不是同一件事,她甚至没听懂。 “你什么意思?什么解除婚约,你不是前几天才说要结婚的吗?又有变化了?” 梁洛展也是非常错愕,眯起眼睛问:“你不是替殷兴颜出头来的?” 梁洛儿长大了嘴,总算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你又解除婚约啦?这次又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她上午忽然向媒体说婚约无效,我和所有人一样是通过报纸才知道。” 擅自行动?! 简直不可思议。 虽然梁洛儿对颜姐的妹妹并不熟悉,可印象中那是个听话的乖乖女孩,连“反叛”这个词都没听说过,不过是个暗恋哥哥的小女生而已,和她姐姐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今日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举动,难怪别人会把“负心薄幸”这样的罪名扣在梁洛展的头上。 “她真的什么都没说?” 梁洛展阴沉着脸,手暗暗地握成拳:“我要是知道,无论如何都不会被那个小丫头在背后摆了一道。” 越说梁洛儿越觉得头疼:“你觉得她是故意的,她发出这样的消息让你出糗?” 梁洛展没有回答,松手开门就出去了,临走时嘱咐道:“你早点回去吧,不管是什么朋友,住这么久也差不多了。”末了,又加了一句:“珍姨很想你。” 留下梁洛儿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下班时间到了,外面人来人往,人们高声交谈。 好多想法在她脑子里撞来撞去,她都反应不过来了…… 大哥的婚约再次解除……殷兴颜擅自和媒体宣称不会结婚……颜姐得了艾滋病……她要陪颜姐去国外……珍姨很想她……哥哥送给颜姐的项链弄丢了…… 项链! 她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连忙丢开一系列混乱的念头,逆着人群流动的方向就去了17楼。 殷复颜的办公室已经有了新主人,lynn暂时代理企划部的经理一职。 好在那个姐姐和她很熟,虽然lynn对她的“我落了东西在这儿”的借口半信半疑,可好歹还是同意她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梁洛儿趴在地上翻遍了每寸角落,甚至掘地三尺,就是找不到那条项链。 她丧了气,坐在地上竟一时忘了起来。 颜姐还在等着,如果真的把这条项链弄丢了,她该多么伤心…… lynn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还一直很狼狈地坐在地上,忍不住要拉她起来,安慰道:“你告诉我丢了什么我帮你留意一下。” 她一惊,连忙摇头,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就算了。”她尴尬地笑笑,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 轮到lynn摸不着头脑了,她到底是在乎还是不在乎丢掉的东西啊? 她还有话要说,岂料梁洛儿抓起包就跑—— 她来之前殷复颜嘱咐道,lynn是个尤其谨慎还爱聊天的人,最好是什么话都不说。因为她一旦觉察出什么蛛丝马迹,就意味着她的好友蓝羽妮会知道;蓝羽妮一旦知道,廖习枫也肯定知道;廖习枫不管知道了什么,梁洛展肯定会知道。 所以她千叮咛万嘱咐,什么都不能和lynn说,尤其是不能让她看到那条链子。 梁洛儿想了想问道:“如果lynn发现了项链,她问是不是我要找的东西,我该怎么回答?” 殷复颜闭上眼睛,只一瞬又重新睁开,眼底有某种色彩一闪而过。 “就说不是,我宁愿不要也不能冒让他知道的风险。” 梁洛儿当时还觉得这个任务很矛盾,很多年后当自己不再是任性的大小姐、懂得爱人和被爱之后才明白,颜姐当年下这样的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她亲手推开了最爱的人,只因为实在太爱他,最后,连仅剩的回忆都留不住、哪怕它近在眼前也不能要! 年少的她不懂,等到了能懂的年纪,自认连自己都不一定能做到。 那是后话。 她眼前只知道自己没能找到最重要的东西,一时也不想回去,怕颜姐知道了伤心。她也难得来一趟自己爸爸留下的公司,忽然想起刚进门时大哥告诉她的事。她一拍脑袋暗骂自己怎么能忘掉这么重要的事情,连忙去了财务部找殷兴颜,只希望她还没走。 蓝羽妮倒是还在,只是没抓到殷兴颜。 她有些失望,心里又担心颜姐怕是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连她这个局外人都忍不住埋怨,他们就不能消停一点,为什么非要闹出这么多事情出来。她是一点都不担心哥哥了,唯一担心的就是颜姐的身体,她憔悴成那样,最好什么都不要管安心养病。 蓝羽妮正在收拾东西,梁洛儿一脸愁苦的样子倒是让她纳闷了一回,这个无忧无虑的小妹妹什么时候开始有烦心的事儿了? 难道…… 她想到一种可能性,搂着梁洛儿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问:“洛儿,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梁洛儿一怔,哭笑不得地拍掉蓝羽妮的手:“蓝姐姐你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为了谈恋爱发愁?!” 幸福 “怎么不可能?女孩子遇到爱情有几个能坦然处之的,像我当年——” 声音戛然而止,梁洛儿看过去,只见蓝姐姐垂着眼若有所思,芭比娃娃般的大眼睛里一片黯淡。 梁洛儿忍不住出声问:“蓝姐姐?你怎么了?” 她猛地回过神来,自嘲地笑笑,忽然拉着梁洛儿的手就往外走:“今天好不容易抓到你了,姐姐请你吃饭去!” 梁洛儿连忙推辞,颜姐还在等她呢,把她一个人放着实在不放心。 “我还有事儿呢,我朋友还在等我,今天就不能跟你去吃饭了,改天吧。” 蓝羽妮不禁气馁,她其实只是想找个人陪自己,怎么都好过一个人在酒店里面壁思过啊! “那你既然有事的话,那改天吧。” 门外忽然传来另一个声音:“既然洛儿不行,那我陪你怎么样?” 两人循着声音同时看去,原来是明武。他正倚在门框上,微笑着看着两人。 蓝羽妮莞尔,他每次出现都这样安静,而且即时。 梁洛儿自嘲道:“唉呀,本来还有点愧疚的,既然有阿武哥陪蓝姐姐,那我这个电灯泡就赶紧闪人啦!” 关于这个三角恋梁洛儿还是略知一二的,说实在的,她更喜欢阿武哥和蓝姐姐在一起。廖习枫游戏人生惯了,那样好的蓝姐姐跟他在一起真是暴殄天物啊! “那我先走了。”梁洛儿赶紧溜,经过明武的时候还向他拼命挤眼睛,好像在说加油。 明武无可奈何地笑,她真的只是个孩子。如果一切有那么简单,他根本不可能等这么多年、任由自己痛苦这么多年。 梁洛儿终于走了,还不忘把门关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他们两人,蓝羽妮忽然觉得有些尴尬,空调的温度似乎高了点,脸上一直在烧。 她莫名地局促起来,停了半晌只能勉强找些话来讲:“将军听话吗?没给你惹麻烦吧?” 他点点头:“它听话得很,一点都不像你说的那样挑食,我给什么它吃什么。” “是吗?”蓝羽妮奇怪了,“那我得看看它,一定胖了不少。” “才几天而已,看不出什么的。你过一个月再去就能看出来了。” “一个月……”她喃喃道,“一个月不知又会发生多少事情呢……” 他也跟着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柔美的侧脸。 其他人都说她很漂亮,其实他不知道。他一直对女人的脸是美是丑一点概念都没有,在国外养病的父亲还一直很担心自己。他想了又想,直到某次大学同学非要拉着自己相亲,面对形形**不同的女人,他这才恍然大悟——只有蓝羽妮能进入他的视野,除了她自己没有关注过任何别的异性,没有任何对比,自然也就不知道蓝羽妮到底是美还是丑。 他只是觉得,就算永远只是这样看着她的侧脸,起码也是幸福的。 他不再乱想,坚持要请她吃饭。她听话地跟着,反正也没地方去。 正是下班的时候,路上堵得厉害,两人在车上有说有笑,像多年的朋友一样无话不谈。车缓缓停了下来,蓝羽妮抬头看向外面,有些不可置信。 “这、这不是你家吗?” 明武解下安全带,一脸高深莫测:“本来就准备去我家做家常饭的,不要这样吃惊。” “啊!啊!我明白了。看似深沉的明武其实也是一个爱财如命的小气鬼,说是请人吃饭却准备拿白菜和豆腐招待人!啧啧,多么居心叵测啊!” 明武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确实很小气,不过这顿饭不是我做。” 蓝羽妮更惊讶了:“你不会把咸菜拿出来吧?” 他还是笑,替她开了车门,说:“走吧,我都饿了。” 她还是将信将疑,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不会把我叫来帮你做饭吧?!” 他忍无可忍了,轻轻推她上楼:“我还没那么下流、专门抓人回来做饭!” 蓝羽妮始终抱着怀疑态度,不过什么都比不上见到将军高兴。尤其是将军在开门瞬间就扑进她怀里的时候,她几乎哭了出来。明明知道它在明武家里不可能受委屈,还是对它牵肠挂肚。将军好像也很想她,拼命舔她的脸,直到她脸上全是口水还是不肯放开。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想哭。好不容易忍住泪水,她哑声说:“确实胖了不少,抱在手里就能感觉到,沉了很多。” 明武一直站在旁边静静看着,直到她红了眼眶,就上前去把将军夺过来放在了地上。 “我是请你来吃饭的,可不是它。” 蓝羽妮终于笑了出来,又摸了下将军的头,这才站了起来。 明武进了厨房,开始向餐桌上搬东西。蓝羽妮看着他来来回回,直到圆形的桌子上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盘子,她恍然大悟,问道:“我们是吃火锅?” 他摆好电磁炉,插上电源,看着她的大眼睛微笑。 “这酱是我买的,可能不如自己做的好吃。” “我的酱也是买的,只是那家店比较偏僻,一般人不知道。”她蘸了一点放进嘴里,“还行,味道足够了。” 火锅料大大小小整整摆了一桌子,鸡脯肉、猪肉、羊肉、火腿肉、牛肚、排骨、鸭脖、鸭肝、海参、目鱼、虾仁、蛋饺、菠菜、粉丝、金针菇、胶菜、豆腐、粉丝、青菜、海带……光看颜色就让人垂涎欲滴。不一会儿,小虾米、生姜、枸杞那些配料随着汤的沸腾上上下下来回翻滚,热气带着香味“咕嘟咕嘟”地弥漫开来,满室生香。 明武鼻子熏得痒痒,味道香得口水都快流下来。眼前一片雾气,幸好不带眼镜,他抬手揉揉眼,一刻不停地加料。 两人坐下来吃饭,整个房间里全是诱人的香味,有鸡汤味、香菜味、青菜味……锅里还特意放了黄瓜。房间里雾气弥漫,吃着吃着,鼻尖就出了汗,身上也热了起来。 她自己吃着,还不忘将军,挑了几根鸭脖丢进它的碗里,小狗两只爪子一起抱着,玩得比吃得还开心。 他坐在对面看过去,她的面容在雾气里不是那么清晰,竟让自己产生了一种错觉。这确实是他的家,对面坐着他的太太。他在外工作了一天,此刻正在和家人吃火锅,养的宠物在脚边玩耍…… 他习惯笑着失去,自己的母亲都放弃了自己,怎么还敢去强求别的? “怎么不吃了?”蓝羽妮忽然问。 他回过神来,浅浅地笑,忽然放下筷子向后伸了个懒腰:“吃饱了。” 她不信:“不可能,你才吃多少?” 他只是笑,感谢上苍。 这不过是偷来的幸福而已。 放心 没能找回项链,殷复颜只是有些**,嘴角扯开来喃喃道:“是吗……” 梁洛儿很是愧疚,她甚至都没有用尽全力。尤其是殷复颜这幅看起来没什么的样子更让她担心。 她忍不住建议道:“要不我再去一次?我保证问lynn姐的时候会非常小心、绝不会让她觉察出问题来的!” “说什么呢!不过是一条项链而已,丢了就丢了,只能说我跟它没缘分。”她摇着头又咳嗽两声,“咳!咳!你准备好了没?我们大后天就要去美国了。” 梁洛儿一愣:“美国?!不是去日本吗?” 日本…… 老师…… 确实,如果去日本,按照老师的能力一定会找到最好的医生为她治疗。可是大名鼎鼎的设计师内山也丰居然求助艾滋病专家,虽然他也一定会谨慎行事,但是万一这个消息泄露出去,难保不会引起梁洛展的注意。 就算……就算他已经不会再关心自己了,按照一向谨慎的处事态度,她也不允许自己留下这样的漏洞。 所以,日本不能去。 “你不是要和我一起去治疗吗?刚好你就在美国读书,只要说有事要早点回学校就可以了。” 梁洛儿不禁佩服,颜姐不仅心思缜密,而且无论对待什么问题总能想到最好的解决方法。 “颜姐你实在是太聪明了,难怪我哥不要殷兴颜只对你——” 她连忙噤声,一时嘴快竟说出了这样的事,她捂着嘴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可惜殷复颜已经听到了,她眯起眼睛,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哥不要兴颜?” 梁洛儿夸张地摆手:“没有没有!我的意思是我哥一直都不是真正地想要跟她结婚。” “他前几天才宣布要尽快结婚,而那之后你又一直跟我在一起,你怎么知道他的想法?” 梁洛儿咬着唇,懊悔不已,真是怎么说怎么错! 殷复颜这才发觉真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刚才她故意说错了梁洛展宣布结婚和梁洛儿陪在自己身边的时间顺序,可梁洛儿一点都没听出来,只能说明她是真的心虚。 “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 殷复颜的双眸漆黑,永远是深不见底。梁洛儿见自己根本瞒不过去,索性一跺脚全招了出来。 “我也是怕你知道了乱想,对身体不好。” “我没事,你说吧。” 她深吸一口气,回答说:“我也是下午去找项链的时候知道,大哥的婚约又解除了。” “又解除?!” 梁洛儿连忙解释道:“不是我哥哥做的,是你妹妹自己做的决定,连我哥都被瞒在鼓里,这次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怪他。” 殷复颜倒不是要怪谁的样子,只是有点吃惊,一点点。 “你是说我妹妹自己决定不要结婚、甚至没和你哥哥商量。” 梁洛儿点点头:“我哥说的,他应该不会骗我。” 殷复颜垂下眼,脑海里立刻出现的是两人那次畅谈时她问自己的问题。 兴颜歪着头,眼泪忽然流下来,划过红肿的脸。殷复颜看着这滴眼泪,原本要说的话又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姐,你只要回答我一句话就好。”她幽幽开口,声音低不可闻。 “你问。” 兴颜重新坐好,整理了耳边的乱发,规规矩矩地坐正,就像是待死的人,临死前也要端正仪容,维持那最后一点尊严。 “你回答我,在你看来,他到底有没有爱上我?” 殷复颜站在她身旁,抚摸最后一个亲人的头发,语气轻如叹息。 “兴颜啊,重要的是他对你怎么样,而是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如果你非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那我告诉你我真的不知道。但是肯定的是,他不会爱上连自我都没有的人。” “所以兴颜,你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是追着别人一直跑,还是使自己成为值得别人去爱的人?兴颜,你不小了,这次的事情应该能让你真正成熟起来。” 兴颜拼命流着泪,忽然扑进姐姐的怀抱,紧紧抱着她的腰哭个痛快,就像小时候被舅舅打了,当着那个恶人的面,她永远是咬着牙,一滴眼泪都不许自己流。只有见了姐姐才任由自己哭。就像那时候一样,她闻着姐姐衣服上的淡淡洗衣粉香味,此刻卸下了所有武装。 殷复颜笑笑,这样的结果倒也好,兴颜终于长大了,终于做了决定,决定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个包袱,只要照顾自己就好了。 她终于完成了和妈妈的约定,做好了一个好姐姐甚至一个好妈妈的角色。兴颜虽然还没有真正地进入这个社会,但好歹心智已经成熟,就算没有她也能够一个人成长。 活了这么久,就在这快要离开的时候,她终于能够完全只为自己而活。 吃完了饭,又跟将军玩了很久,蓝羽妮依依不舍地和它告别。明武等她出门时还开玩笑说,要不她干脆搬进来算了。 她红着脸,这样的笑话可是一点都不好笑。 尤其她已经知道他对自己的想法。 他开车送她回家,车里的空调温度开得很高,她吃得饱饱的,懒懒地看着窗外。南京城已经入了夜,整个城市笼罩在黑夜中,璀璨而颓废。街边花花绿绿的霓虹灯印在窗户上,极快地闪过,如同最灿烂的烟火,却连影子都留不住。她看得眼睛疼,迷迷糊糊就闭上了。那迷离的灯火却好像进入了眼睛,连同今生所有的记忆碎片,全都迅速地闪过。 后来只觉得有人在摇她的肩膀,她睁开眼睛,车已经停了下来,正是明武在叫她。 “已经到了。” 他的眼神里透着担心,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为何竟然哭了出来。 她匆忙地擦掉,转过脸下车。 她连头都没回,挥挥手告别:“那明天再见。” 她带着浅蓝色的格子围巾,把脸重重裹好,只剩下两只芭比娃娃般的大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总是一眨都不眨,有时候笑起来,透出来的暖意连自己都忍不住想跟她一起笑。她就像是最完美的温泉,能温暖最寒冷的冰。 他这块冰都快被温暖成水了,早已粉身碎骨。 她早已经走远,连背影都已融入了夜,他呆呆坐在车子里,忽然想起来,就点了一支烟。飘渺的烟圈升腾起来,慢慢融进空气里,他举着烟,脑子里乱得很,却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 等再反应过来,烟已经大半都点燃,长长的烟灰,轻轻一碰就落了一地的灰尘,还残留着些许温度,全掉在座位上。 他从来不爱吸烟,只又吸了一口就剧烈咳嗽起来。一声一声,在寂静清冷的停车场里尤其刺耳。回声在耳边一遍一遍响起,撞在某个地方,闷闷地疼。 绝望 酒店和公司有点远,她没有车,第二天早早起床把自己裹严实了就站在路口等车。 天还很早,路上几乎没有人,只有对面的ktv里包夜的人全涌了出来,人们顶着黑眼圈茫茫然走在萧瑟的大街上。不远出早餐店里向外冒着热气,大概是在蒸包子。 一定很香。 她正胡思乱想,背后忽然有人叫她:“小妮?” 转头看去,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一个人。 她有些尴尬,实在不知在她和廖习枫的关系成这样后还怎么面对他的妈妈。她只是规规矩矩地站着,规规矩矩地笑,规规矩矩地打招呼。 “阿姨早。” 廖妈妈买了菜回去,手里还提着刚买的新鲜牛肉,看到路边一个女孩的背影竟是如此像蓝羽妮,她还暗笑自己一定是老花了眼,小妮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她试着叫了一声,没想到还真的是。 “大清早的你怎么在这儿?习枫呢,没和你一起?” 蓝羽妮最怕这样的问题,尤其对方是廖妈妈。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垂着眼,站在原地不说话。 廖妈妈也是个人精,年纪虽大,可阅人无数,看了蓝羽妮的脸色,再看看她背后的酒店,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她不禁大怒:“一定是那个浑小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就知道他做不出一件好事出来,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 又安慰蓝羽妮说:“那家伙从小就没人管,不管做错了什么都是无心的,你们有什么误会一定要坐下来好好谈谈,他要是敢欺负你,阿姨一定帮你教训他!” 蓝羽妮摇摇头,用尽全力才勉强扯开了嘴角:“阿姨,他没欺负我,真的。” “还说没有,你都已经住到这里来了,肯定是他惹你不高兴。阿姨没看错你,这么懂事的孩子居然被他逼走,可见他有多可恶。你别护着他,做错了他就必须得改!要不,你怎么好原谅他呢?” 蓝羽妮苦笑,她真的很想原谅他,她自己都不记得原谅过他多少次了,若是这次再原谅他,以后又还有多少? 她没算过,也算不过来。 都说感情如果只是一厢情愿没有好结果,她这样的情况,算不算? 廖妈妈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地劝:“我的孩子我最清楚,他确实糊涂了一点!可实在是个好人,以前我还生怕这么没心眼的孩子容易被人骗。甭管他这次做了什么样的错事,阿姨先给你说声对不起!那孩子就是脑子少跟筋,等转过那个弯了,肯定会来跟你道歉!都是要过一辈子的人,没什么不好原谅的对不对?” 蓝羽妮只觉得心里尤其苦涩,廖妈妈的手宽大而且温暖,可怎么都到达不了胸口那个地方。 一辈子? 她和他哪儿来的一辈子? “阿姨你别误会,我们不太可能结婚。” “咦!怎么会呢!你可千万别有误会才好。习枫那孩子笨得很,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我比他还清楚。若是没有和你结婚的意思,他怎么会把你带回来给我看?他以前确实很荒唐,可任女朋友再多,他从来没放在心上。我老人家看在眼里,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你可是他唯一一个带回家的人!” 蓝羽妮一惊,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不过是回家陪妈妈过年,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竟是他的唯一。 她不敢相信,连声音都在颤抖:“真的?” 廖妈妈信心满满:“当然是真的!不是想要结婚的人,你说说他为什么要带回来让我看?年轻人的心思怎么能瞒过我?!” 早晨清冷的风还在不停地吹,吹到脸上隐约有些疼。她什么都来不及想,脑中闪过无数念头,竟抓不住其中任何一个。 她是唯一一个…… 他从来都没说过,可她确实是他唯一一个…… 她忽然很想见他,就像离开家乡久了,说不出迷恋家乡的什么人或事,就是拼命想回去那么简单。 “阿姨,我、我还有事,我得先走了!” 廖妈妈看她话都说不清楚的样子,已经猜到她要去哪儿,怎么会有拦着的理由? “快去吧,你们年轻人不用陪我这个老太婆。” “谢谢!谢谢——”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顾不上等公交车,边沿着路向前跑边向后看有没有计程车。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只剩下唯一的信念,就是赶紧见到他。无论廖妈妈说的是真是假,她只想立刻见到他。 她已经说服自己去接受他曾经的那样复杂的感情史,多那一个又怎么样?若一切真的如廖妈妈所说,说不定她真的很快就可以成为廖太太。然后和他彼此守着唯一的爱,不用多惊天动地,只是等老的时候还可以一起看日出、看夕阳。 她从来要的只是这么简单,因为是他,她才愿意等这么久。现在,她终于看到头了。 等了那么久,她总算看到头了。 南京很少下雪,今年却是雪灾,一场一场,过了年才算消停。早晨却还是非常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她却顾不上,只是一路跑过去,只想赶紧见到他。 小区里保安室的大叔还在打盹,她顾不上打招呼,连电梯都等不了,一路跑着上了10楼。暗红色的防盗门从来没这么刺眼过,生生隔开了她和他。她急急地按门铃,手指死死抵在上面不离开,另一只手拼命拍着门板,一声一声,闷闷的,拍着特别疼,可她从没这么执着过。 里面还是寂静无声,她这才想起来现在还早得很,他一向爱睡懒觉,确实不可能这么早醒来。 她稳住呼吸,和自己反复强调要冷静。这才想起来家门的钥匙还带在,她不禁骂自己“笨蛋”,怎么连这个都忘了,傻傻地敲了这么长时间的门。 她颤颤地从包的最里面掏出钥匙来,抓着其中一把,手一滑,一大串钥匙就掉在地上。她蹲下来去捡,不过一秒钟的时间,面前的大门忽然打开。她一高兴,连钥匙都顾不上捡,兴冲冲站起来。 “习——” 另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雷击中一般,从天堂掉地域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当那个女人揉着惺忪的睡眼慵懒地开门的时候,蓝羽妮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真相 第四遍的闹钟响起,廖习枫茫茫然伸出手、要去解决那个噪音的源头…… 已经是第四遍了,他再懒也知道,再不起床肯定要迟到,他伸了个懒腰,一鼓作气坐了起来。 他忍不住去想她还在的时候,总是柔声叫他起床。他能赖就赖,反正她不会让他们迟到。最后她实在没办法了,索性不理他。廖习枫也是人精,若是耳边三分钟没有声音,只能说天真的不早了,不起不行。 他慢吞吞地穿好衣服,桌子上早就摆好了早饭等着,还有新鲜的豆浆,家里的豆浆机磨出来,尤其香。她不爱加糖,说是会掩盖豆浆原来的味道。他也被带着,爱喝不加糖的豆浆。奶白色的液体,好似琼浆玉液,热乎乎地喝下去,醇厚无比。 眼下没有这样的待遇了,他要自己起床。他不会做早饭,只得去楼下对面的早餐店啃包子。用“啃”真的是一点都没错,包子又大又硬,他吃了两次、忍无可忍,索性不吃早饭了。 这样没人管、没人爱的日子不知还要过多久,他莫名地有些气馁,不知这次小妮又要多久才能原谅他。这段时间她根本就不理他,看来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和好。 他边扭衣扣边打着呵欠,卧室外的客厅桌上却摆好了粥。他一愣,这世上既然没有田螺姑娘,难道是—— 心里一突,他也顾不上衣服没扣好,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厨房。 “小妮——” 厨房里站着个长发及腰的女人,正在捞锅里的煮鸡蛋。廖习枫的一声大叫吓得她不轻,鸡蛋刚捞出来就滚到了地上。 那是忙活了一早上的心血,她心疼地蹲下来去捡,嗔怪道:“大呼小叫地吓人家,早饭都糟蹋了我看你怎么办?” “是你——”廖习枫喃喃道。 他怎么给忘了,昨天无意间遇到了李圣恩,死活要住进他家。 两人不过是大学同学而已,某次聚会两人都喝高了,她壮着胆子向他表白。他来者不拒,既然有人投怀送抱,二话不说直接把她收入名下。两个月不到,新鲜感没了,他要求分手。她也是聪明人,家里很穷,自尊心又强,开始就没指望能留不住他,于是好聚好散。 毕业以后他就失去了她的消息,本来就不在意这个人,所以无所谓。后来大学同学聚会,听说她嫁到了国外,老公却是个瘾君子,日子根本过不下去。等老公进了戒毒所,她也就离了婚回国。现在的行踪已经成了迷,很久联系不上了。 他喝着酒,只把这话当成故事听。本来凄惨的人多的是,根本不少她一个。不过是无数前女友之一,他懒得去关心,只是没想到的是还能再遇见她。 昨天晚上他在超市买方便面,后面忽然有个女人叫他的名字。回头看去,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浓妆艳抹的妖娆女子会是当年那个纯纯的、连去酒吧都要下很大决心的倔强女孩。 她只是很沧桑地笑,说钱用光了,车票是第二天下午的,眼下没地方住,问能不能收留一晚。 他打从心眼里厌恶,蓝姐姐这次生气就是因为他带了陌生女人回家。 不过是交往了两个月,她还以为自己买了医疗保险?! 见对方没意思帮助自己,她立刻红了眼眶,梨花带雨地开始回忆当年两人还在一起的“幸福时光”。他不胜其烦,自己当年真是瞎了眼。李圣恩坚持不肯放行,他没有办法,他只擅长甩女朋友,甩前女友的事干得还真不多。不过是在沙发上睡一晚的事儿,他想想也没什么吃亏的,勉强同意下来。 好歹一夜夫妻百日恩,他欠了无数感情债,虽然从没想过要还,总归能帮还是要帮。 李圣恩喜不自胜,像中了奖连连道谢。 廖习枫看着更加厌恶,忽然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住一晚上可以,但是走的时候一定把所有东西都带走,连味道都不要留下!” 这话说得就狠了点,虽然这些年摸打滚爬学了些生活技巧,但李圣恩骨子里依然残存了点骄傲。而且到底是交往过的人,她最纯的爱都给了他,他却说出这样的话! 她讪讪地笑,又不好翻脸:“呦!看来你新女朋友要求高得很,连味道都要吃醋。” 他懒得理她,女人吃醋的时候本来就没道理可讲,只是懒洋洋地回答:“别把你们这样的人和她相提并论。” 你们这样的人?! 李圣恩几乎咬破了嘴唇:我们这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 她好容易忍住没翻脸,心里却在流血,她到底招谁惹谁了,一无所有只能回老家不说,连初恋男朋友都这样瞧不起自己! 一晚上她都在想那个问题,心里越发恨起来。那些男人凭什么那样对她、而那个女人又凭什么得到那么多的保护?! 不知为什么,廖习枫只是一个人住。茶几上倒有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合影。她眯着眼睛看,照片里的女人她认识,正是大学时死活追着廖习枫的胖丫头,名字也搞笑,叫什么“烂淤泥”。廖习枫口口声声护着她,房间里却找不到一点女人用的东西。她不禁得意起来,恨恨地想:你们这样对我,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早上的时候她却见到了那个“烂淤泥”,那个女人拼命地敲着门板。廖习枫嘱咐过不许进卧室,她只得自己去看门,却发现那个女人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面如死灰。她一惊,怕是她误会了什么。 她刚想去叫廖习枫,转念一想,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正是这些薄情寡义的男人把自己害成这个样子、连住的地方都要去乞讨,他们凭什么得到幸福?!她偏不解释,就让他们去误会对方、分手才好! 于是她妩媚地看着来人,暧昧的眼神、凌乱的睡衣足以让所有人误会。果然,她满意地看到“烂淤泥”哭着跑开。 误会去吧!你们全都误会去吧! 他当年那样抛弃我,你们也不许得到幸福! 她忽然心血来潮想为他做早饭,那个女人和他已经不可能了,如果自己努把力,说不定还能—— 廖习枫忽然开口,把她从茫茫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谁让你进我的厨房?用什么东西之前得跟主人说一声,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话里透着不可抗拒的冷淡,她手足无措,难道装作贤妻良母也错了? 他盯着她面前的围裙,冷冷地说:“把围裙放回去,还有,别碰我的豆浆机。” 说完就出去,满桌喷香的早饭看都不看一眼,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酸奶就出了门。 她傻傻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沾满了灰尘的热鸡蛋。她忽然想笑,笑自己的无知和妄想。几年前她还是个纯洁的女大学生的时候他就对自己不屑一顾,今时今日他又怎么可能多看自己一眼?! 她真的爱过,可他根本不在乎。他名下女人心一把一把,连刚才来过的“烂淤泥”都是其中之一,又怎么会跟她这样的弃妇在一起? “烂淤泥”—— 她忽然想了起来,打心底里高兴起来,恶狠狠的。 她原本还有些愧疚,挣扎着要不要把今早蓝羽妮来过的事情告诉他。现在好了,他根本不多看自己一眼,她根本不用挣扎了。 廖习枫,你这样对我,一定会遭报应的! 他自己放弃了机会,怨不得任何人。